《破壳日指南[末世]》 1、第 1 章 耳畔有石粒摩擦的声音响起,细碎嘈杂。 一个小小的人正行走在旧日斑驳废弃的街道。 阳光破开晨雾,恒久而日复一日地铺洒在同一片大地上,慢慢地穿透时间。绿色藤本植物爬满龟裂的楼墙,砖石地面呈现风化的状态。 风慢慢地贴了贴面颊,时祁苏醒于梦中,看见年幼的自己行走在旧日街道上,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 一侧有破旧朽烂的铁丝网栏,似乎昭示着这里并不属于安全居住地的范围。 ——我怎么在这? 时祁模糊地思考着,遥远而宁谧的梦境里,意识被拉扯在第三视角和那个小躯壳之间,使他混沌中无法理清这一切。 又做梦了。他想。 忽然,梦里的时祁向后转过身,倒退着向前方呼喊着,声音稚嫩柔软,他却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看到有另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只比他大几岁,温柔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阳光满满地铺开,光线氤氲,让身处梦中的时祁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他恍然觉得,一切都是如此温柔而舒适,哄得人不愿醒来。 下一瞬,幼小的人忽然被凸起的路面绊倒,视角里的一切随之猛然向后翻倒。 疼痛到来的前一秒,一只手迅速地将他往前一拽—— 梦境里的一切刹那间翻覆,天空、建筑、草木……一切都如同被塞进了色彩斑驳的油漆桶,意识也一起翻转不休,只知道与那只交握手所带来安心与暖意。 渐渐地,造梦者像是找到了目的地,将时祁从这温暖中抽离,送往一间白得近乎虚无的密室中。 时祁猛地睁开眼,却仍身在梦中。 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息,入目皆是一片白,身体却动弹不得。 穿着白色衣服的人纷纷向他靠近,但那些说出口的话却像浸泡在水里,声音与画面一样模糊闷窒。 一股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恐惧同时从时祁心底迸发而出,他茫然地瞪大双眼,徒劳地张开嘴呐喊,却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感到四肢被绑缚,灵魂在颤抖。 他看见自己正被人按在手术台上,一把把尖刀将他的命运切割分离。 模糊之中,一个高大的黑衣人缓缓靠近,似乎对面前的一切都非常满意,即便时祁看不清他的脸,可心里就是知道——这个人居然在笑。 他就那样站在白衣人身后观摩着时祁的痛苦,仿佛时祁只是块待宰的肉,任人轻易地生杀予夺。 时祁痛苦地仰着头,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瞳孔颤动着,在空茫的天花板上找不到焦点,冰凉的液体顺着睁到欲裂的眼角滑落,让他心里只剩下求救的本能。 救……救救…… 救救我…… “哥——!” 下一秒,时祁猛地从床上坐起,梦境随之碎裂。 “……咳咳咳……” 时祁从床上惊坐起身,被自己的气息呛住猛咳。 有别于梦境的真实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打在少年单薄而匀称的身躯上,让他僵冷的心渐渐回暖。 梦中惊醒本就引得心跳过速,加上控制不住的呛咳,少年精致的脸颊很快晕开了薄薄一片红晕,将淡漠的表情染得生动了几分。 纤长的眼尾处似乎有一点濡湿,随着少年缓缓眨动的眼睫好像又消失不见了。 梦醒了,现实仍在有序地运转,时祁意识到自己其实永远也唤不来最想见的那个人。 哪怕每次做噩梦他都在向那个人求救,但现实就是如此残忍,近八年过去了,他甚至再也没有见过他。 每次的梦魇也都是一样的,先让他在柔软的回忆里松懈下来,再将他残忍地剥离,送到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眼前挣扎煎熬,然后,在他无论如何都等不到能救他的人来时,梦就醒了。 但奇怪的是,梦里幼年那些柔软的记忆醒来后依然清晰可辨,但那些可怕的部分却始终萦绕着迷雾,任他如何回忆都无法记清,像是平白蒙上了一层雾气。 但是幸好,他即将要深入白塔,马上就将挖开那些被掩埋的过往了。 有关他的经历、缺陷、那个曾经亲密无间却再也不复相见的人……一切错位的、不对劲的、困扰他的问题,他都要弄清楚。他绝不要再继续装作什么都不想探究的样子了。 今天可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时祁看向没有拉好的窗帘。 天光遥远而尖锐地向下照射,厚重的云霭裂开了金色的缝隙。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前一后的两道脚步声,前者轻快、后者稳健,随后房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清脆的女声先人一步撞进了房间里。 “小少爷,快起床!今天是去学院报道的日子啦!” 时祁微怔片刻,慢慢露出了一点笑意。 学院,指的是坐落于白塔范围内的、基地里唯一的一所哨向学院。 原本适龄的觉醒者都要入学,可时祁的情况稍有不同。 大约七八年前,时祁被易家收养,一路顺风顺水,成长在基地主城最好的区域,几年前又觉醒了哨兵能力,彻底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幸运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哨兵能力稍有缺陷,因此,在觉醒的同龄人纷纷进入哨向学院的时候,时祁只能留在家中上私教课程。 但前不久,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时祁的家人终于答应让他去哨向学院学习了,今天,就是他的入学日。 思考间,刚刚敲门说话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是时祁家里的管家女佣阿梨;在她身后,则是时祁的大哥易兰玱,正抱臂斜倚在门边。 阿梨带着一贯和煦开朗的笑容朝他走来,声音清脆活泼:“起床啦,不是求了哥哥很久才能去学院的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准备好的衣服摆出来,笑着坐到床边捏了捏时祁的脸。 正悄悄感受了一下少年脸蛋的柔软触感,阿梨随即便发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蹙起眉,问:“怎么了?小脸儿通红,又做噩梦了?” 时祁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小扇般的睫毛吧嗒吧嗒眨了眨,似乎有点顺从心意合上的趋势。 每次从噩梦中醒来的感觉都很糟糕,被强制唤醒的脑袋就好像灌了水般发闷发胀,惊吓并不能让人变精神,只会让被打断的困意在稍后卷土重来。 瞧着少年困恹恹的样子,阿梨轻轻捧起时祁的脸,安慰道:“我们家宝贝儿第一天就迟到可不行呀,正好给你温了牛奶,待会儿喝了醒醒神。” 时祁拖着清早起床时特有的黏糊嗓音长长“嗯——”了一声,蹭了蹭阿梨的手,随即放松头部力量,试图偷偷借阿梨的手来托举一下他晕乎的脑袋。 直到他又瞥一眼阿梨,发现对方是真的在担心,才赶紧补充道:“我还好,其实就是……” “其实就是还想赖床。” 一道调侃的声音抢了他的回答,时祁瞪向门口站着不进来的大哥,刚一抬头就对了那人张扬的眉眼中揶揄的笑意。 虽不是同胞兄弟,但两人的关系极好,被他这样一戳穿,时祁更不想起床了。 “行了,别仗着阿梨惯着你就得寸进尺哈。”易兰玱看着时祁,道:“快中午了还不起,我看你也没那么想去学院吧,干脆我今天顺路去把你的入学申请撤了吧?” 耍赖偷懒被看出来了,时祁干脆坐实对方的指控,撤回一个起床动作,撇了撇嘴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去学院!明明才刚天亮,怎么就快到中午了?再这样我就把你塞关系户的事情嚷嚷到整个白塔都知道哦。” “嘟嘟囔囔什么呢,关系户不就是你?”易兰玱斜倚在门框上,笑意加深,“哨向学院虽然在白塔范围内,但白塔可太大了,就算你拿个喇叭去宣传中心也未必能喊到所有人都听见。” 时祁闭上了嘴,有点生闷气,真是没想到易兰玱直到今天还是不想让他入学。 但转念一想,本就是求了很久他才松口,这般阻拦倒也正常。 阿梨却依然担忧地看着他,问:“没事吗?小少爷每次做噩梦都会心情不好很久……” “放心吧,他就是赖床罢了,”易兰玱终于走了过来,在时祁头顶上呼噜两下,说:“什么事能比得过让他去学院重要?他今天不可能心情不好。” “嘿嘿,正是如此。”时祁笑着说:“总算是开学了,哥你都给我安排好了吗?” “怎么?没安排好你就不去了?” 易兰玱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时祁只当没看见,多年的亲近使得时祁见到他就想撒娇耍赖,这句不痛不痒的威胁实在影响不到他。 只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易兰玱就这么不想让他去学院。 哨向学院——整个基地里最核心的军备力量培育中心,隶属最高军事集团白塔。 适龄的哨兵向导都必须强制性地在学院进行训练和学习,为日后进入军部做准备。 哪怕易家属于“新贵族”,在基地里掌握了丰富的资源,但大多数同等地位的家族,依然会选择把后代送去哨向学院锻炼几年,也更方便他们进入军部……明明易兰玱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 可到了时祁这里,对方就变成了所有家长里例外中的例外,巴不得让他在家当一辈子米虫。 如果时祁不主动提出要去学院,那基本就已经被堵上了所有进入白塔的途径,或者说,他哥给他的规划里早就完全剖除了这条路。 时祁在家里磨了几个月,才终于让易兰玱松了口。 至于会被这样阻拦,时祁觉得,要么是因为自己的哨兵能力缺陷太让人担心,要么就是他有事瞒着自己,但无论如何,反正他是非去不可的。 “行啦,你们俩别斗嘴了,快去换衣服吧,我都给你配好了。” 阿梨开口打断了二人突如其来的固执,拍拍有点郁闷的时祁,略显僵持的的空气随着她活泼的声音重新流动起来。 “唉,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了,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住,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呀……” 在阿梨的叮嘱声中,时祁顺从地跑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绸缎面料的古典衬衣配西装小马甲,配上同色系的短裤,皮鞋小腿袜配上袜夹,是阿梨最喜欢的标准的少爷穿搭。 易兰玱看着换好衣服的时祁沉思了一会儿,抬腿去一旁的配饰里翻翻找找,皱眉道:“这套也太素了,最少也得有些点缀呀,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家落魄到什么地步了呢。” 想让我第一天入学就把关系户做实吗…时祁无奈地偷偷诽谤了一句。 易兰玱自己就是个时刻精致得体的大少爷,对穿搭可谓深谙此道,虽不想让时祁入学,但事已至此,更是深觉今日的穿着不可马虎。 他和阿梨凑上来,你比划一个胸针我摆弄一条项链,诸多提议都被时祁无情拒绝,但未果。 眼看着身上的“豪门标配时尚小垃圾”越来越多,时祁麻木地假装自己只是个衣服架子。 但是被二人一通折腾,时祁不得不承认,他胸口中郁结的沉闷情绪也消散无踪了,每次被那些梦找上门,这两人都会不动声色地帮他转移注意力,他也就放任自己被他们折腾了。 终于,二人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场“仪式”。阿梨催促时祁快去洗漱,又十分有活力地表示“香喷喷的早餐已经准备好啦!” “好~” 时祁被她的热情感染,也跟着扬起笑容。 —— 偌大的别墅暂时只有兄弟二人住着,洗漱后时祁就去了餐厅,与易兰玱分坐餐桌两边。 刚扒了两口饭就听到对面的叹气,时祁顿时觉得心下一紧,果然,听到易兰玱第一百零八次重复同一段内容: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不是我不支持你,只是——” 这开场白一出,时祁就开始两眼放空,而易兰玱刚才短暂的愉悦心情也已经消失无踪,一想到时祁马上就要入学,萦绕在他心头的烦闷又卷土重来了。 “你给我好好听着!”看着时祁又在装听不见,易兰玱一拍桌子,怒了。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从小就没去过白塔,都十四岁了怎么能跟得上进度?万一你在里面累了受委屈了我都不一定能马上知道!还有你这体质……时祁你别装听不见!” 装傻失败,眼看大哥要炸毛,时祁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我知道很累很辛苦,但是大哥总不能一辈子让我在家里当个废物吧,我好歹也是个哨兵嘛。” 易兰玱一听这个就头疼,顿时更糟心了。 因为时祁是个罕见的缺陷型哨兵。 小时候这种缺陷只表现在体能上,体质比不上普通哨兵,只能勉强达到测试的最低标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到了突破期,问题反而更加严重了——他居然没有精神体。 众所周知,哨兵和向导的天赋之一就是召唤精神体,不仅能提供很好的战力辅助,也能时刻展现本体的情绪状态和能力变化,简而言之,精神体是每个哨兵向导不可缺少的伙伴。 时祁的这种特殊的缺陷看似没什么问题,实际上处处受限。 虽然易兰玱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却还是难免担心焦虑。 眼看大哥又要长吁短叹,时祁及时打断了他,笑嘻嘻道:“好啦哥哥,你就在白塔任职,我在学院难道不比在家离你更近?有什么事我一定第一时间跑去找你,到时候万一打扰了你的桃花,说不定你还会嫌我烦呢。” “再说,我不是还有秘密武器嘛。” 时祁拍拍胸前挂着的什么东西,微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抹灵巧狡黠的光。 易兰玱看他嬉皮笑脸的,也懒得嘱咐了。 自从几个月前时祁突然说要进哨向学院,他就开始担心焦虑,问就是不想在家荒废下去,决心还异常坚定,一听就是用来搪塞的借口。 不过时祁到底是个不会惹事的听话小孩,再说他说的也没错,易兰玱在军中任职,没有那么多假期能回家长住,时祁在学院确实更方便联系他。 ……易兰玱劝不动时祁,只能一天找八百个理由安抚自己。 时祁偷偷看了眼大哥,心下也叹了口气。 其实他只是为了探寻那些梦中困扰他的问题才要去学院的,比如梦里把他按到手术台的人到底是谁……以及他到底是不是经历了一场手术。 白塔是基地的权利中心,想知道要弄清这些,去那里调查总是没错的。 而最重要的是他有一种直觉,那些找不到的答案就藏在那个庞大的白塔之中。 但是这些他都没有告诉易兰玱,一是因为对方一直不许他过于追究往事,二是时祁不想让他伤心。 为了避免让大哥再多操一份心,时祁选择对自己的目的闭口不谈。 听着对面时不时就传来一句长吁短叹,时祁真想抱着头大喊“别再念啦”,但总归是心虚,只能默默扒饭。 忽然,时祁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突然放下筷子比了个手势。 两只大拇指在胸前互相勾住,剩下的手指分别朝两侧张开,居然是用手比了个小鸟的手影姿势。 看着时祁举着的“小翅膀”扇动了两下,大眼睛再很无辜似的眨巴两下,易兰玱瞬间破功,气也气不起来了。 只见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空气中立刻凝聚起由虚转实的精神粒子。 下一秒,一只鸟儿凭空出现,眨眼间飞到时祁的肩膀上,用头顶了顶时祁的脸。 “早上好呀小灰!”时祁喜笑颜开地摸了摸鸟头。 这是易兰玱的精神体,一只燕尾鸢。 纯白的腹毛与鸦黑光泽的羽翼相配,叉型尾部十分纤长,与成天花里胡哨的易兰玱不同,燕尾鸢是极简配色与流畅线条的完美融合。 由于易兰玱是哨兵,精神体也比寻常品种的体型大很多,流线型的鸟儿看起来十分优雅。 时祁刚才的动作是他们之间的小暗号,易兰玱忘记放精神体出来时,时祁就会像刚才那样眨巴着眼催他放出来。 长久的相处让时祁和他哥的精神体关系好得不得了,就连早餐这一会儿也要黏糊在一块。等时祁把饭一扫而光,易兰玱也吃了个愁云满腹,顺势起身离席。 本以为是司机送自己上学,但一抬眼,易兰玱已经拉开了大门,逆光下望向时祁的眼神显得晦暗不明。 “走吧,我送你去学院。” —— 别墅区寂静无声,唯有车轮碾压路面的细微声音响起,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出,汇入逐渐喧闹的主城街区。 易兰玱特地遣散司机,亲自开车送时祁,但两人却在车里一同沉默了下来。 时祁忍不住想,易兰玱是不是已经猜到自己真正的目的了? 自从他七年前被带回易家之后,有些过往就被不约而同地掩埋了,如今他偷偷翻旧账,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易兰玱有不好的影响。 易兰玱对他很好,时祁不想让他伤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决定会有什么后果,对难以预料的未来也有些忧心。 他们是半路结缘的兄弟,易兰玱很珍爱他,时祁也一样。 随着车子缓缓行进,窗外的街景一再变化,雾蒙蒙的。 明明出发时,天光正要破开云层,天色正好,现在不过行驶了片刻,浓雾就悄然弥散开来。 也或许浓雾一直存在于城区,天灾以来的气候过分反常,或许下一秒雾气就会倏然散去。 远方轰隆鸣响,是某支部队奉命外出时开启基地大门的声响,也是基地内三个不同阶级的片区打开彼此间隔的城门的声音,新的一天开始了。 听着远方的巨响,时祁恍惚中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要离开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去开拓未知的命运了。 远处浓云覆盖了朝阳、地平线与围墙的界限,谁也不知道这将是个人命运微弱的抵抗,还是整个人类命运洪流的分支。 七十多年前灾难降世至今,人类一直饱经苦难。 大面积的异化致使普通物种纷纷变异成为“异种”,加上天灾频发,仅存的人类只能聚集到一起抵御灾异,聚集地渐渐被称为“人类中央保护区总基地”,人们在此休养生息,至今已有大半个世纪。 但是灾难并未远去,异种仍是人类最大的威胁,而聚集了所有哨兵向导的白塔,就是抵御异种的最坚实的防线,被人们视为基地的“心脏”。 时祁正在去往那里。 大雾久久不散,他看着车窗外的朦胧,推测出即将抵达白塔范围,果然,前方的隐约现出巨大的白色建筑群,在浓雾中如同潜伏的巨兽—— “到了,前面就是白塔的正门了。” 易兰玱缓缓停下车,转过头对时祁道:“进去往右走就是学院范围,东西已经布置好了,自己去报道可以吧?” “当然。”时祁冲自家大哥轻轻一笑,拉开车门轻盈地跃下车,一边挥手一边倒退着走了几步,嘴里喊着:“我走啦,别太想我哦。” 易兰玱跟着下了车,懒得再说什么,也同样摆了摆手。 看着少年即将迈入大门,易兰玱注视着他的背影,复杂的眼神隐约透出几分沉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出声叫住了他。 “……时祁。” “嗯?”时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易兰玱望着他,低沉而缓慢地说:“最好不要主动接触那个人…你们已经七年没见过了。” “……” 时祁怔愣了一下,停顿几秒后才出声。 “知道了。” 他与易兰玱深深对视一眼,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后再没停顿,坚定地踏入了白塔的大门。 他要找到梦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那些被白衣人环绕却记不起来的痛苦经历,彻底根除过往梦境带来的惊惧,从今往后,他再不会允许那些早该愈合的伤疤继续溃烂下去。 浓雾从四面围裹,时祁渺小的身躯如被巨兽吞噬;挺直的脊背却像片薄薄的刃,刺入了整个基地的心脏。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第 2 章 这一天对哨向学院来说是久违的吸收新鲜血液的日子,因为今天是两年一度的招新日。 刚刚结束小长假,新老学员在这一天统一回到学院上课。 某栋楼体的某间教室里,二级a班暂时无所事事的学员们趁着教官未至,通通坐在教室里发散假期未尽的愉悦,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久违的假期都做了什么。 从基地不同区的假期游玩体验聊到接下来新学期的训练内容,再到各种新的旧的小道八卦,学员们无所不谈。 不知是谁提起今天似乎有个插班生要来,于是大家又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起这个神秘插班生,毕竟对于这群少年来说,平日的生活枯燥又无趣,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发生,就连假期都只能通过为数不多的娱乐手段消耗时间,所以,难得的新鲜事物对他们的吸引力可是相当大的。 只有一道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教室一角,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 少年没有同桌,一张不大的脸上透着老实,长相似乎也平平无奇,一头亚麻色的卷发乱翘着,几乎要盖住眼睛,唯有面颊上点缀的小雀斑,还算称得上可爱。 整个教室,只有他被屏蔽在了热闹以外。 这时,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犹如石子投入湖水,一阵微妙的空气激荡开来,学员们瞬时间不约而同地收声,下一刻,一道颀长清贵的身影踏入教室。 少年漫不经心地巡视了一圈,无视了所有神色各异的探究眼神,视线锁定教室一角,自然地走过去,在唯一空着的那张桌前停下了。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时祁面无表情地开口,语气礼貌中透着淡淡的疏离,似乎并不打算散发一些友好气质。 教室彻底诡异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少年的身上,个个带着十足的好奇,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回应这些目光,只静静立在桌前。 少年一身精巧雅致的装扮,举手投足间的贵气遮都遮不住,衣料间隐藏的小细节也十分丰富,精致的领口印花、低调闪着暗芒的胸针袖扣,一侧耳朵上别着小小的耳骨夹,正折射出一点碎光。 乍一看还以为是杂志上旧时代的那种名为“明星”的人物。 ……就像来自一个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世界,哪怕知道基地里存在一种身份地位非常高的“新贵族”,但眼下亲自看到,与平时闲聊时提起的感受完全不同。 原本朝气热情的一众学员,都隐隐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有几个原本单纯探究的视线,甚至已经慢慢带上了一丝敌意。 “没、没问题。” 时祁面前,原本正在发呆的卷发少年几乎看呆了,有些紧张地主动拉开了椅子。 “我我我叫洛眠,请坐!” —— 时间往前拉回一点点,时祁从家里出发的那一刻,也就是哨向学院的新学员们集合的时刻。 这一天不仅时祁是新生,还有一批到了合适年龄统一入学的新学员。 换上新制服的少年们嘻嘻哈哈地踏破晨光,前去学院门口的空地上等待分队。 这是一群刚刚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有的刚刚抽条,有的还没褪去婴儿肥,路过的年长学员,总爱例行打量几下,试图猜出今年是否能有破格跳级的黑马。 新学员们都是前一天刚从白塔管制下的军备收容所调来的。 踏入校门,预示着他们即将开启基地里的哨兵向导最最重要的人生旅程,即接受锤炼,成为一名战士,日后为基地出生入死、保卫家园。 这也是基地里每个人视为荣誉的人生标准。 基地里的人们,从出生起就有一条隐藏的轨迹,铺成一条按部就班的人生,普通人按劳分配、各司其事;哨兵向导则是天生的战士,为基地的存续燃烧生命。 基地内生活的所有孩童,到了五岁之后都要接受每年一次的哨向检测,而检测出有分化潜能、或是已觉醒能力的孩子,无论之前生活在哪,都需要转移至军备收容所,提前接受哨兵向导相关的基础教育。 进入哨向学院之前,孩子们的生活都统一在军备收容所,这里就是基地里养育绝大部分年幼的哨兵向导的地方,只接受并且强制接收五岁以上的哨兵向导,与基地内普通的育幼院划分开来。 在这里,他们会被教授哨向知识理论和一些基本的体能训练,用来作为日后进入哨向学院的衔接阶段;到了十二岁之后,除了资质或身体水平跟不上的人留级一年,其余所有人统一送入哨向学院。 而这一天,就是学院的“招新日”。 不过他们来到学院之前还要进行一次测试,结果并不公开,为的只是筛选一下是否有人天赋异禀,测试结果优异意味着可以直接跳级,从而加快进入军部的速度。 当然,这也是白塔召集青年才俊的必要手段之一,“外面”情况正在一天天恶化,培养士兵的进程也要适当加快了。 一群半大的青少年聚在一起,八卦是最少不了的,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消息,不到一个早上,即将有“关系户”空降的消息就传开了。 尽管消息来源不可考,内容也被传出了百八十个版本,但大家还是对此津津乐道。 有人说这是某个“新贵族”的家族里藏了十几年的独苗,有人说这是个特招进来的神童,也有人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一个神童没什么可藏的,这么多年名不见经传,绝对是个废柴来混日子了。 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未知形象的神秘关系户已荣升今日风云榜首,就等分班的时候看花落谁家。 正是此刻,时祁走进了学院内部。 该说白塔不愧是基地的心脏,不仅资源最好,面积也忒大,光从总部大门走到学院门口,就快有小半个别墅区那么大了。 时祁在心里暗暗吐槽着,路过空地时,有人一眼就发现了明显与学员们画风不一制的时祁。 刻意的沉默迅速传染,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时祁的到来。 没有穿统一的制服,打扮内敛但精致,周身的贵气即便只看背影就能感受到,新学员都不约而同地认出了这位“关系户”,灼热的目光跟着时祁的移动,都很好奇他的去向。 但……时祁径直穿过人群,笔直地走向了旁边的教学大楼。 几个离得近的学员互相用胳膊戳着旁边的同伴,立刻又聊了起来。 “哎,这就是那个关系户吧,还挺好看的,他怎么好像看起来比我们大一点?” “他要去哪啊,不用和我们一起等分班吗?关系户就是好哇。” “好羡慕啊……我连普通居民区都没怎么去过,根本想象不到他以前住什么地方,应该是那片别墅区吧?” “啧,羡慕什么?