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于她》
1. 1
北城。
楚孟箫出国四年,北城发展日新月异,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不过比以前更繁华了,四处除了写字楼就是娱乐场所,人来人往、纸醉金迷,交织着迷乱人眼的权贵气息。
市中心,黎氏集团大楼经过扩建,恢宏大气,比四年前更加夺目显眼。
楚孟箫和黎氏项目组的合作会议已经结束,临走时,主负责人十分热情地向她伸出手:
“楚总,这次的初稿我们非常满意,很期待后续和极光的合作。”
黎氏不愧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一切以效率至上,能力够了,就不会以甲方的身份故意刁难,例如这个负责人就很好相处,一点没摆架子。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极光的业务能力够强,哪怕负责人并不是服装设计业内人员,看见他们交出的作品,也不由得赞叹连连。
楚孟箫穿着一件月白色V领衬衫,一双修长漂亮的腿从雾蓝色包臀裙中露出来,脚上是一双银灰色高跟,中长发披在脖颈间,干练之中带着几分温柔知性。两对珍珠耳饰从发中露出来,睫毛微翘,红棕色的唇并不突兀,反而与她的知性大气融为一体。
闻言,她跟主负责人客套地握手,“谢谢您的肯定。”
两人并排走在最前面,一行人拥簇着他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会议室。
楚孟箫是做服装设计的,四年前在海外成立了名为“极光”的工作室,几天前才回到国内。
这次接的合作内容是为黎氏投资的电影做服装设计,这是极光未曾涉猎过的项目,他们需要先分析主人公每个阶段的心境变化,再做出相符的服装设计,极具挑战性。
黎氏投资的电影不必多说,从导演到编剧再到演员都下足了功夫,还没上映就已经开始有了不小的热度,他们刚刚回国,倘若能做好这单,极光工作室在业内的名气必然大大上升,做得好了,一炮而红都不是没可能。
但楚孟箫并没把这种心思表现得太过急切。
做生意这么几年,跟人打交道那一套,她早已烂熟于心。
当自己不占有社交优势时,她会很准确地拿捏住不卑不亢的分寸。不会太过谄媚,让对方轻视;也不会太高傲,博一个好相处的名声,加上业务能力过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下一次合作了。
她和主负责人谈着工作上的事,时不时聊些不相干但令人愉快的话,虽然是乙方,然而这场对话的走向和气氛,全都被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
能力强、情商高,加上过分出众的外貌,没谁会不喜欢,哪怕再不好说话的甲方都愿意与她心平气和地交流。
主负责人跟她相谈甚欢,楚孟箫暗暗打量着他的神色,心里又安稳了几分。
走过一个拐角,众人来到了一条长廊,她正和负责人说完了话,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穿着深色西装的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来人身材颀长,肩膀宽阔,高定西装勾出紧致窄腰,锋利袖口处露出略微宽厚的手掌,稳重眉眼之下藏着锋芒,不管外形还是气质都极为出众,就是那股端方自持、高不可攀的味道。
他身后跟着几个穿着正式的男男女女,众星捧月一般。
在很多年前,楚孟箫就明白,有的人生来就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负责人同样看到了前方的人,他神色瞬间变得尊重起来,停下脚步,主动为来人让出路。
从神态到行动,无一不彰显了一件事:这个人地位很高。
楚孟箫自然是有眼力见的,于是也跟着站在了一旁,饶是心里绝对做不到从容淡定,但表面也十分镇定,面色如常,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以黎铮砚为首的几人很快便走到了他们面前的走廊。
负责人主动打招呼:“黎总好。”
黎铮砚放慢了脚步,温和地看向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下一秒,他看向了他身旁的楚孟箫。
楚孟箫心里一紧,虽然没和他对视,但仍旧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她只觉得浑身血液不断往头顶窜,心跳不正常地加快。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却直接掠过了她,轻飘飘,一刻也未曾停留,继续缓缓向前走。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压根就没认出她。
但无论如何,楚孟箫都松了口气。
四年没见过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瞬间便唤醒了他在她脑海里久远的印象,连同那些关于他深刻的记忆,也一帧帧地变得清晰无比,历历在目。
她回想起这些年听说过他的传闻,比如早在四年前,黎铮砚就接手了黎氏,当时外界都说这个空降的太子爷过于年轻,资质尚浅,上任得如此草率,黎氏势必会折在他手上。
可谁能想到,黎氏非但没有垮,还一路水涨船高,他以骇人的雷霆手段,签下数笔含金量不菲的跨国合约,抢占市场,大力发展科研,让黎氏一跃成为国内顶尖企业。
而黎铮砚本人的身价更是飞升,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把他夸得神乎其神。
楚孟箫知道这次的甲方是他黎铮砚的企业,但她觉得以他现在的地位,恐怕是没空来管这么个小项目,更何况她了解他,黎铮砚是绝对不会用工作上的事来为难她的。
唯一让她没料到的是,就连黎氏员工平时都不一定见得到他,而她偶尔来开一次会,就能迎面相遇。
都是成年人,儿女情长总归是排在利益之后的,他们之间就这样相逢归于陌路,只剩生意上的往来,也许才是现下最好的处理方式。
到底还是忍不住,楚孟箫抬头看了他一眼。
从她这个角度,能够看见他半张侧脸,看见他泉水般的眼尾。
从认识黎铮砚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上天是会无比偏爱一个人的,他用四年坐稳这个位置,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生活的疲态,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有的只是被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稳重,以及比当年更甚的深不可测。
就在几天前,他们还相隔上万公里,然而不过瞬息,他们就这样近,近得她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咫尺之间,却有某种模糊的东西横贯在他们中,他离她太远,相隔山海,远到她觉得恍惚。
也许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黎铮砚蓦地停下了脚步,侧头,冷清的眸子迎上了她的视线。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下,追随他的视线,一起看向了楚孟箫。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在空中交汇、赤.裸裸地碰撞。
楚孟箫没想到他会回头,瞬间忘记作出反应,他眼神像湖面一样平和,然而眼中隐含的情愫仿佛丝线一般,缠绕、包裹着她,让她无法动弹,心中像扒开一颗没有熟透的奇异果,溢出酸涩无比的汁。
他们对视了很久,久到那位负责人都开始纳闷。
黎总该不会是认识这位楚小姐吧?
黎铮砚率先挪开了视线,他声线磁沉好听,问负责人:“这位是?”
这位是?
看来是不认识。
负责人暗自懊悔自己反应慢了,忙介绍道:“这位是极光工作室的楚总,跟三月投资的电影有合作的那位。”
又跟楚孟箫说道:“楚总,这位是我们黎总。”
黎铮砚朝她伸出手。
“楚总,幸会。”
声线熟络,是属于商人的圆滑世故。
声调冷淡,是属于黎铮砚这个人的特点。
很显然,他是打算假装不认识她。
楚孟箫眼波流转,也很快便顺水推舟,反握住他的手:
“是我有幸,早就听说过黎总的名声,敬佩已久。”
黎铮砚有瞬间的怔愣,唇角扬起一抹似谑似嘲的轻笑。
“那祝我们合作愉快,楚总。”
他们的这番往来,落到旁人眼中,也并未觉得哪里不正常。
不过是初次见面的甲乙双方礼貌客套的来往而已,在职场上,就是一个常见到不起眼的小细节。
没人觉得他们私底下会有什么关系,更不会有人认为,早在四年前,这两个人同吃同住,十指相扣,做了各种亲密无间的事。
楚孟箫神情比他还更体面,“合作愉快,黎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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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神经细胞传来熟酥麻轻痒的触感,但却丝毫不陌生,仿佛是分开已久的锁和钥匙,此刻终于合到了一起,心湖中央被掷入石子,涟漪轻轻,但不可忽视。
两只手一握即离。
他转身,和她分道扬镳。
*
结束会议后,有助理来接楚孟箫。
她坐上副驾,关了车门,程裴便迫不及待地问她:
“楚姐,怎么样?”
楚孟箫倚靠着座椅,闭上眼睛养神,顿了一两秒钟才说:“那边的负责人很满意。”
“那太好了,我就知道肯定没问题。”他道,“甭管什么国内顶尖企业,到楚姐面前,全都不在话下,那今晚楚姐请客吃饭?”
程裴是最早跟着她的一批人,把工作室从一无所有做到现在的地步,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早已超越了上下属。
楚孟箫扬起一抹浅笑,对他这种插科打诨早已习惯:
“请。不过先别高兴得太早,今天只是一个简单的沟通而已,正式的初稿会议在下周三,到时项目负责人和导演都会来。”
“没事,我相信楚姐。”程裴一顿,又道,“对了楚姐,你见到那位黎总了吗?要是能跟这种人物见上一面,那可真是……”
楚孟箫脸色变了变,偏头看向窗外的北城高楼,接连不断,在她眼前一闪而逝,好像除了那些高楼,四年前的点点滴滴也叫嚣着,像要闯出记忆的封印。
沉默良久,她轻声说道:
“没见到。”
*
晚上,临湖别墅,白玥台。
黎铮砚正待在家里的健身房中。
他一直都有运动健身的习惯,健身房里购置了完善的器械,为方便他锻炼,佣人们也会定期打扫。
他换下了西装,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肌肉并不夸张,线条却十分漂亮,肩膀宽阔,腰身劲实,手臂一看就特别有力。
他额头上出了些汗,调整着呼吸,运动频率保持着不快不慢的节奏,同时,他会听助理梁问汇报公司里的大小事宜,这个过程大约要花一个小时,却是极有必要的。
黎铮砚听着蓝牙耳机里的声音,会时不时说几句话,譬如这事应该交给什么人去做,关于某个合作对象,要特别注意什么,好像偌大的黎氏,底下上千号人,他全部都心里有数,都能安排得有条不紊。
每逢此时,梁问心中便不自觉地生出一种仰慕之情,那是纯下属对上司的仰慕。他和黎铮砚相识多年,知道他从小便是人群里最出众的那个,可这个认知,还是在他接手黎氏,他亲眼见他运筹帷幄的那一刻起,才真正达到顶峰。
人都是慕强的,能在他手底下做事,梁问觉得心服口服,也觉得特别幸运。
“下周三是投资电影《Mondlicht》中服装设计的初稿会议。”
梁问忽然顿了顿,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黎总,有件事,这个极光工作室的创始人,名叫楚……”
“梁问。”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铮砚打断了。
他从跑步机上下来,擦了擦额间的汗,眉心微蹙,声音冷静如水:“别提无关的话。”
梁问对黎铮砚的脾气有所了解,一听这个语气,便立刻转换了话题:“这个项目已经交给吴主管全权负责了。”
黎铮砚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没表现出对这个项目有多感兴趣,也没说他会亲自去参加会议。
他向来忙,断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会议抽出时间。
梁问只得把未说完的话咽下去。
*
黎铮砚结束了健身,直到等梁问汇报完毕后,才走进淋浴室。
温热的水打湿了他黝黑的短发,流过他尖锐喉结,顺着紧绷肌肉一直向下,再毫无章法地落到地面。
尽管他用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想法,可那个念头像不受控制般,不断冒了出来。仿佛一股无形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让他避无可避。
所有的风声、水声,都在叫嚣一句话——
楚孟箫回来了。
2. 2
黎铮砚伸出手,轻轻一推,关了淋浴,室内顿时变得无比安静,落针可闻,连带着他整颗心也慢慢沉了下来。
他微微低垂着头,几滴水珠顺着他额前的发丝缓缓滴落,他看向面前光洁的地面,眼神有些空。
回来了又能怎样?
她的一切早就和他无关。
他不会脸大到觉得她跟黎氏合作是冲着他来的,他太了解她了,她这个人虽然有时候爱耍小性子,爱跟他无理取闹,可那都是面对无伤大雅的小事,在这种正事上面,她一向是拎得清的。
黎铮砚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在浴室里,穿好衣服后,他就走出健身房,回到房间。在这时他开始思考,究竟要以什么态度面对楚孟箫。
甚至不用多想,答案是呼之欲出的。
从此刻起,不,从四年前她毫不犹豫地离开时起,她在他心中的身份就该变了——
她只是单纯的合作对象,在黎氏的众多乙方之中,她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至于这个项目,当然也是公事公办,他不会只为见她一面,就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处理这个根本用不着他出手的小项目。
这一次合作结束过后,他们之间那点少到能忽略不计的联系,也将被彻底斩断,他们就如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再会有任何的交集。
除了利益和各取所需之外,他和她不再剩下什么。
在意志力和自控力这两方面,黎铮砚做得向来是尤为出色的,他一旦打定了什么主意,就会按部就班地实施下去,不管外界什么诱惑,都无法撼动他半分。
然而当晚,他却少见地做梦了。
黎铮砚极少做梦,一个原因是当初楚孟箫出国后,他的睡眠质量便急剧下降,甚至有过连续几天无法入睡的情况。
当时他只能靠无尽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可后来,他便请了专业的医疗机构,针对他的体质研发了改善睡眠的药物,在药物的作用下,几乎是没有梦,一觉睡到固定时间再醒的。
现下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分明吃了药,然而不但做梦了,梦境还无比清晰。
他拉着楚孟箫的右手,她背对着他,他居高临下,只能看见她墨一般的长发散乱,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晃动。
她转过头望向他时,凌乱的发丝垂在耳侧,眼底氤氲着雾气,求求他别那么用力。
于是他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她那么娇气,又那么怕痛,连撞到桌角都会痛上半天,哪受得了被他这么撞。
于是他咬牙竭力克制着,可当他看向她,一下便望见她绯红的双颊,花一般的唇像是被狠狠碾过,双眸和睫毛全都被泪水打湿了,眼尾还泛着红。
大脑如同烧坏的电线,劈里啪啦,什么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放开她的手,改为从后面扣着她的十指,亲她的耳垂,附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孟孟,我控制不住了。
他肌肉紧绷,素日冷淡的声线也变得低哑,到了最后,她浑身都没了力气。于是他又把她抱到了浴室里。
她一觉睡醒,又有一通脾气,说这样一点都不好,很累,嘴里不停骂他,声音……他想,她发脾气的声音就和小猫差不多。
黎铮砚很疑惑她为什么会生气,分明最开始提出要这样试试的人,是她自己。
楚孟箫就扑到他怀里:“我不管,反正都怪你。”
她还想闹腾他,他便一手搂过她,一手抬起她,把她抱到了他身上,她就惊呼一声,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她的肩很窄,又很单薄,在他怀里显得娇小。
他仔细思考半晌,以一种严谨的,像是在讨论学术问题的语气说:“不如下次你在上面,也许会好一点。”
说完她就埋在他怀里笑了,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荤话,他着她圆融的头顶,已经忘了当时的感受,只记得想一直这么看着她。
笑完了,她抬起头看着他,语气轻快,又娇蛮:“你想得美,哼。”
虽然最后还是试了。
……
梦醒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浴室里用冷水冲澡。黎铮砚大脑破天荒地宕机了,耳畔似乎还萦绕着她故作蛮横又勾人的声音,仿佛这四年,她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凝固了一般,任由水流淋到身上,半天没有反应。
*
转眼便到了周三,上午天气很好,不知是不是下过雨的缘故,北城的天蓝得像宝石,纯粹而耀眼,看不见一丝杂质。
楚孟箫今天穿一件淡蓝绸面衬衫,藏青色鱼尾裙,乌发盘在后脑勺,耳边几缕碎发,一对简单大气的珍珠耳饰,淡妆。
这一身衬得她端庄大气,职业女性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在随手一抓就是精英的黎氏总部,也丝毫不输半分。
极光这次合作的电影名叫《Mondlicht》,电影主人公就是一名服装设计师,讲述了他从设计小菜鸟一步步变成传奇设计师的故事,这其中主人公的心境自然有所变化,而他们则需要围绕变化的不同阶段,呈现出不同风格的作品。
毕竟是初稿汇报,来参加的人并不多,主要是看看他们对于电影的理解,以及在大方向上的设计有没有偏差。
和上周的会议比起来,在场除了主负责人之外,还有《Mondlicht》的导演和编剧。
楚孟箫合理揣测了一番,这次应该是遇不上黎铮砚了,这个项目对于极光来说是大项目,然而对黎氏来说却微不足道,他现在这么忙,肯定是没空亲自管这么个小项目的。
想到待会儿结束会议过后,她可以去跟北城的朋友聚一聚,心里便雀跃了起来,有了期待的事,热情也更深了几分。她一边走向会议桌前方,一边在脑子里大致过了几个讲解重点。
她站在会议桌前打开了PPT,神态从容不迫,底下的人都等着她开讲,楚孟箫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刚一微微张嘴,打算从影片第一个阶段的设计风格开始介绍之时,只听门口传来“叩叩”两下敲门声。
楚孟箫跟随着众人的视线,一齐向门外看过去,首先看见的是敲门的梁问,见到他,两个项目负责人脸色骤然严肃了几分,立马便站了起来。
梁问没看他们,却看了楚孟箫一眼,眼底带着友好的笑意。
楚孟箫是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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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梁问的,毕竟是当年那个圈子之中,为数不多真诚祝福她和黎铮砚的人。他怎么也在黎氏?是在这儿工作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件事,以及梁问眼底的笑,便看见他身形微微一侧,为身后的人让出了路来。
导演和编剧的反应没有那两个负责人机敏,但黎铮砚本人他们却是见过的,一见他竟然亲自莅临这么个小会议,哪怕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也忙不迭打起十二分精神,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打招呼。
“黎总。”
“黎总好。”
黎铮砚穿着一身西装,他这样的身材、这样的脸,穿上高定西装可谓是极其有味,宛如行走的衣架。他朝那四个人微微点头示意,便不再看他们。
他的表情温和内敛,神色坦然,并无半分凛然之色,却让在场的气氛立刻紧绷了起来,没人敢放松半分。
没人知道这么个小项目为什么会惊动他,但谁敢有什么意见?
