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6章 鲨骨漆针! “金漆纹印?”郑老头停下手中的凿子。 “对!”江烬璃越说思路越清晰, “这纹印,要融入船体结构本身,成为其筋骨的一部分!平时隐而不显,但若有人试图拆解仿造,或者…这船体结构受到巨大外力冲击濒临解体时…这纹印便会显现!如同筋骨断裂处的血脉喷张!而且,这纹印本身,要蕴含一种独特的‘漆语’…” 她取来金粉、调制好的透明大漆和几样特殊的矿石颜料。左手六指忍着疼痛,在调漆板上飞快地调和。 她加入极细的磁石粉末,以特制的极细漆笔,蘸取这混合金粉、磁屑、血与守护意志的金漆,在一块构件的榫卯结合处内部,极其隐秘地勾勒起来。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一个极其复杂、微小而精密的纹样在构件内部成型——核心是简练而大气的“日月同辉”纹,但日轮与月轮之间,并非平滑连接,而是由无数细若蚊足、相互勾连、形似怒海波涛又似坚韧藤蔓的线条交织而成! 江烬璃将这块构件与另一块拼接,严丝合缝。从外表看,光滑平整,毫无痕迹。 “取火来!”她命令。 小吏端来一盆炭火。江烬璃将拼接好的构件置于火上烘烤。随着温度升高,令人惊叹的变化发生了! 那构件内部,被烘烤的位置,竟然隐隐透出一片温润的金红色光芒! 那“日月同辉”与“怒海藤蔓”交织的纹路清晰地显现出来!当江烬璃将一块磁石靠近时,纹路中的磁屑微微扰动,使得那光芒仿佛活过来,如同真正的波涛在涌动! “这…”郑老头看得目瞪口呆,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震撼,“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这…这就是船的灵魂烙印!” “金漆船纹防伪印。”江烬璃看着那在火烤和磁石作用下显现的、独一无二的光芒纹路,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它将成为宝船的筋骨烙印,守护之魂!让仿冒者无所遁形,让破坏者见证匠魂不灭!” 就在工坊内众人为这“金漆船纹防伪印”的诞生而激动不已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出现在门口。 是栓儿。他身体恢复些,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许多。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走到江烬璃面前,小脸上满是感激和一种超越年龄的郑重。 “大人…”他声音还有些虚弱,将紧攥的小手伸到江烬璃面前,缓缓摊开。 掌心里,躺着一根长约三寸、形状不规则、颜色惨白、一端异常尖锐锋利的…骨头?仔细看去,那骨头表面布满极其细微的螺旋纹路,尖端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芒。 “这是…”江烬璃疑惑。 “鲨鱼的牙齿骨头,”栓儿小声说,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海狼号’触礁前…我在船舱底…一个暗格里发现的…跟一些东瀛人的奇怪漆罐放在一起…那些罐子…味道很可怕…老水手偷偷说…那是…是‘鬼漆’,沾上一点点…船板都会烂掉…我…我偷偷藏了这个…它…它好像不怕那些漆…” 江烬璃的心猛地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根惨白的鲨骨刺。入手冰凉坚硬,触感奇异。她将其尖端,轻轻靠近工坊角落里一小块废弃的、涂着普通生漆的木料。 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将其靠近一块沾染了少许东瀛“莳绘”漆料的碎片——那是之前调查邪屏时收集的样本。 就在鲨骨刺的尖端距离漆面还有寸许距离时,异变突生! 那原本色泽艳丽、质地均匀的莳绘漆面,竟然如同遇到烈火的冰雪,瞬间冒起一丝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烟雾!漆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暗、酥脆!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毒杀”了生机! 工坊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江烬璃紧紧攥住这根惨白的鲨骨刺,指尖传来冰冷而坚实的触感。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穿透工坊的墙壁,看到那隐藏在万国匠艺擂背后的、更加阴险歹毒的东瀛杀机! 鲨骨漆针! 这根意外得来的、来自深海凶兽的利齿,竟似天生克制东瀛那阴邪的“鬼漆”!它会是破局的关键吗? …… 金漆阁被她烧了,后来他登基,又建了。说那是她最初站起来的光,他很怀念。——萧辰,终究…… 此刻,金漆阁空气里弥漫着生漆特有的浓烈气味,混合着松木刨花的清香、矿物颜料的微腥,还有一种淡淡的、冰冷的金属气息。 这里不像寻常作坊的杂乱,工具分门别类,材料码放齐整,唯有中央一张巨大的硬木工作台上,散落着无数细小的零件、泛着幽光的图纸,以及一只被拆解得只剩核心骨架的…“脚”。 那不是人的脚。它由无数精密的黄铜齿轮、坚韧的钢骨、柔韧的牛筋索和一种特制的、深褐近黑的漆木构件咬合而成,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此刻,它被小心地固定在一个特制的架子上,足底朝上,露出内部纵横交错的机括通道和尚未完全闭合的核心舱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江烬璃穿着一身沾染各色漆料和油污的靛蓝粗布工装,长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她左手六指戴着特制的薄鹿皮指套,右手则持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质探针,正全神贯注地俯身在那机械足的足心位置。 那里是整只械足最核心的驱动与平衡枢纽所在。舱盖边缘,残留着几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撬痕。 陆拙将这个核心舱的设计图和一枚造型奇特的“三叶旋心钥”交给她:“此舱…内藏‘千机’最后的心跳…非到万不得已…勿启…待我归来…或…永封…” 他的“归来”,终究成了一场空梦。 而这核心舱的秘密,却成了江烬璃心头沉甸甸的牵挂。 万国匠艺擂迫在眉睫,东瀛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她需要力量,需要足以震慑一切的力量。这枚核心舱,陆拙称之为“千机最后的心跳”,或许就是关键。 然而,陆拙的设计太过精妙,也太过诡谲。 这核心舱的结构浑然一体,毫无缝隙,仿佛天然生成。那几道撬痕,就是她之前试图开启失败留下的耻辱印记。那枚“三叶旋心钥”插入锁孔后纹丝不动,如同焊死。 她尝试无数方法,用最细的探针感知内部结构,用最柔韧的漆丝探入锁孔模拟开锁轨迹,甚至尝试用特制的、具有轻微腐蚀性的“透骨漆”去软化可能的内部机括…全都无功而返。 “陆拙…你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 江烬璃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核心舱冰凉的表面,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挫败感,混合着对故友的思念…太累…轻睡了一会。 她闭上眼,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熟悉的“气味”,如同游丝般,钻入了她的鼻腔。 不是生漆,不是木料,也不是金属的冰冷。 那是一种极其独特的混合气息——上等的松烟墨香,混合着一种清冽微苦的药草气息,是一种她亲手调制、专为陆拙机械部件润滑的“寒星脂”的淡雅冷香!这气味,只属于陆拙,只属于他亲手制作的东西! 这气味…来自门外! 江烬璃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她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猎豹,瞬间绷紧了身体,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高度戒备的锐利。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夜,死寂。只有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和海潮隐隐的呜咽。但她的第六感,或者说,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疯狂地敲响警钟! 她无声地放下探针,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柄陆拙为她打造的、薄如柳叶却削铁如泥的金漆短匕。她猫着腰,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向工坊紧闭的门扉。 那独特的、属于陆拙遗物的气息,愈发清晰!就在门外!而且…在移动!江烬璃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猛地拉开沉重的木门! 门外,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照得一片清冷惨白。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夜风拂过庭院角落几株芭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是错觉?江烬璃眉头紧锁,鼻翼微动,仔细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异样。 不对!那气味…还在!虽然淡了很多,但并未消失!它正快速地向金漆阁前院的方向飘散! 她毫不犹豫,身形如电,朝着气味飘散的方向疾掠而去!靛蓝的身影在月光下的回廊和庭院中飞速穿梭,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几个起落,她已冲至前院通往金漆阁正堂的月洞门前。 “谁?!”一声低沉的喝问响起,带着惊怒。 守夜的两名金漆阁护卫,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月洞门内。 其中一人手中提着的灯笼,照亮门内一小片狼藉的地面——散落着几块被踩碎的瓦片,还有…几滴在月光和灯光下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何其悲凉! 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矮小瘦削、动作却异常迅捷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古怪、如同猿猴跳跃般的姿态,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朝着围墙方向疯狂逃窜! 那身影的一条腿…不,那不是腿!在跳跃腾挪间,月光偶尔照亮那支撑身体的部位,赫然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是机械腿! 而且…那动作的韵律,那跳跃时核心发力的姿态…江烬璃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千机械足!正是她工坊里那只尚未完工的千机械足! “拦住他!”江烬璃厉喝出声,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她看得分明,那贼人背上鼓囊的麻袋口,露出半截熟悉的黄铜构件轮廓——正是千机械足被拆下的其他部件!这贼,不仅偷走了械足,还打包所有散件! 两名护卫如梦初醒,拔刀怒吼着扑上去。 那贼人听到身后风声,头也不回,脚下那只千机械足猛地在地面一蹬!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足踝处的多轴转向关节爆发出惊人的弹力,推动着他的身体如同炮弹般斜射而起,轻而易举地避开护卫劈砍的刀锋,直接跃上近一人高的围墙! 动作流畅得令人心悸!仿佛那机械足已与他残缺的身体融为一体! “留下!”江烬璃眼中寒光爆射,右手在腰间一抹,一道细小的金光脱手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贼人背上的麻袋! 短匕精准无比地切断麻袋口的绳索!沉重的麻袋猛地一坠,里面的金属零件哗啦啦散落出来,砸在墙头! “啊!”贼人发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痛呼,显然被坠落的麻袋拉扯得失去平衡,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墙头栽下。 他反应极快,猛地将背上的半空麻袋甩掉,只死死抱着怀中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头也不回地翻过墙头,消失在墙外的黑暗中! “追!”江烬璃已冲到墙下,脚尖在墙面一点,轻盈地翻身上墙。两名护卫也气喘吁吁地跟上。 墙外是一条狭窄幽深、堆满杂物的背巷。空气中,那独特的松墨药草混合寒星脂的气味,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在污浊的巷子里顽强地延伸着,指向黑暗深处。 江烬璃毫不犹豫,循着气味疾追。她的速度比护卫快得多,身形在狭窄的巷道、低矮的屋顶上纵跃如飞,死死咬住前方那个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依靠机械腿跳跃奔逃的瘦小身影。 追逃!在泉州沉睡的街巷间上演! 那贼人对地形极其熟悉,专挑最狭窄、最曲折、最肮脏的角落钻。他依靠千机械足提供的惊人弹跳力和稳定性,在障碍物间腾挪转移,速度竟丝毫不慢。 但江烬璃的追踪术是当年在漆坊躲避追捕、在朝堂暗流中求生时磨砺出来的,更兼有那独一无二的气味指引!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穿过一片散发着恶臭的积水洼地,绕过堆满废弃渔网的角落,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破败、如同贫民窟般的棚户区。房屋歪斜,道路泥泞。那贼人一头扎进这片迷宫般的区域。 江烬璃追至一个三岔路口,气味在这里变得有些紊乱。她略一停顿,鼻翼急速翕动,瞬间锁定左侧一条弥漫着浓重劣质桐油和鱼腥味的小巷。她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巷子尽头,是一间门窗紧闭、连灯火都没有的破旧木屋。但那独特的、属于陆拙遗物的气味,如同找到归宿般,浓烈地汇聚在这里! 江烬璃放慢脚步,如同暗夜中的灵猫,无声地贴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缝里,隐约透出压抑的喘息声、金属零件碰撞的轻微叮当声,还有…一种极力克制的、带着痛苦和绝望的呜咽。 她不再犹豫,猛地一脚踹开木门! “砰!” 腐朽的门板应声碎裂!屋内的景象,瞬间定格。 一盏昏暗如豆的油灯,勉强照亮了这间不足方丈、家徒四壁的陋室。空气里混杂着劣质桐油、鱼腥、汗臭和浓重药膏的刺鼻气味。 地上,散乱地铺着几张破草席。几个身影或坐或卧,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靠近门边的草席上,躺着一个断了右臂的中年汉子,空荡荡的袖管打着结。他旁边,一个失去双腿的老者,靠着墙壁,枯瘦如柴。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少年,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更深处,一个脊背佝偻得几乎对折的老妇人,正用颤抖的手,试图给一个趴在草席上、后背一片血肉模糊的汉子涂抹什么黑乎乎的药膏。 而江烬璃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屋子中央! 那个刚刚逃回来的瘦小贼人,此刻正背对着门口,跪在地上。他左腿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裤管打了个结。而他的右腿——赫然套着那只冰冷、复杂、在油灯下闪烁着幽光的千机械足!他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拆下足踝处一个似乎因剧烈奔跑而略微松脱的传动齿轮。 在他身边的地上,散落着从麻袋里掉出的部分千机械足零件。而他怀中,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 惊恐、绝望、戒备、麻木…种种情绪,如同实质般凝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那个瞎眼少年猛地抓起身边一根削尖的木棍,挡在众人身前,独眼中射出野兽般的凶光。断臂汉子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老妇人手中的药罐“啪嗒”掉在地上,黑乎乎的药膏溅一地。 “别…别过来!”那瘦小的贼人猛地转过身,脸上满是污泥和汗水,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惊恐和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油布包裹,穿着机械足的右腿微微后撤,摆出一个随时准备弹跳攻击或逃跑的姿态。