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他好像看上我了(重生)》
1. 重生
“咻——”
箭簇破空的声音在沈濯耳边响起,在沈濯的面颊留下一道血痕。
“沈公子,你先撤!属下留下跟他们周旋。”
还未来得及问清姓名的侍卫说话间已握着缰绳,驱使马匹掉头,脸上是视死如归的坚毅神色。
沈濯伸手做出阻拦姿势,将一个竹筒交给他。
“兵分两路。”说完这句话,沈濯策马向东疾驰而去。
侍卫会意,握紧竹筒,全速向北边行进。
沈濯一路奔逃,距离仓促从失火的驿站逃出已经过去三四个时辰,马匹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沈濯干脆弃马步行,持一柄短刀深入丛林。
荆棘在沈濯手背和脸上划下一道道血印,他仿佛不曾察觉似的、固执地走着。
背后已没有了追兵的声响,沈濯的一颗心却反而愈发沉重。
三年前,谢氏一党诬陷大都护沈修安贪墨军饷、勾结胡人,沈家落得满门被灭族的下场,唯沈濯一人被父亲的故交好友呕心沥血狸猫换太子,得以脱身苟活性命。
竹筒里便是能为沈家翻案的证据,沈濯双目赤红,料想自己这边没有人追,便意味着追兵向北去了。
若仅存的证据被毁,沈家蒙受的不白之冤再也无法洗刷,纵使保住了自己这条性命,百年之后他又有何颜面面对沈家的列祖列宗?
一声凄厉的嘶鸣将沈濯从颓丧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是青云!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沈濯搓了搓脸,振作起来,拨开荆棘继续前进。
不曾想穿过灌木丛竟然是一片山崖,晚秋的风裹挟着寒气呼在沈濯脸上,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身后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催促着沈濯快速找到藏身之处。
一炷香后,十余人出现在刚才沈濯所站的山崖。
若是沈濯见到他们,一定会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些人与护送沈濯的侍卫穿着一模一样。
来人也都是隶属于皇家的侍卫,不过各为其主,他们的主子是当今太子,也是皇后谢氏的嫡长子。
“老大,我们仔细探查过,路上有行人的痕迹,沈家小子必定是到了这里。”
荆棘丛留下了人为破坏的痕迹,但行至空旷的山崖,沈濯往哪里躲藏便不得而知了。
侍卫长森冷一笑,一旁的属下纷纷低头。
侍卫长扬声道:“沈公子,我等晚了这许久才追上来,你不疑惑吗?”
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侍卫长不觉无趣,反而升起逗弄的心思,继续道:“竹筒我们已经拿到,四皇子的狗腿拼死护着那竹筒,咽气了还死死抱着。啧,真是忠心啊。”
悬崖下的山洞里,沈濯听到这一句,呼吸倏然变得急促,落下一滴泪,向着北方一揖及地。
“沈公子也别丧气,虽然竹筒没了,你还有个名动江南的美娇娘在家等你呢。”
沈濯靠着石壁,闻言将视线落在腰间的玉佩上,目光柔和下来。
是啊,即使翻案无望,他还有单纯骄矜的妻子需要照顾,万不可自贱轻生。
沈濯就这么抱臂靠着冰冷的石壁站了一夜,漫长的黑夜过去,太阳从东边升起,阳光一点点洒进石洞,直至沈濯全身沐浴在光亮下。
一个时辰前,上方有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沈濯不确定是否是对方在声东击西;便又等了两个时辰,才爬上山崖,往金陵方向去。
沈濯自幼学的是经史子集,练的是刀枪剑戟,于生意一道属实勉强。
入赘楚家三年,沈濯在搜集翻案证据之余,也算尽心尽力,只勉强将楚家维持在二流商贾的行列。
不过楚家还算有些家底,楚宅距离秦淮河很近。沈濯进城时是傍晚时分,秦淮河两岸已亮起花灯、热闹非常。
无视了这一路繁华,沈濯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家仆,快步走进楚宅。
“姑爷。”一路走过,家仆和丫鬟都低声同他行礼。
沈濯是楚家赘婿,家中奴仆虽然不敢当面顶撞,背后却议论了起来。
“不是说去京城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啦?”
“呀,小姐今天……”
沈濯耳力过人,常能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多年来已不以为意。
直至走进后院,沈濯才觉得有些不对。
是了,太过安静,丫鬟婆子像是都被打发到外面去了。
唯有楚葳蕤的贴身丫鬟夏竹守在卧房门口,看见沈濯的一瞬眼中闪过慌乱。
自以为很快地掩饰好,夏竹走过来道:“姑爷,小姐这几天感染了风寒,刚喝了药歇下。您先去书房歇歇,奴婢这就让人烧水伺候您沐浴更衣。”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沈濯入赘是楚葳蕤的父亲楚怀济一手促成,沈濯和楚葳蕤毫无感情基础,结婚三年多还未圆房。
沈濯看得很开,他入赘楚家不过是为求楚家掩藏自己见不得光的身份,既然楚葳蕤对房事表现出抗拒,沈濯也无心勉强。
可夏竹方才眼中的慌乱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心中一片冰凉,沈濯道:“好。晚膳也叫到书房来吧。”说罢抬脚朝书房走去。
夏竹笑得勉强,应声“是”便退下吩咐人去了。
夏竹想着,以小姐和姑爷的感情,想来姑爷不会好奇去探查小姐的病情,大约是没事的吧。
沈濯等到夏竹离开,折回卧房门口。
沈濯此时恨不得这灵敏的耳朵聋掉,根本无需侧耳倾听,房内的低声嘤咛清晰无比地进入了他的耳中。
沈濯踢开门的一瞬,他听见男人嚣张的笑声,说着“怎么办,他发现了”。
楚葳蕤情到浓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沈濯熟悉的卧房里,散落着凌乱的衣物,不知是否两人急不可耐,床帘都未放下,叫沈濯一眼便看到两具胴体。
非礼勿视,沈濯下意识低头避开。
青色的玉佩撞入他的视线,是沈濯与楚葳蕤大婚当天,楚怀济亲手给他系上的。
沈家没了,他本以为他又有了一个家。
楚葳蕤是楚怀济独女,自幼丧母,千娇百宠长大,被赘婿撞破了奸情倒还算淡定,不沾阳春水的青葱玉指不紧不慢地系着腰带。
奸夫的声音打破寂静。
“表妹夫怎突然回来了?”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表妹夫”这称呼让沈濯冷笑出声。
李炎州,楚怀济继室李氏的侄子,平时经常出入楚宅,奸夫是他倒是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厢楚葳蕤穿好衣衫,毕竟没有丫鬟伺候,衣服显得有些许凌乱,更别提披头散发,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曾几何时,沈濯也是想要一辈子对她好的。
夏竹的惊呼打破三人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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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的氛围,“小姐!”夏竹疾步走到楚葳蕤身旁,低声问:“你没事吧。”
当着沈濯的面,李炎州毫不遮掩地揽过楚葳蕤,温柔道:“葳蕤,我跟沈公子去别处聊聊。你且安心。”
楚葳蕤想躲开李炎州的手,但终究没有挥开,只朝沈濯递去一个不安但并不愧疚的眼神。
沈濯悄悄在心底对自己说:兜兜转转,你终究还是孑然一身。
两人一路走到幽静的忘忧亭,沈濯先开口,肯定道:“你是太子的人。”
是陈述而非疑问。
沈濯上京并非为了楚家的生意,这事只有跟着他的几名家仆知道,楚葳蕤这些年并不理生意上的事,李炎州却因为李氏的关系一直关照着京畿一带的生意。
“哦?”
“你对我突然回来并不意外,想来今日这一出也是你故意安排让我看见的。我的行踪自然也是你泄露给太子的。”沈濯不确定问:“因爱生恨?”
李炎州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朗声大笑,惊得湖中鱼群都藏深了些。
“爱?你以为我把楚葳蕤睡了是为了愚蠢的‘爱’?”
李炎州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我都不知道为何姑父会选你入赘楚家。楚家算不得富甲一方,但掌握着四通八达的贸易商路,太子皇子都在想办法拉拢。既然我没办法娶楚葳蕤,自然得想别的法子让她信任我,交出真心和楚家的权力。”
见沈濯反应平平,李炎州继续加了把火:“况且,比起天香阁的头牌,楚葳蕤的品貌也是不输的,肤若凝脂,你是没机会受用了。”
沈濯本就饥寒交加熬了一夜,此时头疼欲裂,说不好是因为楚葳蕤红杏出墙,还是气楚葳蕤蠢到把自己托付给这种人。指甲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可事已至此,棋差一着,已经轮不到他纠结这些了。
沈濯长舒一口气,闭眼道:“让我知道这么多,想必不打算留着我的性命了?”
“真是聪明人,可惜站错了队。”
“谢氏为了排除异己,玩弄权术、残害忠良。江南富庶,百姓尚且生存艰难,你知道豫州雍州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沈濯落下一行泪,“成王败寇,我认!可我不后悔站了四皇子。李兄,还望你那位主子登基后小心着些,免得沈某轮回转世,这萧家的江山已改姓了谢。”
沈濯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快速向李炎州脖颈处挥去。
李炎州起初以为沈濯不愿受辱想要自尽,没有防备,反应过来后出手快速抓住沈濯的右手。
沈修安是安北大都护,沈濯家学渊远,近身过招李炎州不是他的对手。眼见着沈濯占了上风,还差一寸便能割破李炎州的喉咙——
“咻——”
熟悉的声音,这次刺破的是沈濯的心脏。
原来一路追杀沈濯的侍卫,早就提前折回埋伏在了楚宅。
弥留之际,沈濯想:这一生,父母亲族之仇未报,知遇之恩未还,连妻子也从未真正将他当做家人。
意识逐渐涣散,沈濯感受到血液越来越冷……
“后生,后生。”
沈濯意识朦胧地想着:是在叫我吗?
艰难地睁开眼皮,眼前的身影朦朦胧胧,又有些熟悉。
好像是楚怀济?
可楚怀济一年前不就病死在南下的途中了吗?
沈濯无力支撑,再次晕了过去。
2. 楚家
昭德十一年秋,金陵。
楚怀济费了好大周折才将京城前来游历的明释大师请进家中畅谈一翻,大有所悟,此时恭敬地将大师送至门口。
明释踏出楚宅,似有所感,转头便看见靠着楚宅东边那只石狮子的青衫少年。
明释快步走到少年面前,看了一眼少年的面相,低头道:“阿弥陀佛”。
楚怀济早已收敛了方才春风得意的神色,忐忑道:“大师可是看出了什么?”
明释转头看向楚怀济,忽然会心一笑。
“阿弥陀佛。楚施主忧虑之事已有化解之法。”
楚怀济双手合十,神色虔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只听明释继续道:“此子命有一劫,然命格贵不可言,非池中之物。且他与贵府上有极深的缘分,乃鸾凤和鸣之象。”
楚怀济半生都在商海里沉浮,听话听音,立刻反应过来,“鸾凤和鸣”是说这青衫少年和他的宝贝女儿楚葳蕤有夫妻缘分。
纵然明释大师是得道高僧,亦是皇宫中的常客,楚怀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楚怀济与原配宋氏感情甚笃,年逾三十才有了唯一的女儿楚葳蕤。可宋氏身体本就不好,女儿未满周岁便撒手人寰。
因着女儿年岁渐长,需有母亲教养,楚怀济才娶回家一位继室。如今女儿年过二九,楚怀济千挑万选也未挑中满意的女婿,怎可将女儿嫁给大街上随意拉来的一个人。
见楚怀济面露难色,明释也不再劝,一双眸子幽深沉静,只提示道:“贫僧最近都在灵谷寺讲经,楚施主若有心,可前去捐些香火。”
楚怀济有些心不在焉地双手合十,应道:“自然自然。”
明释不以为意,告辞离开。
跟着楚怀济的管家钱励凑上来,“老爷,这男子?”
楚怀济自然不可能立马做出要不要将女儿嫁给这人的决定,好在楚家不缺一间厢房、一口吃食。
楚怀济吩咐道:“带去内院厢房,先养着吧。把冯大夫请来给他瞧瞧。”
不复方才的喜色,楚怀济凝眉回了后院。
半梦半醒间,沈濯听见周围有人来来往往,不甚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脑中。
“……劳累……好生将养……无碍……药方……”
“……多谢……”
不多时床边的人尽数散去,沈濯意识回笼,睁开不甚符合他当前年纪的一双眼。
沈濯躺在床上,目之所及是丝绸材质的床幔。
楚葳蕤坐在床边慢条斯理穿衣服的画面跳进沈濯的脑海。
他翻身坐起,房间内的布置让他相当陌生——这里不是楚葳蕤的卧房,也不是他长待的书房。
两个丫鬟轻轻推门进来,身上穿的是楚宅二等丫鬟的衣服。
沈濯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丫鬟见他醒了,露出惊讶的表情,“公子,你醒了。这是大夫开的调理良药,正好趁热喝。”
另一个小丫鬟将一碗药放到桌上,立在一旁,一副等沈濯喝完了好把碗勺带走的模样。
沈濯:“你们是谁?”
楚宅上下都认得他这位“姑爷”,还是说,他成了下堂夫?
沈濯走到餐桌前坐下,把胳膊搁在桌上,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他的手臂没有任何伤口。
事实上,除了疲惫,他身上没有任何疼痛之感。
丫鬟忆起钱管家说要将这男子当贵客照料,恭敬坦白道:“这里是金陵富户楚怀济老爷的家宅,我二人是楚宅的丫鬟。我叫白芷,她叫茯苓。”
“如今可是昭德十一年?”
“正是。”
沈濯明了,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待两个丫鬟离去,他才露出五味杂陈的神情。
天不负他!
重活一世,他定要辅佐四皇子登基,为沈家翻案!重活一世,他不会再对楚葳蕤付出真心!
思及此处,沈濯握紧拳头,可楚怀济两世救他性命,他又该如何回报这份恩情?
楚府花厅,楚葳蕤一身宝蓝色苏绣襦裙坐在主位,八仙桌上摆放着花馔、透花糍、酪樱桃等各色茶点。
楚葳蕤手撑着下巴,不太优雅地歪在桌前,“春桃,爹爹送明释大师出门,怎么去了这么久呀。”
春桃给半空的茶杯添上茶,笑道:“小姐,夏竹已经去请老爷快些了。您要是饿了就先用些。”
春桃在心里补了句:反正老爷又不会怪罪。
楚葳蕤倒也不是饿,只是急着同父亲提一件正事,憋在心里让她愈发焦虑。
这一世的楚葳蕤有两世记忆,但不是楚葳蕤本人的前世,而是现代人楚葳蕤。
前世楚葳蕤是个审计人员,全国各地到处飞的那种。楚葳蕤好不容易哼哧哼哧考出了注册会计师,升上高级经理,年报季带病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后,她挂了。
她不知道这算是漏喝了孟婆汤还是算胎穿,总之楚葳蕤带着前世的现代职场人记忆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作为金陵楚家的独女顺风顺水活到十八岁。
她觉得是时候进入职场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了!