他真那么金贵,还用来这里和我们一块上学么?” “哎哎哎行了,他好像听见了,哎!我看见教官了!嘘……!” ……讨论渐起,直到被教官短暂压制,转为偷偷摸摸的小声讨论。 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偏,简直是一群小屁孩。时祁走出了二里地还能听见背后的声音,额头直冒青筋。 “啊?他要插班去高等级学部吗?” “谁知道呢,看起来不用和我们一起等分班。” “哎哎哎别说了,分班了分班了……” “……” —— 时间回到现在。 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对话和推拉椅子的“嘎吱”声。 直到时祁坐下,空气好像才恢复流通,学员们又开始慢慢恢复了音量,只不过,这次讨论的内容大多都变成了这个看起来就是豪门大少爷的插班生。 卷发少年洛眠也在悄悄打量着自己的新同桌,似乎想开口说些话以示友好,但始终没有等到一个眼神交流,只好又犹犹豫豫地放弃了。 时祁确实只有在家里才会展露真实情感,如一只猫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翻开肚皮,但在外人面前,下意识地就会竖起一道防线,虽然他本人还没意识到。 此时他正用手支着头发呆,眼神没有落点地飘在空气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任谁来看,时祁都是十成十的好看,少年五官精致,偏大的眼睛形状姣美,挺翘小巧的鼻尖为整张偏冷淡的脸添上一抹俏皮。 光线投来,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搭出一小片阴影,背光下的虹膜是暗蓝色的,朦胧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忧郁。 但他的神情却是散漫疏离的。 少年似乎对周围的任何人事物都兴致缺缺,眼睫一直半抬着,像一只散漫的猫,除了面对易兰玱时偶尔会狡黠地抬起眼撒娇耍赖,时祁对大多数人都平等地展现着明确的距离感。 不熟悉的人会觉得时祁难以相处,但亲近的人,比如阿梨,就知道少年的冷漠只是出于散漫,于是阿梨经常逗他笑闹,他也乐于配合阿梨玩笑,其实也是因为阿梨被他在心里划入了属于亲近之人的小圈子。 比如此刻,时祁只是单纯懒得与其他人主动交往,他不觉得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但显然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孤高自傲,难以相处。 他的新同桌隔三差五就要偷偷瞄过来一眼,但时祁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对方就只能悻悻地往后缩了缩,又觉得时祁眉间沉郁,大概是在思考什么大事吧。 但时祁只是回忆起了下车前的一段对话,而且还心情颇好。 当时他偷偷从镜子里看着他哥,易兰玱若有所感,眼皮一抬就对上了时祁落在后视镜里的视线,表情颇为无奈。 “我已经和校方打过招呼了,第一个月是给你的考核期,虽然是插班生,但你得与其他学员进行完全一致的训练,如果你坚持不下来,就给我乖乖回家啊。” 话音到此停顿了一下,易兰玱收回视线,叹息道:“但如果你考核成功,我会为你骄傲的。” 时祁的眼睛一下子被这句话点亮,别的乱七八糟的烦恼立刻被扔到脑后,嘴角快乐地翘起,用一贯撒娇成功的口音软软地回道:“知道啦,哥哥~” 如果他有尾巴,说不定已经开始乱晃了。虽然他来学院的目的,绝不只是口头说的要为基地效力,但如果能作为哨兵得到家人的认可,还是非常值得高兴的。 让大哥为自己骄傲还暂且不至于,能让易兰玱不再总是为他操心就够了,时祁想想都觉得高兴,并不是想独立,而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哥哥的依靠。 时祁回过神来,才发现同桌早就缩到了桌子一角,周围投来明里暗里的打量,有探究有好奇,但也绝对算不上友好。 温馨的回忆结束,现实的凉意袭来……似乎不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呢。 突然,一个久违的名字猝不及防地撞入时祁耳中。 “——哎,话说今年咱们顾学长是不是可以带队了?” “顾璟?按说他的年龄是不够的,不过他都破了那么多次例了,去年就听说上面有意提拔他,我觉得这消息也大差不差了。” 顾璟。 瞳孔下意识收缩,时祁蓦然睁大了双眼。 太久没有在现实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尘封的记忆突然打开,如嘈杂的水流瞬间裹挟住他,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被扯进记忆漩涡,想忘却忘不掉的一切都在卷土重来,试图吞噬掉他。 混乱中的时祁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似乎有人踏进教室,站上讲台说了什么。学员们瞬间调整姿势安静下来,只有时祁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愣愣地没有反应。 直到一道熟悉的嗓音懒洋洋响起。 “……时祁啊,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啊,好耳熟的声音。 时祁顿感不妙,抬头撞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眼。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第 3 章 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是如此耳熟的嗓音,时祁从沉思中被扯回现实,吐出一口浊气后抬眼看向声音来源。 随即洛眠听见新同桌发出了一声小小的疑惑:“啊?”同时眼睛也微微张大,似乎看见了非常出乎意料的人。 只见不知何时,一个身高腿长的俊逸青年站在了讲台正中,张扬的眉眼上挑,嘴角亦是高高扬起,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身上统一的指导者制服,揭示了这人的身份。 时祁额角抽搐了一下,顿时感觉被亲哥给坑了。 站在讲台中央的不是别人,正是易兰玱的好友,被请来的时祁的私教,一个向来最喜欢捉弄他的不正经。 原来他哥之前说的和学院打好招呼就是打得这个招呼啊! 时祁缓缓站起来,艰难开口:“霍随……怎么是你??” 学员们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直呼新教官大名,看来这关系户是真的来头不小。 霍随佯装恼怒一拍桌子:“这位新学员,请注意你的说话方式!不要试图在课堂上挑衅教官!”说完,霍随扫视一圈,满意地看到学员们端正了姿势。 时祁一边额角抽搐着,一边无语地看着霍随唬人,随即看见霍随眼神一转,玩味地落回自己身上。 时祁顿觉不妙,果然,下一秒自己又被点了名:“这位新学员,上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时祁闭眼深呼吸了下,抬步走到霍随面前,伸手拿起电子笔到光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随即转过身面朝其余学员简洁道:“时祁。哨兵。请多指教。” 随后在所有人等着他继续说两句时,对霍随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这么施施然离开了讲台。 这孩子。 霍随心里嘀咕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接过电子笔在手里转了转。 台下响起阵阵窃窃私语,内容包括不限于这个少爷好高冷、这个少爷居然不是向导,以及高颜值哨兵喜加一云云。 等时祁落座之后,霍随才继续开口:“有关新同学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如大家所见,时祁是今天刚调来这里的插班生,而且据我所知基地里并没有第二所哨向学院,所以相当于他以前没上过学,大家可要互相包容,多多友爱新同学哦~” 霍随笑眯眯地东拉西扯,完全没有教官的架子,学员们被他这么一带,气氛瞬间轻松不少,心思也活络起来。 “那么下面我也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 霍随转身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双手抱臂,随意地往后面一倚。 “我的名字是霍随,刚被调来哨向学院任职。 接下来的一年,由我担任你们的主领教官。你们的训练强度和时间分配由我负责,除此之外,我会给你们最大程度的自由,包括不限于出入白塔的自由,有什么异议吗?” 话音刚落,底下顿时炸了锅,学员们交头接耳化作乱哄哄一团,讨论声此起彼伏,就连洛眠都发出一声小小地惊讶。 时祁疑惑,第一次主动找同桌说了话:“为什么大家反应这么激烈?” 洛眠吓了一跳,似乎也不太擅长与人交流,谨慎地开口:“额,因、因为,我们之前普遍是没有什么自由的。” 三两句对话中,时祁对枯燥的学院生活有了简单的了解: 简单来说,就是干什么都要要打报告。 学院里的学生每两年升一级,从十二岁到二十岁,分了四个等级的学部。每个学部按人数和测评匹配值大致分班,每班一个主领教官,对学员们全方位负责。 按照惯例,基本上只要学员踏出白塔范围,一切事物都要与教官报备,平时的生活里出现的问题也都由主教官负责。 而霍随刚刚上任,就放话说可以交出自由,这对已经被管了两年的二级学员们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 而且——洛眠没敢说的是,霍随本人也是特例调来做实习教官的。 才二十四岁就能获得指导者的头衔,也算是特例提拔了,但据说他是由于不服管教才被上面勒令罚来的,所以任期只有一年。但小道消息不知真假,洛眠也便没有对时祁说。 不过,显然学员们也都知道这个小道消息,没什么比新鲜八卦更能调动这群年轻人的心思了。 “一开口就这么潇洒的吗,怪不得被勒令调离军队来‘带孩子’了。”一个高挑的女生说道。 “嘘——小声点呀艾尔,你明知道以一个高阶哨兵的灵敏度,他想听什么都能听到呀,再说带孩子不就是带咱们嘛,真是的。”旁边另一个稍矮一些的女孩子回道。 艾尔闻言混不在意:“怕什么,大家不都在讨论这个?不过我倒很期待这一年的生活哦,出入白塔不需要报备哎,想想就开心,你不期待吗莫可?” 名叫莫可的女生留着金色短发,从背后看像个男生,但脸蛋相当小巧可爱,听了同桌的话,忍不住瞪了过去:“你又想干嘛?之前的报备你就总是乱编,我以后可不陪你瞎玩了!” 眼看着同桌生气,艾尔微笑着贴过去哄道:“哎呦没事儿呀,都出不了基地还能出什么事?再说出了事责任还是教官领大头,不知道霍随这么放任下去,这一年会不会又挨处分,他再往下罚会被派去干嘛啊?” 二人的对话絮絮混入嘈杂的教室,音量倒也不是很大,只不过被坐在她俩斜后方的时祁听了个大概。 时祁心里觉得好玩,面上却仍是托着头一副谁也懒得理的样子,只玩味地看了眼霍随,对接下来的一年稍微产生了点不一样的期待。 感觉时机差不多了,霍随用电子笔一敲桌子,懒洋洋开口:“行了,安静。” 学员们立刻收声,眼巴巴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 霍随:“你们也在一级学部待了两年了,基本情况不用我多介绍,接下来的一周是例行的知识理论周,剩下大半个月都是实战训练,最后一天进行能力测试,按测试结果和匹配程度划分小队。” “报告!请问组完队以后,我们今年就可以出外勤了吗?”一个看起来就很活泼的少年举起手提问。 霍随:“没错。升入二级学部之后,就有组队外出的资格了,可以开始接受白塔的先遣训练了——” 这里的外出,指的不是出白塔,而是出基地。 霍随抬手在光幕上从上至下依次写下“sss、ss、s、a、b”五个等级,依次介绍:“白塔每天会根据外界的情况下达任务指令,分别是这五个等级。” “sss级任务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除非你们听见全城警报。此等级任务危险系数极高,一旦出现,基地会紧急封闭,由白塔派出最高作战部队应对,其余部队互相统筹,确保基地内安全。你们——”霍随目光扫视一圈道:“你们这些还没毕业的小屁孩,一般会被视为普通民众一起避难。” 底下学员发出阵阵遗憾不甘的窃窃私语,毕竟作为年轻的哨兵和向导,最受不了的就是能力被轻视。 一群没见识过“外面”残酷的孩子,甚至从没出过基地,也只有此刻才能这么天真了。 霍随感受了一下久违的天真愚蠢,并没有解释太多,毕竟以后的时间还长,随即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继续往下介绍: “ss级和s级任务属于高危和次高危等级,是只对军方发布的军部级别任务,你们二十岁毕业之前,除了破格提前进入军队实习的,其余学员是接触不到的;偶尔倒是可以给你们看看录像,进行模拟训练。 a级任务属于一般危险等级,也是目前你们可以接触的最高任务级别了。通常三级学部以上的学员才可以接,这种任务是学生时期很好的锻炼方式,但最重要的是量力而行。”霍随虚空点了点下面的学生,眼神难得凌厉:“不要逞威风,能力不达标的话,哪怕是b级也会送命的。 最后是b级任务,属于普通危险等级,也就是说基本上没什么危险,但前提是要严格按照任务发布的要求执行。b级任务也是你们最常接触到的,一般就是打打小怪护送队伍之类的,积分最少也最好拿,也是不错的锻炼方式。 想赚积分的话,最好勤奋一点,对你们以后任职评级也有帮助。” 霍随说完,留了点时间给学员们讨论,学员们都为可以接任务出外勤的事兴奋不已,从出生起就没出过基地的人,外界的诱惑不必多说,少年们各个摩拳擦掌,恨不得明天就能去白塔大楼揭榜了。 这时,一个疑惑的声音格格不入地响起。 “积分?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诡异地停下了交谈,一致望向声音来源,也就是时祁—— 随后,又是一阵哗然。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积分,他是第一天来基地的吗??” “好震惊啊,这就是豪门少爷吗?这和不认识钱有什么区别!肯定从来没吃过苦吧,呜呜呜我也好想体验一下。” “啧,我倒是很好奇他这些年都过着什么生活啊,难道从来不出家门的吗?” 惊诧的、嘲讽的、羡慕的……教室里直接炸了锅。 好聒噪的青少年,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但不妨碍时祁嫌弃这些人大惊小怪,表面上倒没什么反应,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霍随,等他控制一下局面。 其实霍随也小小地震惊了,挑了眉暗暗吐槽,易兰玱这小子也太溺爱了,这怎么连生活常识都不教的? 虽然按照易兰玱的规划,时祁这个温室花朵也确实接触不到什么积不积分就是了。 霍随觉得自己表面上还是得稳重些,于是咳了咳,拍拍桌子喊道:“安静!” 然后随手指了个学员当嘴替,“你,对,起来解释一下什么是积分制。” 被点到的学员满脸不乐意,显然是对时祁看不顺眼的一类人。 学员一脸不屑地站起来答道:“积分制,是基地内实行的最基本的民生制度啊。” “每人每年都会有基础的积分,劳动所得和奖惩直接体现在积分上,年末可以通过积分高低换取对应的物资。 对普通人来说,可以通过到政府部门安排的固定地点工作来赚钱加攒积分;积分可以保留,当攒下的积分足够多时,可以申请身份进阶,由三等到一等依次晋升。 而对哨兵向导来说,积分制和晋升挂钩。在学院进行学习时,可以通过接任务来赚取积分;到了进入部队的考核期,积分高低就是成绩的重要一环,之后军队里的晋升也是靠做任务攒积分,同期积分越高的军衔越高,反之越低。” “不过嘛,基地里显然还有一种特殊情况。”学员说着朝时祁的方向觑了眼,“咱们主城生活的某些‘新贵族’,看来并不需要遵守这个积分制度。只要一个家族存在军功或要职,这个家族就可以受到主城的荫蔽,不过具体有什么样的好处,那我就不清楚了。” 讲解完毕,学员马上坐下,时祁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换了个姿势托腮。 霍随:“行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以后也不用讨论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尽管问啊,连积分是什么都有人问了,其他人有问题也别憋着。” 收获时祁的一记眼刀,霍随呵呵一笑:“没什么问题的话,早会就结束了。我目前没什么立规矩的想法,你们只要给我乖乖的不踩底线就好。早饭之后白老师过来给你们上基地历史教育课,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了,散会!” 霍随说完立马拍屁股走人,留下一群学员面面相觑,摊上这么个不太靠谱的教官,也不知是喜是忧。 不过很快大家又开始没心没肺地闲聊起来,一部分人火速跑去吃饭,不少人对时祁好奇,暗戳戳商量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哎,你。”一个语气不善的声音在时祁头顶响起。 时祁抬眼,发现正是刚刚解答积分制那个不耐烦的学员,此时正微抬着脸俯视时祁。 时祁抬头盯了两秒,没兴趣对着下巴说话,于是面无表情地扭回头继续托腮。 那人似乎没想到会被无视,愣了愣,却意外地没再找茬,对着时祁的后脑勺欲言又止了片刻,转身离开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第 4 章 白塔研究中心总部,地下八层。 霍随提着早餐跨出电梯,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在众多外人眼里长得一模一样的某扇门前停下,随手敲了两下就推门而入。 “小江寻~今天还顺利吗?哟!你醒了?” 房间内,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无奈地看向霍随,身前的工作牌显示了他的身份:实验助理江寻。 在他身旁,白塔顶尖科研所的医疗床上,躺着一个更为年轻一些的人,此时正倚靠在床上输液。 一只小鹿温驯地将头搭在医疗床边,听见霍随的声音,就抬起雾蒙蒙的眼眸向他望去,绿色的眼睛与江寻如出一辙,显然是他的精神体。 复杂的仪器以医疗床为中心向外扩散,密密麻麻摆满了半个屋子,床边的仪器“嘀嘀”作响,几条连导线从床上的青年身上延伸到仪器上,似乎正在监测着某种数据,屏幕的左下角写着一行编号:gj0319。 不大不小的房间只靠近门前的一片区域放置了几张桌椅,似乎是特意预留出来供人探望的。 霍随几步迈进去,长腿一揽,将一条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把手里的早餐放到床边的小桌上,嘴上也没闲着,“顾璟你小子醒得正好,我给你带了饭。” 名叫顾璟的青年依然没有说话,只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青年眉目英挺,五官虽还未完全长开,但已经极其优越,苍白的皮肤和唇色透出肉眼可见的病容,但却并未影响他出挑的容貌,只给他增添了一丝柔和的气质。 旁边陪护着的江寻,此时手里正记录着什么,秀挺的眉微微皱起,头也没抬地道:“行了,小璟才刚醒,说不了话,你别吵他。” 霍随嘿嘿一笑,搬了椅子挪到江寻身后给他捏肩。 “你们俩都辛苦啦,今天结果怎么样?” “还不错,各项数据都很稳,不出意外的话,小璟马上又要突破了。”江寻回道。 “这么快?”霍随吓了一跳,“再这么下去,等我回了队里,岂不是要给小璟打下手了。” 顾璟闻言,忍不住笑意加深,语速慢慢地缓慢开口:“霍哥这么优秀,还怕给我打下手?” 青年的嗓音喑哑,尾音几乎模糊不见,一听就是体力还未恢复,不过其他二人都知道,顾璟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现在能开口说话,等下就能下床走动了。 江寻的记录快要收尾,手上不停,嘴里吩咐起霍随:“霍哥,帮我把早餐递一下,饿了。” “求人的时候知道叫哥了,”霍随没动,还在给江寻捏肩,嘴上哼了声,“带的饭都是给小璟的,今天招新日,学院食堂那边有好吃的,等会我带你去,时间正好。” 江寻点头说“好”,手里的检测结果终于记录完毕,抬头确认了一下仪器。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精神体,也就是一旁的小鹿,来释放舒缓性质的神经共鸣,以缓解顾璟的精神压力,再配合仪器记录顾璟的身体数据。 此时他记录完毕,也就将小鹿收回了精神域。 江寻掏出兜里的小手电,去给顾璟两只眼睛各照了一下,也属于例行检查流程。 顾璟乖乖接受检查,两个人都是话少的,霍随通常负责活跃气氛。 今天也不例外,他一边帮顾璟把豆浆习吸管插好,一边随意扯了个话题聊天。 “你们还记得我之前去易家当家教了吧?就易兰玱那个弟弟,他今天也来学院上课了。” 顾璟浑身陡然僵硬,江寻见他瞳孔似乎扩了一下,吓得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顾璟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依旧是之前那副柔和的表情。 “没事,刚刚头晕了一下,应该和之前的手术后遗症差不多。” 江寻又仔细查看了一下仪器显示的数据,除刚才的一点波动外,已经恢复风平浪静,江寻长舒一口气,缓缓坐下。 不怪他紧张过度,实在是顾璟刚刚做完手术,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知会带来什么后果,江寻不得不谨慎些。 “没事就好,千万记住有问题就要告诉我,陪了你这么多年了,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吧?” 顾璟朝他微微一笑,“那是当然,不会瞒着你的,我真没事。”随后又看向霍随,若无其事一般开口问道:“哥,你刚刚说的那个人,现在在哪个班啊?” “在我班里呢,”霍随状似随意地说道,“这小孩体质特殊,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得了俩月。” 霍随一边说话一边帮江寻收拾文件,打算等他一结束,就立马把人打包带去吃饭。 顾璟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收拾完毕,江寻对顾璟例行嘱咐了两句,随即被霍随催促着去吃饭,江寻一度怀疑这人没长心没长肺,只长了张胃。 “你再休息一会,学院那边打好招呼了,你今天不用去太早,记得把饭吃了啊。”霍随一边拉着江寻往外走,一边回头嘱咐道。 “知道了,你们快去吧,晚了的话可抢不到饭了。”顾璟微笑着回答, 走到门口,霍随又想起什么,扭头问顾璟:“你今年是不是继续当助教?” “对。”顾璟点头。 “哈,那你今年辅助的教官是我哦,有空提前来班里熟悉一下。” 说完也不等回复,拉着江寻就跑,江寻被拽得踉踉跄跄,略带深意地看了眼霍随。 病房瞬间安静下来,目送两人走远后,顾璟脸上的柔和笑意如退潮般散了个干净,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心。 良久后,只余一声深深的叹息。 —— 学院内部。 招新日前后,食堂通常会做一些平日里难有的大餐,时间维持一周,为的就是从食物方面温暖学员,防止新学员被骤然改变的生活压垮。 训练吃了苦,去食堂可不能再吃苦,教育部高层为了保证学员身心健康,自认为是动了一番脑筋。 由于味道太好,哪怕是相对简单的早餐,也有不少吃腻了军部食堂的士兵过来吃饭,一时间食堂里外上下人头攒动。 时祁本想着体验一下食堂大锅饭,适应下以后的生活水平,结果看着人挤人的食堂,立马放弃,转头就往回走。 洛眠原本跟着他,见状挠挠头,自己进去吃饭了。 在家已经吃了早饭,所以时祁本就不饿,眼看着大部队转移到了食堂,干脆趁这会儿探索一下学院内部。 学院的区划还算简洁大气,但比起偌大的白塔,哨向学院面积还算是挺小的。 时祁一路走一路看,其他人看惯的场景,于他而言却都很新鲜。 从门口进去,右半边是教学区,左半边是训练场,中间是食堂、政教处、礼堂等,宿舍区和大门口呈对角线,分哨向两个区,区内又分a、b两栋大楼分开男女。 本想去看看宿舍,但钥匙和物品清单都被他哥放在教室,时祁最终决定先把教学区域摸透,于是原路折返。 整个教学区域就两栋八层高的楼,一、二级学部和三、四级学部对半分,楼体整体并不相连,只在最高层设有镂空连廊。 时祁刚走到楼下就弄清了整个楼的构造,按照班级排列也能推测出每层楼的分布,看上去并没有需要探查的必要。 时祁顿感无趣,打算直接回自己班里等上课,但爬楼时又突然心血来潮,顺着楼梯一路爬到了顶层。 顶楼通往天台的小门并未上锁,时祁直接推门进去。 普通的天台,和预期的没有什么不同。 天色依旧被雾气遮得灰蒙一片,时祁抬头望了会儿,视线不自觉飘到对面那栋楼,高学部的教室都在那边。 回过神来,时祁顿觉可笑,自己难不成是想去那人的教室看一眼吗? 他强行把视线移到连廊上,将一转而过的心思偷偷压下。 等会再去连廊溜达一圈吧,时祁百无聊赖地想。 顾璟正走在回学院的路上。 每走一步,体力就恢复一点。他的愈合速度一向十分迅速。 顾璟伸出手,重复了几次握拳再张开的动作,感觉力量慢慢随血液涌动起来。 远处学员们三三两两出入食堂,嬉笑怒骂清晰入耳。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顾璟总感觉听力也比之前加强了不少,估摸着下次能力检测等级又要提升了。 从位于白塔中心的研究所走出来,沿着内部路往教学区域直走,一路上不少学员认出了顾璟,都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哪怕顾璟已经在军队任职,也被委任到低学部担任助教,但没有任务的时候,还是得按部就班地上课。 顾璟温和地一一回应,对每个人展露的笑容都十分完美,一路走到教学楼下,才收敛了笑意。 自从几年前的那场实验后,顾璟就三天两头往研究所跑,一住就是好几天,都是源于那场突破人类极限的实验的不良反应。 顾璟每次从研究所出来,心情都会不可抑制地烦躁,但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休息和调整的时间,如今他的存在就是一种价值,而他本人并没有分配和收回价值的权利。 顾璟感觉自己的精神海繁复嘈杂,阴郁闷燥的情绪冲撞其中。 忽然脚下一顿,想起霍随早上说的话,心跳不可抑制地雀跃了一下。 情绪上的窒闷一扫而空,脉搏鼓动都似乎加快了速度。 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那孩子了。 顾璟平复了一下心情,按耐住拐去霍随班级的冲动,决定去楼顶吹吹风。 一路上,顾璟脑子里乱得出奇,却抓不住任何重要的信息。 从连廊向下望,可以俯瞰大半个学院,顾璟自己也说不清是否期待着能在人群里看见谁的身影,只觉迫切的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连廊有些暗,微凉的风阵阵扫过,顾璟慢下脚步,像是揭下了一张假面,在众人面前展露的柔和气质完全消散,面无表情的脸甚至微微透着沉郁。 全玻璃的连廊微微倒映出他的影子,顾璟低着头,觉得自己下一瞬就要坠落下去,随即又觉得自己愚蠢。 抬头的一瞬间,突然与不知何时迎面走来的人撞了肩膀,他暗骂自己,居然连对周围的感知都甩在一边了。 “抱歉。” “对不起。” 那人显然也没有好好看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又骤然双双噤声。 顾璟瞳孔骤缩,一时间表情空白了片刻。 对方微微睁大的双眸、拂动的发丝、微抬的眉尾,甚至极速收缩的瞳孔,都如一帧帧慢动作,定格在顾璟面前。 一个心血来潮,一个刻意回避,风儿缱绻绕过,留下一对猝不及防的久别重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第 5 章 说实话,时祁根本没打算和他见面。 好吧,诚实一点,是没打算这么快见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时祁就这么落荒而逃了。 顾璟下意识抬手又忽地顿住,有什么话似要脱口而出,但最终他还是停住脚步,怔怔看着时祁跑远了。 在最初的预想里,时祁觉得自己可能会在训练场遇到他。 听说顾璟已经会偶尔给低学部的人当助教了,没想到他还会来教学楼上课。时祁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蔫巴巴地想。 居然第一天就遇到他了,看来以后要先打听一下那人的日常行为轨迹才好。这可不是为了了解他,只是方便自己适时地避开他罢了,时祁刻意又强硬地给自己找补了一句。 胡思乱想了没多久,时祁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应该是大部分人都吃完早饭回来了。 一群年轻人们吃饱喝足凑在一起,显得嗓门更大了,时祁觉得有点吵,吵得他心里乱乱的,干脆主动趴到自己与同桌的桌面交界处,盯着对方看了几秒。 洛眠看起来比他还难以融入这里的氛围,被他盯地手足无惜,紧张道:“怎、怎么了吗?我叫洛眠,今天早上介绍过的。” 好唯唯诺诺的一个人。 从气息感知上来看是个向导,除此之外只能看出来是个过于谨慎内向的人。 时祁其实对交朋友没什么兴趣,何况长期以来他都远离集体生活,也没什么社交经验,预想到之后大家对他特殊体质的反应,以及身世的差异,他觉得自己以后极大可能会被孤立。 但好歹要有个能说话和提问的对象吧,于是时祁挂上假笑,尝试了一番散装社交。 “洛眠?嗯……很好听的名字。” 说完这句,似乎又意识到这样趴在桌子上交流不太礼貌,时祁抬起头坐直,伸出手与洛眠小小地握了一下。 洛眠顿时更加不知所措了,时祁看他这幅谨小慎微的样子,有点好奇对方的精神体是什么了,难道是兔子之类的? 不过时祁没说出口,转而状似无意地开启了某个话题:“那个……听说,只是听说哦,咱们学院是不是有个挺厉害的人?就那个破格提前进军部实习,还能偶尔当助教的那个。” “你是说顾学长!”洛眠有些激动地开口,“顾学长确实名气很大,长得好看能力又强,学院里崇拜他的人特别多呢!” 洛眠的双眼简直都要往外蹦小星星,头一次听他这么流利地说完一长串话,时祁挑起一边眉毛,确定以及肯定,眼前这人绝对是个小迷弟。 品了品这几句长得帅能力强还有很多人崇拜,时祁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就……还挺合理的。 随后他又有点调侃地问:“看来你是很崇拜他喽?那你给我多讲点吧。” 洛眠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脸上愈发红了,赶紧收敛了一点语气给时祁科普这位“顾学长”。 “顾学长是咱们哨向学院的传奇呢。听说他是机缘巧合下被挖掘出来的沧海遗珠,本来流落在“民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检测出分化迹象,后来才被人发现了分化潜能,就给送到学院来了。” “他来到这的时候已经超过入学年龄了,之前也没系统学习过,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成了同级里的排名第一。 无论是理论、实战,还是任务积分排名,甚至是只依据身体数据测算的综合体质,他全部都是第一名!” “后来由他带领的小队独立完成了多次a级任务,经过上级测评,就将他提前两年升入军部实习了,所以顾学长去年开始就特别忙碌,经常被调去跟着军部出任务呢。 而且据小道消息来说,他可能明年毕业就能直接被赋衔了!” 洛眠沉浸在迷弟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倒是时祁,听了这些长篇大论也没什么反应,好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些,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似的。 时祁突然开口打断了洛眠,“听说,顾璟被人领养了?” 洛眠愣了下,随即惊讶地点点头,“这你都知道呀?没错,他是在排名第一之后被很多大人物赏识,随后被执政团的一位执政官领养了,听说这位执政官还是首席呢。” “不过首席向来比较神秘,执政团也总是以团体为代表进行活动,所以我们这些普通人其实也不太知道内情啦。” 洛眠挠挠头,又回问道:“那个,时祁,你家不是很厉害嘛,要是想知道更多的事,说不定可以问问你家人呢。” “然后再透露一点给你?”时祁仿佛洞穿了洛眠的小心思。 洛眠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其实大家对顾学长的日常都很感兴趣,我只是单纯有点崇拜他……” 洛眠悄悄觑了一眼时祁,却见他好像没在听自己说话,只是一脸复杂地沉思着。 怕打搅到他,洛眠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既然顾璟这么优秀,那他为什么没有直接进军部?我看他并没有待在学院硬把课程学完的必要吧?”时祁突然问道。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有人说,因为他是执政官家的养子,需要在学院,当一个……额、什么政治形象,以示执政团的亲民。” 对方显然不懂这些,费劲搜刮着脑中听来的传闻复述给时祁听。 随即又低下头犹豫着说:“其实……我觉得是因为顾学长身体不好……” “……什么?”时祁猛地瞪大眼睛看向洛眠。 洛眠不太自信地嗫嚅道:“只是我的猜想啦,因为顾学长他,经常因为身体不适请假。 “我记得最长的假好像有一个多月呢,而且听说顾学长上次跟着军部出任务回来就又请假了,估摸着现在应该还没好吧。” 时祁愣了好长时间,眼睫微乎其微地颤了下,短暂的失态并没有被洛眠发现。 “那个……他今天回学院了。我看见他了。” 隔了好一会儿,时祁才慢慢地说道。 “哇,时祁你碰到学长了呀!一般学长回来的消息会马上传遍学院的,看来你是第一批碰到他的呢!”洛眠笑着说道。 “……嗯。”但时祁显然有点心不在焉,又问:“那你知道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洛眠摇了摇头,道:“学长从没对外说过,而且他病休回来,能力偶尔还会增强,所以有人还说他其实是去接受秘密特训呢,但我看他们只是看不惯顾学长那么强罢了。” 洛眠叹了口气,破天荒地对别人的言论发表了意见。 时祁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趴回桌上,只露出半张脸来。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响起又沉寂,一个看起来干练又成熟的女教官走进教室。 这是给他们上历史课的主任教官白宛,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她宣布开课,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白宛是整个哨向学院知识理论部的总主任,也负责教授一学期一次的基地历史课。 白宛本人的能力很强,不过三十几岁就任职了主任,之前她也在军队服役,是上级看她对教育方面颇有天赋,才被调来学院做主任的。 没有多余的开场白,基地历史课就这么开始了。 其实对于其他人来说,两年前刚入学就已经上过一次这门课了,加上在基地里出生的人总把基地建设史口口相传,普通人对这段历史压根没什么想深究的,所以,不少学员都把这节课当作一年一度的最佳水课。 不过时祁觉得还是要认真对待一下自己的第一节课。 也或许是单纯想让自己暂时忘记某个人。 所以时祁从桌子里掏出他哥提前给他制备好的纸笔书本,决定要开始认认真真地做笔记。 玄晖晦朔,群星陨落——— 大约七十年前,地星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灾难。 太阳在一夜之间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开始携带一种导致地星所有生物产生异化的物质。 动植物异变突生,每个族群都有一部分群体受到光照影响,开始产生怪物般的异化,人们将这种怪物称之为“异种”。 就在人类军队为歼灭异种左支右绌之时,随之而来的是不明原因的陨石潮,陨石降落又引发了一系列自然灾害,人类来不及反应就已折损大半。 后来的人们将陨石第一次降临的日子成为星陨日,自此,末日正式降临。 星陨日后的异变越来越强,第一次异变潮全面爆发,很多天灾未能摧毁的人类文明,尽数折损在了这些异种手中。 它们不仅体力加强,骨骼肌肉和体型也产生了相应变化,甚至可以使用精神力进行攻击,只除了智力仍然达不到很高的程度。 普通的军备力量很难抵御异种的攻击,因为哪怕战斗机再强,负责操作的普通人也无法抵御精神力攻击。 危急存亡之时,第一批哨兵向导出现了。 他们被视为新人类的象征,哨向本质上也是一种变异,强异的能力使他们被迅速安排进行对敌作战。 虽然那时候还没人知道哨向是如何产生的,也不清楚如何激发他们潜能的最大化,但是哨兵向导仍然为人类的存续贡献了巨大的力量。 而据说早在太阳产生异变之前,就有科学家观测到了灾难的轨迹,于是各方连结,秘密建造了一个大型避难所,也就是目前人类所在的这处最后的家园。 当时的最高统帅、基地的奠基人在得知具体的位置后,立刻下令集中全体幸存者,去往这处避难所。 正是这个伟大的决定,使得人类的火种得以保留。 历经各种颠沛流离,仅存的人类聚集到了这里,避难所也正式改名为“人类保护区基地”。经过几十年的建设,发展成了如今艾什尔大陆最后的希望聚集之地。 基地成立的十几年后,变异潮第二次大爆发。 所幸基地集中了人类仅存的全部力量得以抵抗,之后全世界的异变开始趋近停滞,人类才得以留有喘息的机会。 随着对哨向能力的开发日益强大,基地也渐渐由防御模式转为主动出击,形成了白塔检测外部环境,再发布对应的任务由哨兵向导清扫异种的模式。 尽管人类文明几近被摧毁,但所幸基地还保留了许多珍贵的资料,虽然科技无法恢复到灾前的水平,人们的生活便利还是能得到基本的保障。 就这样,人类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建立了新的秩序,旧日的文明则被渐渐掩盖。 前所未有的动荡灾异,将时间划开一道深渊,旧日的乐园遥远到几乎从未存在过,每个在基地里新生的人,都只求能在这里挣扎下去。 白宛的声音清晰冷静,娓娓道来,即便很多内容都已经熟知,时祁也不由微微入神。 她见大家兴致缺缺,主动抛出一个问题。 “谁来回答一下,为什么每年都需要大家上一次历史课?” 已经在座位上东倒西歪的学员们一问三不知。为什么?哪有为什么,上面安排什么课,他们就来上什么课呗。 白宛合上书,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人类啊,其实是很健忘的生物。”随即轻哂道:“不经常提起的话,很多事不出两代就会被彻底遗忘干净了。” “基地的历史已经有七十多年了,人类缩在这方寸之地也有近百年了。你们希望继续与基地共存亡,还是去了结这一切?” 学员们面面相觑,继而一片哗然。 “了结”二字显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几乎没有人想过要打破目前的安稳生活,哪怕这种安稳只是暂时的,是基地与外界相互制约的结果。 是啊,有一个避难的居所,一个安稳的躯壳,又有谁会选择跳出壳来冒险呢?更何况这种冒险说不定还会招致毁灭。 下课铃声和白宛的嗓音混在一起,不知道能有几人听进心里。 “人类需要从历史里寻找未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第 6 章 时间眨眼而过,时祁和同桌洛眠磨合了一天,也算是碰撞出了点友谊的小火花。 具体表现为时祁走到哪洛眠跟到哪。 一开始是中午去吃饭,时祁刚走出教室,想起自己还没有饭卡,琢磨着这些日用品应该都被他哥准备好码在桌子里,就准备掉头回去找找。 结果一回头,差点跟后面慢腾腾的洛眠撞上。 时祁:“???你干嘛呢?” 洛眠面颊猛地爆红,连忙解释:“我不是跟踪你,我、我只是……” 时祁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性,看了看周围成群结队的人,了然开口:“你想当我小弟呀?” 洛眠:“……?” 其实我只是想跟你简单交个朋友啊! 但还没来得及说,时祁就朝他一招手:“愣着干嘛?我同意了,先帮我找找饭卡吧。” 洛眠嘴巴张开又闭上,决定就这样吧。 于是二人以这种奇异的形式搭上了伙。时祁正愁没人答疑解惑,洛眠就这么撞上来了。 难道这也是哥哥安排好的吗? 时祁坐在食堂,吃着最顶配也最贵的套餐,一边嚼一边思考。 “那个……时祁……”洛眠犹豫地开口。 “怎么了?”时祁嘴里正含着一大口饭嚼嚼嚼,盯着对面没怎么动筷的样子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可以直接刷我的卡。” 洛眠目瞪口呆,不知道收小弟对于时祁来说,到底对应了什么奇怪的社交方式?? “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问,你晚上也住在学院里吗?” 洛眠不知道在紧张什么,扣着餐盘边缘的凸起,打来的饭也没吃几口。 时祁埋头大吃,对洛眠微妙的情绪一无所知,捡着扒饭间隙回答对方:“唔,在呀,我哥应该给我安排好了,等下我看一眼。” 时祁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展开,一边看一边嘟囔:“这是我哥留给我的备注,我看看……我住在哨兵a区309。” 好像没有听见期望的答案,洛眠没说什么,垂下头摆弄了两下筷子。 等时祁的饭吃得差不多了,抬头一看对面居然还没怎么吃,顿时皱起了眉。 “你怎么不吃饭啊?过一会都要凉了,你觉得不好吃吗?但是以食堂的水平来讲这里还不错嘛。”怎么能辜负美食呢,时祁嘀咕着。 “这个甜品还不错,我要了两份,第二份吃不下了,你可以试试,不好吃的话扔掉就好。”时祁一边扫尾一边嘟嘟囔囔。 洛眠愣愣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时祁明明满嘴少爷发言,连普通人舍不得买的甜点都能说扔就扔,早上的相遇也不是很友好,自己本该不喜欢他的。 但洛眠觉得这个小少爷好像有点呆呆的,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倨傲。 “我……”刚说了一个字,意识到想说什么,洛眠赶紧咬上了嘴巴。突然涌上来的倾诉欲让他吓了一跳,明明二人才刚刚认识半天。 “你尝尝呀?”见他没反应,时祁把甜点推过去,催促着洛眠。 “哦……好、好的,谢谢。” 洛眠害羞地接过来尝了尝,随即睁大了双眼,“好好吃!我还从来没吃过这种甜点呢!以前都是……嗯,总之谢谢你呀时祁。” 时祁对对方的反应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居然没吃过,犹豫了一下问,“如果你还想吃,我再给你买一份?” 洛眠吓得连忙摆手:“不不不,谢谢你,这一份已经够了,真的谢谢你!” 眼看洛眠夸张到要站起来鞠躬了,时祁赶紧说:“行了你快吃!我不需要这么多谢谢,如果你真的感谢我,不如多给我讲讲学院里的事,毕竟我从来没在这里生活过呢。” 洛眠赶紧点头,表示自己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时祁觉得对方还挺好玩,是以前从未接触过的那种人。 久违地认识了新的人,他感觉还不错。 想到早上猜测过洛眠的精神体,时祁好奇地问:“对了,你的精神体是什么啊?兔子?仓鼠?” 洛眠看起来又脸红了,小小声说:“是、是羊……” 胆小温顺,倒也符合这个人的气质。 时祁眨了眨眼:“有机会让我见见小羊哦,你好像很容易害羞,但在我面前不需要,我不认为自己能有什么压迫感,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谨小慎微的。” “好、好的!” 意外的直白呢……明明嘴上说收我做小弟,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呀,洛眠暗想。 随即又有点好奇:“时祁,你的精神体是什么呢?应该……是个很帅的肉食动物吧!” 啊,忘记这一茬了。 时祁搓了搓鼻子,移开视线小声说:“那个……先保持神秘吧。” 其实是不知道怎么说。 洛眠不明觉厉,投去羡慕的眼神。 时祁的神秘在当天下午就揭开了面纱。 回到教室,时祁就开始盯着课表两眼放空。 一整个下午,都是精神体理论课。 不是说涉及实操的课程都在后面吗! 看到教室里一大半的人都提前放出了精神体,时祁对这个动物世界彻底绝望了。 神啊,赐我一个精神体啊! 神听没听见时祁的话还未可知,易兰玱倒是先打了个喷嚏。 搓了搓鼻子,易兰玱难得在会上开小差,想到自己特意提前给时祁他们班安排了精神体理论课,不知道他会不会知难而退。 啊,不会哭鼻子吧。 易兰玱有点良心难安,决定晚上找霍随问问情况。 ——— “哨兵的精神体多为肉食性,攻击力强;向导则多为草食性,较为温顺,这都和本人的特质有关。 当然了,精神体并不局限于陆地生物,也有很多海洋生物和昆虫类,甚至还有植物型精神体。后者比较稀少,也相对珍贵。” “虽然精神体是哨兵向导的精神力具象化,但有的精神体可以反过来影响哨向本人。比如之前有一个精神体是蝴蝶的向导,刚开始只是幼虫,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的精神体是条虫子的时候,他迎来了由精神体引发的二次突破,不仅精神体突破成了蝴蝶,他本人的精神力也上升了一阶。” “不过基础理论想必你们早有一定的了解了,现在可以放出精神体,这节课我们先进行一些简单指令的训练。” 教室哄然热闹起来,一听要实操,全部一扫昏昏欲睡。 这门课虽是理论课,但压根离不开实操,现在只是简单练一些指令,后续还需要和训练场那边的课程深入对接。 对于年轻的学员们来说,哪怕只是让精神体出去溜个弯也比只听课有趣多了。 教室里哄闹成一团,由于升学以后分了班,很多人之前都互不认识,精神体更是不熟,随着大家纷纷放出精神体,一时间惊叹声嬉笑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充斥着快乐的气氛。 除了时祁。 “这位同学,你怎么不放出精神体呢?”女教官平和的声音响起。 “……” 时祁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 “我没有精神体。” 寂静。 又是一片寂静。 “你……跟我出来一下。”这位女教官显然没有被他哥打点好,或者说易兰玱就是故意没有跟她说明时祁的特殊情况。 女教官显然经验不足,一时不知道这种情况是该咨询精神体医生还是院长。 时祁跟着她走出教室,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表示自己的一切记录都报给了学院上级,能进学院也是通过了基本测评的。 于是教官只好让时祁稍等,用内部通讯手环打给了霍随,之后又被霍随叫走详谈。 时祁看着年轻教官慌张的背影,长叹一口气,顺势趴到走廊的窗边看风景去了。 背后正对着教室门,身后渐渐响起窃窃私语,声音也越来越大,不用听就知道他们会说什么,甚至都能感受到一道道目光打在自己后背上,时祁也懒得搭理。 实话说这种感觉很不好,但时祁并不是在意这个。 自从突破期迟迟未能释放精神体的那一刻,时祁就接受了自己的特殊,易兰玱担心他难过,那段时间都不愿放精神体出来了。 看过很多医生、做过很多检查,到最后大家无计可施,断定他是缺陷型哨兵,时祁全程都是最坦然地接受了。 虽然偶尔会失落于自己没有精神体陪伴,但他并没有活得不开心。 没体会过拥有精神体的感觉,也就谈不上失去的难过,毕竟普通人也没有精神体呀,他们甚至都无法清晰地看到这些精神力聚集的幻影。 再加上家里的每个人都很爱护他,时祁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 他只是……很讨厌这种被人议论的感觉,会让他回忆起一段尘封的厌恶的过去。 被轻视、被怜悯、被嘲讽。 让人恶心。 不过,时祁自诩已经长大了,现在和以前那种境况也完全不同,所以——我和我在乎的人都不在意了的事,你们又有什么立场嘲讽? 想到这里,时祁忍不住想回去挑衅一下,找个刺头收拾一顿,嗯,干脆给哥哥打个小报告吧,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很小气的人。 时祁气鼓鼓地想。 计划还没等实施,后腰冷不防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时祁转过头,和一个黑脸羊头面对面。 ………? “这,额,嗨……?” 面对羊头,时祁难得卡了壳。 毕竟任谁看见一只长了四只角的黑羊都得愣上一愣。 一只赫布里底羊,纯黑的羊毛外加四只尖角,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地狱使者。 而洛眠趴在教室门口,悄悄探出一点头。 “……” “……虽然你的羊有点出人意料,也很高大,但我知道是你哦洛眠。” 时祁回过神来,忍不住露出笑意,“怎么不过来呀,不介绍一下你的小、额……大黑羊吗?” 时祁笑着冲他眨了眨眼,洛眠挠挠头,谨慎地挪出了教室。 “你……不要难过,你看,就算有精神体,也不一定好看和厉害,所以……这没什么的。” 洛眠低头搓手,一边说一边挪一边偷偷觑着时祁。 他说的话是发自本意的,尽管很意外,但他不觉得没有精神体是一件要被人嘲笑的事。 他觉得教室里的那种氛围很没礼貌。 时祁却没有想象中的闷闷不乐,已经在琢磨着上手摸摸黑羊了。 “时祁……你还好吗?”洛眠小心翼翼地问。 时祁朝他嘿嘿一笑:“我没事,谢谢你安慰我,但我也不喜欢被人可怜哦。” “我没有那个意思!”洛眠连忙摆手。 “那就好~”看起来是真的心情不错,语调微微上扬起来,嘴角的笑意也持续着。 他笑得纯粹无瑕,微弯的双眸明亮莹润,窗前碎光照在时祁身上,好看得如同一幅画。 洛眠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黑羊温顺地立在一旁,时祁绕着它转了一圈,伸出的手蠢蠢欲动。 “可以摸摸它吗?”相当好奇羊毛的手感呢。 “当、当然!” 不用洛眠说,黑羊已经同步低下了头,时祁摸摸羊头,摸摸羊背,咂摸了一下手感,觉得比想象中手感粗糙一点,但又非常温暖。 “嗯嗯……还不错。”时祁一边摸一边点评,洛眠忍不住又脸红了。 黑羊好像很喜欢时祁,在时祁抚摸到背部的时候,主动把头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没想到你内心还挺诚实的嘛。”时祁一边摸摸羊头,一边揶揄地看了眼洛眠,洛眠这才注意到,黑羊居然已经快趴到时祁怀里了。 怪异的感觉比害羞更早一步到来——才认识不到一天,我心里就这么亲近时祁了? 洛眠愣住,感受了一下与精神体的链接,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看来我真的比我以为的还要认可时祁吗?洛眠忍不住想。 不过没等想出个所以然,刚刚去找霍随的女教官就回来了,时祁放开黑羊,与教官交流了两句,确认没什么问题以后,教官让他们回去继续上课。 洛眠看着紧跟在时祁后面进了教室的黑羊,愣了两秒,也回了教室。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第 7 章 回到教室,女教官先向时祁道了歉,反省自己不应该大惊小怪,随后又按照霍随的指示,对全班进行了详细讲解。 一般来讲,出任务时,哨兵向导会放出精神体作为辅助战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放出精神体作战。 平常生活和低级任务的勤奋苦学,精神体可以放大哨向的感官,使他们获取更多信息,但在高强度作战时,这种程度的链接是不够的。 非作战型精神体需要与其本体高度精神相连,高难度的任务下,任何一点疏忽都会影响哨向本身。 而作战型的精神体被放出时,由于其可以自主攻击无需指示,反而能降低对哨向本人的干扰。 无论辅助型还是作战型,都需要哨兵向导对精神体进行不断地训练,以达到可以配合作战的标准。 也因此,并不是所有哨向作战时都会放出精神体,有些精神体未经训练,其实不会有额外的战力加持。 “所以,即便是天生没有精神体,也并不意味着失去了战力。 可能平时训练出任务,会觉得放出精神体协助自己很方便,但执行越高级别的任务,对精神体的要求也越严格,情况也越复杂。” “举个例子,去年蜂群袭击第三基地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吧?” 教官在光屏上调出地图放大,一边示意一边用笔注解。 “当时总部派出两批军队,与驻扎在当地的分队形成三角合围之势,准备进行围攻。 但那群变异蜂非常狡猾,我们的人扑到哪里,它们就在哪里散开,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而且蜂群可聚可散,甚至还可以随时召集别处的同类进行补充,导致歼灭计划迟迟无法推进。 后来,有人根据蜂的习性推测,应该是有蜂后在给群蜂下达指令,于是派出侦查部队对该地区进行全方位调查,搜寻蜂后窝点。 一开始打算用铺开精神力搜查的普通侦查方式,但蜂群狡猾谨慎,逃逸速度又快,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前功尽弃,于是侦查队改变了策略,转为由精神体进行探查。 在队里选出a级以上的哨兵,集中全部的精力去控制精神体,以确保精神体完全隐蔽不被暴露,使它们得以骗过数量庞大的蜂群。 其他人则全力保护这几个侦查员本体不被袭击。就这样,成功找到了蜂后所在地,顺利剿灭了这片变异蜂群。” 时祁全称都默默地听着,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羞恼难当,偶尔低头记下笔记。 时祁没什么反应,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水平,也因为他有“秘密武器”。但别人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众人看他平静的侧脸都感觉藏了一抹忧郁,惹得不少人良心不安。 从早上起就有很多人暗暗关注这个插班生,满腹的好奇心要溢出来了,加上时祁长得好看,如今又气质忧郁,简直集合了青春期小鹿到处乱撞的重要诱因。 等休息时间一到,蠢蠢欲动的少男少女都暗自将精神体晃悠到时祁跟前,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时祁盯着几只漂亮的精神体不动了,于是精神体的主人就可以借此机会上前攀谈。 半小时下来,时祁身边围了一圈人,各个都把精神体放出来围着他,时祁左摸一个右抱一个,嘴里还回答着学员们一个个千奇百怪的问题。 …… 霍随赶到时,时祁正在回答以前不来上学是不是要继承家产以及传说你家在外面有矿是不是真的的话题。 