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雀》
1. 谢春红(一)
寅时三刻的汴京,宿雾未消,四街八巷笼上一层灰白的烟。
城门大开,缉熙军鱼贯而入,高擎的火把将整个队伍渡了道金光。
缉熙军作为圣上亲选的远征军,自春时起兵江南,仅用两月便攻破景国皇城。景兵节节败退,景帝自缢,一众嫔妃随之殉葬。
偌大的景宫独独留下景帝最宠爱的贵妃舒静时,缉熙军奉旨将其俘虏,带回汴京。
长街燃灯如昼,缉熙军沿街而过,两侧早已围满了百姓。
众人视线落在队伍中央簇拥的马车上。
马车精致,车身如二层小楼,上方悬坠鸾旗,以梓木做顶,外镶宝石。
仰头往上看,隔着金丝窗屏,隐约能瞧见一道儿纤楚影儿。
帘随风动,一阵椒香逸散出来,伴着几声低低的轻咳。
“那妖妃瞧没死在半道上。”
“这你就不懂了吧,若是死于景宫覆灭那日,也算她为国捐躯,可若是死在囚居路上,便是活人笑柄。”
“嗐,如今没死不也照样是笑柄。”
人尽皆知,景国的舒贵妃瑰姿擢秀,受尽宠爱。景帝曾为搏其一笑,亲自下场与虎搏斗。
唯恐贵妃受半点委屈,派上百人服侍其衣食起居,更是有‘贵妃蹙眉梢,满宫人头掉’的传言,让舒静时一跃成为诸国公认的妖妃。
而这绝艳的美人自小病弱,常年靠人参吊命。
如今成了阶下囚,一路跋涉上百公里,能活到现在,也算老天庇佑了。
军队朝皇宫去,议论声此起彼伏,不曾间断。
临到宫门,领头的主将孙从郢抬手示意停下。
他驱马走到楼车跟前,扬声高喊:“还不快请贵妃娘娘下车。”
两个小僮率先开门,一只缠着镣铐的蜀锦鞋踩在白玉台阶上,款步走出。
女子头戴珍珠纬帽,遮住发面。
身着素色衣裙,只腰带一点鹅黄拢住柔细腰肢。
远瞧着似白雪落尘,冷澹澹教人不舍玷染。
孙从郢大跳下马,走上前,眼底尽是惊艳之色。
他出入江南,杀景帝,灭景国。
生死不惧,连功名利禄也肯舍在一边。
却唯独见到这妖妃第一眼,便心神倾动,魂牵梦绕。
于是他早在回京前,便已上书圣上,请求将这妖妃赐予自己。
作为圣上未来的小舅子,他深信圣上会卖他这个人情。
如今只差一道圣旨,这仙姝就是自己的了。
思索间,跟前人如薄薄一片云,身子轻盈的往前倒。
“娘娘!”
孙从郢着急忙慌地抬手去扶。
舒静时身侧小僮快他一步,将人扶住。
孙从郢收回腾在空中的手,背到身后不好意思地搓了搓。
孙从郢掩下明显地担忧,轻声轻语地慰问:“娘娘您没事吧。”
舒静时隔着帷帽的手扶住额角,止不住轻咳:“咳咳…多谢将军关心,本宫不过舟车劳顿有些受不住,缓缓便好。”
心上人柔声回话,孙从郢心下激动,面上却极收敛,不敢有半分逾矩。
正此时,自宫门内走出几个宦官。
为首的是内侍省的内常侍许金。
许金是个人精儿,瞧见孙从郢,支起张笑脸,忙凑上前。
“孙大人,可算见着您了,此去江南,您劳苦功高,京内诸臣哪个不赞一句您骁勇善战,年轻有为。”
孙从郢闻声,高傲地扬着下巴,鼻孔看人,“我当是谁,原是许常侍。”
许金对他的态度浑不在意似的,笑容不变,“自然是咱家,今儿也不是白来,咱都是为圣上办事的人,待会儿劳烦您行个方便。”
说罢,他视线又转向舒静时,“呦,这便是那名动天下的景国贵妃吧。”
舒静时隔着帷帽,微微颔首,不做任何言语。
她早在来汴京前,就已经熟知这许常侍。
此人明面上是御前侍奉的人,实则是太后安插在大周皇帝身边的眼线。
而孙从郢作为皇帝近臣,又一向居功自傲,自是懒得与这人虚以委蛇的。
许金讪笑着,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背。
“圣上口谕,缉熙军攻伐江南,连战皆捷,除论功绩,授官进爵外,特赏牛千头,酒万坛,炰鳖脍鲤若干,钦此!”
孙从郢跟着众将士跪地谢恩。
舒静时站立一旁,面上闻声不动。
许金朝她看过来,唇边挂着不明深意的笑,“娘娘一路辛苦,想必早乏了,还请移驾偏殿,歇息半个时辰,届时再与将军一同面圣。”
“谢公公体恤,只是本宫初入汴京,这一路上只识得孙将军,能否劳烦孙将军为我带路?”
许金和孙从郢皆是一愣。
许金愣的是不知这贵妃是何用意,而孙从郢则是受宠若惊。
心上人主动求助,孙从郢毫不犹豫答应,得体地朝舒静时抬手作请状。
舒静时撑着病怏怏的身子上前。
只是刚抬脚两三步,她身后跟随的几个小僮被许金扣下。
“圣上说了,景国贵妃入宫不得带任何随侍,凡是景国跟来的侍奉,一律杖杀,即刻执行!”
言罢,只听拔刀声起,一瞬间便有人头滚落在地。
舒静时忍不住回头看,那原本扶着自己的小僮此刻头首分离,溅出的血点子,有几滴落在她裙角上。
舒静时脑中浮现景国皇城攻陷那日,满手是血跪送景帝的一幕。
她眸光泛冷,攥紧了手帕,脚底跟着一个踉跄。
孙从郢伸手护在她左右,却又端着礼数,不敢触碰她身体分毫。
舒静时深吸口气,挺直腰背,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宫门去。
长灯在前,暑风烧过一阵又一阵。
孙从郢大半个背脊已浸湿一片,倒不知是风热,还是心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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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总归,一门心思的全落在舒静时身上。
他紧紧跟在舒静时身侧,内心只盼着这段路能再冗长些。
一个龙行虎步的主帅,生生走出了小碎步。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来到一处偏殿。
殿外早有宫女等候多时,各各手上都端着备好的妆奁衣物。
孙从郢内心再不舍,却也硬着头皮开口:“贵妃娘娘,到了。”
本以为接下来,会听到舒静时道出告别的话。
不想她盈盈启唇:“如今我已不是贵妃,将军唤我阿时便好。”
心上人声音细软,说的话更是教他身子骨由里酥到外。
孙从郢刮了下鼻尖,像个初入情场的毛头小子,有些不知所措。
舒静时瞧他这模样,突兀地轻笑一声。
孙从郢闻声,面上强撑着正经,实则心头似有软火翻腾,惹得他抓心挠肝。
他何德何能,能惹得仙姝般的人物,一声浅笑。
一时间,他怔愣住,已然忘记回话。
只听跟前人又道:“如今我在汴京无依无靠,能信得过的也就将军你一人,日后还望将军垂怜。”
言罢又朝他款款行一礼。
孙从郢心中得意,这贵妃纵是神仙姿色,却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既然是女子都是要找个男人依仗的。
他只当是方才斩杀小僮的场景,将她吓到,故而找他做依靠。
遂即连连示好,“娘娘您放心,日后末将定当护您周全。”
话音刚落,偏殿侍奉的宫人走过来行礼,请舒静时入殿梳洗。
与心上人分开,孙从郢眼中尽是不舍。
直到舒静时转身入殿,孙从郢还痴痴地站在原地。
回过神来时,手上多了枚玉佩,他如获至宝地放在手掌轻轻摩挲。
宫人阖上殿门,带着舒静时过一屏风,入眼是水雾缭绕的鲜花浴池。
“奴婢为贵妃宽衣。”领头的宫人话罢走到她身前。
舒静时顺从地摘下帷帽,双手张开。
没了遮掩,她整张脸显露在众人面前。
只见她云鬓半垂,病怯面儿上暖艳融酥,似秋日残红,叫人心生怜爱。
为她宽衣的宫人们,愣了片刻,意识到失礼,忙低头。
舒静时阖上眼,任由宫人替她褪去衣衫。
忽而,她耳尖一动,听见迎面传来稳健的脚步声,那步伐,一听就是习武之人。
她没有即刻睁开眼,而是盘算出个计谋后,才在来人靠近时,猛地睁开眼。
来人眼神布满杀意,抬起匕首就朝她刺来。
舒静时连忙一个旋身躲过,那匕首结结实实落在替她宽衣的宫人背上。
旁的宫人见状,尖叫着跑出去。
拿匕首的刺客见殿内只剩下舒静时一人,得意的笑出声。
“妖妃,你怎么不病死在半路上,今天我便送你一程,受死吧!”