楚怀济安排好沈濯,从前厅过来,远远便看见楚葳蕤低眉哀怨的模样。
楚怀济先入为主,误以为楚葳蕤这是少女心思,想嫁人了。
“蕊蕊,有什么心事吗?只管跟爹爹开口。”
楚怀济宠女儿没边,直接坐在楚葳蕤下首位置。楚宅众人习以为常,无人侧目。
楚葳蕤:“爹爹,我今年已满十八岁了。”
楚怀济叹气:“正是,双九年华了,不小了呀。”
楚葳蕤:“罗锦绣同我从小一起长大,上半年也成了婚。”
楚怀济:“正是正是,爹爹正想问问你的意见。”
楚葳蕤:“成不成婚我是无所谓的,家里的生意总该让我参与参与了吧。”
楚怀济:啊?
“爹爹以为是女大不中留了。”说完长舒一口气,他生怕女儿怪罪自己对她的婚事不上心。
实在是楚怀济挑来挑去觉得没人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千金罢了。
楚葳蕤道:“锦绣自小的心愿便是嫁个良人,如今算是得偿所愿。我自小便想继承家业,到现在却半点边也没摸着。”
楚怀济还没转过弯,愣了一会儿才说:“哪儿有女孩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
“东市卖包子的王大娘、卖伞的宋大娘,西市的绣坊老板、茶肆老板……做生意的女人多着呢。”
“我是说像咱家这种规模的生意,”楚怀济音量不自觉提高了些,见楚葳蕤一脸不高兴赶紧放低了声音,“需得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女孩子总是没那么方便。”
“那就从我开始。”
楚葳蕤嘟囔完,暂停争论,亲自给楚怀济奉上一盏茶,又拿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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酪樱桃慢慢舀着吃。
片刻后,楚葳蕤反应过来,问楚怀济:“爹爹,刚才你是不是说有事问我的意见,是婚事?”
楚怀济心头叹气,若楚葳蕤是个男孩子,又这般聪慧,他一早就将她带在身边传授生意经了。可惜啊!
未提及明释大师的批语,楚怀济只说:“今日偶遇一个男子晕倒在咱们家门口,我便让人把他留在家中将养。我想过了,与其把你嫁给别人,不如咱们招一个无依无靠、人品可靠的赘婿。你留在爹身边,爹也放心。”
楚葳蕤动容,依偎在楚怀济身旁,由衷道:“谢谢爹爹。”
楚怀济心软得一塌糊涂,温言道:“待你成婚,便可名正言顺和夫婿一同打理家业。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趁着那年轻人养病,爹爹得好好替你把把关。”
春桃一脸为难,“小姐,老爷不是说过替你把关了嘛,你何苦还……”
夏竹在伺候楚葳蕤更衣,她倒不曾劝。反正楚宅上下,楚葳蕤想做多离谱的事情都行,最差也不过是被楚怀济讲几句,再罚她们两个月月钱。
不就是假扮丫鬟去看看未来夫婿,这有什么的?
楚葳蕤换上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等夏竹给她改发型。丫鬟的发髻比小姐的简单多了,一盏茶功夫,俏丽的楚小丫鬟便新鲜出炉。
事已至此,春桃无力阻拦,心累地提起了意见:“小姐,你天生丽质,气质可有些不像。”
楚葳蕤对镜自照,镜中人皮肤白皙,容貌绮丽,于是她颔首认下了春桃的夸赞。
“这也没办法,就当我是楚宅里最好看的丫鬟吧。”说罢便笑着起身,掀起裙摆踏出房门。
春桃夏竹立马跟上。
沈濯既已知晓自己境遇,便安心在楚宅住下。平日除了养病,他无事可做,便趁此机会在脑中梳理前世桩桩件件的事情。
捋清一条线索,沈濯才发觉有些饿。
楚宅一向是酉时开饭,昨日也是酉时有小丫鬟来送饭,现在已是酉时两刻。
正想着,伴着敲门声,两道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
沈濯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呼吸,幸而来人都低着头,没人察觉他的不妥。
今天送饭的人,是楚葳蕤和夏竹!
掐指算来,在沈濯的记忆里他和楚葳蕤才一两天未见,已是恍若隔世。
不,确已是隔世了。
楚葳蕤毫无察觉,按着刚才突击培训的内容,低眉顺眼地将饭菜从食盒里一样样端出来,放在桌上。
她前世也是会自己做饭的,一套动作做下来,并不显得生疏,反而有些行云流水之感,让人赏心悦目。
楚葳蕤上完菜,退到一边站定,等夏竹将茶水奉上。
她想着沈濯应当会关注夏竹的动作,便抬头想要打量这位“赘婿候选人”。
不曾想,一抬眸便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那双眸子的情绪太多太杂,楚葳蕤没有细看,下意识收回目光,再次垂下头。
夏竹奉茶完毕,两人本应告退,一个时辰后再来收餐具。
行至房门出,楚葳蕤把食盒递给夏竹,丢下一句“门口等我”,便关上了房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沈濯心中对楚葳蕤的怜惜和情愫在楚葳蕤关上房门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有些恶毒地想:前世你也是这样,故意将自己和李炎州关在一处的吗?
3. 婚宴
厢房内烛光点点,不如白日里亮堂,反而衬得楚葳蕤风姿绰约。
她不再顾忌礼数,毫不掩饰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虽然落魄,但气质上佳,混合出微妙的破碎感,击中楚葳蕤一颗母爱泛滥的心。
她心中满意点头,打算再试探试探这位仁兄的人品。
她还未故作勾引,沈濯已经忍不住皱眉:“姑娘还有何事?”
沈濯有些无语,哪家的丫鬟会如她这般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还毫无顾忌地盯着男人看!
楚葳蕤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甜得有些晃眼。
“婢子在此伺候公子用膳。”说着拿过一旁的公筷,自然道:“公子想吃哪道菜?”
沈濯头疼,怀疑前世楚葳蕤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沈濯隔她一尺远,冷淡道:“不必劳烦姑娘,沈某可以自己来。”
哦,原来他姓沈。
“那沈公子先吃菜,婢子给您盛碗汤。”
楚葳蕤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汤勺盛汤,前世沈濯可从没有过这种体验——楚葳蕤不让他为她盛汤就算客气的了。
是以沈濯怔愣片刻,一个不留神,楚葳蕤放下汤碗,顺手在沈濯手背上摸了一把。
“沈公子,”楚葳蕤巧笑嫣嫣,眨巴着眼睛,“公子可曾娶妻?我们老爷想将小姐许配给你呢,若公子有意,不妨收了婢子做滕妾呀。”
这话当然是楚葳蕤现编来试探沈濯的,楚家存的是招赘的心思,怎么可能主动给沈濯纳妾。
沈濯手背如被羽毛轻轻拂过,搅乱他心间一池春水,再看向楚葳蕤,眼神里已然有了怒意。
这女人究竟要做什么?前世虽然并非有意,却害他多年筹谋毁于一旦。此时更是莫名其妙,扮作丫鬟跑来撩拨他?
一个未嫁女,她知不知羞的!
沈濯倏然起身,快步走过去拉开房门,神色严肃,拱手道:“姑娘还请自重,慢走不送!”
楚葳蕤在心里兴奋地搓手手,破碎感古风美少年,竟然还是个冷静自持正人君子,更可了!
她并不指望跟沈濯如胶似漆夫妻一体,重点还是搞事业呀!可即便是请个花瓶回家摆着,楚葳蕤当然想要个符合自己审美的好看花瓶。
呀!楚葳蕤一拍脑袋,她一不小心怎么还物化起男性了。要不得要不得。
春桃、夏竹与楚葳蕤同桌而坐。春桃见她拍自己脑袋,担心地赶紧抓住楚葳蕤的手。
“小姐,可使不得。把脑袋拍坏了怎么办。”
“没事。”楚葳蕤挥挥手。
九月初十,楚葳蕤照例去父母房中叙话。
楚怀济前日去见了沈濯,对方的气质谈吐都很得体,楚怀济阅人无数,不得不认同明释大师那句“非池中之物”的批语。且先前明释大师提过此人“命有一劫”,楚怀济得知沈濯父母双亡时倒也没有过于诧异。
昨日,赶在明释大师启程回京前,楚怀济去了趟灵谷寺,一番交谈,楚怀济基本放下疑虑,决定招沈濯为婿了。
秋高气爽,楚葳蕤心情大好,很是好好打扮了一番。
下裳是一件桃红色的齐胸襦裙,搭一件月白色的外衫,缀着珍珠的绒花点缀在双刀髻上,温柔又俏皮。
楚葳蕤提着裙子快步走进瑞福堂正厅,轻轻蹲了蹲算是见礼。
“爹爹,母亲。”
孰远孰近,从称呼中可见端倪。
坦白说楚葳蕤跟李氏没有什么矛盾。
她的灵魂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成年人,生母早逝,好多年过去了,父亲想另娶他人,她当然尊重父亲的选择。等她得知楚怀济心里还有她生母,娶李氏只是为了教养自己的时候,李氏早已进门多年。
这是古代,总不能劝楚怀济离婚吧。
故而楚葳蕤面对李氏心情一直挺微妙,加上李氏也只是关心她是否吃饱穿暖,没太多别的话聊。久而久之,两人仅仅是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罢了。
李氏长得有些像楚葳蕤前世初中的教导主任,淡笑着招呼她:“蕊蕊今天气色不错,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有喜事了吗?”
楚葳蕤大方承认:“有些关系吧。”
又直奔主题询问楚怀济:“爹爹,我听钱叔说你已经见过沈濯了,可还满意?”
楚怀济觉得有趣,不答反问:“我也听老钱说了,你打扮成丫鬟去给那后生端茶倒水的。看出什么了?”
“样貌不错,可与我相配。”
楚怀济惊讶得瞪大了眼,自家闺女一向眼高于顶,让她说一句“可与我相配”可不容易。不过……
“你这孩子,谁家挑夫婿把样貌放在第一位的。”
李氏也道:“老爷说得是。蕊蕊,挑夫婿,最要紧的还得是人品。”
楚葳蕤想到那天沈濯如临大敌的神色,噗嗤一笑,“人品也还行,我扮成丫鬟佯装亲近,他急的直接从凳子上跑到门口请我出去呢。”
楚怀济爽朗大笑。
李氏却想到另一层:“老爷,若那沈……那姓沈的后生对蕊蕊无意,硬要做媒,万一以后小两口感情不睦……”
“不至于。”楚怀济凑近李氏,低声说:“明释大师亲口批命‘鸾凤和鸣’,不会不睦的。”
况且自己女儿这般的容貌性格,楚怀济戴着老父亲滤镜,坚信只要楚葳蕤喜欢,没有她拿不下的夫婿!
话已至此,李氏明了父女二人都铁了心要成就这门亲事,便不再提反对意见,只顺着两人的话夸赞沈濯。
续了两盏茶,楚葳蕤试探:“爹爹,你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楚怀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话?”
“待我成婚,便可以出面经营家中生意。”
“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见楚怀济表情松动,楚葳蕤趁热打铁:“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我便让沈濯出面,只在背后决策不就好了。”
楚怀济总算说出楚葳蕤想要的内容:“也可。”
李氏从听见楚葳蕤要参与生意便拧紧了手中的手帕,秀眉微蹙。
见楚怀济并不打算阻拦,李氏忍不住开口:“蕊蕊,你连家中中馈都没接触过,直接接手生意,会不会太快了些。不如这样,待你成婚,我将家事先一点点教给你,等你熟悉了,照看生意也更容易上手些。”
楚葳蕤也没怀疑李氏的用心,这些年她忙着读书女红、琴棋书画、踏青会友,哪有空管家里这摊账。
再说了,前世她经手的公司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楚宅这本百十来人的账,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还得学。
还没会走就准备跑了,不怪李氏觉得“太快”。
“母亲,你是楚家的女主人,家中中馈还得你来管,父亲和我都很放心的。至于做生意,我会从头好好学。”
楚葳蕤早有构想,打算从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入手,“爹爹,我从小便爱去至味楼,于美食倒是有些心得,不如让我先管管看?”
“既然如此,不如让蕊蕊先负责婚宴的筹备,正好和至味楼的掌柜伙计熟悉熟悉。”李氏开口。
楚怀济看向楚葳蕤。
“好呀。”
不就是办婚宴嘛,楚葳蕤勾起嘴角,让你们看看J人的项目流程管理能力。
楚怀济朗声大笑,颇有些虎父无犬女的欣慰。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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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囊里拿出一张纸。
“为父昨日去见明释大师时,请他算了与你二人最合的良辰吉日。”
楚怀济把纸拍在桌上,一脸骄傲。
楚葳蕤从善如流:“谢谢爹爹。”
拿过信纸展开——“腊月十八”。
还有三个多月,时间还算宽裕。
李氏柔声道:“既然是招婿,老爷这些年为你攒的嫁妆便到时候直接送进澄心堂库房。婚宴方面的事情,你不清楚就来问我,需要人手也尽管来要。”
楚葳蕤点头应是。
和父母用过午膳,楚葳蕤小憩一会儿,借着送药的名义又去沈濯那儿装丫鬟了。
楚怀济午膳前便亲自来询问沈濯是否愿意入赘楚家,沈濯从重生后就已在脑中再三思索过这件事——与其另想办法隐藏自己行踪、重新联络父亲的故交,不如循着前世的轨迹,事半功倍。
沈濯应下婚事。
再见到楚葳蕤和夏竹,沈濯自认为心态平和了许多。
楚葳蕤先赔礼道歉,说明自己之前是奉小姐之命来试探沈濯的,还拉着夏竹作证。
夏竹:“对,春桃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她绝不是真心想勾……引诱沈公子。”
沈濯:……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这主仆二人嘴里没半句实话!
见沈濯没什么反应,楚葳蕤估摸着沈濯是个“淡人”,直奔主题。
“沈公子,小姐今日派我们过来,是想问问你对婚宴有什么想法。”
虽然楚葳蕤前世母胎单身,可她参加过同学同事的婚礼,大多数婚礼筹备都是小两口商量着完成的。
因此相比去打扰李氏,楚葳蕤更倾向于听听沈濯的建议,如果对方有特别的需求,她也可以尽己所能安排上。
从楚葳蕤的角度看去,沈濯垂着眸,神色难辨。
“我没什么想法,全凭楚小姐做主。”
楚葳蕤穿过来之前二十六岁,自觉都可以当沈濯的姐姐了,见不惯他这么暮气沉沉。
“那你写五个平日里爱吃的菜品,我们好跟小姐交差。”
夏竹适时递来纸笔。
前世楚葳蕤可比这跋扈多了,吩咐沈濯的事情,他必须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去做。
仿佛形成了肌肉记忆,夏竹刚把纸笔放在桌上,沈濯便拿起笔。
楚葳蕤眼皮跳了跳。
字如其人,沈濯一手正楷规矩方正。
待对方落笔,楚葳蕤拿起纸张端详——
“烤全羊、涮羊肉、奶皮子、锅包肉、葡萄酒。”
夏竹凑过来看,十分怀疑沈濯在刻意为难自家小姐。
江南一带,谁家婚宴吃这些呀?
