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偏执反派boss[快穿]》
1. 谋朝篡位国师
时清薏vs徐昭苏
时清薏对自己的境况表示懵逼。
众所周知,每一本书里都有一个反派大boss,她们和主角势均力敌,都有一个艰难绝望的过去,然后黑化成功,成为主角走上人生巅峰的最大阻碍。
——时清薏扮演的角色是促使反派黑化的人渣。
不停的穿去其他世界,准备攒够任务回原世界过上梦想中的生活,所以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工作的卖心卖力,奈何因为工作太过认真,把十级黑化度的反派逼成了百级黑化度,被她虐过的反派因为怨气太重,主角竟然不能与反派抗衡。
——然后,主角被反派弄死了。
一个世界主角被弄死了,世界轨迹被全部打碎,最后陷入了崩溃。
不仅是世界陷入了崩溃,主神也陷入了崩溃,主神崩溃的结果就是把她直接扔了回去,如果不能把黑化的反派拉回正常,就和世界一起崩溃。
精神世界在这里,也就是说世界崩溃了,她就得一起跟着死亡。
脑海中突然显现出一行文字。
任务:让已经在黑化边缘徘徊的反派感受到爱和温暖,然后放弃毁灭世界的可怕想法!
主神:“因为力量在之前维持世界时消耗过多,不能直接把你送回反派未黑化之前。”
白字停顿一秒:“时间不多,祝你好运!”
时清薏猛地抬起头,眼前是雕梁画栋的宫殿,桌上的折子刚刚翻开一页,翻飞的光线从窗外漏进来两缕,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一瞬间记起来这是她当初第一个经历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反派是离岳国的女君徐昭苏,作为皇室唯一的子嗣,自小父母疼爱身份高贵,一生顺风顺水,从未有过任何不如意之事。
这样令人艳羡的完美人设怎么可能做一个反派呢?所以她顺风顺水的人生在二十岁那年截然而止。
她在二十岁那年遇见了她一生的劫数——时清薏。
国师唯一的女弟子在入山祈福一十三年后从神山出世,足踏霞光而来,一身白衣冷清如雪,眉眼间如寒冬初月,在冰天雪地里冲她微微一笑,喊了一声。
——陛下。
光风霁月,大抵不过如此。
一生未曾经历情事的女君沦陷在了这样出尘离世的笑容里,一生未曾走出来。
徐昭苏身为一国之君,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却从未对任何一人动过心,也从未经历过人间风月。
她一向隐忍,哪怕自己成了帝王也从未让旁人知道过她其实喜欢女子的事实。
作为君王她无疑是合格的,君王的婚姻不过是平衡势力的筹码,她分得清清楚楚,然后清清楚楚飞蛾扑火扑向了冷情无情的国师弟子。
几乎把所能给的全部拱手送到她眼前,给了她无数人不敢企及的高位与权势,只为她能展颜一笑。
前国师弟子·现任国师,表面仙气飘飘超凡脱俗时清薏——实际上是个人渣。
原人设的时清薏其实是个贪恋权势的心机girl,表面冷清高贵无欲无求,看似对所有事都冷淡不甚上心,实则内里野心勃勃。
于是为了促使徐昭苏从一个贤君黑化成一个反派boss——她囚禁了徐昭苏。
并且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在国师的位置上站在了权力的最高峰。
那时候她的任务是逼徐昭苏黑化,做事毫不留情,不仅是幽/禁那么简单,她将徐昭苏囚在牢狱之中,经历各种酷刑和非人折磨。
这这段时间里徐昭苏终于彻底认清了时清薏这个人渣的本来面目,开始为反戈一击做着筹谋,作为能毁灭世界的反派boss,她的才智毋庸置疑,哪怕一败涂地也能在夹缝之中寻到一线生机。
现在的时间段正是时清薏囚禁徐昭苏一年期满,徐昭苏的生辰,去年的今天她亲手将徐昭苏送进了暗无天日的牢狱,将她从云端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离徐昭苏反戈一击仅仅还有一个月时间,勤王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可以攻入皇城。
时清薏扔下折子就往外飞奔,开什么玩笑,再耽搁下去她就要和世界一起毁灭了!
身后的宫人见一向稳重自持的国师大人这样慌张不由一惊,连忙跟了上去,口中连喊着大人等一等。
屋里四季如春,一直到跑出宫殿时清薏才陡然一停。
——外面此刻竟然已经是大雪纷飞,鹅毛大雪纷扬而落,她一头乌发半散,看着窗外大雪险些风中凌乱。
若她没有记错此刻徐昭苏应该囚禁在最冷的芳止宫下,距离护城河近,地方偏远荒凉,湿气寒气都重——而众所周知,徐昭苏畏寒惧冷,从来受不得一点冷冻。
后来就是因为牢狱中的这一难,她落下了一生的病根,冬天疼痛不堪,后来更是因此性格越发暴戾恣睢阴晴不定。
时清薏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摔了过去——主神就不能稍微靠谱一点吗??!
为什么穿回到这个时候?徐昭苏现在已经恨她入骨,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还带着她感受温暖和世界的美好?
时清薏:呵呵。
你试试被你最爱的人在生辰当天背叛囚禁,夺走一切,害的生不如死,病的半死不活,你还能感受到世界的温暖和爱意吗?!
这真特么不是做梦吗!
时清薏颤抖着挥手拂开了宫人为她叫车撵的的举动,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她得好好想一下该怎么在夹缝里艰难求生。
离岳的皇宫修建的秀丽雅致虽然看着不那么大气磅礴,但是其中弯弯绕绕绝对是不少的,而且皇宫当年是由国师府的第一代前辈主持修建,里面暗合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复杂非凡。
简单来说就是一般来个贼没人带路都能跑迷路了,哪怕把腿都走断了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她也是依靠着脑子里的皇宫地图才能不至于迷路,这一路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她才终于真实意识到,芳止宫是真的——好偏僻!
如果说她现在所居的玉明殿是整个皇宫的居中核心,囚禁徐昭苏的则是边缘的边缘,外围的外围,而越是边缘的宫殿越是凄冷不为人知,这样的心情让她在抵达芳止殿的那一刹那脸都险些崩了。
大雪覆盖下的宫殿残破不堪,不远处的灰败的围墙甚至有了些破口,北风从破口处呼啸而进,吹开里面快要没过脚踝的厚重积雪。
时清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作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恶毒人渣,她以前工作确实太''认真''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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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从前只知道徐昭苏接受了非人的折磨,但具体是什么却没了解过,只知道经历这一次磨难,温雅如兰的女子发生了质的变化,从一朵温室里的花变成了一头随时可能咬死人的大灰狼。
现在大概已经黑化完毕了......
见她停下,身旁立刻有侍卫走过去将里面清理出一条道来,时清薏独自风中凌乱片刻,突然不顾还没有清理干净的积雪,像是根本等不及的样子,提步冲了进去。
身后有宫女急切的喊了一声:“大人!”
她只当没听见,积雪渗进鞋子里,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根本没有时间在意。
囚禁徐昭苏的监牢其实并不在芳止殿里,而是在芳止殿的地下,走进后殿的时候里面的侍卫还在打瞌睡,大冬天的这里荒无人烟,没事可做的时候除了玩骰子就只剩下了睡觉。
时清薏踹了挡在入口前面的人一脚,身边立刻有人冲过去取了钥匙,一把将两人提溜出去,睡的正香的人突然被人挪动,刚想发作就被人卡住了脖子。
——然后就看见了密道门口处一闪而逝的白衣。
背影清丽卓绝,哪怕未曾佩戴任何饰品也可看得出由骨子里散发出的清贵矜傲,一头乌发却有着微微的凌乱,脚步也显得慌忙。
喜欢穿白衣的人有许多,但能穿得这样清绝不染纤尘的却只有当今权倾天下的国师——可国师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说国师最为厌恶牢里这位吗?
——天下皆知牢里的那位心仪国师,但国师却对女子无意,闹到最后成了现在一个结局,也是引人唏嘘。
守在密道门口的两位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身手,其中一个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还有一个却是徐昭苏的心腹,看见时清薏冲进去心里就慌了。
——最近陛下动作过大,莫不是被人察觉到了什么把柄?
不然怎么会这样着急过来见陛下?
要不要通知将军计划提前,勤王救驾?
时清薏却没有这样的闲心去关心外面那群人的心思,她一路往密道深处去,走的越深心就越凉。
密道深处丝毫不觉有什么暖意,反而是越发寒冷,她知道守在门口的两人中已经有一个是徐昭苏的心腹,本来还能指望着徐昭苏能过的稍微好一点,结果进去了她才发现,她真的是——天真。
滴水成冰的季节,过道里只有模糊几盏油灯照亮坑坑洼洼的地面,虽然没有风,但半点不妨碍密道里的寒意,穿过两个空牢之后终于在牢狱的尽头看见了枯坐在里面的人。
一身缟素,简陋的牢狱连张床都没有,她就那样披头散发坐在地上,身上一件单薄长裙,堪堪遮住身体,四肢都缠绕着拇指粗的锁链,在一片昏暗里闻声回头。
腿上的锁链让她只能萎顿在地,像是一朵从尘埃里开出的沾上血腥的花。
一双哪怕境遇凄惨也未曾污浊的明亮双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黯淡,然后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僵了一瞬,像是不可置信,而后汹涌而出复杂到不可言喻的目光。
——是几乎聚集成实质的戾气和怨恨。
简直是想将她生吞活剥。
时清薏:“......”
时清薏只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黑化了。
2.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芳止宫的外围就是万仞宫墙,守卫严密,十步一人,所以内部反而看管不严,仅是密道入口派了两个侍卫守着,里面漫长的密道空无一人。
昏暗牢房前落着拳头大的铜锁,上面已经积了不少了灰尘,精铁打造的牢笼可以从缝隙里送进去水食,但她双手双足被锁,喝水进食都得跪在地面是爬行。
——这是怎样的屈辱与痛苦。
所以怪不得徐昭苏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眼底消磨不尽的怨恨。
身着白衣的国师站在牢狱前静默长久,目光落在狱中身形狼狈的人身上,背影僵直片刻,而后陡然伸出手去。
——银光一线乍见。
那一瞬银光在昏暗的密道里显得刺眼,徐昭苏的眼睛却一瞬未眨,那双漆黑的瞳孔死死盯住不远处的人,像是要将她过分薄情冷寂的眉眼一刀一刀刻在心头。
修长白皙的右手适合拿剑,她在仙山修习日久,似乎整个人都沾染着雪山不近人情薄情萧冷的气息,在某一瞬间,徐昭苏甚至觉得她是来杀了自己的。
她最近动作过于频繁,兴许还是招至了这个过于聪明的女子的警觉。
——马上就要成功了,却果然是要在最后功亏一篑吗?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见那把修长的落雪剑利落落下,紧锁一年之久的牢狱被人推开,有什么东西轻声落地。
——她一剑斩断了锁链。
时清薏双手颤抖——当初为了符合心狠手辣负心人渣的人设,枷锁由她亲自落下,世上唯一的一把钥匙被她封存在玉明殿中。
半个时辰前她翻遍玉明殿找不到钥匙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作为一个逼迫反派黑化的绝顶人渣,她怎么可能把钥匙留着,当然是,落锁当天随手扔了啊啊啊啊啊!
至于扔在哪里,她能说她就是随手一丢掉进太液池了吗?
至于徐昭苏最后怎么出来,她怎么知道?
最后只能找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名剑过来试一试,扎心的是那把号称能斩断世间所有坚硬之物的落雪剑,还是徐昭苏去年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刚才徐昭苏那一瞬的表情她其实看见了——
一脸的冷漠嘲讽与滔天恨意。
——同时也是一脸,前女友拿抢了我的皇位囚禁折磨了我一年,然后拿我送她的礼物过来杀我应该有的表情。
时清薏:“......”
总觉得有点心肌梗塞。
但人设不能崩,她只能崩着一张冷清无情的脸一步一步往狭小的牢狱中走去。
素白与雪同色的瑰丽裙摆踏足那一方寂静而狭窄的区域,哪里不过两步很快沾染上污垢和泥土,身后宫人一片胆战心惊。
——国师喜白,洁癖严重,沾上点灰都能黑脸一天的人,现下竟然没有顾忌牢狱肮脏。
不过分寸之地,没有床没有椅子,地面坑洼不平,她的鞋子方才在外面踩了积雪,此刻更清晰的感受到里面彻骨的寒意,每一步都冷到怀疑人生。
——很难想象从小金尊玉贵的徐昭苏是怎样在这里待了一年的,也怪不得她后来一生身体不好,落下了病根,甚至心性大变到杀人如麻。
“你来做什么?”
比冰更冷三分的沙哑声音瞬间把时清薏拉回现实。
——不,现在也差不多了。
时清薏嘴角抽搐了一下,面前这位,已经黑化了。
这个问题好难,作为前人渣的时清薏感受到了压力。
说什么都好像不对,她现在就是说一万句我错了,您行行好放过我,我自愿暖床都不会有任何人信,保不定还会被这位提前给弄死。
时清薏保持沉默,手中剑影翻飞,一阵刺耳的声音过后,徐昭苏捆缚四肢的铁链哗啦一声尽皆落地。
得幸于这些年经历无数世界练就的一身技艺,她的剑法极好,锁链繁复缠绕几乎将人整个缠在里面,她的剑不断擦过困在里面不能动弹的女子身躯,但半点未曾伤到。
刀锋擦着耳际和肌肤的感觉让人胆战心惊,几乎能感受到死亡擦肩而过,不仅仅在牢狱外的宫人觉得国师是准备想杀人灭口,连徐昭苏自己也这样觉得。
然后她感觉到地面刺骨的寒意突兀一离,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清绝容颜。
——她落在了时清薏怀里,被这个人吃力的抱着一步一步往外走。
时清薏脸上崩的毫无破绽,内心深处一片崩溃。
——倒不是徐昭苏有多么重,事实上徐昭苏轻的可怕,手从脊背环上去的时候能清晰的摸到嶙峋骨骼,是没有一点肉的那种瘦削,瘦到只剩下一副骨骼。
若不是一个月后她就能脱离苦海,重新翻身,兴许是真的过不了这个冬天。
从她将人抱起来的那一刻起,徐昭苏的手就狠狠抓住了她的胳膊。
将近一年的时间未曾修剪,徐昭苏的指甲已经生长到狰狞的程度,那般力度像是活生生要把她撕碎,上好的料子虽然让锋利的指甲不能透过衣裳,但还是能感受到肌肤的刺痛。
——快给她疼哭了。
——崩住,崩住,不能崩!!!
跪在入口的守卫心浮气躁——国师这个时候过来是准备做什么?陛下所行之事若是暴露,该如何是好?
听见脚步声的瞬间抬起头,只看见幽深的密道尽头飘出一缕隐约的白,素净如隆冬大雪,然后那抹雪色越来越近,终于一步迈了出来。
不光是他,几乎周围所有的人眼睛都瞬间睁大。
白裙胜雪不染纤尘的女子怀抱着另一个女子,从密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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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处缓缓出来,那向来干净的如同雪色的白裙沾染上了污尘。
被她抱在怀里的人一身污浊,满身泥垢,残破的衣裙几乎不能蔽体,却分明是早在一年之前就被囚禁于此消失于世的陛下!
在昏暗的条件下待久了的人不能瞬间适应外界的光亮,徐昭苏的眼睛有一瞬失焦,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的线条滚落而下,滑入衣领。
外间天光反衬着雪光刺眼无比,瞳孔失焦的那一刻,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下意识的将手收拢的更紧。
——她手下是时清薏的胳膊。
只那一下就深入细嫩的手臂,血色透过显眼的白裙显现出刺目的颜色,时清薏微微一顿,伸手将属于国师宽大的袖袍盖在了徐昭苏脸上,挡住了那刺眼的光线,也顺便遮住了那单薄到几乎要不能蔽体的衣裙,手指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耳际,刚好将那滴泪水拂去。
然后顺便抬头低头警告了一眼拿惊诧目光打量她的一群人。
素居高位的目光冰冷威严,底下一群人立刻把脑袋低下去,丝毫不敢抬头,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她们心中八卦的熊熊烈火。
——国师将陛下抱出来了???
注意,是抱,抱!
时清薏没那个勇气一路把徐昭苏抱回玉明殿,跨越大半个皇宫,除非她从主神空间里买药,不然就是在做梦。
而且现在外面大雪纷飞,她穿的不多,徐昭苏更惨就一件单薄衣裙,一路走回去约等于自虐加仇杀——她明智的选择了叫肩舆。
她抱着人闭目养神片刻,思索着自己该不该主动开口的当儿肩舆便已经到了,抬脚进去的一瞬间时清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太暖和了。
享受完一瞬,她朝外伸出一只手去,片刻后掌心果然落进一条毛绒披风。
——她是个享乐主义者,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自己舒服第一位,从不亏待自己。
外面的人挺有眼色,不错。
披风带着兜帽,除了滚边的浅金色云纹便是一片雪白,触手生温,里面的毛皮温软舒服,毛色程亮,看得出来是少有的好东西。
她刚想把手移开给抖开披风就感觉到陷入自己血肉的指甲又是一深。
钻心彻骨的疼痛——
时清薏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面目扭曲疼出猪叫。
然后用拿着披风的手颤颤巍巍的揭开盖在怀里人脸上的袖袍。
揭开的那一瞬间不由一怔——她看见满脸泪痕,怀里的人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不肯发出一丝声音,攥着她手臂的手指却越收越紧,几乎想将她的胳膊抓出一个窟窿。
——感同身受的疼痛。
几乎是摆明了,我疼一分,就要你疼十倍百倍!
以及,好像又出事了——
3.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徐昭苏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她的动作引起了时清薏的警觉,准备先下手为强,或者送去另一个守卫更为严密的囚禁之地,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
——唯一不曾想过的是她竟然将自己带回玉明殿。
玉明殿是她父皇为她母后所建,与处理政事的明泽殿仅一墙之隔。
只是后来父皇母后故去,她一直未曾设立内君。
后来时清薏从山中归来,她将玉明殿大加修缮过后作为礼物送予她居住。
年轻的女君曾心怀憧憬,将这世上所能拱手相送的一切都捧到那个如谪仙入世一般的女子面前。
自然,她那时候也是有私心的,却不仅是因为借玉明殿表明她的心意,将自己对她的心思跟父皇对母后的心思相比,也是因为玉明殿与她所居的明泽殿比邻可以随时相见。
——随时相见。
徐昭苏几乎要露出嘲讽,她那时候就是做梦。
日日相见的情意不可能,女君陛下吃闭门羹碰一鼻子灰才是扎心日常。
但她那时候多蠢啊,哪怕是那样不被待见,登门十次见一面,见十面才能喝上一杯那人亲手沏的茶也甘之如饴。
那时甘之如饴,后来每回想起就是如饮砒霜,毒侵肺腑。
当初她身份高贵都难得一进的玉明殿,而今落魄至此倒能随意可进了,而且还进了内殿,躺在了她的床上。
徐昭苏从前不是没有肖想过时清薏的床。
——当然,也就只敢停留在肖想的阶段,毕竟那时候她能把两条腿迈进殿门都是运气好。
徐昭苏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有什么地方疼痛的几乎要她喘不过气来,越疼她就越恨,恨不能将身边这个人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而后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覆盖住她的眼帘,女子的声音近在咫尺,是从记忆深处而来的轻缓与冰冷。
然后再是战战兢兢,膝行而至的太医。
时清薏站在玉明殿外面无表情,思考人生,一墙之隔的地方躺着一个月后弄死她的人。
当初她只负责做一个作死的人渣,丝毫未曾考虑过后果,所以现在报应来的猝不及防。
——徐昭苏的眼睛因为长达一年呆在阴暗的地下牢狱中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一时之间恐怕不能适应正常亮度。
简而言之就是得瞎一段时间,而且往后一辈子都恐怕不能接触强光。
——但最为严重的却并不是眼睛而是她的腿。
密道深处的牢狱阴寒入骨,她在里面待了太久,而狭小的空间和锁链的限制让她只能如同牲畜一样跪地爬行。
时清薏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方才她亲生为徐昭苏上药之时所见的情形。
瘦的皮包骨头的就像是骨头架子上覆盖了薄薄一层血肉,身上就没一块好肉,磨损的最严重的腿骨和手臂已经根本看不出来原先白皙的模样。
泥土沙石与磨损的稀烂的皮肉混合在一起,用刀一寸一寸割去烂肉时往常锦衣玉食的女君死死咬紧牙关,一声呻/吟都未曾泄漏,但额头上却尽是冷汗。
幸好是在冬天,若是在夏天伤口溃烂,一条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的事,但饶是在冬天也是不好过的,一身冻伤青紫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几乎快不成人形。
时清薏:“......”
第一次如此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从前说真的——作死。
然后忍不住回忆起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情走向。
徐昭苏在跳脱一个月后攻破皇城,领着边城二十万大军杀入禁宫,从曾经心怀仁慈的女君走向暴戾的极端,沿途抵挡者尽皆杀尽,身后尸山血海,几乎将一城屠戮殆尽。
而作为谋朝篡位将徐昭苏害到这一步的罪魁祸首,时清薏的下场是被活活烧死。
被乱军围杀逼入玉明殿中,外墙浇满火油,由徐徐昭苏亲手点火。
她就站在那座她曾经亲手送出去的玉明殿前,身后是一片被鲜血染红的雪水,漆黑眼眸彻骨冰冷,就那样看着那个人,看着大火滔天而起,火海凌云,势将一切焚成灰烬。
时清薏一点都不想回想起那段记忆,大火烧起来的一瞬间她就连滚带爬的跑回了主神空间。
——但那股烈焰扑面而来的骇然还是牢牢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隐约中似乎有听见徐昭苏的声音,当然应该也只是错觉。
时清薏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这次失败她就真的是是会被活活烧成飞灰。
时清薏忍着内心的崩溃回了内殿——下午才停的大雪又开始稀稀落落的落下,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眉眼之间,带出一丝彻骨的冰寒。
素净床榻上的人已经换了一身柔软的寝衣,较一年前肉眼可见的消瘦许久,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心里千回百转,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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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惊恐的发现,床榻上的人覆盖在眼上的白纱已经无声无息的湿透。
——竟然,哭了?