2. 谢春红(二)
刺客蓄了十成力刺向舒静时,却在刀尖离舒静时喉咙半寸之际,被她用力一踹,身子跌倒在地,只划到她肩膀。
舒静时早褪去了外袍,轻薄一件里衫,划破一道口子,登时渗出大片血迹来。
她也顾不上得体,捂着肩膀头也不回的朝外跑。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还没走远的孙从郢,隐约听见几声叫喊,站在原地寻找声源。
直到舒静时的身影出现,他才忙跑过去。
“娘娘!”
舒静时眼前一亮,忙张口求救,“将军救我!”
孙从郢还没靠近她,便见她身后多出一名执匕首的宫人。
那宫人看向舒静时的眼神尽是杀意,健步飞快的朝前追赶着。
舒静时病弱的身子,本就跑不过习武刺客,忽而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处境更加凶险。
那刺客瞅准这时机,卯足了劲拿起匕首扑上去。
电光火石间,孙从郢从袖中掏出飞针,率先一步刺中刺客喉口。
刺客身子僵直,重重栽倒在地。
舒静时得到喘息机会,如挣脱牢笼的困兽,赶忙爬起,求生似的缩进孙从郢怀里。
孙从郢焦焦心口,被她用力一撞,竟生出些心动来,没由来的红了耳根。
没多久,舒静时挣开他怀抱,哽咽着开口:“多谢将军救我。”
眼前人脱簪散发,衣领半敞,一双美眸如含秋水,湿漉漉地望着自己,没了往日的端庄慎肃,却别有一番风情。
他控制不住地咽了下口水,脱下披风将她整个身躯包裹住,又不顾礼节地将人打横抱起。
“末将带娘娘去包扎伤口。”
舒静时将脸埋进他怀里,心下一阵得意。
她还正想着如何靠近孙从郢,这刺客阴差阳错间助了她一回。
这孙从郢掌管着大周十万缉熙军,更是天子近臣,她要杀皇帝,最好的法子便是从此人入手。
孙从郢刚抬脚,迎面正撞上赶来的御龙直队伍。
领头的长胡子都头执刀,将脸朝地的刺客翻个身来,察出人已断了气,忙肃声吩咐下属:“还不快丢去乱葬岗!”
接着又向舒静时二人抱拳躬身,“是卑职无能,让元帅和贵妃受惊了。”
孙从郢冷哼一声,“怎么在宫里当差的!滚!”
他已经无心问罪,只想赶紧找太医帮舒静时包扎伤口。
这御龙直众守卫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堵住他去路。
长胡子都头严肃地抬起头,直视孙从郢,“元帅,圣上有令,景国贵妃由卑职们看管,任何人不得擅自将人带离,包括您。”
孙从郢诧异地蹙眉,下意识问出口:“真是圣上吩咐的?”
他实没想过一向不问琐事的圣上,会关注到一个亡国贵妃,除非其中另有隐情。
长胡子都头摆出几分不近人情地姿态来,“卑职可没有胆子假传圣谕,若元帅有疑问,大可去御前求证。”
孙从郢怀里还抱着佳人,实在不舍放开。
在他犹豫间,舒静时拍了下他肩膀,“将军放我下来吧。”
孙从郢不想让心上人失望,却又怕真是圣上下旨,他不能拂了圣上脸面,乖乖地将人放下。
孙从郢不满地冷哼一声:“你们给本元帅听好了,要是让景国贵妃受半点委屈,本元帅拿你们是问!”
都头颔首,“元帅放心。”
孙从郢心疼地看向舒静时,“娘娘快些去处理伤口,放心,末将这就去求圣上,让您交给末将看护。”
舒静时只轻轻点头,端的娇羞。
又媚孜孜地偷瞧他一眼,像极了怀春的少女。
孙从郢看着,越发心生怜爱,恨不得忤逆圣谕,直接将她带回府。
待孙从郢离开,御龙直都头突然郑重的朝舒静时施礼,“教贵妃遇到刺客,是属下失职,您放心日后属下定誓死保护您的安危。”
舒静时捂着受伤的胳膊,诧异颦眉。
旁人也许给她几分薄面,才唤她一声贵妃娘娘,却都晓得她不过是大周的阶下之囚,言语中并没几分真心。
却不想,x此能收到如此表忠心的话。
话里话外,倒像是有人授意,专程派来护她周全的。
另一头,孙从郢气势汹汹地去了垂拱殿。
离上朝还有半柱香时间,他却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去求圣上将舒静时赐予自己。
许金替他通报,出来时眸光带了几分看笑话的意趣,“孙大人,请吧。”
孙从郢踏入大殿,此时内里烛火通明,隔着明黄帷帐,能看见分站两侧腰佩香囊球的宫娥,正手执蒲扇对着龙椅上的人徐徐扇风。
端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微低着头,瞧不清正脸。
他墨发高盘,着一袭云龙纹绛纱袍,正懒倦地翻看奏折。
而手上拿着的,正是孙从郢递交上来的那封。
许金弓着腰上前,“圣上,孙大人来了。”
少年原本轻点着奏折包角的指尖,蓦地收拢,挥手示意许金退下。
只这一颦一动,身旁的宫娥也都了然地放下蒲扇离去。
孙从郢全程看着,待人走尽,才朝龙椅上的人跪拜行礼。
“问圣上安。”孙从郢跪地,头伏得极低。
座上人没有像往常般命他起身,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子归,你的奏折上说愿用全部功绩,换景国贵妃舒静时一人,求朕将她赏赐于你。”
孙从郢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向座上人。
“正是,还望圣上念在臣征战多年,从无败绩的份上,赐恩于臣。”
座上人总算抬眼,明明张了副温文尔雅的白玉面,那双星眸却涌动着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孙从郢下意识垂眼,这圣上明明只是个比他大上两岁少年,却有着浑烈的君主威仪,只一个抬眼就能极富有威慑力。
孙从郢不敢再抬眼,只见着一双黑龙锦靴虎步朝他走来。
四周静得可怕,能清晰闻见,少年腰间的玄龙坠与裙摆接触,而擦出的簌簌声。
“子归,不是朕不帮你,只是你孙家门下的孙帧孙客二位侍郎渎职受贿,贪了十万金,你好容易拼来的胜绩,朕还以为你会为他们求情。”
孙从郢脸色刷地一下苍白,那孙帧孙客是他嫡亲二叔的儿子,纵然他不愿搭救,但为了孙家百年的好名声,他都不得不救。
孙从郢心下无奈,妥协般的抬首,尝试商量出个两全的法子。
此时的赵湑已然走到孙从郢跟前,正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
少年身姿高挑,伟岸的身躯正巧将朝孙从郢这处照来的烛火挡住。
孙从郢仅剩的那点勇气也像被遮住的烛光,变得黯淡虚无。
他声音有些喑哑,说出话来也打着磕巴:“求…求圣上看在臣姐姐的份上,饶过孙帧孙客,至于景国贵妃臣心意已决,不可锥改。”
他将希望都落在自己姐姐孙未冉身上,只盼着圣上能想起他姐姐的情谊来。
不移时,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地轻笑,那笑声叫人听着只觉毛骨悚然。
“好,子归话已至此,朕也不再说甚。”赵湑说着,叫来候在殿外的许金。
踱着碎步入殿的许金余光扫了眼跪地的孙从郢,面上越发春风得意。
在孙从郢身侧停步后,恭恭敬敬地道了赵湑一声:“圣上。”
赵湑回身,迈着步子坐回龙椅上,“传朕口谕,孙帧孙客二人挟势弄权贪赃枉法,念及其父恪尽职守,便不连坐家人,只赐他二人车裂,于明日行刑。”
“遵命。”许金干脆利落地应声,生怕给孙从郢留半点求情的话口。
孙从郢慌张地跪爬到赵湑身边,“圣上,不可啊!”