楚葳蕤了然,原来沈濯是东北内蒙那一片的人。
正准备告辞,春桃走了进来。
“小姐……咳,小姐让我来叫你们。”
沈濯突然活过来似的,饶有兴致地看着楚葳蕤,开口询问:“这位姑娘叫什么?既然是楚小姐的丫鬟,我想先认认人。”
春桃就要开口,被夏竹拽住袖子。
楚葳蕤灵光乍现:“她叫秋桂。”
介于某些电影的影响,她是不可能给婢女起名叫“秋菊”的。
沈濯看向春桃。
春桃一咬牙,握拳道:“对,我叫秋桂!”
“秋桂姑娘好。”
总算夏竹记得正事:“小姐让你过来有什么事?”
“表少爷来了,夫人……夫人和小姐让咱们过去伺候。”
三人仓促离去,无人注意转瞬间沈濯眼中浸满寒意。
表少爷?
楚家唯一的表少爷,姓李名炎州。
4. 掉马
“春桃,帮我找找那副金镶玉的耳环。”
主仆三人从沈濯房间快步回了澄心堂,夏竹又将楚葳蕤的双丫髻改成垂练髻。
楚葳蕤正眼疾手快地往自己的发髻上插簪子。
“这儿呢。”春桃记性极好,从妆奁里翻找出和楚葳蕤头上的金镶玉簪子同一套的耳环,轻轻给楚葳蕤戴上。
夏竹正好拿了天青色的新衣裳过来,和春桃一起动手给楚葳蕤换上。
楚葳蕤对镜端详,甚为满意。
夏竹开口:“素了些。”
“这倒是无妨,见客别太迟了。”
楚葳蕤怕去晚了不好——李氏当然不会说什么,但楚葳蕤怕她多想。
紧赶慢赶,等楚葳蕤带着人赶到花厅,众人已经“茶”过三巡了。
楚葳蕤眼带笑意,抓着裙摆大步踏进花厅,李炎州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不过大半年未见,楚葳蕤愈发明艳动人了。
“爹爹、母亲、表哥。”楚葳蕤快速见了礼,从案几上拿起茶杯,颇有风范地冲三人举杯,“先前有点事儿,更衣又耽误了时间。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说完仰头饮尽杯中茶。
夏竹合理怀疑她家小姐是渴了。
楚怀济愣了一下,抚掌哈哈大笑。
李氏也抿嘴,心情不错的样子。
楚葳蕤看着一家和睦,满意地在楚怀济下首坐下。
李炎州含笑,试探道:“刚才我问姑丈和姑母,你究竟去干嘛了,他们都不肯告诉我,说要等你自己说。表哥我可是被吊足了胃口,表妹可否解惑?”
坦白说,李炎州也是身高八尺的黑皮帅哥一枚,可莫名其妙的,自诩颜控的楚葳蕤就是跟对方亲近不起来。
扮丫鬟这种事,楚葳蕤不怕别人知道,但也没必要主动坦白,因此只是敷衍道:“晌午吃饭把衣服弄脏了。想来是父亲母亲怕表哥觉得我好吃贪嘴,才不肯说的吧。”
李炎州若有所思:“是吗……”
李氏转移话题:“炎州,刚刚还聊到你的婚事。说来蕊蕊都要大婚了,大哥大嫂怎的跟不急似的。”
李炎州的心几不可查沉了一瞬,握紧茶杯,他挤出一个笑容:“表妹要成婚了,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
楚怀济:“也不是哪家的公子。是我偶然救下的一个后生,姓沈,同意入赘到咱们家。”
入赘啊。
李炎州喝了口茶,笑得由衷了些:“先恭喜表妹了。”
“同喜同喜。”
李炎州这才说起自己的事情,“扬州到底不如金陵富庶,父亲有意让我将李家的铺子开到金陵来。这里有一封给姑母的信。”
李炎州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李氏。
李氏一一看过,又递给楚怀济。
李氏:“大哥这是想让你在金陵安家落户。”
楚怀济捻了捻胡须,家中多住一个李炎州无妨,可李炎州的婚事,他也不能保证李家人都满意呀。
正有些为难,李氏开口道:“咱们也不是官宦人家,你不妨自己多留意留意,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再去帮你提亲?”
楚怀济赞同:“正是这个理。你安心在家住下,等休息好了,再去寻摸寻摸铺子,把李记布庄在金陵给开起来。”
李家从李氏的爷爷辈起便做着布庄的生意,而楚家名下有成衣生意,这也是当年楚怀济与李氏相识的契机。
“姑丈,这趟来金陵,侄儿还有一事相求。”
楚怀济眼皮跳了跳,示意李炎州说。
“李家布匹生意已延续几十年,侄儿觉得,是时候拓展些其他的生意了。此番也是想跟着姑丈多学多看。”
李氏温言道:“你这孩子,能想着做大李家的生意,我很欣慰。”
李炎州回以李氏一笑。
“老爷,你看呢?”
楚怀济点头:“自然自然。”
楚葳蕤旁观多时,开口问:“表哥想要学着做什么生意,可有想法?”
李炎州乍一被问,也没个准备,脱口道:“自然是跟在姑丈身边,耳濡目染。”
古人做生意难道靠的是言传身教?
楚葳蕤不太理解,但她按照自己前世的经验,提了些建议:“依我之见,表哥以往掌管着陈家的布匹生意,对这一块应当是熟悉了。不如去楚家的成衣铺子呆呆看,以后陈记布庄也可同时贩卖成衣,还省去了进货的烦恼。”
楚怀济醍醐灌顶,震惊地看着楚葳蕤。
楚葳蕤感受到几束炙热的目光,疑惑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蕊蕊,你是怎么想到的?”
楚葳蕤脸有些泛红,“就、就这么想到的呗。”
众人还未来得及夸赞楚葳蕤,一个家丁匆匆进来。
“老爷、夫人,沈公子听说表少爷来了,特来拜会。”
楚葳蕤心想:他还怪有礼貌的?
李氏见楚怀济还沉浸在“我女儿可太优秀了”的思绪中,抬手吩咐:“快请进来。”
家丁应了一声出花厅请人去了。
春桃从背后戳楚葳蕤:“小姐!小姐!”
楚葳蕤怔愣着转头,主仆二人一对眼神——
楚葳蕤:大事不妙!要掉马惹!
“父亲母亲,我突然想起房中还熏着香,得赶紧回去散散味儿。先告退了。”
楚葳蕤一边说一边拎着裙摆跑路。
听说楚葳蕤的未来夫婿要来,李炎州便冲着门口站起身,正了正衣冠。
此时见楚葳蕤作势要跑路,李炎州快走两步伸手一拦,凑近楚葳蕤耳朵,低声道:“跑这么快做什么,不想见见你未来的夫婿?”
见楚葳蕤涨红了脸,李炎州以为她是害羞,“留下来见见呗,万一不满意,还有机会反悔不是。”
还未踏进花厅,沈濯一眼便捕捉到天青色的背影。
从沈濯的角度看去,楚葳蕤与李炎州站得极近,李炎州眼中满是觊觎,楚葳蕤看向对方,双颊绯红。
再次见到李炎州,沈濯尽力压抑心中翻涌的情绪。杀身之仇、夺妻之恨,沈濯很难不迁怒此时眼前的李炎州。
以至于见到楚葳蕤和李炎州看似的亲密行为,沈濯心中泛起一阵厌恶。
楚怀济轻咳一声,同沈濯打招呼。
待其他众人都见过礼,楚葳蕤只得尴尬转身,干巴巴地:“沈公子。”
沈濯仿佛没搞清楚状况似的,坦然同她见礼,点头回应:“春桃姑娘。”
楚怀济一口茶喷出来。
楚葳蕤的脸更红了。
幸而李氏心中好笑,还记得澄清误会。
“沈公子,这是小女葳蕤。她有些顽皮,怕是闹了误会,公子以后可别记错了。”
早先交换生辰八字合良辰吉日时,楚怀济便告知了他楚葳蕤的闺名。
沈濯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叫人猜不透他是否在意这件事。
沈濯重新拱手,礼数周全:“见过楚小姐。”
见沈濯如此,顷刻间楚葳蕤脸上血色尽消。
各自归座,表面上宾主相谈甚欢。
楚葳蕤不自觉地搅着衣袖,后知后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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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只是一场玩笑,于孑然一身的沈濯而言,是否是楚家对他的愚弄?看沈濯面不改色,是自暴自弃所以无所谓,还是因为他过去的人生遇到过更难堪的事情?
巧合地,楚葳蕤无意中猜对了一半。
沈濯一边同他们闲聊,一边也任由思绪信马由缰。
前世他第一次见李炎州是在同楚葳蕤大婚的当天,记忆有些模糊,他已经不记得楚葳蕤介绍李炎州时候的表情,只记得楚葳蕤冷着脸,告诉他不愿同他圆房。
当时他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也从未在意。
如今想来,前世他们大婚之前,李炎州怕是已经住进楚宅了吧?
楚怀济留了几个晚辈一起用晚膳,楚葳蕤很有些食不下咽。
好不容易呆到沈濯告辞回房,楚葳蕤紧跟着走了。
“小姐,这不是回澄心堂的路啊。”
“笨。小姐是要去找沈公子。”
楚葳蕤叹了口气。
“夏竹,小姐是不是嫌弃我了。”春桃低声问。
“跟你没关系。”夏竹笑着拍拍春桃的手背。
“楚小姐有何指教?”
沈濯抱臂站在房门内,和楚葳蕤隔着一道不高的门槛。
但泾渭分明。
“先让我进去。”楚葳蕤抬眸看着沈濯,眼中波光粼粼,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委屈。
沈濯移开目光,不去看楚葳蕤的眼睛,亦不自觉让了一步。
楚葳蕤进屋,十分熟稔地在八仙桌前坐下。
夏竹拉住春桃,默默关上门。
沈濯在她对面坐了,问:“楚小姐找沈某何事?”
楚葳蕤倏然站起,拱手朝沈濯作了一揖:“对不住。”
沈濯心中很是惊了惊,面上不显:“楚小姐这是何意?”
“先前我害怕爹爹替我物色的夫婿是个朝三暮四之徒,所以才假扮丫鬟试探。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还请你原谅。”
沈濯眸光闪烁,深深看向楚葳蕤——这般作为,跟他熟悉的楚葳蕤全然不同。
楚葳蕤抬头看沈濯的反应,一双清澈的眼睛撞进沈濯的眼睛里——楚葳蕤好看灵动的眼里,盛满了诚恳和希冀。
“无妨。”他听见自己说。
楚葳蕤并不太擅长察言观色,只觉得沈濯应当是原谅自己的欺骗了。
她放下一半的心,存着缓和关系的心思,补充道:“那些什么烤全羊、奶皮子、葡萄酒,包在我身上,算我给你赔礼。”
沈濯挑了挑眉,无可无不可。
楚葳蕤:越好看的帅哥越难伺候,合理的。
楚葳蕤放下一桩心事,便又像软骨头似的趴在桌上,侧头看沈濯:“来金陵半个月了,你想不想出去逛逛?”
“怕是楚小姐想出去逛逛吧。”
楚葳蕤丝毫没有被看破的窘迫,笑嘻嘻的:“对呀,不如一起去。有你跟着我,想来爹爹也放心。”
沈濯脑中闪过一个人影,抿唇没答话。
楚葳蕤说干就干,移步书桌,一封书信一气呵成,簪花小楷工整地呈现在信纸上。
楚葳蕤折好信纸,心情很好地笑着同沈濯告辞。
“沈公子,那我就回房了。晚安。”
晚安?是夜晚安歇的意思吗?
沈濯还没来得及回应,楚葳蕤好似一只急着出笼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出房门。
夏竹体贴地替沈濯关上房门,也将楚葳蕤活泼的声音也关在了门外。
楚葳蕤雀跃地将折好的信纸交给春桃,嘱咐她:“明日将信给锦绣送去。”
5. 上香
能和楚葳蕤处成闺中密友,罗锦绣也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
春桃晨起出门将楚葳蕤的书信送到罗锦绣手里,一盏茶的功夫,罗锦绣便交给春桃一封拜帖,邀楚葳蕤十月初一同去灵谷寺上香。
特意注明,自己会与夫婿陈贺之一同前去,叫楚葳蕤不妨带一名男性同伴前往。
十月初一一早,春桃在收拾要带的物件,夏竹去吩咐门房套马车,楚葳蕤则直奔沈濯房间。
沈濯本不欲和她同去,得知是去灵谷寺时改了主意。
他也想去拜拜。
沈濯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楚葳蕤一头栽进沈濯怀里。
不等沈濯发难,楚葳蕤捂着额头先行跳开。
“我的发型!”楚葳蕤秀眉微蹙。
和罗锦绣去灵谷寺,放现代相当于约几个月不见的好友逛街,为此她可是特意早起好好打扮了一番!
见沈濯杵着不动,楚葳蕤叹了口气,绕过“柱子”进房间找镜子。
沈濯有些恍惚,总觉得楚葳蕤是否同他过于熟稔了?
沈濯仍是八方不动的淡然模样,坐在塌上瞟楚葳蕤。
透过铜镜,楚葳蕤整理钗环的表情生动地照进沈濯眼里。
楚葳蕤弄好头发,这才想起沈濯这么号人。
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仔细想想,也是她行事莽撞,才撞人家身上弄乱了头发的。
偷偷从镜中看了眼沈濯,见对方正襟危坐欣赏窗外景色。
楚葳蕤心里犯嘀咕:他应该不放在心上吧?
还是别道歉了,显得多大个事儿似的。
楚葳蕤清了清嗓子,恢复骄矜大小姐的模样,冲沈濯开口:“可收拾好了?”
沈濯声音冷冷的:“嗯。”
“那便出门吧。”
楚葳蕤一马当先上了马车,占据右侧靠窗的位置。
沈濯撩起帘子,疑惑道:“我坐哪儿?”
楚葳蕤指了指四周,“随便坐啊。”
春桃见沈濯也不进去,问楚葳蕤怎么了。
楚葳蕤撩起右侧的帘子,探头问:“你俩要看景儿吗?”
春桃雀跃:“看的看的!”
隔着袖子拽住沈濯的手腕,将人拉进来,楚葳蕤示意:“中间的位置是你的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灵谷寺进发。
沈濯坐在马车正中间的尊位上,左边是春桃夏竹,右边是楚葳蕤,三人一人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春桃和夏竹掀着帘子凑一块小声闲聊,楚葳蕤倒还记得车上有个沈濯。
见沈濯一副有话想说又难以开口的模样,楚葳蕤灵光乍现,好心询问:“你也想看?马车宽敞,你坐过来也无妨。”
第一印象很重要,沈濯是正人君子这件事,在楚葳蕤这儿已经盖戳了。
沈濯收回目光,“不用。”
楚葳蕤:哦。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到了山脚下。
此处有供香客歇脚的茶肆、饭馆,楚葳蕤不等车夫放马凳,跳下马车直奔茶肆,要了一壶茶和两碟点心。
沈濯暗自咋舌——楚葳蕤这小半个时辰已经吃了一碟蛋黄酥、一碟驴打滚,竟然还吃得下?
“蕊蕊!”
罗锦绣从背后出现,欢喜地叫着楚葳蕤的乳名。
“咳咳咳!”楚葳蕤正在品鉴绿豆糕,好险没被噎死。
一直盯着楚葳蕤,想弄明白她怎么吃得下这许多东西的沈濯反应最快,适时递给她一杯茶。
上山路上,罗锦绣挽着楚葳蕤的手臂,十分亲昵。
“这位沈公子,很是俊俏嘛。”
楚葳蕤勾起唇角。
“人也不错呢,知道给你递茶。”
楚葳蕤赞许地点头。
“要不是他,你恐怕噎死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呢。”
“罗锦绣!”