冰冷的金属足尖,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浅痕。 江烬璃的目光扫过这一屋子的伤残之人,扫过他们身上那些明显带着劳作、甚至可能是爆炸灼烧痕迹的伤口,最后落在那只被穿在贼人脚上、沾满污泥和草屑的千机械足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悲凉,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胸中翻腾、冲撞! “你们…”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痛心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用陆拙的‘腿’…去偷军械?!” “军械”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这间压抑陋室里的绝望! “呸!”那个断臂汉子猛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用仅存的左臂撑起身体,双眼赤红,嘶声吼道: “军械?那些本该护着我们、护着海疆的军械,都他娘的被那些官老爷、被那些黑了心的蛀虫,倒卖给番鬼了!卖给佛郎机人!卖给红毛鬼!最后…最后炸死我们这些苦命匠人的炮膛!炸塌压死我们兄弟的城墙砖!就是那些偷工减料、被贪官换了料的军械!” 他的吼声充满血泪控诉,震得破屋嗡嗡作响。 “阿爹…就是死在修海防炮台的时候…”那个瞎眼少年,用木棍指着江烬璃,声音带着哭腔和刻骨的恨意,“炮管…炸了…说是…说是用劣质的铁…掺了砂…” “我的腿…”穿着千机械足的瘦小贼人,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愤, “是在船厂…给官船装水密隔舱…那船板…被管事吃了回扣,用了朽木烂料…还没出港…舱壁就垮了…压断了我的腿…也压死了三个兄弟!”他猛地拍打着自己那条冰冷的机械腿,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像牲口一样干活!像野狗一样死掉!死了都没人管!” “我们不想偷!”那个佝偻的老妇人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里老泪纵横,她指着趴在草席上后背血肉模糊的汉子, “可…可大牛他…前些天在番人的糖厂做工,被滚烫的糖浆浇了背…命都快没了…那些黑心的东家不管…官府的药铺子…我们连门都进不去!买药?哪来的钱?我们这些废人…除了等死,还能怎么办?!” 她猛地指向瘦小贼人怀里的油布包裹,声音凄厉:“那军械库里…有上好的金疮药!有救命的药!我们…我们只想拿点药!救大牛的命!我们…我们没拿刀!没拿火铳!只拿了几瓶药!几瓶救命的药啊!” 真相如同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江烬璃的心上! 不是为了财,不是为了武器,甚至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几瓶…救命的金疮药! 用陆拙倾注全部心血、本意为助残扶弱、赋予尊严的千机械足,去冒死盗窃军械库,只为换取一线卑微的生机!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和窒息感,瞬间攫住江烬璃的喉咙。 她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被苦难和绝望扭曲的脸,看着他们身上触目惊心的伤残,看着那只被污泥玷污、却成他们唯一逃生和“偷药”工具的冰冷机械足…愤怒依旧在燃烧,但那火焰里,却掺杂太多太多沉重的东西。 陆拙啊陆拙…你造这千机械足,是想给这些失去翅膀的人一双重新翱翔的翅膀。 可他们…却只能用它来在泥泞和黑暗中,爬向那一点点救命的微光…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凉!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章 希望、尊严 “把东西…放下。”江烬璃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陆拙的械足,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瘦小贼人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抱紧包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你…你休想!这是救大牛命的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懂什么?!你们只会抓我们!杀我们!” 他猛地抬起穿着机械足的右腿,足尖对准江烬璃,足踝关节发出细微的机括蓄力声,“放我走!不然…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样?”江烬璃打断他,向前踏了一步。她的眼神冰冷如寒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悲哀和审视, “用陆拙造的、本该承载希望和尊严的腿,来攻击一个想帮他找回尊严的人?还是用它踢碎这最后能为你挡点风雨的破屋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瘦小贼人蓄势待发的姿态猛地一僵,抬起的机械足微微颤抖起来。 他看着江烬璃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悯和…一种他从未在“官老爷”眼中见过的痛楚,他眼中的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茫然和…一丝不知所措的恐惧。 “小…小泥鳅…放下吧…”那个佝偻的老妇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声音里充满认命的绝望, “这位大人…说得对…陆…陆先生的东西…是好东西…我们…我们不配…不能脏了它…”她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 “不!不能放!”瞎眼少年尖叫着,举起木棍就想冲过来,“她把我们抓了,大牛哥就死定了!” 江烬璃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少年。那目光中蕴含的威严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竟让那少年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举着木棍僵在原地。 “谁说…我要抓你们?”江烬璃的声音在死寂的破屋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江烬璃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后背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大牛,又看向那佝偻的老妇人,最后落在那只冰冷的千机械足上。 “陆拙造这械足,”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力量,“不是为了让它踩在泥泞里,去偷几瓶药的。”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在昏黄的油灯下,慢慢摘下那只薄薄的鹿皮指套。 露出了那只天生六指、此刻却布满各种新旧伤痕、被生漆毒素侵蚀得红肿甚至有些溃烂的手掌。 “看到了吗?”她将这只伤痕累累的手,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匠籍出身。这手,天生畸形,曾是罪奴的烙印。它被滚烫的漆烫过,被锋利的刀片割过,被沉重的木料砸过,被生漆的毒啃噬过…和你们断掉的手,压断的腿,烧瞎的眼…没什么不同。”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愤怒、绝望、戒备,在这一刻,都被那只摊开的、布满伤痕的六指手掌所震撼。 他们看着那只手,又看看自己残缺的身体,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和难以置信的震动,在心底蔓延。 “陆拙造这千机械足,”江烬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却异常明亮坚定,如同燃烧的星辰,“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偷窃,更不是为了制造新的杀戮武器!” 她猛地指向那只沾满污泥的冰冷金属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他造它,是为了让失去腿的人,能重新站起来!站得比从前更直!站到阳光底下!让所有人看到,匠人的手,能创造出改变命运的力量! 他造它,是为了尊严!为了告诉这世道——匠籍不是烙印,是千锤百炼的勋章!” “尊严”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伤残工匠的心头! 那个叫小泥鳅的瘦小贼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抱着油布包裹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只冰冷、复杂。又看看江烬璃那只同样布满伤痕却充满力量的六指手掌,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砸落在冰冷的金属足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可…可是…大牛…”老妇人泣不成声。 “药,留下。”江烬璃的声音不容置疑,目光却转向那佝偻的老妇人,语气缓和下来, “军械库的药,来路不正,用了反而可能惹祸上身。他的伤…”她指着草席上昏迷的大牛,“交给我。” 她不再看小泥鳅,径直走到草席旁,蹲下身。不顾那后背溃烂伤口散发的恶臭和脓血,她仔细检查着伤势。烫伤极其严重,混合着感染,情况危急。 “去打几盆干净的清水来!要烧开晾温的!”江烬璃头也不抬地命令,语气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权威,“再找些干净的布,越软越好!” 屋内的伤残工匠们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是那断臂汉子最先回过神,挣扎着用独臂撑起身体,对着瞎眼少年吼道:“阿狗!愣着干什么!听大人的!快去打水!烧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叫阿狗的瞎眼少年如梦初醒,慌忙丢下木棍,摸索着冲出门去。 她先用清水小心地清洗大牛后背的创面,那细致的程度,仿佛在修复一件珍贵的漆器。 清理完毕,她将一种淡黄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创面上,药粉接触到溃烂的组织,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大牛在昏迷中痛苦地抽搐一下。 “按住他!”江烬璃低喝。 断臂汉子和佝偻老妇人连忙上前,死死按住大牛的肩膀。 江烬璃又打开另一个瓷瓶,里面是深褐色、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膏体。她用一根光滑的竹片,挑出药膏,极其均匀、薄薄地涂抹在撒了药粉的创面上。 药膏接触伤口,大牛的抽搐渐渐平复,最后,她用干净的软布,小心地将伤口包扎好。 她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站起身,看着老妇人:“每日换药一次,按我刚才的方法。药粉和药膏不够了,派人到金漆阁取。他的命,保住了。” 老妇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谢…谢大人救命之恩!谢大人!”其他工匠,包括那个断臂汉子,眼中也充满感激和一种重获希望的微光。 江烬璃目光再次转向依旧跪在地上、无声流泪的小泥鳅,以及他脚上那只沾满污泥的千机械足。 “现在,”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把陆拙的械足,还给我。” 小泥鳅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脸上泪水和污泥混在一起。他看着江烬璃,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戒备,只剩下深深的愧疚和一种孩子般的无措。 他默默地点点头,开始笨拙地拆卸足踝处那些复杂的卡扣。 江烬璃走上前,蹲下身,亲自帮他解开那些被污泥堵塞的机括。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冰凉的金属构件在她指尖被一块块取下,露出里面同样沾满了污垢的精密齿轮和轴承。 当最后一块主要的支撑构件被卸下,那只冰冷、复杂、承载了太多苦难和扭曲希望的千机械足,终于从小泥鳅残缺的腿上分离。 江烬璃目光不由落在那只机械足足心位置——那个她之前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黄铜核心舱上。 此刻,那个核心舱的表面,沾满了污泥和草屑。然而,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江烬璃敏锐地发现,核心舱边缘那几道她之前留下的细微撬痕旁边,似乎…多了一道新的、极其微小的撞击凹痕? 她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陆拙的设计,环环相扣,他特有的、带着点恶作剧般的机巧。这核心舱浑然一体,毫无缝隙。他留下“三叶旋心钥”,却又说“非到万不得已勿启”。有没有可能…这钥匙本身就不是用来“拧开”的? 或者说,开启的方式…根本不是常规的旋转?有没有可能…需要一种特定的、强烈的…冲击?! 小泥鳅穿着它,翻墙、跳跃、在崎岖的巷道和屋顶狂奔…那足心位置的核心舱,承受了多少次剧烈的撞击? 那道新的凹痕… 江烬璃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左手,六指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拂去核心舱表面的污泥。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右手握拳,运足力气,猛地用指关节,狠狠敲击在那道新出现的撞击凹痕旁边的舱壁上! “咚!”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陋室中响起!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核心舱…纹丝不动。 江烬璃的心沉了一下。难道猜错了? 不!力道?角度?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再次举起拳头,这一次,她调整角度,将力量集中在拳峰最坚硬的骨节上,对准那道凹痕的延伸线,更狠、更快地再次敲击! “铛!”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脆!如同金铁交鸣! 就在她拳头落下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动声,从核心舱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原本浑然一体的黄铜舱盖边缘,如同莲花绽放般,无声无息地弹开四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松墨清香和冰冷金属气息的气流,从缝隙中逸散出来! 开了! 真的开了! 江烬璃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压下激动,用那柄金漆短匕极其小心地插入缝隙,轻轻一撬。 “啵”的一声轻响。 黄铜核心舱的盖子,如同一个精巧的暗盒,被她完整地掀开!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祸乱朝纲! 昏黄的灯光下,核心舱内部的结构暴露无遗。没有想象中的复杂齿轮,也没有精密的发条驱动装置。 舱内空间被分割成两部分。 一部分,填充着一种半透明的、散发着松墨清香的凝胶状物质,如同琥珀般包裹着几枚极其微小的晶体,由比头发丝还细的金丝连接,构成一个能量波动的核心——这想必就是陆拙设计的、驱动整只千机械足的微型能量源,所谓“最后的心跳”。 而另一部分,则空置着。只在舱底,静静地躺着一张被卷成细筒状的、质地奇特的“纸”。 江烬璃屏住呼吸,用短匕的尖刃,极其小心地将那卷金色的“纸筒”从凝胶旁挑出来。 纸筒入手,带着一丝微凉。她将其缓缓展开。 淡金色的“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线条。用最细、最黑、最犀利的墨线,勾勒出的线条! 那是半张…结构图! 描绘着一种前所未见、造型狰狞、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管状武器内部结构! 从精密的闭锁机构,到独特的膛线设计,再到那匪夷所思的击发装置…每一个零件都标注得清晰无比,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设计者惊世骇俗的才华和…一种冰冷的杀伐之气! 