赵湑翻看着奏折,没抬头,“能救他们的只有你,就看你是要家族声誉,还是要亡国贵妃。”
孙从郢纠结着,没有立刻回话。
这孙帧孙客二人爱势贪财,死不足惜,但若真判了他们刑罚,必将污了孙家门楣,他绝不准许这事发生。
可舒静时更是他难得瞧得上的女子,于是,在这两者之间,他左右衡量,难以取舍。
赵湑山眉微动,已经不耐烦再等他回复,沉声启唇:“许金,即刻传谕。”
孙从郢闻声,吓得睁大了眼,慌忙开口:“圣上,不要啊!”
瞧见许金要走,他愈加焦急,复道:“臣愿用军功换二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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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求圣上怜我孙家满门清誉,能将此事…按下!”
他言语激动,身子跟着喘粗气,话落,四下再度归于沉寂。
好半晌,赵湑才从奏折里慢悠悠抬起头,“准!”
孙从郢见人松口,如释重负地整个人瘫跪在地。
天光初明,梆鼓声响彻整座皇城,此时五更已过,宫门大开,上朝的百官皆往紫宸殿去。
舒静时正在太医院处理伤口,闻见梆鼓声,轻叹口气:“宫中攒点,本宫怕是赶不上早朝了。”
御龙直的大胡子都头忙安慰:“贵妃莫慌,属下已将您遇刺之事告知圣上,将才有底下人回报,圣上准您不入朝,臣待会儿就带您去住处休息。”
舒静时凛眸,她要杀这狗皇帝,却连狗皇帝的面都没见过,这要是日后撞上了怕是也相见不识。
“那圣上日后何时会召见本宫?”她唐突开口,语气听得出的急不可耐。
这般急切地模样,惹都头多看她几眼,为难地皱了眉,“这可就说不准了。”
见舒静时惆怅起来,都头忙转移话题:“您伤口也包好了,属下这就带您去住处。”
紧接着舒静时就被带去了谢春殿。
此殿地处偏僻,东临荷花池,周围灌木华茂,人烟孤少,十分清净。
殿内不算宽阔,只一正殿和寝殿,虽说比不上宫中旁的大殿,但比起那囚犯的牢狱不知舒适多少。
都头将人送到,并未离去,而是跟着几个手下守起门。
舒静时见怪不怪,毕竟自己是阶下之囚,派人监管无可厚非。
迅景如梭,三旬一个转眼便过,舒静时始终被囚在谢春殿不得出。
期间未曾得过皇帝召见,那孙从郢也不曾来找过她。
民间关于她的境况,都随着景国一同沦为过时的谈资,被抛诸脑后。
她有些坐立难安,眼瞅着父亲给她的期限即将过半,她必须做些什么。
正当焦灼之际,太后寿宴的帖子竟递到她跟前。
她这才猛然想起这太后也是景国人,只是可惜,太后平日都被皇帝软禁于大相国寺。
不然,照去岁太后垂帘听政的架势,那皇帝可不敢擅自攻打太后母国,景国也就不会覆灭。
趁这次宴会,她不仅要借机拉拢孙从郢,还要同太后搞好关系。
总归,每一计都离杀皇帝更进一步。
宴会在金明池举行,除邀请舒静时外,还有不少富贵文人,公卿官眷。
金明池作为皇家园林,原只供水军演习和宫廷设宴。
后来有一年先帝大病,为积福德,特赏万民,每逢夏时开池入园观水战。
今日太后寿辰,金明池外的石阶上早站满了跑来看热闹的黎民百姓。
他们自觉分站两旁,叫嚷着哪家国公夫人入内,又哪家将军女儿到场。
直到舒静时出现,众人噤声,冷眼打量着她。
不知谁人高喊一声:“圣上来啦!”
所有人的视线从舒静时身上转移,开始四处搜寻圣上身影。
“来啦来啦,真是圣上!”
舒静时闻话,跟着转头去看。
只见不远处一行鸾驾正迎面朝她走来。
鸾驾仪仗声势浩大,宦官和守卫开路,队伍中掌扇、金瓜、钺斧、遮阳等宫人一应俱全。
众人哪里见过这场面,倍感荣幸地跪地行礼。
一时间,众人山呼万岁。
舒静时未料到是这场面,独她站立着,有些格格不入。
偏偏她又置身于入门必经的石阶处,使得整个人更加显眼。
銮驾中的赵湑平静地扫视周围跪地身影。
忽而抬首,双眸正巧落在舒静时身上。
瞧见舒静时戴着帷帽的身子,他星眸微眯,面色凛然地顿在原地。
开路的守卫以为龙颜大怒,忙快步走到舒静时跟前。
他手执长剑,剑锋直指舒静时,大声呵斥:“大胆!见着圣上銮驾,你为何不跪?”
跟过来的宦官,扬了扬拂尘,吩咐守卫:“此女御前失仪,莫言废话,找个地儿就地正法,省得污了圣上的眼。”
守卫恭敬回‘是’,上前将剑抵在舒静时脖颈。
3. 谢春红(三)
那守卫又看了眼舒静时碍事的帷帽,大手一挥将帷帽打掉。
帷帽应声坠地,一时间,一张婉娈明艳的脸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呆住,口中俱是惊叹。
尽管景国妖妃的美貌早已人尽皆知,但终归是没亲眼目睹,只当是比寻常美人多艳丽几分。
今日瞧见眼前这张脸,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何为惊心动魄的美,说是神仙姿色都不为过。
只是转念,又想起她御前失仪的罪行,忙倒抽一口冷气。
守卫只愣片刻,想起自己的职责来,伸手就要去擒她的胳膊。
只是手刚伸过去,忽而一声冷喝。
“住手!”
守卫朝声源望去,正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殿前司指挥使秦奈世朝此走来。
守卫忙收了剑,颔首听从吩咐。
只听秦奈世肃声开口:“这位舒贵妃,是我大周的贵客,尔等不得无礼!”
秦奈世说完,朝众臣民开口:“今日是圣上与民同乐之日,圣上特准民众不必行礼下跪,都快起来吧!”