时清薏眼皮微微一跳,怔了一下,在外冻的冰凉的手已经在反应过来之前轻轻触及她的眼角,声音是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茫然无措。
“怎么哭了?”
——或许的确是该哭的,被她这样的人渣骗感情骗帝位,心理上生理上双重眼瞎,好不容易马上脱离苦海的档口又被她重新弄回来,然后紧接着接到噩耗,双腿要一辈子留下病根,搞不好还要落下残疾,就连眼睛都暂时不能视物。
——真的是,太惨了。
连时清薏这样拿着人渣剧本丧尽天良的人都觉得凄惨,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类似于怜惜愧疚的情绪。
虽然她是拿剧本办事,但把人磋磨到这种地步的确实是她没错......
冰凉的手指顺着眉眼向下滑入发丝,轻柔解下覆盖在眼上的白纱,然后——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时清薏:“......”
为了符合高冷国师形象,她所居的宫殿内一片雪白,没有任何其他杂色,亮的近乎扎眼。
而徐昭苏的眼睛受不得任何光亮,所以根本不是因为难受绝望,而仅仅只是因为无法控制的生理性落泪。
——她到底是什么傻逼觉得已经已经黑化的人会这么弱势纤弱。
但眼上那薄薄的一层遮掩被取下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露出一丝不适,略微偏过头去——是少见的躲避的姿势。
时清薏默默把手覆盖住她的眼帘,知道她此刻眼睛必然疼痛,动作放的很轻。
掌心下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若有似无的挠了一下她的掌心,带起一丝朦胧的湿意,而后趋于僵硬。
顿了顿,她将手彻底压低,不让亮光落一分到她眼上,而后装作什么都不曾知道,微微偏头打量了自己素色如雪的宫殿,低声同站在一旁侍奉的人冷清道:“换了。”
身旁的人微微一惊,却明智的没有去质疑。
言简意赅,于是住了两年的宫殿便在一刻钟里全部替换完毕。
刺眼干净的素白被全部换下,就连明灯上都笼上一层黑纱,殿中光亮趋于暗沉,直到确定不再扎眼才拿开覆盖在徐昭苏眼上的手。
掌心有残留的温度和湿意,那个人始终无声无息,不置一词。
4.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殿里烧着碳火,跟外头冰天雪地不同,里面倒是温暖如春,刚刚被调过来的太医看诊完在外间亲自看着火候火煨着汤药,实在想不通为何心狠手辣的国师突然良心发现将陛下从监牢里带出来。
——而且还是亲手抱出来的。
不禁想起当初闹的沸沸扬扬的传闻,陛下贪慕国师美色,欲将国师纳入后宫之中,最终导致与国师府反戈,被幽囚于离岳国地牢最深处。
这些恩怨纠缠外头传的沸沸扬扬,他们也只是一知半解。
太医心不在焉的守着汤药,丝毫未觉他身侧陪侍的药童悄然将手伸至背后。
那人手还未掏出刀刃,一阵脚步声已经传来,一抹净的灼目的素白推开门,身后是纷纷扬扬的风雪。
小童顿了顿,眼底滑过一丝不甘,到底还是将刀刃收了回去。
心底暗道:怕不是这妖女又想出什么恶毒招数准备折磨陛下。
时清薏:“......”
系统在长松了一口气:“幸好来的及时,不然徐昭苏就被救走了。”
时清薏嘴角微微抽搐,脸上倒保持了冷若冰霜:“这就是你大半夜把我从床上叫起来的原因?”
加班也不是这个加法好吗?深更半夜还不让员工睡个好觉!
“睡什么睡?徐昭苏的刀都架在你脖子上了,你就只知道睡!”系统恨铁不成钢。
时清薏一边跟系统在脑子里疯狂斗嘴,一边沉默的越过太医和药童,放轻脚步向床榻走去。
榻上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清浅安静。
床榻边的宫灯晦暗,瘦弱的女子躺着床榻里,伸出的一截藕臂上布满了青紫伤痕。
时清薏的手伸出来,似乎是想碰一碰她的眼睛和削瘦的脸颊,但在半空中停了半晌,终于还是慢慢收回去了。
太医和药童都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尤其是那药童,手已经再次探进了袖口。
时清薏垂下眼帘,坐在榻边静静地看了榻上的人一会儿。
瘦了很多,原本饱满娇俏的双颊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君,如今伸出的一截手臂上满是冻疮,几乎不能多看。
片刻后时清薏方才挥了挥手压低声音,似乎很是疲倦的道:“你们先去外殿候着吧。”
太医如蒙大赦连忙抓着药童退了出去,药童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敢现在就图穷匕见只得悄然退下。
偌大一个玉明殿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一时静可闻针,时清薏静坐了一会儿起身拿起了一旁的剪子。
站在外间的药童身体紧绷,手里的白刃已经半出鞘。
而后,就看见如今权倾天下的国师拿剪子剪掉了榻旁的宫灯。
甚至在灭掉宫灯时用手悄然拢过,似乎是怕晃动的灯光晃了熟睡之人的眼睛。
药童手里的刀又一言难尽的憋了回去。
哼,肯定还有后手,此刻不过是想叫人放松警惕!
药童蹲守在外,捏紧手中匕首。
他是外头安插过来的人,也是陛下的暗卫,如若这奸贼有什么异动,他冒死也要救出陛下。
直至天光渐亮。
这奸贼不知为何,竟然当真没有异动,只是守在陛下榻边,像是从未见过一般静静盯着看了一夜。
肯定还有其他阴狠招数!
一夜未曾合眼,药童眼睛熬的通红,太医已经换了一波,他好说歹说才留在了此处。
天光渐渐大亮这人才终于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这一晚可算熬过去了,药童刚刚有一丝松懈,就见刚刚走出两步的人竟然又折返回来,轻轻把陛下搁在外头的一只手臂藏进了暖和的锦被里。
药童看的一怔,提起的一颗心脏扑通一声又落了回去。
走出殿门时时清薏微微抬起眼,扫了一眼自己住了两年的地方,之前为了符合她一心向道的清心寡欲人设,这地儿布置的跟道观一样,后来为了符合她不做人贪图权势的人渣人设这儿又被修得金碧辉煌,白亮的几乎扎眼。
时清薏的嘴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了一下——反正就是不像好人呗。
她按了按额角,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等……陛下。”
这个称呼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
“她醒过来稍微好受些便送去明泽殿吧——那边是她惯住的,空置了两年你们几个带人过去好生收拾一下,东西全部置换一遍,现在就去布置暖炉驱驱寒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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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太医院那几个得力的都过来在殿外待命,一日分三拨人守着,什么药材直接从国库里拿就是。”
吩咐完了她避开侍女的手亲自推开殿门,外间大雪未停却有稀疏的阳光透过云层落下,刺的她眼前有少许空白。
身边的人不敢多言,只是应是,只有一个女官低声道:“国师,今日的朝会怎么办?诸位大臣已经在前殿等候多时了。”
时清薏微微一愣,道:“那就去吧,”到底是熬了一夜,声音也些许的沙哑,她皱着眉头往后瞧了一眼。
外面大雪纷纷扬扬,而在殿内窗纱遮掩下还是一片黑甜梦乡,她伸手拢了拢厚重的大氅。
“声音小点,别吵着陛下。”
女官:……?
手里还暗戳戳揣着刀的药童:??!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这是什么神奇的走向?!
当初陛下盛宠国师,恨不得把全天下珍奇异宝堆在国师眼前的时候也没见国师有什么好眼色,如今竟突然转性子了?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时清薏面无表情踩着大雪往前走,丝毫不关心身后一群人内心的惊涛骇浪,心想,徐昭苏也是够能熬的。
她一夜没睡,徐昭苏也装了一夜睡的香甜,她不禁都有点心疼她了。
至少她还能时不时的动一动,可装睡的人可是一个晚上精神紧绷,连动都没动一下。
——真惨。
系统在脑内不禁同情满身带伤还坚持熬夜的女君陛下,顺便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徐昭苏没睡着的?”
“她睡着的时候都是蜷缩在一块儿的,就没这么规矩过一次好吗?”
系统:“……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嗯?”
系统无形中拍案而起:“等等,时清薏你特么为什么知道人家女君是什么睡相?!难不成你竟然偷窥人家睡觉!!”
“时清薏!”系统忍不住在虚无之中回头,果然看见空空荡荡的玉明殿内,一直好似睡的正熟的女君无声无息的睁开眼。
那双眼明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却下意识的偏向了时清薏离开的方向。
殿内烛光昏暗,将她的目光也映照的晦暗不清。
5.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整个皇城大雪纷飞,朝阳殿里却是温暖如春,御座上的女子容貌清丽而孤冷,纤长的手指持了一卷奏折,沉凝不语。
美的恍人心神,却没有一人胆敢多看一眼。
群臣议事已毕,只剩下这最后一份奏报不知如何处理——闽南地方有官员探查到女君旧部正在纠集游说边关诸将进京救驾。
宫里有消息传来,说是国师将女君从暗牢放出,也不知是否因为此事。
众臣心中各异,许久才听上首折子丢在案牍上啪地一声,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此事容后再议,你们先退下吧。”
所有人都是一愣,竟不是绞杀而是搁置,却到底无人胆敢质疑如今这位权势滔天的国师,悄声无息的退下。
等侍女太监也一并退下以后时清薏才往椅背上一靠,抱着暖炉揉了揉眉心,头疼。
依旧在外为徐昭苏奔波的是她的亲姑姑,离岳的长公主徐宛,按照本来的副本,她应该是直接派人将徐宛诛杀,斩断徐昭苏心中最后一丝牵挂。
也正是徐宛身死,徐昭苏举目无亲,终于发疯不顾一切逃出皇城,兵临城下,将她活活烧死。
可如今,她可不敢这么作死,疯狂给自己拉仇恨值。
刺杀徐宛,激怒徐昭苏,速死;放徐宛一马,等人家纠结势力,依然速死。
“怎么办?”时清薏抬头望天,完全不想在这里二选一。
系统冷漠无情:“还有28天。”
时清薏:“......”
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站在一国权力顶端,事情也多的超乎寻常,时清薏好不容易将所有事物处理完时已经是月上柳梢时分,大雪下了一天依然纷纷扬扬,她走到明泽殿时夜色早已四合,殿外挂起四角宫灯,在冰冷的雪夜里泛起一片暖意的微光。
她在殿门驻足许久,走进去时侧门微开,里面的姑娘眉眼低垂靠在软榻上,琉璃般的眼眸此刻暗淡无光,乌发披散,被人搀扶着喂药。
时清薏眉头微挑,这喂药的不正是昨天熬了一夜心惊胆战的药童吗,不过一天就打通关系近身伺候,确实不愧是培养多时的暗卫。
见她来了所有人连忙都要行礼,被她伸手拂去,也不进去,只站在殿门处静静看着。
那药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触碰了一下清瘦女君的手腕,那节苍白的腕骨僵硬了片刻,小指节无意识的颤动了一下。
时清薏假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伸出的部分是一片青紫的冻疮,一直蜿蜒到袖口底。
明泽殿跟前几年相比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桌椅陈设更古旧了些,地上烧了数个炉子,所以开着殿门透风也并不觉得冷,所有人都缄默不言,只有那个眼盲的姑娘什么也不知道,依然一口一口喝着药。
喝了一碗还不够,还有另外的,端上去时那人黛眉微蹙,不知是不是喂的急了,竟呛了一口,一直静默不语的国师似乎是下意识的上前两步,又在近在咫尺时蓦地停住。
徐昭苏的手背不自觉的紧绷,偏头哑声问:“谁?”
她虽看不见,却能听得见脚步声。
周围人俱是战战兢兢不敢回答,烛火摇曳间国师大人凤眼沉凝,冷的让人直哆嗦,半晌,才有人颤声答道:“是......是太医,来为陛下请脉。”
时清薏不敢动,以眼神瞥了身侧太医一眼,太医连忙踉踉跄跄的上前为孱弱之人请脉,趁此时机时清薏缓缓后退,直至彻底退出殿外。
徐昭苏眼神不动,纤细苍白的五指下意识的攥紧衣袖,在纷乱的脚步声里仔细分辨那轻微的声音,在那脚步声彻底退出殿外时眼神微寒,又很快被鸦羽一般的长睫覆盖遮住眼底情绪。
——
灯火摇曳,屋檐外风雪遥遥吹来,晃动一室烛火,喝完药夜色已深,徐昭苏身体虚弱早早睡下,只是殿中依然派着小童侍女续着炉火不敢间断。
是夜,守夜的小宫女终于忍不住在外殿倒头睡着,已经早早睡下的人悄然睁开眼,空茫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让人脊背发寒的冷意。
许久,才发出嘶哑的一声:“她走了?”
跪在榻边的药童往外觑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子时以后走的,在外边站了快一个多时辰。”
却也不进来,只是在风里遥遥看着陛下,眉眼间也看不清思绪。
——不知是又在想些什么恶毒主意。
窗外大雪夹杂着寒风拍在窗棂之上,可以想见是多大的风,徐昭苏继续问道:“回玉明殿了吗?”
“没有,”药童纳闷地摇摇头,“刚刚去隔壁书房歇下了,大概还是放心不下您。”
明泽殿久未收拾,正殿都是残破不堪,书房早就破败,时清薏那样性喜奢华的人怎么会屈尊在此,必然是放心不下陛下,要时刻监视着陛下的动作。
乱臣贼子!
徐昭苏微微闭目,许久,才听见一声沙哑的询问:“她,还说什么了?”
药童挠挠头,颇不解的道:“就是让我们下次奉药的时候不能太烫,还有......”
“还有,让下一次喝药时在旁边备些酸梅。”
药童不知这是何缘故,更不知榻上的女君藏在锦被下的手为何猝然紧握,死死攥紧了床幔,几乎觉得心里有一瞬喘不过气来。
当初时清薏意图参政,她在众臣劝说下驳回,惹了时清薏不悦,在朝堂上当场拂袖而去,等她安抚好群臣去寻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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薏时玉明殿已落锁,是公然不让进的意思。
在遇见时清薏以前,她从未觉得自己身为九五之尊竟然会有这么难堪的一日,如此奋不顾身的一日。
为了这么一个人,能在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里站在殿门外苦等两个时辰,只不过怕她生气,想见她一面。
她一直记得那天的雪下的特别大,等到夜深几乎要站不住跌倒时大门才轰然打开,清丽的女子只披一件雪白大氅,长发披散在身后,站在门口提着一盏宫灯缓步走出:“陛下为何还在这里?”
声音冷冷清清,像极了那年冬天的皑皑白雪。
她没有那个力气说话,等到时清薏出来已费了她所有力气,眼前一片空白就顺势倒了下去。
却没跌进雪地里,有人抛了灯过来接住了她。
醒来时已然是在玉明殿的偏殿里,一向不许生人入内的玉明殿首次为她打开,容貌清冷的女子仅着单衣坐在榻边,长发堆积在雪白肩头,纤长的手指拿了一卷书,低眉看着,只淡淡道了一句:“陛下醒了。”
如果不是榻边还放着一只铜盆,她或许就真的信了时清薏对她毫不关心。
醒来前她分明一直感受到有人在用湿巾擦拭她冒着虚汗的额头。
这个人总是这样,哪怕面上永远清冷不可接近,在某些细节里却总能让人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所以遍历人间的女君为之沦陷,拱手整个天下讨她一笑。
那一次苦等让金尊玉贵的女君大病一场,她病了多久就在玉明殿待了多久,受了寒喝的药极苦涩,她每每受不住便要皱眉,直到某一日喝完药后发现身边碟子里多了几颗酸梅。
身着白衣的姑娘目不斜视,安安静静的看着她的书,淡淡道:“只不过是我这两日想吃酸梅了,陛下不喜就撤下吧。”
风雪已停,雪后的夕阳落在女子清冷的眉眼,白皙玲珑的耳垂似乎都隐隐染上一丝绯色。
哪里会不欢喜呢?就是因为太欢喜,所以隔日就允了她参政,允了她这数百年未有之先例。
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欲擒故纵,精心安排步步为营。
药童还在低声说话:“陛下,长公主那里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据说消息已经传入皇城,若是长公主出事,您就得立刻出宫——”
女君双目紧闭从齿缝里逼出一声:“计划不变。”
窗外风雪正急,一声一声敲在人心,一墙之隔的另一侧,时清薏抬起头揉了揉眉心。
手冻的僵了,活动不开,连动作都是迟缓的。
二月里的大雪原来如此寒冷,当初徐昭苏在外等她那一个时辰是否也是如此?
等到连心都沉了下去。
6.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时清薏这一夜也睡的并不安稳,夜半风雪敲窗,她从睡梦中惊醒后再也合不上眼,随手拿了几份折子就着灯火批阅,批到一半时猛地丢下折子,只批了件外袍就匆匆跑出门去。
穿过一道回廊就是正殿,守夜的小宫女歪头睡的正香,匆匆推开内殿的门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白衣清瘦的姑娘侧首俯在榻边,一半身子探出床沿,单薄的脊背不停颤动,分明咳嗽的厉害极了,却又因为身体虚弱连声音都是低微的,以至于甚至吵不醒守夜的宫人。
徐昭苏撑在榻上的胳膊已经越发无力,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在地,突然陷入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清冷的梅香仿佛带着终南山巅永不消散的冷冽香气,久违的笼罩住她,徐昭苏五指不自觉的紧紧攥住,骨节被捏到发青,整个人一瞬僵住,又忍不住的继续低声咳嗽。
温软的手抚上她削瘦的脊骨,不太熟练的模样,竟是有些手足无措,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颤意:“太医了?太医了!宣太医!”
徐昭苏怀疑自己听错了,从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如何会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徐昭苏满头冷汗,她夜里刚刚做了噩梦,梦里她还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灯火昏暗,暗卫从边关带来一身血衣,求她立刻出宫。
千里之外,边疆苦寒之地,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被乱箭射杀,长眠于冰雪之下。
一瞬间忧惧攻心,喉头一片腥甜,几乎撑不住的刹那,有人将她揽进了怀里。
这个曾经熟悉的,她日思夜想放在心尖的人,也是将她折磨囚禁一年之久,险些死去的人。
她再次陷入无边梦魇里,开始细微发抖,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五指死死攥紧近乎慌乱的抬起头,企图去确认些什么,入目却只是一片刺目的空茫,不见任何东西。
许久,才有温热的掌心轻覆在她眼帘。
那声音微哑:“别看......”
徐昭苏悬起来的一颗心蓦地沉了下来,如坠冰窖,从高处轰然落地,是了,这是现实,她的腿以后都不良于行,她的眼睛或许再也无法清晰视物。
或许,她这辈子都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正当此时,宫女端着一碗汤药战战兢兢的在榻前小声道:“陛下,药熬好了......”
汹涌的恨意几乎在刹那间淹没了神智,徐昭苏凭借着模糊的声音寻到汤药所在的位置,发抖的手横扫过去,瓷碗落地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在一旁宫人惊慌失措的喊声中整碗泼到了身侧之人身上。
刚刚从炉子上端下来沸腾的汤药滚烫,一般都是放在一旁静置一会儿,此刻全然泼在人身上,痛苦可想而知。
汤药泼过去的那一瞬她只觉腰间一紧,却是有人揽紧了她,遮过裸露在外的手臂,而后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整个玉明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齐齐下跪,静默不语,只有苦涩的药汁滴滴答答的落在青石地面,像是一把悬在人心上的刀剑。
国师如今手握大权又生性爱洁,也不知这一回该如何收场。
徐昭苏缩回手,闭上眼,嘴角挑起一丝讥诮的冷意,还能怎么样呢?至多不过是将她扔回暗牢里罢了,还能比那更绝望吗?
所有人都以为国师会勃然大怒的档口,那人只是缓缓站起身来,忍着剧痛哑声道:“为陛下重新熬一副药过来。”
没有人胆敢抬头,只敢低声应是,药童刚刚从外面回来,迎着风雪胆战心惊的觑了一眼国师藏在袖袍下的手。
纤细的手指被烫的通红,严重处甚至脱了一层皮,藏在袖袍底下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细微发着抖,他心下骇然不已,正要抬头再看一眼的空隙里,内殿女子嘶哑的声音伴随着什么东西破碎的脆响一并传出:“滚——”
身着素衣的国师脚步微顿,眉眼低垂,不见情绪:“等一下进去收拾干净,别让她伤了自己。”
药童愣了好半晌才发觉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连忙低声回是。
再抬头时那抹白衣已经闯入连绵风雪当中,隐没在宫墙深处,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打探到的消息。
长公主行踪确实已经泄露,但此人却只是搁置,并未下令诛杀。
——不知这乱臣贼子又在搞什么把戏。
药童挠了挠头,不知何解,只是赶忙跑进内殿,女君撑在榻沿,姣好的容貌神情却冰冷到极致,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瓷碟,几颗酸梅滚落在地。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陛下闭目的神色里隐隐有几分讥诮和心灰意冷的狠厉。
——她竟,还是走了!