这绝不是现有的任何一种火铳或火炮! 图纸的右下角,一个熟悉的标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伤了江烬璃的眼睛!那是一个极其简洁、却锋芒毕露的标记——半轮被利剑刺穿的金色太阳! 这个标记…她见过! 在萧执的书房!在他那间从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密室墙上,悬挂着的一柄仪剑的吞口上!那是…萧执私人卫队“金乌卫”的隐秘徽记! 这半张足以颠覆战争格局的恐怖火器图纸,竟然藏在陆拙留给她的千机械足核心舱里! 而图纸上,却打着萧执“金乌卫”的烙印! 陆拙…萧执…火器图纸…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谜团和冰冷的寒意,瞬间将江烬璃吞噬!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破败的窗棂,投向泉州城深处,那座象征着天子权威的巍峨行辕方向。 萧执…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 泉州监国行辕的书房,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压抑。 上好的沉水香也驱不散那股铁锈般的血腥气——来自案头那份墨迹淋漓的奏疏,更来自萧执指节上崩裂的伤口。他刚刚一拳砸在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上。 《匠籍与军户同禄令》草案的誊本,被揉作一团,狠狠掷于地面,落在一只冰冷的金线蟒纹官靴边。 靴子的主人,兵部尚书曹振,一个须发花白、面色阴鸷的老臣,正挺着腰板。 “陛下!此议荒谬绝伦,动摇国本!”曹振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淬毒的针,扎在书房里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匠籍者,贱役也!世世代代,操持奇技淫巧,供人驱使,此乃天经地义!军户者,国之干城,执干戈以卫社稷,抛头颅洒热血!两者岂可同日而语?同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身后,几位身着绯袍、朱袍的重臣——户部尚书、工部侍郎、以及几位世家出身的阁老——如同沉默的礁石,虽未言语,但那微微颔首的姿态。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 新皇登基不久,新制处处受阻。 新皇萧执端坐于书案后,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的青松。 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冰冷的算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色彩弱视的世界里,眼前这群人不过是模糊的色块,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那扑面而来的腐朽与傲慢,却异常清晰。 他指节上的伤口仍在渗血,殷红的血珠滚落,滴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花。 “曹尚书,”萧执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匠人制军械,筑城池,造战船。若无匠人巧手,军户手中之戈矛,身上之甲胄,足下之战船,从何而来?边关将士浴血,固当敬重。 然匠人日夜劳作于火炉熔炉之间,殚精竭虑,以心血铸器,难道就不是为国出力?同禄,非是混淆贵贱,而是彰其功,定其值!让为国效力者,皆得其所!” “心血?”曹振嗤笑一声,花白的胡须都因不屑而抖动, “陛下此言差矣!匠人做工,乃是本分!朝廷给其工食,已是恩典!岂能与军功相提并论?陛下莫要被那江氏妖女蛊惑! 她一个罪奴出身、六指畸形的女人,仗着些许奇技淫巧,搅动风云,妄图以匠乱政,颠覆纲常!此等祸水,当早日除之,以正视听!” “江烬璃之功,朝廷自有公论!”萧执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冰刃般刺向曹振, “若非她识破东瀛邪术,揭穿其窃取军机之谋,此刻泉州军港,恐怕已遭涂炭!曹尚书不思海防之危,不思匠人之苦,反在此攻讦有功之臣,是何道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海防自有将士用命!”曹振毫不退让,声音也拔高几分, “至于匠人之苦?陛下可知,若行此同禄令,国库每年需多支出白银几何?百万两!乃至更多!钱从何来?加赋?加税?还是挪用户部用以赈灾、修河的款项?陛下!此乃竭泽而渔,饮鸩止渴!必将激起民变,动摇社稷根基!臣等,万死不敢奉诏!” “万死不敢奉诏!”他身后的几位重臣,如同排练好一般,齐声附和。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磐石般的顽固力量。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被这异口同声的“不敢奉诏”冻结。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萧执冰冷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他放在书案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冰寒。 阻力,比他预想的更大,更顽固! 这些盘踞朝堂多年的世家勋贵,这些视匠籍为草芥的既得利益者,早已将“贵贱有别”的腐朽信条刻进了骨子里! 他们不在乎什么海防危机,不在乎什么匠魂尊严,他们在乎的,只有那触手可及的利益和不容挑战的等级秩序!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萧执的贴身内侍常禄,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轻得像猫,几乎是贴着墙根溜了进来,凑到萧执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低语几句。 萧执原本冰冷铁青的脸色,在听到常禄的话后,瞬间剧变!如同平静的冰面被投入烧红的烙铁! 他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穿透书房压抑的空气,死死钉在曹振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那目光中蕴含的震惊、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寒意,让曹振这等宦海沉浮的老狐狸,心头也不由自主地一凛! 萧执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影子,笼罩住书案前的几位重臣。 “好…好一个‘万死不敢奉诏’!”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渣,“曹尚书,你口口声声国库艰难,匠人同禄耗费巨大…那朕倒要问问你!” 他猛地抓起书案上一份卷宗,狠狠摔在曹振脚边! 卷宗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账目和一叠私密的信函抄件! “去年九月,泉州卫上报修缮海防炮台,耗银十五万两!可实际用于工料匠作的,不足五万! 余下十万两白银,经你兵部核准,划拨给了谁?!‘隆昌记’?一个专营南洋香料、背后东主是你曹家姻亲的商行!这笔银子,是用来买香料,还是买你曹家的锦绣前程?!” 曹振脸色瞬间煞白! “还有!”萧执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抓起另一份卷宗摔下, “今年初,福州船厂建造新式福船十艘,预算二十万两!船成之日,试航不足十里,龙骨开裂! 经查,所用铁料以次充好!而负责采买铁料的‘永兴铁行’,幕后东家,正是你曹府大管家的亲侄子!那节省下来的八万两白银,又进了谁的腰包?!” “陛下!这…这是污蔑!是构陷!”曹振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失去之前的沉稳,带着一丝惊惶的尖锐,“臣…臣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 “绝无?” 萧执冷笑一声,那笑容冰冷刺骨,毫无温度,“那朕再问你!三日前,泉州港务司截获一艘悬挂佛郎机旗的商船‘金海豚号’!其夹层之中,藏匿新式火铳三十支,精钢甲片五百副! 更有标注我大胤东南沿海水师布防、炮台位置的密图!证据确凿,人赃并获!而负责那艘船通关放行的,正是你兵部派驻泉州港的巡检司副使——曹安!你的亲侄孙!曹尚书,这又作何解释?!” “轰!” 如同惊雷在书房炸响! 曹振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老脸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身后的几位重臣,也无不骇然变色,看向曹振的目光充满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通敌!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匠籍贱役?为国出力是恩典?” 萧执一步步从书案后走出,靴子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他停在曹振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瞬间瘫软下去的老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带着彻骨的杀意和一种沉重的悲凉, “可就是你们这些自诩高贵、满口忠义的国之柱石!一边吸着匠人骨髓熬出的油,一边把刀把子亲手递到番邦豺狼手里!蛀空国库!出卖军机! 你们才是真正动摇国本、祸乱朝纲的蠹虫!”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章 新政风暴 他猛地一挥袖,指向书房门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黑暗的决绝: “这《匠籍与军户同禄令》,朕推定了!谁敢再言半个‘不’字,便以通敌叛国罪论处!来人!” “在!”书房外,早已肃立待命的金乌卫亲兵轰然应诺,甲胄碰撞之声铿锵入耳! “将曹振拿下!押入行辕地牢!严加看管!一应罪证,即刻密封,由刑部严办!” “遵命!”两名如狼似虎的金乌卫大步踏入,毫不留情地架起面如死灰、瘫软如泥的曹振,拖死狗般向外拖去。曹振那绝望的嘶嚎声在走廊里迅速远去。 书房内,一片死寂。剩下的几位重臣噤若寒蝉,冷汗浸透官袍内衬。他们看着萧执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眼眸,如同看着一尊从地狱归来的杀神。 “诸位大人,”萧执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惊惶的脸,“还有何异议?” “臣等…谨遵陛下诏令!”户部尚书第一个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跪倒,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 一场风暴,似乎被强行压下。但萧执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凝重。 他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曹振倒了,但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那些隐藏在暗处、早已习惯吸食匠人骨血的勋贵世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反扑,必然在酝酿之中。 果然,仅仅平静两日。 第三日清晨,泉州城的气氛骤然变得诡异起来。 先是南城最大的几家瓷器坊、绸缎庄、米行,突然同时挂出“东主有恙,歇业三日”的牌子。 紧接着,散布在城中各处的铁匠铺、木工作坊、甚至一些小的漆器店,也纷纷关门闭户。往日喧闹的街市,变得异常冷清。 一股无形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底层匠人和普通百姓中蔓延。 “听说了吗?兵部的曹尚书被抓了!” “为啥啊?说是通敌?” “谁知道真假!可那些大铺子都关门了!我家男人在谢家的瓷窑上工,今早也被赶回来了!说没活干!” “完了完了…这是要出大事啊!那些贵人老爷们斗法,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听说…是陛下要改匠籍的规矩?惹恼了那些老爷们?” “改规矩?给咱们涨工钱?那…那敢情好啊!可看这架势…悬啊…”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恐慌在无声地发酵。 监国行辕内,气氛凝重如铅。萧执看着案头不断送来的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常禄小心翼翼地汇报,“查清了。是曹家、陈家、还有海商总会那几家牵头。他们串联泉州城七成以上的大商行和依附于他们的匠作铺面,同时罢市。还放出风声,说陛下推行苛政,盘剥商户,逼得他们活不下去…他们要求…要求…” “要求什么?”萧执的声音冰冷。 “要求…要求陛下立即释放曹尚书,废除《同禄令》草案…否则…否则这罢市…将无限期持续下去…而且…” 常禄的声音更低,“他们似乎还暗中鼓动一些不明真相的匠户…聚集在城南…” “鼓动匠户?”萧执眼中寒光一闪。好一招釜底抽薪,祸水东引! 就在这时,一名金乌卫校尉神色惶急,单膝跪地:“禀陛下!城南…城南匠户聚集之地,发生大规模骚乱!人群冲击府衙粮库!守库官兵…已…已拔刀!” “混账!” 萧执猛地站起,书案被带得一阵摇晃!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这分明是那些世家勋贵蓄意挑起的民变!一旦流血,无论谁对谁错,屎盆子都将扣在他萧执头上!《同禄令》将彻底成为泡影!他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备马!去城南!”萧执抓起佩剑,声音如同寒铁碰撞。 “陛下!不可!”常禄和几位幕僚同时惊呼,“乱民汹汹,恐有刺客混迹其中!太危险了!” “危险?”萧执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朕若不去,明日泉州街头流的血,就是朕推行新政的代价!让金乌卫随行!开路!”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冲出书房。 泉州城南,府衙粮库附近,已是人山人海,喧嚣震天。 数千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匠户、苦力、小贩,被莫名的恐慌和有心人的挑唆所裹挟,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粮库那并不算坚固的大门和守卫的官兵人墙。 愤怒、绝望、饥饿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狂潮。 “开门!放粮!” “狗官!还我们活路!” “曹尚书是好官!放人!” “监国陛下苛待百姓!我们要活命!” 石块、烂菜叶、甚至粪便,雨点般砸向守卫的官兵。官兵们组成盾墙,长枪如林,竭力抵挡着冲击,但人墙已被冲撞得摇摇欲坠。 军官脸色铁青,手按刀柄,声嘶力竭地呵斥着,眼中却充满焦灼和一丝恐惧。一旦下令格杀,后果不堪设想!可若被冲破…粮库被劫,同样是弥天大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冲突一触即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毁灭的气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共鸣的号角声,陡然撕裂混乱的喧嚣!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粮库对面,那条通往城中心的主街尽头,出现了一支…奇异的队伍。 没有刀枪林立,没有甲胄鲜明。 领头的是十几名须发皆白、佝偻着腰、甚至拄着拐杖的老匠人。他们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异常沉静。 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块尺许见方、颜色暗沉、仿佛饱经风霜的木板。木板上,用各种简陋的工具——烧焦的木炭、磨碎的石粉、甚至是凝固发黑的血迹——刻画着歪歪扭扭、却力透木髓的符号。 那是只有匠人才懂的特殊计数符号,记录着他们被克扣、被盘剥的工钱数目!每一个符号背后,都是一段血泪! 紧随其后的,是数百名壮年匠人。 他们大多沉默,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上面累累的伤疤——烫伤、砸伤、刀伤…那是劳作的勋章,也是苦难的印记。 他们两人一组,肩扛着粗大的木杠,木杠之下,悬吊着一块块巨大的、颜色深褐近黑、表面却异常光滑平整的…“碑”! 那些“碑”,每一块都有一人多高,半尺多厚,边缘并不规整,保留着某种天然粗粝的质感。它们显然极其沉重,压得木杠深深陷入匠人们厚实的肩膀肌肉里,留下深红的印痕。