秦奈世说完,周围人赶忙起身。
趁此时,舒静时朝秦奈世看过去,轻轻颔首。
她虽不识得这人,方将却受他一个人情。
秦奈世同样颔首回礼,下一瞬回到銮驾队伍中。
众人目送着銮驾自石阶过。
舒静时挤在人群里,同样看着銮驾经过,她努力踮着脚试图瞧见皇帝身影。
周围的百姓见她这模样,捂嘴议论起来:“圣上都走远了,这妖妃还盯着不放,该不会是瞧上咱们圣上了吧。”
这老妇说完,旁侧的妇人接话:“就她?空长了副好皮囊,一个亡了国的妃子,圣上哪里瞧得上,况且圣上心里只有在外征战的孙家嫡女孙未冉。”
舒静时侧耳听着,唇边勾出冷笑。
这大周皇帝虽说年少,却不近女色。
她曾听过传言,说是太后曾为大周皇帝纳过几个妃子,却都离奇死亡。
之后,这皇帝便以自己命格克女为由,未纳一妃。
单说皇帝这克女命格,她碰一下都嫌晦气。
思索间,贴身宫娥北鱼跑将过来,替她戴上纬帽,开始一阵嘘寒问暖。
“娘娘,您可有恙?这本就娇弱的身子,可经不起磕碰啊。”
舒静时顺坡下驴,捂着胸口装心慌,被北鱼搀扶着入园。
舒静时随着人群来到仙桥,一路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桥下是瞧不见尽头的金水河,一排排龙舟矗立其上,舟中有人表演着水傀儡、水秋千等杂耍。
更有龙舟竞赛,若干个龙舟争夺中间一个锦标,架势一起,只听得见船头军校敲击锣鼓,桨手划桨高呼,听得桥上人跟着热血沸腾。
正当舒静时沉浸在桥下喧闹中,有一蓝袍宫娥经过,塞在她掌心一个物什。
舒静时眼眸一深,瞧见北鱼还在为桥下龙舟拍手喝彩,悄悄低头看了眼。
手上物什正是她初入宫时,送给孙从郢的那枚玉佩。
而玉佩之下还放着一张字条,其上写着‘跟着人走’。
舒静时眼前一亮,遂即挤进人堆,借此避开北鱼,又在蓝袍宫娥指引下,往桥下走。
五殿在桥的尽头,置于金明池中心位置,越朝里走,人越少。
待到入了五殿,蓝袍宫娥才敢与舒静时并肩而走。
“这会儿仙桥水戏才刚刚开始,大家都忙着凑热闹,鲜少有人朝这儿来,您不必担心暴露,将军在东偏房等您。”
话音刚落,宫娥停住脚步,指了个方向示意舒静时自行前去。
舒静时走到东偏房门前,深深沉了一口气。
她早盼着与孙从郢见面,却一直没寻着机会,如今这孙从郢送上门来,怎教她不雀跃。
思及此,她满怀期待地推门踏将进去。
孙从郢背对着门边,早等候多时,听见开门声忙转过身。
瞧见来人真是舒静时,他双眼泛红,酸涩地唤了声:“阿时。”
仙桥上,北鱼被桥下的“旋罗”吸引,再回神时,就发现站在身侧的舒静时,已然不见。
她立马慌了神,忙扒着人群来回寻人,“娘娘!你在哪儿!娘娘!”
奈何叫喊半晌,无人应答,她着急忙慌地拉动御龙直的人一块儿寻。
没多久,也都无功而返,几人只得先去禀报圣上。
长胡子都头带着北鱼,去了圣上所处的宝津楼。
楼外禁军把守森严,经过层层关卡两人才登上最高楼。
都头和北鱼踏进御用的厢房,就见赵湑正背对着他们,伫立在高台之上。
那高台位置极佳,能将水上杂耍和争标的场面,一览无余。
二人恭敬行礼,见赵湑没回应,都不敢起身。
北鱼硬着头皮跪着禀报:“启禀圣上,奴婢无能,没有看好舒贵妃,如今找不见她身影。”
话罢,四下安静,等了片刻,高台上的少年,拍了下阑干终于回身。
都头和北鱼见状忙低头。
“人也能看丢?”赵湑阴恻恻开口,两人心下一凉,只觉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瞬,只听长剑出鞘,只眨个眼的功夫,北鱼人头落地。
都头左侧身子沾满鲜血,半边脸浸在血里。
那鲜红的血,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由热变凉,犹如他此刻心境。
北鱼倒在血泊之中,赵湑信手收剑,视线落到都头身上。
都头饶是低着头,也能感受到跟前人灼热视线,那视线不亚于阎王点卯。
他身子止不住打冷颤,尽力捋直舌头,恭敬开口:“圣上息怒,属下已派人将临水殿、棂星门等地搜罗个遍,如今就只剩下五殿还未搜过,奈何五殿是太后的人值守,属下要想入内,还需得您授意。”
赵湑拿出手帕,擦拭着剑上血迹,毫不在意地回:“你只道是五殿走水,朕派你们前去帮忙。”
都头眼中诧异,不明圣上何意,只好又壮着胆子叩问:“属下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赵湑不耐烦地挥剑,剑锋直抵在都头喉咙处。
被擦拭过的剑身清亮无比,能清晰照见都头慌乱的脸。
都头惊慌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只听赵湑冷声开口:“五殿无火,可你有手,支个火把烧起来便是。”
赵湑说完,遂即转身,将剑收入鞘中。
都头没再言语,领了命,躬着身子退下。
临到宝津楼楼下,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后怕:“这命悬一线的滋味,真他娘的不好受啊!”
五殿的东偏房内,孙从郢待来人摘下帷帽,不由分说地上前。
舒静时见状,娇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将军为何不来找我?”
孙从郢闻声,愧疚地直跺脚,“是我让娘娘等久了。”
不等舒静时回话,孙从郢继续开口:“接下来的话,还请娘娘恕我唐突,这段日子我心中生出个金蝉脱壳的法子,能帮娘娘换个身份留在我身边。”
舒静时饶有兴趣地挑眉,与其在宫中举步难行,倒不如逃出去,留在孙从郢身边。
只要她日复一日地嘘寒问暖,将他拉拢过来便是指日可待。
她热切地看向孙从郢,却只一瞬,似是想到什么,眼中期待又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喟叹。
孙从郢将她反应悉数看在眼里,只见着这惆怅起来的娇人粉唇微张,心疼地望着他:“将军此举,怕是有违圣意,阿时不能连累了将军。”
孙从郢听见这话,心潮一阵澎湃,身子跟着激动地站不住脚:“阿时只需答应我,其余的不必担心,都交给我来办,只要能跟阿时在一起,这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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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有何不可违。”
舒静时双眸炯炯,与他对视几眼,又故作矜持地垂下头。
眼瞧着气氛开始暧昧,隐约间听见殿外传来守卫的叫喊声。
孙从郢蹙眉,方将的话题被搁置一边,带着舒静时就往外走。
走出房外,守卫们的叫喊声愈发清晰,能听清他们在喊着‘救火’,声音此起彼伏。
二人闻声朝西侧望去,瞧见五殿西偏房处散着浓浓黑烟。
外面把风的蓝袍宫娥此时跑将过来,告知二人情况:“将军,贵妃,五殿西偏房走水,有不少御龙直的守卫往五殿赶来,这处怕是也要来人了。”
孙从郢看向舒静时,急忙从怀中掏出门符交予她,“凭此物便可自由出入宫门,阿时,你且等我消息,我定不负你,断不会教你一人留在宫中。”
舒静时看着手上的门符,秀眉微挑,没有拒绝,这物什确实有些用处。
为表达谢意,她如视珍宝般将门符捧入怀里,“多谢将军还念着静时,有将军这番话,静时在宫中也就有了盼头。”
孙从郢会心一笑,以为舒静时对自己情根深种,整个人像是浮上云端,飘飘然起来。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阿时切记待会儿遇到禁军,只道是迷路,有这位宫人替你圆场,你且宽心,我得先行一步了。”
舒静时端着依依惜别的媚态,孙从郢恋恋不舍地飞身攀上殿檐离去。
舒静时与蓝袍宫娥也随之朝仙桥方向去。
二人刚走没几步,殿外涌出十几个御龙直守卫,领头的大胡子都头,舒静时再熟悉不过。
大胡子都头在瞧见舒静时一瞬,心下狂舒口气,忙差人将舒静时和那蓝袍宫娥围住。
舒静时此刻摘了帷帽,朝都头莞尔一笑,熟稔地上前搭话:“唐都头,可算是遇见你这熟人了,本宫一时迷了路,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陌生地界,亏得遇见个宫人,正请她带我去筵席上,赶巧,你就来了。”
唐都头警惕地看向她身侧蓝袍宫人,肃声向宫人问话:“你是何处做事的?”