——
时清薏连夜回了明泽殿,宣了太医为自己看了烫伤,草草包扎了一下。
是真烫也是真疼,手背到手肘处无一寸幸免,严重处甚至有些脱皮,轻些的也都红肿起来,看的包扎的太医冷汗连连。
看完收好药箱子,沉思了一下方才开口:“您最近恐怕要忌口,水也是尽量不要碰的,万一严重总归是不好。”
声音轻声细语,这万一要是处理不好,他项上人头不也危了吗?
时清薏微微颔首,等太医侍女都退下了,系统的声音才凭空出现:“你干嘛不躲?”
徐昭苏目盲,那一下根本根本不准,身子又虚弱的没什么力气,有心躲开轻而易举。
时清薏疼的龇牙咧嘴,面上倒是不显分毫,不动声色道:“我虐待她快一年,被她泼一碗药又不是什么大事。”
系统表示强烈怀疑,在系统空间里又模拟了一遍当时场景,突然福至心灵:“她那一下根本就是歪的,你吧伸手挡住,那一下得全泼她自己身上吧?”
时清薏:“......”
你不说没人拿你当哑巴,所以大可不必揭穿我。
唯一完好的那只手飞快伸出,电光石火之间按了关闭,系统只来得及在屏幕上打出最后一句话。
——时清薏,你恼羞成怒!
——
一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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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十来天过去,早春的气候瞬息万变,前两日还是大雪纷飞,这几日冰雪消融,又是一副春暖花开的模样。
系统自从上次艰难的从空间里爬出来不得已含泪懂得了什么叫谨言慎行,等了十来天不见这只咸鱼行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还要等到几时?”
时清薏一手批折子,一手扬起晃了晃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左手,眼皮都没掀一下:“工伤。”
系统诡异的沉默了一下,语气开始逐渐温柔:“烫伤疼吗?”
“废话。”
疼的她当场戴上痛苦面具好吗?
“活活被火烧死,可比烫伤疼多了。
时清薏:“......”
系统语气越发温和可亲:“徐昭苏黑化后干过什么事,需要我再次科普吗?”
时清薏:“......”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黑化反派boss的必经之路,比如活活烧死了骗心骗江山的人渣,把人渣的骨灰埋在自己宫墙之下,把旧日背叛过她的人全部处以极刑,包括但不仅限于檀香凌迟五马分尸——
因为暴戾恣睢被亡国公主女主讨伐,本来的剧情是死在女主剑下,女主成功复国,可惜她黑化的太过彻底,女主在起兵时就被咔嚓一下丢了性命,理由是女主长了一张肖似人渣的脸。
时清薏:“......”
我觉得我还有救!
时清薏揉了揉头疼的额角,顽强的站起身来,叹了口气,丢下折子径直往玉明殿而去。
系统在脑海里提醒道:“她现在的黑化值是95,因为姑姑没死,所以还残存一丝善念,但是也不低了,这十天里已经连续赶走了数十个宫人,脾气越发暴戾古怪,你再拖真就没时间了。”
时清薏扶额,她也不想拖啊,可那一日徐昭苏的反应确实太大了,甚至让她觉得,徐昭苏对自己如此恨之入骨,出现在她身边都会引得她心绪不宁。
明泽殿跟玉明殿只一墙之隔,穿过一道围廊就是玉明殿。
春风只在刹那间就已吹开了梨花,未曾消融的细雪之上盛开着雪白的花树,玉明殿草木已有一年未曾修剪,初春万物复苏,又冒出葱郁的嫩芽。
远处斑驳的石桌上,清瘦素净的姑娘正咬着牙,妄图通过手臂的力气强行站起,双腿颤抖的厉害,似乎下一刻就要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支撑着石桌艰难站起,却因目盲看不见旁边就是坑坑洼洼的水洼,眼看着就要从石桌上摔下去,一只手突兀扶住了她绷紧的手臂,让人倚靠在自己身上。
淡而凛冽的幽香似远似近,削瘦的手指似乎是不安的紧紧抓住那只搀扶的手,微微偏头,眼神暗淡无光,莫名难辩。
只有阳光照在她深若寒潭的眼底,却照不亮里面丝毫的光。
她看不见。
电光火石间,白衣国师刻意压低了声音,微微回握了她冰凉的手,轻声开口。
“奴婢是沈嬷嬷新近遣来照顾陛下的宫女,名叫——阿一。”
7.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空间一瞬静默,徐昭苏的手微凉,带着初春霜雪一般的寒意,不知一人独自在这里强撑了多久。
凑近了看才能发现她浅色裙裾边沾的泥水和草屑,素净的白裙及膝以下已尽数湿透,紧紧贴在女子纤细修长的腿骨之上,三四月的气候春风料峭,可想而知是何等冰寒刺骨。
她的腿早已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留下了病根。
时清薏刻意把声音压低:“外间湿冷,奴婢扶陛下回去吧。”
那攥住她的手又不自觉的紧了几分,良久,才见女帝微微颔首,是允了的意思。
亭子旁边觉得一段台阶,荒芜一年的院落,初春的天雨后生了一层青苔,徐昭苏双目不能视物,刚刚踏上去就是一下踩空,幸而有时清薏搀扶,才没一脚踩空。
若是她此刻不在,这荒凉的院落无人路过,也不知道她一个人要怎么回内殿里去。
“陛下当心。”时清薏的声音不卑不亢,侧首看了徐昭苏一眼。
女子清瘦的下颌在阳光下凝聚出一滴冷汗,面上矜傲尊贵,抓住她的手攥的死紧,几乎要有抓破她肌肤的趋势。
徐昭苏的腿不好,走两步总要歇一阵,最后半个身子靠在时清薏怀里好不容易挪回了玉明殿。
殿里有燃尽的檀香味,春日流光在寂寥的宫殿里浮动,却不见任何人影。
徐昭苏从暗牢中出来以后性情大变,动辄大怒,对任何靠近她的人都抱有敌意,除了少许几个人,整个玉明殿已然空空如也。
时清薏当时听见这事时沉默许久,最终只是垂眸道:“随陛下高兴。”
这一句随她高兴不知怎么的传进了女君耳朵里,当天夜里玉明殿便经历了一场动荡,东西碎的碎,人也走的走,最后徒留女君一个人枯坐在殿内一片狼藉里,几乎把掌心生生掐出血来。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时清薏知道,却一直还是未曾过来看她。
时清薏脑子里略过这些日子以来消息,将人搀扶到内殿的软榻上,刚刚撤开手准备转身,手腕突兀被人捉住了。
她回过头,女君半张脸隐没在日光里看不清神色,眼上覆盖着一层白纱,声音压抑着某种难以的沉郁,锋利的指尖几乎要掐进她的血管。
“你要走?”
几乎是一字一顿,从齿缝里挤出来。
时清薏任由她捉着手腕,微微反手逾越的反握了一下:“陛下衣裙湿透了,奴婢去拿件衣裳给陛下换上,不然要着凉的。”
她语气前所未有的温软,也不知徐昭苏信是不信,很久才松开手。
这大概是暗牢里被折磨怕了,面上森冷,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时清薏想了想,又重新靠近了些。
徐昭苏正以为她走了的时候,那人反身回来将一件犹带温热的披风盖在她身上,轻轻掖了掖边角,这才离开。
捏着那件温热的狐衾披风,徐昭苏脸色不见任何暖意,甚至有些讥讽和疲倦之色。
这么多年,这个人还是连撒谎都不会,玉明殿和明泽殿伺候的人向来都是钦点,那所谓的沈嬷嬷管的只是扫洒之事,怎么有资格管这两殿宫人调动。
她从来都是堂而皇之的欺骗和撒谎,只是吃准了自己向来相信她。
只是很多事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包括一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宫变,她不是没有提前收到消息,只是觉得时清薏不会的,她那样一个人,犹如明月落入人间,目下无尘,又怎会贪恋权势?
自己费尽心力的对她,恨不得把全天下拱手相让,她又怎会如此对待自己?
后来,发现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一次佯装靠近,所求又是为何了?她分明已经一无所有。
女君垂目,空茫的视线落在在空间的某一处,除了刻骨的仇恨,她又还剩下什么值得时清薏图谋的呢?
——
不同于徐昭苏心中复杂,时清薏是在认真的挑选衣裙,只是玉明殿荒废太久了,这几日置办的东西还不齐全,反而都是些旧物。
里面有一件粉色宫装襦裙,是某一年徐昭苏生辰自己从终南山带下来的缎子剪裁而成,光滑柔亮,边角细致的云纹里缀着金线,正好合适这个季节穿。
她抱着衣裳回去时徐昭苏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曾动,似乎是在发呆,听见声音微微偏过头,她没办法看见薄纱的眼睛,不然定可发现徐昭苏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惊诧。
——她本以为时清薏这一去不会不回。
殿里一直续着碳火,时清薏把衣裙放下,手自然探到人腰间正准备抽去腰带手却陡然僵在了半空。
……
这是要干什么?扒人衣裳?解人裙子?
时清薏脸色骤然奇怪起来,收回来也不对,不收回来也不对。
这要放平日里可能也就叫人了,毕竟春寒料峭,任凭这被雪水浸透的衣裳穿在身上,依徐昭苏如此这身子骨,怕又得缠绵病榻数日,但徐昭苏如今根本不让人入内殿。
时清薏悄然收回手,背过身去:“陛下......”
徐昭苏眼底骤然冰寒下来,果然就算对她还有所求也还是不喜她到如此程度,勉强都勉强不来。
——时清薏,或许是对女子没有兴趣的,当初忍辱负重为了权势敷衍她已经是不易,更何况如今。
可她如今一无所有,偏不让她如意。
“给孤宽衣。”
时清薏呼吸一窒,半晌才回过头来,手臂环过那姑娘过于削瘦的腰身,扯住腰封的一头,手指稍动解开了来。
她瘦了很多,腰身是真正的不盈一握,衣裙如花散落在榻上,青丝散落在肩头,露出白皙的锁骨和里面的白色内裙,春风从殿外吹来,时清薏怕她冷,将身边的锦被团成一团裹在她身上,才鼓足勇气继续伸手去碰最后一件薄衫。
徐昭苏只是刻意为难她,料她根本要找借口离开,正准备冷笑,谁知她当真过来解了,手再次伸来时下意识的往心口一挡。
时清薏从善如流,立刻准备缩回爪子:“陛下自己来?”
谁知那只挡在心口的手反手握住她的,往领口一按,指尖抵在温热的锁骨处,细微的颤抖。
声音依然冰冷的,一字一句:“孤说,给孤宽衣——”
她倒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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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薏还能忍到几时——这个人分明是最洁癖,最孤冷,最不喜人靠近,曾经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半分。
时清薏脸上温度一寸一寸升高,却终于是无声叹气,撇开脸解开了最后一道桎梏——总不能一直将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上。
她脸上烫的厉害,一眼也不敢乱瞟,连忙将锦被和披风拉起来将人团团裹住,碳火烧着,屋子里还算暖和,时清薏给人除了衣裙递上暖炉,垂下眼帘去看她的腿骨。
徐昭苏冻伤最厉害的就是手脚和双腿,大片大片的乌紫淤青布满白皙肌肤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时清薏用温热的锦帕慢慢给徐昭苏擦拭回温,看着这人冻的破皮的腿脚只觉心里发堵。
上一世她从未见过这些,后来直接被烧死,并不知道徐昭苏经历过怎样的绝望,后来又过的多么艰难,这整整一年她是怎样熬过来的?
后来她失明残疾,心理扭曲,自己是真的不当人。
这样想着,难言的愧疚涌上心头,她放下锦帕直接将徐昭苏冻的僵硬的两条修长白皙的腿骨拢进怀里捂着,腿骨碰上肩胛,让她差点以为自己怀里抱了两块冰。
“陛下暖和点了没?”
徐昭苏整个人都是懵的,原本几近冻僵的血液在这一刻骤然沸腾起来,像有人突兀将她从万丈冰原里拉上火堆炙烤,她觉得腔里的那颗原本冰冷下来,再也无法热起来的心窍仿佛在熔浆里翻滚,冰火两重天的错乱感让她抑制不住的颤抖,手臂死死撑在榻边,眼前阵阵眩晕。
她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手指颤抖去寻身侧之人的方向,想握住什么以此来证明并非幻觉,只是她躺在榻沿,身子一歪险些就摔下榻去。
“陛下当心。”时清薏险之又险的接住了徐昭苏往下坠落的半边身子,她身上就胡乱披了件披风,这一下敞开露出一片刺目的莹白,冰肌玉骨,线条姣好,时清薏下意识就想偏头被人死死扼住了手腕。
气息是她,是熟悉的寒梅冷香,可怎么会、怎么会——
时清薏一向性子冷清至极,生人勿近,当初讨好她也都不曾让她靠近,更遑论抱她,如今竟然、竟然会亲手为她洗漱擦拭腿脚,她怎么会屈尊至此——
正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时清薏下意识地将徐昭苏整个拢进怀里,遮的严严实实,继而冷冷朝殿外看去。
阳光下,门扉处的药童手里端着的一碗药落地摔得稀碎,愕然的看着殿中景象。
女君绯色的衣裙凌乱的散在地上,长发落在肩头,衣衫不整的窝在一身白衣的国师怀里,腿骨横在国师腰后,此刻,本应在明泽殿处理政事的国师正冷冷看着他。
眼神如刀似剑,分明就是一脸被打扰好事的不悦。
他在那凌厉眼神逼视不得不低头,地上,水渍四溅,光影浮动,凌乱的裙衫里也前几天刚刚送来的女君内裙。
药童膝盖一软,跪了下来,撑在地上的手骨止不住的颤抖。
徐昭苏十三岁即位,在位数年一直稳重端庄,除了在她这里没有栽过任何跟头,性格也一直是矜傲的,只是对她百依百顺
8.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禽兽的国师大人当晚就回了明泽殿,离开前在花圃处站了许久,药童侍立在一侧,直到夜色深重才抽身离去。
人一走药童就回了内殿,扑通一声跪下:“臣让陛下受辱了。”
当年传言传的沸沸扬扬,民间甚至有女君倾慕国师意欲强占,结果国师宁死不从,怒而逼宫,为报复陛下将陛下幽囚的八卦,他当年其实也不是没有信过,如今看来,竟然——
竟然是时清薏那个禽兽对陛下图谋不轨!
他心思活络,榻上的人却只是闭着眼,床榻里面极为暖和,尤其是腿骨旁边的位置,热度从受寒的膝下传来,一直暖上指尖。
那人走的时候进来往她锦被里放了一个汤婆子,或许是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不知道,临走掖了掖她的被角,又关好了窗户,动作很轻,她却还是一一感受到。
药童还在痛心疾首,半晌才听见榻上传来沉沉一声:“退下。”
陛下被那禽兽欺辱,此刻心中必然不好受,等日后抓住那禽兽,必然要她生不如死!药童怀着担忧的心情缓缓退下,一脚刚踏出殿门便听见身后狠狠一声啪嗒声,像是什么重物轰然落地。
他想,大概是那个用上好皮毛裹好的的汤婆子,里面注的是熬好的汤药,太医说对陛下的腿有好处,于是时清薏熬了一个时辰才灌进来,怕烫着陛下又包了一层狐狸皮毛,用心是用心的,只是陛下大约心里还是膈应。
他怕汤婆子碎了烫到陛下,又不见陛下叫他,于是只敢在殿门外侯着,很久才听见里面传出细微的声响,他又侯了一刻钟不见陛下唤他,这才安心离开。
谁也不知道,昏暗之中女君艰难的探起身,摸索着将那刚刚砸出去的汤婆子寻回来,抱在了怀里。
她牙咬的死紧,不知是在跟谁置气,心中告诉自己,等他冷了便立即扔出去摔的稀碎,但一直到她睡着,那汤婆子都尚有余温。
——不遂她愿,便如那个人一般可恨至极。
还是第二日时清薏从她怀中取出来的。
清晨药童出去舀水准备熬药时看见白衣国师时险些再次惊的将药罐打碎,国师好歹是终南山上下来的,轻轻巧巧将药罐接住了,提溜着送回他手里,声音冷清:“别扰了陛下。”
竟然还有几分嫌弃。
药童一时呐呐不敢言语,心里吐槽如果不是你这么突然吓我,以我的身手也不可能摔了。
徐昭苏身体不好,喝的药里有助眠的作用,夜半又偶尔惊醒,睡眠很浅,听见声音缓缓醒来,已经有人扶住她的腰,声音也轻:“奴婢服侍陛下起身。”
徐昭苏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只手护在她腰后,不轻不重的力道,微微温热。
她实在没想到时清薏第二天还愿意过来玩如此可笑的把戏,时清薏就算烧成灰她都能从骨堆里把她舍利子扒出来,她竟然以为自己会认不出她。
那只手扶住她,已经伸进去从她怀中将软和的汤婆子取了出来,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抱着这东西抱了整整一夜。
寒芒不自觉就从眼底生出,她昨日根本就不该将这东西捡回来。
玉明殿安然随意,没那么多宫女跟着,徐昭苏胃口不好,没吃两口早膳就放下了,歪在阁楼前晒太阳。
殿前有一池子水,以前种着不少荷花,现在还是春天没人修剪,就只剩下半池子水和几根枯枝横七竖八的插在水中。
徐昭苏窝的地方正好是风口上,时清薏着汤婆子过来放在她手里,正准备跟着一起晒晒太阳,天知道她为了今天过来伺候徐昭苏昨天夜里熬了一夜批了一堆折子,晒晒太阳睡一会儿正好。
她仗着徐昭苏看不见趴桌子上还没趴安定,就听见扑通一声,她刚刚抱过来的汤婆子在水里砸起了一个浪。
她抬头去看徐昭苏,女君容颜清丽绝伦,此刻沾染了一丝冷意,手里空落落的。
时清薏:“......”
我不相信这是手滑。
相不相信都没用,她生无可恋的站起来,压低声音:“奴婢再为陛下去寻一个。”
反正汤婆子不缺,她爱砸着玩也随她高兴就是。
“孤就要这个。”女君仰起下颌,春日的阳光就从她精绝的脸侧滑落一片阴影,看的时清薏一呆。
“......”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许久未曾得到答案,徐昭苏偏过头来,声音愈发冰寒,一字一顿:“孤说,孤就要这个,听不懂吗?”
她久居上位多年,威势极重,如果换个来人恐怕要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故意找茬了,据说徐昭苏从暗牢出来后性格就越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过来伺候的不是被驱逐出去就是犯错就扔出去,所以玉明殿现在除了那个药童空无一人。
时清薏叹了口气,挽起袖子,认命了:“是,奴婢这就下去为陛下捞起来。”
她话说的恭顺,丝毫没有以前的生人勿近和冷面无情,继而就听见扑通一声,是人已经跳下去了。
倒是徐昭苏手掌蓦地攥紧,身体不自觉往前弓起。
这潭水还是当年她父皇从山上引来的,不知积了多少淤泥,这些年都没怎么清理过,春日水寒跳下去万一——
万一什么?
死了不更好吗?时清薏这种混账,就该乱箭攒心才是,女君掩住眼底幽幽寒气,告诉自己就算她淹死也是咎由自取。
时清薏倒是没想那么多,春日水确实是冷的刺骨,从膝盖以下浸透衣裙,冰雪初融,冷的她牙齿直打战,更糟的是她的手。
前些日子刚被女君陛下砸了汤药烫脱皮,太医说最好是不沾水的,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淤泥里面踩,水浑浊看不清,只能伸手寻着大致的位置摸索。
系统看她疼的脸色惨白不由劝道:“是不是蠢,你叫其他人过来捞不就好了,何必自己跳下来。”
——反正她也看不见。
时清薏没说话,徐昭苏明显就是为难她的,闹起来谁知道会不会被再砸一次。
她在水里摸了快一刻钟,整个人都快被冻成冰块时才摸到那个汤婆子,距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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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徐昭苏身边也不远,她直接把东西从淤泥里挖出来,淌水过去,伏在岸边,把东西放在徐昭苏脚下。
“奴婢,给陛下捞起来了。”
声音不卑不亢,没有被刻意折磨的恨意,也没有什么刻意的讨好,清清淡淡的,只是按她的吩咐做事。
徐昭苏突然心里又恨起来,她如此折磨她报复她,为什么她连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就跟过去无数次一样,无论她将什么世间珍奇放到她眼前,都难以换她青眼。
她有心折磨时清薏想再把汤婆子一脚踹下去,却终于没有这么做,只是在炽热的阳光里闭眼,觉得心里烦闷不堪,修长的手指几乎要把掌心挖出数个窟窿。
时清薏跳下去跳的利索,结果爬不上来,在岸边挣扎了很久才带着一身泥水勉强扒上岸来,跟条落水狗一样,药童走廊外等着送药看的目瞪口呆,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春日池水湿冷的可怕,时清薏借了偏殿去沐浴更衣,徐昭苏就坐在院子里听着里面的水声,面无表情。
汤婆子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只是外面一层柔软皮毛被拆了去,规规矩矩放在她面前,女君目盲,眼上覆着一层白纱看不见,只在听见偏殿压抑的低咳时眼底才有稍许波动。
哪怕只是单单放在那里,徐昭苏都能嗅到一股血腥气,她的手应该还缠着纱布,有着烫伤。
她恍惚记得三年前时清薏也因为和某位大人政见不和失手打翻茶杯,一杯滚烫的茶水溅了她手背三两滴,自己心疼的不行,召了大半个太医院过来看诊,硬逼着她抹了一个月的药膏,确保无事才放下心来。
那时候,她舍不得时清薏吃一点苦,受一分委屈,原来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伤她到这般地步,剥开她的伤口,恨不得她去死一般憎恨。
女君隐约有些模糊,心里空落落的,不过短短一年,过去那些事就好像过去了一生之久,再回头看的时候仿佛就已经是恍如隔世。
她唇角抿的死紧,在心底告诉自己这都是她时清薏应得的,这一次装模作样拿假身份过来哄骗她,不知又是为了谋划什么,就算没有谋划,她害自己到这个地步,自己也要百倍俸还。
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
她眼神阴翳,刚要想该如何一一报复回去,偏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股寒梅清冷的气息裹挟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被风吹开来。
那人几步靠近她,突兀捉住她一只手。
徐昭苏眼神微颤,沉声喝道:“放肆!”