每一块碑的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东西。 那不是石刻,不是墨书! 是漆! 是粘稠、厚重、带着浓烈刺鼻气味的、尚未完全凝固的生漆! 而在那深褐近黑的生漆底色之上,用一种触目惊心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颜料”,书写着一个个斗大的名字!那些名字,笔画粗犷,带着一种原始的愤怒和悲怆,如同用尽生命刻下的烙印! “郑大锤——水密隔舱匠,克扣工食银叁拾柒两!” “王铁头——铸炮匠,伤残无抚恤,饿死妻儿!” “李瘸子——船木匠,累死船台,尸骨无存!” “赵瞎子——漆匠,毒盲双目,流落街头!” ……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条被压榨至死的冤魂!每一个名字后面那冰冷的数字和简短的控诉,都浸透了血泪!暗红色的“颜料”在生漆底色上流淌、堆积,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那分明是真正的、尚未干涸的鲜血!是百工盟匠人们割破手腕,用自身热血混合着朱砂和生漆调制而成的“血漆”! 整支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只有沉重的脚步声、木杠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以及那浓烈刺鼻的漆味和血腥味,在死寂的街道上弥漫。 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冲击力的悲怆和控诉,如同实质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城南! 冲击粮库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支沉默而沉重的队伍,看着那一块块流淌着血字的漆碑,看着那些名字背后代表的、他们感同身受的苦难! 愤怒的喧嚣被一种更深沉的、源自骨髓的悲凉和震撼所取代。 守卫的官兵们也怔住了,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呆呆地看着。 队伍在粮库大门前停下。 老匠人们默默地将手中刻着血泪账目的木板,一块块放在地上,如同祭奠的供品。 扛碑的壮年匠人,则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肩头沉重的漆碑,一块接一块,轰然竖立起来!深褐近黑的碑身,暗红刺目的血字,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息! 十块…二十块…三十块… 如同三十座沉默的、由血泪和生漆浇筑而成的墓碑!无声地控诉着这吃人的世道! “这…这是…”一个冲击粮库的匠人看着碑上“王铁头”的名字,那是他邻村的亲戚,前年确实死在了铸炮厂…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如同瘟疫般蔓延。越来越多的人认出碑上的名字,认出那血淋淋的控诉。愤怒的潮水退去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恸和绝望。 就在这时,队伍分开。 江烬璃走了出来。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太后毒计! 江烬璃没有穿官袍,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靛蓝粗布工装,长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挽起,露出光洁而坚毅的额头。 步伐并不快,却异常沉稳。 她穿过沉默的匠人队伍,穿过那一座座流淌着血字的漆碑,径直走到那三十块巨大的漆碑正前方,面对粮库,也面对那数千名陷入悲恸的匠户百姓。 然后,她缓缓转过身。 目光平静地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那些官兵,最后,投向街道尽头——那里,天子的仪仗,在沉默肃杀的金乌卫簇拥下,正疾驰而来。 萧执高踞马上,隔着混乱的人群,目光与她瞬间交汇。他眼中的深情、震惊、凝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被她清晰地捕捉到。 江烬璃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她抬起那只缠着布带的左手,指向身后那三十块如同血色森林般矗立的巨大漆碑。 她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城南上空,如同金铁交鸣,又如同古寺梵钟: “诸位父老乡亲!诸位官兵兄弟!可认得这碑上的名字?!” 人群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啜泣声。 “他们!郑大锤!王铁头!李瘸子!赵瞎子!还有这碑上成百上千个名字!”江烬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肺腑的悲愤, “他们不是乱民!不是贼寇!他们和你们一样,是这泉州城里,最底层的匠人!是给你们盖房子、打家具、修船只、造锅碗瓢盆的人!是给守卫海疆的将士们打造刀枪、铸造火炮、缝补甲胄的人!” “可他们得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如同鞭子,狠狠抽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克扣的工钱!是伤残的躯体!是活活累死的命运!是妻离子散!是曝尸荒野!” 她猛地指向粮库的方向,声音如同泣血: “看看你们在冲击什么?粮库!那里面或许有救命的粮食!可你们知道吗?真正该放在这粮库里的,不是粮食!是良心!是那些盘剥他们、吸干他们骨髓、最后还要把他们像破抹布一样丢掉的蛀虫们,欠下的血债!” “监国陛下推行《匠籍与军户同禄令》!”江烬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是为盘剥谁!是为给所有为国出力的人,一个公道!一个活得像人、死得有尊严的公道!是为告诉你们,也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扫过人群,扫过那些面露愧色的官兵,最终,仿佛穿透时空,落在那些无形的、操控着罢市的幕后黑手身上: “匠人的命,也是命!匠人的血汗,不该白流!匠籍不是烙印,是千锤百炼的勋章!这勋章,不该只换来累累白骨!它该换来活下去的工食!该换来伤残后的抚恤!该换来为国捐躯后的哀荣!该换来一个…人该有的尊严!” “尊严”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匠人、每一个普通百姓的心头!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刚刚策马赶到的萧执心上! 他看着那个站在血色漆碑前、身形单薄却仿佛顶天立地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如同实质般燃烧的火焰,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杂着沉重的责任,瞬间涌遍全身! 人群彻底安静了。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仿佛都在那“尊严”二字下,找到宣泄的出口,化作无声的认同和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陛下!”江烬璃猛地转身,面向高踞马上的萧执,单膝跪地!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清越激昂,响彻云霄: “百工盟三万匠人泣血上奏!此三十块血漆碑,刻不尽匠门百年血泪!但求陛下明鉴!推行《同禄令》,还匠人一个公道!若陛下决心已定,百工盟三万匠人,愿为陛下前驱!为国效力,万死不辞!若天意不允……” 她顿了一顿,声音陡然带上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等!便以这血肉之躯,撞碎这金阙宫门!让这满朝朱紫,看看这碑上血字!听听这天下匠魂的呐喊!” “轰!” 三十块巨大的血漆碑,在江烬璃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悲愤之气所激荡,竟然同时发出低沉的嗡鸣!碑身之上,那暗红刺目的血字,在阳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燃烧着!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声哭喊出来:“求陛下做主!给匠人一条活路!” “求陛下做主!” “给匠人一条活路!” “尊严!我们要尊严!……” 哭喊声、哀求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城南!无数匠人、百姓,朝着萧执的方向,如同风吹麦浪般,黑压压地跪倒下去! 声浪滔天!血碑如林! 萧执端坐马上,看着眼前这震撼人心的一幕,看着那跪在血碑前、如同引燃燎原之火的单薄身影,胸腔中激荡着前所未有的澎湃浪潮! 他知道,这一刻,民心所向!匠心所向! 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好!” 萧执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天子的威严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压下所有的声浪, “朕今日,便在这万民血碑之前立誓!《匠籍与军户同禄令》,势在必行!百工盟之请,朕准了!所有罪证,所有诉求,朕一力承担!明日,朕便亲率尔等所立血碑,入行辕,昭告天下!若有阻挠新政、残害匠人者——”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人群,也扫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声音如同冰河崩裂: “犹如此碑!”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一道寒光闪过! “锵!”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剑锋并非斩向血碑,而是狠狠劈在旁边一块府衙用来镇守粮库的、半人高的青石界碑上! 坚硬的青石,应声而裂!碎石崩飞!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剑震慑住了!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死寂中! 一道苍老、冰冷、如同九幽寒风吹过枯骨的声音,陡然从粮库侧门方向传来: “好一个‘犹如此碑’!好一个天子!好一个煽动民变、裹挟圣意的妖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粮库那厚重的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两名面无表情、气息阴冷的黑衣老太监,如同幽灵般侍立两侧。 门内,缓缓踱出一位身着深紫色团凤宫装的老妇人。 她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戴着赤金点翠凤冠,面容保养得宜,却如同覆盖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冰,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俯视苍生的漠然和…深入骨髓的阴鸷。 正是当朝太后!萧执名义上的祖母! 她竟悄无声息地驾临泉州!此刻,正站在粮库的门槛内,冷冷地俯视着门外跪倒一片的百姓,俯视着那三十块刺目的血漆碑,最后,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跪在碑前的江烬璃,以及高踞马上的萧执身上! “哀家倒要看看,”太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威压, “你们这血漆碑,可能撞得开哀家这道门?你们这所谓的‘匠魂呐喊’,可能盖得过哀家一句——”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血迹淋漓的漆碑,嘴角勾起一丝极其残忍、极其冰冷的弧度: “尔等可曾听过…‘漆刑’?” “漆刑”二字,如同两枚淬剧毒的冰针,狠狠扎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喧闹的城南,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连风都仿佛被冻结,凝固在那些流淌着暗红血字的漆碑之上。数千跪伏在地的匠户百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所有的悲愤、祈求、甚至哭泣,都在一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 漆刑?那是什么? 年轻的面孔上写满无知和不安。而一些上了年纪、曾在官办匠作服役过的老匠人,在听到这两个字的刹那,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说的恐惧所填满,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仿佛看到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高踞马上的萧执,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 他色彩弱视的世界里,太后那身深紫宫装模糊一片,唯有她脸上那冰冷残忍的弧度,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灼痛了他的神经。 漆刑!这个几乎已被尘封在皇家秘档最深处的、只在前朝暴君时期短暂出现过的酷刑!它代表的不只是肉体的折磨,更是对匠人灵魂最恶毒的亵渎和彻底的毁灭! 她此刻提起,用意何其歹毒! 江烬璃单膝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宁折不弯的剑。 太后那淬毒般的目光和冰冷的话语,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蔓延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赌生死! 漆刑…这个词,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幼时在阴暗的漆坊角落,曾听几个醉酒的老师傅用梦呓般恐惧的声音低语过…那描述,模糊而血腥,如同最深的噩梦…她猛地咬住下唇,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惊悸。 “漆刑?”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冷,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城南上空,“看来,你们这些下贱匠户,连祖宗传下来的‘福分’都忘了?” 她缓缓抬起一只保养得宜、戴着赤金嵌宝石护甲的手,指尖轻轻点向最近的一块血漆碑,那碑上“赵瞎子——漆匠,毒盲双目,流落街头!”的血字在阳光下刺目惊心。 “你们以为,生漆灼瞎一双招子,流落街头乞讨,就是最惨的了?”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讥讽和残忍,“无知!愚蠢!真正的‘漆刑’,是先帝爷当年,专门用来处置那些心怀怨望、技艺通‘邪’的匠门妖女的!” “匠门妖女”四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尤其是那些老匠人,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瘫软在地。 “知道吗?” 太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 “真正的‘漆刑’,是要…封进她们最得意的漆器里!用滚烫的、加了秘药的大漆,一层一层,…糊起来!…! 她的描述,如同来自地狱的画卷,在众人脑海中徐徐展开!滚烫的漆液…活生生的…的绝望…人形的漆壳…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寒! “呕…”人群中,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精神上的凌迟,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就连那些守卫粮库、见惯血腥的官兵,此刻也脸色发白,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萧执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一股狂暴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 他猛地看向太后,声音如同冰河碰撞:“母后慎言!此等前朝暴君所行灭绝人性之刑,早已废止!岂可于光天化日之下宣扬,徒增恐慌,有损皇家仁德!” “仁德?” 太后猛地转过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萧执,嘴角的讥讽更浓, “我的好皇儿!