整个公司都是他的,他当然想去哪就去哪。
因为他的到来,整场会议的气氛一下子变了不少,楚孟箫眼神微微闪烁,看他挺拔的背影,黝黑的发,看他不疾不徐、目不斜视地走到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她和他之间,顿时只剩一张会议桌的距离。
坐下之后,黎铮砚便看向主负责人,问:“还没开始吧?”
主负责人连忙应到:“是,我们正准备开始呢。”
黎铮砚点头,看向他正前方的楚孟箫。
“楚总,又见面了。”
楚孟箫神色严肃,唇边挂起轻笑,面色平和,轻柔声音平静无波:“黎总竟然亲自来,黎氏这么有诚意,实在让我惶恐。”
旁人听来只以为是套话,而其中深意,恐怕只有黎铮砚听得懂。
他面上笑意若有若无,黑眸深不见底,温温和和地看着她。
长进了。
一番你来我往,便进入主题。
出了点预料之外的事,楚孟箫思路却并没受到影响,这一套内容她私底下预演过无数次,早就烂熟于心。
也许还有别的原因——直到分手那一刻,黎铮砚留给她的都是耐心温润的一面,对她从未展露过任何负面情绪,所以她丝毫没觉得紧张。
她周身装扮淡雅,清丽面庞大方自若,举手投足散发着职场女性独有的魅力,就是那股莹洁温婉的气质。
黎铮砚视线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因此也没人知道,在听见她声音的时候,他走神了。
脑海里,忽然冒出那个雷电狂风暴雨,暗沉如黑夜的下午。
在狭小无人的房间之内,在昏暗而朦胧的光线之下,她抱着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光环的他。
很轻,又很坚定地说:
“别伤心,黎铮砚。”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黎铮砚想,他可能一生都不会忘记她那时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描淡写地在他心尖划过,又像天上皎洁的月。
被她一照耀,他眼前那片漆黑的雾悉数散去。
这个小骗子。
3. 3
场景的浮现不过就是一瞬间,黎铮砚及时把自己拉了回来,压住了企图想要冒出来的更多回忆。
没人看出他的异样,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是从来不会在工作时分神的。
虽然这只是初稿,但却看得出极光的用心程度,这些服装的设计风格鲜明,又掺杂着多种元素,一眼便看出主人公心境的变化,甚至就连设计细节,他们也考虑到了。
主负责人和编剧都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导演原本对楚孟箫是有些不信任的,毕竟她看着那么年轻,极光又没接过类似的设计业务,然而看了她展示的初稿后,便表现出了高涨的兴趣,接连和她讨论。
这导演她是听说过的,也看过他不少作品,他在很多知名电影节上拿过奖,眼界和艺术想法都超乎常人,在这样的交流碰撞之下,她竟也被激发出了更多的灵感。
这场会议下来,三方都觉得十分满意,项目负责人和影方那边终于能完全信任极光的业务能力,楚孟箫也很庆幸能遇上这么好沟通的合作方。
黎铮砚未发一言,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她落落大方,毫不怯场地跟知名大导演你来我往。
成长了不少,利落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性的娇气包了。
直到梁问上前提醒还有会议要开,黎铮砚才站起身来。
有的人本身就是最瞩目的存在,他不过是轻轻起身,所有人都不自主看向了他。
只听他淡然地说道:“我接下来还有会议,先走一步。”
众人连忙应和。
“黎总您先忙。”
“您慢走。”
他这么轻易便离开了,众人也都只当他是来随便视察工作。楚孟箫跟着会议室里的人一起,目送他走到会议室门口,这时他却仿佛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向了她。
黎铮砚的外形很出色,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的眼睛很漂亮,睫毛纤长,这样的眼中,又永远带着清冷、疏离,让这双眼更富韵味。
最让楚孟箫心动的,就是当他那双不染尘埃的眸子为她沾上情.欲的时候。看一眼,她就不自觉要深陷进去。
尽管他现在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理智孤高,似圣水般不可沾染,她却不自觉想到了那种时候。
这一秒的对视,似乎是唤醒了两人之间某种不可言说的磁场,她的心脏狠狠为之一震。
黎铮砚的笑容微不可见,嗓音磁沉,带着几分轻松愉悦:“有楚总在,这份项目必然出彩。”
楚孟箫回过神,声音清润:“谢谢黎总信任。”
他说完这句话便走了,转身的一瞬间,楚孟箫低下头,不经意瞥见了他的手腕。
只见他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红色手绳,手绳上有三颗形状不规则的金黄色琥珀,中间的琥珀大一些,两旁的琥珀则稍小。
金色的琥珀通体透明,华贵引人,干净得毫无杂质。只见旁边两颗小琥珀中,封存着两朵白色的桔梗花苞[1],中间较大的琥珀里,则封着一朵初开时期的紫色桔梗。
也许是选花时下了功夫,琥珀里封的花朵不大,因此这串手绳也并不显眼,然而楚孟箫只看了一眼,零碎的记忆就止不住往外漫,拼凑出一帧帧完整的画面。
她和黎铮砚有过两段同窗的经历,其一是小学,初中两个人分开,又在高中重逢。
就在高考前一个月,发生了一件大事——
黎铮砚的外婆去世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是个下午,天气特别差,外面狂风肆意,电闪雷鸣,雨下得很大,天空暗得仿佛身在黑夜。
他们的座位隔着一段距离,起初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注意到他独自一人走出了教室,她就那样看了他一眼,便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尽管黎铮砚面色如常,如往常那般冷静稳重,班上其他人见到他走出去,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他可是黎铮砚,没人会把他跟失意扯上关系。
可楚孟箫就是知道,他的情绪不对,非常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让他难过的事。
那时候她和他之间就差临门一脚,她对他的了解更甚旁人,不过是临近高考,她怕影响他,他也怕影响她,所以两人有意克制,没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没有过多思索,楚孟箫便走了出去。因为暴雨,加上现在是全校自习时间,走廊上空无一人。
那么,他就只会在一个地方。
她走到走廊尽头,拉开了那间废弃的小房间,果然看见了靠在窗边的黎铮砚。
他面向窗外,窗户坏了,开了条缝,他的黑发被风吹乱了,电光一闪,描绘出他的轮廓,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可楚孟箫却看出他隐含的不安和脆弱,像一颗风中摇摆的树,随时都有可能折断似的。
如果其他人知道,楚孟箫用“不安”、“脆弱”来形容他,恐怕只会觉得极其离谱,因为这样的词语和黎铮砚这个人,压根就毫无联系。
外人给了他太多光环,觉得他是天之骄子,觉得他无所不能,他是如此沉稳又强大,有着超乎同龄人,甚至超出许多社会人士的能力,没人见过一件能够打击到他、消磨他意志的事,世上恐怕也并不存在这种事。
但是楚孟箫不这么觉得。
什么光环、什么天之骄子、神坛之上。
拨开那些东西,黎铮砚只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
他有情绪,他会悲伤,他会彷徨会脆弱——正如现在这样。
黎铮砚听见动静,回头看向了门口,眼中先是浮现出烦躁,看清楚来人是她后,烦躁便转瞬成了怔忪,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你怎么……”
楚孟箫把门锁上了,她什么话也没说,走到了他身边。两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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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好像不需要任何言语,他触及到她的眼,就明白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于是,那未说完的话也被他咽了下去。
雷声很大,但隔得很远,有雨水打进来,他身上的校服湿了,冷风不断往里灌,楚孟箫暴力一扯,修好了坏掉的窗户,外面的冷雨一瞬间被隔绝。
她是见过外婆几面的,所以没什么好瞒着她,黎铮砚闭了闭眼,以为自己尚能够保持一丝冷静,谁料一开口,语气便是难以言说的艰难:“外婆去世了。”
他抬起手臂,用那只干净的手捏着鼻梁,整个人瞬间低沉了下来。
楚孟箫望见他眼中骇人的红血丝,想到了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她陪黎铮砚去看她的时候,她会给他们做一桌子好吃的,知道她爱吃她做的桂花酒酿,还会装上两罐,等他们要走的时候送给她。
她一时也手足无措了起来。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外面的天气这么恶劣,根本不具备出行条件,所以他就连回去也都成了奢望,那时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人类会有多么无能为力。
楚孟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就连安慰也成了最无用的语言。她想,就连她这个只见过外婆几面的人都感到了难过,那他呢?
她尚未经历过亲人去世的滋味,无法与他感同身受,可不用多说,那种滋味一定难受得无法想象。
她心中五味杂陈,为逝者的哀悼,还有对他的心疼,说不清的情绪瞬间涌上心间。
她抿了抿唇,问:“那你是希望能一个人待会儿,还是希望我留下?”
黎铮砚轻轻呼出一口气,确定脑海中那个答案过后,仿佛找到了什么依靠:“……留下吧。”
他想自私一次。
楚孟箫记得,那之后她给了他一个安慰性质的拥抱,还对他说了几句话,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就这样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默默抱着他,两个人蹲了下来,他倚靠在她的肩上,直到等到了雨停,雷鸣消失,乌云散去,天空重现光明。
黎铮砚请了假,准备回去料理后事。
她踌躇了一会儿,把他拉到角落,压低声音问:“我要不要也去送送外婆?”
彼时黎铮砚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听见她的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阴沉:“不用,等你高考完再说。”
楚孟箫点头。
那时她没读懂那抹阴沉,也没问过为什么他最先带她见的人是外婆,而不是父亲或母亲。直到后来他轻描淡写地提起,她才真正明白外婆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年的高考在绵绵细雨和伤痛之中悄然落幕,楚孟箫拉着黎铮砚的手,飞快地冲出了一中的校门。
直到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那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终于,可以和他一起走向属于他们的未来了。
4. 4
高考结束后,楚孟箫和黎铮砚谈起了恋爱。
大概过了半个月,他带她去了外婆生前住的小院子。
黎铮砚的外婆住北城郊区,一间小木屋里,她自己在前院开垦了土地,除了种瓜果蔬菜,也种很多五颜六色的花,小院子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院子的主人已经去世了好几个月,可这里依旧没被杂草荒芜,可见是有人来打理过的。
楚孟箫和黎铮砚一起去了后院,他一打开门,她便看见后院种着一大片个头小巧的桔梗花,颜色繁多,蓝紫色似六角帽、纯白花苞宛若五芒星……迎着风摇曳。
她是喜欢花的,见到这样赏心悦目的景色,面上也不由欣喜起来。
她蹲下身来,问:“这是外婆种的?之前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
黎铮砚同她蹲下,没看那些花,而是凝视她的面庞,目光柔和。
“这花是有来头的。”
“云林寺的一位大师跟外婆是好友,有天那位大师告诉她,我的姻缘会有波折,送了她一些菩提树下的桔梗花种,让她种下,说花开就能平复波折。”
云林寺是北城有名的寺庙,楚孟箫常听人说起,那里求姻缘特别灵。
他接着道:“我外婆种了很多次都没能成功,这批是她走前几个月种的,我时常回来看看情况。”
他顿了顿,低沉嗓音轻而缥缈:
“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它就开了。”
四周陡然安静,楚孟箫心尖颤了颤。
她心里触动,但并不想刻意做出备受感动的模样,而是冲着他狡黠明媚一笑。
“这么灵?那这么说来,我就是你的救星,你命中注定的姻缘?”
她敢肯定,听完这番话后,他肯定会特别不好意思,于是他仔细盯着他的脸,准备欣赏一下他害羞的表情,再好好调侃一番。
她扯着他的衣袖,“你说,你是不是最喜欢我了?”
说完后,她忽然眼前一晃,黎铮砚单膝蹲了下来,平视着她。
风吹起,带起轻微香气。
他周身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强烈、不可抗拒,楚孟箫看着他眼底,漆黑眉眼染着郑重,她陡然愣了,漫不经心的笑变了味,视线扫过他喉结脖颈,回看他的眼,便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气氛……好像开始不对劲了。
如此近距离地对视,她忽然把刚才的盘算忘得一干二净,反而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一见钟情一说,真的有人能只看一张脸,就能喜欢上一个人吗?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缘由了。
跟这样一双眼睛对视,谁能坚持三秒不心动?
黎铮砚拿出两条红绳,红绳上系着三颗用琥珀封好的桔梗花:
“这两条红绳是我去云林寺求来的,桔梗也是我选的。”
“你愿意收下它吗?我的……救星?”
平时的黎铮砚是什么样的呢?
冷静克制,情绪鲜有起伏,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不可能让他出现类似“紧张”、“慌乱”的情绪。
可现在,尽管很难察觉,楚孟箫还是听出他的忐忑,像一只找到宝物的猎犬,把宝物叼到她面前,期待她收下,又怕她不喜欢。
她本就加速的心跳顿时乱得不着调。
她收下那条手绳,看见他露出一抹如愿以偿的轻笑。
她轻轻揉了揉他黝黑的短发。
发间传来她手指的触感,轻缓酥柔,黎铮砚凝视着她的眼,一点点向她凑近,距离慢慢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气氛铺垫到了这里,楚孟箫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她呼吸凝固了一瞬,心也不自主一紧。
她没跟他接过吻,在一起这么久,两个人的关系也只是停留在拉拉手的程度,所以难免紧张,但紧张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就在快要凑近她鼻尖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
他离她很近,开口时,轻柔的气息丝丝缕缕,一字一顿:
“可以亲你吗?”
楚孟箫看着他的眼底,鼻尖传来他身上独特的味道,像冷杉,钻进她的大脑,让她不知道抵抗力为何物。
她双睫轻颤,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最终,黎铮砚并没有吻她的双唇,而是在她的眼尾落下一个轻吻。
“是的,我最喜欢你。”
后来黎铮砚还送过她许多礼物,它们价格更贵重,做工更完美,其中也不乏她特别喜欢的,然而那条琥珀手绳,却是她怎么都忘不了的一件。
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见了。
很快她便收敛了心神,和在场的其他人沟通起了下一步项目进程。
初稿的设计大部分出自楚孟箫之手,沟通起来效率很高,她记下一些改进要点,没要多久,便结束了会议。
跟项目负责人道别,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微信上给程裴发消息。
楚孟箫:【开完了,你那边怎么样?】
程裴:【早就交接好了,我们在前台会和?】
楚孟箫回了个OK,又问:【一会儿我要和朋友去吃晚饭,你要不要一起去?】
程裴答复说好,她便没再看手机。
往电梯的方向走去时,楚孟箫忽然在前方的地面上看见一样金黄色的东西,亮晶晶的,折射着光。
那样东西实在太过眼熟,她慢慢走上前去,半蹲下身体,把它捡了起来。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就是黎铮砚手上那串琥珀手绳。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手绳在某一处断开了,所以才会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凑近了看,这三颗琥珀依旧很美,没受到岁月的半分影响,它封存着桔梗花,就像封存了四年前的时间,仿佛一切都从未变过。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楚孟箫想,看来云林寺的大师也有不准的时候,什么花开平复波折,恐怕是花开带来波折吧。
她正苦恼着该怎么处理它,要不干脆把它扔回原地,等黎铮砚自己发现,免得引起误会。就在此时,她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锃亮的高定黑皮鞋,线条凌厉,犹如刀锋一般。
她心里咯噔一声,缓缓抬头,看见笔直的西装裤、三颗花纹复杂的黑金色袖扣、皮带、烟灰色领带、简单精致的领带夹,再往上,看见了这串手绳的主人。
黎铮砚是一个人来的,楚孟箫也是一个人走的,此时此刻,这条走廊上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
方才的相遇是在正式场合,还能用工作当借口,然而现在私底下的相撞,味道就完全变了。
他正迈步向她走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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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距离越近,他的神色就越平静,平静得太过头,仿佛达到了什么临界,像夜半的海面。
楚孟箫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底,一定着某种和海底漩涡一样危险的念头。
他走近了,和她相隔不过咫尺,他停下步伐看着她,暂时没有说话。就那么一瞬间,她看清楚了他眼底的眷恋与暗涌,炙热到她不敢跟他对视,她稍微一低头,又闻到了他身上冷杉般独特的气息,让她想起无数个和他亲密无间的日夜,她的心口不由得开始悸动,整个人像是被这气息包裹了起来。
黎铮砚眼神忽闪,率先开口道:“楚总,能否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的话语是疏离而客套的,神色却并非如此,楚孟箫点点头,把东西递给了他,打算放到他的掌心里。
她以为他会就这样拿走手绳,可他却并没有伸手接过,反而顿了顿,问她:
“楚总觉得这条手绳……好看吗?”
楚孟箫压下狂跳的心口,配合着说:“这三颗琥珀很独特,黎总眼光独到。”
黎铮砚没回话,沉默良久,好半晌,才很轻地笑了一声。
“楚总为什么低着头,是不敢看我吗?”
楚孟箫缓缓抬起眸子,跟他对视,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送了送。
“黎总,你的东西。”
黎铮砚看着她小巧的脸,秋水盈盈的双眸,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她洁白干净的脖颈上,再往上,是圆润的耳垂、耳廓,每次他吻到这里,她都会娇声难耐地喊停。
她神色轻描淡写,大方地直视着他,动作慢条斯理,眉目淡然无波。
心底燃起一股说不清的怒气,他怒极反笑,鬼迷心窍,手掌缓缓抚上她的耳垂,温柔地摩挲着,语气却暗含危险:“楚孟箫,你还敢回来啊……”
这句话像是一下冲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屏障,他指尖的温度自耳垂传来,带着薄茧的触感。她知道他在生气,在气什么,或许是她油盐不进的态度。
她喉咙一滚:“黎铮砚,我家在北城,我有什么不敢回的?”