正扮演无名之辈小宫女的时清薏把一方手帕塞在她掌心,微微皱眉:“陛下下次难受抓着其他东西就是,不要弄伤自己。”
女君的手白皙如玉,就是过分清瘦了些,骨骼几乎要突破薄薄的皮肉出来,掌心处整整齐齐排着四个指甲印,已经硬生生扣进了血肉里。
时清薏多看了两眼,突然道:“我为陛下修修指甲吧。”
徐昭苏被关在地牢整整一年,自然是没人给她修剪指甲的,原本莹润粉白的指甲肆意生长,有些甚至已经嵌进了肉里,看着就疼。
9.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徐昭苏的手很好看,冰肌玉骨,十指修长,长年练字的食指有一层薄薄的茧,只是在地牢里关了太久,寒意侵蚀之下已经有些变形。
有些嵌进肉里的指甲不得不挑出来,时清薏去找了把小刀,将那双过于清瘦的手放在膝上。
“可能会有一点疼,陛下稍微忍一忍就好。”
上首传来一声轻嗤,带着几分莫名的嘲讽。
她这一年受尽了人间所有苦楚,这一点疼又算得了什么?说得好像多么心疼她一般。
时清薏没理会这刻意的嗤笑,动作很轻,小心把嵌进肉里的边角用刀剜出来,将崎岖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
最后食指的一小块刺进肉里特别深,剜出来时血迹也跟着流淌,时清薏不假思索的过去将那白得透明的手指含进口中。
徐昭苏懒懒晒着太阳,想看看这人到底还有什么花招,冷不丁被含住手指还是一愣,一截手臂都生生僵住,不敢动弹。
日光晴好,口腔温软湿润,舌尖在伤口上轻轻扫了一下,徐昭苏一颗心莫名的牵扯起来,恍惚中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似乎是感受到不合适正准备拿出来时女君的手指突然停住了,声音也是冰冷的:“孤让你吐出来了吗?”
时清薏:“......”
习惯性的动作罢了,也不知道徐昭苏又能脑补到哪里去。
徐昭苏心里一片烦闷,当初自己爱慕她时恨不得把全天下都拱手送到她眼前,她不屑一顾,如今自己这般模样,她又过来小心讨好,伏低做小,这样不要尊严被她欺辱——
她正要说些什么,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宫女驻足在廊后,见此情形蓦地收声,扑通一声长跪在地,深深低头。
热度悄然爬上了脸颊,却不敢抬头。
春日午后国师和陛下调情什么的,这种事是她们能看的吗?!
这肯定不是自己的人,那就应该是来找时清薏的,到玉明殿来,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姑姑——
徐昭苏心思急转,脸色沉郁,半晌却只听见身边无奈的声音:“嬷嬷过来找奴婢,奴婢可以吐出来了吗?”
声音虽然压低了,但是在空落落的院落里依然尤为明显。
垂首的宫女脸色更红,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滚——”
女君恼怒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玉明殿,等到脚步声真的彻底离开以后她脸色更黑,伸手就将身侧的汤婆子摔了出去。
破碎的瓷器在日光下像是一地收不回的真心,徐昭苏心潮起伏,不知想到什么,五指死死抓住膝上毛毯。
药童找了扫帚小心翼翼的打扫碎片,拼命降低存在感,很久,才听见女君出声:“去查查看,是出了什么事。”
药童得令赶紧收拾干净跑路了,女君的心情阴郁的像是即将下雨的天,他仅仅是待在这里都觉得可怕,也不知道时时刻刻陪着陛下的国师是怎么熬过来的。
呸,时清薏那奸臣忍气吞声肯定有所图谋!
徐昭苏这一日心情都极端不好,送药的时候连砸了三次药碗劝到最后也还是一口没喝,熬到夜半三更的时候药童才匆匆回来,硬着头皮进殿。
顾忌着女君的眼,殿内灯火昏暗,只能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削瘦孤桀。
听见声音的人从阴影里转过眼,眸光沉沉,或许是夜里光没有那么刺眼,女君眼上没有覆盖薄纱,只是那么淡淡看过来,都带着一股子阴冷。
药童飞快低下头,告诉自己肯定是错觉,他刚刚竟然好像在陛下眼里看见了失望?
“陛下,查出来了,是静萼师父下山来了。”
榻上的人蓦地一怔,药童小心翼翼的答话:“时清薏现在还在明泽殿陪着静萼师父说话,可能......”
“可能今日不会来了。”
应着他声音落下的是女君抱着手中的汤婆子落地的脆响。
——
四月里刚刚晴朗了没有两日就又开始落雨,一匹白马从宫外飞奔而来,沾染一春寒意径直停在了明泽殿前。
宫女太监们只隐隐听说过这位远在终南山的女道长是国师的师父却未曾真正见过,此刻只听见“吁”的一声,马蹄已经扬起溅起无数尘泥。
众人躲的躲闪的闪,好不容易有宫女强撑着过来企图给那一身湿衣的女子披上大氅,就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按住。
“静、静萼道长——”
道姑生的并不吓人,反而称得上一句好看,哪怕未施粉黛也能看出眉眼间的清隽秀丽,只是神色寡淡,带着无声的寒意。
“不必,”她径自取过大氅给自己披上,动作干净利落,“把踏雪带去好生喂养,让国师速来见我。”
雷厉风行,可见一斑。
一刻钟后国师才姗姗来迟。
时清薏在殿里百无聊赖的听着她师父说话,说是师父也不过才三十出头,一身清淡的浅青道袍,宽大的袖口绣着几片纷飞的竹叶,眉眼虽然秀丽又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凌厉。
她自小在钟南山长大,也是被这个女子一手带大,教会她礼义廉耻诗词歌赋,到后来被徐昭苏一眼相中带下山去,一直到被活活烧死都再未见过面。
——至少,上一次执行任务是这样,这一次徐昭苏的事情有变,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变故。
手里茶香袅袅,身着素衣的女子眸光颤动:“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为师喜欢喝羊岩勾青。”
茶形状勾曲,条索紧实色泽翠绿鲜嫩,汤色清澈明亮,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师父的喜好我时刻记在心里,”时清薏跟着喝了一口,微苦,她想了想,悄悄把茶推远了一点,果然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吃甜的。
“清薏,你的事为师本来是不想插手的......”茶盖咚地一声扣上了。
本来不想,那就是要插手了。
时清薏心里叹了口气,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数年前陛下想带你下山,为师没能保住你,后来种种因缘际会,你怎么想的为师从没管过,我只当你忍辱负重,可如今你将她放出来——”
“是想做什么?”
春雷轰隆一声,打破表面上的古井无波,把尚且平静的镜面击的粉碎,就跟那片片碎裂的茶杯一样。
——
徐昭苏做了噩梦。
梦见十八岁那一年司天监卜到她将遭大难,朝臣建议她远上终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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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福,她原是不信这些的,只是那年冬天一场大病险些要了她的命,被忧心忡忡的老臣规劝才不得不去。
终南山风雪连绵不断,皑皑白雪覆盖山峦,远离人间尘嚣,也远离歌舞升平,她原是想做个样子就回去,结果不想竟在山里遇见刺杀。
对方来势汹汹,她带的暗卫在茫茫雪山中实力大打折扣,她们且走且逃,眼看就要走不出去时被一个白衣女子所救。
一身凌冽的白衣像是终年不化的风雪,伸手扶住女君手臂,却不肯多靠近一分,声音也只是冷淡:“小心。”
身居高位的女君闻声抬头,女子三千青丝被一根木簪简单绾住,一身素净白衣不沾尘嚣,未施粉黛却已胜过她这些年所见无数绝色。
一见倾心,不外如此。
后来徐昭苏想起那时大概就是一句一眼误终身,直到那白衣姑娘松了手,女君都未曾回神。
终南山弟子向来是不下山的,在山中苦修一生才是她们的归宿,女君一时鬼迷心窍,妄想拉那谪仙一般的人入世,陪她看人间繁华,山河万里。
时清薏是静萼师父唯一的弟子,一开始是绝不同意的,为了此事在女君门前长跪不起,女君却铁了心不肯放过。
大雪纷纷扬扬,一个时辰后白衣少女抱剑而来,面色从容又冷淡,微微颔首,只一句:“我跟你走。”
于是满院风雪都仿佛一瞬褪去春暖花开,女君亲手推开门迎出去,却只看见时清薏小心地将长跪的静萼师父扶起来,然后跪地端端正正的三拜叩首,自始至终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她在风雪里静立片刻,过去捉住了时清薏的手,那时候她是权掌天下的君王,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失手的,哪怕孤傲如终南山的女道都要为她还俗。
她也想过,她捉住了就不会放手,一辈子都不可能放。
后来徐昭苏一直想,或者一开始就是错的,强求来的东西不是心甘情愿来的,注定会遭反噬。
所以那场宫变来势汹汹不容喘息,她坐在玉明殿里听着外间兵戈四起,大火从皇宫的这一头烧到了另一头,那个被她捧在心口的心上人拿着剑闯入玉明殿。
紧接着就是暗无天日的牢笼,腿骨在冰天雪地里拖成残疾,眼睛渐渐不能视物,身上的冻疮破了又好,好了又生,脓血腐烂,像是一团淤泥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苟延残喘。
“不——”
她蓦地睁开眼,心口钝痛,几乎喘不过气来,背后是无边冷汗,濡湿了衣衫,一只手抚在她背后,声音很轻,她隔了很久才从一片忙音里清晰分辨出来那声音。
她就算化成鬼都不会忘了的声音——
当今国师,时清薏。
声音轻柔:“陛下,都是梦境,不是真的......不要怕......”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只冷冰冰的手突然宛如一条毒蛇一般攀爬而上,准确的扼住了她的咽喉,黑暗里看不清东西,只有窗外的雨声滴落,春雷阵阵。
“你想做什么?想杀了我?”
声音阴冷刺骨,像是淬着能够见血封喉的毒,片刻后又疯狂起来,哪怕是黑暗里,时清薏都能看见她眼底疯狂的戾气寒芒。
“——还是想跟着她走?!”
10.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纤细脖颈上的动脉在掌心下缓缓跳动,温热的肌肤下浅青的动脉清晰可见,只要她稍稍用力,让它停止……
手心一点点收紧,再收紧。
原本安静的人呼吸开始可清晰的听见变粗重,艰难的用力喘息,苍白的脸颊也慢慢变得涨红,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漫出,雾气弥漫,还包扎着的手抬起来轻轻搭在她手腕上,妄图得到一丝呼吸。
烫伤又浸水的伤处隐隐渗出血迹,她手上根本没用什么力气,看似想拉开,实则只是虚弱地搭在她手背。
扣在颈项上的手越来越紧,时清薏的眼睛缓缓阖上,仿佛是下一刻就永永远远不会睁开。
徐昭苏的手却蓦地停下,没有再使半分力气,她原本已经好得差不多的手骨,仿佛是在此刻牵动了什么旧伤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那里,是密密麻麻的冻疮,在暗夜里不停痉挛。
很久时,时清薏的眼睛才慢慢地睁开,嗓子粗噶且沙哑,脱力一般撑在榻上,手臂发抖:“陛下......”
系统在时清薏脑子里差点激动地跳出来:“她刚刚有一瞬间是真的想——”
时清薏嘴角抽搐了一下,根本不想理会这垃圾马后炮系统,这不是废话吗?她刚刚都感受到实质一般的杀意,徐昭苏确实是恨她恨到极点。
一直到时清薏手臂撑不住,徐昭苏才发现她们保持着怎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时清薏另一只手还揽着她,哪怕她刚刚差点掐死她。
“陛下,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时清薏嗓子沙哑得厉害,时不时咳嗽一声,反正力竭干脆躺在她身后的地方。
徐昭苏身上都是冷汗,无声的寒意席卷了她,原来,有朝一日她也是会对时清薏下如此狠手的,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想杀了她。
可是比起背叛,她想离开自己才更为让自己疯狂不是吗?
是啊,昔日万人之上的君王现在无权无势,靠着时清薏的施舍苟延残喘,还能怎么留下她?到时候她跟她的好师父回终南山双宿双飞,自己又能如何?
让自己眼睁睁的看着?
那还不如杀了她,让她永生永世都走不出皇宫半步!就是尸骨也要是自己的!
身后那人试图靠近她,一股清苦的茶香漫卷而来,女君博览群书,曾经她的母后喜爱各种名茶,所以对这些一向清楚,仅仅只凭一丝茶香就能判断出来。
羊岩勾青。
刚刚冷静下来的面具再次层层崩裂,她一掌挥出去,厉声喝道:“滚出去——”
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还敢爬自己的床?!
时清薏莫名其妙被一掌挥开,徐昭苏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精准无误的推在她刚刚包扎散落的手背上,刹那间鲜血淋漓,饶是时清薏这等心性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于是不久女君就在一片淅沥的雨声中听见了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黑暗里的人几乎气的发抖,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
好,很好,果然是去寻她的师父了,多年未见,必定有许多话要说,做什么大半夜跑她这里来伏低做小装宫女受这等委屈?
她躺在锦绣堆里,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似被拎进了窗外春雨中,刺骨的冰寒让她牙齿都开始隐隐发颤,心脏揪扯的发疼,几乎要被撕裂开来。
心中不停叫嚣着疯狂而恐怖的想法,又被她一一压下,不,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大约一刻钟后突然听见门扉被轻声推开,有人靠近了来,苦涩的药味在湿润的空气里弥漫。
瓷罐被放在榻边,时清薏去点了一盏宫灯,回过头来时只见女君紧闭的双眼,面无人色,只有细密的汗水从额角滑入了脖颈。
“陛下,我知道您没睡着。”
她弯腰俯在榻边,声音是哑的,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温热的气流喷在女君耳侧:“您今日的药还没喝。”
她走了以后徐昭苏光摔东西撒气了,谁拿来的东西都不肯入口,一副生怕被下毒的模样,她跟师父说话的间隙里听见系统在她脑子里碎碎念时忍不住嘴角抽搐。
说是大发雷霆,然后从中午饿到了现在,别说药了,水都没喝一口。
徐昭苏终于慢慢睁眼,一只手挡在她眼上,等了一会儿待她适应少许才松开,紧接着是薄薄的白纱,像是生怕被她看见了真容。
徐昭苏这一次或许是闹够了,夜里又做了噩梦精疲力尽,倒是没再继续折腾人,靠在时清薏怀里喝药,她不闹时人还是乖顺的,裹着厚厚的狐狸皮毛,喝一口咳嗽两声,时清薏就轻拍她的背,如此半晌好歹是喂了些下去,这才把药碗搁置在一旁。
一根手指抵在她唇角,徐昭苏愣了一愣,还是下意识张开嘴,一颗腌制的酸梅子就滑进了她唇舌。
手指纤细温热,带着一点药草的苦涩味道,让她蓦地想起白日里时清薏将她手指含进嘴里的模样,继而想起很多年前时清薏初次下山没有见过带刺的花,好奇伸出手被花刺扎伤,她想为她吹一吹时时清薏下意识避开的动作。
这些陈年旧事想起来没完没了,偏生徐昭苏记性好得没边儿,甚至还能记起来静萼师父每年从钟南山送一坛子青梅酒下来。
于是脸色更加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偏头就将那颗梅子吐在药碗当中。
时清薏:“......?”
顿了顿,放下药碗,时清薏决定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厨房里没什么东西了,奴婢只煮了一碗粥,陛下将就着吃一点好不好?”
后面那句好不好,语气无奈至极又仿佛在无意中带了一些温柔宠溺,徐昭苏冷着脸大发慈悲的吃了两口,时清薏手艺一般,这粥煮的也就是勉强能吃的程度,可能是饿了太久,徐昭苏很给面子的吃完了。
时清薏给人擦完唇角,准备拖着身心俱疲的身体回去睡一觉,冷不丁听见凉嗖嗖的一句:“孤让你走了吗?”
时清薏只觉得胸口中了一箭,艰难地转过身来。
“......陛下有何吩咐?”
榻上的女君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把衣裳脱了。”
“......是。”
系统激动得打字如飞:“你做的孽终于要以身肉偿了吗?!”
喜闻乐见,喜大普奔,这是喜事啊!
时清薏嘴角抽了一下,眼疾手快按了关机,顺便禁止重启,系统含泪被扔进小黑屋。
最外面的披风被脱了下来,然后是一件宫装襦裙,再是一件中衣,等到最后只剩下一件内衬的时候,时清薏的嘴角都不由得绷紧了。
她的手探上最后一根系带要解开的时候,榻上的人才终于出声:“够了。”
“给孤守夜。”
只穿着一件单衣守夜......
那人沉默半晌还是逆来顺受的答应了,语气除了疲惫还有无奈,又出去放好药碗和粥碗,收拾好之后在殿里点了龙涎香,这才靠近了来,手搭在锦被之上,是女均手掌的方向。
“陛下安心睡吧,都是梦魇,不是真的。”
“奴婢一直都在......”
徐昭苏心中一片嘲讽,就是因为你在所以才不安心,谁知道你这条毒蛇会不会什么时候又反咬一口,露出真面目呢?
她稍微握了握掌心,榻中有一小柄匕首,是她拿来防身所用。
心里虽然如此讥讽,可或许是这一天里情绪波动太大,不久后就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似乎看见一身简朴道袍的女子要带着某个人离开,骇的她止不住发抖,在睡梦中慌乱的四次伸手搜寻。
声音又急又厉:“阿薏——”
有人伸手握住她的手,一声又一声的应和她:“嗯,我在,陛下,我在这里......”
仿佛终于是得了什么令人安心的答案,她急促的呼吸终于缓缓平复,紧紧攥着那只手陷入睡梦之中。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泛白,是不久就要上朝的时候了,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宫人在晨露中挑着灯笼而来。
开门声惊动了刚刚睡去的人,握住她手的动作又紧了一分,呼吸微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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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的烛火里只剩下一件单薄衣裙的国师扶着额,与女君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抵在唇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宫女会意连忙将门关好,红着脸出去了。
——地上散落的好像是国师的衣裙。
众人讳莫如深,看来今天下午传出来的谣言可能并不只是谣言,原来国师和陛下当真有那种关系......
并不知道宫女如何脑补什么的时清薏只觉得冷,烧了一夜的炉火已经熄了,徐昭苏刚刚睡着她也不可能叫人进来添火,一只手又被牵着。
想了半晌,剩下的那只手悄悄撩开被窝钻了进去,瞬间感受到了春天的温暖,虽然徐昭苏体寒,可她被窝下面垫着的可是暖玉。
就睡一觉,在徐昭苏醒来以前爬下去就是。
原本这个想法是没有问题的,有人形闹钟垃圾系统在,悲剧的是她忘了自己刚刚已经把系统关了禁闭。
所以这就导致第二天午后徐昭苏已经睡醒了她还没睡醒的尴尬局面。
徐昭苏醒过来时就发现背后有人紧紧贴着她,一只手环绕在她身前,额头抵在她肩头,占了小小一块地方蜷缩着。
她已经连续敷了快半个月的药,眼睛接触阳光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疼,或许是春日清晨的微光实在柔和,她竟能看见一二。
握住她的手伤痕累累,先是被她拿汤药泼过,后来又在池水里浸泡,再后来昨天晚上那一下,长好的结痂的伤口又被生生撕裂,能看见里面新鲜生长的血肉,此刻被她握的死紧。
伤口触目惊心,绕是徐昭苏也愣了一瞬,手不自觉的想松开,谁知那人下意识的又握回来,嘟囔了一句:“我在......”
她声音哑的厉害,能看见脖颈处青紫的指印,经过一夜愈发明显,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当时浓烈的杀意。
时清薏被她一松一放的手戳了伤口,逐渐清醒过来,睁眼便对上徐昭苏不带感情的视线,在逆光里阴翳如刀:“谁让你上来的?滚——”
“......”
失策。
悲剧了的时清薏在徐昭苏踹人以前自己滚了下去,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好半晌才抬起头去,女君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下去了,琉璃一般的眼里古井无波,不见丝毫光芒。
并不像是复明的样子。
她似乎是松了口气,低声道:“奴婢知错。”
徐昭苏冷笑一声罚她出去熬药,药童这才踏足内殿,眼睛不敢往殿内任何地方看一眼不说,心里还老是浮现如今宫里的风言风语。
陛下和国师有一腿,午后调情,夜半同宿侍寝,似乎怎么看都不对劲。
“姑姑那里如何?”
“长公主那边一切顺利,应该不日就要挥师北上,”药童作为暗卫,一直在宫里宫外调动人马搜集消息,“昨天夜里长公主又过来催了,说是让陛下早做打算撤出皇宫。”
勤王之师北上,她就有了再次登临九五的资格,若是继续呆在宫里必然不能成事,若是让时清薏察觉,恐怕还要成为姑姑的掣肘。
徐昭苏眼底寒光一闪而逝,不着痕迹地攥紧锦被:“准备的怎么样了?”