妄他还担心时祁哭鼻子,结果时祁混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除了涉及隐私的问题不回答以外简直滴水不漏。 手环滴滴作响,打开一看是易兰玱来电。 “时祁怎么样?你现在去找他了吗?” 一接通就是易兰玱焦虑的声音。 “好着呢,左拥右抱的。” “?” “哈哈哈开玩笑的,这小子看来人缘不错,一群小动物围着呢,我看你是白担心了……” 霍随一边回着电话一边走远了,还是把空间留给小孩们吧,看来并不需要他突然出现说一堆安慰的话,太没必要了。 时祁这边正是一派其乐融融,桌前趴了一只泽西长毛兔,眯着眼睛享受着时祁梳毛。 正在感受着兔毛的手感,肩上忽然一重,时祁转头一看,居然是一只小隼落在肩头。 与此同时,一个高挑的长发女生走到他面前,微笑着伸出了手。 “你好呀,我叫艾尔,很高兴认识你。” 时祁于是简单同她握了握手。 “怎么样,它很可爱吧?”女生指了指时祁肩上的小隼。 时祁点点头,放开软趴趴的长毛兔,抬手摸了摸小隼的脑袋。 “但它看起来不太符合你的气质呢。”时祁有点疑惑,但不多。 这是一只体型小巧的侏隼,毛茸茸的羽毛搭配圆乎乎的脑袋,是非常可爱的外表,此刻它正歪着头顶了顶时祁的头发;而艾尔却是高挑纤细,和小隼在一起非常具备反差萌。 艾尔没再说什么,好像只是单纯来介绍一下混个脸熟,很快被旁边的人挤到了人群之后。 小隼顶了下时祁,扇扇翅膀跟着艾尔一起飞走了。 时祁重新选中一个精神体摸摸,继续回答别人的问题,没有注意到艾尔没回自己的座位,而是走去了离人群最远的角落。 “怎么样?”短发女生莫可问道。 艾尔摇了摇头,“他好像没发现这不是我的精神体。” 侏隼扑扇了两下翅膀,落到莫可的手上,亲密地拱了拱脑袋,亲密程度昭示着小隼的主人正是莫可。 艾尔又问:“刚刚我看它主动往时祁身上贴,你很喜欢时祁?” 莫可皱了皱眉,“我不讨厌他,但我很确定,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对他产生产生兴趣,更谈不上‘喜欢’。”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意。 “不对劲啊,”艾尔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如果他是感应类,那么精神体亲近他倒也合理。” “但他压根没有认出小隼的主人不是你,如果他的能力是感应类,这根本不可能。”莫可接着她的话说。 “好奇怪哦,”艾尔手指绕着一缕头发说,“以后再找机会接触一下吧,说不定他很有拉拢的价值呢。” —— 傍晚,宿舍区。 洛眠在时祁的要求下带他去了住宿区的公寓楼下。 宿舍区分为东西两片,分别是哨兵和向导的宿舍,普通学员四人一间,时祁被他大哥安排,享受一人一间的待遇。 两人即将在岔路口分别,临走前,洛眠犹豫着提了一个请求。 “时祁,如果可以的话,之后我们能不能一起组队呀……你看,我们正好是向导和哨兵,加上……” “可以呀。”时祁打断洛眠的吞吞吐吐,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 “只要你不嫌我拖后腿的话。”时祁俏皮地眨眨眼。 “谢谢你。真的。”洛眠愣了下才开口。 出乎时祁的意料,对方有些郑重地道了谢,之后二人互相道别各回寝室了。 其实不难看出,洛眠大概是被别人孤立了。时祁一边走一边想。 考虑到自己这个鸡肋的体质,时祁其实也有点担心之后的组队。 外派的普通学员小队标准严格,最少五人,最多八人,再找三个人凑局难度有点大,看来他俩之后还得找个队伍挤一挤呢…… 爬三层楼,再拐个弯,第一间就是时祁的宿舍。 一层有九间宿舍,楼体是套用旧时代的普通公寓楼建成的,隔音不算好,但也不是很吵。 时祁进屋直接仰躺到床上,一天里发生的事太多,时祁觉得自己有点疲惫。 困意袭来,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如涨潮般涌入。 那个人……自己今天见到他了。 洛眠说他很厉害,又说他经常生病,但今天匆匆一撇,起码看上去还不错…… 长相嘛……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好像鼻梁更高了,头发有点遮眼睛,嘴唇好像有点发白?看得更仔细一点就好了…… 不对。 我讨厌他。 四个字在脑海里骤然浮现,一下叫醒了时祁。 时祁迷迷糊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短暂发呆了片刻,又开始忙忙碌碌地收拾起自己的房间。 衣服行李是易兰玱提前差人送来的,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一套偏正式的制式校服,和今天教室里那些人穿的是同款,旁边还叠放着一套日常版校服,看起来是作训服。两套校服都一式两套,方便平时换洗。 时祁拿出制式校服的内衬抖了抖,刚试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立马蹦起来去行李箱里翻找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 时祁拿起一条基地刚刚研发出的最新款视频通讯手表,赶紧戴上给他哥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易兰玱的虚拟影像从手环中投出。 并不是全息投影,仅仅只是将平面的影像投到空气中显形。基地的科技水平比灾前落后了一大截,哪怕时祁的手表已经是最新款的了,但投影看起来依然不是很清晰,易兰玱在略微频闪的画面里出现。 “你小子!等了一晚上才给我打电话,干嘛去了!” 一开口就是熟悉的咆哮。 时祁嘿嘿笑着,“这不是要熟悉一下环境嘛,事情太多,一下把这茬给忘了。” 易兰玱透过不算清晰的投影,仔仔细细地检查时祁,生怕他把坏心情藏着掖着不说。 所幸时祁好像真的适应得不错,霍随也跟他简单聊过,易兰玱放下心来随意聊了两句,忽然注意到时祁换了一身衣服。 “哟,这不是新校服嘛,起来转一圈我看看。” 时祁乖乖照做,顺便起身拿了一面镜子对着看,刚换完衣服就打电话,他自己还没来得及照镜子呢。 “只穿了内衬,我去换一下全套试试。”时祁有点期待上身效果,明天他就准备穿这个。 “你以后还是少穿校服吧,学院又没有强制规定,我给你塞了那么多衣服,每天换着穿好了。”易兰玱一如既往地嫌弃挑剔。 时祁本来就懒得穿搭,每天穿一样的衣服可是正中下怀,于是朝他哥打了个哈哈,心里已经决定先不拆装衣服的行李包了。 等时祁换完衣服回来,连看惯了他长相的易兰玱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这是一套类似军装的制服,但没有正式军装那么庄重。 普通的正肩翻领塑起肩颈的轮廓,搭配双排扣的前襟设计,腰间一条皮带束起纤细的腰身,下身穿一双皮靴裹住纤细的小腿,配一件内衬,只在领口嵌上一道条纹,用颜色区分不同学部的学员。 时祁穿上这件制服,多了些从前没有过的凛冽气质,整个人更加明媚挺拔。 “不错嘛,很衬你。”易兰玱忍不住夸奖道。 “嘿嘿,我看他们都只穿内衬的,鞋子好像也都穿的他们自带的。”时祁边说边把外套脱掉,照了下镜子,“这样也不错。” “你果然不想穿从家里带的衣服吧。”易兰玱无情揭穿他。 时祁假装收拾行李,当作没听到。 易兰玱没再多说,眼看时间不早了,催促着时祁先别收拾赶紧洗澡睡觉。 “过两天我要出任务去了,最近需要战前准备也没时间去看你,你在这里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先跟霍随说,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易兰玱忍不住操心。 “知道啦——”时祁拖长声音,又忍不住嘟囔,“霍随那人就喜欢捉弄人,我把不开心的事说给他,他只会更开心。” 易兰玱无奈地摇摇头,“行了,今天不累吗,该休息了。” 时祁看着哥哥眼下的乌青,知道他这段时间既要做战前准备,还要抽空忙活自己的事,于是乖乖地点头。 “哥你也快休息吧,我一切都好。” 挂断电话,时祁简单拾掇了一下,洗完澡躺在床上,放任意识慢慢沉入如海的暗流,漫长的一天总算结束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第 8 章 “哥哥,我们这是去哪?” 一个细嫩的声音软软响起。 时祁知道自己又做梦了,想醒过来,但意识艰难浮沉几下,又沉入梦里。 “我们去探险哦,漪漪。”又是一道童声响起,听起来比刚刚那个大一些。 “跟紧我哦,来,拉着我的手。” “嗯,好~” 一只小手伸出,牵住一只更小的手。 周围安静宁谧,暖融融的阳光洒下来,整个世界的色调都是暖洋洋的。 时祁进入了梦中,缓缓走近两个孩童,如一道意识残影。 这次他的意识并没有进入谁的身体,只是个梦中客。 "哥哥,我走累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矮一点的小娃娃问道。 "再坚持一下嘛,你不是一直想来这里玩?前面的大楼里都是宝物哦。"高一点的孩子哄骗着。 “可是我好累,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 “回哪个家啊?漪漪不想跟哥哥待在一起了吗?” 小不点似乎有些惊慌,赶紧撒开手,紧紧抱住对方的手臂。 “我不要!漪漪说错了,我要和哥哥在一起,哥哥在的地方就是漪漪的家!我,我,呜呜......” “好了好了,我不会不要你的,对不起呀。” 小娃娃越说越伤心,另一个孩子无奈地蹲下来哄。 抚了抚抱了抱,最后一撩衣摆,把小不点背在了身后。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小不点趴在这个不算宽阔的背上,慢慢睡着了。 ...... 暖洋洋的画面定格在此刻,下一瞬,时空扭转,时祁来不急抓住什么,恍然落入下一个场景。 阴冷的秋风刮过,云压得很低,似乎将有一场暴雨倾盆。 时祁面前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闯入梦境的人。 刚刚那个大一些的孩子被人簇拥着匆匆路过,苍白的脸上满是漠然冷色。 突然,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小不点从斜角处跑过来,撞入人群。 “——哥哥,等等我,哥哥。” 没有人为他停下脚步。 小不点拖住那人的衣角,急得眼泪汪汪。 但这次没有人蹲下给他擦眼泪。那人只是偏头扫了他一眼,转身对旁边的人说了什么,随即有人过来想要拉走这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小不点拼命挣扎,直到被人抄起来抱走,也没等到那人看他一眼。 “哥哥......” 画面渐渐模糊,梦醒前的那一刻,时祁看见梦里的小不点被扔在路边,怔忡的脸上挂满泪水,抽抽嗒嗒地被什么人抱走了。 睁开眼睛,窗外天光大亮。 昨夜忘记拉窗帘,阳光不偏不倚得打在时祁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 感觉眼角痒痒的,时祁抬手摸了摸,却摸到一手濡湿。 “唉......” 室内安静良久,最后只余一声叹息。 —— 和洛眠约好今天一起去上课,时祁拾掇好自己,和对方在楼下碰了面。 学校并没规定不许带电子设备,于是他把手环调成静音,揣在了兜里。 “早上好,时祁,你今天好帅气!” 洛眠看见时祁的新装备,不由得眼前一亮,连声赞叹。 “以前能把制服穿得这么好看的人就只有顾学长了,你来了之后,咱们学院说不定会评选新校草呢。”洛眠嘿嘿笑着畅想道。 “一般般啦。”时祁脸上没什么笑意,但还是配合着说。 昨天是招新日,所以早饭前先去教室开了会,今天恢复往日的作息,学员们一出宿舍就往食堂走去。 一路上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时祁排队打好饭,一转身却和霍随撞上了。 “嗨~起这么早呢?”霍随有点惊讶,随即笑道。 时祁一头黑线。霍随去年去他家给他当家教,上课时间十分随意,有段时间去得一次比一次早。 阿梨等人向来惯着他,于是时祁每次自然醒,等待的都是霍随无情的嘲笑。 “你一个教官挤什么学生食堂?”时祁撅起嘴回怼。 “我乐意,”霍随得瑟得端着盘子,“招新日前后的饭最好吃,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霍随见时祁身边没别人,还以为他没朋友,于是开口邀请:“来吧来吧,哥提前占了座,跟我走。” 时祁知道他是好意,于是从人群中拉过洛眠,婉拒道:“不好意思,有人和我一起了。” 结果洛眠却一脸欲言又止,指了指身后。 时祁顺着他的手往后一看,就打个饭的功夫,乌泱泱的学生就坐满了食堂,一眼看去根本找不到空位。 时祁:“......” “我们还是拼桌吧,教官。” 五分钟后,时祁坐在霍随旁边,无比想要穿越回刚才打晕同意拼桌的自己。 原因无他,顾璟此时正坐在霍随对面,低头安静吃着早饭。 霍随在学员间还算有名,时祁昨天的亮相也让不少人记住了他的脸,跟别提顾璟在学院更是大名鼎鼎,风云人物齐聚一堂,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暗戳戳往这偷看。 洛眠一时间坐立难安,好想逃却逃不掉。 但时祁却不是在困扰这个,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遇见了顾璟,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个六人桌,时祁左边是霍随,右边是洛眠,对面则还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此时的氛围稍稍凝滞,桌上只能顾璟吃饭时餐具碰撞的声音。 只有霍随没心没肺,喝了两口豆浆,抬头一看才想起来做介绍。 没给他们打招呼的时间,霍随一口气说道: “这是时祁,这是洛眠,这俩人是我们班的学生。” “这是顾璟,想必不用多介绍了吧?” “这是江寻,嘿嘿,是我的向导。” 江寻:“?” 江寻面无表情地看着霍随,霍随才笑嘻嘻地补充道:“是我未来的向导,他暂时还没同意呢。” 时祁简直无语了,当着学生的面还这么不正经。 “你们好。”江寻清冷的嗓音响起,朝时祁和洛眠点了点头。 两人连忙回了两句你好,彼此客套一下就开始吃饭了。桌上都不是话多的人,只有霍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江寻说话。 时祁刻意回避着顾璟,反正对方似乎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结果霍随突然想起来什么,指着时祁朝顾璟开口:“哎,这不巧了吗?这就是我以前给你说的,我去给当家教的那小孩啊。” “咳咳咳咳咳.....” 时祁猛地被水呛住,什么叫“我以前说的”??霍随跟顾璟说什么了???想到自己在霍随嘴里能是什么好形象,时祁崩溃地闭上眼。 闭眼前余光撇到顾璟一顿,可能也是尴尬到了。 时祁睁开眼,决定先发制人,质问霍随:“你说什么了?!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霍随塞了两口饭,随意道:“就那么认识的呗,我们俩一起出过任务,不然还能怎么认识。” ——他在撒谎。 时祁眯了眯眼,出两次任务就能熟稔到一起吃饭了?按照霍随平时的德行,怎么也得把二人结识的细枝末节都给讲一讲,像这样两句就结束了,绝对不对劲。 还没来得及追问,思路突然被一只伸来的手打断。 顾璟递来几张纸巾,点了点时祁身前。 时祁低头一看,发现是刚刚呛水时手抖洒出来的水流到了桌沿,眼看就要滴下去了。 时祁不由得脸上一红,赶紧低头擦水,嘴里小声道了谢。 顾璟客气地微微一笑,“不用谢。霍哥以前跟我提到过,自己被老朋友请去当家教,教了个认真努力的学生,很高兴可以亲自认识你。” 时祁与他对视着,如同两个陌生人。 一句话如风一般穿过两个耳朵,让他一时像是丧失了理解能力,只觉得字和字连在一起怎么听都听不明白。 思维乱了两秒,时祁心底泛上一丝淡淡的情绪,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失望。 “......原来是这样,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顿了顿,时祁说出一个他认为不会出错的称呼:“顾学长。” 顾璟握着筷子的手似乎紧了紧,随即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眼从刚才起就缩在时祁身后的洛眠。 “这位是洛眠对吗?”顾璟微笑着问:“你们两个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时祁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似乎顾璟并没有什么立场问这个问题,难道他是想找话题聊天? 本想让洛眠这个小迷弟回答他,结果洛眠不知为何,似乎瑟缩回避了一下,与昨天侃侃而谈顾学长多么多么厉害的样子完全不同。 时祁眯了眯眼睛,笑着回答顾璟:“没什么呀,我昨天刚来学院,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洛眠,觉得很投缘而已。” “是嘛,”顾璟依然维持着风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江寻从刚才起就一直默不作声地吃饭,闻言瞥了眼顾璟。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一会还要回实验室,那我先走一步了?”江寻站起来说道。 霍随还在塞着手抓饼,含糊着说:“啊?你就吃这么点?再陪我吃一会呗。” 江寻无语地扯了扯嘴角,默默提出一缕精神触须,伸到霍随的精神海轻轻抽了一下。 “……咳,我也吃饱了。” 霍随一秒清醒,两口塞完剩余的饭,也端着餐盘站起来。 顾璟也跟随他们默默收拾完餐盘,站起来道别:“我也吃好了,你们慢慢吃,下次见。” “......再见。” 双方分别,时祁和洛眠也安静下来默默扒饭,片刻后,时祁慢吞吞开口:“你和顾璟以前认识?” “不、不算认识……”洛眠小小声回答,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 “......顾学长他,以前救过我。” 时祁意外地望过去,洛眠却似已经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了。 “介意聊聊吗?”时祁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良久,洛眠才继续往下说,声音似乎有些不稳:“去年,我有个朋友,被人选中,破格跳级到二级学部。” “因为我的排名也算靠前,我的朋友,就提议将我也一起带上。” 说到这里,洛眠的声音顿了顿,时祁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再开口,洛眠的声音果然带上了颤抖和哽咽。 “但是在出任务的时候,他出了意外,顾学长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把我救回去。” “我没能救回我的朋友……” 泪水随声音一同落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第 9 章 时祁这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有些被洛眠早上的话震惊到了。 以前从未想过生命的消逝离自己这么近。 易兰玱每次出任务前表现出来的轻松,现在却沉甸甸地压在时祁身上。 时祁转头看洛眠,见他还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 早上洛眠说完那些话,就有些压抑不住情绪,慢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祁有些责怪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一整个早上都在笨拙地安慰洛眠。 洛眠按年龄看来,并没有跳级,应该是那件事发生后回到了原来的学部吧。 唉,总之这对洛眠来说都是一系列的打击,时祁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决定以后一定要避开这个话题。 “我给你打了热水,你喝点润润嗓子吧。”时祁顺着桌子朝同桌滑过去。 洛眠抬头,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 “谢谢......我没事,就是情绪上来了控制不住,”洛眠抱歉地笑笑,“吓到你了吧。” 时祁摇摇头,差点被愧疚淹没,不过洛眠看起来慢慢调整过来了,上完一节课后,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时祁偷偷舒了一口气。 不过,为什么洛眠说的是"我没有救回朋友"?当时不是顾璟去救他俩吗? 难道是顾璟当时分身乏力,只能让洛眠回头救人?还是洛眠单纯出于愧疚才这么说的? 一个个疑问挤来挤去,又统统被时祁挥散。 想那么多做什么,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人还是要往前看,这件事和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还是不要深究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晚上时祁和易兰玱通讯,得知他的任务时间提前了,明天就要从基地出发。 往常出发前这个时候,易兰玱都会回家住一晚,和时祁道别,但这次任务紧急,哪怕两人都在白塔,易兰玱都抽不出时间和他见面。 “哥,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时祁板着脸,一字一字地嘱咐易兰玱。 难得看他这么严肃认真,易兰玱愣了愣。 “我哪次没有注意安全?” 时祁凑近投影里的的易兰玱,仍然一脸严肃,“反正安全第一,你知道我会担心你的吧?” “怎么了,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易兰玱觉得时祁古里古怪的,忍不住挑了挑眉。 时祁赶紧摇摇头,怕他哥分神担心他,于是如往常一样笑着让他哥赶紧挂电话。 “行啦,我难得说这么点肉麻话,你就不能配合配合我。” 易兰玱挑着眉毛,看时祁和往常一样笑得没心没肺,也就没说什么。 “好,晚安。” “晚安——” ——— 时间过得飞快,一周很快过去大半。 这两天陆续上了军事基础理论课、精神力感知课、精神力攻击理论基础、精神屏障释放标准,以及哨向生理卫生课等等。 都是基础但又比较重要的课程,正好适配接下来的训练课。 当初霍随被请去易家,也只是简单给时祁做了哨兵能力启蒙,大多是体能方面的介绍和锻炼,和一级学部给学员们打基础的课程差不多。 有时霍随会和他实打实地比划两下,倒是也收获良多。 如今时祁直接上二级学部的课,还算绰绰有余。不仅如此,时祁还觉得上课蛮好玩的。 比如精神力感知课,虽然是对向导的强化课程,哨兵可以自习也可以旁听,但时祁听完以后,也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以前放任四处游走的精神力,原来既可以收集成束定向传播,也可以铺散成网,使精神力在有限的范围内扩展到更大范围。 再比如哨向生理课—— 这玩意就像基础生理课一样,听上去很让人害羞,实际上是每个人哨兵向导成年以前都需要学习的知识。 这节课是由一位戴眼镜的年长女教官进行授课。 课前不少少男少女蠢蠢欲动,想入非非,结果女教官只是翻开教材,语调毫无波澜地进行授课,古井无波的氛围如同定心咒一般扫荡整个教室,让年轻人们心情平静,平静到到几乎快睡着了。 时祁平时在家根本听不到这种知识,易兰玱自己就是个母胎哨兵,家里也不会有别人给他传授知识,于是时祁拿起笔记本嗖嗖地记笔记。 “哨兵向导普遍在三到五岁觉醒,但此时各方面都还与普通人无异,没有特殊能力,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哨兵向导;等到七八岁左右,觉醒的人进入突破阶段,正式分化为哨兵或向导,因此这段时期也称为分化期,与分化之前统称为称为觉醒期。 到了十八岁左右,哨兵向导会进入能力较为稳定的时期,也就是成熟期。 这个时期之后,哨兵向导会产生渴望寻求伴侣的心态,这不仅是一种心理上的变化,还更倾向于一种生理本能。 这种本能会促使哨兵向导主动寻找伴侣,而匹配成功的人,往往会在原有的能力基础上突破到更高等级,这段时间则称为突破期。” “总的来说,白塔还是比较推崇十八岁以后的年轻人尽早结成伴侣,这也是为基地贡献力量的重要一环。” 女教师推了推眼镜,“所以呢,有喜欢的人最好赶紧去追,不要不好意思。” 学员们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互相挤眉弄眼,有喜欢的人的偷偷脸红,看热闹的狂吹口哨。 “不过呢——”教官又敲敲讲桌,严肃起来。 “千万不要在成熟期之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你们知道夏娃偷食禁果的传说吧?总之后果非常严重。 未成熟的哨向结合,会引发精神域动荡,轻则短期丧失能力,重则精神域摧毁,直接退化成普通人。” “再严重的后果,我想你们不会想知道。” 女教官严肃而缓慢地说出这句话,扫视一圈,满意地看到刚才闹腾地最欢的几个人老实巴交地坐直身子,有几个人甚至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之后教官继续授课,讲了一些普通的生理知识。 本来这节课就快要在女教官催人入睡的声音中结束了,结果教官突然发话,让所有人两两组合,进行一下精神域感知,也就是让向导的精神力探一探哨兵的精神域,反馈出对方所想。 教室一下炸了锅,有人是因为害羞,有人是纯粹羞耻。 毕竟精神域那么私密的地方,战斗时进行梳理,那是不得已,而且也只是进入浅层,平时什么事也没有,开放精神域也太羞耻了。 教官本也没打算让他们深入交流,赶紧表示你们纯属想多了:“哎哎静一静——” “我说的精神域感知,是指让哨兵在精神域外围放出精神力,并携带一些信息,让向导去探查一下并复述这些信息。”教官推了推眼睛继续说:“不是进入精神域才能读取信息,哨兵可以主动释放的。” “别给我想歪了,有些哨向天生比较封闭,只能梳理,却不能进行信息交流,这是很严重的问题,会影响后续的伴侣结合的。” 说完立马大手一挥示意同学们开始吧,学员们别别扭扭地照做。 时祁没找别人,就近和洛眠一组。 闭上眼睛,时祁将精神力放出一缕,但是还要携带一段简单的信息,携带什么呢? 想了想,时祁睁开眼,对洛眠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洛眠小心翼翼地伸出一缕精神细丝,生怕探出的精神力多一点就构成精神力性骚扰了似的。 洛眠放出精神细丝在时祁的精神域附近转了两圈,成功捕捉到了时祁的精神力,紧接着他集中精力对留在里面的信息进行感知,随即脑中浮现了一行字—— “今日起,时祁申请将‘小弟’洛眠升级为‘好搭档’洛眠,请问洛眠是否同意?” 洛眠直接愣住了,回过神看见时祁略有些忐忑的神情,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对失去朋友的自己伸出的一双手。 时祁可能不太会交朋友,但这对洛眠来说已经足够。 于是洛眠重重点头,脸上露出二人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时祁这边散发着纯洁的友谊之光,有些人则完全相反。 