黎铮砚的眼神暗了几分,一看她的唇,便挪不开视线,那股冲动险些冲破胸腔,直到一声呼唤从不远处传来。
“楚姐!”
楚孟箫如大梦初醒,后退一步,两人看向拐角处,只见程裴正从那里走来。
程裴几步便走了过来,压根没有感受到撞破旖旎的尴尬,疑惑道:
“楚姐,这位是?”
楚孟箫道:“这位是黎总。黎总,这是我助理程裴。”
程裴当然听说过黎铮砚的名讳,一时肃然起敬,主动向他伸出手。
两手相握,黎铮砚微微点头。
他这几年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程裴身上尚存的一丝稚气,这丝稚气或许能为他的设计添一抹色彩,但同时也意味着,这样的人,通常很会讨女生开心。
黎铮砚看向楚孟箫,牵起她放下的那只手,把她手中的手绳拿走了。
程裴惊讶他这番过于亲密的举动,双目滚圆,但瞬间又意识到这样不妥,立马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黎铮砚道了声别,便转身离开,没走多远,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程裴疑惑的询问。
“楚姐,一会儿我们去哪吃饭?”
他攥着琥珀的手收紧了几分,走得头也不回。
5. 5
临湖别墅,白玥台。
晚上十点钟,黎铮砚准时吃下了助眠的药物。
那条断掉的手绳已经被他收了起来,但仍然有一件让他觉得奇怪的事——手绳虽然其貌不扬,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这么些年来从没出现过破损,更别说像这样突然从某处截断。
和楚孟箫在一起的一年,老屋的桔梗花开得艳丽繁茂,不需要照顾就能完全自由生长,而她离开了四年,更不可能知道,这四年间,那些花便一次都没开过。
黎铮砚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与其这么说,不如说他生命中绝大部分的麻烦,都能靠他的实力解决,不需要求神拜佛。
他可以运筹帷幄,可以掌控很多事,包括他的事业、他的情绪……滴水不漏。
唯有楚孟箫是例外。
桔梗花枯、手绳不正常地断裂,这两件事只能让他认为,他和她之间的千丝万缕,早就已经枯萎。
而现在,更是随着这条手绳一起彻底断了。
既然断掉了,那么,没有再继续戴上它的必要。
他该定心下来了。
尽管这一天内发生了很多事,他的脑海也被杂念所充斥着,但毕竟是世界顶级科研团队研发的专用药物,黎铮砚很快就睡着了。
本以为会一夜无梦,可他眼前逐渐出现一副清晰的画。
废弃的旧仓库,呛鼻的灰尘味,旁边堆满了各种旧的工厂器械,仓库外的夕阳火红,美丽而残酷。
他和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年仅11岁的他被扔在墙边,粗实的绳子把他的手腕磨出鲜血。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绑架,不过在他那个圈子里,这种事实在屡见不鲜,他听了不少,竟也分毫没有怕的感觉。
绑匪打了他父亲的电话,开着免提,但不知为何那头一直没人接,他们显得有些浮躁。
黎铮砚的头倚在墙上,一双明亮的黑眸冷静得吓人,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带着某种透彻到骨髓里的厌烦。
他突然发出声响:“喂,你们直接杀了我吧。”
绑匪头子大概是没见过他这样的,挤出一抹笑,叼了根烟在嘴里,走到他跟前,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到他脖子上。
黎铮砚感受到冰凉的触感,还有零碎的痛感,痛感越来越清晰,他反而是闭上了双眼,睫毛像易碎的蝶,遮住了下眼睑。
那绑匪先是愣了,没想到他是真的不怕,嗤地一笑,收回了匕首:
“小少爷,你死了,我们找谁要钱去?”
黎铮砚重新睁眼,看见绑匪抽着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钱很重要吗?”
绑匪只当他是童言无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怎么会懂得钱有多重要?
“自然是一等一重要的,不过你老子要是再不接电话,你就真得死了。”
黎铮砚没再说话,绑匪的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中年男人不带丝毫情绪的嗓音:
“你好,请问要多少钱?”
黎铮砚身边的保镖把他被绑架的消息带了回去。
绑匪头子又愣了,总觉得这对父子说不出的奇怪,一个年纪这么小就有不想活的念头;一个得知亲儿子被绑,态度冷漠得跟被绑的是陌生人一样。
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他报了一个数字,男人并未过多犹豫,言简意赅:“可以。”
挂断电话前,男人似乎冲着什么人说了句:“Rae,以后这种事就不要来麻烦我了。”
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黎铮砚听完了全程,神色平静,没有意外、没有嘲讽、没有伤心欲绝,像一朵外貌惹眼,却毫无思想的琉璃纸花,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碎。
绑匪头子问他:“Rae是谁?”
他没什么情绪:“他的助理。”
“厉害。”绑匪说,“你们有钱人,都把自己亲儿子当麻烦?”
黎铮砚轻轻闭上眼,不再看他,也没说话。
绑匪一笑,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反正钱就快到手了。
有钱人都怕麻烦,能用钱解决的事,他们向来都很爽快,绑匪们大概是笃定了黎铮砚不会跑,也笃定了他父亲马上就会拿钱过来,他们放松了警惕。
黎铮砚仍旧闭着眼,他想到了父亲,在那个男人的世界里,事业和权力才是最重要的,他有时能够理解他,站得位置太高了,无数人虎视眈眈,稍不小心就有可能失去一切,所以,他没有额外的精力来关注他的儿子。
母亲忙着寻欢作乐,更和他少有交流;所有接近他的亲戚或者朋友,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钱和权。他常听人说,这个世界上是有纯粹的情和义存在的,那么,从未感受过这些的他,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他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在不断不断地下坠,坠入到极深的黑暗之中,他想,如果那个绑匪刚才真的杀了他就好了,他死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会不会就不再只会冷漠地对待他,而是为他露出悲痛的表情呢?
就在这个时候,黎铮砚的掌心传来一阵酥麻的触感,像是有人拿手指轻轻挠他,触发了微痒的感觉。
他睁开眼,落入一双清澈的双目。
在那双眼睛的倒映中,他看见了他诧异的神色。
小女孩躲在他旁边的大型设备下,竖起食指放到嘴边,意思是让他不要发出声响,然后拿出小巧锋利的刀,开始割他手上的绳子。
黎铮砚看了那群绑匪一眼,他们沉浸在大功告成的喜悦之中,没人发现这边的异样。
他半眯双眼,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却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无数个疑问冒出来。
她刚刚就一直在这里吗?她的刀又是哪里来的?
他明白她正试图救他,他想说不用了,这群绑匪拿了钱就会放过他的,但他还没来得及对她摇头,她就低头开始割绳子了,他只能强装着镇定,但凡他发出响动,不远处的绑匪都有可能看出端倪,到时这小女孩肯定会被他们杀死。
刀片锋利,她使出全身力气割绳子,在某一瞬间,他手上紧缚的感觉消失了,他的手可以活动了,但脚上的绳子要怎么办?他的脚被绑着,要怎么逃呢?
他这样想着,然后被女孩拉住双手,使劲拽到了她在的地方,他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只看了那么一瞬间,他便被人狠狠一推。
——她的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拖拽声被绑匪们注意到吗?
墙角有个破洞,洞很小,他瘦高,她把他从洞里推了出去,紧跟着,她也钻出来了,拿出刚才的小刀,开始割他脚上的绳子。
黎铮砚看见她的额头冒汗了,双手不停在颤抖,反复深呼吸着——她是在害怕吗?
这么害怕,她为什么要救他呢?
就在这时,仓库里传来一阵怒吼:“我操,那个小兔崽子不见了!”
果然被发现了。
他看见她顿时吓得一跳,倒吸着冷气,牙齿都打起战,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用力,绳子割破的那一刻,不小心把她的手也划出血了,但顾不上这么多,她牵起他的手就开始跑。
他们是从仓库背后逃走的,绑匪们需要一些时间来搜索他们的逃跑路线,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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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脱身的机会。
他们跑到了田埂上,四周的风声在黎铮砚耳边呼啸而过,远处时不时传来狗吠,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隐隐的黑暗像是恶鬼一样要把他们吞噬。他从未体验过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而她抓着他的手实在是太用力了,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应该是特别害怕吧。
她安慰他:“你……不要怕,我知道警察在哪,我们马上跑过去。”
她连说话都带着颤音,黎铮砚看见她不停地在哭,抽泣着,眼泪流了满面,混着额头的汗水,她脚下的步伐却丝毫不见慢。
他问:“你哭什么?”
她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牙齿咬得更紧。
从工厂到派出所,他们跑了快二十分钟,步伐一秒钟也不敢慢,一边想着会不会被追上,一边只知道拼了命地跑,等跑到派出所,两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
门口的小警察看见两个孩子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神情恐惧惊悚,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小朋友?”警察问。
小女孩还在不停地喘气,很难受的样子,黎铮砚断断续续地说:“我……绑架……”
警察脸色骤变,“我把你们抱进去,休息会儿再说好吗?”
他叫来人,一人抱一个,把他们拎进了警察局,又冲了葡萄糖水,带他们在休息室里慢慢走着,直到他们的脸色看起来恢复了些才停下。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警察问。
小女孩的体质差,方才消耗的体力太大,趴在桌上没力气说话,黎铮砚道:“我被绑架了……她救了我。”
警察顿时双目睁大,脸色变得比方才还吓人:“你救的他?你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们都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孩子,要是被不法分子发现,到时出事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小女孩倔强地偏过头,眼神不服气。
黎铮砚看了她一眼,道:“你别说她了,警察叔叔,你说我吧。”
警察缓和过来,说:“刚才是叔叔的语气太严厉了,但是你下次一定要记住,遇见事情先找警察,只有先拥有自保的能力,才能去帮助其他人,明白了吗?”
小女孩这才顺从地点点头。
“小朋友,你记得你家长的电话吗?”他又问。
黎铮砚嗯了一声,犹豫一下,最终报了Rae的手机号。
安顿好两个小孩后,警察便出去了,接待室里只剩下两个小小的身影。
黎铮砚伸出稚嫩的双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还是不舒服吗?”
小女孩摇头,声音很轻:“我好多了。”
“今天谢谢你。”他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不安地搅动,“可是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等她说话,他就自顾自回答:“是为了钱吗?你想要多少钱?”
她很震惊似的,仿佛生了很大的气,扭过头不看他,圆润的脸颊都写着赌气两个字:“我才不要你的钱!”
黎铮砚顿时手忙脚乱:“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别生气好不好?”
见她还是不愿意理他,他拉拉她的衣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转移了话题,小女孩才愿意和他讲话:“你先说你叫什么。”
他道:“我叫黎铮砚,黎是黎明的黎。”
她说:“我叫楚孟箫,你猜箫是哪个字?猜不对就不理你了。”
6. 6
黎铮砚醒了。
屋外漆黑得像浓墨,不远处的树木现出鬼魆魆的轮廓,唯有一轮圆月高高地悬挂着,像灯泡一样通透明亮。
他心跳加速,眼眸漆黑,唇线紧紧绷着,额头出了汗水,思维却清醒无比。
他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心入睡。
*
忙完一天,总算到了晚饭时间,楚孟箫和程裴来了约定好吃饭的地方。
唐茵早到了几分钟,一见到楚孟箫,脸上的表情先是喜悦,迫不及待地抱住她,随后竟然热泪盈眶,好像下一秒就要掉出泪水。
楚孟箫知道她泪失.禁的体质,忙轻声安慰:“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四年没见了,楚孟箫……”唐茵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一走了之,你好狠的心啊。”
楚孟箫鼻子也酸了,这四年里她没回过国,唐茵又忙着她国内的记者事业,两人足足有四年没见面,一直都是线上联系。
一旁的程裴见气氛变得伤感起来了,开着玩笑道:“两位,我是不是应该在车底?”
两人破涕为笑,忙道不是,楚孟箫介绍了一番,三人便坐下点餐。
她和唐茵虽然许久没见,但也没不停地叙旧,一来一直都有联系,没那么多伤春悲秋,二来也怕程裴插不上话。
唐茵是记者,一年前接了个国内旅游栏目,游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程裴是江城人,说到江城的风土人情,这两个人便有了共同语言,三人都不是内敛的性子,喝着啤酒,吃着火辣辣的江城菜,话头一起,就聊得热火朝天。
“对了,你跟黎铮砚好像就是在江城认识的吧?”
唐茵说完,夹菜的手猛地一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张地看了楚孟箫一眼。
楚孟箫却并不显得有多尴尬,平静地“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话题。
一旁的程裴过于投入美味菜肴,并没意识到唐茵说的是谁。
三人聊得尽兴,吃完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饭店离楚孟箫家有半小时的车程,她叫了代驾,上车后便依着车窗闭目休息。
她喝了不少,觉得有些头晕,但意识是清醒的,车外的一切都在飞速后退,她却想到了唐茵说的话。
【你和黎铮砚好像就是在江城认识的吧?】
她小时候在江城读过小学,黎铮砚被绑架这事她没给唐茵细说过,只说他们在江城的时候就认识。
后来小学毕业,她就搬家了,再次重逢,是高一下学期吧。
那一天他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
他们初见的场景也特别魔幻,现在楚孟箫回忆起来,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实在太莽,单枪匹马就敢救人。
明明平时的力气小到水瓶盖都拧不开,割绳子的时候却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
还有,她体质差是从小的事,生来没什么运动细胞,体育课跑步能要了她的命,那天却跟他一口气跑了四五公里,也不知是不是求生欲在作祟。
她还记得她当时都快被气死了,费尽力气救他,结果被他当成是为了钱,所以她故意为难她,让他猜她名字里的箫是哪个字。
然后他张口就说:“箫鼓追随春社近。”
她更生气了,虽然这首诗她也学过,但他这是什么意思?炫耀他懂得多吗?
于是她说:“我最讨厌背古诗了!”
“对不起。”他很快就道歉。
她皱着眉:“你为什么老说对不起?”
“因为你救了我,我不想做让你讨厌,或者让你不开心的事。”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一时怔住,别扭起来。
他的手还拉着她的袖子:“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呢?”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让楚孟箫想到了小狗的眼睛,她晃了晃两只小腿,小声说:“我想让你当我的好朋友。”
“好、好朋友?”
黎铮砚有些眩晕,因为这个词语对他来说也很陌生。
她却误解了他的反应:“你不愿意吗?”
“不是的!我很愿意,可是……”他的语气有些不自信,“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呢?”
她看着自己摇晃的脚尖,说:“因为没有人愿意当我的好朋友。”
“怎么可能?!”他感到惊诧,“你这么勇敢,又这么漂亮……”
她笑了,露出两个稚嫩的酒窝,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声音清脆:“你真这么想?”
他有些脸红,却也横冲直撞地说:“当然了,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勇敢的女生!”
她被他夸得耳尖通红,笑容止不住,可很快,她又丧气地说:“可是他们不这么想。”
“谁?”他问。
“班上的同学们。”她看着他,“他们说,我爸爸不要我和妈妈了,所以都不愿意和我玩。”
黎铮砚是很聪明的,所以一下子明白了个中缘由。
他不带停顿地说:“他们不配做你的朋友,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朋友!”
她看着他,又低下头,泪水盈盈:“你真好。”
“其实,我今天是打算用这把刀子自尽的,因为没有人喜欢我,我也总是拖累妈妈,我觉得我好像是多余的,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他呆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那时心中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悸动,从肋骨传来一阵阵疼痛。
直到长大后,他才逐渐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叫做“共鸣”。
很快进来了两个警察,对他们说:“过来,小朋友,姐姐问你们几个问题。”
后来警察带他们做了笔录,才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当时黎铮砚的家人已经答应拿钱,只是楚孟箫太过紧张,并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所以才冲动救了人。
而她带他从小路逃走,那群绑匪没办法开车,四周农作物多,遮挡了他们的身影,这才使他们侥幸逃脱了。
她妈妈很快来了,嘴里不停地道歉。
来接黎铮砚的人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很年轻,看着还不到三十岁。
楚孟箫想,看来他爸爸很早就生了他!
“你确定家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这是绑架!孩子差点命都没了,家长竟然没空来?有什么事比他的安全还重要?”一位暴脾气警察冲着年轻男人喊到,“这家长是怎么当的!”
“就算你们说好了拿钱换人,但你们以为绑匪还跟你讲信用吗?”
年轻男人一直赔礼,向警察递烟:“是是是,实在是麻烦各位了,他身边的保镖已经被停职了,以后这方面我们一定多加重视,辛苦、辛苦。”
她这才明白,原来那个男人,不是他爸爸啊。
他的爸爸根本没来,哪怕他差点死掉了。
楚孟箫不清楚这是为什么,难道他爸爸比她妈妈还要忙吗?
黎铮砚低着头,垂着眼,一句话也没说,仿佛习惯了眼前的场景,他眸子里失去了鲜活灵动的色彩。她悄悄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衣袖,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看来我们的爸爸都不是好爸爸。”
他一愣,对她展颜一笑,说:“对,他不是好爸爸。”
好像这样说出来,他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大人们交涉完后,各自把他们带出警察局,她唯恐再也见不到他了,问:“我要怎么找到你呢?”
他抿了抿唇,“你在哪里上小学?”
“江城二小。”
他只说:“那你等着我吧。”
她重重点头:“我相信你!”
黎铮砚让她等他,可后来的几天里,却始终没有他的消息,楚孟箫气愤地地觉得,她肯定被他骗了!
她在房间里痛哭,哭得眼睛都肿了,声音也哭哑掉,这个骗子,下次见面,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她唯一的好朋友,原来是个大骗子!