宫人掏出腰牌,不慌不忙地回:“回大人,奴婢是太后拨来打扫东偏房的宫人,方将正要去仙桥凑个热闹,谁想碰见这位贵人,正要送贵人去宝津楼。”
唐都头没察觉到异样,将人放走,又带着舒静时前去宝津楼复命。
一路上,唐都头都没言语,直到带人走到宝津楼楼下,他忽而执刀挡住舒静时去路。
声音较往常也冷硬些许,“娘娘是江南远道而来的贵客,日后若要去往何处,需得同属下说一声,莫要像今日这般,教属下一顿好找,属下的脑袋可是险些搬了家。”
舒静时讪笑,顺从地回话:“都头的话本宫记下了,下回再去何处,教北鱼紧紧跟着。”
唐都头听见‘北鱼’二字,面色一白。
舒静时察觉他变化,笑着追问:“怎的不见北鱼人影儿,说来也是仙桥上人多,这人挤人,谁料想一个没注意就同她走散了。”
唐都头静静听着,没接话,自顾自抬手,将人往楼内迎。
“娘娘您请,圣上在等您。”
舒静时此刻更想知晓北鱼去向,故而敛了笑,站在原地不动,沉声问:“北鱼,究竟哪儿去了?”
唐都头扭捏好半晌,才回话:“北鱼…已被圣上就地正法…”
舒静时蹙眉,眼底划过一丝愤懑,齿间溢出一声冷笑:“圣上还真是…铁面无私。”
唐都头低头,没言语,沉默着带她入内。
待舒静时踏进最高楼的厢房,就见龙椅之上端坐着一人。
因微垂着头,她瞧不见那人面容。
此刻她无心窥探皇帝容貌,径自装起柔弱来。
她纤手执帕,遮住粉唇,便是一阵猛咳。
咳嗽间那香肩微耸,眉睫微颤,活脱脱一副病西施模样。
4. 谢春红(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宫娥走到舒静时跟前,搬来交椅扶她坐下。
舒静时朝宫娥莞尔一笑,又止不住的咳起来。
她不敢抬头去看皇帝,心中猜测着大周皇帝是个何模样。
在她的假想下,这皇帝要么面目可怖,要么尖嘴猴腮,总归是个獕猥的。
直到她的咳声由急变缓,前头端坐的人才缓缓开口:“早听闻贵妃娘娘身子孱弱,今日一见当真如此。”
这人声音清冽,语气间隐隐透着阴寒。
舒静时不明白他话中用意,没有接话。
倏尔,她双眸一动,正撞上一双深潭也似黝黑的眸。
那眸光凌厉威慑十足,只一瞬,舒静时便转过眼,视线落在他整张脸上。
这大周皇帝比她想象中年轻,也比她想象中俊美。
白玉面容,明秀鼻梁,一双星眸寒光四射。
那额前天生的红痣,像妆点的花钿,瞧着不俗气,倒比不少女子,还瑰丽几分。
舒静时还不及开口,就听前头人又继续道:“不过贵妃这腿脚倒是极好,愣是将金明池翻个遍,才将你找到。”
舒静时听出他话中抱怨,装着懵懂无知,颤巍巍起身,躬身款款一礼,“是妾失礼了,教圣上费心了。”
她说着,微低下头,扮作柔弱态。
好片刻,她都没听见赵湑接话,于是她没耐心地抬起头去看。
正看见赵湑不知何时迈着步子已然走到她身前。
她呼吸一滞,下一瞬,这俊秀男子蹲下身,捏起她下巴。
“想来是贵妃嫌一个宫人伺候不够,朕今日再拨些宫人,走哪儿跟哪儿,贵妃就不怕再走丢了。”
不等舒静时开口,赵湑扬声将门外宫娥唤进来。
话落,齐臻臻一排宫娥走入房内,在舒静时跟前站定。
舒静时看了眼一群宫娥,面对赵湑不容拒绝的架势,她只好妥协,“那便多谢圣上体恤。”
舒静时说完,赵湑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站起身回到龙椅上。
舒静时不着痕迹地轻舒口气,以为此事了结,盘算着如果离开。
前头的人忽而又开始发话,只见他信手摩挲着扳指,微微启唇:“贵妃在汴京举目无亲,定是极不适应,但若是实在适应不了,如今天这般,朕可以破例将你远在江南的妹妹接来,以解你思念之情。”
他语气生硬,吐出‘妹妹’二字时,眼如鹰隼,死死盯着舒静时,眸中闪过狠戾。
舒静时被这眼神吓到,面色一僵,后脊梁没由来地觉出一股寒凉。
她听出话中的威胁,余光瞥见四下站满的守卫,悄悄按下杀心。
就算再愤懑,她还没有傻到当着众人面去杀皇帝。
待她将孙从郢收入麾下,与父亲里应外合,攻入汴京那日,就皇帝毙命之时。
舒静时佯装着害怕,声音中带着几分低泣:“圣上三思啊,妾远在异乡,怕是再回不去了,家中小辈只剩下胞妹一人,只盼着她能替我承欢膝下,侍奉父母左右。”
说话时她微微抬首,双唇微张,娇怯面儿上,一双清眸含泪,我见犹怜。
赵湑悉数看在眼里,烦躁地皱眉。
却又鬼使神差地起身,拿起宫娥递来的手帕,走过去递到她跟前。
舒静时盈盈垂首,一滴泪还挂在香腮上,见眼前多出一个手帕,不可置信地抬眸。
身前人英姿挺秀,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上放着素色手帕,再仰头往上瞧,能瞧见他冷峻又不耐烦地眼神。
舒静时愣在原地,没有旁的动作。
不移时,赵湑脱手,将手帕抛入她怀里,抬脚回身与她拉开距离。
舒静时接住手帕,柔声道了声‘多谢’,一边抹泪,一边用余光时刻关注着赵湑那处的动静。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宦官,恭声提醒:“圣上,寿宴上的人都到齐了,就等您跟景国贵妃了。”
赵湑闻声,无话。
倒是候在他身后的许金,肃声回:“知道了,退下吧。”
宦官刚走,许金凑到赵湑跟前,语气谄媚:“圣上,今日太后寿宴,可不能叫太后等太久。”
赵湑听着,视线却落在舒静时身上,蓦地,淡淡道了声:“摆驾。”
舒静时暗地里松一口气,跟着赵湑去了寿宴。
寿宴原本设在五殿,但由于走水,这宴会遂改为了临水殿。
舒静时随在鸾驾队伍内,只见宴会两侧已落座满人,众人恭敬地起身,向赵湑行礼。
在众人垂首之际,有一宫娥利落地将她拉到座位前。
赵湑余光瞥了眼,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朝正中央的龙椅走去。
龙椅紧挨着太后座位,只见太后扬着笑脸,和蔼地看着赵湑:“圣上可算来了。”
她语气平和,端着慈母模样,倒是教人挑不出半点错。
赵湑走到太后跟前,躬身向其行礼。
“儿臣来迟,教母后等久了。”
“不迟不迟,圣上能来,便已是给了哀家极大的脸面。”
舒静时冷眼看着,心下不禁嗤笑。
任谁也想不到,去年还在为政权斗得你死我活的两人,如今在众人面前上演母慈子孝。
就见赵湑落座,底下人才跟着正身,拘谨地坐下。
宦官高喊一声‘开宴’,钟鼓声起,整个宴会热闹起来。
舒静时坐在位置上,瞧着相距甚远的太后,思索着该如何靠近。
忽而身侧传来一声突兀地笑,舒静时被吸引,朝声源看去。