药童俯首,低声道:“万事俱备,只等四日后时清薏寿辰宫中宴请群臣,守卫松散就可秘密护送陛下出宫。”
到时天高海阔,三十万兵马在手,时清薏就算掌握着京畿十万禁军也无法与边关诸将相抗衡,一年前的宫变即将再次重演,女君忍辱负重受尽苦难,终于是要浴火重生。
药童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长公主还有一句话让我传给陛下。”
“说。”女君微微颔首。
药童犹豫了一下,深深低头:“长公主说,陛下这一次切记不可心软,该斩草除根之时,若是您下不了手,她可以代为动手。”
长公主哪怕身在万里之外,对这些消息都是清楚的,自己的侄女如果下不了杀手,她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重蹈覆辙。
榻上的人羽睫微颤,半晌抬起头:“孤,自有分寸。”
11.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春日晴好,大雨打落梨花后放晴万里无云,玉明殿后院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搀扶着一个孱弱的姑娘艰难行走。
她走的甚是缓慢,一步一顿,几乎半个身体靠在身侧之人身上,每走一步膝盖以下都在颤抖。
“陛下,已经半个时辰了,休息一会儿吧。”时清薏的手规规矩矩放在她腰后,半分也不逾矩,是最合适不过的分寸,远远看来却依然亲密的过分。
徐昭苏在不容站立的笼子里膝行一年,身体已经忘了行走的本能,现在就如同婴孩学步一般艰难,此刻脸色惨白,贝齿咬紧唇角,只有细密的汗水从打湿了鬓角。
知道她性子要强,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走不了的事实,时清薏说完就把她扶到一旁的亭子里去,每隔半个时辰歇一炷香,这是太医说的。
亭子里放在几碟子小点心和一壶刚刚沏好的茶水,时清薏沾着温水给女君擦拭鬓角额头的汗水,末了蹲下身去,给女君揉捏几乎僵直的腿骨。
徐昭苏的腿被寒气侵蚀一年,又跪地膝行太久,伤到了根骨,就算有天下名医诊治也不能完全站起来,只能说后半辈子都是半个瘸子,走也走不了太久。
也不对,徐昭苏作为一个变态疯狂的反派boss,哪里有后半辈子呢?
她复位屠城以后只在帝位上呆了不到三年,就因为暴戾恣睢喜怒无常惹得民怨四起,女主作为前朝公主有悲天悯人之慈,男主有不世之悍勇,带兵攻入皇城,徐昭苏最终选择在明泽殿自焚。
不过,剧情崩坏以后徐昭苏直接弄死了女主,后面也就不复存在了。
她正想着,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凉嗖嗖的质问:“你可知,孤喜欢喝什么茶?”
直觉般的,时清薏感受到了危险,她抬起头,头顶阳光明媚,女君微微抬起头,皮肤白到几近透明,下颌削瘦到凌厉的地步,手里端着滚烫的茶杯,脸色悲喜莫辩。
她认真想了一下,才开口答话:“陛下怕苦,不喜喝茶,喜欢喝——蜂蜜水。”
这件事还是某一次春围发现的,有几个纨绔子弟妄想得女君青睐平步青云,竟然从深山里用树杈捅了一个马蜂窝回来,女君没讨好到,头被蛰成猪头的模样却在京中留下了笑料。
女君斥责了那几个纨绔的不学无术,蜂蜜水倒是多喝了两口。
这话说出来又等了片刻,那茶杯才被重重搁在石桌上,时清薏提起来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回原地。
系统在她脑子里幸灾乐祸:“如果刚刚你回答错误,现在那杯茶就不是搁在桌上,而是砸在你脸上。”
时清薏:“......”
又看了一眼茶杯上袅袅升腾的热气。
我最近扮演卑微小宫女,似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不由抬头去看女君神色,徐昭苏阴沉的脸色稍霁,似乎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脸上,语气也凉嗖嗖的:“孤还以为你对孤的喜好一无所知。”
竟然有点阴阳怪气,细细听来,似乎又带着几分苦涩和嘲弄。
时清薏的垂下眼帘:“奴婢明日就换。”顿了一下,还是添了一句,“陛下的喜好,奴婢自然都谨记在心。”
上首的人冷笑一声,不知信是没信,却没再继续为难她。
徐昭苏的腿修长匀称,初春的天裙子已经不是太过厚重,露出的一截脚踝上布满青紫可怖的冻疮,哪怕敷药大半个月都只是稍微缓解。
时清薏自认铁石心肠,都看得心里发堵,这该是有多疼,又有多绝望。
揉了半晌,手中紧绷的腿部线条才缓缓松了下来,不再在掌心细微的发抖,天已薄暮,一轮橙色的夕阳在天边坠落,她捂着微微发烫的腿骨轻声道:“天快黑了,夜里寒气重,陛下该回了,今日的药还未曾喝。”
徐昭苏不置一词,她受不了如此废物的自己,每每练习到天黑腿僵的动不了才肯罢休。
“回去奴婢就给您冲蜂蜜水。”屈膝的人站起来,声音带着点莫名的诱哄。
这是真把自己当小孩吗?徐昭苏轻嗤一声,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她面前蹲下了。
“今日我背陛下回去吧。”
往日里都是药童净手以后来背女君,或是女君自己强撑着走回去,总归还是对她有戒心,不肯轻易靠近,今日回去的早些。
在徐昭苏出声以前,时清薏已经率先开口:“我不想让其他人背您,今日就让我背您一次吧。”
徐昭苏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很久就在时清薏觉得她会拒绝的时候,才伸出手搭在了那个单薄的肩膀上。
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姑姑不日即可抵达皇城兵临城下,至多还有三天时间,三日之后时清薏生辰之日,她就能逃出生天。
再然后就是兵戎相见。
清冷的寒梅幽香从女子发间传来,她伸手环过女子纤细的脖颈,把下巴搁在人肩上,悄然嗅了嗅。
没有羊岩勾青的味道。
夕阳西下,给皇城的琉璃瓦都笼了一层温和的柔光,青石板上是清晨雨后打落未曾清扫的梨花,时清薏走的很慢,似乎是想就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
在时清薏所不知道的角落里徐昭苏悄然睁开眼,静静看着身前的人,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侧脸也是清丽的,像是当真从幻境中走出来的人,不一处不精致绝伦,又冷情,又绝艳。
这段时间或许是她们两人头一次如此亲近。
在她还是权倾天下的离岳女君时,以强权压人都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时清薏会给她喂药,会在她噩梦时抱她,会记得她的喜好,会在旁人背她时吃醋......
她的手臂不自觉的收拢,紧紧贴合着时清薏纤长白皙的脖颈,遮住了她脖颈上青紫交错的指印。
勤王之师势如破竹,以时清薏如今的势力不可能不知道。
若她所料不错,时清薏是想活下来,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杀手。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真是可悲啊,她害自己成了一个残疾,受尽人间苦楚,哪怕恨意滔天,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可当真有机会掐死她的时候竟然还是,心软。
徐昭苏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这个姑娘,当真说惯会投机取巧,是啊,自己确实不会杀了她,死了一了百了多简单的事,怎么能抵得上自己受过的这些非人折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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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君冷笑一声,闭上眼埋头在女子削瘦的肩胛骨上磨了磨牙。
夕阳渐沉,月色落满天地,玉明殿正殿距离后院不近,这一走就是半晌,时清薏倒是没觉得累,徐昭苏实在太瘦了,瘦的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就像是一枝被压折了的枯枝。
只是再长的路终究都有尽头。
药童已经熬好了药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两位祖宗回来,连忙上去欲扶,就被国师不着痕迹的挡了回来。
“我来就好。”声音冷冷清清,手臂挡的位置却是滴水不漏。
药童哑口无言,默默看着国师搀扶着女君回到殿内换了衣裳添了暖炉又喂了药,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为什么觉得自己站在这里这么多余?
徐昭苏夜里睡不好,自从暗牢里出来时常会做噩梦,偶尔彻夜难眠,夜里恶鬼索命,挚爱背叛,逼得她不能合眼。
“不——不——滚开......”
女君猝然从噩梦当中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晕,有人握住她的手,被她反手死死抓紧。
“陛下,醒一醒、醒一醒......”耳畔的声音清浅,带着一丝安慰。
骨节处攥的青白,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另一人的手臂内,那人自始至终未曾坑声,只是任由她抓着。
”陛下,都过去了,只是梦魇,不是真的......”空闲的一只手轻拍她削瘦的脊背,试图让惊惧的不停发抖的人从噩梦中脱离。
很久,女君才终于镇定下来,声音嘶哑的问:“什么时辰了?”
时清薏往外看了一眼,天色漆黑,只有风声呼啸而过:“还早了,陛下再睡一会儿,奴婢一直在您身边。”
徐昭苏闭着眼不肯开口,她睡不着了,甚至觉得富丽堂皇的宫殿也是不足一丈的牢笼,夜里有老鼠叽叽咕咕的路过和她抢食,刺骨的寒意从膝盖以下袭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见尽头,还有被背叛的恨意和怨毒在黑暗里疯狂滋生。
“若是陛下当真睡不着,奴婢为陛下念书吧。”
女君怔了怔,手悄然松开了,声音嘶哑:“准。”
于是时清薏披衣坐起,靠在榻边为女君念书,很久以前,徐昭苏唯一一次进入明泽殿养病,夜半睡不着时听着时清薏念书声很快睡着。
她竟也还记得。
只是不过数年就已物是人非,这一次女君睡不着了。
这一次选的是一本诗集,时清薏嗓音冷清干净,念书时好似缓缓流淌的清泉,女均闭目养神,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在你心中,觉得孤是一个怎样的人?”
或许是夜半伤神,她突然很想问问,这些年恩怨纠葛,时清薏到底是怎么想的——哪怕她现在甚至不敢用真名面对她。
时清薏一愣,手里的书卷落在膝上,她想了想,才在女君闭目中缓声开口:“初闻陛下以及笄之年稳居帝位,料想必定是位雷厉风行手段严苛又威势深重之君。”
她顿了顿,抬起眼来:“后来亲眼见了陛下,才知陛下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瑰姿艳逸,世所无双。”
“令人,见之心折。”
12. 谋朝篡位囚禁国师
徐昭苏落在榻边的手不着痕迹的紧了紧,半晌,才不动声色的睁开眼:“是吗?”
悲喜莫辩。
燃到尽头的灯花啪嗒一声溅落,烛火摇曳,时清薏放下书,声音从容又沉静:“当然,世上该无人不喜欢陛下才是。”
时清薏拿了剪子去剪灯花,这样一直晃对徐昭苏的眼睛不好,弄不好夜里又要疼了。
“国师就不喜欢。”良久才听见身后好似自嘲一般的声音。
时清薏愣了愣,灯火抖了一下,不知是谁的手悄然颤抖,声音低微,又好似是在强颜欢笑:“那是她有眼无珠,不知好歹。”
手抖的太过于厉害,竟然一剪子直接把灯芯剪没了,咔嚓一声,殿内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有人闷声开口:“陛下先歇一会儿,奴婢去外面找盏灯来。”
不等徐昭苏开口,那人已经步履匆忙的走了出去,步子太快简直像是在落荒而逃。
徐昭苏在黑暗里睁开眼,目光沉沉的看向殿外,那人走的太急甚至连殿门也没有关,是料定自己眼瞎目盲看不见,却不知自己的眼睛已经在慢慢恢复。
月明星稀,霜色的月光落在荒芜的殿中,一身白衣的姑娘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不知到底是怎么了,在门槛那里差点被绊倒,磕了一下又强撑着站起来,一直到扶着殿里的那棵枯树才深深弯下腰去。
以徐昭苏的目光看不清更多,只能看见那个向来冷情孤傲的人仿佛是痛到极致,以手覆住心口,一寸一寸俯身下去深深喘息。
时清薏在那里站了多久,徐昭苏就在她身后看了多久。
一直到深夜,时清薏才像终于缓过来一般,撑着树艰难站起身来,她没去找灯,而是放轻脚步声再次走进殿内。
女君已经在她起身的前一刻闭上了眼,只能听见微弱的脚步声,很久才有人坐在她榻边,一只温凉的手抚上她鬓角,在无声中悄然描摹着她的五官,从紧闭的眉眼到挺翘的鼻梁,最后落在她唇角,拂开了一丝落在她颊边的碎发。
那人靠近了她,身上是寒梅凌冽的幽香,声音苦涩又温柔:“陛下自然配得上更好的人。”
徐昭苏藏在锦被下的手痉挛了一下缓缓紧握,那人重又俯身下来,贴近她的手臂靠了下去,再无言语。
就在徐昭苏真的要睡过去前,才从模糊中听见一声仿佛要落进风里的叹息:“是我,配不上陛下。”
她蓦地睁开眼,蜷缩在她手臂边上的人已经睡了过去,那样冷情倨傲的人如今屈尊降贵至此,只用额角触碰她的手背,仿佛再多靠近一分就是僭越。
徐昭苏眼底有幽光闪烁,像黑暗里一条伺机而动的蛇,尖利的指尖像蛇信一般一寸一寸割过时清薏脸颊,语气讥讽:“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么?”
她徐昭苏也是学着帝王之术被无数国之栋梁亲手教养长大的,精通权谋算计,治国理政,同一个坑怎么会踩两次?
这样一个口蜜腹剑心如蛇蝎之人,就算说的再怎么好听都是假的,她绝不会再信她第二次。
她确实舍不得让时清薏就这么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实在太便宜她了,她要她好好活着,把自己经历过的所有苦楚全部都百倍千倍奉还!
她要把她关进笼子里,经受自己所受的一切痛苦,那时候她倒要看看,这个巧言令色蛊惑人心的人,该要怎么跪地求饶。
狠狠划过女子脸颊的手途径唇角时时清薏似乎是梦见了什么,突然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声呢喃,红润潮湿的嘴唇一张一合,热气喷洒,恰好落在了徐昭苏指尖。
——就像是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徐昭苏心底被什么拨动了一下,恍惚听见那人嘴里漏出来的一个字,似乎是,昭。
她还要再听,那人已经死死咬住唇角,把唇色咬的惨白,哪怕是在睡梦当中,似乎都不愿意把那个名字吐出来。
让人,想把她的嘴撬开。
“呵,怎么喊孤的名字就这么脏了你的嘴?”
徐昭苏也知道跟一个睡着了人负气是有多愚蠢,可还是忍不住心底遍布的戾气,她曾经恨不得把万里江山都拱手送到她手边,哪怕是养条狗也该养熟了,但时清薏就是养不熟,还反咬一口。
无数的脉络交织起来,让她生出一股悲哀的寒意,时清薏,或许是不喜欢女子的。
她摩挲着女子咬紧的唇角,压下心中暴戾的想法,安慰自己没关系,如今她想要活下来就得依附于自己,等以后自己重登帝位,让她嘴里寒着冰,喊一万遍自己的名字就是,少一声就扔进蛇窟里去,她可是最怕蛇的。
她嗤笑一声,压下心底心乱如麻,缓缓闭上双目,告诉自己她只是在求一个苟活于世的机会罢了。
真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过也好,贪生怕死有所惧,才能拿捏的住。
第二日时清薏刚醒就被罚去跪台阶,似乎是拿定主意觉得时清薏是在赎罪,徐昭苏甚至有越来越过分的趋势,早膳过后甚至让药童拿过去一杯满满当当的热茶。
系统感念不已:“女君果然还是心疼你,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时清薏面无表情的回怼:“你在做梦。”
药童一脸尴尬又无奈的走过来,跪在台阶上的女子洁白的裙裾已经沾上污泥,她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被赶出来,料峭的春风一吹,饶是坚韧如当朝国师,也在发抖。
“陛下的意思是,让您端着这杯茶......”
时清薏神色疏冷,正伸手去接,药童更为难了,犹犹豫豫:“陛下的意思是让您,用手......”
而不是端着托盘。
时清薏愣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茶杯里是刚刚用沸水沏好的新茶,滚烫无比,还在养伤的手卜一碰上去就是一个瑟缩,却仍是稳稳当当的端住了,不久后血色就晕染了纱布,女子的脸色也惨白如同金纸。
——手掌里未曾愈合的伤口裂开了。
系统:“......我错了。”
我怎么会这么天真的觉得女君这么快就会被感动。
徐昭苏微微阖着眼,等了一会儿才抬眼去看,透过眼上一层薄纱只能看见一截藕玉般的手臂端着一杯滚烫的茶水,抖的厉害,却没有放下更不曾求饶。
手中茶杯几乎被捏碎,她眼底寒意更甚,冷冷道:“再去给她换杯热茶。”
药童:“......”
我一直以为是陛下落难,时清薏那混账落井下石,欲对陛下行苟且之事,事到如今,怎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系统看着时清薏快被烫熟的爪子,默默开口:“宿主,要不然,我给你调低疼痛阈值吧。”
“疼痛阈值一个月是不是只能调一次?”
系统翻看了一下记录:“好像是。”
时清薏沉痛的闭上眼:“那算了。”
留着还有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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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机要用。
系统欲言又止,终于没忍住:“其实,你昨天叫一声女君的名字,她就放过你了。”
她的要求多低啊,知道你可能不喜欢女人,在她心里,只要你忍住恶心叫她一声就放你一马,可你非不叫那一声。
时清薏没说话,觉得这个垃圾系统有时候是真的扎心,等她执行完任务一定要扔去主神空间修理。
这一跪就跪了大半日,直到下午徐昭苏练习行走时才准许她起来,跪了半日还要扶着徐昭苏,一个下午下来她的腿已经抖成了筛子,连站都站不稳,跪在地上为徐昭苏揉捏腿骨时反倒成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玉明殿跟明泽殿不过一墙之隔,隔着一堵墙能听见外面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有宫女在小声催促着:“快些过去,嬷嬷已经在催了,明日就是国师寿辰,再慢要耽误了!”
徐昭苏扯了扯嘴角,微微一哂。
她可真是贪恋这荣华富贵,生辰过的就如同以前君王的万寿节一般隆重且盛大,不加半分掩饰。
时清薏妥帖的揉搓着女君僵硬的小腿,冷不丁突然被一只手扼住了下巴,那只手极冷,力气是要把她捏碎的大,掐住她的下颌骨一寸一寸逼迫她抬起头来。
女君眼上依旧依旧覆盖着白纱,明明应当是看不见的,就又仿佛含着刀剑,神色冷峻又讥诮,微微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一字一顿:“你倒是甚合孤的心意,若是孤想带你走,你可愿意?”
下颌骨的力道掐得时清薏半张脸都开始发麻,她默默承受着,低声道:“奴婢,愿意。”
果然不出所料。
听见这回答,徐昭苏都不知是意料之中的寒心还是恶心,这个人就这么贪生怕死,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捏住她下颌的手都觉得脏,徐昭苏松开手将人狠狠甩开,当初高傲如谪仙之人,如今为了活命低进尘埃里,真是让她觉得恶心至极。
她复又阴冷的笑了一下,连声音都泛起寒气:“记住你说的话。”
愿意跟我走,却再也不会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哪怕你此刻装傻充愣,以后——
藏在袖中的手一寸一寸收紧,以后自己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腿边,有人小心的将头轻轻靠在她膝上位置,轻声而费力的喘息,梨花纷纷扬扬,那一瞬间女君其实想过,将她扣在身边一生业不是不可以,恨当然是恨的,要她放手却决不可能。
多恨啊,恨不能生啖其肉,却不能杀了她,只能咬牙切齿。
冰凉的掌心落在女子后颈,似乎下一刻就会掐断那截脆弱的脖颈。
女君心底的疯狂和尖锐无人得知,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心底想着各种疯狂的报复时,她眼底却依然有着偏执到病态的温柔。
国师伏在女君膝头,女君抚摸着她后颈碎发,那是近来脾气暴戾古怪不近人情的女君近些日子以来少有的温和时候,梨花簌簌被春风吹落,落在女君发尾又随着她垂眸的动作滑到了白衣之上。
躲在树后的药童却只觉得遍体生寒,一股极端的恐慌摄住了他。
国师谋朝篡位将女君幽/禁一年生不如死,不过短短一月悉心照顾就让女君回心转意,实在难以不让人不生出恐惧之感。
再给国师一些日子恐怕陛下就彻底沦陷进去了,祸国殃民,不外如此。
只是他身负长公主所托,却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重蹈覆辙。
13. 谋朝篡位国师
月明星稀,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凄冷的月色之下。
玉明殿里女君微微闭目,似乎已经熟睡。
有轻柔的呼吸逐渐靠近,寒梅沁冷的香气带着独有的孤冷,良久,温热的呼吸靠近脸颊。
徐昭苏双眸紧闭,心却仿若擂鼓。
温热的呼吸逼近唇齿,却又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偏离开一开始想亲吻之处,克制而青涩的落在女子额心。
轻而又轻,却又珍重不已。
很久之后才听见一声怅然若失的叹息,落进长风里:“我想跟你走的,求之不得,可我......”
那一声戛然而止,突兀转折:“陛下值得更好的人......”
徐昭苏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想要睁开眼,却只觉一股困意袭来,那一吻一触即分,倦意上涌,女君艰难的伸出一只手去,企图在风中捉住什么人。
有人握住她的掌心轻轻捏了捏,却只是将之放回锦被轻掖被角,那人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陛下,睡吧,一觉睡醒,一切就都好了......”
眼帘越来越重,徐昭苏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在发生,却连睁开眼要她站住都无法做到。
不对,不对......
时清薏根本无法经手她的饮食,又怎么可能给她下药,所有靠近她的东西都只能经过药童之手。
所以,怎么会......
再次将她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惊醒的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她费力地掀起沉重的眼帘,四周一片昏暗,是在一处逼仄的马车里,外间除了车轮碾压过青石的声音就是一声声巨大的轰鸣,似乎是有什么在天际炸开。
“陛下,您醒了。”身侧伸出一只手稳稳扶住她。
“这里,是哪里?”