她伤心欲绝,连班上那些人的冷嘲热讽她都再没心思回击。
直到某一天,他神奇地出现她的教室门口。
她使劲揉眼睛,再揉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楚孟箫,快出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她笑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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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在班上的人或震惊或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她昂首挺胸地、骄傲地走到了他面前,压抑着内心的狂喜,故作气愤:“你怎么才来啊!”
班上有人对他喊:“你是谁啊?你知不知道她爸爸出轨……”
黎铮砚神色不变,把新出炉的桂花糕塞到她手里,摸摸她的脑袋,对里面的人说:
“我是楚孟箫的好朋友,以后谁敢再说她坏话,先来问问我的拳头!”
她想,好吧,看在他像个超人的份上,她就勉强原谅他一次。
楚孟箫回忆起往昔的岁月,唇畔也不由得浮现出笑意。
她小时候就像个刺猬,只要有人骂她没爸爸,她一定会骂回去。
然而表面的刺,也不过是掩饰内心的脆弱,比如那天下午放学,一直看不惯她的女生带了几个人一起来骂她。
他们说她没人要,说她再怎么跟男生套近乎,也没有人会喜欢她,虽然她毫不留情地骂回去,并且骂赢了,可骂战结束后,她还是伤心地躲到了废弃的仓库里。
那时的感觉就是,活着一点都不快乐,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然后她听见动静,偷偷往外张望,看见一个漂亮的小男生被绑架了,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之后她从黎铮砚口中得知,他当时和他父亲起了矛盾,于是他父亲一气之下,才把他送到江城,说要锻炼他的心智。
至于他想去哪个学校,当然是跟助手说一声的事。
黎铮砚毕竟出生显赫,见过大场面,唬唬江城的小学生完全不在话下,他成绩好,脑瓜子聪明,性格沉稳,没有普通小男生那股子讨人厌的劲,受老师喜欢。
因为小小年纪长相就优越,气场高冷,在女生中也很有人气,但他只和楚孟箫一个女生来往,身后总跟着几个崇拜他的小男生。
她现在想想,当时真的有种小学鸡校霸的感觉了。
拖他的福,班上再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她坏话,余下几年的小学生涯中,她也有了结伴回家的人。
很快车子便在锦南苑的停车场停下,楚孟箫止住思绪,走向了电梯。
刚到家的时候,忽然看见领居家的门被关上了。
她不由思索。
这个房子是妈妈留给她的,因为离学校近,她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
可她分明记得,隔壁的房子一直是空着的。
现在看来,应该是她出国的这四年里,有人搬到隔壁来了吧。
虽然楚孟箫是搞设计的,但也是个生意人,社恐这种事与她毫不沾边,她想着大概明天就能遇上她的新领居,到时得打打招呼,处理好关系才行。
然后,那扇门就在她的注视之下,缓缓打开了。
门内的人却并没有现身,而她的视角却正好看得见门内一角,她瞥见一抹戴着黑色鸭舌帽的背影,露出零碎短浅的发尾,宽阔高大,却带着说不出的压抑,从她面前一晃而过。
她心中一阵悸动,似是觉得那个背影跟某个人太像,转眼一想又不可能。
黎铮砚不可能住这儿,谁会放着好好的别墅不住,跑来这么个地方?
还是不要一直盯着别人的客厅看了,楚孟箫收回视线。
她今晚一定是喝多了,又被唐茵的话勾起了回忆,所以才会觉得那个背影跟黎铮砚很像吧。
她按下了指纹,门锁嘀地打开。
楚孟箫进了门。
她刚一踏入门内,还没来得及转身关门,身后便传来响动。
“楚孟箫。”他平静地喊她。
清润、醇厚、缥缈,永远冷静,永远水波不兴。
这声音她听了无数次,也想过无数次,甚至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谁站在她身后。
她缓缓转过身,望见他眉间那点她看不透的情绪,望见他阒黑的眼神,像一缕没有实体的丝线,游过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渗进她的血管、骨髓、四肢,把她整个人缠绕起来,最后丝线变成了毒蛇,给予中枢神经最致命的一击。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能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眼前呢?
7. 7
黎铮砚没想过会遇见她。
从临湖别墅到锦南苑,他只是想找个能让他睡得着的地方。
他听见动静,知道是她回来了,原本是不想打扰她的,结果身体率先作出反应。
他和她都没说话。
她没问他为什么会搬到她隔壁,他也没问她喝了多少酒。
要以什么身份问呢?
他们之间无话可说,也不需要说什么,沉默是隐晦的表达,有什么无声地流淌在沉默之下,只剩夜风在面上拂过。
夜风吹起了她的发丝,绵绵地扬起来,柔和黑发点缀她白瓷般的面庞,如镜花水月般清淡娴静。
他望着她眸中漾起的盈盈水雾,一望便挪不开视线,仿佛她是夜晚的发光源,而他就是飞虫,是蚍蜉,是一切能够循光而来,拼命触碰光源的东西。
好半晌,他说:“晚安。”
她声音如柔软清冷的云:“晚安。”
两扇门同时被关上。
走廊上寂然无声,唯有夜风继续吹。
*
宋采是刚刚进入极光的实习生,实际上她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富二代。
她并不缺钱,但也不喜欢闲着,进极光完全是出于喜欢,她喜欢极光的氛围,同事好相处,老板又漂亮又有实力,给予她相当大的自由空间。
为了庆祝顺利进入极光,她邀请了同一个圈子的好姐妹一起吃饭,这是一家她刚刚种草的江城菜,味道很是不错。
宋采和好姐妹坐在一起,正聊着天,她突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确定那两个人是谁后,顿时兴奋了起来。
不远处,楚孟箫和程裴就坐在那里,要知道,宋采每天上班,除了忙工作以外,还有一大乐事,那就是和同事一起磕他们的CP。
公司里早有传言,他们其实是恋人关系,不过办公室恋情公开之后难免会引发一系列麻烦,所以行事很低调。
两个人俊男美女,养眼度max,在能力上又那么优秀,更何况,还是女上司VS男助理的搭配,简直让人磕生磕死。
她的小姐妹名叫云依,看见她神采飞扬,问道:“怎么了?”
宋采压低声音:“我看见我工作室的老板了,还有她助理!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办公室恋爱那两个!”
她实在是太过兴奋,所以并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在看见楚孟箫的一瞬间,瞳孔猛然紧缩,脸色不正常地变得煞白,更是瞬间慌乱地扭过头去。
云依脑海里的疑问就快冲破天际。
楚孟箫回北城了?她回来做什么?难道说,她还对黎总不死心吗?
然而,她很快想到了宋采方才说的话——楚孟箫有了新男友。
*
第二天一早,楚孟箫来到了极光工作室。
楚孟箫向来擅长把繁杂的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她看了看今天的待办事项,先让程裴召集开会,又问:“那三个实习生负责的项目是不是今天开始拍摄?”
程裴一怔,道:“是,您要过去看看吗?”
楚孟箫一向是很关心实习生的成长的,极光业务广泛,除了黎氏的大合作之外,还接一些小活,用来给实习生练手。
虽然三位新来的实习生各自都有导师,但导师只不过是起引导作用,最终的作品主要还是由她们自己完成。
楚孟箫整理了桌上的文件,道:“去摄影棚看看吧。”
程裴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走到了摄影棚后台,在走廊上遇见了拿材料的宋采。
楚孟箫问道:“其他两个实习生呢?”
“在准备间给模特试衣服呢,楚姐你要过去吗?”宋采说,“我可以带你去。”
楚孟箫点点头,三人便一起走到了准备间门口,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女孩声音发愁:“唐唐你好瘦啊,不像我们俩,你看看,光喝水都要长肉。”
唐唐是这次的模特,楚孟箫曾见过她一次,她是新人模特,为人柔柔弱弱,性格内向,丝毫不具有攻击性。
这样的女性亲和力很强,让人能在她面前卸下防备,但也有一点——容易让人觉得她好欺负。
唐唐听了这话,一开口声音也是软绵的:“没什么的,你们这样也很好看啊。”
另一个女孩接话,腔调暗含讽刺:“说得对,而且瘦也不一定是好事啊,像唐唐这么瘦的,要是穿越回以胖为美的古代,说不定只能当个地位最低的妃子。”
方才说话的女孩附和:“不不不,妃子都不一定当得上,应该是丫鬟吧。”
两个女生咯咯地笑起来。
门外的宋采顿时有些紧张,这两个实习生是为数不多她不喜欢的同事,其实她倒是很希望楚孟箫收拾她们一顿,不过,她会这么做吗?会不会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所以故意装作没听见呢?
她看了看程裴,对方递给她一个安慰的表情,仿佛已经料到了楚孟箫会怎么处理。
楚孟箫眉头紧了几分,脸色也严肃起来,没有过多犹豫,走了进去,正在调笑的那两个女生立刻收敛了。
唐唐的脸色有些尴尬,看见她,堪堪一笑:“楚总。”
楚孟箫莞尔一笑,和煦动人,一步步走了过去,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余光瞥见那两个实习生慌张的神情,而她视若无睹。
她没有任何发火的迹象,语气也是相当温和:“进展怎么样?”
唐唐似乎是想岔开话题,道:“挺顺利的,三位的设计很漂亮。”
看来是打算就此揭过了。
两个实习生对视一眼,放松下来,打算再说几句话,把话题带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楚孟箫却转瞬看向她们,在灯的照耀下,珍珠耳饰折射出一道锐利而刺目的光,与她的眼神相比,一时分不清哪个更凛冽。
“刚刚在外面听你们说话,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声音缓慢,并不锐利,然而气场却无形压迫,“为什么女生总是会因为胖而遭到身材歧视呢。”
“其实并不是她们不好看,而是因为有的人对女性始终怀着恶意。所以不管是胖是瘦,他们只是想找个借口打压你、否定你。”她娓娓道来,“而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出于嫉妒——他们试图用这种方式把你拉下来,以证明自己比你高一头。”
两个实习生支支吾吾,脸色十分难堪。
楚孟箫看向她们,道:
“恶语中伤,除了伤害自己的人际关系之外,并没有别的作用,你不会因此而变好,别人也不会因此变差。我一直认为女性之间应该互相欣赏,互相帮助,女人本就容易遭受许多隐形的不公,如果同性之间再不多一点扶持,那我们岂不是更加艰难?”
一位实习生诺诺道:“对不起楚总。”
楚孟箫道:“你不应该向我道歉。”
听懂这话,两个实习生转头面向唐唐,再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气焰。
“对不起唐唐,我们不该那样说。”
“对不起。”
唐唐摆摆手,道:“没关系。”
事情解决,楚孟箫又去摄影区看了看,便离开了。
宋采在群里狂发消息。
【太解气了啊啊啊楚姐就是我的神!】
【程老师果然最懂楚姐了呜呜呜,两位快结婚吧!】
楚孟箫回到办公室后,程裴轻声问道:“要不要我去跟人事部那边说一声?”
“不用。”楚孟箫道,“犯错不是大事,知道改就行。”
程裴颔首。
她又问:“她们三个月后转正,我记得只有两个转正名额?”
程裴想了想道:“是的。”
“那就到时候再看吧,倘若真的心术不正,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中午时候,拍摄结束,楚孟箫收到了唐唐的微信消息。
对方发了一些感谢的话,谢谢她为自己出头。
楚孟箫回复:【是我们工作室人员先出言不逊,我还得先向你赔个不是才对。】
唐唐:【没有的楚总!其实您说的那番话让我也受到了触动,其实我最近正在纠结,要不要改掉我太好说话、缺乏主见性格,可太强势的话,我又害怕得罪人,但刚刚看见您,让我彻底做了决定。】
楚孟箫这些年也见过不少模特,唐唐的自身条件是特别出挑的,做出头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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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但要想走得长远,一定要更有主见、有清醒的头脑才行。
她回复:【其实很多时候,你自己的感受才是第一位。】
*
因为在准备间发生的事,宋采一整天都很开心,到了下班时间,她原本打算和同事一起回家,然而突然接到了云依的电话,她哥哥要去黎氏集团谈生意,她想让宋采陪她一起去。
宋采并没多想,这种事她们常做,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云依的哥哥叫云庭,宋采是认识他的,他佩戴银色腕表,一双桃花眼天生多情,正经严肃的西装也藏不住的风流。
打过照面后,她便和云依一起坐在了后座。
车子很快便到了黎氏总部,云庭对这里轻车熟路,带着她们一起进了黎铮砚的办公室。
往日云庭和黎铮砚谈生意,一般是不会带别的人的,不过他这次来,不止是为了工作的事,还为昨天他得到的一个消息。
楚孟箫回国了。
他们圈子里的人都公认,黎铮砚这个人性格寡淡,也许是智商超群的代价,他跟谁都有一种距离感,好像永远高高在上,站在云端,没人见过他接地气的样子,也没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
往好了说,那叫成熟有定力,往坏了说,那就是无聊,不解风情。
他并非没有爱好,相反,骑马、冲浪、滑雪……他基本样样精通,但他学东西实在太快,这些爱好也不能使他变得多么狂热,反而让他显得更加远离凡人。
唯有楚孟箫是他的例外。
云庭和他们两人是一所高中的,曾亲眼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他将“唯恐天下不乱”奉为座右铭,得知她回国的消息,他是绝对绝对坐不住的。
他带着宋采、云依二人,一起进了黎铮砚的办公室。
黎铮砚坐在办公桌前,正在处理文件,宽肩窄腰的身材把西装撑得极为有型,袖口处露出一截隐含青筋的手腕,眉眼尤为冷清。
看见云庭,他把手上的钢笔搁了下来,道:“黎氏签了两个燕大的博士生,让NW的老成员先带带他们,熟悉了项目流程,再投入进来。”
黎氏这几年在他的带领下,走向了高科技研发的路线,NW指的是黎氏的人才培养计划,这一次的智能医疗机器人,就是黎氏和云氏合作的项目,倘若能够成功投入医学,将会是一大突出贡献。
云庭点点头,道:“这个先不急,谈工作前,我有件事要问你。”
黎铮砚冷冷淡淡:“什么事。”
云庭走到他面前,嬉皮笑脸:“我听说……楚孟箫回来了?”
黎铮砚眉眼一顿,很快恢复坦然的神色,说:“是。”
云庭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宋采就诧异道:“你们认识楚总?”
三双眼齐齐看向她。
宋采沉浸在“这个世界真小”的发现中,一股脑说:“我工作室的老板也叫楚孟箫。”
“你工作室是?”云庭问。
“极光工作室。”
黎铮砚轻淡地点头说:“是她。”
“这也太巧了!你们跟楚姐是什么关系啊?”宋采问。
这一问,云庭和云依都神色各异的。
黎铮砚却没有半分不自然:“我们是高中同学。”
云庭摸了摸鼻子,心下想,真是好一个高中同学。
牵过手、接过吻,还为她发过疯的高中同学是吧?
宋采听完,热烈了起来:“那她读书的时候,性格肯定也是雷厉风行的吧!”
云庭问:“此话怎讲?”
宋采便把发生在准备间的事情说了一番:“……那两个长舌妇当着人家面嚼舌根,不就是拿准了人家小模特好欺负么。这时候楚总进来了,我当时还以为她会为了维持表面和气装作没听到,结果她直接教训了她们一番,又说,女性之间应该互相欣赏,互相帮助,打得那两个人哑口无言。”
云庭眉开眼笑,说:“这还真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黎铮砚也扬起一抹笑。
云依没忽视他笑中的眷恋,心下一阵刺痛,忙道:“采采,你不是说你老板和她助理……”
8. 8
云依的语气十分暧昧,暧昧到让人浮想联翩。
她的助理?
黎铮砚想到几天前,在走廊撞见的那个名叫程裴的男人。
男人英俊不羁,女人隽丽美艳。
临走前,男人熟稔地问她,楚姐,晚上去哪吃饭。
“你提醒我了,就在我认为楚姐不会管的时候,程老师却给了我一个笃定的眼神,仿佛他知道楚姐肯定会挺身而出,他真的好懂她,简直是绝美爱情!”宋采一副磕到了的语气。
云庭顿时双目睁大,不服道:“爱情?这能说明什么?要是当时黎总在场,肯定也知道她的反应啊!”
“那能一样吗?”宋采无语,“程老师可是正牌男友!黎总……”
她看向黎铮砚,充满求生欲地笑了笑,“黎总只是老同学嘛。”
宋采以前就听说过黎铮砚这号人,也曾见过他,虽然他长相并不凶,而且凭着一张脸,成了诸多名媛倾心的对象,可她就是怵得很,不敢跟他搭话。
大概是因为,和这种大佬接触,真的很容易暴露她脑子空空的事实吧……
她这边腹诽着,而云、黎两人却为她的话变了神色。
云庭的第一反应就是否定:“你胡说八道呢,什么正牌男友,楚孟箫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当年在高中,楚孟箫也算得上是位名人。
她长得漂亮,气质出众,在学校里不缺追求者,可她眼光也是众所周知的挑剔,大家都知道这位大美女美是美,就是太冷了,很难追。
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跟人谈恋爱?
还有一点,云庭不太相信,跟黎铮砚这种神仙谈过恋爱后,她还看得上别人……
可他转而一想,她和黎铮砚分手都四年了,四年啊,谁都说不清会发生什么事。
更何况他也没见过那位程老师,怎么就知道人家够不到她的眼光呢?
云庭能想到的事,黎铮砚当然也能想到,他眼神顿时变得晦暗不明,神色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唇畔的笑已然消失。
“我什么时候胡说八道了?”宋采道,“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否定呢?你不会对我们楚姐有意思吧!”
云庭急了:“你怎么信口开河呢?”