就见邻桌两个着宫服的妇人捂嘴偷笑,两双眼睛戏谑地瞧着她这处。
舒静时不适地蹙眉,自顾自抿了口茶。
许是见她没反驳,也没甚举动,几个妇人交头接耳的声音越发大了。
“听说她是受尽万千恩宠的贵妃,瞧她病怏怏的模样,这亡国气运不会是她带来的吧。”
“你这话说得在理,这一国贵妃也代表着一国国运,这贵妃柔柔弱弱,这国家不也就跟着柔柔弱弱,不过才两月,就被咱大周打得半零不落,真真是可悲啊。”
舒静时抿唇不语,眼神扫过几人,径自灌下一杯茶。
赵湑视线时不时朝这边看来,同样瞧见舒静时的处境,他只冷眼旁观,并不置一言。
宴会越发笙歌鼎沸,在众人沉浸其中时,一行舞姬自穹顶飞出。
彼时落英漫天,纱幔倾泻如银河,洋洋洒洒落在大殿中央的圆台上。
几束明光打在舞姬身上,如是仙人坠世,顿时吸引住众人目光。
众人目不转睛,纷纷顿在原地为仙舞驻目。
一时间,饮酒者忘记举杯,提壶者忘记斟酒。
舒静时跟着看过去,舞姬舞姿侬纤有致,火红裙摆犹如锦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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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翩翩浮动。
那稳健又轻盈的步伐,惹得她皱了眉。
若是她没看错,这几个舞姬不仅善舞还善武。
思及此,她看向太后方向,不想却与赵湑四目相视。
许是离得远,许宁看不清他眼底情绪,只一眼,两人默契地视线错开。
舒静时注意力落在太后身上,就见太后正饶有兴趣地沉浸在歌舞中。
忽而,几束明光消失,周围的灯烛还未及亮起。
舒静时觉察到这群舞姬有问题,忙快步朝太后方向去。
众人还未意识到危险在即,只诧异地看向圆台。
只见圆台上的舞姬忽地拽紧纱幔,拔出腰间软剑就朝太后方向去。
舒静时此刻也走到太后跟前,见状提裙就扑上去,挡在太后身前。
舞姬那原本该刺向太后的利剑,此刻瞄准了舒静时的心脏。
舒静时张开双臂,不做任何挣扎地紧闭双眼,等待着剑锋刺入身体。
可等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一阵汹涌的剑风扫过面颊,蓦地,没了动静。
她试探性地睁开眼,被面前一幕惊得瞳孔张大。
众人此刻也反应过来,瞧见主座一幕皆瞠目愣住。
只见舞姬长剑直刺,临到舒静时身前,被人握住剑刃。
鲜红的血随着白刃大颗大颗往下淌,一地里都是血迹,瞧着极触目惊心。
而赤手握住白刃的赵湑,眉结深皱,死死瞪着舞姬。
行刺的舞姬此刻也是一愣,深看了赵湑一眼。
也是这时的慌神,教舒静时抓住机会,将她推开。
下一瞬殿前司的守卫一拥而上,将几个舞姬擒住。
舒静时看了眼赵湑,忙转过身去看太后,柔声慰问:“太后娘娘您没事吧?”
太后感激地看向舒静时,面上露着和蔼的笑:“多亏有你,护了哀家。”
舒静时微笑回话:“是太后您洪福齐天,妾做这些不算什么。”
太后笑容不变,看向舒静时的眼眸中,却带着几分打量,“你便是从哀家母国过来的贵妃吧?”
“娘娘您好眼力。”
二人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察觉到身侧聚来一众殿前司守卫,众守卫簇拥着赵湑。
为首的殿前司指挥使秦奈世,看见赵湑还在滴血的手,忙高喊:“快!传太医!”
赵湑沉默地捂着滴血的手,被秦奈世扶到龙椅上坐下。
舒静时全程看着,凝视着赵湑那沾了满身的血迹,心底竟生出些许动容。
是这人徒手握剑,才正好救了自己。
她脑中思索,一时忘记收回视线,就见不知何时赵湑朝她看过来。
那眼神十分复杂,倒没初次见他时的冷,隐约带着几分落寞。
舒静时眯眸,正想仔细看清他眼神,这人低了头。
太后已然上前,装模做样地心疼起赵湑来。
“这好大一个口子,怎满都是血,圣上受伤,哀家心里真是心疼得不行,太医怎还不快来,再去通传!”
太医从守卫堆里挤出来,冷汗涔涔地跪地行礼,走上前。
舒静时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赵湑包扎伤口。
待赵湑包好伤口,众人皆松一口气,等着赵湑事后问罪。
忽而,就见他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指向舒静时。
“你过来。”
5. 谢春红(五)
赵湑话音一落,众人皆看向舒静时。
舒静时下意识后退半步,心中忐忑,她不知这狗皇帝叫她过去是何用意。
赵湑将她举动看在眼里,剑眉轻蹙,收回手。
只淡淡朝太医吩咐:“既然贵妃不过来,你便过去给她瞧瞧。”
太医跪伏在地上,忙应声起身,快步过去。
众人不解赵湑这举动。
赵湑像是洞察到众人的疑惑,沉声找补:“贵妃刚来汴京,便经历两回行刺,要是再受伤,那汴京的守卫军就是个笑话。”
他说到最后,面色紧绷,眼神透出恼怒。
众人闻言垂头,不敢接话。
只有秦奈世抱拳半跪向赵湑赔罪:“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您处置。”
赵湑淡漠扫他一眼,“带你的人下去领罚。”
秦奈世忙答‘是’,恭敬退下。
赵湑将视线落回到舒静时身上,众人也跟随他视线朝舒静时看去。
舒静时此刻坐在矮凳上,太医正跪着替她号脉。
没多久,太医起身,朝赵湑禀报:“回圣上,贵妃无碍,只是受到惊吓,有些心慌,缓缓便好。”
赵湑沉眸,沉默地挥手示意他退下。
舒静时看着赵湑,识想地上前答谢,她款款拂身一礼:“要不是圣上相救,妾这身子怕是顶不住了,多谢圣上救命之恩。”
赵湑只浅淡扫她一眼,肃声回:“不必谢朕,朕本不是救你,是为救太后,谁料你不怕死,挡在太后身前,你能活着,不过是沾了太后的光。”
他随口应答,言语间故意带刺,显然并不接受舒静时的谢恩。
倒衬得舒静时方才的话像极了自作多情。
这狗皇帝不按常规出牌,舒静时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太后出来解围,帮舒静时接话:“要说感谢,应该是哀家感谢,不仅要感谢圣上的挺身而出,还要感谢舒贵妃在明知险境的情况下,还愿意奋不顾身的挡在哀家身前。”
太后笑加加地看向赵湑:“像贵妃这般有胆量的女子实在少见,合该重赏。”
赵湑不答。
太后极有耐心地轻笑一声,问他:“圣上您说是也不是。”
赵湑唇边也突兀地勾起笑,笑意不达眼底,他沉沉问:“那太后想如何重赏?”