你在这血漆碑前煽动民变,裹挟民意,妄图以贱籍乱朝纲,就是仁德?你纵容这六指妖女,妖言惑众,以邪术乱法,就是仁德?!”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哀家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仁德’硬,还是哀家的‘规矩’硬!这血漆碑,哀家看着碍眼!来人!” “在!”侍立在她身后的两名黑衣老太监,如同鬼魅般应声,眼神阴冷如毒蛇。 “给哀家…”太后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带着毁灭一切的快意,缓缓指向那三十块矗立的、流淌着匠人血泪的漆碑,“砸了!” “谁敢!”萧执暴喝一声,声震四野!座下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怒火,不安地刨动着铁蹄。他身后的金乌卫齐刷刷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煞气冲天! 两名老太监的动作却丝毫未停,身形一晃,已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直扑最近的一块血漆碑!他们的速度快得惊人,枯瘦的手掌上青筋暴起,带着凌厉的掌风,眼看就要拍在暗红刺目的血字之上! 千钧一发!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比闪电更快! 江烬璃如同被激怒的雌豹,从跪地的姿态猛地弹射而起!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块即将被毁的血漆碑,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挡在了碑前! 同时,缠着布带的左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朝着其中一名老太监拍来的手掌挡去! “嘭!”一声闷响! 江烬璃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左臂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骨头都要碎裂!那老太监掌力之雄浑阴毒,远超她的想象! 但她半步未退!右腿死死钉在地上,身体如同一道倔强的屏障,护住身后的血碑! “保护大人!”百工盟的匠人们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惊醒,看到江烬璃吐血硬抗,血性瞬间被点燃! 距离最近的十几名壮年匠人,赤红着眼睛,怒吼着扑上来,用血肉之躯组成人墙,死死挡在其他的血漆碑前! “反了!反了!”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烬璃和那些匠人,尖声叫道,“给哀家拿下!拿下这妖女!把这些乱民统统拿下!” 场面瞬间失控!金乌卫与太后的黑衣太监对峙!匠人组成的血肉人墙与官兵的刀枪剑戟碰撞!冲突一触即发! “都住手!”一声蕴含着无上威严和磅礴内力的暴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萧执已飞身下马,身形如电,瞬间插入江烬璃与那黑衣老太监之间!他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江烬璃,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屈指一弹! “嗤!” 一道凌厉的指风破空而出,精准地击在另一名正欲对匠人出手的老太监手腕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老太监闷哼一声,手腕剧痛,攻势顿消,惊骇地后退一步,看向萧执的眼神充满忌惮。 “母后!”萧执扶着江烬璃,目光如寒冰利刃,直视太后,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滔天的怒意,“您贵为太后,当母仪天下!今日在此,煽动恐慌,妄动私刑,毁我民心,乱我法度!您眼中,可还有大胤江山?!可还有父皇托付给儿臣的社稷重担?!” 他的质问,字字如刀,掷地有声!太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没料到萧执竟敢如此当众顶撞,甚至隐隐指责她祸国! “你…你…”太后气得手指发抖。 “今日之事,皆因《同禄令》而起!”萧执不再看她,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身为天子,推行新政,责无旁贷!百工盟所呈匠人血泪,朕已亲见!公道自在人心!血漆碑,一块也不许动!即刻起,由朕亲卫金乌卫接管守护!”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苍白、嘴角犹带一丝血痕的江烬璃,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沉凝:“至于江…” “太后娘娘!”江烬璃猛地挣脱萧执的搀扶,强忍着左臂和胸口的剧痛,再次挺直脊梁,面向太后,声音因伤痛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您既言‘漆刑’,言匠女通‘邪’,言臣为‘妖女’!臣,江烬璃,金漆镶嵌末代传人,亦是匠门之女!臣愿领教,何为‘漆刑’!”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连萧执都猛地看向她,眼中充满震惊! “但!”江烬璃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如燃烧的星辰,直视太后那双阴鸷的眼睛,“在行刑之前!臣斗胆,请太后允臣一事!” 太后眯起眼睛,阴冷地审视着她:“哦?死到临头,还想玩什么花样?” “臣听闻,泉州报恩寺,供奉着一尊前朝所遗的‘药师琉璃光佛’,乃漆胎夹纻所造,历数百年风雨而不朽,乃我大胤漆艺瑰宝。”江烬璃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然此佛像金身,近月来不知何故,宝光暗淡,漆层剥落,已有倾颓之危!寺中僧众束手,四方名匠莫敢接手!此乃佛门之悲,亦是我大胤匠门之憾!”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太后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臣,江烬璃!愿以戴罪之身,于太后与监国陛下驾前,修复此佛!若成,则请太后收回‘妖女’污名,允臣领受‘漆刑’!若败…则臣甘愿当场自戕,神魂俱灭,永不入轮回!以证匠心!” 以修复古佛,赌自身生死! 这赌注,惊世骇俗!这决心,气冲霄汉! 整个城南,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江烬璃这石破天惊的赌约所震撼!连太后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如此要求。 报恩寺的药师琉璃光佛,她自然知晓。那是泉州乃至整个东南的佛教圣物,地位尊崇。佛像漆身崩坏之事,早有耳闻,确实棘手。无数名匠望而却步。 这江烬璃…竟敢以此作赌?她是真有通天技艺,还是…自知必死,以此拖延? 萧执的心猛地揪紧!他看着江烬璃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为《同禄令》、为百工盟争取时间!更是要用这尊佛,去叩问那被太后污蔑的“匠魂”! “好!”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算计和残忍的快意, “哀家便允了你!给你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令药师佛宝光重现,金身稳固…哀家便亲手,将你这‘妖女’,封入你自己调的生漆里!让你也尝尝…‘人器合一’的滋味!” 阴冷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所有人的神经。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漆心绝笔 “臣,领旨!” 江烬璃深深一躬,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朝着报恩寺的方向走去。靛蓝的背影,在巨大的血漆碑林映衬下,显得单薄而决绝。 萧执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猛地转身,对着金乌卫统领厉声道: “调一队精锐,随行保护!封锁报恩寺!任何人不得干扰修复佛像!违令者,斩!” “遵命!” 报恩寺,深藏于泉州城西的幽静山林之中。古木参天,梵呗隐隐。 然而,当江烬璃在金乌卫的护卫下踏入大雄宝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破败感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香火寥落。巨大的药师琉璃光佛像,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高达三丈有余。佛像的面容依稀可见慈悲庄严,但整个漆金佛身,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衰败。 原本应璀璨夺目的金漆,大片大片地剥落、黯淡,露出底下灰败的麻布胎体和深褐的底漆。一些地方的漆层龟裂、起翘,如同老人干枯皲裂的皮肤。 佛像的左手持药钵,钵体边缘漆层更是碎裂严重,几乎要脱落。佛像的双眼,原本镶嵌琉璃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一股混合着陈旧漆味、朽木味和淡淡霉味的衰败气息,弥漫在整个大殿。 几名愁眉苦脸的老僧侍立一旁,看到江烬璃,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 这佛像的损坏,远超他们想象,也远超之前所有来尝试修复的匠人所述。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阿弥陀佛,江施主…”为首的老住持双手合十,声音苦涩,“此佛金身崩坏,非人力所能挽回…施主何必…” “大师不必多言。”江烬璃打断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寸寸扫过佛像衰败的漆身,语气平静,“取梯架,净水,细布。 再取寺中历年积攒的,所有品质最好的生漆、金粉、矿物颜料、以及…修补佛像所用的麻布、瓦灰、瓷粉、血料:猪血与石灰的混合物来,要快。” 老住持看着她眼中那奇异的光芒,仿佛被感染了一丝信心,连忙吩咐僧众去准备。 很快,高高的脚手架围绕着佛像搭起。各种材料被源源不断地送来。 江烬璃脱掉外袍,只着一身素色短打,将长发紧紧束起。她不顾左臂的伤痛,开始攀爬脚手架。金乌卫在下方警戒,僧众远远看着,大气不敢出。 “底胎麻布朽坏,粘合血料失效,漆层内部应力失衡…不是简单的剥落,是…从根子上开始崩解了…”她低声自语,眉头紧锁。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倍! 这佛像的“病”,已入膏肓!寻常的填补、贴金,根本无济于事,只会加速它的崩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第一日,她在脚手架上攀爬、观察、触摸、嗅闻,几乎不眠不休,只偶尔喝几口水。大殿内只有她移动时木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和她偶尔的低语。 僧众们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江施主,似乎…无从下手? 萧执曾来过,站在大殿门口,远远望着高处那个专注得如同融入佛像的身影。 他色彩弱视的眼中,那巨大的佛像只是一片模糊的暗金色块,唯有江烬璃那一点素色的身影,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他默默站了很久,不敢打扰。只好悄无声息地离开,留下更严密的守卫。 第二日,江烬璃依旧沉默。 她开始用小刀极其小心地刮取不同部位剥落的漆片碎屑,放在白瓷碟中,加入不同的溶剂进行溶解、观察反应。又取来寺中提供的各种漆料样本,反复调和、涂抹在废弃的木板上,观察其干燥速度、附着力和颜色变化。 她的动作专注而迅捷,如同一个沉浸在微观世界的医者,在寻找着治愈这尊垂死巨佛的“药方”。 然而,进展微乎其微。调配出的漆料,无论是粘合力还是色泽,都无法与佛像原有的漆层完美匹配,更无法解决那深入胎体的朽坏问题。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在大殿内蔓延。僧众们低声诵经,祈祷奇迹。 连守卫的金乌卫,脸上都露出凝重之色。 夜幕再次降临。大殿内只点着几盏昏暗的长明灯。江烬璃疲惫地靠在脚手架的最高层,离佛像的胸口只有咫尺之遥。 三日之期已过大半,她几乎耗尽心力,左臂的伤和胸口的闷痛阵阵袭来,眼前阵阵发黑。难道…真的无解? 真的要辜负那些血漆碑前的冤魂?真的要…被活活封入漆中? 不! 一股不甘的火焰在她心底疯狂燃烧!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佛像面容。那空洞的眼窝,如同深渊般凝视着她。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缠着布带的左手,颤抖着,朝着佛像那空洞的右眼窝探去。指尖,轻轻触碰到了眼窝边缘冰冷粗糙的漆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在指尖触碰到漆层内壁的刹那!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凹凸感!顺着她敏感的第六指指尖,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 不是自然形成的龟裂!不是朽坏的坑洼! 是人为刻下的…痕迹! 江烬璃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停止了跳动!她瞬间屏住呼吸,所有的疲惫和伤痛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她将整个左手手掌,小心翼翼地、完全贴合在冰冷的眼窝内壁上! 六指的触感,被提升到极致! 指尖之下…那坚硬冰冷的漆层内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微、却又规律清晰的…凸点! 这…这是…什么?! 江烬璃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传说?秘闻?还是…求救的信号? 她强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贪婪地、颤抖地感受着那些凸点的排列、组合、深浅…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些凸点…这些排列…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髹饰录》!那些用于记录漆艺秘方、传承要诀的特殊“匠文”!阿嬷说过,这是匠门女子口口相传、用以对抗遗忘的密语!是她们在无声世界里留下的…魂语! 这佛像眼窝深处的凸点密码…是匠文!是历代守护、修复这尊佛像的匠门女子,用指甲,在未干的漆层内壁,一点一点刻下的传承!也是…解开佛像崩坏之谜的钥匙! 江烬璃立刻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一小块坚韧的鲨鱼皮。她闭上眼睛,全神贯注,指尖在冰冷的内壁上快速而精准地移动,将感知到的每一个凸点的位置、大小、深浅,飞速地临摹记录在鲨鱼皮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她指尖划过漆壁发出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沙沙声,和她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点凸点被记录下来,江烬璃如同虚脱般,浑身被冷汗浸透。她颤抖着拿起那块布满奇异点阵的鲨鱼皮,借着长明灯昏暗的光线,眼中闪烁着疯狂推演的光芒。 一个词组…两个词组…一段残缺的句子…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无形的线串起! 当最终的破译结果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的刹那! 江烬璃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脚手架上,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悲怆而放大到极致! 鲨鱼皮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飘向下方昏暗的大殿。 那破译出的匠文,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泣血,蕴含着足以颠覆山河的惊天秘闻: “佛身朽,非天灾,乃人祸。 龙脉断,黄河裂,帝惧。 采童女百,炼人漆,欲封之。 吾泣血阻,帝怒。 漆刑加身,吾甘愿。 以吾血躯,混秘药,入佛漆。 身化漆,封裂痕,镇河妖。 愿此身朽,山河固。 后世若启此秘… 慎!慎!慎! ——匠女漆心绝笔” 漆心!那个传说中的前朝宫廷首席漆作女官!那个因技艺通神而被先帝觊觎、最终被冠以“妖女”之名处以“漆刑”的传奇女子! 真相竟是如此! 这尊报恩寺药师佛,根本不是什么圣物! 