罗锦绣讲完刚才那句撒腿就跑,没跑几步,被每日锻炼的楚葳蕤追上挠痒痒。
陈贺之看着前方活泼的妻子忍俊不禁。
怕冷落了沈濯,主动与他搭话,“我今年刚及冠,不知沈公子年岁几何?”
“我也今年及冠,五月的生日。”
“我是三月的生日。那咱们互称姓名便是。”
沈濯应下。
沈濯前世同陈贺之只能算是点头之交,意识到这一世与前世的发展有了很大不同,沈濯心里有些不安。
好在陈贺之与罗锦绣如他记忆中一般,是对琴瑟和鸣的新婚夫妇,他稍稍放下心。
说起来,仿佛所有与他记忆中有差异的点,都围绕着楚葳蕤展开。
“贺之,楚葳蕤她欺负我。”罗锦绣跑过来揽住陈贺之,借他的身体挡住楚葳蕤。
楚葳蕤无语:“你耍赖,你们两夫妻欺负我还差不多。”
罗锦绣得意道:“我给你写拜帖的时候,特意叫你带上沈濯,就是防着你污蔑我以多欺少呢。”
沈濯被这两夫妻吵得脑瓜子嗡嗡的,扯了扯楚葳蕤的袖子,轻声说:“别理他们,上香去。”
沈濯跨进寺院,楚葳蕤冲罗锦绣做了个鬼脸,转头跟上。
罗锦绣和陈贺之相视一笑。
楚葳蕤跪在蒲团上,心里快速数着愿望:希望爹爹家人都平安健康,嗯……春桃夏竹沈濯都算上的。希望楚家生意稳赚不赔,实在不行可以不赚,反正别赔。最后祝自己大展宏图,将楚家拉扯成金陵的商界翘楚。
楚葳蕤在心中注释道:愿望顺序分先后,佛祖如果累了,只满足第一个即可。
拜了三拜,楚葳蕤站起来,给后面的香客腾地方。
沈濯应当有许多话想同神明讲。
沈濯双手合十,挺直腰板跪在蒲团上,楚葳蕤从后方远远看去,莫名体会到悲伤和虔诚两种感觉。
楚葳蕤盯着那抹月白色的背影看了许久,终于见他躬身,头磕在手背上。
楚葳蕤敛目,猜测沈濯此时更愿意独处,留下夏竹传话,带着春桃往经室去了。
跪在蒲团上,沈濯脑中闪过两世的记忆碎片,搅得心肝肺乱作一团。
一个头磕下去,那些缠绕着他的不甘和怨怼便散去一些;三次以后,沈濯心中只剩下对目标的坚定执着。
夏竹告知他,小姐先去了抄经室,他逛完再去抄经室找她们。
沈濯道“好”,难得的露出点笑意。
夏竹前脚瞪着眼离开,后脚便来了个小沙弥请他去见方丈。
明悟闭眼端坐在蒲团上,听见推门声,手中仍不停转着佛珠。
沈濯双手合十,肃然行礼:“明悟大师。”
明悟停了手上动作,起身回礼。
“沈施主。”
明悟将桌上托盘推到沈濯面前,盘中有三只锦囊,天水碧、天青色、宝蓝色,由浅到深。
“前阵子我师兄明释来此游历,特留下三只锦囊,嘱咐我若沈施主前来,便交予你。”
沈濯自身经历离奇,听闻明释所为没半分疑虑,只道了声“多谢”。
明悟笑道:“沈施主现在便可打开碧色这只。”
沈濯从中拿出纸笺,纸笺上只有八个字——“前车可鉴,同舟共济”。
沈濯一揖及地:“谢大师赠言。”
“前车可鉴”四个字解了沈濯当下最迷茫之事,明释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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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想告诉他,过去的经验,现在仍然有用。
可“同舟共济”,和谁同舟共济?
楚葳蕤许久不曾来灵谷寺,绕来绕去竟迷了路。
听见屋内有人说话,楚葳蕤原本想叩门问路,只听熟悉的声音——
“大师这是何意?”
明悟老神在在,笑答:“师兄嘱咐,第二只锦囊,需等沈施主找到此生心悦之人,一同前来查看内容。”
“在下年底即将大婚。”成婚后带楚葳蕤来一趟即可。
沈濯蹙眉——还得想法子同楚葳蕤解释。
“沈施主,明释师兄特意说明,须得是沈施主‘心悦之人’……”
明悟的声音穿过门窗,清晰地传入楚葳蕤耳中。
“沈施主的妻子,不见得就是沈施主心悦之人吧?”
楚葳蕤轻手轻脚离开,也没听到接下来沈濯的回答。
“沈某此生不会有心悦之人。”
今生若再不能报父母亲族之仇,他有何颜面谈情说爱?
况且背负仇恨,将婚姻当做交易,他哪里值得谁两情相许?
明悟笑道:“那便待沈施主找到,再来一叙吧。”
门吱呀一声,门口散步的一双鸟儿扑腾着翅膀飞上树梢。
沈濯心神不定地找到抄经室,在楚葳蕤旁边坐下。
愣了片刻,终于觉出不对劲来。
罗锦绣和陈贺之并排端坐,静心抄经。
楚葳蕤也很是专注,面前散乱叠放着好几张纸,纸张上却不是经文。
“你在做什么?”
楚葳蕤吓了一跳,差点伸手捂他的嘴,又觉不妥。
她把食指竖在嘴边,“轻声些。”
“爹爹让我准备婚宴,我让锦绣写了她大婚时邀请的宾客名单给我。陈贺之办事妥帖,还帮我另寻了几家世交的婚宴宾客名单。我两相印证,再略微修改,拟一份宾客名单,给爹爹过目。”
沈濯也听说楚葳蕤接下婚宴筹备的任务,以为她只管吩咐手下跑腿做事。想不到她竟然亲自拟定宾客名单,一副认真对待、事必躬亲的模样。
但这是重点吗?
沈濯轻咳一声,肃然道:“这里是抄经室,举案三尺有神明,怎可在静心之地做这般俗务。”
哦。
不仅没得到夸奖,还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楚葳蕤转过头继续誊抄。
楚葳蕤:没准佛祖知道楚家有喜事,也觉得高兴呢?
沈濯在她心里已经不是惹人怜的冷感帅哥了——是不可染指的高山雪莲,带佛光的那种。
怪不得一把年纪还没对象,原来是个钢铁直男。
楚葳蕤叹气。
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脑袋,楚葳蕤在众人离开抄经室前,完成了今日的“功课”。
把沈濯抛之脑后,回程路上楚葳蕤和罗锦绣同乘一辆马车,叙了半晌闲话,还亲热地约好下次去她家里玩儿。
回了澄心堂,楚葳蕤泡在浴桶里,幸福得叹气。
春桃跟着叹气。
楚葳蕤奇道:“有烦心事?”
“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别人这么说,楚葳蕤一定直接怼回去:那你别讲了。
春桃心思纯净,这么说就是真拿不定主意。
“那就讲吧。”
“小姐说那些宾客名单没什么用了,我便想把它们与陈少爷、锦绣小姐抄的经文一同烧了。路上遇到沈公子,他说他去烧,让我先回来伺候小姐。”
楚葳蕤猜测:“他没烧?”
“烧了。但陈少爷拿给你的宾客名单,他每张都看了片刻,不知是否在背记。”
6. 孑然
昭德十二年,冬。
江南的冬季湿冷,沈濯拢紧身上的棉服,轻叩三声门。
与楚宅的广阔天差地别,阡陌巷靠近金陵南面城墙,一户人家的房子占地面积不及澄心堂的一半,是真正属于金陵普通百姓的现实人间。
门内脚步声由远及近,屋门打开,门内烛光昏暗,主人粗糙的皮肤显得更加黯淡。
一双了无生气的眼睛看向沈濯,“你是谁?”
入赘楚家一年来,沈濯跟着楚怀济一点点从头学起,四处奔波,眼中已饱含沧桑。
他拱手行礼,“在下沈濯,自雍州来。有书信一封,想请张录事鉴定字迹。”
姓沈……知晓他会鉴定字迹。
“进来说吧。”张茂才颤颤巍巍将沈濯让进来。
没有条件烧炭火,屋内温度跟室外别无二致。
沈濯关上屋门,又拢了拢棉服,回身却见张茂才跪倒在地。
沈濯不忍,急忙扶起他;“张录事这是何意?”
张茂才抬头已泪流满面,“当年蒙沈将军不弃,将小人带在身边做录事参军。后来我母亲年老体弱,无人侍奉左右,沈将军特意修书一封,介绍我回金陵谋差事。”
当年沈修安还私下给了他半年的工钱,若不是为父母治病多有耗费,他的存款加上那笔钱足够在城中置宅。
“去岁沈家的消息传来,小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遥遥向将军磕头,再烧些纸钱。今日见小将军安好,便是即刻去死,也能瞑目了。”
沈濯忙道:“先生切勿自苦。沈濯此番前来,还有求于先生。”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小心翼翼打开,递给张茂才。
“这是他们污蔑父亲通敌的罪证,上面是写给突厥的告密信。一位世伯辗转将它交给我,指点我找您,看能否揪出伪造罪证的人。”
张茂才展信细看,昏花的眼拼命睁大凑近,只为看得更清楚些。
寂静许久,张茂才无地自容:“小人只能断定这不是将军亲笔,至于是谁伪造的,恕小人眼拙。”
他这么说,沈濯这一趟等同于白来。
沈修安没有通敌,沈濯从来坚信。关键还是揪出作伪证的一连串人,以及幕后操纵者。
张茂才是真心想为沈家做些什么,“小人可以写几个名字给您,他们在军中时接触过将军书信,应当熟悉将军笔记。只是后来小人回了金陵,将军身边还有些什么人,却是不得而知了。”
张茂才喟然长叹,遗憾道:“江南道刺史冯恩羡是沈将军旧识,当年将军介绍小人投奔的便是冯刺史,这些年也同沈将军保持着书信往来。只是不巧,半年前,冯刺史被刺客袭击身亡,小人在大人身边,若不是命大,当时就随冯刺史去了。”
他被刺中了肺腑,如今也快要下去陪大人了。
张茂才的眼神幽暗深沉,墨色的一双眼睛藏着深不见底的悔恨。
那抹墨色越来越近,从远处浸染至眼前。
沈濯倏然醒转,已日上三竿。
早餐摆在桌上,一旁架子上,脸盆里的水早没了热气。
沈濯不知道的是,楚葳蕤想着昨日登高劳累,特意提醒厢房的家仆别打扰沈濯休息。
沈濯就着冷水洗漱,用过早饭,决定独自在金陵城中转转。
街上算不得多热闹,小摊贩叫卖着各自的货物,乱中有序。
沈濯一直待在楚宅的围墙内,昨日跟楚葳蕤他们同行,也有些拘谨。
此时难得放下防备,脚踏实地步行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在讨价还价的背景音里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昨日他一一看过金陵商贾人家的婚宴宾客名单,哪怕是经营粮食买卖、与官府打交道最多的陈家,也没有人邀请张茂才这个九品录事。
沈濯琢磨,或许可以找人往南巷去一封信,又苦于身边没有忠心自己的人。自己前去,也不见得正好遇得到张茂才;多的次数多了,尚未大婚,万一被楚怀济发现起了疑心会更不好办。
万全之策,是有一个合理的场合互通姓名,过个明路。
沈濯边走边想,等回过神,楚氏成衣铺已只隔了一条街。
楚葳蕤和李炎州并排而立,两人面前是一排红色的布匹。
沈濯呼吸凝滞,转瞬吐出一口浊气,冷笑出声。
楚葳蕤是来量尺寸的,楚家自己有成衣铺子,自然是先紧着她的大婚喜服做,订单都可往后排。
她拖到现在才想起这档子事儿。
李炎州在成衣铺也待了好几天,竟也没想起来提醒她,今日见她来了,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
楚葳蕤看着对方浮夸的演技,有些无语。
干脆不怎么搭理他。
偏李炎州要粘着她,嘘寒问暖、端茶倒水,也不知道保持社交距离。
楚葳蕤挑布料,李炎州凑过来跟她一起挑,还强烈推荐一款用金线绣有鸳鸯戏水图案的布匹。
楚葳蕤:这怕不是哪位官家夫人庆祝成婚二十周年做衣服用的。
委实是过于高调了。
楚葳蕤挤出笑容,婉拒道:“这款太奢华,还是留着做咱们的镇铺之宝吧。”她指着旁边的另一匹,“这匹布打开我比划比划。”
掌柜的早看不惯李炎州成日里指手画脚,此时笑出一脸褶子,恭维道:“大小姐眼光真好,这匹布叫‘繁花似锦’,以牡丹为主,各色花朵点缀其中,很受大小姐您这样的年轻姑娘青睐。这匹是样品,若做成婚服,可重新设计,在正面、背面和领口、袖口刺绣,其余地方适当留白。”
楚葳蕤莞尔:“‘繁花似锦’,和我的名字也很合,就定下这匹吧。刘叔,等图样画出来,还劳烦你来家里一趟,给我看看。”
掌柜的忙不迭点头应是。
李炎州横跨一步挡在楚葳蕤和刘掌柜之间,“何必这么麻烦。我回家时给表妹带回去,也免得劳烦刘掌柜。”
晚秋的风有些凉意,沈濯在街对面负手而立,见李炎州专注地看着楚葳蕤,脸上是谄媚的笑意。
楚葳蕤微笑着礼貌回绝,“表哥是做大事的人,不必为我的事情奔波。还是刘掌柜亲自来一趟吧。”
楚葳蕤咬碎了后槽牙,心说你要是不想好好干活,干脆回你的李记布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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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濯:她笑得好灿烂。
楚葳蕤告辞离开,李炎州热络地送至铺子门口,沈濯下意识躲进旁边的店铺。
他有什么好躲的?!
沈濯憋闷,恨自己明知楚葳蕤水性杨花,还对她抱着一丝期待,指望对方这一世跟前世有所不同。
若这一世还着了楚葳蕤和李炎州的道,他也别等太子派人追杀,直接拔剑自刎算了。
待沈濯回到厢房,见楚葳蕤坐在自己房间里品茶,脸色便没有多好。
沈濯冷着脸拱手问;“小姐找沈某何事?”
楚葳蕤没有提前知会他,等便等了。
此时好脾气地给他介绍旁边的人,“这位是楚氏成衣铺的裁缝师傅。婚服还没做,他来帮你量尺寸。”
沈濯颔首算打了招呼。
“师傅请。”
沈濯张开双臂,他个子高,挺胸展臂,与以往淡漠的气质不同,显出些器宇轩昂来。
除了全程闭口不言,沈濯很是配合。
裁缝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在下为许多人量过身,姑……沈公子的比例是最好的了。大小姐好福气。”
楚葳蕤回以尬笑。
待裁缝离开,楚葳蕤递了个眼神给夏竹,春桃夏竹便一起退出去关上门。
这场景似曾相识,沈濯疑惑地看向楚葳蕤,有些不耐烦。
楚葳蕤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在桌上。
“这是我草拟的宾客名单,还没给爹爹过目。想问问你,是不是需要加什么人。”
沈濯眼神变得犀利:楚葳蕤是在试探他吗?