太后听他说完,倒真认真思考起来,蓦地,取下自己戴着的龙头扳指。
亲自走到舒静时跟前,将扳指交到她手上。
舒静时看着掌心的龙头扳指,受宠若惊地看向太后。
太后轻笑,看向舒静时的眸中尽是慈爱。
“这枚扳指曾是先帝赐予哀家的生辰礼,如今将它赏赐于你,凭此扳指,你可以随时向哀家提一个要求,不论是甚,哀家都会尽力做到。”
太后说着,深看她一眼。
舒静时忙跪地谢恩,“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将她扶起,在众人看来,此刻的太后喜欢极了这个亡国贵妃。
太后牵着她的手,落在手心轻拍了拍,温和道:“好孩子,怎的说你跟哀家同为景国人,以后都要在这汴京过一辈子,可要常跟哀家走动走动。”
舒静时闻声,没有即刻回话,而是下意识看向赵湑。
她能否跟太后正大光明的走动,都要看这狗皇帝乐不乐意。
按照舒静时印象中,太后跟皇帝的水火不容,她料想这皇帝一定不会乐意。
可下一瞬,就听坐在主座上的赵湑,笑着开口:“太后说得极是,朕就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准舒贵妃可以自由出入大相国寺。”
舒静时秀眉微蹙,她是真真看不懂这皇帝用意。
碍于礼数,面上赶忙颔首谢恩:“谢圣上恩典。”
“不过…”
赵湑忽又开口,清冷的声线落在半空,竟带着几分慵懒。
舒静时仰头看,等待他接下来的言语。
赵湑眼眸幽深,指了指刚包扎好的手,“朕的手受伤,虽说是阴差阳错间救了贵妃,贵妃也该对朕的手负责。”
舒静时眯眸,暗道不妙。
果然,赵湑顿了下,复道:“正巧贵妃平日也无事,不妨照顾朕的手,直到它彻底养好。”
太后挑眉,舒静时愣在原地。
众人听着圣上这没由来的要求,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
赵湑不看众人,也没过多解释。
寿宴因着刺客风波,就这般不欢而散。
舒静时回宫路上回顾今日发生的一切,心中生出不少疑问。
这皇帝跟太后看起来也没那般剑拔弩张,皇帝准她自由出入大相国寺,就不怕她与太后串通?
还有刺客从何而来,瞧着那些人的身手,倒像是一脉同宗。
舒静时思索不出个结果,只淡淡轻叹口气。
马车在宫门停下,舒静时随之下车。
此时天色垂暮,车外跟着的十几个宫娥皆提起宫灯。
舒静时瞧着众宫娥,顿时心生郁结。
凭着这几个宫娥的步态,她都能看出有不少习武之人,这赵湑是要断绝一切她能单独出行的可能啊。
舒静时扯出僵硬的笑,朝众人点头。
领头的宫娥秋绪上前,扶住她进宫门。
因着她身子病弱,脚步走得极慢,一群人也不急不恼,颇有耐心地陪她走着。
只是走了良久,这宫中道路越发陌生,甚至与谢春殿方向相反。
舒静时诧异,正要开口询问,领路的宫娥已站定。
顺着宫娥的背影往前看,就能看到殿门之上赫然挂着‘瑾身殿’的牌匾。
舒静时顿时了然,此处是那狗皇帝的寝殿。
她还不及开口,宫娥秋绪扶着她踏入殿门。
秋绪声音娓娓道来,“娘娘,圣上正在殿内等您。”
舒静时凝眉,正要询问为何带她来此。
秋绪像是看出她疑惑,开口解释:“娘娘莫不是忘记圣上今日说的话?”
舒静时依旧疑惑。
秋绪轻笑着启唇:“圣上的手在没好之前都需要娘娘您亲自换药擦洗。”
舒静时瞪大双眼,下意识脱口而出:“只说要照顾他的手,却没说要亲自上手啊。”
秋绪但笑不语,照旧扶着她入内。
瑾身殿主殿内,赵湑端坐着,视线落在跪地的秦奈世身上。
秦奈世低着头回禀:“那几个舞姬刚押入大理寺便都自缢身亡,是属下疏忽。”
赵湑凛眸,指尖轻叩桌面,“死了倒无妨,找几个替身来,假装在审讯,接下来该如何做,不用朕提醒了吧。”
赵湑说着,眼眸一沉,看向秦奈世时极具压迫感。
秦奈世心虚地把身子伏得更低,“属下明白。”
二人刚商量完,殿外传来宦官通报声:“启禀圣上,景国舒贵妃到了。”
赵湑抬眼,肃声回:“叫人进来。”
秦奈世还跪在地上,听见舒静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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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心下轻舒一口气。
只要这贵妃在,圣上就不会过多刁难他。
秦奈世还清楚记得,在金明池石阶上,圣上命他前去解围的情景。
从那时他便知晓,这景国贵妃对圣上来说,不同凡响。
赵湑瞥了沉浸在思绪中的秦奈世一眼,冷声道:“下去。”
“属下遵命。”
秦奈世说完,躬身退下。
刚出殿门,就迎面遇上舒静时。
舒静时看了眼秦奈世,友好地点头微笑。
她可还清楚记得欠这人一个人情。
两人只路过打个照面,便擦肩而过。
舒静时走进殿内,就见赵湑已坐在座位上,而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齐全的医务用具。
舒静时行完礼,赵湑没有半点委婉,直接道:“过来上药。”
待人上前,赵湑冷眼旁边。
就见身侧女子,借着宫娥端来的盥洗盆,将那双青葱玉手里里外外清洗洁净。
之后才过来替他解开纱布。
那双温软的手,不经意间就能触到他肌肤,一下两下,惹得他心跳跟着一起一伏。
舒静时没注意赵湑反应,只认真地拆纱布。
渗着血的纱布被摘除,露出一道极深又长的血口子。
舒静时看在眼里,秀眉深皱。
那深口子瞧着都能看到骨头,可想而知,此人握剑时有多用力。
明明他跟太后不甚对付,与她也素不相识,根本不必这般拼尽全力。
甚至舒静时觉得,太后与她之间死哪一个,对皇帝来说都乐意看见。
舒静时思索间,倾身过去,拿起竹镊轻手轻脚地给赵湑上药。
赵湑面色沉静,视线却悄悄落在面前人脸上。
只见她低垂着眉眼,敷药时睫毛颤动,似春野中振翅的蝴蝶,瑰丽又生动。
赵湑正仔细端详着她面容,忽而,掌心感受到一股温软气息,是面前人在对着伤口轻轻呼气。
赵湑心口一颤,直直朝她看去,那心痒又怦动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想收回手。
只是刚缩回一下,就被舒静时紧紧握住手腕。
舒静时诧异地看他一眼,“疼了?”
赵湑凝眉摇头,尽力克制表情,不让她觉出端倪。
舒静时瞧见他摇头,注意力又转向伤口,开始包扎。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一片混沌的赵湑,感觉手上一空,那双玉手已然收回,交握在女子腰侧。
舒静时朝赵湑躬身一礼,轻声回:“伤口包好了。”
赵湑顺势垂眼,看向手上包扎完好的纱布,再没说甚话,只喉间发出一声‘嗯’。
舒静时沉默着等待赵湑发出逐客令。
却等了好半晌,都不见赵湑言语。
舒静时一动不动,垂首候在原地。
忽地,跟前人突兀开口:“贵妃娘娘,可还记得三年前的观莲节。”
舒静时奇怪地眯眸,“观莲节?这节日是我们江南很看重的节日,妾当然记得。”
赵湑垂着脸,瞧不见他情绪,沉吟片刻,他才道:“三年前观莲节灯会,贵妃可有参加?”