在他们的斜前方,艾尔卷起一缕长发,在指尖绕来绕去,低头想了会儿后,对同桌莫可示意自己准备好了,然后单手托腮微笑看着莫可。 三秒后,莫可脸颊爆红,气得炸毛。 教室里不乏这样的组合,少年人往往散发着青涩懵懂又直白的小心思。 不过也有不少放不开面子的,始终扭扭捏捏进行不下去。 有一对同桌梗着脖子谁也不想动,觉得对好基友展示内心世界简直是羞耻中的羞耻,彼此都认为这种行为过分超出社交距离,被周围一圈人起哄他俩是深柜也不为所动。 于是最后教官不得不按着两颗脑门直接一个硬控,强行给他俩探查了一下精神域。 教官的精神力老练浑厚,丝毫不惯着他们,瞬间把他俩的精神域扒拉了一圈,感官上简单粗暴地如同大人给孩子扒开棉袄看看里面穿没穿秋裤。 周围人起哄着哈哈大笑,两个人捂着脸如同被当场扒开底裤示众,虽然别人也看不见这条隐形底裤,但还是羞得脑门直冒烟。 教官检查完确认没问题,啜了一口红枣枸杞养生茶,看着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年轻人,直感叹年轻真好。 生理课就这么荡漾在一片轻松快活的气氛中迎来了下课铃。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第 10 章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第一周即将结课的日子了。 学院以及整个基地推行做六休一的制度,周六这天,学院召集全体成员开大会,总结并安排接下来一年的教学任务,军方也会派代表前来训示,算是哨向学院的一项传统。 这天早上,霍随晃悠着两条长腿出现在了教室里,这还是学员们自开学以来第二次看见霍随本人,简直悠闲到不可思议。 这位随意到有些离谱的教官,只在前两天发了一段视讯开了个小会,其余时间根本见不到人影。 “咳咳,安静一下——待会去门外排两队,我带你们去礼堂开会。” 霍随不知道从哪薅了张纸卷成纸筒,握在手里当棍子敲了敲。 洛眠闻言朝时祁挪近,问他:“时祁,你是不是还没去过礼堂?不过我也只去过两次,那里面好大好大的。” 时祁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闻言只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今天学院上下都被要求换上全套制服,连霍随都穿上了统一的指导者套装,本就修挺的外表被白色的制服衬得越发英俊。 这样看上去,一点也瞧不出丝毫又痞又混的本性,时祁在心里偷偷诽谤。 整个教室望过去,也是一派简洁干练。男生统一长裤长靴,女生的下装则有两种选择:普通长裤和短裙,不少人都选择了舒适一些的长裤。 不过平时女孩子们之间就很流行一种百褶长裙,时祁觉得那种裙子倒是更加方便又好看。 当然了,即便所有人都穿着统一修身的制服,时祁看上去还是相当出挑。 这也是他头一次穿上全套制服来上课,前几天他嫌累赘,只穿了内衬和自带的几套白衬衫,看上去干净清爽,今日的正装俨然比平时多了一丝优雅贵气。 洛眠发现周围总有人偷偷摸摸看时祁,他心里估摸着过两天就该有人偷偷塞情书了,也不知道时祁这种不走寻常路的小少爷会怎么处理四面八方的示好。 等随着人流来到礼堂,时祁才明白为什么洛眠要强调这里很大。 礼堂显然是一座大型仿古建筑,外表呈椭圆形,内部则有点类似于旧时代的歌剧院;座位以前方的讲坛为中心向外扩散,分上下三层。 环形的内壁没有多余的装饰,靠近顶层的墙壁有一层不甚明显的古典浮雕,整体看上去十分典雅庄严。 内部收音和扩音都还不错,有人站在前方指挥着学员入场,时祁他们坐在第三层延伸出来的台面上都能隐约听得见。 虽然有些远离中心,但视野倒是相当好,时祁目光漫无目的地游荡,看见一层的前排坐了不少看起来就很位高权重的人,虽然都不太认识,但他推测坐在主位的胖乎乎的那个人也许是校长。 在疑似校长的人旁边依次坐着几个学者装扮的人,时祁还看见了第一天给他们上历史课的白宛白主任。 在她身边则坐着一个身着军装的高大男人,气场与旁边所有人都格格不入,此时正偏头和白宛说着话,只露出一点冷肃的侧脸。 等所有人都坐好后,大会正式开始了。 依照惯例,开场由校长讲话,胖乎乎的中年人挪上讲坛,开口就先对全体学员发表了一番发自肺腑的慷慨陈词。 但这似乎只是为了应付流程,校长没两句就结束了这种有些大而空泛的套话,继而在身后的光屏上投下了各个学部的教学安排,开始依次进行陈述。 出乎意料的是,陈述的内容非常细致入微,对每个学部都拆开了细细讲解,与他圆滚滚的外表不同,这人讲话居然十分条理明晰、详略得当。 时祁听下来,觉得这院长真不只是一个名头,而是实打实地在为更好地培养学员做努力。 ……只不过这努力也太长篇大论了。光是一级学部的安排就讲了快半小时,且还巨细靡遗,大有再讲半个小时的劲头,时祁都快听睡了,控制不住地走神,最后就只听了自己所在的二级学部的内容。 总的来说,下周他们学部将开始为期三周的体能强化训练,每天直接去训练场报道,由教官安排一天的训练;月底进行综合测试。 之后学员需要组成五到八人的固定小队,以小队的形式参加之后的任务——也就是真正能去到学院之外的剿灭异种的任务,由测试成绩排名高的人优先挑选队员。 再之后,一直到寒假前,每周的课程固定:一天理论课、两天体能课,剩下三天留给自由任务,如果自由任务时长不够,可以直接向教官申请取消本周的其他课程。 “以上就是今年每个学部的具体安排了,如有调整,我们教委会后续会再公布。” “让每个年轻的哨兵向导都学有所成,是我们建校的目的,更是我们的使命,祝大家前途一片光明灿烂。” 校长并不严肃,乐呵呵地讲完了结语,又挪动圆滚滚的身体走下了讲坛。 随着掌声响起又平息,会议也继续往下推进,时祁看着前排坐着的两三个中年人陆续上了台,给学员们打鸡血灌鸡汤。 但是他们显然和校长不同,说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套话,但时祁还从没见识过这等场面,看他们慷慨激昂的样子,出于新奇,听得还算津津有味。 不过,有点出乎时祁意料的是,这些人似乎都不是哨兵向导。 于是他悄悄低下头问洛眠,继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们确实只是普通人。” 洛眠犹豫着说:“我听人说,是执政团为了不让哨兵向导垄断白塔的所有职位,所以每年都会给出几个职称名额,专门用来提拔普通人。” “这样啊……”时祁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前方主持会议的人打断了思路。 “——那么接下来,有请优秀毕业生代表和优秀在校生进行讲话,欢迎他们。” 时祁若有所感地看向门口,还没等想明白下意识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人是谁,下一秒,几个青年就推门而入。 穿着军装的两人走在前方,想必就是已经进入军队的毕业生代表;而跟在二人身后的……果然不出所料,是顾璟。 炽烈的白光从他们身后洒下,氤氲了身形轮廓,随着大门重新闭合,重归正常光线,也让人看得更加清晰。 三人都是身姿挺拔出众的人,而顾璟更是俊逸不凡,明明只是学院制服穿在他身上,气势却完全不输另外两人。 甚至于一眼望去,顾璟的身高还要更高,表情端重却不显严肃,一双眼睛亮如寒星,哪怕站在最后,也能让人一眼注意到。 台下也响起小小的轰动,前排几个大胆的还小声喊了两声顾学长,顾璟朝他们微微一笑,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继而微低下头,波澜不惊地跟在学长们身后,也不知此情此景能不能称得上低调。 好受欢迎啊。 时祁心底倏然冒出来这个念头,突然感觉有点不是滋味,又说不上来怎么回事。 这三个人需要陆续上台发言,内容无非就是感谢学院如何栽培,以及进入军队如何光荣云云,用以激励大部分年轻人。 时祁没有再看顾璟,任由优秀代表们的发言被当成背景音,他自托着腮走神去了。 就在不知神游到哪里的时候,时祁突然觉得余光一闪,一片银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四下望去,却好像只是他眼花似的,没能捕捉到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就在时祁犹豫着收回视线的时,斜前方一块凸起的浮雕上,忽然现出了那个奇怪的影子。 居然是一个精神体。 猫科。 幼崽。 时祁愣住了。 那是一只类似小猫的生物,但时祁居然无法确认这是什么物种。自从闲来无事啃完了一整本精神体形态百科全书后,他还从来没碰到过无法分辨的情况。 根据体型来看,那应该是一只薮猫——哪怕还是幼崽,这只小猫就隐隐有了修长的四肢;大大的耳朵弧度有些偏圆,竖在头顶抖了抖。 但即便形态与薮猫几乎无异,这只小猫的花色却与普通薮猫大不相同——它是银白色的。 小猫全身覆盖着雪色的绒毛,普通薮猫的黑色的斑纹,在它身上转化成了灰蓝色的暗纹,且斑点较少、横纹较多。 面部斑纹颜色很深,勾勒出漂亮的面纹和眼线;越靠近身体的纹路颜色越淡,但在尾尖,又逐渐加深。 精神体在礼堂高高的浮雕之间跳跃,尾巴悠悠摇晃着。 光在它身上盈盈地洒下,让它看上去如同来自月色与雪色之间的精灵。 听说薮猫最初是诞生在沙漠的物种,因此才有着暖色的皮毛,那么,这只银白色的猫,一定是诞生在沐浴着月光的白色沙漠。 时祁几乎要看呆了,不自觉地在心里呢喃着,仿佛有一根灵魂上的细线勾缠在他和这只小猫之间,让时祁仿佛一瞬间置身于时空之外。 小猫似乎也注意到了时祁,于是甩了甩尾巴,踏着优雅的步子在浮雕上行走,继而停在离时祁最近的地方,蹲下了。 穹顶投下繁复璀璨的灯光,被猫儿蓝色的眼睛折射出幽深的色彩,时祁仿佛被汲取了魂魄一般,只会呆愣愣地看着它。 “时祁!你怎么了?”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洛眠压低的声音传来。 时祁猛地回过神,视线错开了一瞬,再抬头,浮雕上什么都没了。 “我……你刚刚看到了吗?”时祁有些迷糊地问洛眠。 “看见什么?我只看见你刚刚像被魇住了,你没事吧?”洛眠小声儿急促地问着,刚刚时祁真的很不对劲,他怕时祁是有什么不舒服。 时祁将整个礼堂扫视了一圈,却没在再见那只银色薮猫,只能露出一点笑意安抚洛眠:“我没事,就是刚刚走神了,别担心呀。” 洛眠看起来完全放心不下,正好顾璟开始进行发言,时祁托着他的下巴把他强行掰回去,等了三秒,果然看见洛眠聚精会神投入了倾听。 时祁舒了口气,心里乱得很,完全听不进顾璟在说什么,依旧神游天外。 他总觉得那只薮猫很不一般,似乎唤醒了他心中某种蠢蠢欲动的东西,但想要细究,却又什么都抓不住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第 11 章 时祁还在思考刚刚看见的到底是谁的精神体,按理说这种场合不会有人放任精神体乱窜的,难道是哪个军官的? 没等想出个所以然,一片热烈的掌声响起,原来是顾璟的发言结束了。 时祁咬了咬嘴唇,心里还是有点好奇顾璟演讲时是什么样呢,居然就在走神中这么快就结束了。 三个人结束演讲,在台前鞠了一躬,转身就往外走。就时祁看着顾璟马上离场的时候,一片白色一闪,那只小猫居然又出现了! 时祁惊讶地看着这只薮猫出现在天花板边缘,顺着浮雕一路攀到最前面。 时祁刚想让洛眠看一下,就见这只猫凭空一闪又消失了。 时祁顺着它消失的地方搜寻却无果,就在此时,顾璟拉开了礼堂大门,即将消失在门外的那一刹那,薮猫似乎凭空出现在了顾璟的肩头。 时祁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眼睁睁看着顾璟就这么离开了礼堂。 他赶紧用胳膊碰了碰洛眠:”你,你你你看见了吗?那只猫!” 洛眠一头雾水:“啊?哪里?什么猫?” 转过头看见时祁一脸惊愕,洛眠更是摸不着头脑:“你是说谁的精神体吗?我好像没看见谁把精神体放出来了啊?” 时祁惊呆了,语无伦次地形容:“就一只很漂亮的小猫!应该是薮猫,但花色又不像,可能是某种特殊类型,不不不重点不是这个,它刚刚顺着墙壁一路蹿到最前面,还……” 时祁突然卡了壳,觉得不对啊,那么多人的视线都黏在顾璟身上,洛眠肯定也不例外,他为什么说没看见? 静止了三秒,他又转身前后左右问了一圈,居然没有一个人看见那只猫。 “……我眼花了吗?我出幻觉了?”时祁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洛眠以为他真出什么事了,拉着他的胳膊就想去医务室,时祁赶紧拽住他表示自己没事,就是走神走过火了。 虽然有点奇怪,但刚刚也就是匆匆一瞥,时祁觉得自己真眼花了也说不定,况且所有人都在听演讲,没人抬头看天花板上蹿出来的猫也很合理,时祁纠结了没一会就释怀了。 一场师生大会开了快一上午,时祁也走神了快一上午,校高层无意义的鸡汤正好轮完了一圈,会议主持突然严肃一咳。 但还没等他按照稿子隆重介绍,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就上了讲坛,正是之前时祁看到的坐在白宛旁边的男子。 此人身高非常高,却不显得粗犷,气场强大又沉稳,自带一股久经风沙的冷肃,金色瞳孔锐利地俯视全场。 即便时祁看不懂军衔,也觉得这人绝对不是小人物,果然,主持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介绍道:“感谢尊敬的陆少将百忙之中前来,有请陆少将发表重要讲话。” 陆少将接过话筒,轻咳一声,精神力轻描淡写地扫过全场,时祁只觉得如有一阵冷风忽地刮过天灵盖,哨兵强大的精神力只泄出冰山一角,就已经让人不敢放肆。 偌大的礼堂瞬间安静,再没人敢像刚才一样懒洋洋地偷懒或神游。 “你们好,我是陆冥执。” 男人两手张开搭在主席台两侧,微微俯下身对准话筒,低沉有力的声音在礼堂内回荡着。 “我今日不是来对你们讲那些虚无软弱的陈词滥调的。” 话一开口就是意有所指的锋利,正巧在他前面发言的几位还真就是在讲些陈词滥调,时祁暗暗心惊,越发认真起来,想知道这人到底想要说什么。 陆冥执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今日本不需要我出席,但是,你们毕竟早晚都要跟随军队出生入死,有些话我个人认为有必要传达给你们。” “‘外面’的情况你们可能大多数人都不是很了解,在座的至少一半人甚至根本没有出过基地,即便你们后续出去做任务,也不会离开领地范围太远,而万一日后进入后勤部门,更是几乎杜绝了离开基地的机会……基于这样的情况,我依然认为有些事情不得不说—— 就在几天前,我陆续接到了十三个分基地的侦查线报,据当地的驻守军队的反馈,异种的活动频率比以往要强不少。分基地纷纷向总部求助增派人手,因此几天前,白塔紧急派出了多支部队前去增援。” 时祁忍不住想起易兰玱,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前几日易兰玱就是匆匆离开的,原来是去支援分基地了。 他扫了眼周围,其他学员大多没有像他一样紧张起来,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懵懵懂懂地面向台上的人。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声音隐隐沉下来:“你们可能不理解集体求援意味着什么,那我换句话来说——集体求援意味着十几个分基地的兵力几乎同时出现了短缺,而能造成这种局面,就说明位于不同方位的异种同时进入了躁动期……甚至是爆发期。” “与偶尔的异动不同,异种的能力或许已进入了衍变周期,一旦开始爆发,则持续时间不确定,随之引发的能力异变也不确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次爆发期结束后,异种的能力将会进化到下一个层级。” 此话如一块巨石投入湖水,台下瞬间躁动起来,不安和恐惧迅速蔓延。 陆冥执在此时短暂停顿了一会,又语气平平地开口,像是在补充一个不太走心的安抚。 “我跟你们说这些,不是为了引起恐慌,而是想让你们提前做好准备,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层面。实际上,不仅异种在进化,我们培养哨兵向导的手段也在不断更新,刚刚校长还和我说,今天刚进入军队的这批学员,a级以上的要比往届多百分之十,s级也比以前多了几位,这说明我们也在不断地变强。” “今天我来之前,有不少人劝我,说不需要让尚在温室里的你们知道这些。” 陆冥执眯了眯眼,眼神越发锐利。 “……但我认为,一味地传播虚化、美化过的事情,并不是很好的激励方式。只有知道自己的责任在何处,才能脚踏实地地往前走。” “希望今天这些话能给你们敲响警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们未来要做的,不仅是盲目为基地做贡献,更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能呼吸于更广阔的天地间。” “散会。” 话音刚落,陆少将就干脆利落地走下了讲坛,他这番与众不同的话倒真如一记警钟,直到散场还留有余声,回荡在年轻人们的耳边。 ——— 转眼来到周末,时祁决定回家一趟。 独自乘电车回家,看着沿途的景物,时祁恍然回到了开学那一天。 同样的雾天清晨,犹如胶片倒退着向前,站到易家别墅的门口,时祁恍然有种隔世之感。 轻叩门扉,门很快被拉开,露出阿梨惊而转喜的脸。 “小少爷!你怎么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事先并没有通知家里,阿梨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连带时祁也被感染,露出一贯融融的微笑。 阿梨转着圈打量他,犹如检查一个被叼去窝外面的幼崽,看他完好无损,面带微笑,阿梨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我都没有给你准备早饭呢!”阿梨忙忙叨叨地给时祁脱外套、递拖鞋,时祁一时居然有些不适应。 “我吃早饭啦,梨姐姐,午餐想吃你做的桂花羹!” 时祁拉着阿梨的胳膊摇晃两下,甜甜的笑容简直要把阿梨看得融化掉。 “好,再给你做松露蘑菇饭、奶油小土豆,”阿梨怜爱地摸摸时祁的脑袋,“酒酿丸子要不要?都是你爱吃的。” 时祁快快地点头,“要!食堂的菜再好吃,也没阿梨做的好吃,阿梨的手艺天下第一!” 阿梨被夸得笑眯了眼,连忙跑去厨房忙活了。 时祁刚来易家的时候,谁也不愿搭理,谁也不让近身,只有阿梨永远不厌其烦地跟他说话,为他准备精致的餐点,哪怕时祁当时并不搭理他。 阿梨本是易兰玱的专职佣人,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很小的时候就来易家做事了,时祁来了以后,易兰玱顺势将阿梨调给了他,还给升了职,易家没有管事,阿梨的职权基本上就等同于管家。 一年年过去,时祁就在易兰玱和阿梨的照看下长大,时祁最最依赖他们。 “梨姐姐,这是什么?闻起来好香哦。” 时祁挪进厨房,指着明显没有散发什么气味的糖渍小番茄胡说道。 “想吃就吃,都是给你的。”阿梨笑着摇摇头,一脸溺爱。 时祁笑嘻嘻地叉起一个塞嘴里,又给阿梨递了一个,俩人你一个我一个,嘻嘻哈哈地聊着天,一盘小番茄很快就吃完了。 “对了小少爷,夫人那边说是进来感觉还不错,想回家住两天,可能下周就要回来了,你到时候要不要再回家一趟?”阿梨一边切菜一边问。 时祁顿了两秒,含糊着说了声“再说吧”,阿梨也没说什么。 易家的两位主人常年不住家里,平时只有兄弟二人在这里生活。易兰玱的父亲是易峦易少将,平时住在白塔不怎么回来;而阿梨嘴里的夫人,就是易兰玱的母亲,阮云天。 阮夫人身为高阶向导,以前也在白塔任要职,但近年来身体不太好,于是退居疗养院,据说在那边住得很舒服,于是也不常回家。 时祁自从来到易家,就没怎么和他们见过面,平时互相也生疏的很,奇怪的是易兰玱也从来不让他主动慰问养父母以拉近关系,好像对他来说,这样的父母也可有可无似的。 有次易峦回来,还和易兰玱大吵一架。 两年前的某一天,易峦军中暂时无事,就回家小住两天,吃饭的时候随意提起时祁好像到了该去学院的年纪了。 时祁也不知道改回些什么,易兰玱整天劝他在家里好好待着呢。 反倒是他哥听了这话,当即把手里的餐叉重重一放,易峦的脸色立马陈了下来,把易兰玱叫去了书房。 等了一会儿,时祁不太放心,悄悄跟过去偷听,结果就听见他哥难得不顾形象的大吼从门缝溢出来。 “什么叫人人都有责任在身!当初把他带回来不就是为了让他不用考虑这些吗?还要从他身上榨取什么价值才算完?!” 时祁还没弄明白他哥这句话什么意思,易兰玱激动的声音又紧接着撞进他的耳廓。 “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想要的后代该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有,易家的担子我一个人就能抗,我这么努力地往上爬,不就是为了让时祁能自由一点吗?” “……” 二人再吵了些什么,时祁已经听不见了。 愣愣地回到餐桌前,看着一桌冷掉的菜,哪怕今天易峦在家,也大多数都是自己喜欢的食物。 怪不得易兰玱最近整天早出晚归,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忙得像个陀螺,也不常有空陪自己玩了。 时祁继续吃饭,却偷偷红了眼眶。 思维扯回现在,时祁不禁又庆幸自己提出了去上学的事,白塔那个冷冰冰的地方,等自己以后毕业了,想必也可以进去帮帮他哥吧? 时祁回卧室整理了一下,瞥到桌上摆着一个水晶球八音盒。拿起来转了两圈,水晶球缓缓旋转出清脆的声音。 水晶球造型精美做工复杂,很长时间没碰过了,但声音依旧清亮悦耳,哪怕是旧时代的昂贵工艺品,都未必比得上它。 这是时祁刚来易家时,阮云天送他的礼物。 那会儿时祁还别扭着,阮云天也没有像寻常人想象的那样温声哄他,只是把这个水晶球递给他,再温柔地凝望着他。 每当时祁回忆起阮云天那双温柔的双眼,总觉得她是在透过自己望向谁。 后来,不知是不是天生就冷淡疏离,阮云天再没和时祁碰撞出什么温情的小火花。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第 12 章 果然还是更喜欢阿梨。 时祁放下水晶球,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出了房间去找阿梨吃午饭。 家里的佣人们有自己的生活区,平时都是一起做事一起吃饭,但时祁喜欢让阿梨陪着他,易兰玱也并不介意,于是时祁经常叫上阿梨一起吃饭。 午饭后,时祁和对方告别,打算这就回学院去了。 “真的不多待一会儿嘛,”阿梨嘴角耷拉着央求道,“大少爷也不在家,平时冷清的很呢,你去学院这么多天了我还没习惯。” 时祁抱了抱她,语气和阿梨一样软,“没办法嘛,明天就要开始训练体能了,我这只笨鸟得回去做好准备呀,不然他们要笑我的。” “谁敢笑你!我让大少爷去揍他们屁股!”阿梨佯装恼怒,竖起眉毛。 画面太美,时祁噗嗤一下乐出声来。 走到门口,阿梨依依不舍地问他下次什么时候回,时祁摇摇头说不知道,说他打算不那么频繁地回家。 “好吧……”阿梨情绪低落下来,但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少爷,上次忘记问了,你把‘那个’带上了吗?” “当然。”他从衣领里拉出一根银链,下面坠着一块黑色的小长方体块,泛着哑光的金属色泽。 时祁笑着把挂坠在手中荡了荡,又塞回衣领里,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默契的了然于心。 “那我就放心啦,少爷一路顺风。” —— 天气正好,温度宜人,光线透过训练场高高的天窗,在地板上投下片片方形格子。 霍随正站在光格子边缘,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训话。今日是霍随做主教官,整个二级学部都听他安排,偌大的训练场里,学员们按照班级排列得整整齐齐。 “稍息!大家周末过得怎么样啊?没闯祸吧?” 学员们的回答整齐划一:“报告教官!没——闯——祸——” 霍随咧嘴一乐,“管你们闯没闯祸,今天都得练得没力气惹是生非。” 他们教官今天换上了一套自备的套装,简洁干练的训练服被他穿得随意,外套敞开着没拉拉链,里面的贴身黑色背心隐约勾勒出肌肉的轮廓,如一只年轻矫健的豹子。 时祁站在队中间,眼神却往门口撇。 刚刚进门的时候,好像在一堆人里看见顾璟了。 霍随眼尖,一下就看见时祁开小差,立刻借题发挥,“时祁同学,出列!” 时祁自认倒霉地出列,走到霍随面前,大概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幼稚,时祁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下一瞬,颈侧如有厉风扫过。 只见霍随猛地伸出左手劈向时祁后颈,时祁余光瞥到,迅速转过半身,抬起手臂抵住了霍随的攻击,同时压低身体,在霍随另一只手出拳时,瞬间移身到霍随左侧,一手顺着霍随进攻的方向卸力,一手往外推,无形中化解了霍随的连击。 时祁刚刚躲开,就见霍随立刻扭身扫腿,带着刚劲有力的疾风劈向时祁,他迅速将双手交叠挡在额前,被这一腿向后扫出近五米。 待稳住身体,时祁脚底一点,猛地向前冲出,对着霍随的面门挥出一拳。霍随漫不经心轻笑一声,在时祁的拳头即将落到脸上时,迅速张开手掌截住了这一击。 时祁的拳头在霍随手心停住。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在场的学员们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霍随松开时祁的拳头,甩了甩手,“不错嘛,力气比以前大了一点。” 时祁迅速从他身边挪出三米远,无语的目光快要凝成实质。 “怎么样,帅吧?” 霍随臭屁地扬了扬下巴。 不少学员认同地点头说好帅,还有人零星鼓起了掌。 刚刚霍随和时祁的配合相当精彩,一招一合都恰到好处,并且出手迅速、拳拳有力,是很标准的格斗技巧。 拉他出来就是为了炫技,不愧是你啊霍随。 只有时祁暗暗磨牙。 不过霍随明显被学员的赞同取悦到了,炫技怎么了,帅就完了。 “所谓的格斗就是在一招一式之间分出胜负。刚刚时祁的动作都还算可圈可点,但是略有鲁莽,在明知体力胜不过我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正面猛攻,很容易被人以绝对力量压制,这可是技巧型选手的大忌。” 学员们不明觉厉,发出阵阵了然的感叹。 霍随又话风一转:“不过呢,时祁目前的实力已经很不错了,起码要好过你们百分之九十的人。他的底子根本比不上在场的绝大多数哨兵,但他实力如何刚刚你们也看见了,和他对上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那如何强化技巧,让技巧弥补体力的不足,你们想不想学?” “想啊!当然想!” “好帅啊,我也想这么帅!” 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了,学员们热烈响应。 “很好,年轻人,很有活力!”霍随笑着夸赞道,不知什么时候挪到时祁旁边,老熟人似的搭上他的肩膀。 情绪稳定的工具人时祁面无表情,不想说话。 “非常好,那么接下来,我们今天的格斗课正式开始——我先演示一遍今天的内容,之后录下来循环播放,你们自由对练,有不会的问我们俩。有异议吗?” 霍随抬手指指学员后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顾璟不知何时立在墙边,挂着微笑好整以暇地招了招手。 顾璟已经做过一年的助教,格斗又是年纪第一,倒也不比霍随这个临时教官逊色,学员们对安排自然没什么异议。 “顾璟去年被上一任格斗教官带着练了一年,经验比我丰富,等会哨兵跟我走,向导去他那,没问题吧?” “没问题!”学员们个个精神抖擞,非常跃跃欲试。 “哦对,”霍随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时祁以前跟我学过,动作都还挺标准,你要不就在两边转悠转悠,看谁上手快就跟着练练,当个吉祥物得了。” 时祁:“……”倒也不必。 没等他反驳,霍随就一挥手示意大家跟上,随后转身走到场中的高台上,顾璟紧随其后,两个人俨然是要互相对练以作示范。 和刚刚与时祁有意炫技的对招不同,霍随和顾璟的打法十分稳扎稳打,稳健里甚至透着一丝古板,丝毫没有刚刚打击的爽快感。 演示完一段之后就停下了,大家都没想到霍随不按套路出牌,刚开始还挺新鲜,结果最后还是要按传统方式教学。 学员们有些兴致缺缺,有个胆大的直接举手:“教练,我想学你之前演示那套!” “你想什么想,爬都不会还想跑,”霍随鄙夷地瞅瞅他,“信不信你们今天练一天,下课之前选个最厉害的跟时祁打一架,我赌你们还是打不过。” 学员梗着脖子不服气,还有不少哨兵跃跃欲试:“教官!只能最厉害的打吗?我们打不过你,都来会会他总行吧!” 一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大少爷,身板还没有的向导发育的好,怎么就打不过了? 霍随挑挑眉,当即否决:“不行。” 学员们大失所望,拉长声调嚷嚷着:“为什么——” “因为他打不了那么多,体质太差,估计一场就够他累着的了。” 学员们:“……” 行,真够身娇体弱的。 时祁全程没说话,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安排完毕,两个教练继续演示,随着招式复杂化,渐渐地竟也打出了观赏性。 霍随高大英俊,身高估计有一米九多,遒劲有力的肌肉隐藏着一目了然的爆发力;而顾璟虽是向导,但外形分毫不差于哨兵,才十九岁的年纪,身高就隐隐要赶上霍随。 二人的配合敏捷默契,倒是给古板的动作演示增添了不少美感。 两个人都是身高腿长的超模身材,全套演示下来,应该也练出了一身热意,霍随早将外套随意敞开了,顾璟却还裹得严严实实,运动外套拉到最上,立起的领子遮住喉结。 待二人示范完毕,顾璟去一旁的投影设备捣鼓了一下,将刚才录下的演示视频投在空气中循环播放。 随后从高台一跃而下,走到摆放杂物的地方,这才把拉链拉开,脱下外套叠好放在了角落。 一串动作结束,时祁听见有人发出小声害羞的惊呼。 顾璟里面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紧身长袖训练服,贴身面料勾勒出紧致的轮廓,下身也是极普通的黑裤,却被他穿得一身落拓。 二级学部到底还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哪怕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但和顾璟一比,就如同一群没长开的小豆芽。 顾璟的明明衣着和普通训练服差不多,但就是有种不一样的利落帅气。 学员们在霍随的指示下分开,不少小向导跟在顾璟身后偷偷脸红。 时祁跟在霍随身后,却也忍不住回头偷偷观察顾璟,不过别人是欣赏,他是暗暗较劲。 细细看去,和霍随一眼望去的成熟矫健不同,顾璟仍有一丝淡淡的青涩感。薄薄一层肌肉恰到好处,随着肢体弯曲而拉动着,勃发着年轻的力量感。 时祁忍不住低头瞅瞅自己,越发觉得自己的小身板和顾璟比起来就像个小趴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发育巅峰期,时祁觉得自己的目标也不高,以后身高超过顾璟就可以了。 顾璟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第 13 章 顾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发育样板了,他把一群向导学员领到固定位置,就让他们两两分组,先自己照着录像练习,期间他再挨个纠正动作。 哪怕刻意让自己侧对着哨兵那半边,顾璟的余光还是时不时荡过去。 意识到这一点,顾璟索性也不压抑了,趁着指导学员的时候,暗暗捕捉着时祁的身影。 他看到时祁果然当了吉祥物,二级学部总共将近二百人,哨兵是单数,正好余出一个时祁没有被安排对练。 少年抱着臂溜溜达达地跟在霍随身后转悠,看见谁被霍随晾在一边时间太长,就过去稍微指点一二。 自打他来上学,两人就没见到几面,顾璟悄悄偷看时祁,发现他个子长高了,身板依旧很瘦,脸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带点肉感,五官却张开了不少,比以前更加漂亮了,看来被照顾得很好。 看着看着,顾璟脸上不自觉露出点笑。 “学长,你看什么呢?”一个刚被他指点过的女学员悄悄探头,往顾璟视线所至的方向瞅了瞅。 “咳,没什么,继续吧。”顾璟有些心虚地挪开眼,继续指导大家练习。 —— 哪怕不在一个班,也有不少人听说过时祁这个“关系户”,青春期的哨兵本就嫉妒心强又好斗,普遍都对这种少爷没什么好印象,但经过他和霍随的对打,不少人也对他升起了好感。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长得好看,每当时祁眨着漂亮的眼睛望过来,谁都愿意多看他几眼。 而且和霍随直白到有些粗鲁的指导动作相比,时祁就只动动嘴,声音温声细语得简直像春日清风,几个哨兵甚至不由自主地想他如果是个向导就好了,随即又都被这个诡异的念头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其实时祁只是懒得动手,能动嘴的事有什么必要出手呢?这种累活交给霍随就好。 视线移到霍随那边,果然,两句指点不到位,霍随就亲自动手和学员对练,试图以实战的方式让学员亲身体会自己动作的疏漏之处。 可怜学员们一个个被当沙包抽了一顿似的,哪怕霍随放轻再放轻,顶级哨兵的手劲都不是说说算了的。 时祁一时更受追捧,被揍一顿的学员鬼哭狼嚎地把时祁团团包围,恨不得立马把他抬成助教,让霍随原地下岗回家。 众人再联想到时祁以前是跟着霍随练出来的,那想必也吃了不少苦,也不知道这小身板怎么熬下去的。 不少人看向时祁的眼神都变了,糅杂着些同病相怜和怜悯,时祁背后一阵恶寒。 他当初可没受苦,他那会不仅一点就通,霍随根本没费什么心思,而且易兰玱还在旁边监督,搞得霍随和他对练也不敢下重手。 时祁莫名其妙地被周围眼神洗礼一番,觉得他们大概是被霍随揍出毛病来了。 顾璟那边相对温和许多,哨兵和向导的训练强度本就不同,像他这种一打五个哨兵的向导根本就是万里挑一,于是这边的进度稍缓,强度也不大,主打一个打好基础就行。 时祁摆脱团团围住他的哨兵,状似无意地往向导那边瞅,心里却还别扭得很,不断暗示自己只是看看向导组的进度。 “少爷,看谁呢?你也想去顾学长那边?”人群里一个学员朝时祁招呼道,“帮我看下动作呗?我感觉老是躲不过这一招。” 时祁被人点破,尴尬地挠挠脸摸摸头发,最后又把衣服理了一遍,才没事人似的走回去。 “来啦,我看看……嗯,你这腿不应该后撤啊,应该一开始就把重心稳住,对,就这样,上肢再往前倾……” “噢噢好,少爷讲得真是通俗易懂啊哈哈哈哈哈。” 学员开朗大笑,俨然一副和时祁打成一片的样子。 半个上午过去,时祁已经有了新外号,刚开始他们叫他少爷还是出于嘲讽,不过现在已经有点真情实感了,时祁倒也懒得管这外号什么寓意。 时祁讲得口干舌燥,直觉告诉他霍随就是故意的,找来顾璟当助教帮他分担压力还不够,还得让他这个学员也赶鸭子上架。 他忍不住幽怨地看了眼霍随,而霍随正字面意义上打得火热,连个眼神也没递过来,显然对他十分放心放任放纵,时祁只能认命。 终于抽空挤出包围圈喝了口水,时祁转身时正对着向导那边的方向,眼神先于大脑锁定了顾璟,又心虚地挪开。 我才不是想偷看他,我就是想看看洛眠练得怎么样,时祁暗自念叨。 等他喝完水放下水杯,再一抬头,忽然觉得视线一花,有什么眼熟的东西蹿过去了。 顺着轨迹看过去——银白灰蓝的花色,大大的耳朵,是那天看见的薮猫。 正立在顾璟的肩头。 时祁:“………?” 这猫怎么整天闪现啊?! 薮猫前爪扒在顾璟肩上,像个挂件似的被顾璟带着移动,周围的人还都见怪不怪地被他继续指导。 所以,这只猫居然是顾璟的精神体?? 自己一眼惊艳的精神体,居然是属于顾璟的。 时祁目瞪口呆,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心里涌上淡淡的失落和莫名其妙的怒气,就像小孩子碰到喜欢的玩具,结果发现这玩具早被讨厌的大孩子抢走了似的。 时祁自己也觉得这股气生得莫名其妙,毕竟精神体再喜欢也不可能是自己的,更谈不上被人“抢走”。 但心情还是一下子低落起来,时祁郁郁地收好水杯,也没注意身后,回身时差点和一个贴过来的人撞上。 时祁眉头紧锁,下意识抬头瞪了眼对方,对方似乎也吓了一跳,待看见时祁这幅不耐烦的反应,也随之皱起了眉。 “有事吗?抱歉,你贴太近了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时祁缓和了一下情绪,觉得自己的脾气实在太差,于是主动示了好。 但对方似乎并不领情,表情阴郁,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时祁觉得这人怪怪的,仔细看了会儿,才发现对方是招新日那天讲解积分制的人,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有些敌意。 时祁只当他是又来找茬,于是直接绕过他往回走,即将擦肩而过时,又被对方伸手拦住。 时祁这次是真的忍不住皱眉了,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直视对方。 那人似乎酝酿了一下才开口,“霍教官早上说,今天练得最好的人可以和你比一场,这话算数吗?” 时祁心想霍随说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拒绝的时机已过,现在也不好驳了霍随的面子,于是抬了抬下巴,惜字如金,形容倨傲,说:“当然。” 对方比时祁高半个头,幽深的视线直直望着他,良久才转身归队。 时祁被这么一打岔,什么顾璟的精神体早就甩到了脑后,等中午集合看见顾璟才想起这回事,但他似乎已经收回了精神体,肩上空空如也。 时祁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那只小猫,一会没看见心里就痒痒的,但已经到了午休时间,天大地大也没有吃饭最大。 等洛眠挤过来找到他,时祁就立马拉着对方奔向了食堂。 —— 顾璟慢悠悠坠在人群后面,霍随没有等他,和学员一起冲出训练场,不过学员们是冲去吃饭,他是冲去找江寻。 一上午简单的格斗指导,让顾璟筋疲力尽,和体能无关,主要是心里一直紧绷着。 本来顾璟好好的指导着学员,偶尔偷偷看一眼时祁,那小孩早上和霍随打得有来有往,指导起同龄人也挺有模有样,顾璟看得直忍不住笑。 结果不知道怎么的,时祁中途休息了一会,突然直勾勾地往自己这边看,把顾璟盯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敢回头看,万一对视上了,时祁又要尴尬。 顾璟紧急复盘了上午的一系列行为,表情很正常,动作也没有刻意夸张,距离感也保持的很好——在时祁偷看自己的时候适时回避了视线。自己似乎没什么出错的地方。 半程他只能全程背对着哨兵组,生怕一不小心和时祁对上。 为什么时祁突然盯着自己不放呢?顾璟都复盘到上个周刚开学那个猝不及防的碰面了,虽然那时他的反应不太完美,但似乎也不至于让时祁现在才翻旧账吧。 “喵~” 顾璟胡思乱想着,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 转头看去,银色的薮猫趴在自己肩头,睁着圆而上挑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唉——” 趁没人注意自己,顾璟把小猫一把托到面前,双手举高晃了晃,然后猛地把头埋进对方毛茸茸的肚子里。 小猫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尾巴幅度轻微地卷了卷,眼也不眨地乖乖被顾璟埋肚子。 三秒后,顾璟收回脑袋,仿佛揭下了一向完美到不真实的面具,露出了有点凌乱的额头和沮丧的脸。 顾璟把猫揣在怀里,长长叹了口气,重新端起了完美无瑕的假面,也朝食堂走去。 “11啊,你说时祁到底怎么了?我让他不开心了吗?” 声音微弱近乎于呢喃的自我谴责从顾璟嘴里传出,小猫抬起头舔了舔他的下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第 14 章 时祁从小就是个能吃能睡的好孩子,来学院一个多周了,期间没有任何不适应,顿顿吃得很香。 洛眠有时候看时祁吃饭,会幻视某些小动物,吃得又香又快,饭量还很大,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那么苗条。 时祁埋头吃到一半,想起来顾璟精神体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向洛眠打听。 上次就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触发了他的伤心事,时祁打算下午随便找个人聊聊。 饭后两人不想午休,时祁选择拉着洛眠遛弯,路上遇到不少同样无所事事的学员。 虽然基地内娱乐匮乏,但学院里唯一的图书馆全天开门,里面的书籍据说种类繁多,时祁每次经过这里都想进去转转。 不过午休时间还是不考虑看书了,时祁和洛眠绕着图书馆溜达了一圈,刚想往回走,突然听见激烈的争吵声。 隐约传来“道歉”、“认错”的字眼,应该是在吵架。 时祁他们没打算偷听,结果余光一瞥,发现那两人竟是霍随和江寻。 两人一个背抵着树,一个双手环臂,气氛似乎有些僵持。 正在时祁犹豫着是当没看见偷偷溜走还是去劝架的时候,对峙的两人似有所感,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时祁和洛眠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但吵架的两人已经恢复了平静,没事人一样和彼此打了招呼,之后江寻以研究进度为由和大家告别离去,霍随本想去追,但最终只一脸复杂地留在原地。 “怎么啦,你把人惹生气啦?”时祁看热闹不嫌事大,凑过来朝霍随拱火。 霍随一脸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反而伸出手把时祁的头揉成了鸟窝,在时祁的控诉声中回训练场了。 时祁气鼓鼓地跟着霍随,洛眠好笑地给他顺毛,三人一路吵吵闹闹地往回走。 “哎,你真要让他们选一个人和我打呀?”时祁一边理头发一边问霍随。 “怎么?你怕打不过?”霍随把两手支在脑后,漫不经心地说,“放心啦,你的实力我还是很认可的,打不过大不了我给你叫停嘛。” 时祁一脸不服气,“嘁,又不是放精神体一块打,看不起谁呢。” 洛眠在一边紧张兮兮地跟着,看上去比当事人焦虑得多,霍随看得好笑,于是跟他解释了一下:“时祁格斗很不错的,别看他发育得差,但他技巧真的不错,起码在学生里很够用的。” 时祁听了这话,拼命解释自己只是发育晚了点,以后肯定体能也会变好,结果被霍随轻飘飘一句“长得还没蒜苗高呢”给堵了回来,彻底气成了河豚。 洛眠拼命憋笑着再次给时祁顺毛,霍随倒是被闹得心情转好,哼着歌进了场馆内。 中午阳光正好,训练场内部十分开阔整洁,光线透过整排落地窗投进来。 学员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窗边,有的甚至直接躺在地板上,被阳光烘着入睡,一片暖洋洋的氛围。 顾璟吃完饭就回了训练场,他把上午录好的视频删删改改,再把学员们练习后觉得较难的片段设置多次播放。 时祁他们就是这时回来的,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入内,阳光被他们短暂切割一瞬,顾璟一抬眼就看见了时祁。 逆光给他稍乱的发丝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少年脸上的表情鲜活又生动。 顾璟一瞬间突然觉得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那时他也是这样看着一个孩子笑闹着从光下走来。 但时祁没有注意到他,他和洛眠一起找了个没人的窗前空地,随意慵懒地盘腿坐下晒太阳。 直到霍随向他招呼一声,并且宣布上课以后,顾璟才从那种怀念里回到现实。 下午的课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的不同可能就在于时祁比上午懒了一些。 他感觉中午吃的碳水似乎有些多,困意正在不断上涌,索性就没再跟着霍随溜达,而是跑到演示台前跳坐上去,开始远程指导。 时祁坐在高台上晃荡着两条腿躲懒,但身边依然很快被围上了,有的是被霍随打怕了来找时祁,有的也是单纯偷懒,时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着天。 远处忽然一阵骚动,时祁抬头看见一个女生正在和霍随对练,身边里里外外围了起码三层人观战。 “那边怎么了?为什么好多人在看?”时祁站起来,好奇地问旁边的人。 “那边啊,”对方站起来望了望,“刚才看见艾尔过去找霍教官来着,好像是主动找他对练的,这会才刚开打吧,真不是一般人啊。” 这人唏嘘着感叹,时祁看了会儿才想起来,和霍随对练的人确实是叫艾尔,自己还和她聊过两句。 时祁身边的人也都爬上了高台远程围观,站的高视野好,能看见名叫艾尔的女生动作利落老练,和霍随对招也完全不落下风,即便霍随是放水版本,一上午过去他也没见几个能接住的,看来艾尔确实不简单。 人群渐渐传来叫好声,都在为艾尔加油鼓劲,虽然最终艾尔还是被霍随撂在地上结束了对练,但她依然收获了不少掌声。 霍随把她拉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似乎在说什么鼓励的话,但声音被吵闹盖过了。 时祁重新坐下,听旁边的人讨论。 “艾尔身手真好啊,平时也看不出来,留那么长头发看着还挺文静的。” “就是啊,每天就和个小向导混一块,真看不出来。” “也不愧是大家族出身,他们这种人在家里应该什么都学过吧,也不知道还来学院干什么?” 这人说完突然一顿,几人一起心虚地看向时祁。 时祁正托着下巴放空,反应了一会才回过味来,这是怕扫射到他了。 时祁挠挠脸,倒也没什么所谓,但他怕别人尴尬,只能随便找了个话题:“……她也是大家族的?姓什么呢?” “咳,对、对啊,但不知道她姓什么。” 其他人见他不介意,赶紧接上了茬,“她和我们是一块入学的,在此之前也没人认识她,她就也只和我们说她叫艾尔。” “那你们怎么知道她是大家族的?”时祁问。 “那个,这不是气质不一样嘛,就比如你看起来就和我们不一样,举手投足都一股子少爷范儿……” 有个心大的随口就说,被同伴拽了拽才闭上嘴。 时祁反倒一脸恍然大悟,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多主动结交些人,学学他们是怎么社交的。 于是他顺着人群的方向寻找艾尔,对方结束了和霍随的闲谈,转身走去一边休息了。 身边还三三两两跟着几人一起,看起来就人缘很好,时祁默默记下,决定以后要偷偷学习一下艾尔的为人处事。 前面又有几人在对打,看来哨兵组下午的训练已经变成自由对练了,时祁干脆也不管他们了,两手支在身后,浑身放松地倚着听闲话。 话题拐来拐去,不知怎么的就拐到顾璟身上了,时祁发现此人的迷弟简直无处不在,只能一脸麻木地听他们花式夸顾璟。 什么门门课都满分,什么成熟期之前等级就接近s,什么精神体强大又漂亮……等等,精神体? 时祁倏地坐直,周围的人立刻转过来看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动作太不收敛了,于是衔接了三秒八个小动作,才矜持地开口:“那个……顾璟的精神体也和他…咳、也很厉害吗?” “对啊对啊,我觉得顾学长的精神体和他本人一样完美,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一个人立马激动地夸起来。 时祁别扭地拽了拽衣袖,“没什么,今天看见他的精神体了。” “啊!真的吗?” “我也想看看啊啊,是今天上午训练的时候吗?为什么我不是向导组的啊可恶……” 时祁被这群人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颇有些无语又嫌弃地往后挪了挪,免得被这群迷弟激动的唾沫星子喷到。 迷弟a:“顾学长的精神体简直太漂亮了,每次被那蓝眼睛一扫,我都觉得我要陷进去了。” 时祁:“嗯嗯。”虽然有点夸张,但还是挺同意这话的。 迷弟b:“眼睛确实漂亮,但我最喜欢它那身毛色,太好看了,而且我每次都想偷偷上手摸摸但每次都不敢!唉,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手感……” 时祁:“啊……嗯。”收敛点吧喂,你还挺遗憾是吧。 迷弟c:“那精神体的评级也几乎都是满分!有次顾学长测评的时候我正好赶上了,他和精神体翻转腾挪的英姿简直是世界名画!太完美了!要不是没有设备,我都想录下来每天观摩呢!” 时祁:“…………”够了!好夸张啊! 时祁彻底懒得聊了,跟一群迷弟简直聊不到一块,说到最后都得变成夸夸团,他可不是为了听他们夸顾璟,他想听的是夸精神体的。 不过,哨兵对一个向导这么狂热?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时祁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你们这么崇拜顾璟,不会是偷偷暗恋他吧?”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效果如同平底起惊雷,周围两人猛地就要扑上来捂时祁的嘴。 时祁被这架势吓得一跃而起,生怕被这群在地上摸爬滚打半天的人碰到,连连往后退。 众人可能也觉得反应过度,悻悻地拉着时祁坐好,才尬笑着缓和气氛,“少爷别害怕啊哈哈…咳、但咱还是得小点声儿啊。” 时祁简直莫名其妙,看这架势,难道顾璟已经有向导了?? 只见几人突然正襟危坐,时祁也不由自主跟着严肃起来,觉得他们要说什么正经事了。 “少爷,首先我们对顾学长别无二心,真的只是一腔崇拜之情!” 时祁认真点点头,准备等待倾听下一句重点。 “然后,最重要的是……顾学长的追求者真的不是吃素的,要被他们误会了,一会儿大伙可就要被人堵了!” 几个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还有,顾学长那么厉害,白塔绝对会给他匹配一个同等条件的哨兵的,我们一致认为目前这个人还没出现!那几个追他的人都配不上顾学长!” 一个人倔强地小声补充,周围几人都猛猛点头表示赞同。 时祁:“……………” 够了,我说真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第 15 章 时祁深呼吸几瞬,怀疑食堂是不是给他们下药了,下的“唯顾璟独尊小药水”,不然怎么个个都被顾璟迷了眼。 他赶紧逃离了这片“顾学长”浓度超标的范围。 一天转眼就要过去,还剩不到半小时下课的时候,霍随把哨兵们集合了起来,众人立马知道有压轴戏要看了。 霍随观察了一天,选了两女一男的三个资质最好的人出列。 第一个不出所料是艾尔、还有个时祁不认识的女生,最后一个居然是上午拦住时祁说话的那个人,眉眼依旧十分冷淡。 时祁对他印象不佳,他最期待和艾尔交手,于是戳了戳霍随,问他这三人到底和谁打,试图暗示霍随搞黑幕。 本以为霍随会让他们三人互打再选出一个最厉害的,结果霍随看了看表,觉得时间不太够,直接大手一挥让他们仨划拳。 众人:………… 三个人一顿剪子包袱锤,那个时祁不认识的女生早早退出,留下的两人总是定不出胜负。 最后男生干脆放弃猜拳,主动走到霍随面前自荐以争取机会。 艾尔本就无所谓和不和时祁打这一场,闻言挑了挑眉,顺势对霍随表示自己愿意退出,于是时祁最终还是和这个印象不好的人对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翻身上了对练台,所有人都聚集过来围观。 顾璟也适时集合向导,引着他们也来到台前。 霍随特意安排这一出,就是为了让时祁稍微亮亮相。 他没有精神体,难保不会被人歧视,与其低调行事,倒不如张扬一点,其他人也都多少明白这个道理,但多数还是保持看戏心理,到底还是觉得时祁这种少爷肯定外强中干。 时祁也确实看起来不像能打的样子,在同班眼里,他每天都散发着懒洋洋的气息,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仿佛没什么在意的事情。 但此时此刻,时祁站在台上,与灰发少年静静对望,明明依然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但大家都莫名看出了认真。 尤其是离得近的几个人,甚至都微微屏住了呼吸。 顾璟隐于人群后方,虽然离得远,但他眼力极佳,而且习惯性放出了精神力探视,面前所有的人事物瞬间化作3d图景呈现于脑海,精神力如同无数台摄像机,让他几乎能看清每个人细微的动作。 但他的注意力此刻全都集中在时祁身上。 台上的两人各自站在对角线处,正在观察彼此,没人率先妄动。 他看见时祁衣袖下薄薄的肌肉层正在微微鼓动着,呼吸似乎也进行了调整,腹腔的起伏越来越缓,也越来越稳。 时祁今天穿了学院统一配给的训练服,上身是贴身的黑色半高领长袖,短外套被他早早脱下扔到了一边;下身是宽松的工装运动裤,腰带一扎,显得时祁比例优越,腿部修长,十足干练。 顾璟看着这样的时祁,只觉新鲜又陌生。 随着霍随一声令下,台上的二人瞬间如蓄势而发的箭矢冲出,转瞬缠斗在一起。 灰发男生的一招一式较为稳健,是传统而扎实的格斗技;而时祁偏好用手格挡,扫腿攻击,似乎是知道自己力量不足,才转而用下肢进攻。 双方正僵持不下,只见时祁两手抬起又一次挡住了对方的出拳,随即旋身横扫,却被对方架住了腿。 眼见就要站不稳了,结果下一瞬,时祁直接平地跃起,两腿交叠绞住对方的头颈,再利用惯性下落的瞬间力量拽倒了他。 眼看两人同时重重摔在地上,顾璟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时祁借势在地上翻滚一圈,一边卸力一边稳住了自己,而灰发男生则结结实实地背部着地摔了一下,痛得缓了两秒才又起身。 两人打着打着都不自觉动了真格,此时都喘着气暗自寻找下手时机,而这一次时祁打算速战速决,在对方呼吸紊乱的瞬间蓄力跃起,再如流星般猛地蹬向对方。 一般人由于担心下盘不稳,很少选择用腿攻击,但时祁不一样,他的一招一式都透着游刃有余的灵活,仿佛一只灵巧的山猫,没人能妄想控制住他。 最终灰发男生再次被时祁的双腿钳住了头部,重重掼倒在地,而他这次也终于没能起身,时祁顺利赢下了对局。 众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还意犹未尽地眼巴巴看着,时祁站起身,颇有仪式感地朝台下微微鞠了一躬。 台下慢慢响起零零散散的掌声,又逐渐转为了欢呼喝彩,一群人哗啦啦围了上去。 灰发男生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时祁走过去低头看他,高低差显得他颇有些居高临下,但对方却只是微微闭了闭眼,呢喃着说:“你赢了。” 时祁轻轻“哼”了一声,扬了扬眉毛又矜持地放下,如果有熟悉的人在,就知道他这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要说时祁和他对打没有别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被对方两次无缘无故地发散恶意,他也是暗暗憋了口气的,正好借这次比试发泄一下,时祁单方面觉得可以一笔勾销了。 