“沈某在金陵无亲无故,没有需要邀请的人。”
沈濯对宾客名单的关切明显有着异常,楚葳蕤继续问:“或者你有什么建议?我大致梳理过,各家的宾客除了有亲戚关系的,还有就是生意上打交道的。我也在想,是不是应该邀请咱们的地方官或者与经商、贸易相关的官吏。”
楚葳蕤看着沈濯的眼睛。
在沈濯看来,楚葳蕤眼里饱含了探究。
他更加防备,避开楚葳蕤的视线,“小姐自己决定就好。”
楚葳蕤自讨没趣,伸手收回桌上的纸张,“随便问问,你若懒得管,就当我没问吧。”
“嗯。”
楚葳蕤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些丧气。
不知道现代社会,那些被父母逼婚的女孩子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楚葳蕤给自己洗脑:既然选择成婚接手家业,这点困难你能克服。况且是沈濯入赘,就算以后相敬如“冰”,也不算太吃亏。
思及无意中偷听到明悟大师的话,楚葳蕤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同意入赘沈家,但我其实是为了成婚后能参与家里的生意。你我既然不是两情相悦,成婚后便无需行周公之礼了吧。”
说辞不一样,意思都是一样的。
第一次听到时,沈濯欣然应允,“尊重妻子”,这是父亲从小交给他的。
第二次听到,沈濯只觉得讽刺。
“好。”
7. 探店
“小姐,至味楼的李掌柜来了。”
“快请进来。”
楚宅会客的瑞福堂正厅,楚葳蕤放下茶盏,端坐在主位。
李掌柜管着位于金陵的至味楼总店,想必品尝过不少美食,大腹便便,一笑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
“大小姐。”
李掌柜行礼后,楚葳蕤请他在一旁坐下。
楚葳蕤直奔主题,“之前请李掌柜拟一张婚宴的预算单子,今日您来,想是整理好了?”
“那是自然,若没有准备好,哪里敢来叨扰大小姐。”
李掌柜袖口拿出单子,右手抖了抖,示意楚葳蕤身后的春桃去拿。
楚葳蕤有些意外。
春桃把单子递给楚葳蕤,楚葳蕤先去看结尾处的金额。
五十两。
楚葳蕤一个月有五两份例银子,春桃夏竹这样的贴身丫鬟一个月月俸是二两。这么算来楚家中馈账上一个月的开销都不止五十两银子。
但从另一个角度想,办一场婚宴,吃食一项需要花费春桃两年的月俸?
楚葳蕤把单子放在一旁,“劳烦李掌柜来一趟了,这单子我先看看。一旬之后麻烦您再来一趟,我把银子给您。”
李掌柜愣住。
他本以为这一趟来,单子给出去,银子揣进口袋。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李掌柜用袖子擦了擦汗,“可是大小姐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我去找夫人支取、或者从公账中挪一些也是可以的。”
楚葳蕤缓缓喝了口茶,笑道:“这倒不是。只是这单子我还得对一对,李掌柜一旬后再来便是。”
李掌柜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大小姐还得回去打算盘算算细项加起来是不是五十两?
夫人跟他交过底,这位大小姐,可是懒得连家中事务都没理过的。
李掌柜一头雾水地走了。
楚葳蕤回到澄心堂,在院子里散步当做锻炼。
春桃被楚葳蕤逼着跟练,此时已有些气喘,问:“小姐,你为何要让李掌柜一旬后再来?婚宴的钱不是可以直接找夫人拿吗?”
春桃家里亲人都不在了,很小就跟了楚葳蕤,楚葳蕤问夏竹:“你哥哥成婚,家里花费了多少钱?”
“小姐是怀疑李掌柜多报预算,从中贪墨?”夏竹不太确定:“我记不太准,听母亲提过一嘴,大概是十两银子以内。”
春桃口无遮拦,直言道:“可是,楚家办婚宴,跟你家婚宴的开销怎会一样呢?”
楚葳蕤:“春桃!”
“啊,不好意思啊夏竹。我不是那个意思。”春桃说罢捂住自己的嘴。
“无妨。你说得对。”
“也就是夏竹人好不与你计较,我却想要罚一罚你这说话容易得罪人的毛病。”楚葳蕤话锋一转,“今日你多走十圈,权当给夏竹赔罪。”
等楚葳蕤和夏竹坐在廊下,看春桃绕圈。
夏竹浅笑:“小姐其实是看春桃早上吃太多,才叫她多走走的吧。”
楚葳蕤不说话,算是默认。
夏竹:“李掌柜到底有没有多报,小姐打算怎么验证呢?”
“前几日我把宾客名单给爹爹看过了,爹爹改了改,最终的宾客大约是120人左右。等菜品拟定,这么多人需要多少吃食,每样吃食耗费多少肉菜,再算上人工费之类的。一算就能算出来。”
夏竹由衷赞叹:“小姐好聪明。”
楚葳蕤含蓄一笑,心说都是因为前世比你们多吃了二十几年大米呀。
“肉菜的价格,我可以替小姐打听。”
“不必。”
春桃走完多的十圈,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廊下,扶住柱子。
楚葳蕤站起来,续上刚才未完的话:“今天咱们三个出去吃顿好的。”
楚葳蕤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外面罩了件藕荷色对襟襦衫。
春桃夏竹一青一蓝,离了半步跟在楚葳蕤身侧,有点绿叶衬红花的意思。
李炎州刚从明德轩过来,没料到在这条路上还能见着楚葳蕤,眼前一亮。
他右手持一柄折扇,打在左手的手心,露出左手的碧玉扳指,笑盈盈的,“表妹这是要出门?”
楚葳蕤先被李炎州老干部的打扮雷得够呛,又被对方一脸谄媚弄得不自在。
楚葳蕤:果然还是距离产生美,以前一年见一两次没这么不乐意见着李炎州呢。
“嗯。表哥今天不用去铺子吗?”
“今日我轮休。”李炎州关心道:“你们三个女子出门不太安全,不如我与你们同去?”
这么直接的吗?
楚葳蕤面露迟疑,脑子里飞速编理由。
李炎州走近两步,“表妹身边多年都没有兄弟姐妹,不觉得寂寞吗?正好以后我常在金陵,咱们二人又是亲戚,不妨多交流交流感情?”
两世独生女楚葳蕤:谢谢,从没觉得寂寞。
“表哥有心了。”楚葳蕤脸不红心不跳,瞎编道:“可我今日约了沈濯一起出门吃饭,不方便和其他人一起。待下次有机会,一定同表哥多叙叙话。”
李炎州眼神探究,“是吗?”
“可不是嘛。夏竹,你快去瞧瞧,沈濯怎么还没来。”
夏竹领命往厢房去,刚走了两步,月白色的身影从远处回廊拐过来。
夏竹福至心灵,快走两步朗声道:“沈公子,你怎么才来,小姐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沈濯确然也是打算出门逛逛的,只是没想到这条去东侧门的清静小路,今日这么热闹。
夏竹的声音一出,沈濯即刻猜出来龙去脉。
楚葳蕤在躲着李炎州?
这和沈濯以为的大有不同,不过在李炎州和楚葳蕤之间做选择,沈濯没什么犹豫。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楚葳蕤身旁站定,下意识挡住楚葳蕤三分之一身体,低头冲楚葳蕤道:“抱歉,我来晚了。”
仿佛他真的答应过和楚葳蕤一同出门。
楚葳蕤心下一松,粲然一笑:“不晚。我们走吧。”
两人间莫名有一种春桃和夏竹都插不进去的默契。
李炎州咬着牙,见沈濯的长袍和楚葳蕤的长裙是同一种月白色,哪里会怀疑两人临时起意哄骗他?说两人提前商量过服饰搭配,他也相信。
楚宅的侧门咯吱一声闭上。
楚葳蕤长舒一口气,冲沈濯道谢:“多谢。”
沈濯问她为什么不跟李炎州一同出门,问完又有些后悔,显得他很在意似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表哥一起总是不太自在。”
沈濯想起一位远房表姐,曾说第一次见她的夫婿,便小鹿乱撞,相处起来很不自在。他了然,楚葳蕤怕是对李炎州有意但不自知。
不过他可不会点破。
楚葳蕤见沈濯愣神,问他:“你出门有事?”
“无事,成天闷在屋子里,出门逛逛。”
“既然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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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便跟我们一起去珍馐阁吧。”楚葳蕤邀请道。
“不去至味楼?”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再说了,去至味楼调研物价,不是相当于跟李掌柜摊牌了嘛。
楚家的至味楼口碑还算不错,可跟金陵最著名、最豪华的珍馐阁比起来就不太够看了。
珍馐阁坐落在秦淮河畔,在一众青楼、乐坊之中,简直是一股清流。
楚葳蕤后知后觉,把沈濯带上真是对了,他们三个女子走在这种地方,哪怕青天白日,似乎也不大安全。
珍馐阁楼高三层,雕梁画栋,想是经常清理,屋檐上蹲着的脊兽锃光瓦亮,好不威风。
楚葳蕤在心中点头,抬脚踏进珍馐阁。
“客官四位里边请。”
楚葳蕤不喜欢拥挤,径直走向楼梯欲上二楼。
跑堂的好心提醒:“这位姑娘,二楼需得每桌消费超过一两银子。”
“吃不完可以带走吗?”
跑堂的喜道:“可以可以。”
四人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定,跑堂的指着墙上的菜牌,“那些便是本店的菜单了。红色字的是招牌菜,黄色字的是特色菜,蓝色字的普通家常菜,橙色字是酒水茶饮。”
楚葳蕤觉得有趣,眼前一亮。
“招牌菜五道全要,特色菜你挑客人点得最多的三道上,再加一道清炒时蔬,茶水要普洱吧。加起来可有一两银子了?”
这菜单相当好记,跑堂的心算能力不赖,应道:“一两二十文,姑娘点得刚刚好。”
跑堂的刚下楼没多久,一盘招牌冷菜就端了上来。
“糟卤黄鱼卷。”
楚葳蕤嘴里嘟囔着“上菜挺快嘛,品相也不错”,一边取了筷子,“愣着做什么,动筷呀。”
沈濯总算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与楚葳蕤对坐,左边是夏竹,右边是春桃。
沈濯张了张口,想起那日去上香时马车上的座次,又闭上了嘴。
这道糟卤小黄鱼是腌制后油炸,再在糟卤汁中浸泡后捞出装盘,外酥里嫩、口感层次丰富,色香味俱全。
楚葳蕤:原来古人吃得这么好!
她起初还以为,凭借着前世知晓的古今中外美食,单从菜色上就能让知味楼鹤立鸡群。
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招牌菜陆续上来,清炖狮子头汤底香甜、肉糜入口即化,文思豆腐刀工精湛口感细腻,软兜鳝鱼肉质鲜嫩、酱汁浓郁……
最后一道三套鸭最费功夫,需得将肥鸭、野鸭、鸽子分别剔骨后层层套制,腹中填入火腿、冬笋、香菇等辅料,经焯水去腥后与鸭肝、鸭肫同炖三小时,使肉质酥烂,再以火腿片、笋片等铺面收尾。[1]
菜品上齐,一大桌足够五个壮汉吃饱,这下连春桃也意识到办场酒席远远不需要五十两。
春桃气鼓鼓地还未来得及开口。
沈濯不自觉道:“至味楼的招牌菜与珍馐阁多有不同,况且珍馐阁的手艺也有瑕疵。”
沈濯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想宽慰楚葳蕤,只好归因于前世他做生意也遇到过不少困难,对楚葳蕤此时的心情感同身受吧。
楚葳蕤化悲愤为食欲,就着三套鸭吃了一大口饭。
仓鼠似的咀嚼着,咽下饭菜,楚葳蕤指着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你安慰我我很感谢,但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吧。你倒是说说,这些菜有什么瑕疵?”
注[1]:做法摘自公开网络。
8. 合作
发觉自己盯着楚葳蕤的时间有些长,沈濯有些刻意地挪开眼,指着菜品。
“比如你爱吃的这道三套鸭,肥鸭挑得大了些,鸭肝和鸭肫放得早了些,导致它们和野鸭、鸽子的入味程度不一样。”沈濯说完不忘激楚葳蕤,“怎么,你没尝出来?”
沈濯虽从小随父母长在北部边陲,可好歹父亲是二品的封疆大吏,也吃过几次宫宴,恰巧这道三套鸭他曾在宫宴中尝过,沈濯听宫人介绍一遍,就记下了烹饪技巧的重点。
楚葳蕤一脸“你胡诌的吧”,一边重新尝了尝。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咸淡是有些不统一。
“那你再品评一下其他菜?”楚葳蕤虚心求教。
沈濯也不是每道菜都在宫宴上吃过,重生前的那几年,有机会尝到好菜的时候也只是牛嚼牡丹罢了。
“口味太清淡,都不喜欢。”
这就纯粹是敷衍之言了。
楚葳蕤不再多话,只专心尝菜。
沈濯在她心目中又坐实了一项“嘴刁”的特点,以致于楚葳蕤接手至味楼后,总找沈濯尝菜品评。这就是后话了。
回到此刻,楚葳蕤吩咐春桃和夏竹先将食盒拿回家。
两人有些不赞同,沈濯毕竟还未“进门”。
沈濯见两人一副怕楚葳蕤被他拐到深山老林的表情,忍不住承诺:“沈某不会行不轨之事。”
沈濯:明明楚葳蕤才是那个可能红杏出墙的人!
四人在珍馐阁门口相持了一会儿,夏竹才扯着春桃走了。
两人的背影刚消失拐角,楚葳蕤就听沈濯说:“我的东西落在楼上了,你在此处等我一会儿。”
说罢沈濯快步走进珍馐阁。
楚葳蕤狐疑地看去,除了冲进珍馐阁的沈濯,门外还有一行三人客客气气地寒暄着入内。
“张某有此口服,也是托李大人的福。”青衫文士拱手道。
楚葳蕤收回目光,看向青石板铺设的长街,青楼尚未迎客,散落着的乐坊倒是飘来各式各样的乐声,街道上偶尔走过几个行人,交织出楚宅见不到的烟火气。
沈濯从珍馐阁出来,心里盘算着若楚葳蕤追问细节,如何同她解释。
楚葳蕤勾着唇角,转头笑道:“沈濯,我们合作吧。”
秦淮河畔,面容姣好的女子和冷峻自持的男子并排而行,引得相向而行的路人忍不住屡次回头张望。
沈濯略低头,在楚葳蕤回看前转头。
脑中只留下楚葳蕤挺翘的鼻梁和阳光照射下皮肤上的细小绒毛。
“人活一世,你有没有特别想要去做的事情?”
活了两世的沈濯此时还在愣神。
好在楚葳蕤也并不需要他回答,继续道:“我想做生意!”
沈濯嗯了一声。
“既然以后你便是我的夫婿,我们合作?”
沈濯挤出几个字:“怎么合作?”
“爹爹说,女子做生意不方便。早期便由我当幕后军师,你出面与人打交道,如何?”