它是…一座活人冢!是匠女漆心被处以“漆刑”后所化的“人漆金身”!而她,竟是在被处以酷刑之前,主动献祭了自己! 用自己的身体和毕生调漆的秘法,混合某种特殊的“秘药”,融入佛像的漆层之中!只为以身为塞,去封堵那因“龙脉断裂”而引发的黄河滔天决口! 先帝不是因为她“技艺通邪”而杀她!而是因为她知道“以童女炼人漆”的惊天秘密,并试图阻止! 所谓的“漆刑”,不过是对她悲壮献祭的残忍掩饰! “身化漆,封裂痕,镇河妖…愿此身朽,山河固…” 江烬璃的视线瞬间模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仿佛看到数百年前,那个同样身为匠门之女的漆心,在冰冷的宫廷深处,在滚烫的漆液即将吞噬她的那一刻,眼中那决绝的光芒!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脚下这片山河最深沉的眷恋和牺牲!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章 东瀛来袭 世间…让我传承的,就是这样的…匠魂吗? 就在她心神激荡、泪流满面之际! 异变陡生! 她脸颊上滚落的一滴泪水,恰好滴落在佛像胸前一处刚刚被她清理过、裸露着深褐色底漆的微小裂隙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的声音响起! 那滴饱含着江烬璃此刻无限悲悯与共鸣的泪水,接触到底漆的瞬间,那处原本深褐色的漆层裂隙,竟然…瞬间变成了刺目的金红!仿佛被泪水点燃! 紧接着!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梵音,毫无征兆地从佛像内部震荡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 殿内所有的长明灯火苗猛地蹿高,疯狂摇曳!灰尘簌簌落下!僧众和金乌卫无不骇然变色,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得连连后退! 在江烬璃震惊的目光中! 那尊沉寂了数百年的药师琉璃光佛,那空洞的右眼窝深处,一滴…一滴…又一滴… 粘稠、晶莹、闪烁着温润金红色泽的…漆泪! 如同真正佛陀的慈悲之泪,缓缓地、沉重地,从那深邃的眼窝中…流淌出来! 金红漆泪,如同佛陀泣血,自药师佛空洞的眼窝蜿蜒而下,滴落在莲台之上,溅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 “佛祖显灵!佛祖显灵了!”报恩寺的老住持噗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朝着佛像疯狂叩首。 殿内僧众无不骇然匍匐,诵经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与虔诚。金乌卫们握紧了刀柄,脸色煞白,看向高悬于脚手架上的江烬璃,如同看着一个沟通幽冥的妖异。 江烬璃却恍若未闻。 她怔怔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接住一滴从佛像眼窝边缘滑落的金红漆泪。 那泪珠触手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粘稠感,色泽如同凝固的晚霞,又似熔化的赤金,在昏暗的佛殿里散发着柔和而悲悯的光芒。 指尖传来细微的脉动感,仿佛承载着数百年前那位名为漆心的匠女,以身封河、魂镇山河的不屈意志。 “漆心前辈…”江烬璃低声呢喃,滚烫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这滴泪,是匠魂不灭的见证!她将这颗蕴含着悲壮与守护意志的金红漆泪,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住一把足以劈开黑暗的钥匙。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如滚雷、却又带着撕裂般尖啸的巨响,猛地从东南方向传来!整个报恩寺的大殿都随之剧烈一颤!梁柱上的积灰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同地狱的鼓点,密集地敲打在泉州城的心脏上! “炮声!是炮声!”下方警戒的金乌卫统领脸色剧变,失声惊呼,“从…从军港方向传来的!” 江烬璃猛地从悲恸中惊醒!东南!军港!东瀛!那片标注在邪屏漆膜上的海防图!她瞬间明白了! “东瀛人!他们动手了!”她厉声喝道,一把抓起记录着匠文密码的鲨鱼皮和那滴金红漆泪,不顾一切地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滑下! “快!回行辕!去军港!”她冲到金乌卫统领面前,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急迫,“太后呢?!” “太后…太后娘娘昨夜听闻军港遇袭的零星消息,便…便已起驾,说是要回京‘静养’了…”统领脸色难看地回道。 回京“静养”?是避祸!是逃遁! 江烬璃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讽。她不再多言,冲出大殿,翻身上一匹金乌卫牵来的快马,朝着泉州东南,那炮声震天、浓烟升腾的方向,疾驰而去! 快马如离弦之箭,穿过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的泉州城。 街道上,哭喊声、奔跑声、兵丁呼喝声乱成一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从东南海面被强劲的海风裹挟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越靠近军港,那炮声便越是震耳欲聋,如同巨锤不断轰击着大地!火光映红半边天空,浓烟如同狰狞的黑龙,直冲云霄! 当江烬璃在金乌卫的护卫下,冲上泉州军港外围的制高点——望海崖时,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瞬间让她血液几乎凝固! 辽阔的海面上,数十艘悬挂着狰狞“赤鬼丸”旗帜的东瀛战船,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正疯狂地扑向大胤水师的防线! 这些战船体型比大胤的福船要小,却异常灵活,船身覆盖着一层暗沉如铁、在炮火映照下泛着诡异油光的漆层! 大胤水师的主力战船——高大的福船、广船,在数量上并不处于劣势。然而,令人绝望的一幕正在上演! “轰!” 一发实心铁弹呼啸着击中一艘东瀛战船的侧舷! 预想中的木屑纷飞、船体破裂的场景并未出现!那暗沉油亮的漆层,如同坚韧无比的皮革,竟然只是向内凹陷出一个深坑,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和几点微弱的火星!船体剧烈摇晃,却并未破裂进水! “怎么可能?!”望海崖上的水师将领失声惊叫,脸色惨白如纸,“我们的炮…打不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东瀛战船的反击,却如同毒蛇吐信,精准而致命! “嗖!嗖!嗖!”无数道拖着惨绿色尾焰的火箭,如同密集的毒蜂,从东瀛战船上腾空而起!它们并非直射船体,而是高高抛起,越过船舷,落向大胤战船的甲板、船帆! “噗嗤…噗嗤…”火箭落地,并未剧烈爆炸,而是瞬间爆开大团大团惨绿色的、粘稠如油脂的火焰!那火焰极其诡异,遇水不灭,反而如同活物般蔓延开来,疯狂地舔舐着木质甲板、缆绳、船帆! 所过之处,木头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迅速碳化、酥脆!更可怕的是,火焰中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恶臭,如同腐烂的鱼虾混合着硫磺! “是鬼火漆!东瀛妖人的鬼火漆!快!快扑灭!”有经验的老兵发出凄厉的警告。 然而,普通的水泼上去,非但不能灭火,反而如同火上浇油!惨绿色的火焰“轰”地一声窜得更高!士兵们试图用沙土掩埋,可那粘稠的火焰如同跗骨之蛆,极难扑灭! 顷刻间,数艘大胤战船已陷入一片惨绿色的火海!甲板上烈焰熊熊,船帆化作巨大的火炬,士兵们惨叫着在火海中翻滚,如同炼狱! “轰!”又一艘大胤战船被东瀛的集中炮火击中水线!这一次,覆盖防火漆的船体虽然依旧坚韧,但剧烈的冲击力还是撕裂了接缝处的木料!海水疯狂涌入! “弃船!快弃船!”绝望的呼喊声被淹没在炮火和烈焰的轰鸣中。 大胤水师的阵型已被彻底打乱!士气跌落谷底! 东瀛战船凭借着那诡异的防火漆和毒火,如同虎入羊群,肆意穿插、切割、围攻!不断有大胤战船被点燃、被击沉! “完了…泉州水师…完了…”望海崖上,一名须发皆白的水师老将看着海面上节节败退、陷入火海的舰队,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不!还没完!”一个清冽如冰泉、却又带着斩钉截铁力量的声音响起。 江烬璃排开众人,冲到崖边。 海风将她靛蓝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浓烟和火光映照着她苍白而坚毅的脸庞。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死死锁定那些在炮火中巍然不动的东瀛战船,锁定那层诡异的、油光发亮的防火漆! 鲨骨漆针!漆心泪!匠魂不灭!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心中的绝望! “传令!”江烬璃猛地转身,对着身后同样脸色惨白、却因她到来而强自镇定的金乌卫统领和水师将领吼道,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炮火: “一!立刻收集港内所有能用的火炮!不拘大小!不拘新旧!哪怕是岸防炮也给我拆下来!集中到码头前沿!” “二!命人立刻去金漆阁工坊!将库房里所有的生漆、松烟、桐油、硫磺、硝石!所有能点燃、能冒烟、有刺激性的材料!全部运来!越快越好!有多少要多少!” “三!给我找铁砂!碎铁片!铁匠铺的边角料!碾米坊的铁碾碎屑!所有能吸附磁性的铁屑!同样,有多少要多少!运到码头!” “四!召集所有还能动弹的匠人!百工盟的!船厂的!铁匠铺的!漆坊的!立刻到码头集合!带上他们的工具!快!” ……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砸得众人目瞪口呆。 “江…江大人…您这是要…”水师将领结结巴巴,完全跟不上思路。 “造炮!造能撕开那些鬼壳子的炮!”江烬璃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她猛地举起那只缠着布带、紧握着金红漆泪的左手,“还有!造能毒死那些东瀛畜生的烟!” 时间!她需要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大胤的儿郎在火海中哀嚎! 金乌卫统领最先反应过来,他是萧执的心腹,深知这位江大人的分量和手段。“遵命!”他毫不迟疑,转身对着部下咆哮:“都听见了吗?!按江大人的命令办!违令者斩!快!” 军令如山!整个泉州军港残存的力量,如同被注入一剂强心针,在绝望中爆发出最后的疯狂!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章 烽烟点漆 被炮火摧残的码头上,一片末日般的混乱与忙碌交织。 一门门沉重的火炮被士兵和幸存的力夫们喊着号子,从尚在燃烧的战船上卸下,从岸防炮台拆解,冒着被流弹击中的危险,艰难地拖拽到码头前沿相对开阔的地带。 金漆阁的匠人们推着满载大桶小罐的板车,冲过浓烟弥漫的街道。 百工盟的铁匠们赤着膀子,抡起大锤,疯狂地将收集来的废铁、铁片、甚至破损的兵器,砸成更细碎的渣滓,再倒入巨大的石碾中,由骡马拖拽着,碾磨成细密的铁砂! 江烬璃成整个混乱漩涡的中心。 “生漆!大量的生漆!和碾好的铁砂混合!比例三比一!要快!搅拌!用力搅拌!让它变得粘稠!”她冲着一群手忙脚乱、脸上沾满黑灰和漆渍的匠人嘶声指挥。 她左手六指飞快地捻起一点粉末,尝味,感受着灼烧感和刺激性,不断调整着火候和配比。 “大人!铁砂漆混好了!”一个匠人捧着一盆乌黑粘稠、如同沥青般的东西跑过来。 江烬璃抓起一把,触手冰凉沉重,带着强烈的磁性。她眼中精光一闪:“好!用这个!把那些实心炮弹给我裹起来!厚厚地裹上一层!快!” “松烟毒浆!”江烬璃又冲到另一口大锅前,里面的混合物已经熬煮成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恶臭和刺鼻烟雾的深褐色浆糊, “用这个!灌入那些开花弹,内部填充火药和铁片的炮弹里!代替原本的填充火药!灌满!封死引信孔!快!” …… 时间在硝烟、烈焰和疯狂的劳作中飞速流逝。 海面上,大胤水师的抵抗越来越微弱。东瀛的舰队,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开始肆无忌惮地逼近泉州港! 那艘最为高大、悬挂着赤鬼将旗的东瀛旗舰,甚至已经逼近到离海岸不足两里的地方! “大人!他们的旗舰冲过来了!要登陆了!”了望兵发出撕心裂肺的警告!码头上残余的守军一片恐慌! “炮!我们的炮准备好了吗?!”江烬璃厉声喝问,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崩裂,鲜血染红布带,但她浑然不觉。 “回大人!裹了铁砂漆的实心弹,装填十门!灌了毒浆的开花弹,装填五门!炮位已经调整,对准那艘冲过来的旗舰!”炮队指挥官满脸烟灰,嘶声回答。 “好!”江烬璃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她猛地冲到一门已经装填好裹铁砂漆实心弹的火炮旁,一把抢过炮手手中的火把! “点火!”她嘶声怒吼! “嗤——!”火绳被点燃,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 所有炮手同时点燃面前火炮的火绳! “轰!轰!轰!轰…!” 十声震耳欲聋、比之前任何炮击都要沉闷厚重的巨响,如同愤怒巨龙的咆哮,猛地撕裂海面的喧嚣!十道裹挟着浓重黑烟的火舌,从炮口喷吐而出! 旗舰上的东瀛武士显然没把这怪异的炮弹放在眼里。他们的防火漆连大胤的重炮都无可奈何!有武士甚至发出狂妄的嘲笑。 “砰!砰!砰!砰…!” 沉闷如击败革的撞击声密集响起!十颗炮弹,无一落空,狠狠地砸在旗舰覆盖着防火漆的侧舷和船楼上! 那些包裹在炮弹外层的、粘稠的、混合铁砂和磁屑的“铁砂漆”,在撞击的瞬间,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藤蔓,猛地炸开、飞溅、然后…死死地吸附在船体暗沉油亮的防火漆表面! 如同在巨兽身上瞬间钉满无数黑色的毒刺! “八嘎!这是什么鬼东西?!”旗舰上的东瀛指挥官又惊又怒,看着船体上那些密密麻麻吸附着的黑色粘稠物,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开花弹!放!”江烬璃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火把指向另外五门火炮! “轰!轰!轰!轰!轰!” 五声更加狂暴的怒吼!五颗灌满粘稠恶臭“松烟毒浆”的开花弹,拖着长长的尾烟,如同地狱的流星,紧随而至! 这一次,炮弹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在旗舰的甲板上空…凌空爆炸! “嘭!嘭!嘭!嘭!嘭!” 如同五只巨大的、污秽的章鱼,将粘稠恶臭的“墨汁”劈头盖脸地泼洒在旗舰的甲板、船帆、桅杆以及…所有暴露在外的东瀛武士身上! “啊!!” “什么东西?!” “好臭!好辣眼睛!” “粘住了!我动不了了!” 惨叫声、怒骂声、惊恐的呼喊声瞬间在旗舰甲板上炸开!粘稠的毒浆如同跗骨之蛆,粘在甲板上,让水手寸步难行!粘在船帆上,让风帆变得沉重无比! 那浆糊里混合的松烟、硫磺、硝石粉末和生漆毒素,散发出浓烈刺鼻、令人窒息的恶臭烟雾! 接触到皮肤,立刻引发火烧火燎的剧痛和红肿!溅入眼睛,更是如同泼了辣椒水,瞬间失明,剧痛钻心! 整个旗舰的甲板,瞬间陷入一片粘稠、恶臭、毒烟弥漫的混乱地狱!战斗力瞬间瘫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磁砂炮!吸附!”江烬璃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再次响起! 早已准备就绪的炮手,立刻将炮口微微上扬,对准了那艘被黑色“藤蔓”吸附、甲板陷入混乱的旗舰! “轰!轰!轰!轰…!” 那些新射出的炮弹,在磁砂漆的强大吸附力作用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牵引,竟然在空中微微改变了轨迹,精准无比地撞向了那些先前吸附在船体上的“铁砂漆”团块! “砰!砰!砰!砰…!” 如同铁锤砸在铁砧上!巨大的撞击力叠加! 被二次撞击的“铁砂漆”团块,瞬间发生了恐怖的形变!其内部蕴含的、被生漆粘合剂死死包裹的无数尖锐铁砂和磁屑,在巨大的挤压和摩擦下,如同无数微型的炸弹被引爆! “噗嗤!噗嗤!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密集响起! 旗舰船体上,那些覆盖着防火漆的位置,在遭受第一次撞击凹陷、又被粘稠物吸附削弱后,再也承受不住这叠加的、由内而外的恐怖撕裂力量! 坚韧的防火漆层,如同被强酸腐蚀的皮革,又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利齿啃噬!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紧接着,裂纹迅速扩大、崩解! “咔嚓!哗啦——!” 大块大块的暗沉防火漆层,混合着下面的木屑,如同破碎的蛋壳般,从船体上被硬生生撕裂、剥落下来!露出里面脆弱的本体木料! 旗舰庞大的身躯,如同被剥掉硬壳的螃蟹,瞬间暴露出致命的软肋! 船体上出现十几个大小不一、狰狞可怖的破洞!冰冷的海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猛兽,疯狂地涌入船舱! “不——!”