“不是更好!”宋采轻哼,“楚姐和程老师那可是共患难过来的,极光就是他们一起在国外打拼起来的,他俩感情那么好,容不下第三者。”
不知是哪个字眼影响到了黎铮砚,他眉心倏然皱起。
“好了。”他冷淡出声,制止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谈正事。”
宋采下意识感觉到气氛的转变,但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云依挽起了手臂。
“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们啦。”云依笑得眉眼弯弯。
她就这么被云依拽了出去,依稀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一时半会儿,却也说不上来。
她们俩走后,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云庭和黎铮砚。
云庭看他的神色,知晓他已无心再谈方才的话题,但到底还是没忍住:“我多嘴一句,你和她当初不是谈得好好的吗?到底为什么……”
黎铮砚看向他,视线越过云庭,看向了落地窗前照进来的光线,他如墨的眸飘出绵延不绝的思绪,和清冷的光线化在一起。
到底为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久到云庭以为他不会再提了,才听他轻描淡写地说:
“不为什么。”
*
到锦南苑的时候已经入夜。
黎铮砚坐在车子里,可以很容易看见北城的夜生活,灯红酒绿,霓虹灯映入他的眼帘,这纸醉金迷与他本人的气质毫不相干,此刻却像一座让人走不出的迷宫,让他的大脑罕见地混沌起来。
很快又下起了雨,雨势逐渐大了,将那座迷宫浇得七零八碎。
宋采说的是真的吗?
在他缺席的四年里,另一个男人……
他没再继续往下想。
黎铮砚很快便做好了决定,在没有得到她亲口证实前,他姑且当作那是谣言。
倘若不是谣言,那么前男友这么暧昧的身份,他也理应和她保持距离,不该打扰她的生活,更不该再住在她隔壁。
他相信以她的眼光,看上的男人必定不会差,那么,他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再说,都已经分手了,她谈不谈恋爱,和他的关系并不大。
他在心里做了决定。
他们现在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她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抵达家门口的时候,黎铮砚在走廊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程裴穿着衬衫,西装裤,西服外套被脱了下来,裹住怀中面色苍白的女人。
黎铮砚脚步猛然顿住,看见他怀里的楚孟箫,心里涌现出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复杂情绪。
她裹在黑色的西服中,双目紧紧闭着,气若游丝,脆弱得像要消散。
只看一眼,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裴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惊讶道:“黎总?您住这儿?”
黎铮砚的心思压根就没在他身上,开口便问:“她发烧了?”
程裴只当是他眼力好,回答道:“是,楚总身体一向不好,临下班前突然就发烧了。”
这种事程裴处理过很多次,一开始带她往医院跑,后来有了经验,在家吃药就能恢复。
黎铮砚面上还是十分镇定的,问道:“有布洛芬吗?”
程裴道:“楚总家里一直有备的。”
黎铮砚指尖一颤,“嗯”了一声。
事态紧急,程裴也没再和他多寒暄:“黎总,我先进去了。”
说完,他将指纹放在了楚孟箫家的门锁上。
门嘀嗒一声,开了。
程裴抱着她进了屋内,转瞬之间,走廊上只剩黎铮砚一个人。
方才的交谈声一下子消失,四周静谧得过分,外面的雨停了,传来雨后湿润的空气味。
情况正如宋采所说,程裴和她很亲近,处理起这种事来相当娴熟,甚至还有她家门锁的指纹。
黎铮砚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门,不自觉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楚孟箫体弱易病,尤其是这种下雨天,发烧是常有的情况。
但她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通常给她吃了药,再让她睡一会儿,中途给她喂点水,不出四个小时就能退烧。
但楚孟箫有个怪癖——那就是她病好之后,会非常想吃鲜虾蟹籽云吞。
云吞馅里加鲜肉,汤底用煎好的虾头和鲜菇一起熬出来。
为了照顾她这个怪癖,以前她生病的时候,黎铮砚会一边给她擦汗喂水,一边去厨房包云吞。
等她一觉睡醒,云吞也刚好煮熟。
所以,现在这些事情,都由另一个男人来完成了吗?
思绪犹如繁茂的荆棘,在他的心脏里不断生长、生长,带着刺壮大,攀援着,葳蕤着,像要把他整颗心刺穿。
在最后一秒钟,他斩断了荆棘。
这些都不是他这个前男友应该关心的。
不管程裴把她照顾得怎样,那都是她的事,既然已经分手,她的身边也有别人陪伴,那他该放手,而不是纠结这些没用的问题,不是吗?
黎铮砚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打开了家中的门锁。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扇门也被打开了。
他听见动静,转过身去,看见程裴已经从里面走出来了,手臂上抱着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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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西装外套。
很显然,他是打算离开。
程裴安顿好了一切,这才有闲心和黎铮砚闲聊:“黎总,你还没走啊?你是住在这儿吗?”
他语气轻松,神色悠闲,完全看不出半分担忧之色。
黎铮砚怔了瞬间,但很快那抹怔忪便被他很好地掩盖过去,他脸上是一丝意味不明、若有若无的笑意:“是,我住这里。”
他又像是不经意地问起程裴:“你不在里面照顾她?”
程裴还沉浸在“像黎总这样的大老板,竟然不住别墅”的感叹中,听见他的提问,“噢”了一声,解释道:“楚姐已经吃过药了,她生病的时候喜欢静养,不喜欢有人在旁边。”
黎铮砚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语气轻飘:
“原来是这样。”
声音不大不小,和平时一样温和儒雅,也没什么别的情绪。
可程裴就是察觉到,这语气之中似乎另有深意——他的某种真实想法,叫人轻易看不透。
程裴虽然这些年跟着楚孟箫历练,也在商海中见识过不少老狐狸,可这样深不可测的感受还是头一遭,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一瞬间,他心中竟然生出一股畏惧的感觉。
“那个,楚姐好得挺快的,吃完药就没什么问题了。”他忍不住低下头,“我先走了黎总,您早点休息。”
电梯在黎铮砚眼前关上。
他淡漠地收回视线,神色也不似方才那样温煦,而是带上一丝散漫和深沉,他不紧不慢地挽着袖子,露出一截壮实有力的手腕。
情况和他想得好像有些出入。
他在原地停留了几秒钟,像是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下楼去买云吞皮和馅料。
最后,黎铮砚还是转过身,回到了家中。
他给自己的答案还是没变。
既然已经分手了,她的任何事情,他不会再管。
*
楚孟箫这一觉睡得很沉,但中途醒了一次。
额头上出了不少汗,她起来喝了点水。
她在生病的时候,就喜欢任由思绪发散,胡思乱想,比如此刻,她就想到了黎铮砚。
往年她也老生病,她发烧的时候,他就会在厨房包云吞,隔一会儿就轻手轻脚地进来,用湿帕子给她一点点擦汗,慢慢喂水。
等她睡醒,他已经把云吞煮好了。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被人照顾是这种感受啊。
分手的这四年里,每逢她在公司生病了,都是程裴送她回家,而她则给予一些物质上的回报,但程裴毕竟只是下属,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她当然也不能那样麻烦他。
她的大脑思路开始不受控制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她还能找到第二个黎铮砚吗?
她轻蔑一笑。
这世道,谁离了谁还活不下去。
没有他,她照样能活得好好的,无非就是少了些舒坦,多点粗糙而已。
这四年来,她早就习惯了。
她放下帕子,重新回到房间。
她像是陷入一场深不见底的黑渊,身体不断下坠的时候,一双手覆上她的额头,带来丝丝微凉触感,磁沉嗓音轻缓柔和,问她,孟孟,感觉好点没有?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十二点,身边空无一人。
楚孟箫擦了汗,换了一条睡裙,身体已经比睡前轻松了不少。
她依稀记得,刚才是梦到他了。
胃里传来空荡的感觉,晚上这个点,外卖都是烧烤跟夜宵,她现在这个情况,哪敢吃这些东西?
她走到冰箱面前,发现囤的云吞已经被吃光了,只剩几袋水饺。
凑合吃呗。
楚孟箫抽出一袋速冻水饺,正打算烧水煮饺,门铃的声音却忽然传来。
9. 9
毫不夸张地说,楚孟箫心里跳了一下。
现在这个点,半夜十二点钟,正是夜深人静时,有谁会来找她?
她趿拉着拖鞋,家里的门铃是可视的,她走到可视屏面前,微微低头,看见一个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黎铮砚穿着一身家居常服,黑T恤配衬衫,露出健壮手臂,手上端着一口奶黄色大瓷碗。
他卸下了在商场中运筹帷幄的气场,褪去西服,不再是什么发号施令,动辄跟上亿项目打交道的黎总。
现在的他,就像那种发到网上,会凭借厨艺被各大网友夸出花的居家好男人。
楚孟箫猛地愣住,她刚才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也还记得清楚,在临睡前,在梦里。
她想过他。
所以,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能是病刚好,脑子还未完全清醒,在某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恍惚。
她是不是还没退烧,而且是变本加厉,烧到头昏眼花了?
否则的话,怎么会在家门口看见黎铮砚呢?
门口的人似乎知道她在看他似的,颇为无奈又温和地说:
“外面很冷。”
楚孟箫收回了视线,走到门口,素白纤细的手搭上门把,手臂一用力,开门的时候,门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就这样看见了黎铮砚。
楚孟箫形容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感受,北城的夜风太冷了,夜晚像纸醉金迷的迷宫,很喧嚣,喧嚣之下是避无可避的孤独,只有瓷碗里暖呼呼的热气,一缕一缕窜到她的下巴,混合着某种她最为熟悉的鲜香味,毫不讲理地扑到她的眼前。
黎铮砚把手中的碗往前推,递给她,问:“吃过了吗?”
她摇摇头。
楚孟箫没说话,低着脑袋,看碗里漂浮的云吞,刚煮熟,透着橙黄色的蟹籽,他亲手包的,一般个头很大,不过个数不多,因为生病后吃多了不消化。
汤底飘着紫菜和鲜菇片,几粒清亮的油珠,肉眼可见地鲜。
“吃吗?”他问,又补充,“煮多了,吃不完。”
她这才伸出手,接过了碗,说:“吃。”
黎铮砚随意地将手放在裤兜里,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吃完把碗还我。”他说,“我洗。”
说完他转身,稳重身影染上点不可名状的愉快,背对她,往家里走的时候,唇角也勾了起来。
“黎铮砚。”楚孟箫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笑意收敛,又是风光霁月的清冷。
“谢谢。”她说。
“不客气。”他道,“关心邻居而已。”
他大半夜不睡觉,跑去买食材、包云吞、煮云吞,仅仅是因为邻居生病了,他前来慰问而已。
仅此而已。
就这么端着碗进了屋。
社会新闻楚孟箫没少看,比如为了报复前女友,做出各种极端伤人事故的人渣,也不是一起两起了。
独居的这些年,她早就养成了密不透风的安全意识,如果说今天晚上,给她送云吞的人仅仅只是在职场上见过面的甲方,或者说她的前男友不是黎铮砚,那么这碗云吞她宁愿倒掉,都绝对不会吃的。
虽然有践踏对方心意的嫌疑,但她绝不会把自己陷入任何有可能的隐患之中。
可是对于黎铮砚,又是另当别论了。
她和他十多岁就认识,从小就是经历过生死的人,直到初中被迫分开。
高中意外重逢,当了三年同窗。
对彼此的了解,早就超过了同学的程度。
大学谈了两年恋爱,因为现实原因分手。
他跟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那种见了面就恨不得掐死对方的前任。
而这碗云吞,比起他说的关心邻居,楚孟箫更愿意认为,这只是他下意识养成的习惯。
软滑多汁的云吞落入嘴中,虾的鲜味、蟹籽的粒状齿感,混合着肉香和虾头汤底,几重滋味在这一只碗里,相融相汇。
这些年她赚的钱不少,山珍海味不是没吃过,国外也不乏珍馐佳肴,可那些食材再顶级,包装得再高档奢靡,也不是这碗云吞的味道。
这世界的某一角,这片土地上,有独属于她的烟火气息。
她擦掉眼中一闪而逝的泪光。
楚孟箫最后还是把碗洗了送回他家。
她站在他家门口,按了门铃,没过一会儿,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黎铮砚应该是洗过澡了,换上了一件灰黑色的浴袍,腰带松散地系着,领口微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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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可见紧绷的胸肌。
不是没见过他穿浴袍的样子,好歹隔了四年,楚孟箫还是怔愣一瞬。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胸肌,忍不住在心里佩服起来,他家的健身房她是去过的,他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这四年间没停止过锻炼,就是不知道,手感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好……
她很及时地止住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碗还给你,我已经洗好了。”她说。
黎铮砚手顿了顿,接过那只奶黄色的瓷碗,剑眉蹙着,闷闷地“嗯”了一声。
纤柔指尖传来男人手指的触感,有一瞬的酥麻。楚孟箫把提前准备好的一箱桂七芒拿出来:“我家里还有些芒果,送你当作谢礼。”
黎铮砚爱吃芒果,而且只吃这种有香气的桂七芒,刚好前段时间客户送礼,她家里就有一箱。
黎铮砚乜了眼那盒芒果,收回视线,温言细语:“谢谢,不过我不吃芒果。”
楚孟箫心里缓缓浮现一个问号。
要不是看在他们现在的关系尴尬,她一定会把这箱芒果扔到他脸上,并质问他,那读小学的时候,是谁整天跟她抢芒果吃?
她看向他,企图从他表情中看出一丝端倪,但很可惜,在掩饰真实想法这一方面,黎铮砚可谓是专家级别的人物。
他姿态闲逸,语气平缓:“明天周末,楚总要是想谢我,就请我吃晚饭吧。”
楚孟箫暂时没开口应声。
黎铮砚并没催她开口,唇角带上浅浅的笑意,身姿随意地倚在门边,脑袋微微歪着,眼神不再是温文尔雅的,眼底含着一丝深沉与微弱的贪恋,不动声色凝视她光洁白皙的面庞。
她穿一件普通的丝质睡裙,带胸垫,到膝盖下方的位置,露出白瓷细滑的小腿,裙子略宽大,空荡荡地笼着,显得底下的人苗条婀娜,纤瘦腰肢不盈一握,卷发柔柔披在脖颈上。
楚孟箫收了收那箱芒果,语气没什么波澜:“可以。”
他给她煮云吞,她请他吃饭,正儿八经的人情来往,她如果拒绝,反而显得自己心里有鬼,倒不如大方敞亮。
他似乎毫不意外这个结果,勾勾嘴角,站直身体,温和的气质始终掺杂着那么点慵散。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转身进了门。
10. 10
吃饭的地点是楚孟箫选的。
按照两人口味,她选了家中餐馆,离锦南苑二十分钟车程。
黎铮砚开了车,楚孟箫安静坐在副驾。
余光正好见他紧实的手臂,宽厚手掌搭在方向盘上,他穿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起,温文儒雅之下是藏不住的锋锐,隐含成年男性独有的危险气息。
眉间看似散漫,然而轻飘飘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如芒在背,生来的掌控者。
他开车向来平稳,窗外的景色逐渐往后退,楚孟箫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色。
男人都热衷于车,像黎铮砚这种类型的男人,能让人联想到的车应该是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suv库里南,车如其人,和他本人一样沉稳、大气。
很难有人想象得到,这样端方自持的人,年轻时飙起机车的样子。
那样兴奋的场景实在是很难忘记,楚孟箫闭上双目,耳边仿佛响起猎猎风声,她坐在机车后座,环抱他的腰身,胸膛传来他后背的体温,鼻息间是他身上荷尔蒙的气味。
下了车在无人的夜间山顶接吻,肾上腺素还未完全消退,和多巴胺一起双管齐下,把大脑神经刺激到痉挛。
年轻时干的事,全部疯到没边。
别说现在,就是放到黎铮砚年轻的时候,也没人敢信是他会做的事。
他太冷清,太可望不可即,就像一朵高岭之花,没人见过他沾染俗世的一面。
除了楚孟箫。
*
很快便到了餐馆,两人坐在订好的包间后,服务员拿上菜单。
楚孟箫看着各色菜式,嘴角扬起轻佻笑意,嗓音幽坏:“一份清炒苦瓜。”
说完她看向黎铮砚,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两道视线相撞,一道狡黠任性,一道温温和和。
黎铮砚不挑食,但特别讨厌吃苦瓜。
楚孟箫率先开口道:“不好意思,我记不清黎总爱吃什么,所以就随便点了。这家店的菜量不多,不如你再点两道?”
她柔和面庞正经凛然,无辜至极,翘起的嘴角却彰显了一切。
这是在报复他昨晚撒谎呢。
“可以。”黎铮砚应声,转而将菜单合上,没再看一眼,就这么和她对视着,温声道:“一份糖醋小排、一份油焖虾。”
楚孟箫正拨弄饮品,动作陡然一顿,神情凝滞。
都是她爱吃的菜。
服务员拿上菜单走了,包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再没了调笑的心思,他却很自然地把她的碗拿了过来,用桌上的开水清洗。
动作不缓不慢,不知是手好看还是气质加成,再普通不过的动作,被他一做,就变得赏心悦目。
有的事不用提起一个字,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在外面吃饭时,她有个比较龟毛的习惯,一定要用水重新烫一遍碗,有没有作用另说,主要求的是心理安慰和仪式感。
他做得太自然,以至于过了一会儿,楚孟箫才反应过来,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对过她了。
这些年她身为领导者,习惯在人前隐藏起任性的一面,她担任的角色是照顾别人的人,就连程裴都不清楚这些习惯。
楚孟箫轻声道了句谢。
黎铮砚把擦好的碗放到她面前,嗓音温润:“没关系。”
没多久就上菜了,方才的服务员进来,发出热情邀请:
“两位,最近我们餐厅新开了娱乐区,您二位饭后可以过去转一转。”
黎铮砚问:“都有些什么项目?”