药童压低声音悄声答话:“是在出宫的路上,今日国师寿辰,有宫外擅舞者入宫献艺,长公主都已安排好了,现在已到西六宫,再出明德门就能——”
他话未说完,女君面色已然骤变:“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不对,时间不对——
药童一瞬收声,硬着头皮抬眼去看女君,狭小的马车内女君脸上毫无血色,只剩下捉摸不透的戾气。
“回去——”
药童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骇然出声:“陛下,难道您当真要——”
当真要回去带那人一同走吗?
“您忘了,她是如何待您的?”
谋朝篡位,如同牲畜一般幽/禁,还不够君王认清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吗?又怎么能因她一时乖顺而心软?
窗外在放焰火,刚才的轰鸣声也是因此而来,火光落入马车泛起微光,照在女君晦暗不清的脸上,一字一顿,寒气逼人:“孤说,回去。”
徐昭苏年少继位,身居高位数年,积威甚重,这世间唯一的例外叫时清薏,除此之外对待其他人却绝非善类,更遑论温和可言,药童被那迫人的气势压的牙齿发紧,连呼吸都有一刹那滞涩。
不敢不从。
马车调转方向,朝来路疯狂而去。
女君摩挲着并不存在的扳指,竭尽全力压下心头莫名的不安。
她答应了自己,要跟自己一起走的,怎么能食言!
女君在黑暗里紧紧闭上眼,勤王之师入城以前她带时清薏走就还有一线生机,从此以后国师不复存在,活在世上的只有女君身边的侍女阿一。
她会将她如娈宠一般豢养在身边,让她好好的活下去,却不放她再沾染任何权力与自由,做自己手中的鸟雀,赎她一生的罪孽。
以后那么长,她还来不及细想,药童已经掀开车帘。
月凉如水,哗地一声穿过车马落入她眼帘,月色下的玉明殿空旷寂寥的可怕,只有悠长的鸟鸣在暗夜中轻响。
药童不敢耽搁,飞快挨个将每一个偏殿的门推开。
空的,还是空的,没有,还是没有——
一扇又一扇,女君眼底的光终于寸寸寂灭。
药童扑通一声跪下,眼眶通红:“陛下,没有、真的没有!”
“真的不能再耽搁了,还有一刻钟宫门落锁,机会只有这一次——陛下!”
除了今日,再无其他机会逃出生天。
所有殿门大开,在空旷的夜色里,似乎也在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
女君靠在车窗之上,修建得当的圆润指尖一寸一寸陷入苍白的掌心,指节用力到青白,女君眼帘缓缓阖上,嘴唇张合,终于吐出一字:“走......”
时清薏,又骗了自己,她根本不想跟自己走,从一开始就不想......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女君的手在袖袍之底无端发抖,有一股疯狂的戾气几乎冲突胸膛。
她还是,在骗自己。
马车摇晃,药童的鞭子一刻不停的在寂寥的宫巷里响起,被抽的枣红马扬起马蹄狂奔,终于在宫门落下前最后一刻冲出牢笼。
逃出去了......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从她生命中缓慢剥离,徐昭苏直觉一般伸出手掀开车帘。
外间皓月千里,无数瑰丽的焰火在半空中炸开,又在转瞬之间寂灭于黑暗,万刃宫墙之上数万箭矢迎着寒凉月色拉至圆满。
一触即发。
徐昭苏扶在车椽的手一瞬收紧,心脏也在刹那间收缩,好像有一只手死死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痛苦。
一片混乱中,她却还是在宫墙之上一眼准确的找到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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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白裙在寒风中猎裂作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未施粉黛就已是人间绝色,眉眼清冷,似乎人间烟火万里山河都难以换她展颜。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的大抵就是如此。
在她身侧,是一身素衣长袍的静萼,沾染岁月痕迹的眉眼凌厉又明艳,像一把出鞘的剑,手中是一张精铁打造的长弓,在月色下泛起渗人的寒芒。
“放——”
一声落,万箭落。
“陛下小心——”药童冲上去挥刀将流箭一刀斩断,推开了仿佛定在原地的女君。
双拳毕竟难敌四手,药童能斩断最前几支,剩下的流箭却仿佛无穷无尽,一只带着耀眼火羽的长箭划破夜空,猝然射入女君心口。
万箭齐发,又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徐昭苏几乎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的跌下马车,药童扶住她,前来接应的暗卫守在马车一侧,心口疼的几乎要麻木,一寸一寸深入肌骨,深红的血色瞬间晕染衣裙。
徐昭苏一寸一寸抬起头去,宫墙之上白衣女子扶住城墙,烽火硝烟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只有长风浩荡,杀机凛冽。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女君突然伸手从身侧暗卫手中抢来长刀,忍着剧痛将深入心口的长箭拦腰斩断,再一刀斩断马车缠绕的绳索,脱离马车的拖累,枣红马嘶鸣一声扬蹄狂奔。
她按住心口,最后回头再看一眼,宫墙之上的人依旧一身白衣,鲜血和情爱仿佛从始至终都未曾沾染她裙角,只是她足下微不足道的泥尘。
这些日子以来到种种就好像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她年少时第一眼看见时清薏的时候就该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冷清冷心的人。
“走——”这一次,再无犹豫。
温热的鲜血从指缝里蔓延,喉间是不停漫涌的腥甜,这一次她再也不曾回头,只有眼底疯狂侵染血色,像是身后熊熊燃起的烈焰。
时清薏——
她这心底一个字一个字的碾磨过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嗜血的恨意。
——
宫墙之上,长风猎猎,静萼扔下长弓,寒声道:“一年过去,你当初不肯杀她说是要让她受尽折磨而死,如今看来你只是舍不得罢了,这一次你还小拦我?你做不了的决定,为师替你来做!”
话音落下,她转身快步走下城楼,出了皇宫还有皇城,城门已闭,徐昭苏重伤,一切还有机会——
在她身后,国师只是遥望着女君离开的方向,捂着心口,半晌,阖上眼,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声呢喃:“她走了......”
系统冷漠无情:“然后你要没了。”
下一次回来,就是你死我活之局。
14. 谋朝篡位国师
五月中旬,护城河外的石榴花开的像血一般殷红,三十万铁骑踏碎了离岳表面上的歌舞升平,一路势如破竹攻入皇城。
在皇城养尊处优的禁卫军如何能敌得过边关饮血的刀刃,不过短短数日就四散溃逃,城门被破,受降之军跪地共迎勤王之师,百姓闭门不出,萧条的只剩长风的街道寂寥无比,一辆檀木马车碾过遍地残破血肉与硝烟,在铁甲的簇拥下缓慢驶向皇宫。
偌大一个皇城,无人敢拦这俩马车半步。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这皇城真正的主人回来了。
离岳女君徐昭苏,历经一年沉浮,卷土重来。
马车一路驶入宫墙,惨烈的厮杀已经落幕,鲜血浸染每一寸台阶,血迹干涸凝固,宫道两侧将士林立,马车在大殿之前停下。
驾车的药童掀开车帘俯身弯腰,做出恭顺的迎接之势,良久,才有一只纤弱苍白的手骨缓缓探出搭在药童臂上。
铁甲铿锵,将士半跪,山河染血在她脚下。
“陛下万岁——”
整齐而威严的喝声响彻云霄,惊飞了树梢蚕食血肉的乌鸦。
马车里走出的人哪怕是在天气渐暖的五月依然裹着厚重的披风,尊贵的紫金披风下是玄色的裙裾,与一身威严沉重颜色对比强烈的是她过于苍白的面色,不见任何血色,人更是瘦弱的可怕,几乎像是垂死之人。
也确实是垂死之人了,徐昭苏按住心口伤势,借着药童搀扶缓缓走出马车。
离心窍不过半寸之距,再偏移一分就是命丧当场的结局,长箭从心口取出来时没有麻药,她硬生生将自己手臂咬的血肉模糊,险死还生。
可她终于还是从这炼狱里爬出来了。
皇城中一片肃杀,长风里尽是刺鼻的血腥味,女君马车里走出,按住疼的发颤的心窍环顾四周。
从阶下之囚到卷土重来,这一路她走的实在太过艰辛。
“她,在哪里?”
女君的声音发寒,虽低微,在鸦雀无声中也有力重千钧之感,其中包含的是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刻骨恨意。
奉命攻入皇城的将领低下头,在那令人恐怖的压迫下低头:“乱臣时清薏在近卫庇护下逃入玉明殿,顽抗不出。”
其实是有机会逃走的,在这之前已经有一批人拼死杀出一条生路,但奇怪的是罪魁祸首却只是且战且退,一直退守至玉明殿才拼死抵抗,执意死守。
这一位与女君的纠葛千丝万缕,长公主已经下令暗中诛杀不留活口,可就在他们下杀手的前夕,重伤垂死的女君竟然亲自前来。
“顽抗,不出?”女君扯了扯惨白的嘴角,低声重复着这一句话,似乎很是费解她为何还要负隅顽抗,下一刻竟捂住心口低低的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慢慢笑起来。
那笑刺眼的很,带着讥讽和疯狂,血沫却从嘴角蜿蜒而下。
“她不出来,你们不会逼她出来吗?”
众将士一愣,女君这话寒气森森,他们自然可以不顾一切冲进去,可是女君在此万一那人狗急跳墙——
年轻的君王微微阖目后又蓦地睁开眼,眼底是彻骨的疯狂和冷意:“给孤,用火烧——”
——
玉明殿里已经是一片狼藉,鲜血侵染了青石,向来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的国师裙裾也沾染血腥,最后的亲卫跪地牙哑声道:“大人,静萼师父已经从密道逃出去了,您也走吧,留得青山在——”
他话没说完,一直闭目的国师缓缓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眼没有任何杂质也不见丝毫慌乱,只是摇了摇头:“师父一走,密道就已经暴露,没用了——外面是不是在放火?”
玉明殿建在高处,漆黑的烟尘从底下升腾,像是一片恐怖的阴云笼罩而来。
近卫涩声道:“后殿大火已经起来了,大人从前殿走,我等死也要护佑您杀出一条生路!”
火势冲天而起,已是不留任何退路,国师遥遥看着那火势逼近,半晌却是苦笑了一声,低声呢喃:“原来,她竟是恨我至此......”
“我逃了一辈子了已经倦了,不想再继续逃了,你们,自寻生路去吧。”
近卫面露震惊的抬起头,却只见一片烟雾缭绕火光照在那女子脸上,忽明忽暗,身后是明明灭灭的火星,火海在她背后蜿蜒绵亘至于天际。
她却好似毫无察觉一般,朝着那明亮的火光深处而去。
“大人——”
近卫骇然的想要往前,一根横梁却轰然落下,阻挡了他的去路撩起一片火墙,也撩起那一片沾染尘泥的裙角。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一步往火海深处而去,再未回头。
——
后来徐昭苏一直梦到这一夜,大火熊熊燃烧,火光将长夜映成白昼,她以为时清薏那样蛇蝎心肠的人必然最为惜命怕死,肯定是要出来的,可一直到最后偌大一个玉明殿烧的只剩下残垣断壁,她都一直未曾出来。
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大概就是如此。
她一直在等时清薏服软自己出来,在等她低头,她从未想过,时清薏竟然宁愿死也不愿意向她低头。
等她反应过来时,玉明殿早已成了一片火海,那火烧的那样大,似乎只要稍稍靠近半分,就会被彻底吞噬。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面上无情的面具寸寸崩裂,她开始止不住的发抖,拖着半残的双腿企图靠近那熊熊燃烧的宫殿,被人死死拉住。
“时清薏——”
那声音凄厉尖锐,足以打破这长夜的寂静,眼里都是燃烧的绝望与疯狂,若非被武艺超群之人死死按住,恐怕会毫不犹豫的冲进烈火里。
“陛下,不能去!已经来不及了——”
早已半残的双腿使不上什么力气,她想往前挣扎,不过几步就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头破血流,地上的青砖磨破了她的额头和双手,乌黑的长发因为过于靠近火势而被熏烤的蜷曲,满身黑灰与鲜血,她死死的看着眼前火海,没有人,没有人出来——
”你就如此不待见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呆在我身边?!”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滚滚浓烟冲向天际。
恍惚中听见身后冷冽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带陛下回去——”
而后就是漫长的晕厥,她反反复复的做梦,高烧。
梦见那个白衣姑娘被她从雪山上带下来,携着她的手,虽然是被迫的,神色冷淡至极,却还是肯在她快要摔倒时伸手扶住她,假作只是无意,偏头怎么也不敢看她,她蓦地惊醒,却发现已经是在明泽殿的软榻上。
不是白雪皑皑的雪山,身边也没有不敢看她的姑娘,只有薄暮的夕阳落进了窗棂,空气中漂浮着透明的尘埃。
两个宫殿离的太近,依然有烟尘飘散在风中,提醒着她一切并不是梦,榻边坐着的是长公主,她的亲姑姑,静静的看着她。
“她呢?”
很久,女君才从喉咙里问出这一句话,声音沙哑,不知是在期盼着怎样一个不可能的结局。
长公主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药童恭恭敬敬的缓步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瓷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国师,在这里......”
她盯着那小小的瓷坛看了很久,缓缓摇头:“不、不、你们撒谎——”
时清薏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她们纠纠缠缠数十年,她欠自己的都还没有还,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她凭什么就扔下自己一个人就这么解脱?
她声音尖利又笃定,温热的液体却从干涸的眼角缓缓流下,药童不敢抬头,只是将瓷坛举过头顶,哑声道:“玉明殿已经烧成一片废墟,国师......”
药童似是不忍,低下头:“国师没有出来......”
陛下其实留了一线生机给国师的,她只要从前殿出来就是生路,可是谁能想到,国师选了那条死路。
她是自己,不想活了。
长公主叹息一声,如果人还活着她还要头疼自己这个侄女被蛊惑,如今人已经没了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于是摆摆手让药童把瓷坛放下,自己也退了出去。
这些恩恩怨怨她已无法再干涉,只是希望昭苏能早日走出来。
只是亲手逼死所爱之人,这种痛苦说释然又谈何容易。
空旷的大殿里女君抱着那冷冰冰的瓷坛,温热的泪水从眼角一直滑落的下颌再啪嗒一声滴在坛身上,她声音嘶哑仿佛是在嘲笑着自己:“你就这么厌恶我吗?宁可死都不愿意低头骗一骗我?”
“骗我说一句喜欢,又能有多难了?你都骗了我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继续,只要你骗,我就信啊......”
泪水晕湿了衣襟,混合着血迹一点一点将衣裙染成大片猩红,血沫从嘴角蜿蜒,旧伤裂开或者是心如死灰她都不知道了,她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再装不下任何东西。
鲜血蜿蜒流淌,殿里空空荡荡,她身体一直不好又加上突如其来的心死,竟是再次晕了过去,就在要一头歪倒在地时虚无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人稳稳接进了自己怀里。
时清薏叹了口气,把都昏过去还不肯松手都骨灰坛子从她手里扒开,问系统:“目标出事了,你还不救人?”
系统装死:“刚刚你的痛觉屏蔽已经消耗了我太多能量,救不了,只能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律来救。”
“?”
“你身上有终南山的灵药。”
“要你何用?”话音落下,系统刚想反驳就听见啪嗒一声,宿主已关闭系统权限。
“......”
惨白的唇角紧闭沾染着丝丝缕缕的鲜血,药丸抵在唇角就是喂不进去,大概是心如死灰不想活了。
时清薏沉默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终于是叹了口气自己含了药,垂眸低下头去。
唇舌相抵,轻轻舔舐她嘴角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将温热的水渡进她口中,再渡过去藏在舌底的药丸。
苦涩的味道在唇舌间弥漫,兴许是太苦了,已经昏迷过去的人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似乎是要醒过来的样子,时清薏及时将手覆盖上去,在她睁眼前遮住她的双眸。
温热的液体很快从指缝中弥漫,她愣了愣,很听话的将苦涩的药丸咽了下去,手也摸索着抱住她的脊背,动作很轻,似乎生怕用力一点就会惊扰前来的魂魄。
“清薏,是你吗?”很久,才敢颤声说话。
时清薏沉默不语。
徐昭苏一手死死搂着她,一手颤抖地摸索着,从背后一路绕至耳后,再是清瘦的下颌和唇角鼻梁,最后是眉眼,似乎是在反反复复的确认着什么。
“清薏,别走,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的,想要挣脱覆盖在眼上的手,又怕她生气似的,不敢完全挣脱。
“不好看,”时清薏不松手,声音徐徐的,带着一点沙哑的叹息,摩挲着她湿润的眼角,一点一点擦干泪水:“别看。”
烧死的人肯定是不好看的,据说身形扭曲有的只剩下焦黑骸骨,既恐怖又痛苦。
这一句叫徐昭苏破防了似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干,源源不断的从眼角滑落,全都浸入了时清薏的掌心。
很久才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那人俯下身来移开手,温热的唇角贴近她眼角,将咸涩的泪水一点一点吻去,寒梅清冷的香气侵入了她的鼻息。
徐昭苏尽力想要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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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她,一只手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一股无法抗拒的困倦感袭来,身体无法阻拦的陷入沉睡,最后听见的是有人在他耳边温柔的低语:“别一直哭,对眼睛不好.......”
徐昭苏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药童和太医侯在一侧,说着昨夜如何凶险,若不是女君自己吃了一颗终南山灵药又打碎茶杯唤人进来,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女君扫视四周,片刻后又失望的慢慢收回目光,只是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榻边那小小的骨灰坛子上轻声喃喃:“孤身上从没带过灵药。”
太医和药童不敢坑声,心想女君现在这个模样,谁敢说一句不字都是在找死,哪怕他们分明在女君身上找到了装药丸的玉瓶。
徐昭苏也没指望他们能接什么话,半晌才问:“昨天是什么日子?”
药童和太医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陛下,昨日是国师头七......”
陛下自从那一夜之后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竟是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原来是这样,她眼睫低垂,抱紧那个瓷坛也不知是哭是笑:“原来,你是过来见我最后一面......”
没有人敢开口,大殿里寂静无声,只有阳光轻轻落在了汉白玉砖石上,没有人发现有一处的光影不对,在大殿的某一处角落里似乎静静站着一个人。
时清薏没了,徐昭苏却还活着,她开始大肆搜寻时清薏余党,也许是未清的恨意,也许是因为某些其他不可宣之于口的原因。
时清薏死后的第六个月,当初跟着她走到最后的亲卫被抓,浑身捆上锁链被带入明泽殿。
昔日富丽堂皇的宫殿阴沉的可怕,四处燃着呛人的烟,黑色的绸缎将整个宫殿围的密不透风,阳光进不来,无数道士和尚跪在殿外,里面却是空空荡荡,只有幽暗的长明灯照亮少许地方。
宫殿最深处的女君一身墨色,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唯有一张脸苍白的可怕,从一片烟气缭绕里抬起头来,沉沉的看着他。
“她去前,说了什么吗?”
亲卫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女君倦怠的咳嗽了两声,翻了翻手里的书页:“你出逃的这些日子在渭水之畔认识了一个浣纱的姑娘,她在溪水边救下你,心慈如菩萨,你也不想让她出事的对吗?”
亲卫一瞬噤声,终于艰难低下头颅:“国师说,当如陛下所愿。”
既有所求,便如其愿。
不知想通什么关节,女君蓦地一顿,手里的书落在了地上。
她以为自己纵火是想要她死,可是自己分明只是想逼她出来,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命运仿佛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想笑的,却无意中呛住,只能艰难的咳嗽起来,咳都抬不起头,只能弯下腰去,艰难的喘气。
亲卫砰砰磕头,眼泪糊了一脸:“跟她无关,跟她无关的,陛下求您放过她,求您了......”
似乎是觉得筹码不够,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抬起头嘶吼道:“国师的秘密在在明泽殿书房的暗格里,我亲眼看见的......求您放过她——”
女君令人将他带下去,自己一个人步履蹒跚的走向书房,脚步匆忙等真的靠近了却又蓦地顿住,很久,才敢推开门一个人走进去。
藏的很严实,却只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小盒子,放不了多少东西,她颤抖着手打开,机关咔嚓一声,她甚至有些想如果里面暗藏杀机也好,让她死了也不必受此煎熬。
里面却只是一枝枯萎的梅花花枝和一张字迹工整的宣纸。
纸上用清隽雅致的字迹写着一句诗。
——相思如海深,旧事如天远。
如今权倾天下的女君突然再也站不稳,扶着书架一寸一寸滑落在地,心口的箭伤六个月都还未曾好全,此刻再次隐隐作痛,几欲撕裂,四肢百骸都涌上一股寒意。
枯枝是当年自己赠给她的,相思如海深,旧事如天远,是乐婉的诗形容长而苦涩的单恋,原来在那漫长的时光里,动心动情的并非只她一人。
这个认知几乎要推翻前面所有的一切,可是为什么她分明爱慕自己却又从不承认,从不接受,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两人逼向绝路?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可随着那人的离去,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团解不开的谜团,像是命运带着恶意在肆意嘲讽着她。
——
“恨意值百分之五十,降低了快一半。”系统感叹了一下,“果然你自愿受戮没办法让她彻底放弃仇恨,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恨意值,宿主我看好你。”
“对了,女主被徐昭苏抓了,你得赶过去救命。”
“我记得剧情里面好像没这一段,她为什么被抓?”时清薏皱眉。
“嗯,原本是没有的,”系统调动剧情,声音幽幽的,“还不是因为长得像你,徐昭苏现在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时清薏嘴角抽了一下,走在一处偏僻县城的长街上,县官刚刚张贴了一张告示,不少人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有没有识字的过来念念?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念了也没用,肯定不关你们的事......”