旗舰上传来东瀛指挥官绝望的嘶吼!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 “打!给我瞄准那些破洞!狠狠地打!”大胤残余战船上的指挥官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了狂喜的怒吼!幸存的炮位立刻调转炮口,将满腔的怒火和复仇的炮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向那艘失去防火漆保护的旗舰! “轰!轰!轰!” “哗啦!咔嚓!” 进水、起火、爆炸…这艘东瀛舰队的骄傲,迅速化为一团巨大的、燃烧着绿色鬼火和普通烈焰的火球,在无数东瀛水兵绝望的哀嚎中,缓缓沉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旗舰的沉没,如同抽掉东瀛舰队的脊梁骨! 剩下的东瀛战船,看着那艘被诡异“磁漆炮”撕碎、沉没的旗舰,看着海面上漂浮的粘稠毒浆和被毒烟熏得鬼哭狼嚎的同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他们! “妖术!大胤人会妖术!” “撤退!快撤退!……” 进攻的号角变成凄厉的撤退螺号!剩余的东瀛战船,如同受惊的鱼群,再也顾不上围攻残存的大胤战船,仓惶地调转船头,朝着外海狼狈逃窜! 惨烈的海战,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暂时落下帷幕。 硝烟未散,海风呜咽。 残破的泉州军港码头上,幸存的士兵和匠人们,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写在每一张被烟熏火燎的脸上。 江烬璃拄着一根焦黑的木棍,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在狼藉的工场中央。 她的靛蓝工装早已被硝烟、汗水、血污和粘稠的漆浆染得看不出本色。左臂的布带被鲜血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手臂上,带来阵阵钻心的剧痛和麻木。 然而,她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海面上那艘正在缓缓下沉的东瀛旗舰残骸,盯着那面在烈焰和浓烟中依旧狰狞舞动的“赤鬼丸”旗帜,正被翻滚的海浪一点点吞噬。 突然! 一艘金乌卫的快艇,如同离弦之箭,飞速驶回码头。艇上跳下几名浑身湿透、脸上带着激愤的金乌卫。 他们押着一个同样湿漉漉、穿着东瀛水兵服饰、面如死灰的俘虏。 “大人!”领头的小队长冲到江烬璃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激动和愤怒,“抓到一个落水的东瀛军官!是个小头目!” 江烬璃强打起精神,目光如电,射向那个被按倒在地、瑟瑟发抖的俘虏。 小队长一脚踹在俘虏的腿弯,厉声喝道:“说!把你们刚才招供的,再给江大人说一遍!” 那俘虏惊恐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身体抖得像筛糠,用生硬的大胤语结结巴巴地哭喊: “饶…饶命!大人饶命!我说…我说!那防火漆…那鬼火漆的配方…是…是…” 他猛地指向北方,指向大胤的心脏方向,眼中恐惧和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 “是…是从你们大胤皇宫里…流…流出来的!” 而此刻皇宫深处……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章 万国匠艺 皇宫深处,那座名为“静心斋”的院落,却弥漫着一种与“静心”截然相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如同粘稠的胶质,堵塞着每一寸空气。上好的沉水香早已压不住其中翻涌的腐朽气息。 几名御医垂手侍立在厚重的锦缎帷幔之外,额头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眼神里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 门内,是死神的厅堂。 萧执站在离床榻数步之遥的地方,他身上的沾染着军港未散的硝烟与海水的咸腥,腰间的佩剑犹带寒气。 太后,他名义上的“祖母”,权倾朝野数十载的铁腕女人,此刻正躺在那里,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海港炮战的隆隆巨响,金乌卫押回俘虏时的嘈杂,似乎都未能穿透这层死寂。 她选择在风暴来临前“静养”,却终究没能躲过死神的镰刀。报恩寺的梵钟,仿佛敲响她生命的丧钟。 “执…执儿…”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声音,从床榻深处传来,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的空洞和…一种奇异的急切。 萧执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一下。他缓缓上前一步,目光穿透模糊的色块,落在太后那张枯槁得脱了形的脸上。 “皇祖母。”萧执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近…近些…”太后的手从锦被下艰难地抬起,枯瘦如柴,皮肤上布满深褐色的斑点,无力地在空中抓挠一下。 萧执依言走近床边,那股混合着药味和内脏腐烂般的恶臭愈发浓烈。他垂眸,看着那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枯手。 “执儿…哀家…哀家对你不起…”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喘息,浑浊的眼中竟滚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哀家…鬼迷心窍…被那‘人漆长生’的鬼话…迷了心窍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悔恨和恐惧,“是…是曹振!是他!还有…还有那些海商…他们…他们勾结东瀛妖僧…说什么…以匠女精魂为引…混入生漆…涂抹金身…可保容颜不老…长生久视… 哀家…哀家一时糊涂…信了他们的鬼话!把…把宫里的防火漆秘方…给了他们…换…换他们的‘人漆’…” 萧执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防火漆配方泄露的源头,竟在此处!竟是为了这虚无缥缈、歹毒至极的“人漆长生”! 无数将士的血,竟成这老妇人追求虚妄长生的祭品! 滔天的怒火混杂着极致的恶心,在他胸中翻江倒海!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哀家…罪孽深重…”太后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枕畔, “害了…害了那么多将士…更…更害了…匠女漆心…”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而痛苦。 太后仿佛耗尽最后的力气,枯手无力地垂下,眼神涣散,陷入一种半昏迷的呓语状态, “先帝…他…他惧黄河裂…惧龙脉断…更惧…惧漆心知晓他欲以童女炼人漆封河的秘事…怕她泄露机密…便…便以‘漆刑’之名…将她…将她封入佛像…永镇河患…那…那佛像…就是她的棺椁…也是…也是她的牢笼…” 轰! 真相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萧执的心脏! 原来…原来那场被美化为悲壮献祭的“漆刑”,竟是如此不堪的谋杀!是灭口!是永世的囚禁!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悲悯与沧桑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他一步一步走出去。 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摇晃,全靠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灼烧着他的掌心,更灼烧着他的灵魂! 活埋!浇筑!永镇!魂锢!这些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他脑海中炸响!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他恨!恨那为江山和长生不择手段的先帝!恨这助纣为虐的太后!恨这吃人的宫廷!恨这将匠人视为工具和祭品的腐朽王朝! 更恨他自己!恨这流淌在血管里的、所谓的萧家血脉!这血脉,是原罪!是枷锁!是他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 他踉跄走到金漆菩提树旁,恨意攻心…… “陛下!”常禄和几名金乌卫听到动静,看到萧执口吐鲜血、状若疯魔的样子,无不骇然失色! “滚开!”萧执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地狱的恶鬼,声音嘶哑而狂暴! 那目光中的疯狂杀意,让常禄等人瞬间如坠冰窟,不敢有丝毫违逆,连滚带爬地退下。 只剩下萧执粗重的喘息声和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不禁落回到那株冰冷的金漆菩提树上,落回到那颗刚刚被他无意甩手剥开菩提子上。 那颗菩提子,在沾染了他喷溅的鲜血后,那金漆的表面,似乎…变得更加温润内敛,隐隐透出一种奇异的、仿佛与血脉相连的…吸引力? 鬼使神差地,萧执放弃握剑。他伸出那根沾染自己鲜血的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赎罪般的颤抖,缓缓地、轻轻地…点向那颗沾血的菩提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指尖,带着滚烫的血和冰冷的泪,触碰到那温润的金漆表面。 就在触碰的瞬间! “嗡——!” 那颗沾血的菩提子,表面金漆流淌,如同融化的黄金,瞬间将萧执指尖的鲜血…吸收了进去! 紧接着! 那颗菩提子顶端,一道比之前更加细微、却更加清晰的裂痕,无声无息地…绽开了! 一缕极其暗淡、却无比熟悉的松墨清香,混合着一种清冽微苦的药草气息… 这气息… 萧执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气息…只属于一个人! 陆拙! …… 泉州港,万国匠艺擂。 阳光如同熔化的金箔,泼洒在巨大的、由坚硬海礁石垒砌而成的环形擂台上。 咸腥的海风,此刻也压不住那喧嚣鼎沸、几乎要掀翻苍穹的声浪!人潮!如同沸腾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这座临时搭建、却足以容纳万人的巨殿围堵得水泄不通! 人们挤满了看台的每一寸空间,攀上周围的桅杆和屋顶,目光炽热地聚焦在擂台中央那片耀眼的区域。 高耸的彩旗猎猎作响,万国旗帜在阳光下招展。 巨大的“日月同辉”纹盟徽,以最璀璨的金漆镶嵌在擂台正北面的高墙上,俯瞰着芸芸众生,象征着光明正大的匠道精神。 评判高台上,来自大胤、西域、南洋、甚至遥远佛郎机的十几位德高望重的艺匠大师、饱学鸿儒正襟危坐,神色肃穆。 万国匠艺擂,终于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土地上,拉开帷幕! 擂台上,一件件凝聚各国顶尖匠人心血的奇珍异宝,如同走马灯般轮番呈现,引来阵阵惊呼与赞叹。 波斯匠人献上流光溢彩、薄如蝉翼的“大马士革星纹钢”弯刀,刀身旋转间,星辰流转,寒气逼人。 天竺大师展示由整块黑檀木镂空雕琢的“千手千眼”湿婆神像,神像内部机关精巧,竟能自行旋转,千只手中法器碰撞,发出清越梵音。 南洋土王麾下的船匠,抬出了一艘完全由象牙拼接而成的“圣象宝船”,船帆以金丝织就,船身镶嵌各色宝石,在阳光下璀璨夺目,奢华至极。 …… 每一件作品,都代表着一种文明的巅峰技艺,引来评判席上频频颔首和观众席上如雷的掌声。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在不自觉地飘向擂台一侧,那个被大胤金乌卫严密守护着的、覆盖着巨大明黄绸缎的展示台。 那里,是江烬璃和她的百工盟,准备整整三个月的惊世之作! 终于! “下一件!大胤金漆阁,百工盟——金漆日月星盘!”司仪官洪亮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响彻全场! 覆盖的明黄绸缎被两名壮硕的百工盟匠人,猛地掀开! “嗡——!” 仿佛有实质的光环荡漾开来! 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并非预想中庞大笨重的器物。 那是一个直径约五尺、高度近三尺的…浑天星象仪?不!它比任何已知的星象仪都更加复杂、更加璀璨、更加…令人窒息! 通体以最深沉、内敛的玄色大漆为底,仿佛凝固的夜空。 而在那深邃的夜空之上,无数星辰并非简单的镶嵌点缀,而是以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金丝银线,以失传的“金漆勾刀”绝技,一点一点“嵌”入漆层之中! 星辰大小不一,疏密有致,银河璀璨,星宿分明,赫然是一幅完整的、微缩的北半球星空图! 星辰之下,并非静止。一层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水晶琉璃圆环,如同宇宙的筋膜,以极其精密的同心圆结构层层嵌套。 每一层圆环之上,都用近乎失传的“微雕点漆”技艺,刻满肉眼难辨的刻度、符号和复杂的天文星图!环与环之间,由细若游丝的透明漆线连接牵引,构成一个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立体网络。 星盘的核心,是一轮由整块纯净黄玉雕琢而成的太阳,散发着温润而永恒的光芒。太阳的对面,则是一轮由最上等的夜光贝母镶嵌而成的明月,柔和清冷。 日月之间,悬浮着一枚造型奇特的、如同鲨鱼利齿般尖锐锋利的金漆指针!指针的尾部,巧妙地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流转着深邃蓝光的磁石! 整个星盘,如同一个微缩的、凝固时间与空间的宇宙! 它安静地矗立在特制的、同样布满日月星辰纹路的乌木基座上,基座内部隐隐传来极其细微、如同心跳般的机括运转声。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章 日月星盘 “此盘,名曰‘金漆日月星盘’!” 江烬璃的声音清越响起,她站在星盘旁,一身素雅的靛蓝工装,左臂依旧缠着布带,脸色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星盘中最璀璨的星辰, “融天文星象、航海罗盘、计时晷影于一体!其心,便是这枚‘磁极针’!”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枚鲨齿般的金漆指针。 “嗡……” 随着她指尖的触碰,那枚指针仿佛被注入生命,极其轻微地、却无比稳定地…自行转动起来! 它无视了基座的方位,无视了周围万人的注视,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坚定不移地…指向了正北方向!同时,指针尾部那颗深邃的蓝宝石磁石,在日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晕。 “无论身处何地,无论风浪滔天,此针所指,永为正北!”江烬璃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星盘琉璃环上,刻有大胤、南洋、西洋乃至极北冰海,总计三百六十条主要航线的星图坐标与季风洋流标记!只需校准此针,转动对应环位,辅以日月光影定位,纵使沧海茫茫,迷雾重重,亦能指明航向,永不迷途!”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足以掀翻擂台的、山呼海啸般的惊叹与掌声! 评判席上,几位见多识广的西洋学者猛地站起,激动得胡须颤抖!这哪里是简单的工艺品?这是足以改变整个航海史的国之重器!是艺术与实用结合的巅峰之作! “神乎其技!巧夺天工!” “日月同辉!大胤匠魂!” “金漆阁!百工盟!” 大胤的匠人、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疯狂地呼喊着。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璀璨的星盘一扫而空! “哼!华而不实!奇技淫巧!”一个极其刺耳、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在沸腾的声浪中响起,充满了刻骨的嫉妒和恶意。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评判席旁边,一个预留的、供各国使节和显贵观礼的雅座区域里,几名身着华丽锦袍、皮肤黝黑、头戴巨大宝石头巾的番商正冷眼旁观。 为首一人,身材肥胖,满脸横肉,手指上戴满硕大的宝石戒指,正是南洋巨商,以垄断香料航路、心狠手辣着称的“黑鲨”巴索!他身边,还坐着几个同样眼神不善的佛郎机人和波斯商人。 巴索绿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狠毒的光芒,死死盯着那尊金漆日月星盘,如同看着一块巨大的、阻碍他财路的绊脚石。 这星盘一旦推广,他垄断航海图、盘剥海商船队的暴利根基,将彻底动摇!他猛地对身边一个侍从使了个眼色。 那侍从会意,端起面前一个硕大的、盛满殷红如血葡萄酒的金杯,假装被拥挤的人潮推搡,脚下“一个趔趄”! “哎呀!” “哗啦——!” 满满一大杯粘稠猩红的酒液,如同恶毒的污血,朝着星盘的方向猛地泼洒过去!目标直指星盘核心那轮黄玉太阳和悬浮其上的金漆磁极针! “小心!”惊呼声四起! 距离太近!