“保龄球、桌球都有。”服务员斟酌着,“还有最近新开一项实弹射击场,也很适合情侣去体验。”
他看向她,唇角的笑多了几分玩味,从善如流:
“去射击场玩玩,怎么样?让我看看你的水平倒退了没有。”
黎铮砚酷爱射击,他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水平自然不必多说。而她的射击技术,则是他手把手亲自带起来的,到后期甚至有青出于蓝,要赶上他的趋势。
她刚开始创业的那段时期,难免因为性别和经验被人看不起,有一次饭局上遇见竞争对手,全程对她冷嘲热讽,话里话外讲她一个女生,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当老板是做不成大事的。
那天饭桌上女生多,纷纷帮她怼了回去,后来在实弹射击场上,她直接凭一手精湛的射击技术,打得对方哑口无言,帮她说话的女生们也一脸兴奋。
这事儿直到现在,还有老员工拿出来作为谈资。
许久没摸枪,楚孟箫也手痒了,当即便一口答应。
*
实弹射击场在单独的地下一层,装得低调高档,楚孟箫和黎铮砚并排进了门,本想随便找个靶子练练手,却在这里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男人约莫二十岁出头,穿着一件宽松的卡其色棉T和黑色短裤,脖子上是一条用黑绳挂的玉,这玉跟了他二十多年,留着一头中短发,手腕上戴机械手表,臂弯搂着窈窕性感的女伴,就差把“我很有钱”四个字刻脑门儿上了。
楚孟箫和他猝不及防对视。
她眼神一凛,神色冷得吓人,险些掉头就走。
宋传扬跟见到什么似的,第一反应是飞快地放开搂着女伴的手,双目瞪圆,反应两秒钟,大老远冲着她戏谑地笑。
黎铮砚似是察觉到不对劲,问:“怎么了?”
楚孟箫摇摇头:“没怎么,看见一个讨厌鬼。”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年轻男人意气风发,风风火火朝他们走过来,三两步便到了她面前。
宋传扬比她高一点点,埋头歪着脑袋看她,吊儿郎当地喊了句:
“妹妹?”
楚孟箫咬紧后槽牙,又听他接二连三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这你男朋友?”他语气轻飘飘,“谈了多久了?”
宋传扬问完,便看了眼黎铮砚。
黎铮砚神色淡淡的,不过眼神微微眯着,露出几分危险,上位者的气场摆在那里,宋传扬好歹见多识广,一眼便知道这是他得罪不起的人,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楚孟箫面色难看,皱着眉反问:“我是你妹妹?”
面对她,宋传扬就放松许多了:“是啊!怎么不是?咱俩谁跟谁?”
他伸出手,本想揽过她的肩膀,但看了一眼黎铮砚,又不敢动作。
楚孟箫没回话,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她瞥到桌上放着一把枪,信步走过去拎在手里,慢条斯理看着。
宋传扬这才敢走到她身边,惊诧道:“你还会这个?”
楚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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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瞥了他一眼,轻挑眉毛,道:“比一比?我要是赢了,你该叫什么叫什么。”
“别了吧,你一个女生。”他走上前,“这不成我欺负你了吗?”
“就当你答应了。”
她说完,漫不经心戴好耳罩,干脆利落上弹夹,上膛,瞄准,扣下扳机。
黎铮砚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宋传扬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们也在看着她。
砰地一声枪响,所有人看向靶心。
十环。
是可以吊打他们的水平。
现场十分安静。
楚孟箫取下耳罩,看也没看宋传扬一眼,散漫扬着下巴,“叫什么。”
宋传扬有些呆滞,听见这句话,才极其小声地喊道:“姐。”
“没听清。”
他音量放大,中气十足:“姐姐!”
“小屁孩儿。”楚孟箫嗤笑一声,这才侧过头,用枪拍了拍他的脸蛋,“少把你那套用我身上,滚回去。”
宋传扬眼神倔强,不服气地瞪了她一眼,最后还是犟着一张脸,乖乖走回去坐下了。
黎铮砚安静站在她身后,目睹完全程。
他并非没有出手的能力,但他清楚她的性格,在这种事情上,她既不希望、也不需要他替她插手。
她既然有那个能力,那他只需要站在她身后,给她提供一些必要的保护就足够了。
他就这样看着她,不禁想到上高中的时候。
她有一张过分惹眼的样貌,以至于很多人都只关注到她的外表,而那些深层次的东西,全部被掩盖在外表之下,无人注意。
她的长相并不具有攻击性,他无意中听人提起过,说她是偏甜的狐系长相,好像她柔柔弱弱,永远需要人保护,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只小狐狸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他知道这样的能力绝非轻易就能拥有,她要经历很多事,见过很多风浪,才能一点点历炼出来。
而在她选的这条路上,身为女性,所承受的磨练注定比男性更多。
但是她走出来了,不但走出来了,而且做得很漂亮,取得了很多男人都达不到的成绩。
黎铮砚有时候会想,当初如果他们没分开,她会变成什么样?
有很多事情他不敢保证,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会把她保护得很好很好,他有能力让她一辈子不谙世事,永远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但那样,她就不是楚孟箫了。
黎铮砚看向她,脸庞就巴掌大,皮肤白皙,乍一看乖巧又漂亮,单薄肩膀冰冷薄弱,像摇摇欲坠的叶,再往下就是纤细腰肢,唯一能彰显她真正性情的是那双狐狸般的黑眸。
永远带着点灵动的狡黠,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
她要自由地绽放,肆意地绽放,她不是温室的花,庇护不是她需要的东西,她是拿枪的女战士,冲云破雾,披荆斩棘,才是她心之所向。
成长需要代价,他不会给予她过多保护。
他收回思绪,问道:“他是谁?”
“我继弟。”她道,“就一狂妄自大的富二代。”
他应了一声,又问:“跟你出国有关系吗?”
“没关。”她道,“跟他爸有关。”
黎铮砚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没再继续问下去。
11. 11
在射击场玩完过后,天还没暗。
黎铮砚看了一眼手表,道:“现在还很早。”
楚孟箫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想他应该会打道回府吧,毕竟他可是有着数不清份文件要处理的大忙人,对这种人来说,时间是最值钱的东西。
楚孟箫见过不少上市公司老总,都是著名卷王,卷生卷死,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干。
就在她做好了回家的准备时,只听黎铮砚说:“刚刚过来的路上,我看见前面有家健身房。”
楚孟箫神情一愣。
不会吧?
他收好车钥匙看着她,眼底带着笑意,语气染上些愉快:“陪我去一趟?”
老实讲,楚孟箫这四年来独闯商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但是当站在健身房门口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感觉到了窒息。
没错,就是窒息。
她从小就是个运动废柴,800米不及格名单里每次都有她,她本身的体质不适合剧烈运动,奈何每年遇到的体育老师都是狠人,甚至还有看她体育差特意关照她的,所以越长大,她就越对运动感到抗拒。
虽然这种抗拒被黎铮砚缓解了很多,但这四年,她都没再进过健身房这类地方,猛然一进来,还是前17年的条件反射率先占领大脑。
黎铮砚垂眸看她,看见她嘴唇轻抿,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身侧的手无意识拽着衣摆。
他将她所有小动作不动声色收入眼底,声线平稳:“怎么了?”
楚孟箫毅然决然摇摇头:“没、没怎么。”
她才不要在前男友面前打退堂鼓啊!
黎铮砚嘴角有一丝笑意闪过,随即开口道:“做些舒缓的运动就可以了。”
楚孟箫松一口气,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
健身房的教练过来指导:“可以先做一下热身,从这边的腿屈伸开始。”
教练本来是想全程陪练的,但一看黎铮砚专业性很强,明显是健身老手,又见他们是一男一女,便心照不宣地走远了。
腿屈伸器械是纯黑色的,样式像凳子,主要用作训练腿部肌肉。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健身器材,楚孟箫一看见它,脑海里却不自觉冒出一些脸红心跳的经历。
那是她第一次去黎铮砚家里。
大一寒假,北城下了很大的雪,她裹在奶黄色的围巾和雪白的帽子里,一路陪他走到了家里。
黎铮砚把她揽在臂弯里,带她到家里的各处走了一圈。
她羡慕的眼泪从嘴角流下,这是什么家庭条件,自己家里居然就有台球厅、室内游泳池……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好奇他保持身材的秘诀,结果没想到,他家竟然有健身房!
打扰了,天注定,她学不了他保持身材的方法。
那天他选了她爱吃的菜,亲自去厨房烹饪。
楚孟箫一开始是不相信他会做饭的,到后来尝到味道,却吃得停不下来,饭后挽着他的手到别墅外去散步,漫天飞舞的雪花飘在了她的头顶。
那时候她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她对健身房很好奇,回去的时候,黎铮砚让人准备了一套纯白色的运动服。
楚孟箫束着单马尾,元气而活力,最先就由他带着,坐到了腿屈伸的器械上。
她缓缓做着伸展,动作极富韵律美感,没有一丁点低.俗的感觉,但他看着她窈窕曲线,眼神却逐渐暗了下去,脑子里冒出一些危险的念头。
他喉结一滚,闭上双眼又睁开,还是理智占据上风,觉得不能这么禽兽。
“你自己先做着,我过去一下。”
楚孟箫满脑子都是黏着他,哪肯让他走,扯着他的袖子,软声问:“你要去哪儿?”
他看向她眼中的莹莹潋滟,咬着后槽牙,下颚紧绷,觉得她只需要随便一个眼神,就能彻底搅乱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
“你确定?”他目光深沉如墨。
她皱着眉,显然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什么确定?我脚卡住了,帮我拿出来。”
黎铮砚并没解释什么,只低下头,依言缓缓蹲了下来,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帮她把脚拿出来后,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他抬起头,对上她疑惑而懵懂的双目。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看不够似的眷恋,他想他现在的眼神一定很凶,否则怎么一对视,她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变了脸。
楚孟箫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想把脚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逃跑。
但是,已经迟了。
他循着本能的意识,缓缓靠近她。
“等等……不行……”
他按着她的肩,阻止她逃跑的动作,将她抵在了做腿屈伸的器械上,凑在她耳边哑声问:“为什么不行?”
在游戏开始之前,黎铮砚一向很有耐心,他虽然情难自禁,但也遵循她的意愿。
毕竟,她的感受才是至上的。
楚孟箫双颊绯红,实在是没尝试过在这种地方……
“会有人进来的。”她说。
“这里除了我不会有人来。”他嗅着她发间的香,如同诱捕小兔入笼,“阿姨们也是固定时间才会来打扫。”
她摇摇头,连声音都染上几分羞怯,“还是不行。”
黎铮砚顿了顿,然后就放软了语气:“真的不行吗?”
这次她没说话。
他面庞埋在她脖颈间,潮热气息拱在她耳边,声音闷闷地低沉:“求你了。”
“好、好吧,但是……”
没听她把剩下的话说完,他就吻了上去。
两片唇相贴,气息缠绕,他将她的唇瓣温柔包裹,明明是星火燎原,却要隐忍着、克制着,小心翼翼试探侵入她的领地,把气息渡进她嘴里。她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只剩这个湿漉漉的吻。
他眸子眯着,继续往下,理智早就被碾成了泥,她好像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轻轻踢了他,骂道:“变.态。”
黎铮砚没否认,一边埋下头,一边自暴自弃地想,他就是变.态,到了这时候,他甚至察觉到他心底对她的渴望,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强烈,像深不见底的黑洞般,蔓延着,叫嚣着要把她据为己有。
发间传来她双手的触感,极其柔和。
他抬头看她脸颊变成淡绯色,樱唇微微张着,应该是想骂他,又实在没力气开口。
他起身把她从上面抱起来,抱到健身房一面镜子前,额头隐隐可见青筋,气息醇烈,温温热热,他透过镜子看她,像锁定猎物一般,又极虔诚吻上她的黑发,问她生气了没有。
她缓过来了,却羞于从镜子的角度看见自己的模样,闭上双眼,摇摇头说:“没有。”
他锐利喉结滚了滚,说:“好乖。”
他是想克制着的。
但这种时候她实在是太乖了,一看见她那双水光流转的眼睛,纤长睫毛被泪水打湿,他就什么都不管不顾。
总之那次是疯到没边了。
在健身房想这些似乎是过于危险了,楚孟箫及时把自己拉回现实。
黎铮砚视线轻轻扫过那个腿屈伸器械。
只看了一眼,他便面色如常地看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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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夏之后,白昼格外长。
自从那天和黎铮砚去了健身房,两人的关系也比刚开始缓和了许多,不再有最开始的见面尴尬,反倒像普通的邻居,见了面也会打招呼,有时还能聊上两句。
在楚孟箫的想法里,大家都是成年人,维持最基本的体面是必要的态度,更何况那段恋爱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就这样跟他做普通朋友,维持现状。
困扰她许久的一大人际难题是搞定了,可事业上又遇到了新的困境。
最近极光的合作老是被截胡,要么就是项目久久批不下,总是被各种理由打回来。
联想到在射击场遇见宋传扬的事,楚孟箫根本不用细想,都知道是在背后捣鬼。
她的好继父,看来是着急了啊?
她回北城没多久,在这边的人脉资源都有限,比不过那个男人,不过她既然有本事从一穷二白杀回北城,当然也有本事跟他斗一斗。
回北城最主要的目的,不就是这个么?
母亲大半辈子的心血,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让给那对狗男女。
黎氏集团。
最近有一场国内的服装设计展会,用的是黎氏的地盘,这次展会曝光大,又有官方支持,不少企业都想来分一杯羹。
黎铮砚正在办公室和项目负责人聊进展。
原本都好好的,他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心一蹙,问:“3号厅不是极光申请的么?”
项目负责人姓陈,为人也是八面玲珑,一听黎铮砚主动提到极光,就知道这里面绝对不简单,当即就跟他打起太极:
“他们那边资料出了点问题,我现在再去沟通一下?”
黎铮砚没多说什么,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姓陈的负责人应了一声,走出办公室,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那头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陈主管,有什么事吗?”
陈主管干脆利落:“宋总,你托我办的事,恐怕不行了。”
宋明德愣了一瞬,语气转变:“陈主管,是有什么地方不方便吗?”
“哪里都不方便,我劝你,以后还是少打这个极光工作室的主意,否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直到电话骤然被挂断,宋明德也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几天前从自己儿子嘴里得知楚孟箫回国的消息。
宋明德当时还不以为然,直到让人查了查她的信息,才发现了极光工作室的存在,不仅如此,极光工作室还在上个月的竞标当中抢走了他们跟黎氏集团合作的机会。
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啊。
宋明德截了极光的几个合作,又托人找关系,在各种项目上找他们的茬,然后这事他压根也没放在心上。
楚孟箫就是一黄毛小丫头,在北城,在他的地盘上,她能做出什么风浪来?捏死她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可是谁来告诉他,她回国几个月不到,是怎么跟黎氏高管扯上关系的?
那位姓陈的主管出去后,黎铮砚便喊来了梁问。
梁问一进办公室,第一反应就是,黎总好像在生气。
黎铮砚向来不会把情绪显露无疑,哪怕是梁问,也只能通过他的一些小动作来判断。
梁问小心翼翼:“黎总,出什么事了?”
黎铮砚递给他一张资料,语气不急不缓地说:“去查一查这个人。”
梁问低头,看见那份资料上写的东西。
新叶设计公司董事长,宋明德。
12. 12
楚孟箫召集了几个老员工一起商量对策。
她在海外创业的几年里,不是没遇见过宋明德这种人,这些老员工跟着她见过了大风大浪,处理起这种事情来也是有条不紊。
他们分工合作,罗列出了几条风险应对措施,寻找到了几个关键突破口。
就在楚孟箫打算抄起家伙,和宋明德干到底的时候,手底下的负责人却风风火火地跑到了会议室来,说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楚总,AL展厅那边突然说资料通过了,不仅这样,还给我们安排了更大的1号展厅。”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变了,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那个负责人。
“你刚刚说什么?”有人确认。
负责人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会议室所有人互相对视,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并不是没有能力解决这次的问题,可谁又喜欢麻烦呢?