楚葳蕤心情好的时候人也会活泼几份,此时一边走一边转身面对沈濯,裙摆短暂地绽开成一朵花。
她倒退着走,问沈濯:“你应该只是不爱说话,不是社恐吧?”
“社恐”——是何意?
楚葳蕤后悔自己得意忘形,清清嗓继续说:“总之你既然与人打交道没问题,以后便替我出面吧?我给你月钱,或者你要分红也可以。”
沈濯很想提醒她,楚家的赘婿有月钱,他上辈子就是靠着这点微薄的月钱和楚怀济偶尔的接济过活的。
如果他知道楚葳蕤的回答,一定会庆幸自己没有开口。
楚葳蕤:做鸭赚的钱和做生意赚的能一样吗?
两人一路走,插科打诨间到了楚氏成衣铺。
沈濯疑惑地看着楚葳蕤。
“趁表哥不在,咱们去试试婚服合不合身。”
楚葳蕤自觉很有距离感地揪着沈濯的一点点袖子拉他进店铺,哪管沈濯内心洪水滔天。
今日李炎州不在,秦掌柜只觉天空都晴朗了。
瞧着楚葳蕤带着未来姑爷走进,欢喜地出店相迎。
“大小姐,可算把您给盼来了!二位的大婚喜服还未绣花样,可先试试合不合身。”
秦掌柜左手一伸,将人迎进来。又眼神示意伙计倒茶。
“秦掌柜有心了。今日出门,想着顺道过来,就不用麻烦秦掌柜再特意带给我们了。”
“大小姐考虑得这么周到,是我们的福气呀。”
寒暄几番,楚葳蕤和沈濯各自换上未经刺绣的喜服,再由师傅记下需要修改的细节。
也许有什么忌讳,两人分开两处试衣服,都没有看到对方穿着大红衣服的模样。
可巧两人对此都无所谓——楚葳蕤不在乎、沈濯见过。
几日后,与至味楼李掌柜的一旬之约到了。
李掌柜被家仆迎进正厅的路上,心就扑扑狂跳,看见楚葳蕤身边坐着的陌生男人,心又跟着沉了几分。
楚葳蕤坐在主位品茶,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夏竹给李掌柜介绍:“李掌柜,这位是沈濯沈公子,已与小姐订婚。”
李掌柜应声行礼。
沈濯上辈子跟这些掌柜熟得很,也不回礼,单刀直入,“李掌柜,之前你说婚宴要耗费五十两?”
李掌柜顾不得额头上直冒的冷汗,颤声应“是”。
“小姐手里只有二十两可供你调配,这活儿,你能不能干?”
沈濯正忙着端架子,没注意旁边主仆三人都睁大了眼看向他。
楚葳蕤信奉中庸之道,觉得多少也得给掌柜的一些油水,商量的是打个对折,给李掌柜二十五两预算。
前世没少跟李掌柜打交道的沈濯却知道,此人是个欺软怕硬、得寸进尺之徒。不把数字压到一点油水也没有,他只会以为主家软弱可欺,被他蒙骗过去了。
“……姑爷……不是,沈公子,二十两确实不够呀!”
李掌柜面露难色,舌头打结,“四十……不!三十五两,老夫尽全力,把您的席面办得漂漂亮亮的。”
沈濯:“交给你是因为至味楼是自家生意,若你不乐意,这机会倒不如给了珍馐阁?”
李掌柜哪儿能让珍馐阁办楚葳蕤的婚宴,且不说客人知道了怎么编排,楚怀济都能把他扫地出门。
沈濯面不改色:“我大致算过,珍馐阁办这样一场像样的婚宴,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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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谈,三十两银子足矣。”
他诓李掌柜的。楚葳蕤误以为那日他回珍馐阁是为了打探价格,对沈濯很有些肃然起敬。
那头李掌柜凌乱了。
“姑……沈公子既然知道这么一大桌酒席得要三十两,作甚只愿意给二十两?”
“珍馐阁包婚宴席面是为了赚钱,三十两自然不是成本价。李掌柜,难道你也是奔着赚钱来的?”
“公子折煞我了。”
“二十两,你且去采购鸡鸭鱼肉、山珍时蔬。若婚宴办得好,小姐另有厚赏。你可愿意?”
李掌柜不得不服,忙不迭点头。
被人带出会客厅,李掌柜才反应过来:沈濯将价压到最低,最后才告知他会有额外的赏赐——这一杆子是真猛,甜枣也是真甜。
况且为了这份“厚赏”,谁又敢不尽心竭力呢?
楚葳蕤叹为观止,放下茶盏,带头鼓起掌来。
“天纵奇才……”
沈濯还未来得及勾起嘴角。
“这婿可真是招对了!”
沈濯无语,起身欲走。
“这就走了?”楚葳蕤挽留:“晚膳一起用呗,我让厨房炖了老鸭汤,你尝尝?”
自从沈濯展示了他的“美食点评人”身份,楚葳蕤一直致力于拉他一起吃饭。
沈濯皮笑肉不笑,婉拒了,“多谢小姐好意,沈某晚上茹素。”
楚葳蕤并不太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心想难怪沈濯气质出尘,还是得人瘦才好看哈。
视线一暗,一抬头,沈濯折回来正站在她面前。
楚葳蕤:?
“李掌柜办一场婚宴便敢贪一大半的银子,你有没有想过,他背后或许还有其他人?”
沈濯轻声说完就真的离开回房了,留楚葳蕤在原地凝眉思索。
论亲疏远近,沈濯目前还是“外人”;李氏虽不是楚葳蕤生母,却也做了五六年至亲,楚葳蕤下意识避免以恶意揣测她。
也许是沈濯故意挑拨她和家人的关系呢?
楚葳蕤轻捶了一下椅子泄愤。
李掌柜在楚宅绕来绕去,被带到李炎州居住的房间,朝南的正位端坐着李氏。
“夫人。”
“别整这些虚礼了,那边怎么样了?”
“小姐只是在一旁坐着。倒是沈濯,直接把预算压到了二十两。”
这个数字一出口,李氏和李炎州均一惊——这个金额卡得太准了!
李炎州想破脑袋,干巴巴地安慰:“哼,他这是不把下面人当人看了,忙活一趟,一点碎银子也捞不着。”
李掌柜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袖子里,低头补充:“沈公子说待婚礼结束后,小姐另有厚赏。”
李氏和李炎州对视一眼,“你先退下吧。”
李掌柜闻言便告退,也不多为自己辩白。
若无意外,楚葳蕤成婚后,便会接管至味楼了。究竟忠于谁,他还得掂量掂量呢。
李氏问李炎州怎么看。
李炎州浸淫生意场多年,明白纵然心里没底,面上功夫也要做足的道理。
“倒是没想到这个沈濯还是个人物。这也无妨,趁着他们还未成亲,咱们从楚葳蕤下手,可选的法子多着呢。”
9. 做戏
楚宅厢房,秦掌柜拱手告辞:“沈公子,那我就先回了。大婚时人多,先道声‘恭喜’,祝沈公子和小姐和和美美,一切顺遂。”
“多谢。”
秦掌柜前世对他也颇为照顾,沈濯心中熨帖,真心道谢。
秦掌柜一脸喜意地离开了。
沈濯有点愣神,他有些遗憾,若楚葳蕤之前挑的是楚氏成衣铺,李炎州去至味楼,也许他会更得心应手。
沈濯看向被挂在架子上的大婚礼服,既熟悉、又陌生。
前世也是秦掌柜带着人把他的衣服放在同样的位置;那时他并未随楚葳蕤去过楚氏成衣铺,是以秦掌柜公事公办,也没有说任何祝词。
陌生的是,眼前的衣服并不是前世那套金线满绣的“鸳鸯戏水”,变成了生机勃勃的“繁花似锦”。
和这一世楚葳蕤的气质很搭。
沈濯想到楚葳蕤,不自然地抿起唇。
他推开房门,找了在附近的家仆去请楚葳蕤过来。
家仆已经对这对未婚夫妻互相串门习以为常,闻言一句没有多问,往澄心堂去了。
楚葳蕤去了趟厢房回来,刚踏进澄心堂大门,春桃问:“小姐,这……没必要吧?”
还挺麻烦的。
“你就当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春桃:哦,行吧。
不久后夏竹也回到房间。
楚葳蕤:“都妥当了?”
“小姐放心,都妥当了。”
楚葳蕤刚松了一口气,身体往椅背上一靠。
李炎州不请自来。
楚葳蕤“噌”的一声坐起来。
已入冬,李炎州不拿着折扇到处晃荡了,这次的“时尚道具”是一个手炉,玉扳指跟手炉叮叮当当地撞。
撞得楚葳蕤直闹心。
“表妹,闲来无聊,我带你去看一场戏。”
楚葳蕤面露难色,回:“表哥,婚事筹备还挺累的,要不你找别人去吧。”
楚葳蕤:你一天到晚到底有点正事没有?!
李炎州作为编剧兼导演,今天这场戏安排了良久,目的就是让楚葳蕤亲眼见到,岂有就此放弃之理?
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哪怕是关于你的未来夫婿?”
楚葳蕤挑眉,“哦?”
“我可是看到一个丫鬟进了他的房间。”
楚葳蕤和夏竹春桃对视两眼,亢奋道:“那咱们去看看?”
李炎州顺利完成第一个环节,却不如想象中欢喜。
楚葳蕤却是真兴奋:他们总算打算对沈濯下手了?不知道沈濯如何应对呢!
楚葳蕤主仆刚走不久,又有人敲门。
沈濯皱着眉开门,门口的丫鬟穿着楚宅的丫鬟服,说不出哪里奇怪。
绿绮是李炎州花了不少功夫找来的人,不单单是姿色不错,气质既清纯又妩媚,关键五官没一处与楚葳蕤相似。
“沈公子,小姐命我请公子去花园一叙。”
沈濯踟蹰许久,绿绮见他不坑声,正想着怎么劝。
“好。带路吧。”他倒是很好奇,楚葳蕤能不能识破这么低劣的挑拨。
回廊曲折,绿绮自己记路都记了挺久,自以为一定将沈濯绕糊涂了。
殊不知沈濯早已将楚宅的道路刻进脑海。
绿绮带着沈濯绕到一个并不常用的客房,推开木门,崭新的嫣红纱帐若隐若现地遮住床榻,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
沈濯先绿绮一步走进房间,觉得这场景好熟悉。
绿绮在背后关上门。
沈濯想起某位自称春桃的楚姓姑娘,差点绷不住一张冷脸。
绿绮和楚葳蕤目的不一样,行动力也不同。
一双纤纤玉手为沈濯倒了一盏茶,媚眼如丝:“沈公子,请用茶。”
沈濯转头和绿绮对视,在她的目光中拿过茶盏,轻嗅茶香。
前世走南闯北去过一些风月场所的沈濯:药下得未免太重了。
在绿绮忐忑的目光中,沈濯放下茶盏,问:“姑娘不妨直说,你家小姐让你带我来这里,可有什么事?”
绿绮见他不喝茶,只得咬牙道:“沈公子可听说过‘试婚’?我……我便是小姐挑中的试婚丫鬟。”
绿绮说完,脸上恰到好处的浮现出红晕。
沈濯脑中浮现出楚葳蕤面无表情说“成婚后便无需行周公之礼”的脸,语气里有自己都没发现的怨气;“哦?”
“是老爷的意思。”绿绮解释道:“虽然小姐跟公子两情相悦,但毕竟也是需要传宗接代的,所以老爷便派了奴家来。”
把楚怀济也牵扯进来,说罢还生怕挑拨不了小两口感情,补充道:“这事儿,小姐也是知道的。”
“那便开始吧。”
绿绮没料到沈濯能这么配合,也不知李炎州那头来不来得及把楚葳蕤请过来。
“公子真是心急呢。”
绿绮佯装嗔怒,想伸手解沈濯的腰带。
沈濯伸手制止,“我自己来,你脱你的。”
李炎州让人给绿绮画了楚宅地图,但他自己不记路!
楚葳蕤绕了半天,正欲开口说算了吧,李炎州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楚葳蕤扑闪着溜圆的眼睛,忙不迭点头。
两人在纸糊的窗户上各戳了一个洞,眯起一只眼往里看。
沈濯和绿绮都褪去了外衣,沈濯靠着床头,绿绮坐在床上,刚刚成功解开了沈濯的内衫。
从楚葳蕤的角度,绿绮挡住了大半,她只看得见沈濯明显的锁骨和薄薄的一部分胸肌。
李炎州饶有兴趣地观察楚葳蕤的表情,见她咬着唇像要吃人,勾起唇角。
楚葳蕤急了:你快让让!挡住我了,倒是让我看看他有没有腹肌呢!
绿绮看不到自己的背后,沈濯却早在两人刚到就知道了——外面挡光的两道人影和窗户纸上的洞过于明显,让他很难忽略。
沈濯不知道两人要看多久,有些腻歪,眸中怒火一闪,将绿绮推到在床榻上。
轻声道:“猜猜你的主子到底要磨蹭多久才打算进来?”
绿绮瞳孔放大。
里屋两人的身影被床帐彻底遮住,李炎州不等楚葳蕤反应过来,推门而入。
李炎州沉声大喝道:“沈濯,你们在做什么!”
楚葳蕤心下一喜,快走两步越过李炎州,一溜烟跑到床边。
沈濯盘腿端坐在床上,正在面无表情地系内衫。
楚葳蕤叹了口气。
唉!还是跑慢了!
李炎州居高临下,问道:“尚未成婚,沈濯,一个赘婿,竟然背着表妹做这种事!不知检点!”
楚葳蕤:好熟的台词。不过,原来古代赘婿是不能纳妾的吗?
沈濯脸色不大好——他本来是想配合绿绮做这场戏,让楚葳蕤也将他“捉奸在床”,或许比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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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
可临到头,他鬼使神差的,在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火速与绿绮保持距离,并捞过内衫穿上。
“如你们所见,这个女人告诉我楚老爷让她来试婚……”
李炎州打断:“胡说!若真是姑丈找人,岂会不找夏竹、春桃。”
楚葳蕤侧目:凭什么找春桃夏竹?问过她们意见了吗?
沈濯眼里寒光点点,盯着李炎州问道:“若非楚家的丫鬟,她又是如何进来的?若非楚老爷示意,为何她能出现在我房间门口,又一路畅通无阻地将我带至此处?”
李炎州噎住。
“虽是入赘,我也不是任人验货的商品。并没有真的与她发生什么。”沈濯握紧拳头,语气不善:“若小姐实在不放心,这两日不妨亲自‘验货’。”
“这倒不必。”
楚葳蕤从欣赏美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想起与沈濯是相敬如宾的合作关系,干脆否定。
李炎州以为楚葳蕤生气,帮腔道:“你什么身份,若你身体有什么问题,难不成还要赔上表妹一辈子?”
“这么关心楚小姐,所以这个人是你派的?”
“你!”