变故太快!连守护在旁的金乌卫都来不及反应! 眼看着那污浊的酒液就要玷污璀璨的黄玉,淋透精密的磁极针! 江烬璃瞳孔骤缩!她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想用身体去挡! 然而,比她动作更快的,是星盘本身! 就在酒液即将泼洒到星盘表面的瞬间! 那枚悬浮着的、鲨齿般的金漆磁极针,尾部那颗深邃的蓝宝石磁石,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耀眼的幽蓝光芒!仿佛被那污浊的液体所激怒! 紧接着! 星盘基座内部,那如同心跳般细微的机括运转声陡然变得清晰急促! “咔哒!咔哒!” 几声清脆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星盘表面,那几层薄如蝉翼、刻满星图的水晶琉璃圆环,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精准地…自行旋转、位移了一小格! 就是这一小格的位移! 星盘最外层,一圈原本透明无色的水晶琉璃环带,恰好移动到了黄玉太阳和金漆磁针的正前方!如同瞬间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噗嗤…噗嗤…” 粘稠腥红的酒液,狠狠地泼洒在那圈突然移动过来的外层水晶琉璃环带上! 预想中的玷污和破坏并未发生!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那粘稠的酒液接触琉璃环带的瞬间,环带上原本透明的表面,如同被无形的画笔瞬间勾勒渲染! 无数道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色线条,如同拥有生命的脉络,在猩红酒液的浸润下,瞬间显现出来! 那不是简单的纹路!那是…海岸线!是岛屿!是曲折蜿蜒的…海流图! 金色的线条在猩红的酒液背景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勾勒出一幅前所未见、复杂精密的巨大海图!更令人震惊的是,海图上几处关键的海峡、暗流交汇点,竟用更加深邃的靛蓝色小点,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整个星盘,仿佛在污浊的袭击下,展露出其内部蕴含的、更加深邃、更加实用的核心——一幅动态的、隐藏的航海秘图!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超出认知的变故惊呆! 番商巴索脸上的恶意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身边的佛郎机商人更是失声惊呼:“上帝!那…那是什么?!” “自显影漆层…”江烬璃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喃喃自语,眼中瞬间爆发出比星辰更亮的光芒!她的心脏狂跳,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陆拙! 只有他!只有那个轮椅上的械术天才,才能设计出如此精妙、如此隐蔽、如此充满恶作剧般反击意味的机关! 这看似污浊的破坏,竟阴差阳错地激活陆拙预先埋藏在星盘最深处的、只有特定条件才能触发的“自显影”漆层!这层漆下,隐藏着他留给她的…真正的“航海罗盘”! 或者说…一条指向某个关键之地的路径! “这是…海图?”评判席上,一位精通海事的南洋老船王猛地站起,声音颤抖,老眼死死盯着星盘上那幅在猩红酒液下显现的金色海图, “这…这标注的洋流…这暗礁的位置…这…这比我们家族秘传的航海图还要详尽!这靛蓝点标注的…难道是传说中的…” “幽灵海流!” 另一位来自西洋的航海家失声叫道,指着海图上一处被靛蓝点密集标注、如同巨大漩涡般的海域, “上帝!那是死亡禁区!所有靠近的船只都会神秘失踪!这…这图上标注的…似乎是穿越那片死亡漩涡的安全路径?!” “还有这里!”一个眼尖的大胤水师将领激动地指向海图边缘一片被金色线圈出、标注着几个微小岛屿符号的区域,“这…这片海域从未在任何已知海图上出现过!这标记…这形状…无名岛?!” 无名岛!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少数识货的人心中炸开! 传说中,那是南洋深处一片被风暴和迷雾永久封锁的失落之地,是海盗的乐园,是流放者的归宿,更是…藏匿着无数秘密的宝库! 江烬璃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那片被标注为“无名岛”的海域!星盘金色的指针,在基座机括的牵引下,仿佛也受到了某种感应,极其轻微地、却又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偏转了一格! 陆拙…南洋…无名岛…流放者… 一个惊人的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心中的疑团! 那半张打着金乌卫烙印的火器图纸!陆拙那神秘的“假死”与远赴西洋!还有…这根仿佛在指引方向的磁极针!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星盘上这意外显影的海图,串联成一条通往真相的惊涛之路! “快!拓下来!把海图拓下来!”评判席上,几位大师激动地嘶喊。早已准备好的画师手忙脚乱地铺开雪白的宣纸,试图将那在酒液中逐渐变得模糊、开始褪色的金色海图临摹下来。 江烬璃却一步上前,伸出那只缠着布带、伤痕累累的左手。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拂过星盘上那片标注着“无名岛”的海域位置。 指尖下的琉璃环带,冰冷而光滑。那金色的海图线条正在酒液的挥发下迅速变淡、消失,仿佛一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幻梦。 擂台上的喧嚣、评判的争论、番商巴索那怨毒的目光…一切仿佛都变得遥远。 她的目光穿透沸腾的人海,穿透泉州港高耸的城墙,投向南方那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蔚蓝大海深处。 沧海茫茫,月明天阔。 无名之岛,静待来者。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血瓷现世 海上狂风卷起腥咸的浪头,狠狠拍打着“金鳞号”的船舷,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撞击声,如同巨兽在撕咬船骨。 江烬璃死死攥着粗糙湿冷的船舷缆绳,身体随着船体每一次剧烈的颠簸而摇晃。 她抹了一把糊住视线的海水,死死钉在前方那片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盘上。那里,是海流图上标注的最后一个可能点——绝望之礁。 “舵手!左满舵!压着那道白浪的边缘过去!”江烬璃的声音穿透风声浪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 船老大,一个满脸沟壑、被海风和盐粒浸透的老水手,毫不迟疑地嘶吼着重复她的命令,布满老茧的手猛地将沉重的舵轮向左打死。 “看到了!”桅杆了望斗里传来水手变了调的嘶吼,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礁石上……有人!很多……像钉在上面的……” 她夺过旁边水手递来的单筒黄铜望远镜,奋力举到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烙印般刻入她的眼底。 嶙峋的黑色礁石上,如同被遗忘的祭品,钉着十几个身影! 粗大的铁链将他们牢牢捆绑在冰冷的岩石上,任凭风浪无情地冲刷、抽打。他们衣衫褴褛,早已看不出原色,只剩下被海水浸泡得发白发胀的褴褛布片紧贴在枯槁的身躯上。 “放舢板!快!”江烬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愤怒与急迫灼烧喉咙的痕迹。 她一把扯下身上碍事的蓑衣,露出里面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会水的,跟我下!” 她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向船舷旁悬挂的小舢板。 从大船到礁盘,短短百丈距离,在狂暴的大海中却如同天堑。冰冷的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江烬璃抹开脸上的水,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礁石,以及礁石上那些生死不知的人影。 近了!更近了! 舢板被一个涌浪猛地推向礁石!江烬璃瞅准时机,纵身跃起,精准地落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礁石上。 冰冷的岩石透过薄薄的靴底传来刺骨的寒意。她稳住身形,立刻扑向离她最近的一个被缚者。 那是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冰冷的铁链深深勒进他皮包骨头的肩膀和手腕,血肉模糊,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肿胀,边缘已经开始溃烂。 江烬璃拔出腰间锋利的鲨皮短匕,她屏住呼吸,对准老人肩头锈迹斑斑的铁链锁扣,手腕猛地发力一撬!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锁扣应声而断!积压的污血混合着脓水瞬间涌出。老人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气声。 “别怕,我们来救你!坚持住!”江烬璃快速说着,声音在风浪中显得有些破碎。她飞快地割断缠在老人身上的其他铁链。冰冷沉重的铁链砸在礁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南洋口音,穿透了风浪,传入江烬璃耳中:“姑……姑娘!等等!东西……东西还在下面!” 江烬璃猛地回头。声音来自一个被两名水手架起来的南洋汉子。 此刻正死死盯着她,充满急切的恳求。他挣扎着,用尽力气指向脚下被海水反复冲刷的礁石缝隙。 “阿古塔!你疯了!那东西要命!”旁边另一个同样被救起的南洋匠人惊恐地喊道,声音嘶哑。 被唤作阿古塔的汉子猛地扭头,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执拗:“那是……是我们唯一的指望!是娘娘……用命换的!不能丢!不能……” 娘娘?江烬璃心头剧震。 她毫不犹豫地顺着阿古塔指的方向,扑到礁石边缘。汹涌的海水正从一个半淹在水下的礁石洞穴里涌出。 “绳子!”江烬璃朝舢板上的水手吼道。一条粗麻绳立刻抛了过来。她将绳子飞快地在腰间打了个牢固的水手结,另一端交给两个最强壮的水手死死拉住。 “姑娘!太危险了!浪……”船老大在舢板上急得大喊。 话音未落,江烬璃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刺骨、翻涌着白沫的海水里!咸涩的海水瞬间灌入耳鼻,巨大的水压挤压着胸腔。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飞速扫过每一寸岩石和水下的阴影。突然,一抹极其怪异的暗红色光泽,在洞穴深处一块半掩在泥沙中的礁石后面,极其微弱地一闪! 找到了! 江烬璃双腿用力一蹬,那东西被卡在礁石和洞壁的夹角里。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它——冰冷,坚硬,带着岩石的粗粝,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温润。她用力将它从泥沙和礁石的禁锢中拔了出来! 入手沉重,远超寻常瓷器。她来不及细看,肺部因憋气而火烧火燎。她双脚猛蹬洞壁,借着反冲力迅速向上浮去! “哗啦——!”她破水而出,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带着腥咸味的空气。冰冷的海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她举起右手紧紧攥着的东西。 那是一尊瓷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约莫一尺来高,造型古朴浑厚,诡异的是它的釉色。那不是寻常的瓷白或青花,而是如同凝固的、半干涸的血液般的暗红!在瓶身某些釉层稍薄的转折处,隐隐透出一种奇异的、仿佛内里在燃烧的橘红色光泽! “火山漆!”江烬璃瞳孔骤然收缩,瞬间认出了这诡异釉彩的底细!这是一种只存在于古老匠人笔记传说中的南洋秘漆,采自火山口附近特殊的矿泥混合树脂熬制,釉色炽烈如火,烧制时需以人血为引方能稳定!其成品坚硬无比,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狂暴力量。 “就是它!就是它!”阿古塔看到瓷瓶,激动得浑身颤抖,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骨肉。 “快!所有人上舢板!立刻撤回大船!快!”江烬璃厉声喝道,心头警兆狂鸣。这血瓷现世,绝不可能风平浪静!她将血瓷紧紧抱在怀中,那沉甸甸的冰冷触感和内里隐隐透出的灼热,形成一种诡异的矛盾感。 水手们动作更快,七手八脚地将最后几个获救的匠人连同阿古塔一起拖上舢板。江烬璃抱着血瓷最后一个跳了上去。 就在舢板即将靠上金鳞号放下的绳梯时,异变陡生! “咻——!” 一道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片被风暴搅得混沌的海雾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江烬璃怀中的血瓷! 那速度太快了!快到超越人眼捕捉的极限!只看到一道扭曲空气的黑色残影! 生死一瞬! 江烬璃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抱着血瓷的双手猛地向上一托!身体借着舢板被浪头抬起的势头,如同没有骨头的软蛇般向后仰倒!腰肢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嗤啦——!” 那道黑芒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凌厉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黑芒深深钉入她身后舢板边缘厚实的木板上! 众人这才看清,那竟是一支通体乌黑、不带一丝反光的短小弩箭!箭簇呈现出诡异的三角棱形,闪烁着幽蓝的暗芒,显然是淬了剧毒!箭尾钉着的木板上,瞬间泛起一圈焦黑的腐蚀痕迹,发出“滋滋”的轻响! “敌袭!!”船老大惊骇欲绝的嘶吼响彻甲板。 几乎在箭矢落空的同一刹那,三道鬼魅般的黑影,从金鳞号侧面翻滚的海浪中无声无息地冲天而起! 他们全身包裹在紧身的黑色水靠中,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毫无人类情感的细长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 手中握着的,是弧度诡异、同样漆黑无光的狭长忍刀!刀锋所指,正是舢板上怀抱血瓷的江烬璃! 舢板上的水手们惊得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千钧一发! 江烬璃眼中寒光爆射!她没有试图拔刀格挡,也来不及!在那三道黑影从浪中暴起的瞬间,她一直紧扣在船舷边缘的左手猛地抬起!宽大的袖口对准了扑来的黑影! “咄!咄!咄!” 一连串密集到几乎连成一声的、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射声响起! 数十点比牛毛还细的乌光,如同被激怒的蜂群,从她袖口特制的机筒中爆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道道微不可查的扭曲痕迹! 千鲨针!针体以南海巨鲨最坚韧的软骨打磨而成,细如发丝,柔韧无比,穿透力却惊人,针尖淬有能麻痹神经的混合漆毒! 此刻,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以千鲨针的速度,几乎是避无可避! 冲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东瀛使徒显然没料到她还有如此诡异迅疾的反击手段!他们眼中的冰冷瞬间被惊愕取代! 噗!噗!噗! 细微的入肉声响起。至少有十几根鲨骨漆针精准地穿透了他们单薄的背部,深深钉入他们的手臂、肩颈!针上的漆毒瞬间发作! “唔!”闷哼声传来。那两个使徒的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滞,如同被冻僵的鱼,挥刀的动作在空中出现明显的变形和停顿,眼中的狠厉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麻痹感取代,直挺挺地朝着海面坠落! 但第三个使徒在同伴中针的刹那,竟然险之又险地避开大部分射向他的漆针!只有两三根擦破他的手臂,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的血痕! 这时,他无视同伴的坠落,舍弃了江烬璃怀中的血瓷,直取她的咽喉!这一刀,快!狠!毒!带着必杀的决心! 刀锋未至,那冰冷的杀意已经刺得江烬璃咽喉皮肤生疼! 电光火石间,江烬璃刚刚发射暗器后身体正处于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微妙失衡点!怀抱血瓷更是极大地限制她的闪避空间! 眼看那漆黑的刀尖就要吻上她白皙的脖颈! 喜欢金漆令请大家收藏:()金漆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