“不念念怎么知道?念念看试试,念念看——”
官差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正准备说话斜侧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告示揭了。
官差愕然的看着面前粗布麻衣带着一张简陋面具的女子,喝道:“你干嘛呢?知道这写的是什么吗?就敢乱揭?”
那女子轻笑了笑,出声道:“嗯,知道,长公主为陛下求医的。”
倒是官差微微一愣,这姑娘虽然看着貌不惊人,声音倒是清脆悦耳让人心中一动。
15. 谋朝篡位国师
揭了皇榜也还有繁多的规矩,她一介孤女无亲无故倒也简单,查了几日后便与数位老大夫一同前往皇城,又因就她一个女子被安排在单独的院落。
或许是看她年纪不大,一直都未曾真正让她面圣,只是被关在宫里,随时准备着为陛下请脉。
时清薏睁开眼时天光将亮未亮,秋老虎的热气已经散去,天气转凉,她仍有些倦怠,把胳膊横在眼上,听着院落外扫帚扫着落叶的声音,还有几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
“你听见诵经声了吗?这两日宫里好像又进来不少道士和尚什么的,把东辰殿都住满了,这夜夜不休的,搅的我夜里都没睡好觉。”小宫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你还没习惯吗?都半年了,不是木鱼就是念咒,明泽殿这么久都用黑布罩着了,据说这是在拘魂,把国师魂魄拘在里面呢。”
小宫女压低声音,时清薏耳朵好才没错过这一句。
这短短半年里徐昭苏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素来端庄温和的脾性也大为改变,喜怒无常暴戾恣睢,对当初背叛她的人都处以极刑,出手狠辣肃清朝堂,并且开始笃信神佛,坚信人世间有鬼神之说,倾尽天下之力招魂。
招已故国师时清薏的魂魄,外人被女君重登九五后的一系列酷烈手段骇的心头发寒,只道是女君对国师恨之入骨连魂魄也不肯放过,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其中秘辛,却也不敢多言一句。
女君在那一年折磨里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后来心神俱疲,屡遭剧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又坚决不肯招皇夫诞下子嗣。
长公主愁的夜夜失眠,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只得寄希望于隐士高人,大肆张贴皇榜求医。
她也是钻了这个空子才入宫的,她正想着窗外又传来好奇的低声细语:“不过我倒是听在明泽殿当值的姐姐说过,陛下有一个宝贝瓷坛,放在了卧榻之侧,不在身侧就不能安睡,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时清薏:“......”
把胳膊默默从眼上放了下来,坐起身来叹了口气,窗外皓月当空,清冷的月色笼罩了寂静的殿宇,遥远处隐隐传来梵音。
所有人都看着她被活活烧死,只是无人知道等玉明殿被大火彻底封闭以后,那个被烧死了的人又默默的爬了起来,骨灰只是系统留下的障眼法。
她走以后徐昭苏抱着她的骨灰不松手,人愈发偏执乖戾,长公主日夜忧心,终于昧着良心选了块风水宝地劝徐昭苏将她下葬,让她入土为安。
徐昭苏确实安葬了她,却又在她下葬不过两日就后悔了。
君王深夜被梦魇住,梦里曾经不染纤尘的姑娘被烧的蜷缩成一团,身后是滚滚浓烟,白衣被火卷起,刹那间就只剩下一片焦黑。
她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已经过去了一月时光,窗外电闪雷鸣盛夏已至,她闭上眼整个人忍不住战栗发抖,她怎么能把时清薏一个人埋在那样冰冷的地方?周围荒无人烟,凄风冷雨。
她在梦里见了喜欢的姑娘,醒了以后也要去见她。
于是在风雨交加的雨夜跌跌撞撞的跑到京郊亲手挖开了她的墓。
仿佛是确认一般的,打开了棺木,上钉是她看着的,此刻却又不相信了,兴许一切只是一个梦呢?是骗她的也好,那个人已经远走高飞,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可铁一般的事实容不得她不相信,那个人的骨灰安静的埋在荒山之中,兴许魂魄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她突然就明明白白的知道,时清薏已经死了,那个她疯了一般爱过恨过的人,再也得不到了,到了最后,她才是一无所有的那个人。
她终究没有让时清薏入土为安,活着的时候人不在自己身边,死后至少不能再离开了。
而且,骨灰还在这里,或许,还有招魂成功的可能不是吗?
年轻的女君看起来宛如疯魔,指缝里都是泥土和鲜血,步履蹒跚的抱着一个瓷坛在雨夜中浑身湿透,下颌轻轻抵在瓷坛之上,执拗到极处,又仿佛带着一丝绝望的疯狂。
绕是心冷如石的长公主,见此情形都只能缄默,无法阻拦半步。
后来,外界传言女君对国师因爱生恨,恨到极致连尸体都不放过,连夜刨了国师的墓。
“......”
时清薏心情略有些复杂,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听见她起身的动静窗外立刻噤声,终于安静了下来。
金黄的落叶落了一地,被打扫在花圃里,转眼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快半个月了,时清薏终于忍不住去打点了一下,赛了银子问女官:“请问大人我还要等多久才能面见陛下?”
女官怪异的看了看面前其貌不扬戴着面具的女子,好心提醒道:“你若是有什么冤情,找陛下告御状没用的。”
现下谁不知道陛下阴晴不定,杀人如麻,上去就是送死。
时清薏:“......”
默默又塞了一锭银子。
人要找死拦不住,女官叹了口气指点明路:“听说最近又抓了几个国师旧党余孽羁押天牢,陛下回来时应该会路过承庆门,你若是当真想去......”
女官尽力把想去送死咽下去了:“想要面圣,可在承庆门等候。”
时清薏松了口气,轻声道谢:“多谢大人提点。”
——
天牢阴暗潮湿,其实不利于女君修养,她的腿脚不好,受不得寒又怕冷,更遑论长久呆在如此湿冷的地方。
趴着地上的余孽已经只剩下一口气,遍体鳞伤,身侧横放着烧红的烙铁,血肉焦糊的气息还未散去,该交代的已经全部交代完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尘封在时光中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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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真相罢了。
徐昭苏静静听他说完,忽然觉得心中空空茫茫,在天牢里坐了很久,才转身一步一步踉跄的往回走。
开始还是缓慢的,慢慢的走的越来越快,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即将追来,无形的猛兽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连呼吸都显得尤为艰难。
只不过半年,红颜都已化作了枯骨,她终于从旁人的话里去了解当年未知的真相。
原来,半年前那一日,静萼早已洞悉了自己的动向,时清薏不跟自己走是去拖住自己师父不对自己下手。
是自己执意回去带她一起走,才陷入陷阱,若是自己当时能果断离开没有回头,一切都不是这样,原来,她是真的想要跟自己一起走的。
她从来,没有想杀自己。
已经奄奄一息的人趴在地上一边呕血一边说话,字字句句都仿佛是在嘲讽着她:“若是没有国师暗中护佑,陛下以为您、您能那么容易就能逃出生天吗?”
是啊,后来的一切似乎都顺利的可怕,成功逃脱追捕,避开围追堵截,与接应的暗卫相遇,重伤时恰好遇见有经验的大夫,一切的顺利的不可思议,只是当时自己满心被仇恨覆盖,竟然丝毫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
那一箭偏离心口,怎么会,就刚好偏离了一分了?
她只觉头痛欲裂,浑浑噩噩,往事逐渐被串联起来。
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的往下滴,年轻的君王不知是哭是笑,步履蹒跚的往外走去,外间阳光明媚的可怕,让世间一切都无所遁形,很久,身份尊贵已极的人突然捂住脸颊,魇住一般呢喃:“她是想跟我走的,她没想杀我,是我,是我把她往死里逼的……”
她是九五之尊,无人之巅,没有人敢上前查看,所有人都只敢跟在她身后半步之地,遥遥相望。
“我亲手,逼死了她......”
眼前一片空茫,腿脚越来越虚软,她看不清前路只是茫然的往前走去,终于一下磕在了高耸的门槛上。
金纹玄衣的女子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在地,身后宫女侍卫无不脸色骤变,然而快步走上前去,却愕然的发现,女君已经跌进了跪在地上的某个人怀里。
那人堵在路中间可见不怀好意,女君却牢牢捉紧了她的手,甚至肉眼可见的掐出一片青紫。
温热的液体流进了脖颈,时清薏不敢动弹,只能听见死死禁锢住她的人从齿缝里逼出一句话,又快又急,磕磕绊绊的,似乎险些咬到舌头。
她说:“我让和尚念经,道士布阵,你再多留一会儿好不好?”
心底某个地方突然涌起一抹酸涩的情绪,向来无情的人也忍不住抬起手,半晌,悄然落在了那人颤抖的脊背上。
系统叮咚一声:“仇恨值降低百分之五,现在还剩下百分之四十五,宿主再接再厉!”
16. 谋朝篡位国师
曾经的富丽堂皇的明泽殿现在已是一片昏暗,只留下少许几盏宫灯。除了女君眼睛不好受不得强光刺激,还有外面那群牛鼻子忽悠人,说是魂魄受不得光亮,会惊扰亡魂,致魂魄不敢停留。
徐昭苏那样一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竟然信了。
时清薏心里不知不知是什么滋味,徐昭苏倒在她身边捉了她的手,又死也不肯放开,不得已只能把她连同女君一起带回明泽殿,现在女君在榻上休息,她伸出一只手陪同。
抓的太狠,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带起丝丝血痕,时清薏也没挣开,就那样让她捉着。
早上被小宫女吵醒,她也没怎么睡好,现在殿里昏暗,她顾忌着徐昭苏只微微阖着眼闭目养神,并不敢睡着,半梦半醒间突然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削瘦冰凉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
像藤蔓又像咬住了猎物的兽类,越收越紧,直到锢的时清薏有些喘不上来气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哑声喊道:“陛下......”
声音微低,有些被烟火呛过的沙哑。
温软的躯体紧紧贴在她身后,将她禁锢在一席之地,绝不肯放手,呼吸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这不肯轻易入梦的孤魂:“你回来看我了吗?”
时清薏一时失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徐昭苏的下颌抵在她肩头,牙齿无意识的发着抖,一寸一寸收紧怀抱,让人只得更深的嵌入她怀里,时清薏刚想挣扎,只是稍微动了动就被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人猝然收紧手臂,想去咬她的脖颈,又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住了,最终只是化作颤抖的吻落在她肩头。
“你又要走了吗?”
时清薏怔了怔,没再挣动,她只来见过徐昭苏一次,后来的半年虽然还在这里呆着,却再不曾叫她看见过,一直在系统的帮助下养伤,按徐昭苏的意思竟然好像来过不止一次?
可是她自己肯定是没有来的,那么——
她眼底晦暗,还没来得及细想,耳畔已经有人攀附而上。
“这一次多待一会儿好不好?”
声音低微到极致,亲吻却从一开始的轻微到后来的刺痛,中间就隔了时清薏发呆的一个瞬间,脖颈间的痛楚让她下意识的想躲,没躲开只有温热的液体滴进了她的脖颈,有绵密的亲吻簌簌而落。
“清薏,别走......别走......”
时清薏还没来得及回答,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隙柔光照进孤寂的内殿,有人缓步而来,见殿中情形手中宫灯摇晃了一下,愕然喊道:“陛下?”
徐昭苏眼眶骤然通红,像一头走到绝路的困兽,连呼吸都在发抖,眼底却满是阴戾,几乎是伸手就将身侧榻上东西扔出去,嘶吼道:“滚出去——谁叫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而后又慌乱转过身,企图单薄的身躯挡住那微弱的光亮,近乎执念的,急促又狼狈的模样:“你不要怕、不要怕、我让她们都出去,让道士和和尚为你祈福布阵,别怕、别走......”
却扑了一个空。
榻下一身简朴长裙的女子跪地俯首,面上木质的面具遮住半边脸颊,声音沙哑,跟她梦里清冽又孤冷的声音截然不同,女君惊慌的神色蓦地一怔,脊背僵直地一寸一寸移过来。
“草民青牧城医女,拜见陛下——”
这或许是个并不真实的梦境,又或许是另一个骗局,徐昭苏靠在榻上,五指不自觉紧缩,背后冷汗濡湿了玄色长裙,眼神几乎如同利刃一般逼视跪地的人。
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几乎要剥开这个人的皮肉直抵魂魄深处。
气氛一时紧张到可怖,门口瑟瑟发抖的宫女几乎已经预见到自己的结局,女君近来愈发阴晴不定,这一次惊扰亡魂或许是女君又梦魇了,这个不懂事的医女肯定是活不了了的,或许会被扔去喂狗,或许是去给御马践踏成肉泥——
她心里悚然,惊惧的觉得已无生机,很久,突然听见女君毫无征兆的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一并咳出来。
时清薏听不得她那个咳法,按她那个咳法不多时喉咙就废了,闹不好还要伤及肺腑,沉默片刻后还是从一旁端了一杯温水奉上去。
徐昭苏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幽清的眸子哪怕是在黑暗里有着不容忽视的亮色。
时清薏:“......”
让人哪怕低着头都无法忽视。
“咳咳咳......”人咳的越发厉害,几乎有要咳到从榻上滚下来的趋势。
终究还是没抗住,时清薏头疼的硬着头皮,逾越地直起腰身扶住撑在榻上摇摇欲坠的人,将温水凑在女君苍白的唇间,喊了一声陛下。
徐昭苏目的达到,缓缓闭目喝了一口,又咳了一声,那人犹豫了一下,在她背后轻拍:“陛下小心......”
端水的手上有着一层细薄的茧,肌理都仿佛浸入了一股清苦的药味,确实是像一个清贫的医女,而不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国师。
“你叫,什么名字?”目光灼灼,简直要把人烧出一个洞来。
这个问题已经准备好了,时清薏不动声色都垂下眼帘:“草民草珠。”
徐昭苏有一瞬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虚弱扯了扯嘴角咳嗽了一声,看着面前无言的姑娘,声音疲倦:“我以为你会是叫阿一了。”
时清薏:“......”
系统在她脑子里偷偷吐槽:“你看吧,我就说你每次取名字都烂的不行。”
“闭嘴。”
“为什么戴着面具?”只是一瞬走神,徐昭苏冰凉的手指已经悄然覆盖而来,从下颌骨开始,冰冷的指尖企图触碰那木质的粗糙面具。
时清薏偏头躲过了她的手。
徐昭苏眼底一瞬阴翳,几乎有实质般的戾气渗出,为什么不让她碰,为什么?又在躲她,还在躲——
藏在袖底的另一只手几乎掐进掌心。
“草民容貌粗鄙,怕吓到陛下。”
徐昭苏整个人都是一僵,终于想起大半年前那场大火,火势熊熊燃烧,似乎要将世间一切都焚成灰烬,她在那场大火里失去了放在心尖上多年的姑娘。
她的手又缓缓滑落了去,生怕揭了面前人的伤疤。
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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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匆匆赶来,带着各位胡子花白的老御医行至御榻前,颤颤巍巍的说方才情形极为凶险,幸亏有时清薏看诊及时才让女君转危为安,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半点事没做的时清薏:“......”
只得坦然接受了这个夸赞。
徐昭苏服食的药丸有些催眠的作用,不多时就有些昏昏欲睡,却又竭力不肯闭眼,眼神毫不避讳的盯着榻边的人。
如此执拗的撑了大半个时辰,眼里都有了一层血丝,一群太医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不住用眼神催促时清薏。
“陛下先前审讯已经连续熬了两夜未曾合眼了,再熬下去恐怕要出事啊。”
虽然不知有什么渊源,但是陛下所有心神都绷紧黏在此人身上,暗示她就对了。
时清薏肩负重则,徐昭苏不肯睡下,所有人都不得安宁,不得已开口:“陛下早些歇息......”
话音刚落,女君便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抓住榻边沉默寡言的医女手臂,似乎终于等到这一句,安心合上了眼,声音沙哑:“你守着孤,一刻不得离开。”
这一觉漫长,是徐昭苏近半年来难得好眠,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失去,她再一次抓住了那捧雪山上的雪,是这半年做梦都未曾想过的事。
哪怕她不肯相认,哪怕她容貌尽毁,可毕竟她还愿意回来不是吗?
等她终于从黑甜的梦乡睡醒,却发现手里只是一件衣衫,榻边已经无人在侧,只有穿堂风静静吹过。
——她走了。
病重的人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殿里空旷的可怕,只有风吹起了黑色的纱幔,她一路跌跌撞撞,急切又匆忙的四处去找。
后殿没有、书房没有、哪里都没有......
她是不是又走了,去了哪儿?再次一言不发就跑了?
如今权倾天下的女子眼底涌起让人胆颤的疯狂,没关系,没关系,她活着就好,既然活着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山河万里都是她的!她跑不出去的,皇城里十万禁军,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她咬着牙,心里几乎在瞬间有了雏形,不能慌,不要慌,从明泽殿开始,然后是东辰殿,接下来是西六宫,挨个去搜——
总能找到的,那一句来人已经卡在了咽喉里,脚下却突兀一阵钝痛,撞在了某个暖炉上,眼看着就要摔下去,有人突兀伸出手扶住她的腰。
来人提着一盏宫灯,把暖和厚重的披风披到她身上,周遭都是一股清苦的药香,那人悄然松了一口气:“灯里被人下了药,怪不得陛下总睡不好。”
话没能说完,女君骤然发狠一般死死抱住她,喃喃不清的说着什么,又凑近在她耳边,眼底都是森森寒气:“我以为你又走了,你是不是又想抛下我?!”
她眼底漆黑,不见任何杂色,脊背却微微弓起,像天幕骤沉,一片阴云,不见阳光。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会走的,我不该纵容你,我就应该,把你锁起来,戴上镣铐,穿了琵琶骨,手脚都敲断,永生永世离不开我才是。
17. 谋朝篡位国师
纤细的手臂从腰侧攀爬至背后,藤蔓一般死死缠住她,几乎要将人嵌入血肉,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又急又狠,身体却还在微微发着抖。
时清薏挑在手中的灯晃了晃,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偌大的宫殿陷入一片漆黑。
半晌,漫长的黑暗中似乎是谁轻声叹了口气,摔了灯笼的手犹豫着落在女君削瘦的肩头,轻声道:“陛下,您认错了......”
“草民不是国师。”
听见动静外间宫女战战兢兢的入内,手里提着的宫灯勉强照亮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粗布麻衣的姑娘蹲下身去,女君宛如惊弓之鸟,下意识的握住她的肩头,五指深陷着细细发着抖,似乎只是这么一个动作,这个人都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她却只是弯下腰去,提灯的宫女款款而来,终于看见那女子另一只手里拎着的是一双鞋袜。
——醒来发现那人不见,慌到四处寻找生怕是一个梦境,又怕她再次逃走的人,甚至没来得及穿上鞋袜。
女君的小腿修长,只是有些太过清瘦了些,捧在手里冷的像块冰,然而线条却是极为流畅的,从小腿到脚踝再到足尖,没有一丝瑕疵,苍白的肌肤下隐约藏着浅青色的血管,赤/裸的足弓莹润如玉。
踩在深秋冰凉的砖石上不知是不是冷的,微微轻颤。
那姑娘半跪在地,将女君的足放在膝上,拿过鞋袜细致的给女君穿好,最后又整理好了裙摆,正要起身时发现女君的手还牢牢按在她肩头,阻止她站起。
不得已,只能抬头。
灯火憧憧,女君长发如瀑凌乱披散在肩头,沿着光洁的脖颈往下,一直漫过腰身,脸色却极为苍白,瘦到近乎有些脱相,此刻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像是一滩幽深的湖水。
看着竟然有些让人心生恐惧。
抓在肩头的手又用了些力,徐昭苏的目光仿佛燃着火,看的人让人一阵心悸。
“你怎么知道孤的腿脚不好,受不得寒?”
声音森寒,时清薏正准备解释,扣在肩上的手突然撤了去,往她脸上抓来,电光火石间时清薏偏头险险躲开,让徐昭苏扑了个空。
“你怕我?”徐昭苏的手缓缓攥紧,脸色也一寸一寸阴沉下来。
这是个躲避的姿势,甚至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了几分。
“不......”时清薏垂下眼帘,“草民容貌丑陋,怕污了陛下的眼......”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在空旷的大殿内甚至显得有几分讥讽。
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
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撕裂开来,疼晕过去又疼醒过来,其中煎熬非常人所能想象。
冰凉的手指在她脸颊一侧游移,一寸一寸描摹木质面具的边缘,似乎下一刻就会突然揭开来,时清薏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在心里对系统咬牙切齿:“你人了?”
“还在了,”系统默默给她加了个屏蔽痛觉,忧心不已,“一个月一次,这一次熬过去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痛觉暂时屏蔽,时清薏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脸上那冰凉的手指也终于结束了折磨,撤回了去,只是悄然摩挲了一下她的唇角,有些贪恋的细细描摹想她的五官。
——
太医已经退下了,说是查不出来为什么突然晕倒,都是些废物,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无缘无故的晕倒?
徐昭苏阖上眼冷静了许久才勉强压下心中汹涌戾气,有些眷恋的靠近无声沉睡的人。
她瘦了很多,这半年里大概吃了很多苦,搜集的情报说她日子过的很是清苦。
说是在半年前突然出现在一处人烟稀少的荒村里面的,对外说是饥荒逃难至此,毁了一张脸,嗓子也毁了,偶尔上山采些草药变卖过活,懂些医术,经常帮村子里的老人孩子看诊,勉强渡日。
日子虽然清苦但也平淡安宁,半个月前却突然揭了皇榜北上皇城......