“够了!表哥,带着你的人出去吧。”楚葳蕤目光澄澈,看向李炎州:“这场戏还不错,劳烦表哥请我一观了。”
“表妹,你误会我了。”李炎州不知事态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谈不上误不误会。表哥,找人试婚什么的,我其实不介意。”
李炎州愣住了。
绿绮当够了布景板,还记得跟楚葳蕤打个招呼:“楚小姐,今天得罪了。”
楚葳蕤意外地看了绿绮一眼。
绿绮又看了看沈濯,忙不迭走了;李炎州站着尴尬,紧跟着也走了。
楚葳蕤只觉得今天的沈濯格外冰冷,让她有些不习惯。
她关心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沈濯撩起眼皮,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楚葳蕤,让楚葳蕤有些害怕。
“嗯。”
他难得的,不想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替他们跟你说声对不起。”早知道沈濯这么介意,她就早点推门了。
沈濯没接这话,只问:“你真的不介意?”
“我真的不介意啊。”
楚葳蕤眼神坦荡——反正沈濯是佯装配合,况且他们又不是真夫妻,她介意干嘛?
沈濯:……真大度啊。
楚葳蕤在家里绕了半天,又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口渴。
看到桌上未动的茶盏,询问沈濯:“这杯茶你没动?我口渴了,先喝点哈。”
沈濯回神时楚葳蕤已经拿起茶盏,在往嘴里送了。
“别喝!”
楚葳蕤一愣,沈濯闪身到桌前,一手抢走杯子,一手抓住她的手。
“里面加了助兴的药。”
楚葳蕤的脸瞬间涨红,抽回手。
沈濯动了动手指,“抱歉。”
“你也是一时心急,没关系。”
楚葳蕤脸上的红色褪去一些,让沈濯想到水蜜桃。
两人的暧昧氛围被外面的嘈杂喊声打破。
“快去救火!”
“水,再接点水。”
“说是厢房走水了。”
“快快快!”
楚葳蕤和沈濯对视一眼,笑了。
陌生的暧昧气氛尽消,只剩下熟悉的合作默契的喜悦。
10. 失火
楚葳蕤打开门和沈濯一起走出房门时,正见着李炎州满脸焦急地跑回来。
楚葳蕤先开口:“我听见外面说厢房走水了?”
“表妹,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李炎州冲沈濯翻了个白眼,“他房间烧了。”
“呀!那大婚的喜服!”
楚葳蕤古怪地看了看沈濯。
李炎州手握成拳放在嘴边,低眉道:“自然是毁了。”
楚葳蕤隔着袖子一把抓住沈濯的手腕,沉声道:“那咱们可得快些去看看。”
沈濯被她拉得快步朝前走,李炎州跟在他们后面。
沈濯憋了又憋,没忍住勾起唇角。
楚葳蕤急着去厢房,定然不是因为焦急,而是急着拉他一起看好戏。
“一起”。
三人赶到厢房时,春桃夏竹已先一步过来了。
春桃看着有些懵,直直盯着楚葳蕤,一言不发;夏竹扯着春桃的袖子,递给楚葳蕤一个担忧的眼神。
夏竹心思一向比春桃重些,却也没想过,在楚家的自家宅院里,竟真有人对她家小姐的婚事下手。
楚葳蕤放开沈濯的袖子,两只手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别担心。”
熟悉的厢房里,木质衣架已经被烤得焦黑,沈濯的“大婚喜服”被烧成了破碎的、焦黑的残片,衣架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被扑灭的炭盆。
炭盆里甚至有半盆水,大概是水扑火的时候倒进去的。
楚葳蕤在“案发现场”视察了一番,楚怀济和李氏一同到了。
楚怀济顾不得受几个小辈的礼,直直冲进屋,“怎么回事?”
楚怀济指着药石无罔的喜服,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葳蕤走到他身边,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爹爹,你放心。有办法解决的。”
楚怀济有些狐疑地看了楚葳蕤一眼,心放下了一半。
自己这个女儿,从小便有主意得很,总角之年闹着要他请女先生教自己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也一样样学了起来。
楚怀济安慰自己:或许蕊蕊心里有底?
毕竟是一家之主,虽然不再急火攻心,楚怀济仍是威严的。
“负责厢房的下人在哪儿?”
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厮哆哆嗦嗦地跑过来:“老爷,是我。”
“屋里怎么会起火?你人去哪儿了?”
李氏观望良久,劝慰道:“老爷,方才家里的下人都被叫去分配后日婚礼的活计了,他应该也不是故意不在的。这炭盆倒是该好好查查。”
“对,炭盆。”
楚怀济眼光扫过沈濯——不,沈濯不至于傻到把炭盆放得离喜服这么近。
李炎州冷哼一声,“说不定是某些人自己不小心呢?”
李氏嗔道:“炎州,无凭无据的,别瞎说。”
李炎州顺势将沈濯跟着绿绮去到偏远的房间里独处的事情说出来。
饶是楚怀济知道沈濯和楚葳蕤相处得不错,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沈濯拱手对楚怀济道:“楚老爷,那姑娘穿着楚宅丫鬟的服饰,自称是楚小姐来找我。我假装中计,想引出幕后主使。可巧,李炎州带着楚小姐来了。”
沈濯语气平和,娓娓道来,楚怀济已经信了他的话,看李炎州的表情有些不善。
“沈濯,你别避重就轻!我和表妹亲眼看见你碰了绿绮。”
沈濯:“哦?原来那个姑娘叫‘绿绮’。”
楚葳蕤睁眼说瞎话:“我可没看见。”
“表妹,这男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还替他遮掩?”
楚怀济回过味儿来:“李炎州,你怎么会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她现在又在哪儿?”
李氏一个眼刀过去,李炎州自知失言。
“姑丈,我听到沈濯唤过她名字。”李炎州贼喊捉贼:“你!你竟然不承认!”
厢房门口吵成了一锅粥。
楚怀济正想大喝一声掌控局势。
楚葳蕤声音清亮:“停!”
“母亲,不论今天的这些事前因如何。后日咱们家办喜宴,厢房还需修缮,或者重新安排一间房间给沈濯,到时候不让宾客过来。”楚葳蕤双手握住李氏的手:“此事还得劳烦您帮女儿安排好。”
被楚葳蕤眼神恳切地托付,李氏一愣,柔声应下,去旁边安排人干活了。
楚葳蕤凑到楚怀济身边,低声道:“爹爹,今日之事,我和沈濯防了一手。”
“哦?”
楚怀济依楚葳蕤的意思,将家中的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沈濯拿起一个陶瓷小瓶,站在回廊上对众人道:“我昨夜夜观星象,卜了一卦,得知今日有人要来我房间放火。
“于是我在喜服上涂了一种特别的药水,凡是有人触碰过喜服,就会沾上这种药水。”
春桃恢复了昔日的活泼,凑到楚葳蕤耳边小声说:“原来沈公子也能讲这么多句话呢?”
楚葳蕤小声道:“废话,他只是话少,又不是哑巴。”
楚怀济离这对主仆很近,闻言轻咳了一声。
沈濯:“现在请大家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上。沾了药水的话,我手里瓷瓶的药水倒上去,就会显现出红色。谁是纵火的人,一目了然。”
夏竹:“世上竟有如此奇特的药水!”
楚葳蕤成竹在胸:这我学过,化学反应!
那边李氏安排了人去找漆匠重刷厢房,又一顿安排。
楚怀济、李氏、楚葳蕤此时排成排坐一起边喝茶边看戏。
只见家中几十口人都伸出了手让沈濯倒“药水”,一排一排倒过去,有一个人不住往后面排。
沈濯看见了像没见着一样,也没管他,继续挨个试验。
直到最后只剩这一人。
李氏和李炎州的脸色都不太好。
沈濯不再倒,直接将人拉到楚怀济面前。
场上的人,楚怀济看明白了,声音威严又森冷:“火是你放的?”
“老爷冤枉,老爷冤枉。”
李氏叹了一口气,李炎州问:“不是说要倒药水嘛,药水还没倒,怎可定罪?”
沈濯:“伸手。”
那人继续把手攥成团,就是不肯伸手。
沈濯用力把他的手掰开,往他手掌倒药水,这人一番疯狂挣扎。
然后愣住了——哪有什么红色印记,他的手和之前没有区别。
“老爷,您瞧,小人是冤枉的!小人没放火!”
楚葳蕤有些无语,她以为沈濯在化学上竟还有些造诣,敢情人家玩儿的是心理。
炎州煞风景地帮腔:“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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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刚才什么红色印记,都是你瞎编的吧?”
沈濯坦然承认。
李炎州噎住了。
“沈濯不才,听说过这样的药水,但没有渠道获得。于是便想出这么一招,想必老爷、夫人和小姐都看明白了?心虚之人听到这样的药水,自然会躲闪。”
李氏只得说:“老爷,既如此,咱们如何处置他?不如发卖了吧。”
话音刚落,刚才挣扎着大呼冤枉的人安静下来。
沈濯猜想,这人与李氏达成过什么利益交换,恐怕不仅不会被发卖,还能脱离奴籍,拿一笔钱过自己的日子去。
“为何要发卖?”楚葳蕤迎上他感激涕零的目光,继续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规越不过国法去。此人在主人宅院里放火,咱们不是应该报官吗?”
楚怀济哈哈大笑:“正是此理!”
李氏使了个眼神,上来一个壮汉,将破布往纵火之人嘴里一塞,将人带走了。
楚怀济又派了个自己的随从跟着去。
厢房门口又安静下来。
李氏像是突然想起来,“呀!老爷,这喜服没了可怎么办呀?”
李炎州适时出来:“姑丈,楚氏成衣铺最近有其他家定做的喜服,不如咱们把交货时间还早的喜服先拿来用,再让铺子里的人赶赶工,把货交上。”
楚·前社畜·葳蕤目瞪口呆:你是魔鬼吗?
李炎州冲楚葳蕤扬眉一笑:“表哥是不是很聪明?”
楚葳蕤:我看你是很有病!
她懒得再演,摊牌:“爹,厢房里的不是沈濯的喜服。”
“怎么会?”
沈濯语气调侃,眸子却冷得很:“怎么不会?李公子莫不是很失望?”
楚怀济回过味儿来,此时他对明释大师真是心悦诚服!
这沈濯除了家世不明这么一个确定,才智和样貌都是极好,原来还会观星——颇有佛缘呀,难怪明释大师都夸他“非池中之物”。
李氏关心地问:“蕊蕊,你们把喜服收在哪儿了?”
楚葳蕤笑道:“这喜服命途多舛,还是放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吧。”
李氏很少这样被楚葳蕤当面拒绝,尴尬道:“也好也好。”
“后日便是大婚了,你二人都好好休息。”楚怀济嘱咐完,单独带上沈濯:“沈濯,你与我一同回听松苑,就住侧屋,我们二人好好杀两局。”
沈濯一点儿没放水,一局杀得楚怀济一年再没跟沈濯下过棋。
实力过于悬殊,就没必要自取其辱了。
楚怀济和沈濯在棋盘上拼杀的时候,李氏将李炎州臭骂了一顿。
“我说什么来着!”李氏克制地拍着桌子,训人声音也极小:“我就说别总和沈濯作对!他聪明得很,你不见得玩儿得过他。”
李炎州小声辩驳:“表妹一介女流,我不想对她太下作了。”
事已至此,只剩下原先我说的那个计划。”
“姑母,表妹一向尊重你……”
“不拿捏住楚葳蕤,楚家的家业有几分能落入你我的口袋?炎州,姑母膝下无子,你是我嫡亲哥哥唯一的儿子,我争来的以后都是你的!”
李氏回过味儿来。
“你喜欢她?”她冷笑道:“那便不用找旁人了,你去。”
11. 刺史
楚怀济随楚葳蕤回了澄心堂,让她把两人的喜服交给钱励。
楚葳蕤:“放您那儿太招摇了吧,不如还藏我这箱子里。”
楚怀济难得对贴心小棉袄怒目而视:“哼!若这是如此,也不必办什么婚礼了,先把家里的仆从丫鬟全发卖了。”
楚怀济拂袖而去。
沈濯在一旁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一切。
“楚老爷开始疑心李炎州了。”
“他太明显了。”却不知道李氏在这里面扮演怎样的角色?
楚葳蕤逢凶化吉,真心道谢:“多谢你提点我。”
沈濯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回:“我也想大婚能顺利。”
沈濯本意是,这样自己才有理由留在楚家继续自己的计划;话出口突然发觉有些歧义。
沈濯起身,“遵旧俗,明日你我不宜见面,你自己珍重。”
“连着给你设了两个陷阱,之后确是我该小心些了。”
楚葳蕤眉目带笑,半点没有“小心翼翼”的迹象。
沈濯一走,楚葳蕤遗憾地“啧”了一声。
春桃着急地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
楚葳蕤摇了摇头。
沈濯成日里的衣服不是月白色就是青色,天生淡颜的人,不知道穿上正红色的喜服,会不会很惊艳呢?
夏竹在一旁见楚葳蕤眼里放光,忍不住想笑。
以夏竹所见,沈濯也算她家小姐的良配。以前每逢出门烧香、踏青,楚葳蕤总是喜欢盯着美貌的男子和女子看——按楚葳蕤的话说,这叫“颜控”。
沈濯的容貌仪态,比起过去楚葳蕤夸过好看的任何男人都更胜一筹。
想必她家小姐对这门婚事还挺满意的,没见这已经一个人傻乐上了吗?
楚怀济安排钱励将喜服收好,待后日一早再亲自送到两个新人的房间;嘱咐了钱励,楚怀济孤身一人回到了明德轩。
楚怀济和李氏没有住在一处,当年从扬州娶回李氏,除了楚葳蕤需要一位母亲,也是为了还李家的人情。
楚怀济北上谈生意,回程途中突然疟疾,若不是李氏一家及时将他救下,他这条命怕是早就没了。
当时李氏被扬州另一富户缠上,对方想强纳李氏为妾,楚怀济为报救命之恩,便将李氏带回金陵,明媒正娶作为续弦。
楚葳蕤的生母钟雁与楚怀济青梅竹马,也是陪楚怀济白手起家的人,楚怀济提前与李氏说好,两人只做表面夫妻,若李氏有心上人可提出和离。
楚怀济偶尔觉得,是否因为李氏被困在楚宅这方小天地里,所以一直没有心上人。
他觉得有些对不起李氏,加上当年的救命之恩,故而一直对李家人不错,自然也包括李炎州。
如今看来,李家人是不错,可好竹里也会出歹笋。
明德轩的卧房,除了楚葳蕤和钱励,其他人是进不来的。
卧房在会客厅东边,雕花大床靠着北面和东面的墙摆放,床头西边的一方天地有些像一个开放式的小佛堂。
靠北摆着一个“佛龛”,说佛龛也不太准确,因为其中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钟雁的牌位。牌位前不供奉香火,而是依四时不同,由楚怀济亲手从楚宅的花园剪几束花枝,插进瓷瓶,摆在佛龛里。
楚怀济盘腿坐在地毯上,望着牌位,“雁儿,后日蕊蕊便要大婚了。
“婚宴是她自己操持的,我今天去瞧了瞧菜单,她自小喜欢与人分享。我瞧着她是要把自己爱吃的和沈濯爱吃的都分享给宾客。”
楚怀济愣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这孩子和你一样,爱吃些荤菜。她准备的那些菜,你肯定喜欢……”
楚怀济有些哽咽,从地毯上站起来。
他这些天常想起刚和钟雁成婚的时候,钟雁陪他一同去各地进货再销给其他地方的人,真是良辰美景、佳人在侧。
一眨眼,蕊蕊都要大婚了。
腊月十八,楚宅上下被红色的绸缎和灯笼淹没。
罗锦绣扶着陈贺之下了马车,抬眼还是熟悉的楚宅,门口挂着一排红色金穗的灯笼。
“快走!”