这种从地狱回到天堂的感觉,让所有人都倍感轻松。
又有人问负责人,展厅那边有没有加额外的条件。
负责人摸不着头脑地回答没有。
虽然不知道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何方神圣在背后相助,但这的确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在会议室彼此搭肩,说着安慰的话。
所有人都沉浸在“麻烦被解决了,可以不用加班,晚上去吃顿好的”的喜悦当中。
唯有楚孟箫神色微变。
她做事向来肯下功夫,盯这个项目盯了很久,对所有流程她都了解得烂熟于心。
所以她当然也知道,项目主办方是黎氏集团。
有权利给他们换展厅,而且是1号展厅的人,绝对是高层人员。
楚孟箫很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地帮你。
她端着咖啡站起身,走到会议室的落地窗前,身后是人们的欢呼,面前是北城高楼林立,金色的的太阳悬挂在地平线上。
就那么一瞬间,她脑海里冒出了无数个猜测,那些猜测被她筛选,最终只剩下她最确定的那一个。
*
展位办下来后,各种杂事也纷至沓来。
楚孟箫这几天忙得昏头转向,几乎就住在了工作室,连家都没回几次,更别说跟黎铮砚见一面了。
先前准备好问他的一大堆问题,也都被抛到了脑后。
这份忙碌一直持续到展会开始的前天晚上。
楚孟箫和工作室的众人商议过后,最终选用了国风主题布置1号展厅。
展厅里有最传统的国风色彩碰撞,也有结合现代元素的设计,整个场景原先是素白色的,在他们的布置之下,骤然变得庄重大气,又不失灵动,就连展会负责人走过来看了一眼,都忍不住连连惊叹。
“巧夺天工,这1号展厅给你们真是给对了。”
1号展厅是最显眼的一个位置,在开展之前,所有展厅的布置都是绝密的,只有负责人一一看过。
看过之后,他心里也有数了,就凭这个布置,绝对会让1号成为全场最亮眼的一个展厅。
谁都想把这次展会办好,当初他也是听信了宋明德的谗言,认为极光一直做海外市场,怕跟不上国内的风格,所以才把他们排除了。
谁知道黎铮砚大手一挥,不仅给了名额,还直接给了他们最大的展位。
当时他心里虽然有些意见,但在黎铮砚面前也不敢表露什么。
现在他看着这样一份让人满意的成果,心想,果然,黎总做事就是有道理。
对于极光的所有人来说,这无疑是一句最好的肯定。
晚上楚孟箫请项目组所有人吃了饭,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
回家的时候已经入夜。
楚孟箫喝了点酒,她这些年历练下来,酒量不算差,也懂得在外喝酒的分寸,此时她处于微醺的状态,大脑皮层有些发麻,但意识却很清醒。
下了电梯,她就在走廊里看见站着的黎铮砚。
他应该也是刚从公司回来,身上穿着笔挺的西服,站在夜幕之下,眉目清冷,她知道他的世界离她很远很远,他的成就与地位,她可能花费一辈子的时间都触碰不到,但是在他面前,她却没有任何距离感。
是她的错觉吗?
黎铮砚也看见了她,眼神之中漾着说不清的温柔和包容。
“喝酒了?”他轻声问。
楚孟箫点点头,将耳边的头发捋到耳后,“跟工作室的人去聚了餐。”
黎铮砚脸上带着微微笑意:“喝得多吗?”
她轻轻摇头。
“那就快回家休息,不然的话,你一会儿可能睡着。”
这也是楚孟箫的习惯,她喝了酒之后会特别想睡觉,沾酒之后,只要躺在床上就能呼呼大睡。
她没说话,低着头。
他朝她走近一步,温声道:“回去吧,我等你进了门再走。”
“黎铮砚。”
楚孟箫忽然抬起眸子,仰着头看他。
黎铮砚比她高,她现在喝了酒,说话的音量也放得很轻,他就不得不俯一点身,几乎要凑到她唇边。
“怎么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像在看一个让他颇为无奈,又不得不顺着她的小女孩。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声如蚊蚋:“展厅的事,是你帮忙解决的吗?”
黎铮砚目光一直凝视着她,忽而,唇畔浮现出一丝很浅的笑意: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楚孟箫的头低了几分,声音轻飘,模模糊糊:“为什么?”
“为什么。”他重复一遍她的话,语速极其缓慢,停顿了很久,而后轻轻闭了闭眼,“你知道为什么的,孟孟。”
分明还是温和至极的语气,却带上锋芒出鞘的危险。
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呼吸交缠,他闻得到她身上清浅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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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感受得到他的味道,再靠近一寸,他们几乎就要肌肤相贴。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双眼,她小巧微凉的鼻尖,圆润的耳垂,最后,他看向她鲜润的唇瓣,像蔷薇花,在黑夜里碾碎他所有理智,让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攫取与掠夺。
黎铮砚眼眸里暗光流动,嗓音低低哑哑:“你不喜欢我这样做吗?”
到了这个气氛,楚孟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然而她的大脑却乱成一团,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醉了:“不,只是觉得无以为报。”
“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他滚了滚锐利喉结,“这是我单方面给你的,你只需要接受就好,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之后就不会这么做。”
“我不会拿我做的事绑架你,不要觉得对我有任何亏欠。”他声音很轻,“而且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对吗?”
他的气息迎面而来,强势却温柔,楚孟箫和他额头相贴,月光之下,她看得见他的眉心,英俊沉稳,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终于长大,褪去青涩的稚气,全然成了成熟男人的样子。
还看得见他的眼神之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暗流。
她们曾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她当然知道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但她并不害怕,或者说她很清楚地知道,他不会贸然亲上来。
因为做这件事之前,他一定会先问她的意见。
她睫毛轻颤,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他于是轻轻笑了笑,退后几步,她四周的气息陡然消失不见,然后他伸出手,温热手掌在她头顶揉了揉。
“回去吧。”
“你也早点休息。”她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头道,“还有,谢谢。”
黎铮砚没再说什么,只是冲她轻轻摇头。
她走之后,他也回到了家里。
黎铮砚从来都是很坚定的一个人,从十岁那边和父亲吵架,毅然决定孤身一人到很远的地方去上学,到成功夺权,接手黎氏,他都有着极其明确的目标,并且会为这个目标做出努力,杀伐果断,绝不回头。
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优柔寡断的一天。
分明已经决定好不插手她的事,让她独自成长,可是当看到有人欺负她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
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客厅里,没拉窗帘,透过落地窗,可以一眼看见北城夜晚的灯光。
楚孟箫为这个项目忙了快一个月,他也就快一个月没回过这里。
分明四年前她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将那段感情彻底埋葬在心底了,可为什么她一回来,好像所有事都变了呢?
虽然黎铮砚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克制着,想要摆脱那个念头,但是走到现在他必须承认,有什么事情正在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脱离他的掌控。
他感到了恐惧,最恐惧的地方在于,这样的脱离是潜移默化的,他根本来不及阻挡,就已经不知不觉沉沦于中。
13. 13
一天后,展会顺利开始。
这一次展会有二十多家设计公司参加,其中不乏业界和圈外的知名设计品牌,黎氏宣传部的业务水平也毋庸置疑,所以热度很高,甚至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
因为网络上有很多人没能抢到票,官方和一些现场观众都开了直播,直播间的弹幕源源不绝。
这其中,极光也被热烈讨论。
【为什么1号展厅是个没听说过的小公司啊?】
【同好奇。】
【肯定有黑幕,走后门呗,懂得都懂。】
【这么多大品牌,最大的展厅却给了这么个小工作室,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极光已经在海外成立四年了,在服设圈里小有名气,只是最近才回国而已,不代表它是个小公司,不懂的闭嘴OK?】
……
因为1号展厅的问题,不少网友怀疑极光走后门,这样的声音愈演愈烈,其中不乏宋明德在背后搞鬼。
展会负责人并没派人处理这种声音。
一来,它可以为这次活动增加热度。
二来,等一会儿展会正式开始,他相信网友们会自动闭嘴的。
主持人仍在介绍活动的参与方,但本着干脆利落的原则,她并没介绍多久,很快,展会就正式开始了。
在正式开始之前,所有展厅都搭着黑色的布,给观众留足了神秘感。
随着项目负责人一声令下,黑色的布被缓缓揭开,落到地面上。
二十多个展厅的真面目展露在人们面前。
黎氏采用了无人机直播的镜头,观众们从空中视角可以看向整个展厅,当黑布被揭开的那一刻,如同百花齐放,数不清设计风格的服装映入眼帘,宛如一场灿烂的视觉盛宴。
整体的视觉冲击消散之后,最为瞩目的当属一号展厅。
整个展厅的色调是传统的蓝色系,深浅不一,层次分明,又有现代的礼裙元素相衬,而不会显得过于单调。
那一刹那,几乎是整个直播间的人都被惊艳到了。
【1号厅太绝了吧!果然国风就是坠吊的!】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1号厅了!】
镜头拉近,从1号展厅开始,离近了,这一次直播间的观众们更能清晰地看清展厅里的每一件作品。
纯白色礼裙上覆满透明象牙白管珠,绣着淡色绿竹,极富东方韵味。
绀青色礼裙别具一格,两只仙鹤围绕在裙面上,栩栩如生。
……
每一件礼裙单拎出来,都有其独特的美,然而放到一起又是如此相得益彰,与配饰、首饰一起,将1号展厅衬托得如梦似幻。
直播还没结束,极光就凭这个展厅的布置冲上了热搜。
除此之外,楚孟箫的美貌也是被人津津乐道的一个地方。
【我去这展厅太美了吧,当之无愧的1号啊!】
【对不起极光,我为我开播前说你走后门道歉。】
【对不起,是我的声音太大了。】
【只有我注意到这个工作人员了吗?也太美了吧!果然搞设计的就是不一样。】
【什么工作人员,她是极光工作室创始人,美女不仅长得漂亮,设计能力也是一流。】
【我去我查了一下,小姐姐叫楚孟箫,四年前就成立了这个工作室,事业也是蒸蒸日上,就想问缺男朋友吗?】
【女总裁+这个颜值!嘎嘎暴击我谁懂!我直接嗨,老婆!】
……
楚孟箫叮嘱运营部的成员,一定要抓住这次的热度在网上多互动。
于是,极光工作室官方微博也趁着这个热度出来刷存在,会玩梗、接地气,很快和网友们打成一片。
宋家。
宋明德看着网上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怒火中烧。
与此同时,他之前从极光那里抢走的几个业务,也给他打电话来问罪了。
为此,公司失去了好几个重要的合作伙伴!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为什么自己会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上,想到当初从楚孟箫手中把公司抢过来的光景,只觉得心烦意乱。
而宋传扬凝视着手机屏幕上女孩沉稳大方的面庞,久久挪不开视线。
*
黎铮砚行事比较低调,也就很少有人注意到,他放下了手上的事,来到展会现场。
他远远看着,楚孟箫和程裴正在1号展厅的门口。
楚孟箫时不时跟来参展的人聊上几句,仪态大方得体,面容温婉,一双眼眸明澈又冷清,展厅的灯光流转在她瓷一般肌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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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的柔和娴静。
黎铮砚有些出神地望着她,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黎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他侧头,看见一个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是一直跟黎氏有合作的伙伴。
黎铮砚收敛了情绪,从善如流:“手上的事情忙完了,过来看看。”
“真是难得。”中年女人讶异地捂嘴,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我一直是非常认可极光的业务水平,这1号展厅是谁给的?真是有眼光。”
黎铮砚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问:“您跟极光有合作?”
“有啊,我跟他们楚总是老熟人。”中年女人欣慰地看着楚孟箫,“我一直很欣赏她,她一个女人在国外闯荡,既能做出成绩,还能保持体面,比我年轻那会儿强了不少。”
黎铮砚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缓缓道:“您年轻时是女中豪杰。”
中年女人道:“跟她比还是相形见绌。”
她说完,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楚孟箫身边的程裴,道:
“这两人能走到今天也真是难得,现在年轻人有个什么词儿来着?哦,对了,神仙爱情!”
黎铮砚剑眉皱起,问:“这两人是?”
中年女人看着他,眼含八卦:
“可不是么?黎总你有所不知,他们两个是一路一起走来的,我在这个圈子多少年,像这种不为利益闹掰的情侣,还真没见过几对,现在事业也稳定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有这两人的好消息了。”
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如果这个消息从宋采嘴里说出来,那有八成的可能是小女生脑补的。
可现如今,已经是第二个人这么说了。
黎铮砚看着眼前的人,他记人的能力向来很好,当然也包括这个合作伙伴。
事业有成的女企业家,不喜欢跟人开玩笑,到她这个年纪,最多最多只会八卦,没闲工夫胡编乱造。
“不过黎总你这么忙,应该没空参加他们的婚宴吧?”中年女人补充。
黎铮砚凝视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他们正在耳语着什么,耳鬓厮磨,缠绵悱恻,宛如一对壁人。
真是佳偶天成。
他扬起和煦至极的笑:“这就说不准了。还有公事,程总,我先走一步。”
14. 14
黎铮砚回去工作的路上,偶然遇见了云庭。
云庭身边带着一个女伴,妆容精致得体,眼神娇媚十足。
自他出现后,女伴的视线就黏在他身上没挪开过。
黎铮砚的真实情绪向来不会为外人所知晓,因此,云庭也并没察觉到他眉眼之中隐含的那点压抑。
云庭上前道:“砚哥,你要回去了?”
黎铮砚到如今的地位,什么人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黎总,然而云庭与他交情匪浅,在非正式场合便这么称呼。
黎铮砚看见他,停住脚步,“嗯,展看得怎么样?”
云庭毫不犹豫:“还不错,尤其是1号厅,的确惊艳。”
语气随意,话里似乎又另有所指。
黎铮砚目不斜视,只淡笑了一下,并未回应什么。
云庭,语气神秘地问:“砚哥,你跟楚孟箫?”
黎铮砚眼神平静,神色镇定地看着他。
*
考虑到展会的重要性,楚孟箫还是亲自到场,打算等几个工作人员上手了就走。
展厅人群川流不息,她穿一件简单的水蓝色连衣裙,并不是特地精心打扮,就是透着股美得毫不费力的气质。
来看展的人越来越多,时不时就有要跟她合照的,次数一多,楚孟箫也难免觉得麻烦,打算挑个时间走人。
这时,跟她合照的一个小女生指着她身旁的程裴问:“这是你男友吗?”
楚孟箫和程裴对视一眼,彼此都对这种误会感到了习以为常。
她否认道:“不是。”
“啊——不好意思。”小女生拖长了音调,“但你们看着太般配了。”
“我相信我们看起来很般配。”楚孟箫道,“经常有人误会我们是一对。”
“两位都是单身吗?”小女生锲而不舍。
“是的。”
“就没考虑过在一起?”
楚孟箫哑然,但面前这个小女生年纪不大,心直口快,于是她也没计较,只说:“感情的事很玄的。”
看起来般配的人,或许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而看起来是两个世界的人,指不定哪天就走到一起了。
小女生“唔”了一声,若有所思。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楚孟箫看展厅的工作人员已经上手了,便打算离场,眼神却越过人群,看见了黎铮砚的背影。
黎氏是东道主,他出现在这里合理合情,然而她看着他的后脑勺,西装之下的宽阔肩背,就这么神差鬼使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
云庭问完,眼神带上几分期冀。
黎铮砚望着他,他也不知想到什么,总之是平静无波,没有起伏地回答道:
“都是过去式而已。”
云庭惊诧:“那那个展厅算怎么一回事?”
“项目组在评估过后,觉得极光最为合适。”他道,“足够有实力,从国内的资历来说,也算得上新鲜血液。”
“你就没一点私心?”云庭仍旧不死心,“你跟楚孟箫没可能了?”
黎铮砚表现得格外冷静,声线平稳,不紧不慢地说:
“没可能。”
楚孟箫的脚步停住了。
因为她觉得,作为话题的中心人物,她现在走过去,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容易让三方都尴尬。
云庭和黎铮砚的对话很快,所以她就在不远处,一个没留神,就听完了整个过程。
她站的位置很特殊,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她,黎铮砚也很快离开了现场。
他有没有私心,她并不知道,他说出那样的话,也许是真的,也许又只是对外的说法。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了现在这个点上,他跟她之间,的确没再有任何可能。
她这么想着,转身离开了。
*
晚上,为了庆祝展会的顺利完成,楚孟箫给极光的所有员工准备了庆功宴。
庆功宴安排在北城有名的俱乐部里,楚孟箫跟员工们的关系都不错,都是年纪相差不大的,她也懒得搞虚头巴脑的场面话那套,只让大家玩得尽兴。
这几层俱乐部娱乐活动不少,桌游台球、射击spa,还有VR游戏机,不爱喝酒的那群人就过去玩。剩下一拨酒桌上的人,玩骰子、小姐牌,气氛高涨,楚孟箫被人拉着,都是自家人,没人劝酒,但她情绪上头,兴致一来,也就喝了不少。
楚孟箫酒量不好不坏,但酒品好,哪怕是喝醉了,她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乖乖坐在副驾上,眺望窗外的景色。
他们的对面是一条江,可以看见江上闪着灯的大桥,月色映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好漂亮啊。”她开口时,嗓音是和平时不同的绵软。
大概是她喝醉后跟平时的反差实在太大,驾驶位上的程裴也忍俊不禁,一边缓缓转动方向盘,一边回她:“是很漂亮。”
楚孟箫拿出手机拍起照。
这么漂亮的景色,那就一定要分享给她喜欢的人啊。
程裴把她送回家过后,目睹她进了家门之后,便离开了。
他走后,楚孟箫并没有立刻进房间休息,而是一个人站在玄关,愣了好半晌,突然想起一件事,嘟囔一声,转过身把门打开。
她走到走廊上,按响了对面的门铃。
黎铮砚很快就开了门,站在门口,温润眸子带着疑惑看她。
楚孟箫轻轻一笑,拿出她拍好的照片凑到他眼前,“我跟你说,我刚刚看到了好漂亮的夜景。”
黎铮砚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她喝了酒,他揉了揉眉心,问:
“喝了多少?”
“喝了一点点啊。”她眼神飘忽,“这个漂亮吗?”