或许,是听见了自己病重的消息。
徐昭苏喉咙里泛起一阵痒意,又怕吵醒人,硬生生忍住了,捂住嘴,竭力压低声音咳了两声,她眼中晦暗不知想到什么,手有些哆嗦的拿了两颗药丸服下才渐渐止住咳嗽。
半年前那场大火是自己亲口让禁军放的,她那么傻,一直以为自己想烧死她,可哪怕这样她都还是愿意回来不是吗?
是自己把她逼成这样的,若是她脸上的伤是不能揭开的伤疤,那自己自然不能再伤她——哪怕自己朝思暮想,再见她一面。
徐昭苏死死压抑住自己揭开她面具的冲动,以极大的毅力收回手来,只是在她睡梦中贪心的摸了摸她的唇角。
温热的,好好活在这个世上的人,而不是一个模糊的泡影。
她还活着就好。
——
时清薏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在一辆马车里,徐昭苏身子骨孱弱,受不得寒,马车宽敞的抵得上一个屋子,摆了一张上好的软榻和一张檀木桌,茶水点心摆在桌上,四角都用毛毯细细塞住不露一点冷气。
徐昭苏正在批上呈的折子,靠在榻上挨着她,抬眼瞥见她醒过来笔锋一顿,半日的惊惶不安仿佛是看见这人的瞬间安定下来,兴许是无意识的就弯了嘴角。
“陛下,”那目光太过炽热,时清薏下意识的避开,车窗半开着,透过缝隙能看见窗外群山大雪覆盖,银装素裹一片静谧,而马车正缓慢朝着群山深处而去,“我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今年的第一场雪竟然在她昏睡中悄然到来。
又是冬天了,大雪簌簌而落,她还有些不甚清醒,悄悄打了个哈欠,许久方才发现徐昭苏正静静看着她。
“困就再睡一会儿,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到了我再叫你就是,里面也早就吩咐人收拾好了,如果还是觉着困,过去可以接着休息。”
“这是去郊外行宫的路上,那里有天然的温泉,爱卿知道孤畏寒怕冷,去那里过冬再合适不过,你是过来给孤看诊的医女,跟孤一道不是应该的吗?”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相比起不久前在明泽殿里阴翳偏执的模样判若两人,但时清薏还是瞬间觉得脊背发冷。
郊外行宫长公主管不到,朝臣顾及不周,文书奏折不重要的可以长公主代为决定,严重些的可以快马加鞭送来,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有马。
换一个角度来想,郊外行宫与世隔绝,尤其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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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深山,除了官道没有其他出路,要出来需要备马还需要女君亲令。
像是海中的孤岛,唯一的出路被人牢牢把持,适合——
时清薏眼神复杂,徐昭苏瞧着她,眼神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的样子,见她一言难尽的脸色亲手去倒了杯热茶喂过来,神色关切:“是醒过来不舒服?喝口茶醒醒神?”
“草民自己来就好。”时清薏半撑起身子,不敢劳烦她喂给自己,接了茶啜了一口,徐昭苏脸色寒了一瞬,又极好的掩饰过去了。
茶水清冽,哪怕是在动荡的马车里也没有丝毫倾洒,时清薏喝了两口,遥遥算计着离皇城的距离,心口隐隐有些疼痛,闭目养神不久马车就停了下来。
行宫建在半山腰上,以前都是秋天围猎所用,冬日启用匆忙还没来得及拾掇,大雪纷纷扬扬落满天地,天地一片莹白,唯有院墙内伸出数枝白梅,凌冽的香气扑鼻。
时清薏看的微微一怔。
有人靠近了来,徐昭苏肩上披了一件白色云纹的白狐披风,深若寒潭的眼在这寂静风雪里显得格外透亮,身体和脸色看着虽然都不大好,精神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你也喜欢白梅吗?”徐昭苏浅浅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低低咳嗽了一声,“我心上人也很喜欢白梅,我为她搜罗天下珍奇品种,在这行宫里种了三年,今年好不容易才开花,你看着可喜欢?”
面上如此风轻云淡,若不是胳膊还被死死攥住,时清薏恐怕就信了。
“陛下心上人当真是好福气。”时清薏嘴角抽了抽,礼貌性的夸了一句。
“你喜欢就好。”徐昭苏自顾自的接话,眼神清亮,带着笑意看着她,温和的让身侧服侍的婢女都要忍不住落泪。
这恐怕是这半年以来陛下心情最好的时候,今天突然性格大变,如此温柔体贴,看来这位医女果然是医术高明。
徐昭苏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声音和煦:“这里是皇城外的深山,离皇宫足有几十里山路,今年雪下的格外大,大雪封山,山路险峻,出去不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药材跟孤说就好。”
时清薏噎了一下,也就是说不识路贸然跑出去可能会被冻死,如果非要跑出去也肯定会被抓回来。
徐昭苏回头看着她,声音愈发柔和,眼底却有幽幽寒芒浮现:“爱卿还有什么想对孤说的吗?”
——赤/裸裸的威胁。
她目光灼灼,这几乎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看看这人还有什么想说的,是愤怒或者认命,恨她还是想拼命逃走?
时清薏认真想了想,第一次迎上女君的目光道:“陛下下次出去记得穿鞋袜。”
她的腿脚,确实是受不得冻了。
徐昭苏愣住,呼吸都是一顿,半晌却是勾起嘴角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寒气确实消散了几分:“好,孤知道了。”
手却悄然抓的更紧,继续问:“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跟孤说的吗?”
时清薏微微眯起眼,风雪正急,吹进了眼里,刺的她眼底发酸,她认真想了好一会儿。
“——梅花很香。”
系统叮咚一声:“目标仇恨值降低百分之五——高还是你高,一句话就降百分之五。”
18. 谋朝篡位国师
搁置多时的行宫终于迎来了少有的热闹时候,沿途的雪已经被扫除干净,女君近来性子越发乖戾,偌大一个行宫无人胆敢出声,就连过来迎接之人也是垂首低眉。
天地间只有风声呼啸,大雪簌簌而落。
徐昭苏解下自己肩头的白狐披风,珍而重之的为身侧之人披上,因为要系中间的系带,两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呼吸交错相闻,落在裸露的脖颈肌肤之上,泛起一阵暧昧的湿热。
时清薏想躲,手还未曾抬起,就见那人眼底阴沉的风雪,终于还是放了下去。
她一边系一边说话:“这座行宫还是我年少时父皇为我母后所建,冬暖夏凉适宜居住,建时耗资无数,我母后曾经取笑父皇是昏君,建造此地算是金屋藏娇,我那时候还小,就一直想着若有朝一日我有了心上人也一定要带她来此,就算抛却皇城万千尊贵,过普通人的一生也很好。”
她眸光晦暗,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又起了一丝凌冽冷意:“可惜,她不愿意。”
手还在系带,可能因为冷的,稍微有些抖,时不时剐蹭到时清薏修长白皙的脖颈,像冰一样,泛起丝丝寒意。
“我那时着实是伤心至极,这满宫梅花,她无缘得见该是多么可惜。”
时清薏喉咙动了动,喊了一声陛下。
陷入难挨回忆里的人似乎被喊醒了来,她幽幽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突然展颜一笑:“如今我才想明白了,她不愿意来看我也可以将她拘来此处,现在也好,我也不必再担惊受怕......”
担心受怕她什么时候就会离自己而去,什么时候就会翻脸不认人,将自己囚在幽暗的地牢里。
——她早该想明白的。
“陛下,”时清薏垂下眼帘,逾越的抬起手将那人宛如坚冰一般的手攥进了掌心,身侧宫女撑着的伞也被她接了过来,声音微低:“雪下大了,我们进去吧。”
大雪纷纷扬扬,落满了女子眼角眉梢,徐昭苏怔愣片刻反客为主将那人的手死死攥进掌心。
梦魇终于远去,一切都是真的。
时清薏于是随着她沉默的往前走去,她总觉得徐昭苏已经有些疯魔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不是从自己反手背叛她开始,或许是在更漫长的从前,自己不肯应她情意,却又并不明确拒绝她让她心存幻想,逐渐患得患失,只是从前碍于自己压抑着,现在——
手被攥了一下,女君回头看她,明眸善睐又暗藏冷意:“爱卿在想什么?”
时清薏此刻才惊觉自己已经落后两步,摇了摇头,赶了上去:“没什么。”
行宫雪下的极大,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提前赶到的宫人已经布置好了饭菜,时清薏没什么胃口陪着徐昭苏用了一些,倒是随行的宫人看的心惊胆战。
区区一个医女,如何敢跟如今喜怒无常的女君同桌用饭的。
时清薏吃东西的时候也没揭开面具,只小口小口吃着,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就算不抬头她也知道有一道的目光一直看着她。
“你也喜欢吃莲蓬豆腐和绣球乾贝,清薏以前也很喜欢吃。”
她仿佛是回忆过去,声音微低,时清薏伸过去夹菜的手猛地顿住了,半晌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放下。
“陛下,臣吃饱了。”
“嗯,吃饱了我们就洗漱休息吧。”徐昭苏也不多言,从容放下茶盏。
“不知臣是跟其他女官同住,还是跟其他大夫同住?”
这些大夫里就她一个姑娘,所以她一直都是单独居住的。
徐昭苏截断她的话,淡淡道:“自然是跟孤同住。”
时清薏:“......”
见她不言,徐昭苏好脾气的看着她,眼角眉梢都似乎带着些许温柔愉悦的笑意:“怎么,爱卿不愿意吗?”
这时候她若是胆敢说一个不字,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两说的事。
一个殿就一个殿,她以为自己多少还能在外殿混一个小榻将就一晚,结果徐昭苏直接拉着她的手进了内殿,美其名曰要抵足而眠。
时清薏:“......”
“孤夜里睡不安稳爱卿是知道的,前些日子还查出来有人下毒,爱卿不在孤身边,孤实在寝食难安。”
话说的十分在理,握着她的爪子也是打死不放,时清薏噎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窗外风雪呼啸而过,室内却还是温暖如春,时清薏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有了困意,正要入睡的档口发现有人悄然挨近了些许。
她如今的身份始终只是一个医女,便是为女君守夜也断不能当真与女君同榻而眠,应此是在榻边设了一个挨在一起低了半寸的小榻,既可以守着女君,又不至于僭越。
徐昭苏静静看着面前的人,总觉得一切不像是真的,她近来甚至都不敢闭眼,生怕自己一觉睡醒就发现一切只是一个梦境,梦醒之后身侧无人。
虽然已经封锁了所有消息和进山的道路,将她囚在此处,可还是害怕她会消失离开。
想到这个可能,如今权倾天下的女君眼底闪过一丝焦虑和疯狂,她甚至想如果有绳索就好了,她要把这个人关起来,锁起来,让她一辈子只能看见自己一个人,囚在人迹罕至的行宫,没有人可以窥伺,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带走——
伸出的那只手悬在半空里,突然被一只手攥住了,时清薏翻了个身逾越的捂住了她的眼睛。
“陛下闭上眼好好休息。”她声音微哑,实在困的厉害,在徐昭苏如此炽热的目光下,她想睡着也是难事。
长睫在掌心颤动,撩拨着并不坚固的心防。
女君靠近了些许,深夜里是不曾掩饰的不安,呓语一般的撒娇:“我怕我睡醒了你就不见了。”
“不会的,”纤细温热的指尖揉了揉她的额头,那人声音好似叹息,“陛下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走了......”
似乎是因为得了保证的缘故,女君终于沉沉睡去,陷入梦乡的最后一刻,似乎有谁在她耳边低语:“最后的一段时间,我总该陪着你的,再也不走了......睡吧。”
她并不明白最后一段时间是何意思,只是听见她说再也不走莫名安心下来,绷紧半年的心弦终于缓缓放松。
这一觉是徐昭苏近半年来难得睡的安稳的一觉,因为睡的早睡醒之时天色还是漆黑的,睡醒的第一时间便是去看身侧的位置。
那人还在,睡的很是香甜,手放在她肩头的位置,心里那颗石头终于缓缓落地。
她睁着眼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横梁,极慢的缓了一口气。
有人突然闯入,急切的看着跪在门边唤道:“陛下——”
徐昭苏眼底微凝,葱白的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来人觑见卧侧之侧的姑娘,不由深深低头,不敢多看。
宫女的脸红了红,春宵帐暖,若不是当真有急事,她也不敢拿来烦恼陛下。
女君小心避开那姑娘起身,宫女附耳过去禀告,话毕女君眼底已然彻底冷了下来,从榻边自己拿了衣裳穿好,吩咐下去。
“冬日冷的厉害,她若是想睡就让她多睡一会儿,不要扰她,小厨房里煨好如蕙羮不要冷了,让她先吃着垫一垫,再备些糕点果子侯着,她不喜欢吃生冷的东西要记得,中午孤回来陪她用膳,若是......若是回不来,问问她想吃些什么。”
里衣已经穿好,宫女捧来繁复的外袍,女君看了一眼侯在一侧的宫女,声音森寒:“别让她跑了,若是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假装睡着的时清薏:“......”
不过是出去一趟,何至于此。
她眼皮睁动两下,假作是刚刚睡醒的模样,睡眼惺忪的睁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
听见身后动静,徐昭苏回过头去,声音由方才的冷冽如冰转瞬换成春暖花开,轻声说:“孤吵醒你了?”
时清薏摇了摇头,仿佛刚刚适应灯火一般眯着眼睛看她,徐昭苏坦坦荡荡,哪怕刚刚被听见自己囚禁的企图也丝毫不慌,反而是凑近了来,克制的挨近她的额角碰了碰:“好好等孤回来,不要想着跑好不好?”
“......”
真是光明正大啊,已经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时清薏默了默,伸出一只手去拢了拢女君身上的披风,又将倾洒的长发拂去耳后,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又道:“外面冷,陛下记得多添一件衣裳。”
说完仿佛是没睡醒,又合上了眼,徐昭苏替她掖了掖被角,终于还是满含不舍的走了。
姑姑要见她,她不得不去,还有静萼,这些事阴魂不散的纠缠着她,徐昭苏眼底阴冷,悄然回头。
陷在柔软锦被里的姑娘微微阖着眼睡着了,似乎无论任何时候都会在这里等着她回来,跑不掉的,再等等,等她将她在这世间所有的牵挂都斩断了,她就真真正正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
时清薏不知道怎么回事,近来越来越嗜睡,倒不是敷衍徐昭苏,倒头当真睡着了,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睡了快六个时辰,她头疼的很,在殿里静坐了一会儿推开窗,发现窗外风雪已停,竟是冬日里少见的一个晴天。
阳光疏朗的照在进孤冷的宫殿,终于升起一丝暖意,刺的她微微闭目。
拎了茶壶出去的时候众人如临大敌一般挡住了她,前前后后有三四拨人,生怕她跑了似的。
时清薏扶额:“我出去赏花罢了,不出行宫门也不成吗?”
这点子自由她应该还是有的,宫女犹豫间她已经穿过了人群,径直朝花园走去。
如今她圣眷正浓,众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拦她,这万一惹恼了她,回去跟陛下吹吹枕边风......
不寒而栗。
时至隆冬,百花凋零,只剩下寒梅在料峭寒风里绽放,确实是搜罗了天下珍奇品种,梅花掩映,各不相同,她挑了一处隐蔽的花树煮茶,隔着一条回廊就是在扫雪的几个小宫女正在低声说话。
虽然没有听墙角的爱好,但是墙角总撞在她耳边她也不能不听。
“陛下这半年里四处搜寻长相肖似国师的美人,西六宫都快储不下了,却都只是看看,不想反而独宠一个长的丝毫不像,还毁容了的人,也是奇怪。”
“听说西六宫的都是些绝色佳人,常人难以得见,不过那里肯定是不如行宫好的,这算不算是金屋藏娇?”
时清薏:“......”
无语的时候已经太多了,她秀眉微挑,揉了揉眉心,问系统:“徐昭苏还干过这种事?”
找替身这种事看起来不像徐昭苏能干的事啊。
系统面无表情:“这还不是你造的孽吗?你当初装魂魄去看她,她以为你人没了,听一群道士忽悠要给你还阳......”
时清薏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突然福至心灵:“女主是不是——”
“对,“系统磨了磨并不存在的牙,含恨道,“就因为长的像你,女主上辈子在起兵初期就被一刀结果,这辈子因为长的像你只是过来皇城就被掳进宫去随时准备献祭。”
如果不是徐昭苏黑化的太过于彻底,不给女主丝毫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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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神也不至于再把时清薏扔回来读档重来。
正说话间突然有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过来,似乎是没看前路,一下子撞在了时清薏臂上,小太监撞了贵人似乎也被吓傻了,回头惊惧的看了她一眼,连滚带爬的跑了。
寒风凛冽,时清薏似有所悟,腰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张纸条。
——
徐昭苏按着眉心,心神不宁。
时清薏不在身边,哪怕只是离开片刻心中都是恐慌的,恨不能时时刻刻将人带在身边才能安心。
座下的暗卫在女君冷寂的视线下依旧坚如磐石,只是额头悄然冒出冷汗,他带来的这个消息对于女君来说绝对算不上好。
“静萼等人已经秘密潜入城中数日,如今正分了两拨人马,一拨潜入宫中,一拨,去往城外行宫。”
徐昭苏手里的折子被硬生生捏成一团褶皱,朱红的批注仿佛侵染了鲜血深深划破纸张,一字一顿,仿若阴雨连绵。
“你说,往哪儿去?”
暗卫恨不得把头埋入地下,硬着头皮重复:“往城外行宫去。”
女君另一只手里的笔终于应声折断。
暗卫沉默了一下,战战兢兢的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属下这段时间一直追踪静萼等人的踪迹,发现他们似乎有前朝有所关系......”
徐昭苏的父皇乃是开国之君,从一介草莽到一代明君,算不上英雄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代枭雄,徐昭苏在他的庇护下安然长大,一直端庄持重,直到后来——
直到后来她心生妄念,有了逆鳞。
女君微微阖上眼,掩住眼底戾气横生。
“告诉姑姑,我今日有急事不能前去拜见,等过些日子再来请罪——召集金吾卫所有人赶往郊外行宫将之围住,没有孤的手谕,不得放走任何人,硬闯者,杀无赦!”
她就不信,还有什么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怎么可能再让她跑了!
绝无可能!
暗卫沉声应是,继续问:“那皇宫之中——”
女君已经快步走出去,走的太快带起一阵些微的寒风,声音也如冰冷冽:“一切以行宫为重。”
暗卫有一瞬恍惚,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陛下也一直都是如此做的,这还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迫切不安的神色,就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会失去什么稀世奇珍。
他不理解,却依然谨遵上谕,数千金吾卫在寒风中冒雪集结,以最快的速度护送着女君前往郊外行宫而去。
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徐昭苏双手紧握,微微闭目,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迟半分。
郊外行宫还是如她离开时一般寂静无声,只有寒梅无声绽放:“她是什么时候醒的?可有说什么地方不舒服?早膳吃了吗?”
一面走一面问,吱呀一声推开寝殿的门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徐昭苏脸色骤冷。
“人呢?”
扶在门框的手几乎要硬生生把门拗断,声音低沉的叫人胆寒。
宫女乌泱泱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大夫说去后院赏花,如今应该在梅园里——一直都有人随身跟着的,陛下放心。”
“没有孤的话,你们敢放她出去?”徐昭苏怒极反笑,眼神如刀,却连罚她们的时间都不曾有,快步就朝后院而去。
到了此刻,她只想确认时清薏还在。
然而偌大的一个梅园却毫无人迹,根本不见任何人,徐昭苏被人搀扶着勉强撑住,手都微微发着抖,还有哪里?行宫就这么大,她还能去哪里?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什么,快步朝前推开了某一处的门。
随着吱呀一声落下的还有薄暮的微光,落在那姑娘眉眼之上,她闻声回头,在那模糊的光影里看不清神色,手里拿了一个锦盒,就那么回过头静静看着她。
徐昭苏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将人抱了个满怀,手臂微微发着颤,如藤蔓一般死死缠紧她的脖颈。
“你还在就好、你还在就好……”
语无伦次的让人心疼。
时清薏没有回头,也没有推开她,半晌才问:“陛下为何服食这种东西?”
那是时清薏第一次用那般端肃的声音同她说话,脸色也是一片沉凝,在薄暮的日光下甚至显得薄怒。
在她手里,是一盒颜色暗沉的药丸。
世上君王渴求长生,大兴炼丹之道,服食各类丹药,有的丹药可令人短暂登极乐升仙,能见所不能见之人。
可徐昭苏为君多年,从未表现个对长生的痴迷,所以又到底是为什么才让她大肆服食丹药。
可是药三分毒,何况是长生丹这种烈药,迟早要毁人心智,使用者丧命。
她早先就觉得徐昭苏身体不对劲,灯里被下毒只是一部分,肯定还有其他的毒,原来,竟是这个。
徐昭苏搂着她,哪怕被发现了竟也是有恃无恐,禁锢着她,带着浓浓的疲倦,喃喃着在她耳边说话:“我的清薏死了,黄泉碧落万里山河再也找不到她,我太难受了,道人所炼制的丹药能让我见到她,那是我的药,大夫,你既想医我,夺了我的药我该怎么办?”
时清薏眸色微沉,扣住锦盒的手越发的紧,她是真没想到徐昭苏竟这么疯,这是在玩命,怪不得她性格近来愈发乖戾,恐怕跟这玩意儿脱不了关系。
“陛下,想要如何?”
这一句几乎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
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却好似筹谋已久:“做孤的药,侍寝,好不好?”
时清薏眼睫剧颤,猝然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