罗锦绣摸了摸头发,确认仪容无误,拉着陈贺之往里冲。
陈贺之摇了摇头,无奈跟上。
钱励作为管家,正在门口招呼客人,见有人来,抬手正准备寒暄。
“陈夫人,陈少爷。”钱励以袖遮口,低声道:“您要是想见小姐,直接往澄心堂去便是。路您都熟的。”
罗锦绣回头看向陈贺之,眼睛早弯成了月亮。
“去吧。”
钱励亲自迎陈贺之入内,罗锦绣从西侧回廊熟门熟路往澄心堂走。
一脸喜气的罗锦绣走到澄心堂时,面色有些凝重。
楚葳蕤正在上妆。
若放在平时,罗锦绣必然一眼就注意到楚葳蕤今日正红色的浓妆与平日孑然不同。
楚葳蕤听人说罗锦绣到了,透过镜子,得意地等对方夸赞。
就见罗锦绣神色肃然。
“谁惹你了?”
罗锦绣见一堆人围着楚葳蕤,睁大眼睛,把话憋回去:“无事。”
说罢叫了夏竹到一边去。
罗锦绣嘱咐了好些:吃食要注意、熏香要注意、贴身的衣物都得注意。
夏竹笑着说:“您放心,我家小姐都嘱咐过了。”
罗锦绣想多一步,“到时候盯着沈濯,万一葳蕤真中了那些奸人的计,尽快把沈濯叫来。”
她握着拳头,一锤定音:“大不了早几个时辰洞房!”
夏竹对罗锦绣刮目相看。
那厢楚葳蕤已开始穿喜服,罗锦绣正后知后觉,想起来得去夸夸楚葳蕤今日“天仙下凡”。
“死对头”林芃芃来了。
林芃芃——珍馐阁阁主,不是,珍馐阁东家的千金之一;与楚葳蕤和罗锦绣年纪相仿,自小常一起玩耍;因为脾气不好,至今没嫁出去。
最后半句是罗锦绣加的。
林芃芃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外面罩了件同色的斗篷,斗篷和襦裙上绣着类似的花鸟图样。
楚葳蕤由衷赞道:“今儿这身挺好看的,哪儿买的?”
罗锦绣:“也就你不在意,她穿这么亮,盘算着故意抢你风头吧?”
“楚氏成衣铺买的。楚葳蕤,你是不是故意变着法子夸自己家衣服呢?”林芃芃翻了个白眼,指着罗锦绣:“你这宝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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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扎眼了?”
“你懂什么,我是葳蕤最好的朋友,理应给她撑场面。”
楚葳蕤在吵闹的背景音中笑出声——红黄蓝,这不是三原色嘛。
那头罗锦绣和林芃芃一顿输出,罗锦绣冲过来告状:“她嫌弃你婚宴排场低。”
“我说得不对吗。珍馐阁的菜入不了你的眼?听说婚宴是你自己筹备的,那怎么不拿着银子找我,我给你便宜价。”
罗锦绣从小看不惯的就是林芃芃仗着自家开酒楼,动辄把“珍馐阁江南道第一”挂在嘴边。
楚葳蕤谢过林芃芃的好意,谦虚道:“毕竟我家也开酒楼嘛,还请林老板品尝品尝至味楼的手艺,给点建议?”
林芃芃傲娇地嗯了一声,酝酿了一会儿,又指出来:“你家做生意,怎么成婚也不请一两个官吏?”
一来交流感情,二来撑撑场面。
林芃芃操碎了心,这都不懂?
方才开朗明快的楚葳蕤,闻言眉眼间染上一抹郁色——她想起了沈濯最初的不对劲。
楚葳蕤不是真的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前世电视剧、小说看得都不少,她有一些猜测。
沈濯听到她试探是否要邀请官场中人,是愣了半秒再拒绝的,很像被猜中了的跳脚反应。
如果她猜的不错,沈濯认识或者想要认识金陵城的某个官场中人,甚至他之所以倒在楚宅门口,也可能是因为他要到金陵找这个人。
若他真的认识金陵的官吏,小人物也就罢了;若是认识大人物,沈濯得是什么家世,又是为何如今孑然一身?
权利倾轧,楚葳蕤仍不觉得沈濯一定是坏人,她怕的是楚家受牵连。
正当罗锦绣和林芃芃还在有来有往地呛声,楚葳蕤蹙眉思索沈濯的事情,楚怀济身边的一个仆从过来传话。
“小姐,大喜事呀!”
楚葳蕤回神,眉头松开,问他什么事。
“江南道冯刺史前来道喜,已被老爷迎到正厅招待了。”
楚葳蕤心里咯噔一下,挤出笑容问:“刺史大人,为何来给我们道喜?”
“刺史大人说,之前他在外县微服巡查,差点被贼人绑架,是沈公子路过救了他。”
罗锦绣和林芃芃:哇!
楚葳蕤:每天宅在家一动不动、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沈濯,救人?
编得未免太不像话了,他们就不怕被人看穿再揭了老底吗?
沈濯靠在床头,露出胸肌的画面跳进楚葳蕤的脑海,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沈濯也是有肌肉的?
那他有腹肌吗?
那天差点就能看到的,楚葳蕤恨!
沈濯轻轻扯了扯红绸,低声道:“走路呢,这也能走神?”
楚葳蕤牵着红绸绳的另一端,好奇问:“你真的会功夫?”
“不像?”
“常言道,‘一日不练手生’,你到这里之后何时练过?”
沈濯好笑:“我在屋里练也不行?”
楚葳蕤无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哪一样是能在房间里练的?
踏进正厅前,楚葳蕤凑近沈濯低声道:“今日过后,咱们一个屋檐下,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练武的。”
12. 礼成
“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礼成!”
沈濯和楚葳蕤相对而立,闻声同时直起身,双双抬头。
楚葳蕤露出满意的笑容。
沈濯冷峻的五官被正红色的衣服强行浸染上喜气。这样的日子,沈濯也不好绷着一张脸,虽然笑得不太自然,但也是弯起嘴角的。
喜服领口、袖口绣着各式各样的花朵,增添了勃勃生机。
没等楚葳蕤看多久,两人转身面朝端坐主位的楚怀济和李氏站立。
楚怀济眼里含着泪,笑得欣慰,他从自己的腰带上结下碧绿色的玉佩。
楚怀济将玉佩放在手心端详,右手轻抚,抬头对沈濯郑重道:“这是蕊蕊她娘送我的,如今我把它交给你,望你们小两口以后携手与共、恩爱两不疑。”
沈濯接过熟悉的玉佩,这场景似曾相识,可接过玉佩的手的袖口,是不一样的“繁花似锦”,沈濯一时恍惚。
楚葳蕤心里不赞同——她爹娘的旧物,爹这么多年珍之重之地一直贴身戴着,何必要送给沈濯。
可宾客围了个圈观礼,她也不能当众给这两人难堪,只好笑着说:“谢谢爹!”
沈濯察觉衣袖被楚葳蕤扯了扯,回神有些呆呆地:“谢谢、爹。”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新姑爷害羞了,正厅又热闹了起来。
楚葳蕤是招婿,这场婚宴又是她自己亲自安排,故而她并不会直接回房等待,而是摘下凤冠,换上轻便的头饰,打算去收集宾客们对至味楼厨艺的看法。
一把抓住沈濯的手腕,楚葳蕤凑近道:“我去换发型,你陪我过去。”
宾客们看似不经意地望这边瞟,是不是还小声议论——
“小两口感情挺好呀?”
“沈濯长得真不赖,难怪能被楚家看上。”
“这话说得,楚家小姐这么好看,分明还是沈濯占便宜。”
沈濯听力过人,闻言看向毫无察觉的楚葳蕤,问她:“为何要我陪?”
楚葳蕤拽着沈濯绕了好几个回廊,宾客总算少些了,她凑近沈濯耳朵:“有人要给我下□□,我得跟你形影不离,才安全。”
温热的呼吸轻抚沈濯的耳朵,在冬日里把沈濯激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问:“你如何得知?”
“说来也巧,锦绣来我房间一向走最近的一条小路,被她撞见两个人在熬药。”
沈濯根本没心思仔细听,只敷衍着嗯了一声。
沈濯把楚葳蕤护送回澄心堂,夏竹忙动手摘下沉重的凤冠,春桃在一旁帮忙。
沈濯见两个丫鬟都在,想来不会不安全。
没有经过太多的思想斗争,沈濯丢下一句“我去如厕”便往花园去了。
楚葳蕤冲春桃使了个眼色。
观礼结束,宾客被迎到花园听曲喝茶。
其中最为特别,商贾之人原本高攀不起的江南道刺史冯恩羡自是由楚怀济亲自作陪。
“方才只顾着观礼,还未单独见见你家姑爷,向他亲口道谢。”
楚怀济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赶忙道:“我这就让人去寻他过来,好好与冯大人叙旧。”
“这倒不必。”冯恩羡捻着胡须,“这里人多嘈杂,楚老爷不介意我去别处逛逛吧?”
“大人轻便。是否需要管家为大人引路?”
“不必。”
楚怀济忍不住皱眉,只能用明释大师的批语安慰自己——但愿沈濯是真的“贵不可言”。
楚宅的花园自然是江南园林的风格,一步一景,有许多影壁、花窗遮档视线。
沈濯特地与张茂才交代过,花园西侧回廊往北,有一处亭子位于地势高处,可防偷听,适合见面。
冯恩羡明明置身葱郁草木之中,去赴沈濯的约;却无端记起很久之前,拎一壶烧刀子,在黄沙中寻沈修安喝酒的场景。
沈濯一身红衣立于亭中,背对着冯恩羡。
听见脚步声,沈濯回身,眼中情绪翻涌。
“孩子,你受委屈了。”
自父母亲族故去,两世以来,这是唯一一位真正知晓沈濯身世的长辈。
沈濯欲长辑及地,“冯大人。”
冯恩羡有力的手将沈濯扶起,拭去眼角的泪水,“沈公子救我一次,哪有让你给我行此大礼的道理。”
“沈濯并不曾真的……且大人是我的长辈……”
“我欠他的有何止一条命。”
沈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他”只的是自己的父亲。
“喜宴人多,不说闲话了。信我看了,我这写了几个人的姓名背景,咱们分开查。”
冯恩羡拿出一封信,交予沈濯。
沈濯从未如此庆幸冯恩羡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郑重道:“多谢世伯。”
冯恩羡差点又要老泪纵横,站起来拍了拍沈濯的肩膀,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香囊。
“这是我在边关买的小玩意儿,今日赠你,就当是贺你新婚。”
沈濯收下,两人的氛围恢复些许轻松。
两人并肩往花园走,冯恩羡起了关心晚辈的心思,好奇道:“我瞧楚家小姐容色倾城,放在前两年勉强可以给你做个妾室,怎会想到入赘楚家?”
冯恩羡想了许久没想明白,若联系不上自己也就罢了,既然通过张茂才找上自己,这桩婚事明明不结也罢。
“你们感情很好?”
沈修安也是个情种,若是子承父志,不介意门第身份,倒是说得过去了。
“出事了,表少爷和人在厢房里行不轨之事,被人撞见了。”
“听说老爷也在场,看到差点晕过去。”
回廊以花窗分隔,冯恩羡和沈濯站在一侧未动,想必对面的人路过以为这一侧无人,才大喇喇嚷嚷出来。
沈濯脸色大变,只来得及跟冯恩羡打个招呼便急匆匆离开。
冯恩羡有点懵:一个表少爷,跟他有什么相干?
还是说沈濯已经对楚家女儿有心到爱屋及乌的地步,听说岳丈受惊,忙不迭前去探望?
沈濯下意识往澄心堂跑,一边跑一边责怪自己。
他以为两个丫鬟在旁边,楚葳蕤不会有危险;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将与冯恩羡会面这件事看得比楚葳蕤的安危重的。
沈濯为自己开脱——没准楚葳蕤并不是落入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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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自愿跳下去?
不,若抛却前世的事情,沈濯此番认识的楚葳蕤,决然看不上李炎州。
于是沈濯的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在发现澄心堂无人时坠到了谷底。
沈濯往另一条路走,路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仆人,恶狠狠地问他李炎州在哪儿,把对方问得一愣。
“那有没有见到过老爷和小姐?”
“哦哦,有的,小姐往厢房那边去了。就是姑爷您住过的那一处。”
沈濯皱眉,那边失火之后仍在修缮中,这段时间的确人迹罕至。
楚葳蕤竟然是主动去的?
自己要不要当做不知道?
沈濯腿比脑子清醒,脑子里还在矛盾重重,脚已经先一步踏进了厢房所在的院子。
楚葳蕤一身红衣,别太好认,她离了厢房门口有十多米,在斜对面的回廊上坐下,一手抱着暖炉,一手从春桃端着的果盘里拿冬枣。
沈濯一颗心放下,暖意一丝丝包裹住心脏,让他终于觉察到更深处的怒意。
“你怎么这般心大?”
楚葳蕤原本乐呵呵地荡着脚,听见沈濯的声音,一回头便见这人比腊月的风还要冻人。
抱紧暖炉:“我怎么了?”
现在在里面跟李炎州纠缠的人又不是她,她怎么就心大了?
沈濯仍是一副气极的模样。
楚葳蕤:好哇,大婚的日子给我甩脸色哈?
楚葳蕤起身,把暖炉给了夏竹。两只手伸出食指放在沈濯的脸颊,往上提。
“笑一笑。”
沈濯沉默,皮笑肉不笑。
楚葳蕤:“沈濯你什么意思?刚拜过天地还没一个时辰,你就管上我了?”
要不是罗锦绣恰好撞见,楚葳蕤千防万防,如今在屋里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她不委屈?
楚葳蕤越想越怒,一针见血:“我让你陪着保护我,你要去如厕。如厕如一个时辰的,你有隐疾啊?”
沈濯想也不想:“我没有!”
楚葳蕤瞥见春桃夏竹一言难尽的表情,但吵架嘛,气势不能输。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难不成你以前有过姑娘?”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沈濯涨红了一张俊脸,活像纯情小学生。
楚葳蕤:好吧。
没有就没有,反正她就是撒撒气,并不真的好奇。
楚葳蕤坐回回廊,继续抱着暖炉。
沈濯不自觉走过两步,在楚葳蕤背后站定,跟她一起看向厢房房门。
“哎,他们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
沈濯不理解楚葳蕤对这种事情的热衷——自己被李炎州做局地时候,楚葳蕤分明也很兴奋。
沈濯陈述事实:“你还是黄花大闺女,看这些不怕长针眼吗?”
楚葳蕤反唇相讥:“你们男人看春宫图怎么不怕长针眼?”
“我没看过,”
楚葳蕤回头瞥了一眼沈濯,眼睛里分明写着“你有隐疾”。
此时从厢房里跑出来一个姑娘,发钗凌乱,出门就直奔柱子撞,门口两个老嬷嬷追出来,是跟了李氏多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