更何况是对方主动要和自己打的,时祁自认为对对方被打倒在地这件事没什么负担。 他主动伸出了手,而那人盯着他的手掌看了几秒,终于还是被他拉起来了,两个人对视一眼,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和解。 “你为什么想和我打?”时祁问道。他能看出来对方也是憋了一口气的,但就是不知道这股气从何而来。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问题,反而用一个意料之外的话回问时祁。 “你不记得我了?” 时祁眨巴眨巴眼睛,一副脑袋空空的天真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有效信息,只能呆呆地问:“……我们见过?” 对方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没辙,最终只看着时祁的眼睛认真说:“我叫塞缪尔。幸会。” 随后翻身下了对练台。 时祁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被围上来的人簇拥起来。 顾璟彻底被挤在了人群之外,仔细探查了一番,发现时祁只有气息较之刚才重了些,没有受什么伤之后,他才微微放心。 “怎么样?时祁锻炼得还不错吧?” 霍随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站在顾璟身边问道。 顾璟微微一滞,随后挂上一贯的微笑回道:“那当然,一看就是霍哥教出来的,怎么可能落了下风。” 霍随挑起一边眉毛,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嗯嗯,对嘛,我亲自教的孩子不可能差到哪去的,那你说我今天让他来压轴,这么安排是好是坏啊?” 顾璟认真想了想,把想法如实说了:“我觉得挺好的,虽然他的身份已经惹了很多人嫉妒不满了,照理说应该低调行事,但说到底,这群孩子还处于慕强的年纪,今天就该有不少人对时祁改观了吧。” 远处闹哄哄的,正是一群人起哄时祁,一会夸他动作又猛又迅捷,一会问他怎么练得这么帅气,把时祁问得烦不胜烦,又不能甩手离开,只能既不耐烦又认真地应和大家。 果然长大了,都知道控制脾气了,顾璟看得忍不住又露出笑意。 而霍随在一边盯着顾璟,冷不丁开口:“嗯嗯,其实我也是为了让某些人放心嘛,孩子本来就有些小缺陷,再没点实力,被孤立了欺负了可怎么办?这下就知道时祁的能耐了吧?还顺带促进了交友,简直一箭双雕嘛是不是。” 霍随顺手勾住了顾璟的肩,视线和对方一起望向时祁,嘴上却还不停,“这下某些人可不用担心了吧。” 顾璟:“……” 霍随瞥他一眼,没忍住笑,“干嘛?我说的是易兰玱哈,他跟分离焦虑似的天天嘱咐我看好时祁,啧。” “……嗯。”顾璟笑笑不说话。 时祁是在第二天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塞缪尔是谁的。 彼时,对方还因为被他打了一顿险些起不来床。 而此时此刻,时祁还不知道他要面对伴随旧日记忆袭来的尴尬,他正在坐在食堂,跟洛眠叽里呱啦地吐槽塞缪尔。 他发誓,如果他一见面就认出了对方,绝对会求他哥给他换班,而不是和对方打了一架报了名字以后还傻子似的愣在那里。 “他就突然拦住我不让我走,也不说话,就那么直愣愣看着我,”时祁塞了一大口饭,脸颊鼓鼓地接着说,“如果是因为我不小心瞪了他一眼,那我不是也马上道歉了嘛。” ”是哦,确实是个奇怪的人。”洛眠认同地点点头,腮帮子也一鼓一鼓的。 “所以我早就知道他一定要和我打,哼,幸好我略高一筹。” 洛眠用力点点头,“时祁你真的好厉害!看着和我们都不是一个水平的呢,动作也好帅气。” 时祁毫不谦虚地接住了夸奖,“看来我哥平时没骗我嘛,我还以为以前和他俩对练都是靠他们放水给我喂招呢。”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呢?” 虽然问出来了,但时祁根本懒得追究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从来不是内耗的人。 时祁最后塞了满满一大口饭,结束了这一顿晚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第 16 章 清晨,宿舍楼a区某间房内传出无声的惨叫。 时祁“咚”地锤了下床,痛苦地闭上眼睛,半分钟后,又一言难尽地用被子呼啦一下盖住了头。 尴尬快要把时祁淹没了。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塞缪尔,昨天那个灰毛,他全想起来了! 然而最可怕的不是一瞬间的尴尬,而是这个制造了尴尬的事件会一直一直盘旋在脑中,越不想想起,注意力就越是难以转移。 时祁不受控制且一遍遍地想起那段记忆。 那些尘封在八年前的往事,也慢慢掀开了一角。 时祁并不是没有过集体生活,他曾经短暂地在育幼院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里热闹、生动,是基地里大部分小孩子们无忧无虑长大的地方;但也冷寂、空洞,因为那是独属于时祁的记忆牢笼。 往事如书页,被脑海里的风暴吹回八年前。 —— 六岁半的时祁很喜欢思考,他靠在墙角、蹲在树下,吃饭时、走路时,都会深沉地思考。 时祁其实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育幼院了,他还是个小孩,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不醒了好长时间。 梦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醒来,眼前是陌生的护士姐姐,再后来,他就被送到了育幼院。 他记得自己是被名叫“哥哥”的人牵着手送来的。 他感觉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但那个人的手牵过来的那一刻,时祁就决定完全信任他。 就像冬天晒到阳光会暖暖的,躺进棉被会很舒服,时祁看见那个“哥哥”,心里也会暖融融的,也感到很舒心。 时祁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失忆了,甚至不止是失忆了。 他当时还太小,无法预见任何或已来临或即将来临的危险和煎熬。 “哥哥”拉着他的手将他安置进一个很大的卧室,对面的卧室里住着十个小孩,但时祁的卧室只有两张床,对门小孩们都扒着门框好奇地盯着他看。 “另一张床是你的吗?”时祁理所当然地问“哥哥”,觉得不会有别的答案。 可是对方却摇摇头,对他说那张床是“老师”的,会专门陪着他、照顾他的。 时祁不知道“老师”是干嘛的,他又问:“那你和我睡一张床吗?” 对方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时祁歪了歪头,看不懂他眼里的东西。 最后时祁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了的,他像个突然断了电的玩偶,忽然好困好困。 意识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哥哥”轻柔的拍抚,时祁觉得安心,于是无所顾忌地睡着了。 醒来后身边没有了“哥哥”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对面床上的阿姨,她说她姓李,是这里的老师,会帮助时祁融入这里,让他不要害怕。 时祁没有害怕,他问老师“这里”是哪里? 老师回答他,这里是育幼院,基地里没有父母的孩子都在这里生活。 时祁点点头,从此做了老师的小尾巴,乖乖听话,认真吃饭,没有开心,也没有难过。 偶尔、或是经常沉思,时祁经常在心里想着那个“哥哥”,却发现心脏某个地方好像空空的,里面装的东西不知道漏到哪里去了。 很快,两个星期过去了。 这是李老师第三次试图引导时祁融入育幼院的土著小孩们了,但仍然以失败告终。 时祁还是乖乖地一个人坐在她身边,有什么玩什么,什么都没有就安静地坐着站着,李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不怪时祁,因为这里的小孩似乎都不太喜欢他。 她听见他们背地里说时祁是个木头玩具,不会哭也不会笑,他们说不想和这样的小孩玩。 李老师看着孤零零的时祁,想到半个月前突然被军方造访的那天下午。 他们说需要育幼院帮忙收置一个孩子,孩子生过一场大病,必须重点看管照顾。 为什么军方会这么看重一个孩子?为什么这么看重,还要把他送到育幼院? 没人敢问为什么,白塔和军方在基地里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心细的李老师当场被院长委以重任,等待第二天他们把孩子送来。 结果第二天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孩子牵着小孩子。 军方依然派了人,却只远远地看着,最后只有小的留下了。 李老师不敢揣测那个被军方带走的大孩子是什么身份,她的注意力也渐渐被时祁吸引。 她注意到这个孩子的不同之处——就像其他小孩拒绝和他玩的原因一样,时祁不会哭也不会笑。 就像最开始,她本以为时祁是被哄来的,第二天见不到熟悉的人一定会哭,但却没有。 时祁第二天像无事发生一样,只是对环境的改变有些发懵,李老师对他介绍自己时,他也只呆呆地坐在床上,没什么反应。 六岁的时祁长得粉雕玉琢,婴儿肥粉嘟嘟地鼓在脸颊上,李老师却觉得他眼神空洞得吓人,像个精致又缺少生机的小人偶。 她不知道时祁这幅样子到底正不正常,只能把情况如实汇报给院长,院长再报告上级,最终李老师被告知一切如常就好。 李老师就带着这个小人偶去吃饭、玩耍、运动,除了无法融入集体和偶尔嗜睡以外,时祁乖得不需要她操任何心,两周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大院门口突然一片嘈杂,打断了李老师的回忆。 她朝门口看去,发现是有人来了。 一个灰发的小男孩背着个行李包走进来,脚步滞重,表情沉郁,她一下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育幼院生活的孩子,如果不是一出生就在这里,那就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灰发男生被另一个老师带进来,一群本来在院里空地上玩耍的小孩哗啦啦围上去。 李老师没有靠近,基地里每天都有悲剧在上演,他们渺小如蝼蚁,谁都是在苟活着,任何慰问都比不过时间,他只能自己熬过去。 时祁又开始打哈欠,头一点一点的,李老师知道这是嗜睡的症状发作,牵着他回宿舍了。 她没有回头,也就没有注意到,灰发男生隔着远远的距离和人群看见了他们,他的视线落在时祁身上,片刻后又移开了。 时间按部就班地流淌着,时祁也像之前一样乖乖地生活,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终于有了可以交往的同龄人。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灰发男孩。 对方似乎听说了时祁也刚来不久,于是对他很好奇,经常抛下其他孩子过来找他说话。 李老师不敢让时祁离开视线太久,所以每次男孩来找时祁她都在场,只是不会过多干扰,她认为时祁能接触同龄人是件好事。 灰发男孩向时祁介绍自己:“我叫塞缪尔,你叫什么?” 时祁眨了眨眼,温顺地回道:“塞缪尔,我叫时祁。” 李老师看着他俩,常常露出欣慰的笑容。 于是日子就这么继续轮转,期间时祁的“哥哥”来看过他一次,时祁依然在睡梦中与他离别,醒来后也依然平静得正常又怪异。 但是变故总是突如其然地到来,其中种种原由,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一个寻常的下午,天清气朗,育幼院稍大一些的孩子去空地上排好队,接受精神力检测。 这是育幼院每个季度都要进行一次的事,目的是为了筛选出进入觉醒期的哨兵向导。 刚刚觉醒的小孩表面上往往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精神力也相当微弱,只能借助白塔下发的仪器来检查。 由于人手不够,李老师被院长叫去维持秩序。 时祁正蹲在后院的沙坑边和塞缪尔安静玩沙,这种无声的玩法往往会持续半天,李老师觉得稍微离开一会儿大约也不会发生什么,嘱咐一声有事喊她就离开了。 风儿刮过后院唯一的大树,引起一阵沙沙的响声。 风缠树叶的生息压过了塞缪尔的声音,那些话却依然如此清晰地传入时祁耳中。 时祁被那堪称微弱的声音震在了原地,那一瞬间,他感觉某个地方突然被接通了,世界恢复了喧嚣,他的体内也不再平静。 他仿佛被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击了,霎那间,封存的记忆和情绪的感知正在渐渐恢复。 塞缪尔没有听见回答,也没有发现时祁的变化,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感知的回流被迅速催化,时祁忍不住一把推倒了塞缪尔。 对方的胳膊磕在了坑沿,痛得站了起来,朝时祁控诉着什么,但时祁已经听不清了。 他突然痛苦地捂住脑袋,喉间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塞缪尔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控制不住地想逃,又被不服输和自尊心牢牢困在原地。 但下一瞬,时祁猛地抬起了头,通红的眼睛如同锁定了猎物。 他暴怒地冲向朝塞缪尔,将对方狠狠扑倒在地。 塞缪尔完全没反应过来,他被时祁猛地一推摔在了地上,后背的疼痛让他一瞬间也忘了害怕,拳打脚踢地攻击压住他的时祁。 时祁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都打红了眼睛。 “你说谎!你收回你的话!你在胡说!!” 时祁一边打一边不停喊着。 塞缪尔渐渐被他压制住,气急败坏之下,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喊道:“我没撒谎!!不然你为什么来这!他为什么不带你走?!” 塞缪尔使出全身力气把时祁掀开,坐在地上拼尽全力地大喊:“他不要你了!!他永远不要你了!!!” 时祁跌坐在地,闻言突然抱住了脑袋,激烈而尖锐的疼痛贯穿颅内,时祁痛得在地上打滚。 下一刻,时祁猛地抽搐一瞬,理智完全失去控制,疼痛却像终于有了发泄口,他尖叫着扑向塞缪尔。 而这次,塞缪尔无论如何也推不开时祁了。 激烈的吵闹终于引起了其他人注意,一个路过后院的小孩赶紧跑去叫来了老师。 众人赶到时,一片心惊,胆小的孩子甚至吓得跌倒在地。 他们看见时祁像一个发狂的小兽,狂暴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塞缪尔身上,塞缪尔已经被打得一动不动了,不知从哪流出来的血沾满了两个人的衣服。 李老师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上去拉住时祁,但她身为大人的力量居然无法控制住这个孩子,她惊得大叫,招呼其他人来一起帮忙。 最后三个人一起拉住了拼命挣扎的时祁。他双眼通红,一副理智全失的样子在他们手里挣扎着。 刚才手握精神探测器的老师晚来一步,此刻呆呆站在一边。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想要用手里的东西测量什么。 下一刻,探测器红光闪烁,精神力游离量超标的“滴滴”提示音急速响起,从受惊之人的手中滑脱方才停止。 最多到觉醒期的、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精神力暴走了?这怎么可能? 被这股力量冲击,这小孩能承受得住? “别动了!时祁!时祁!”李老师焦急的声音不断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时祁的挣扎渐渐变小,在某个瞬间如断电般戛然而止,陷入了昏睡。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第 17 章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懵了,李老师接住昏迷的时祁,这才看清他脸上纵横交错的血迹。 耳鼻和嘴角,全是流出来的血污,她不敢耽搁,立刻用手环通知了医疗队,又扑过去查看塞缪尔的伤势。 塞缪尔似乎没有流血,两人衣物上沾染的血全是时祁流的,但他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脸上身上被打得青青紫紫。 李老师看着两个孩子,吓得手都在抖,等他们都被抬上担架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腿软到站不起来了。 她看着手上的血,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听话的时祁会变成这样。 昏迷期间的混乱,塞缪尔全都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道自己从医院回去的时候,时祁已经不在育幼院了。 其实他倒也没什么大事,当时的场面看着吓人,在场的老师甚至以为他要段几根骨头了,但其实他只受了皮外伤。 他后来晕过去也不是被打的,而是被时祁扑倒的时候磕了脑袋,轻微脑震荡了。 时祁砸在他身上的力气远没有他后来挣扎的力气大,在场的人都太慌乱了,没注意到这种微妙的变化是从时祁被人抓住那一刻发生的。 当然,塞缪尔也不知道。 他躺在床上的每一天,都在心里给讨厌时祁加码,他打算回去以后再和时祁狠狠打一架,想他这次一定不会输,却没想到会扑了个空。 再次回到育幼院,他想起刚来到这里的那一天。 他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中双双离他而去,他在为数不多的亲戚间辗转,最后又被踢皮球似的扔进了育幼院。 但哪怕塞缪尔才七岁,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基地里的资源太少了,多一个人头就要多出一份力,更何况他的父母是亲朋里唯一跃升到二级公民的,他们本就怀着些隐秘的嫉妒。 短短半年,塞缪尔就饱尝人间苦涩,最后只能提着仅有的一个行李包来到育幼院。 院里的孩子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基本上从睁开眼就认识了,所以他们对新面孔都很欢迎,可能只有时祁是个例外。 塞廖尔刚来这里就被其他小孩热情地接纳了,他们带他玩闹,冲淡了他骤然被剥离温馨家庭的痛苦。 他在来这里之前就接受了往后没有家的现实,对新生活倒也还算适应,唯一的不同,就在于时祁。 塞缪尔刚来就注意到那个远离人群的身影,当时没有太在意,却在之后听说了他的来历。 半个月前他刚刚来到育幼院,那是不是说明,他也和自己同病相怜? 塞缪尔开始主动接触时祁,他偶尔抛下新认识的小伙伴,跑去和时祁聊天。 刚开始还奇怪为什么他身边要跟着一个老师,渐渐的,塞缪尔就发现时祁确实与别人不太一样,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天生如此。 塞缪尔偶尔会觉得他不像真实的人。 但无论如何,在年幼的塞缪尔眼里,找到所谓的“同类”,也是一种疗愈方式。 时祁说不定是受到的打击太大才这样的呢?他经常发呆、像个人偶,那又如何?同病相怜是个太大的诱惑,代表那些他不愿表露出来的伤疤有了发泄的出口。 但他没想到,从头到尾压根就是他自作多情了。 在他们认识的第二个周的周末,时祁的“哥哥”来看他了。 他那天还没去找时祁,那个看起来比他们大好几岁的人就突然来了。 那人看起来非常瘦弱,袖口甚至有些空荡荡的,脸色比时祁更像大病过一场,走起路来却又十分稳当。 他穿着面料舒适版型挺括的衣服,非常体面,是小孩们非常向往成为的那种大孩子。哪怕在那个不甚在意美丑的年纪,塞缪尔也觉得他很帅气。 塞缪尔躲在小仓库的后面,好奇地偷看,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来干嘛的,难道这么大的孩子也可以进育幼院? 结果他看见这个人径直走向了蹲在树下不知在发什么呆的时祁。 时祁正在惯常地沉思,面前突然投下一道阴影,他抬起头来看了两秒,又站起来看了两秒,像个没上好发条的木偶般卡顿滞涩。 哪怕站起来也只到对方的胸口,他仰头呆呆地望着,似乎不打算再动了。 但下一秒,时祁露出一个浅淡柔软的小笑容,悠悠地张开双臂抱住了那个人。 塞缪尔忽然愣住了,他的认知不足以让他理解眼前的这种情况,甚至觉得时祁是不是傻了,不然怎么随便抱一个陌生人呢? 但是对方再次击碎了他最后能抓住的一点念想。 那个人俯下身,抱小宝宝似的,用瘦伶伶的双臂稳稳托起时祁,把他抱在了怀里。 后来他们去了哪,塞缪尔就不知道了,他只看见时祁好像朝那个人喊了声“哥哥”。 再后来,他看见那个人只待到傍晚就又走了,既没有留下来陪时祁,也没有带走他。 塞缪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感觉那人肯定是不想要时祁了,不然干嘛匆匆来又匆匆走。 入夜,他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一股微妙的嫉恨如电火花般一闪而过。 凭什么? 凭什么时祁还有人惦念着?他们不都是被扔进育幼院的没人要的小孩吗? 他会被带回去吗? 塞缪尔裹紧了被子,他觉得自己这样想很不好,又觉得根本没什么不好的。 孩童的天性总是捉摸不定,在你以为他们善良单纯的同时,天真无邪的恶意也能随时萌发,谱写出每段复杂人性的第一个笔划。 时至今日,塞缪尔都说不出他当时到底是什么拧巴扭曲的心理状态。 就像他如今躺在床上浑身酸痛,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去长大以后的时祁跟前主动讨揍。 当年他引起时祁失控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渐成熟,也就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当初那些天真恶劣的隐秘祈盼有多可恶。 “他不要你了哦,你知道育幼院是干嘛的吧,被送来这里的就是没人要的小孩。” “你那个哥哥,他肯定不要你了,对吧?” 塞缪尔经常把这些话翻出来警醒自己,他认为它们让他烦闷,也让他成长。 可是当后来听说时祁被易家收养以后,他似乎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劣性,他不知道为什么时祁总是那么幸运,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永远嫉火缠心。 在时祁没认出的自己那一刻,他又在想什么呢? 塞缪尔在舍友的催促下费劲翻身下床去洗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直叹气。 这么多年简直白活了,时祁最好永远也想不起来俩人之间的狗屁渊源。 两个人都是哨兵,宿舍也是同一栋男生楼,但很可惜地没有在一个楼层,塞缪尔也就听不到时祁尴尬捶床的声响。 时祁对塞缪尔复杂曲折的内心世界全然不知,他只知道自己当年干了什么缺德事。 他那会儿因为生病浑浑噩噩,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精神力暴走,塞缪尔对他说的话他也早就忘了个七七八八。 无非是说两句“你没人要了”云云,在时祁现在看来根本也没说错。 但重点是他后来直接离开了育幼院,调理精神域的期间还忘了很多事,最后居然把被他无缘无故暴揍一顿的受害人也给抛到脑后了。 时祁想到这里,又不堪忍受地捂住了脸。 怎么办……忘了就够离谱了,更离谱的是当事人都怼到面前了他还没想起来。 想不起来就算了,还又把人揍了一顿。 揍一顿就算了,最后他还趾高气昂地摆了个小谱。 “呜………” 时祁“咚”地倒在床上,钟表走针似的在床上扭了一圈,把自己的头发搓成了鸡窝。 想到一会还要去上课,时祁两眼一黑,顿觉人生无望。 时祁最后游魂一般飘到楼下,和洛眠碰上了头。 洛眠被他这状态吓了一跳,于是时祁就挑着大概哆哆嗦嗦地跟洛眠讲了下前因后果,把洛眠听得直吸冷气。 本想听听洛眠有什么解决办法,结果这人的脑回路居然也十分清奇。 洛眠眨巴着天真无邪的一对杏眼,说:“时祁,你小时候打架就那么厉害了呀,你们十年后再打一架,他会不会还是打不过你?” 时祁一口老血不上不下,满头的黑线都快要能当刘海,大叹一声把洛眠甩在了身后。 —— 白塔研究中心的职员宿舍内,通宵工作了一晚上的江寻才刚睡下,又被手环打来的电话吵醒。 挂断后,他立刻拿上外套往外走,也幸好回来以后累得倒头就睡,此刻连换衣服的时间都省了。 江寻住在一个有两间卧室的套间,拉开房门,正好和对面房间的霍随对上了视线。 霍随正要去上课,知道江寻通了宵,还打算给他把午饭准备好再走,所以时间提前了不少,天都才刚刚亮。 此刻看见江寻又要匆匆出门,霍随忙拉住了对方,“你干嘛去?你教授不把你当人啊?有什么急事都请假别管,赶紧睡觉去!” 江寻一把甩开霍随,穿鞋穿外套推门的动作一气呵成。他们前一天还在吵架,江寻不想和他说话。 眼看霍随还要过来拦他,江寻只能回头按住他,眼神嗔怪又焦躁,声音都急急忙忙的。 “别拽了!是顾璟!他又出问题了,我必须在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第 18 章 白塔研究中心地下9层。 一间堪称面积开阔的研究室内塞满了人,身穿白衣的科研人员进进出出,实验室门是玻璃的,霍随站在外面,能清晰地看清里面的一切。 顾璟躺在实验室中心的医疗床上,手脚被约束带牢牢捆住,嘴部也被捆上束带,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但仍有隐约的嘶吼从喉间传出。 顾璟露出的皮肤和头部都贴上了电贴片,反馈给生物传感器,一系列复杂的仪器滴滴作响,不断有人将各种药剂打进顾璟体内。 顾璟似乎痛苦不堪,颈间的青筋暴起,霍随隔着墙看得焦心,却帮不上什么忙。 江寻早已忙碌起来,作为这个研究室内唯一的向导,他一到场就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源源不断地释放舒缓信号,在顾璟身边形成一个小型的精神力场;而他本人也释放出精神力,小心地探进顾璟脑内为他疏导。 “江寻!怎么样了?!”一旁的高级研究员焦急地询问。 江寻的额头渗出冷汗,双眉紧锁,片刻后同样焦急地回道:“不行。出现了类似哨兵的游离态,但他自行锁住了精神域,我的向导力不足以压过他!” “那怎么办?这样下去他要休克了!”对方急得满头大汗,一大早那帮教授都还没来,他一个刚晋升上来的研究员根本没有主心骨。 江寻盯着已经有些抽搐的顾璟,当机立断,推开床边还在给顾璟打什么针剂的科研助理,一把拖过心脏起搏器,在通电的一瞬间对着顾璟的胸腔按下—— “来不及了!我的精神力都对他失效了,得让他立刻醒过来!他得自己控制精神域!” 江寻此时此刻反而冷静下来,任由冷汗大颗大颗滴落,手上的动作却极稳。 “唔——!” 顾璟在第三次猛烈地弹动中睁开了双眼,瞳孔急速收缩。 江寻把脉冲器随手扔给旁边的人,猛地俯身按住顾璟,也不顾对方缓没缓过来,语速急切地说:“现在立刻打开你的精神域屏障!!” 顾璟却好像还陷在混沌中,瞳仁睁大的眼眶中剧烈颤动着,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 江寻没办法,只能释放更多的精神力,鹿型精神体在一旁急躁地甩了甩耳朵。 