黎铮砚目光深沉,看了一眼照片,视线就挪到她的面庞上,道:“漂亮。”
楚孟箫心满意足了,忽然觉得困意袭来,“我好困,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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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说完,就要往他家里钻。
黎铮砚眉心蹙起,下意识搂住她的腰,拦住她的动作。
楚孟箫仰头望着他,问:“你干嘛?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也同样看着她,因为喝了酒,她的双颊有些红,眸子也是微眯的状态,她的睫毛卷翘,脸颊微热,嘴唇是漂亮的玫瑰色。
他不知想到什么,温声道:
“我没有让有男友的女人进屋的习惯。”
楚孟箫思维似乎停滞了一瞬间,毛绒绒的脑袋歪着,双眼朦胧地看着他。
她说:“我确实有个男朋友。”
黎铮砚眼神平静,“那就去找你的男朋友,别来找我。”
“但是……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她说着,伸出右手食指,缓缓地触碰他的五官,慢慢移动。
她动作慢,语速也极慢,她把手指放在他的眼尾处。:“眼睛。”
食指接着滑到他的鼻梁上,她说:“鼻子。”
她轻笑一声,触碰他微凉的唇:“嘴巴。”
她捏了捏他的耳廓,“还有耳朵……全部一样。”
他脸颊不断传来她指尖的触感,若有若无、却又不可忽视地酥麻,他的手臂还搂着她,和她贴得很近,她说话的时候,混着酒精的气息与他的呼吸交缠,有几缕发丝垂到他的肩膀上。
楚孟箫的手指往下:“还有这里……喉结。”
他就这么看着她,任由她胡作非为。
她喉咙里溢出一声娇笑:“也一样。”
黎铮砚凝视着她,臂弯不自觉收拢了几分,一开口,嗓音已经有些低:“你跟他已经分手了。”
“胡说八道,我跟黎铮砚才不会分手。”她的神色骤然变了,五官轻轻皱起,似乎是想后退,跟他保持距离。
只是后退的动作没能成功,他轻而易举地阻拦了她的动作。
她气鼓鼓:“你不是他,他才不会对我这么冷冰冰。”
黎铮砚闭了闭眼,“回去睡觉。”
“我知道了,你把他吃了对不对?”她陡然捧着他的双颊,用力揉了揉,“快吐出来,还给我!”
黎铮砚太阳穴突突的,他突然觉得,也许他就不该跟她开启这场对话。
又不是不知道她喝醉后是什么样子。
楚孟箫的手还放在他的脸颊上,嘟囔着:“我要黎铮砚,把黎铮砚还给我……”
黎铮砚眼神一凛,感觉到热意冲上头,心一横,把她抱了起来。
楚孟箫是想挣扎的,但或许是他身上的气压冰冷如铁,神色严肃,有着不容拒绝的冷冽,让她下意识不敢再造次,所以老老实实待在他怀里。
黎铮砚把她抱到她家门口,问:“密码改过没?”
她摇摇头,瓮声瓮气:“没有。”
他僵了一瞬间,下颚紧绷,咬着后槽牙,漆黑眼眸深沉暗涌,压抑着火气,伸手摁了几个数字。
门应声而开。
15. 15
醒的时候头很晕,轻微胀痛感从太阳穴传至整个眼球。
以楚孟箫多年经验,加之昨晚清醒时残存的记忆,她知道她是喝多了。
她伸出手,往上方的被子一摸,传来顺滑的手感,做工精细,是什么人的高定西服,第一反应是料子不便宜,这种西装通常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才会消费的东西。
第二个反应,不是程裴的。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带着倦意的眸子随意扫过四周,确定是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无误。
所以,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件男人的西装?
楚孟箫拿起手机,上面有程裴发来的短信,这说明昨晚是他送她回家的。
程裴离开过后发生了什么?
基本不用多想别的,她就锁定了一个人。
楚孟箫穿好衣服,拎起那件深色西装,说不清是巧合还是什么,刚一出门,跟黎铮砚迎面而遇。
他穿着正式,显然也是正好要出门的样子,两个人对视三秒钟,楚孟箫把手里的西服往上举了举,“黎总,这是你的衣服吗?”
黎铮砚面色如常,神情不见丝毫意外,道:“是我的。”
她于是把西装递给了他,一递一接,气氛一时变得沉默,她还有些没问出口的话。
譬如昨晚发生了什么,他的衣服怎么会在她床上……
他先她一步开口解释:“昨晚我回家的时候,正好遇见你站在门口,怕你站在楼道里冷,就把衣服给你披上。”
听起来是合理的,楚孟箫从理智上相信他的说法,直觉却觉得没这么简单。
她点头,显然是没打算细问,道:“这样,那谢谢黎总。你这是要出去?”
本来是随口一问,谁料黎铮砚听了她的话,冷清眸子微微一滞,眼眸微敛,再看她时,双目沉静如水,声线温和:
“家里长辈安排了相亲,得去一趟。”
楚孟箫怔愣住,指尖微颤,大概是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看他面庞,分明还是沉稳正经,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偏偏让人看不透,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味道。
她眯了眯眸子,脸上挂起三分笑,音色从容不迫:
“黎总事业有成,的确该找位佳人相伴。”
他轻笑,不接她的招,也不反驳。
“先走了。”他缓声说完,转身离开。
楚孟箫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什么地方说不出地怪异。
下午抽空去了趟工作室。
展会结束过后,堆积了很多事,她今天下午是去接待一位以前合作过的女企业家。
这位女企业家姓孟,今年快四十,大概在楚孟箫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因此对她格外怜爱,楚孟箫尊敬这样的人,两人算是互相欣赏的关系。
因此一见面,先谈的不是工作。
两人寒暄了一阵,聊业内状况,又说起起昨天的展会,孟女士才想起什么似的,道:
“你现在回国了,安定下来之后,打不打算结婚呢?”
“这方面还没想过。”楚孟箫明白她的意思,她现在也老大不小了,面临到事业跟家庭的抉择,“毕竟没有合适的人。”
孟女士缓声道:“怎么没有?小程不就是吗?”
楚孟箫扬眉,意外:“怎么连您也这么觉得?”
孟女士听出一丝不对劲来,“难道不是?”
“我跟程裴的确不是上下级这么简单。”她道,“我们俩在异国他乡互相扶持了这么多年,您可以说我们是战友、互相成就,但男女之情,真的半点都没有。”
孟女士眉毛紧锁:“那我是在哪儿听说你们俩的事的?也没向你求证,因为你们看起来真的……”
“很配。”楚孟箫说了她未说完的话,“工作室内部一直有这种传言,我和程裴有意压制,但没过多久又流言四起,我们都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事,索性也就没去管。”
“那我岂不是闹了个乌龙?”孟女士道,“昨天在展会上,我还跟黎总说起你们的事。”
楚孟箫眼神闪烁,一瞬间,脑海里的点仿佛被串了起来。
她想到黎铮砚跟云庭说的话,又想到今早他口中的相亲。
会是因为这个吗?
一直到和孟女士谈完了工作上的事,她才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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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思维拽到了这个问题上来。
认真算起来,她认识黎铮砚也有十多年了,他是什么性格,她心里是有数的,如果她面对的是四年前的他,那么对于他做的事,她有十成十的把握能看得透。
可坏就坏在,他们分开了四年。
而这四年里,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足以改变一个人,足以将他打磨成现在这样,她看不明白的样子。
他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因为别的原因,还是因为她?
他对她,是坦坦荡荡的吗?
办公室门被敲响,程裴拿着文件走了进来。
“楚姐,这些是孟总刚刚让人送来的文件。”
楚孟箫点头,清澈双眸注视着他,忽然笑了:“老裴啊。”
程裴:?
她眼睛微眯,又是那种狡黠任性的眼神,“有功夫陪我演一场戏?”
一起共事四年,程裴可见过太多楚孟箫的小习惯了。
一般这种眼神,代表她要算计什么人。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您说。”
“假扮我男朋友,时间不用太长,可能……”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估量什么,“就两周吧,我喜欢速战速决。”
程裴被她这个提议吓了一大跳,道:“姐,你还嫌公司流言不够多?我一男的无所谓……”
“没让你在公司里扮。”她坐下,仰头望着吊灯,露出白皙脖颈,“等需要的时候,我叫你就行,以我跟你的默契,骗骗人应该不成问题。”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程裴也没拒绝。
假扮情侣这种事,他们俩以前也不是没做过,估计流言蜚语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跟在她身边,被她带着做过不少类似的事。
旁人看楚孟箫,都觉得她冷清又孤傲,像一朵山顶的玫瑰,漂亮、高傲,但花只是花,她不具有丝毫攻击性。
可程裴知道,她骨子里有着狩猎者的一面,有着某种为了达到目的,不计后果的疯狂,至于旁人怎么想,那是她最不关心的事。
商场如同战场,波诡云谲,她要是没点手腕,是怎么杀出来的?
16. 16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楚孟箫和黎铮砚的交集突然就变得多了起来。
具体表现为,两个人开始不断地偶遇。
准确地说,是三个人开始偶遇。
锦南苑附近有一家著名的私人会所,菜品味道和环境都不错,是楚孟箫回国后常来的地方。
她和程裴吃完饭,聊了会儿工作上的事,准备出去的时候,就在前台遇见刚来的黎铮砚。
楚孟箫和程裴隔得近,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挽上了他的手臂。
程裴动作顿了一下,很快脸色便恢复如常,明白她想做什么,带着三分笑意,和她一起走到了黎铮砚面前。
她嗓音柔和绵软:“黎总?真巧。”
黎铮砚视线先是落在了她挽在程裴手臂的那只手上,他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眼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便很快看向她的脸。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她今天的妆容和工作时的端庄沉稳不同,选择了略微上扬的眼线,嘴唇也更加红润鲜艳了一些,这个妆为她增添几分明媚开朗,有着夏日朝阳般绵延不绝的灵动和生机勃勃。
他视线沉沉,眉眼毫无涟漪,平静得像冬日的结冰湖面,而她眉眼弯弯,笑达眼底,就这样横冲直撞地跟他对视,毫不避讳。
他勾勾唇角,声音染上几分哑:“嗯,很巧。”
“黎总是一个人吗?”她问,清冷神色变成了刻意为之的天真,“还是来相亲的?”
他舌尖抵着后槽牙,硬硬撂下三个字:“跟朋友。”
她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就不打扰黎总了。”
黎铮砚点头,她便带着程裴绕过他,走到了他背后。
她音色清脆,带着几分欢快:“晚上要去喝一杯吗?亲爱的。”
程裴熟稔地接话:“可以,老地方?”
“行啊。”
两人声音越来越远,黎铮砚站在原地,仍旧没别的表情,但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傍晚,楚孟箫跟程裴告别后回到家,又在家门口遇见刚回来的他。
她双目清澈,粲然一笑:“黎总?一天之内遇见两次,咱们还真是有缘分。”
他目光温和,缓声问她:“酒喝完了?”
楚孟箫点点头,几缕发丝垂到耳畔,盈盈秋水般的眼望着他:“喝完了。”
他没回话,往前一步,轻轻埋首,几乎要触碰到她白皙脖颈,鼻尖有她耳鬓的发丝,但又在短距离内骤然停住,保持了恰到好处的分寸。
男人身上的气息迎面而来,冷冽不容拒绝,夹杂着楚孟箫最熟悉的某种荷尔蒙的气味,这气息让她心头狠狠一跳,如同一缕酥麻的电流,从心脏窜至手脚,险些忘了做出反应。
黎铮砚在她颈间停顿三秒钟,视线转而看向她的眼,嗓音低低哑哑,语气又是漫不经心地不着调:“怎么没酒味?”
“……没喝多少。”这种时候,楚孟箫大脑急速运转,大剌剌冒出一句,“跟男朋友,喝得开心最重要。”
“男朋友……”他缓慢说出这三个字,平和嗓音始终带着点玩味,然后在她耳边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这笑声,让她有种无所遁形,被看穿一切的感觉。
他站直了身体,和她保持距离,慢条斯理问:“他没送你上来?”
楚孟箫故作镇定,只从嘴角漾出一抹略显痞气的笑:“他临时有事,我让他先回去了。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黎铮砚看着她白皙脸颊,那双眸子简静笃定,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犟。
他双目一闭,说不清心里是妒火中烧,还是拳头落不到实处的急不可待。
他眉心微蹙,太阳穴一跳,像什么憋闷许久的东西爆发:
“是,楚女士向来最善解人意,跟当初我们谈的时候一模一样。”
空气陡然安静了数百倍,一切好像静止了一般,走廊外骤然下起了雨,伴随着疾风,哗哗把闷热浇了个透。
藏在两人之间不被提起的默契被他撕得粉碎。
楚孟箫仰头看他,下巴微坳,轻轻咬着下唇,卷翘睫毛忽闪,扬着眉冲他弯唇,皮笑肉不笑,而后淡定转过身,拿出钥匙开门,跟着啪嗒一声,传来门落锁的声音。
黎铮砚难得有脸色难看的时候。
*
《Mondlicht》项目仍在推进。
经过了前面所有环节的确定,终于到了最终定稿阶段,经过前面环节的铺垫,这一阶段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说,最后那几天,楚孟箫带着项目组的众人来黎氏洽谈。
黎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对员工的福利自然也不差,这其中就有一项让组内所有人期待的一点——
黎氏食堂的饭很好吃,曾经还因为伙食太好上过热搜。
楚孟箫和一众人来了食堂,用餐区卫生做得很到位,地面干净透亮,桌上毫无油污味,取菜的橱窗被擦得不染一尘。
员工餐也不负盛名,除了常见的几样中餐,譬如黄豆牛腩红烧猪脚之外,竟然还有比巴掌大的两头鲍,和蒜蓉清蒸大龙虾,看得极光的几个员工大呼奢侈。
难怪会上热搜呢。
“这吃的也太好了,对不起楚姐,我先幻想一下跳槽到黎氏三秒钟。”
旁边有关系好的员工损道:“人家乐意要你吗!”
“所以说是幻想啊!”
“那我也幻想三秒。”
跟在楚孟箫身边的负责人听到这番对话,脸上浮现出笑:“黎氏的员工就没有对食堂不满意的,就连我们黎总也经常来这儿吃。”
他语气颇为自豪,却在坐下之后,看到邻座的黎铮砚时神情一顿。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黎铮砚是和几个四十多岁的董事来的,他混迹在这群人之中,乍一看有种不和谐感,可但凡仔细一揣摩,这种不和谐感又会诡异地消失。
尽管他看起来跟这种人多的地方格格不入,但黎氏的员工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向他问过好之后,也没人再敢有过多的动作,至多悄悄观察他。
楚孟箫就在他的邻桌坐下,黎铮砚当然也是看到他们的了。
他的视线掠过了她和她身边的程裴,并没做过多的停留,而是继续吃饭。
楚孟箫气定神闲跟程裴坐在一起,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说:“帮我剥个虾。”
程裴偏头看她,两个人眼神一对视,多年形成的默契,根本不需要说什么话,他就明白她想干嘛。
他伸出手戴上手套,从盘子里拿起一只虾,拧掉虾头,动作缓慢地剥好了一只虾递给她。
“你爱吃的。”
饭桌上还有极光的另一些员工,见状都私底下暗暗交换眼神。
楚孟箫从善如流,温声道了句谢谢,拿起筷子吃那只虾。
程裴又道:“阿姨怎么给你撒了葱,我一会儿帮你挑了,你先把螃蟹给我,我帮你剥好,不然你又要弄伤手。”
这话刚一说完,旁边的黎铮砚忽然站了起来。他动作幅度不大,但也许因为本就是人群一直暗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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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的对象,还是引来不少侧目。
他音调淡淡,似是出于礼节性看向旁边桌上的人,道:“先走了。”
黎总开口,其余人都忙不迭应声,桌上声音此起彼伏,唯有楚孟箫将虾吃完,回味着舌尖的甘美滋味,这才慢悠悠抬眼看他。
“黎总慢走。”
黎铮砚和她对视一秒钟,平静转过身,在几个人的跟随下离开。
*
最终定稿的进展很快,在食堂偶遇的当天下午,楚孟箫她们就完成了所有细节,这也代表着《Mondlicht》这个项目的完整结束。
这自然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更别说整个合作过程中双方都十分合得来,没出什么幺蛾子,这在职场上实在难得一见。
好歹也是黎铮砚曾经关照过的项目,黎氏的主负责人喜气洋洋地去跟他汇报。
“……极光确实是不错的合作对象,他们楚总也是个聪明人,会做事又有能力,尤其是跟程助理配合起来,两个人默契特别足,互相取长补短,依我看,有长期合作的潜质。”
负责人本来是打算简单带过两句,谁料黎铮砚轻轻一笑,饶有兴趣似的问:“取长补短?”
他一愣,忙解释道:“程助理是年轻人,有些不够稳重,楚总刚好补充了这点;而楚总的想法,程助理基本上看一眼就能明白。”
黎铮砚听完,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手腕上的琥珀红绳泛着隐隐的光泽,那光泽是温润的,可偏偏又给人一种折射着危险的感觉。
他缓缓道:“知道了。”
主负责人并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正常,不管发生什么事,黎总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波澜不惊,换一种形式描述,就是他仿佛对什么事都不在意。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中对一切自有定夺。
*
主负责人离开会议室后,极光的其余人都先走一步,暂时只剩下楚孟箫和程裴两个人。
程裴看着她,仿佛是不经意地开口:“楚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楚孟箫正给自己泡着茶,乜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你的确有知情权。”楚孟箫语气随意,“问吧,没什么好瞒着你的。”
程裴不假思索,问出疑惑许久的猜测:“你跟黎总以前是不是认识?”
“我前男友。”她冷不防说道。
他乍然愣住,眼球瞪得老直,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层关系,回想起回国的这些日子里,跟黎铮砚就接触了那么几次,却总觉得什么地方说不出的吊诡,这下统统有了解释。
“那你跟我在他面前演戏,应该不会是为了追回他吧?”
她眉睫镇定,有条不紊沏着茶,“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
像是为了确定什么,程裴狐疑起来:“正常人看见前女友有了新欢,不应该主动远离吗?你这招真有用?”
楚孟箫漫不经心喝着茶,冷清眸光流转,听了这话,面上也丝毫没有波动:“没有用的话,他怎么不搬走?”
他沉默,似乎是在思考这话背后的逻辑。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轻飘:
“二十岁出头就敢夺权,在四年内开疆拓土,把势力网织得盘根错节,你觉得这样的人,真的像他表面那样温和谦逊?”
程裴凝眉。
“我一直教你,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用尽手段,你知道这个观念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他问。
“他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