终于,漫长的三分钟过去,不知是精神力起作用了,还是顾璟终于找回了意识,江寻终于探到对方的精神域不再紧闭,他赶紧释放出一丝精神力挤进去。 紧接着,江寻的眉压得更低了些,他看见顾璟的精神域里一片混乱。 本该是向导精神力来源的晶核黯淡无光,从晶核里泄出的精神力反倒躁动异常,江寻只能用类似于疏导哨兵的方式,引导那些游走的精神力,让它们如滴水汇成溪流,最终涌入中心的晶核里。 过程中,顾璟不再挣扎弹动,显然是逐渐恢复了意识,江寻对他的精神力控制也越来越轻松,最后彻底由顾璟接管了自身的控制,江寻也就撤出了对方的精神域。 十分钟后,顾璟重新陷入了昏迷,但神情舒展不少,各项指标也恢复了正常。 江寻紧绷着的心终于放下,过度流失的体力也渐渐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霍随在门外跟着急了一早上,此时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抱起地上的江寻就往外走。 江寻把头靠在对方的肩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哎,他还不能走,万一等会儿又……” 研究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霍随的眼神吓得闭了嘴,只能怂兮兮地给他让路,等人走远了又在背后暗骂一声。 霍随也懒得搭理,他轻车熟路地七拐八绕,进了江寻专属的休息室,把人小心地放到床上,随后就这么靠着床蹲下,盯着江寻的脸看。 看了半响,霍随也只能叹口气,任命地出门给他买饭去了。 出去的时候正好快到了正式上班的时间,整个研究中心都忙碌起来,员工食堂人也不少,一来一回倒耽误了不少时间。 去的路上甚至还看见了带江寻的那几个教授,霍随隔的不远,但也没有过去打招呼的意思。 等拎着饭溜溜达达回去,看清站在休息室门口的人,霍随的火气又腾地冒上来。 江寻正不知何时被叫了出去,并且,正在挨训。 对方是个资历很老的教授,整天仗着年纪大,把底下的人使唤得风生水起,江寻根本不是他的学生,他倒整天说教个没完。 比如此刻,他前脚刚踏进办公室,听说了早晨发生的事,后脚就来找江寻问罪,也不管对方在干嘛,直接敲门把人喊了出来。 “你怎么回事?知不知道顾璟的身体情况要每天记录上报?他这次情况突然恶化,你是不是根本没发现?”教授扯着嗓门大声质问,好像什么事都是被江寻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引起了似的。 江寻本来就困得要命,精神力还严重损耗过度,此刻站都站不稳,只能硬着头皮听对方毫无理由的指责。 “你说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这次还侥幸没事,下次他真出了什么毛病,你能担得起吗?!” 对方还在咄咄逼人,也不管被训话的人听不听得见,仿佛只是借此大发官瘾,是江寻最厌恶的那种人,但他也没立场反驳,顾璟这次实属反常,而他也确实没有看出来。 “有完没完了?” 教授滔滔不绝的责骂被一道冷森森的声音打断。 “江寻昨晚通宵给你们赶进度,今天一大早又被叫来,你倒是清闲得很,好像没什么事干啊?这教授的头衔不如趁早送人吧。” 霍随提着满满当当的早饭走过来,压低的眉眼一片阴鸷,丝毫面子都不给对方,拉着江寻就往屋里塞。 教授哪能容许被人踩在头上,一时间气急败坏,立刻就要破口大骂。 霍随转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明明只是微微皱眉,但眉目间狠戾非常,把老教授吓得一颤。他当即感受到这是个不好惹的,立马就想开溜,却被霍随伸手拦住。 他把江寻往屋里一推,示意对方别管,随即关上门,沉沉地凝视教授,一身戾气快要化为实体。 如果时祁他们在场,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霍随一贯嘻皮笑脸,没人觉得他的长相有多锋利,此刻完全收敛了笑意,才彻底暴露出他隐藏于五官的凶狠。 他就这么盯着教授,什么话也不说,却把教授盯得汗毛直竖,像被大型动物锁定了的猎物般毛骨悚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半响,霍随终于懒洋洋地开了口,声音低沉,“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如果你详细了解一下,就知道今早的情况有多危险,江寻起了多大的作用。” 话音一顿,霍随眯了眯眼,“而你塞进来的人又有多废物,不如好好去看一看?” “再说,江寻随时可以走人啊,他本来也是在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不是吗?” 霍随一边说一边悠哉地往前逼近,教授只能步步后缩,退无可退之际,霍随终于放过了对方,教授落荒而逃,一股被猛兽盯住后颈的感觉维持了很久才消失。 霍随捏了捏眉骨,转身进了休息室,江寻早就躺下陷入了深眠,此时正皱着眉头,好像睡得不太安稳。 霍随叹了口气,在对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一句话既像质问,也像自言自语。 “这破地方,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 霍随一整天都没有来训练场,今天的课是精神力收束强化,不是霍随授课,但他本来是被委托来管纪律的。 训练场这边的课多为一整个学部的大课,且一上一整天,一个教官根本带不过来。 本来定好了每天换一个班的主教官来领课,再加个辅助教官刚刚好,结果霍随不知道跑哪去了,原定了来帮忙的助教顾璟也失踪了,b班的主教官分身乏术,频频让学员们自由练习,再跑出去给霍随打电话。 在他第三次下达自由训练的指令,第十八次打给霍随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b班教官赶紧谢天谢地,也不问他去哪了,只催他快来上课。 霍随随口说了句让他找别人代课就挂了电话,b班教官差点没憋住爆粗口,赶紧跑教务处找救星去了。 也得益于此,时祁可以趁自由活动的时间和自己班的人分开,他实在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塞缪尔,只能先靠躲了。 一天的课浑浑噩噩过去,晚饭时,时祁和洛眠就要不要主动找塞缪尔道歉来缓和关系进行了一番讨论,还没个结果呢,突然被人打断了。 “介意拼个桌吗?” 时祁抬起头,发现居然是霍随,立马摇摇头说不介意。霍随就把盘子一放,坐在时祁旁边埋头吃饭。 时祁看他神情憔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霍随忙着扒饭,闻言囫囵吞下一口饭,顺了顺气才回答:“有点事耽误了。” 看来霍随不太想说,时祁和洛眠对视一眼,只能绕开话题。 洛眠难得主动起来,问霍随怎么来学生食堂了? 霍随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打包盒,“江寻说想吃这边的糯米藕,我给他带饭,顺便在这搓一顿了。” “你们住在一起?”时祁突然起了点八卦的兴趣。 “嗯……”霍随咽下嘴里的食物,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职员宿舍有个套间,我最近被军队停职了,就去投奔他了。” “哦~”时祁眼睛不怀好意地转了转,凑到霍随身边拉长了声调,一副有点欠揍的样子。 霍随眼皮跳了跳,直觉不妙,果然听见时祁慢悠悠的调侃。 “你俩都住一起了,还什么关系都没确定呀?霍随你是不是不行?” 时祁说完就把身子往外挪,被霍随眼疾手快地按住脑袋一阵猛搓。 “你小子,整天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霍随饭也不吃了,两手并用搓圆捏扁,差点把时祁揉成爆炸头。 时祁赶紧讨饶,扑腾一阵才把霍随的手扒拉下来,拯救了自己的脑袋瓜。 “有空担心我,不如操心操心你哥,”霍随还没解气,又用筷子屁股敲了敲时祁的头,“二十五了还没谈过恋爱,也不嫌丢人。” “准确的说你也没谈过,你以前不是和我说你从好几年前就在追人吗,结果现在也没追到手……哎呦。” 头上又被敲了一下,时祁终于老实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第 19 章 往后几天的课程,顾璟都没再出现过。原本他来做助教的课,都被临时找人替换了,教务处从白塔申请调来两个哨兵,轮班来替顾璟的课。 霍随除了无故旷课一次以外,倒是恢复了正常,只是下课以后比以往更见不着人影了些,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学员间议论纷纷,时祁也专门去找霍随套了几次话,但霍随只是说顾璟被安排了个临时任务,别的再问不出了。 时祁当然知道这是应付他的话,但他没有别的途径能打听到内情,心下总是隐隐不安,却没有什么办法。 一周的课眨眼间过去,时祁周末打算留下来加练,给家里打了电话通知阿梨自己不回去了,被阿梨好一顿念叨。 时祁挂断视讯,转身往回走。路上两个哨兵迎面走来,在即将擦肩而过时,时祁余光瞥见其中一个人明显往自己的方向拐了一下。 下一秒,肩膀与人重重相撞,时祁冷着脸抬起头。 对方似乎还心情颇好,与同伴嬉笑着随意道:“哎呦,太抱歉了,没看到你,没把你撞坏吧?” 时祁面色不渝地瞪着对方,没搭理这句“道歉”,转身就走,身后二人嘻嘻哈哈地走远了,时祁忍不住泛起一丝烦躁。 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对他表现出恶意,原因他大概能猜到,无非就是他的缺点陆续暴露了吧。 时祁的能力缺陷远不止在于没有精神体,还表现在体能全方位的短缺上。 这几天的课把他的弱点暴露无遗:他的精神力收放能力弱,攻速慢、集中性也差,体能更是拖后腿。 这些缺点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无法凭意志力改变,就像有人天生跑步慢一样,最多只能通过不断锻炼让自己跑得比以前快一点,但是永远也比不过天生就跑得快的人。 时祁对此感到十分无奈,只能寄希望于加倍练习,这也是他主动留下来加练的原因。 但还有很多加练也改变不了的事,比如他的精神力好像天生就比别的哨兵松散一些,时祁头疼地揉了揉脖子,慢吞吞走向场地内。 别人的精神体总有一股强有力的凝聚力,让他们能自由收放、指哪打哪,时祁的则不同,他的精神力像一把干燥的沙子,他的控制力则像抓不住沙子的手,每次光是凝聚起周身游走的精神力就很耗神耗力。 易兰玱早就带他做过哨向体检,结果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时祁只能将之归结于天生倒霉,难堪大用了。 时祁本身是个不愿服输的人,刚开始还觉得长大了就好了,虽然长大了些也还是原样,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心态倒是渐长,不再拼命争些自己永远够不到的,而是抓住那些真正为自己所用的东西,比如他从霍随那里学来的格斗技巧,不仅强身健体,还锻炼了极佳的反应速度和观察力,足以让他弥补很多不足。 但是显然,别人的恶意并不以自身意志为转移,时祁还是因为这破体质被人针对了。 起初还未有很明显的敌意,大家一起上了两三天课,很容易就能发现时祁的弱点,但大部分人还是表现得很友好,毕竟时祁第一节课惊艳了不少人,他的场外指导也让很多人受益良多。 但诋毁也随之而来,有人渐渐看不上他被人前呼后拥的场面,即便时祁也从来不喜欢被人围着问东问西;有人觉得他是被家里养废了的少爷,甚至开始传播他压根没有参加入学基础测试,而是靠家里的关系硬塞进学院的谣言。 时祁听了这些谣传,觉得十分可笑,别说基础测试了,再过半个月就是学院里统一的哨向测试了,比基础测试要难得多,难不成他到时候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买通试验官? 正胡思乱想着,洛眠从远处遥遥向他跑来,眼底有些未散的担忧,可能是看到他刚刚被撞了。 时祁不想讨论这个,于是率先笑起来,打算扯个别的话题绕过去,但洛眠却惴惴地开口道:“刚刚那两个人,好像…好像和塞缪尔是一个寝室的。” “……是吗?”时祁有些意外地说。 “嗯,应该没错,反正他们之间走得很近,”洛眠凑近时祁,担忧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他们是不是在给塞缪尔出气啊?我总感觉他们经常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还常常在背后议论你呢。” 时祁也没法假装不在意了,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看见他们和塞缪尔经常走在一起。 正好那边吹了上课哨,时祁叹口气,搭着洛眠的肩归队了。 时祁不知道塞缪尔是什么态度,但确实有些人在抓着他第一节课赢了塞缪尔这件事不放,不过时祁倒也觉得可以理解,要是他一直很强就罢了,明明是个小趴菜,偏偏赢了那么一场,让人想服都服不了。 看来说什么都得找塞缪尔谈谈了,时祁默默想着,又忍不住想起顾璟。 那个人……活脱脱一个六边形战士,大概从来没有这些烦恼吧。 —— 六边形本人却还躺在床上修养,前几天的事让他伤了不少元气。 顾璟昏迷了两天后才醒,却是在第三天才见到了江寻。对方像平时一样来给他做基础检测和数据记录,但顾璟却觉得他有点说不出的疲态。 霍随来探病时,顾璟一顿旁敲侧击才知道,江寻为了突破他的精神域,导致精神力严重透支,头疼体虚的,也在家躺了两天才能自由行动。 霍随本想摁着他躺第三天,被江寻无情拒绝。 霍随在病房里唉声叹气,眼看顾璟心里也不好受了,又连忙收住。 “你也别太有负担,当时情况紧急,江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的。”霍随安慰道,顺手给他到了杯热水递过去。 顾璟低声道谢,情绪还是很低落,“……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听说江哥还因为这件事被训了,我……” “哎哎哎停!客套什么呢?训他的那老学究被我拦住了,我可把他护得好好的,这两天还天天盯着他吃药喝补品,用不着你个病号操心。” 霍随急急忙忙堵住顾璟的嘴,好像刚才长吁短叹的不是他似的。 顾璟无奈地看着他,只能压下剩余的话,打算另找时间向江寻亲自道谢了。 “所以你这次到底怎么了?江寻跟你聊完立马去开会了,是为了讨论你的新症状?”霍随支着下巴问道。 “应该是。”顾璟放下水杯,顿了顿才接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周一那天傍晚就有点闷躁,精神体好像特别躁动,在脑海里乱窜似的。本来想把它放出来透透气,但它又好像不愿意。” 顾璟说着说着又变得有些懊恼,“我本来以为没什么事,就没通知江哥,结果晚上睡到一半突然发起烧来,快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通知了研究所这边,再醒来就是两天后了。” 顾璟微微蹙起眉,眼睫低垂下来,在眼下落出一小片阴影,半响也没有眨动一下。 两天的昏迷让他在所难免地又多添了病气,苍白的面容雪一般沉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随不喜欢看他过于安静的样子,他以前有段时间成天昏迷着,醒来也不说话,眼珠也一动不动,好像对世界了无牵挂似的。霍随每次看着他,都有股说不上来的担忧。 于是霍随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你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现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我给你去拿来。” 顾璟摇摇头,“不麻烦霍哥了,我现在躺着也干不了什么,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 “只是?”顾璟说话一般不会吞吞吐吐的,霍随立刻紧张起来。 顾璟下意识捏了下指关节,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感觉我当时,就是周一那天晚上,好像有一瞬间放不出精神体了。” “??!”霍随瞪大眼睛,一连串追问道:“你和江寻说了这件事吗?什么叫放不出来?这个状态维持了长时间?” “说了,但是江哥让我先不要声张。那个状态估计也就持续了几分钟,不过当时因为发高烧,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所以也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顾璟一个个问题回答过去,表情也十分复杂。 “……那你现在能放出来吗?”霍随半响后一脸紧张地问。 顾璟点点头,“可以的,刚才给江哥看过了,收放都很顺利,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话音刚落,顾璟床前的空地上凭空凝聚起一团虚影,虚影又渐渐凝为了实体,他把精神体放出来了。 霍随赶紧走到精神体跟前,蹲下来又是摸又是看,感觉上没什么差错,倒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你这次很可能是精神体引发的精神域混乱了?江寻应该会报告给他教授。”霍随把手搭在精神体身上呼噜呼噜毛,说:“这家伙倒是看着精神百倍的,幸亏没出什么事。” 顾璟笑了笑,把目光投向霍随,在他手下,一只精神体安静温驯地趴在地上,任由霍随把他的毛从头梳到尾。 精神体体型偏大,毛色整体灰白,背部黑色、蓝灰混杂;四肢修长,吻部突出,耳朵尖尖地直立起来,俨然是一只标致又威风的小狼。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第 20 章 周天,时祁独自一人去了训练场。 洛眠本来说闲着没事要跟着一起来,最后又含糊地说有事要出去一趟,时祁觉得加练本就无聊,也没有挽留。 训练场很大,且分区齐全,时祁先去了平时给学员全天开放的小型训练室。 这里有专门训练精神力的虚拟靶子和模拟物,难度和强度都可以随意调节,时祁一口气在里面待了一上午。 也不知道为什么,时祁总感觉今天的练习格外顺手,他把自己平时训练的强度升高一档,居然也没有很困难。 如果平时上课也这么顺手就好了,时祁拿起水杯,出了训练室打算去接点水喝。 趁着手感好想多练练,时祁中午也不打算去吃饭了,撕开一个能量棒啃着,拐了个弯,却撞上了讨厌的人。 塞缪尔的那几个兄弟们勾肩搭背,也不知来干嘛的,看见时祁就互相对视一眼,恶劣和调侃的神色根本不加掩饰。 “呦!少爷一个人来这干嘛?这周不回家了?” 时祁皱着眉就要走,却被其中一个人喊住,只能不悦地停下。 他索性也不忍了,眼尾一扬与他们对峙起来:“有意思么?你们到底想干嘛?” 一个红棕发色的人抱着篮球,闻言凑近时祁,挑衅地把手里的球拍的砰砰作响,笑道:“有意思啊,少爷这是不想和我们玩?好伤心哦。” 对方怪模怪样地挤出一个哭丧的表情,又没憋住地笑出声。 时祁眯了眯眼,突然扬手“砰”一声拍掉对方的篮球,随即向前伸手拽住对方的领子往下一拉—— “没记错的话,塞缪尔已经是你们当中最能打的了吧,如果你也想体验一下被揍趴下是什么感觉,欢迎你直说啊?” “你——” 对方没料到时祁会突然发难,一使劲挣脱时祁的手,几个人面面相觑,半响扯出点不怀好意的笑,“就你?也就是霍教官在的时候给你面子罢了,你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 时祁云淡风轻地哼笑一声,好像根本没把这几人放在眼里,“那你们就试试啊?别到时候又丢人现眼。一帮没见过世面的窝里横。” 说完,时祁也不看他们的脸色,直接绕开他们就要离开。 一股精神力从后方袭来,时祁如同背上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话:“我劝你们慎重些。校内严令禁止使用精神力斗殴,违者禁闭,严重者退学。” 他顿住脚步,挑衅地回头笑道:“真打起来,不管输赢都有人捞我,你们呢?” 他光明正大地搬出身份压制对方,扬着脸转身就走,也不管几人如何气急败坏,只觉得自己成功把他们气到了,简直神清气爽。 他才不管把人气坏了会有什么后果,反正易兰玱什么都能摆平,他哥给了他为非作歹的底气。 平时时祁只是不愿意惹麻烦罢了,麻烦都贴脸上了,那可就另说了。 一身轻松地回到训练室,一进门,时祁却愣住了。 —— 顾璟一连躺了好几天,感觉浑身上下哪都不对劲,趁着周末人少,就去了训练馆,打算运动运动,免得骨头都锈住了。 人一少场馆就显得空旷,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偶尔会碰见几个少年人来来去去,不知道是把这儿当体育馆玩的还是来训练的。 顾璟戴着口罩不紧不慢地走着,期间碰到几个学弟学妹认出了他,他只能拉下口罩回应人家热情的招呼。 拉上口罩,顾璟忍不住呼出口气,只觉幸亏没遇见二级学部的孩子,不然一定会被缠着打听这几天去了哪里。 顾璟没想到会看见时祁。 对方叼着能量棒走来时,顾璟差点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时已经躲进了一旁的阴影处。顾璟暗骂自己心虚什么,却又没有走出去。 他将自己隐蔽在暗处,默默看着时祁毫无察觉地路过他。 还没想好要不要换一种方式“偶遇”一下,就看见时祁与几个人迎面遇上,然后停下来说起了话。 顾璟遥遥地望着,只能看见时祁的背影。 已经做了偷看的行为了,不能再偷听了,顾璟及时控制了自己的精神力,没有刻意放出去增强五感,也就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几个人很随意地围着时祁,脸上还隐约带笑,顾璟原本觉得他们或许是时祁新交的朋友,但又看见时祁猝不及防地拍掉了对方手里的篮球,然后拽领子放话一气呵成,顾璟再迟钝也知道他们间的气氛不对劲了。 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在欺负时祁,顾璟眯了眯眼睛。 就在他准备不管不顾地过去给人撑腰时,就见那个原以为被欺负了的小孩说了什么,扬起来的脸上倨傲又娇气,一句话将几个人定在原地,脸上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顾璟知道自己没有发挥的余地了,他看着时祁一路打完水回了训练室,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看来这孩子被养得很好,顾璟没来由得想着,明明是欣慰的笑,眼中却有说不清的落寞。 他忍不住跟到了训练室对面的休息区,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眼神久久地望向对面。 为了防止训练时出意外没人发现,训练室被全透明材质打造,有隐私需求的话可以按下室内遮罩层来隔绝视线。时祁应该是觉得周末人少,就没有多此一举,如今倒是方便了顾璟的观察。 他看见少年捧着控制器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才慢吞吞地调了个对练等级,之后就一心一意地训练去了。 看了半响,顾璟渐渐收敛了眉眼间淡而柔和的笑意,转身看向后方的几个少年。 是刚刚和时祁对峙那几人,应该是认出了他,偷偷跟在后面来的,此时此刻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顾璟起身主动走过去,没有拉下口罩,那几个少年见到他,明显兴奋起来。 “顾学长!你怎么在这啊?” “学长,你前两天去哪了啊,新来的助教根本没你教得好!” 叽叽喳喳的,热情又聒噪,顾璟在心里评价道。 他将眼睛微微弯曲,让人以为他在笑,宽大的口罩罩住了大半张脸,底下却根本没有丝毫笑意。 他开口道:“前几天有点事,不好意思耽误了大家的课程。你们这是来玩吗?” “没有没有!还是学长的事要紧,我们就是闲得无聊来打打球。”对方依然热情地回应道。 “原来如此,”顾璟开口,嗓音温雅,出口的话却让对方差点没反应过来:“打球还需要用精神力吗?” “什、什么……?”几人顿时有些慌张,这才意识到顾璟可能看见他们围堵时祁了。 “没什么,就是希望你们同学之间还是不要把关系闹得太僵,你们的能力是要用在对战异种的,而不是背后偷袭同窗的,你说是吗?” 顾璟眼角刻意弯曲的弧度彻底平缓下去,伸手搭上其中一人的肩。 对方瞬间脸色惨白,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刚刚他只放出了一点点精神力,并且在偷袭失败的一瞬间就消散了,他们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顾璟在哪,他又是怎么感知到的?还精准地找出了这个人是谁。 红棕头发的人默默打了个冷战。刚才虽然不是他试图偷袭时祁,但他自觉失了面子,本想趁无人的时候呼朋唤友,一起再堵一次时祁的。 虽然校规不允许,但他觉得精神力这种东西无声无痕,到时候找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把人蒙上麻袋收拾一顿,谁又能找到证据? 但当顾璟沉静如洞悉一切的视线扫过,他立马就觉得心肝俱颤,再也不敢妄图造次了。 几人哆哆嗦嗦地告别顾璟,走出很远才恍惚意识到,顾璟刚刚,好像在用精神威压他们啊? 向导一般只有在生气和意图震慑时才会进行这种威压,从来没人见过顾璟发火,以至于他们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看来是被顾学长讨厌了吧,几个人偷偷怀疑人生起来。 顾璟重新坐下,一股眩晕感渐渐漫上来,是身体还未恢复的征兆,但他还不想回去,难得没被时祁发现。 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顾璟迷迷糊糊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终于还是不可控制地睡着了。 顾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时祁却在踏进训练室的一瞬间就知道顾璟来了。 原因无他,就在时祁接完水、哼着小调推门而入的一刹那,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只精神体。 时祁和薮猫大眼瞪小眼,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心脏狂跳不止。 小小的薮猫蹲在地上,轻轻歪了歪头。 时祁顿时感觉如芒在背,想回头看看顾璟在哪在干嘛,又怕打草惊蛇,猛地想起可以先把屏障升起来遮挡视线,又觉得这是掩耳盗铃,拿着控制器简直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转念一想,时祁又觉得自己傻了。 精神体可以与本体通感,所以自己在干什么,顾璟岂不是和这猫一连线就能看见?! 时祁简直要抓狂,虽然他确信此时此刻顾璟绝对没有与精神体链接,因为他贯来克制隐忍脸皮薄,绝对做不出故意放精神体和自己面对面的事,他要是发现了,只会立刻收回精神体,绝对比自己的反应还大。 所以顾璟现在八成也不知道这猫在干什么。 所以,这小猫是自己进来的……它到底想干嘛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