舒静时沉默,细细咀嚼着他话中意思。
想到三年前的观莲节灯会,舒静时的极有印象的。
也是在那时,被父亲带去见着景帝李重山,自此成为景宫妃嫔。
见舒静时不答话,赵湑抬眼,沉静星眸之下,暗藏汹涌。
6. 谢春红(六)
但只一瞬,赵湑恢复往常孤冷,朝她摆摆手,“罢了,贵妃辛苦,下去吧。”
舒静时没心思猜测他用意,颔首离去。
回到谢春殿,十几个宫娥分站两边,伺候舒静时喝补药。
瞧着这架势,舒静时蹙了眉。
虽说在景宫伺候她的人,还要多上几倍,但却并没有,此刻这般被监视的不适感。
舒静时将药咽下,朝众人挥手,“只留秋绪在就好,其他人都下去吧。”
宫娥们闻言,皆颔首,身子却一动不动。
站在跟前的秋绪,温声解释:“还请娘娘恕罪,圣上吩咐了要奴婢们寸步不离的守着您。”
舒静时不满地抿唇,没接话。
秋绪复道:“娘娘您尽管视奴婢们不见,不然奴婢可不好向圣上交代。”
舒静时轻叹口气,妥协地吩咐众人伺候她沐浴。
直到舒静时沐浴梳洗,安然躺下后,众宫娥才熄了灯离开,只留半数人在殿内守夜。
躺在榻上的舒静时背过身去,手上拿着孙从郢送的宫符和太后送的龙头扳指。
借着窗边倾泻的月光,她能瞧见两个物什的轮廓,握在手上轻轻摩挲。
她不知孙从郢何时会来接自己,便将此事暂时抛之脑后。
心头开始盘算着明日去找太后。
既然皇帝准她自由出入大相国寺,那她必须把握住这大好机会。
次日辰时,不等舒静时主动去找太后,太后身边的宦官纪宣倒找来宫里请人。
纪宣带着舒静时来到大相国寺,太后的寝居。
房内宽敞,却只一桌两凳,布置清雅。
博山炉中的伽蓝香弥漫整个屋子,香炉案几紧挨着佛龛。
太后跪于佛龛前的蒲团上,手转佛珠,低眉阖眼,嘴上默念着经文。
舒静时候在门边,纪宣踱步上前,凑到太后耳边低语。
纪宣刚说完,太后徐徐睁眼,起身朝舒静时走去。
舒静时见状,垂眸躬身一礼。
太后温和一笑,“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舒静时回以一笑:“妾能得太后召见不胜欢喜。”
说话间,她将太后打量个遍,一身朴素的礼佛布衣,面上不染铅华粉黛,发髻高盘只一白玉簪,一颦一笑说不出的慈祥。
与传闻中那个绞杀三千禁军以扬威的女魔头,有着天渊之别。
太后擒住她手,要带她内室谈话。
不想舒静时每走一步,身后跟随着的宫娥也朝前一步。
太后看了看几个宫娥,又朝舒静时看去。
舒静时颇带歉意的看着太后,“这些…都是圣上赏给妾的宫女。”
领头的秋绪恭敬一礼,浅浅开口:“禀太后,奴婢们尊了圣上旨意,要寸步不离地保护贵妃娘娘,还望您恕罪。”
太后面不改色,看向秋绪的眼神却变得犀利,“是嘛,就连哀家私下跟贵妃说些体几话也不成?”
她声音温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见秋绪为难地低头,就是不发一言,太后复道:“哀家内室不过是由屏风挡住的隔间,你们在此候着,亦能听到内室里头的动静,还是说…你们以为哀家会害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知是迫于威压,还是有旁的缘故,秋绪沉吟片刻后,终于松了口:“既如此,奴婢们便在此处候着,贵妃娘娘要是有事,只管叫奴婢。”
舒静时只觉诡异,以往不论她如何找借口驱赶众人,这群人总有借口驳回,这次竟这般好说话。
太后不知舒静时心中诧异,只面色和蔼地拉着她入了内室。
临走时路过纪宣,吩咐了声:“看茶!”
秋绪瞧着舒静时入内,眼神紧紧盯着屏风后。
舒静时跟着太后在茶案前落座,没多久,纪宣端来茶盏。
太后朝她使个眼色,蘸了些茶水,在桌案上写出一个‘噤’字。
随后太后起身,走到内室的檀木柜前,长柜打开惊现一木门。
舒静时挑眉,太后抬手示意她上前。
她刚起身,就见纪宣大胆地坐在太后座位上。
纪宣挺直腰板,一开口,便是太后的声线。
那一模一样的腔调语气,难以想象是他人模仿。
她惊叹着走去柜门前,临离去时,又听见纪宣仿起自己的声音,那真切又一般无二的音色,她听了都要慌神。
只听纪宣你一句我一句的模仿着,生动形象,活像个口技表演,屏风外的人听着,还真以为是太后和舒静时二人在交谈。
木门外直通大相国寺后院,太后来到拉她进入一间偏房内。
舒静时故作震惊,擦了擦脖颈冒出的薄薄香汗。
“太后娘娘还真是计谋过人,竟如此轻易就将妾带了出来。”
“这算甚”,太后说着,面露同情地握住舒静时的手,心疼道,“万万比不上贵妃的卧薪尝胆,好孩子,哀家知你来汴京必定有甚大谋划。”
舒静时没想到太后这般直接,面上保持着淡定,只眼中挤出几滴泪,“太后娘娘实在高估妾了,家国不在,妾不过是世上浮萍,苟延残喘的活着罢了。”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就着太后的话诉起苦来。
太后沉沉叹口气,“好孩子,哀家也是景国人,母国被灭,如今又沦落大相国寺,与你的处境也并无不同。”
忽而,太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舒静时。
舒静时接过,一眼瞧见信封之上印着她父亲特有的花押印。
于是乎,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后,“您……”
“想必你也识得此印,你父亲早在你来汴京的半月前便给哀家传信。”
舒静时万万想不到,太后竟跟她父亲有勾连。
太后轻笑一声,又从怀里拿出一枚药瓶。
那药瓶玲珑小巧,瞧着只能装下一两颗小丹丸。
太后笑眯眯地将药瓶伸到她面前。
“你父亲说,你需要这个。”
舒静时死死盯着药瓶,猛地抬手去夺,却被太后眼疾手快地躲过。
太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舒静时,面上依旧挂着慈爱地笑:“可怜的孩儿啊,你父亲也是狠心,将你好生生的姑娘,弄成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这药你若是服下便会气虚体虚,但若不服,一个月后,将遭受万蚁噬心之痛,生生疼死。”
舒静时皱眉,一言不发地瞪着讪笑的太后。
当年,舒家衰败,她父亲得知新登基的景帝,酷爱病柳扶风之姝。遂,命她放弃习武和读书,整日苦练病态娇姿,并习得一身床笫之术。
而她习武之身,身强力壮,总显不出娇柔态,于是她父亲不知哪里得来的蛊虫,命她服下。
自此她身子羸弱,每月只能靠服药来续命。
太后见她不说话,带有威胁意味的开口:“好孩子,这药可以给你,不过日后你都要听哀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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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
舒静时眯眸,她算是见识到太后的佛口蛇心。
也明白父亲之所以只给她几个月的药量,并非是逼她加快杀皇帝的进程,而是让她不得不听从太后的指令。
思及此,舒静时不再伪装,语气泛着冷:“那便少说废话,你需要我做什么?”
太后瞧着这露出獠牙的病娇娘,微微挑眉,“舒贵妃是不装了?”
舒静时昂首,抬高下巴,淡淡扫她一眼,不接话。
太后不疾不徐地继续开口:“哀家要你不再勾引孙从郢,而是勾引皇帝。”
舒静时眉结深皱,冷笑一声:“哼,太后这是打得什么算盘,本宫一介亡国妃,如何勾得了赵湑。”
太后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在她身前转了圈,上下打量个遍,才缓缓道:“景帝你都能使他专宠你一人,这赵湑跟他没甚不同。”
说罢,也不等舒静时回话,将药瓶递到她怀中。
“瓶子里只装着一颗药,往后想要药,就看你的表现了。”
太后说完,挑衅地看她一眼,转身出了偏房门。
舒静时攥紧药瓶,胸口因气极而不断起伏,眼中更是杀意汹涌。
她恨极了被人掌控在手的感觉。
她父亲是,太后也是,迟早有一天,她要亲手报复回去!
舒静时待胸口起伏变缓,才走出偏房。
太后等在房外,便见舒静时面上已然恢复成往常模样。
太后寝居内,一直候着的秋绪,总觉屏风后的太后和舒静时有些不对。
屏风后头虽一直传来二人对话声,但二人的话口接得极密,而情绪变化又平平,有种不真实感。
忍耐好片刻,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探一探究竟。
于是,她从发间拔出一枚珍珠簪,用力抠掉珍珠,放在指尖朝屏风处弹去。
秋绪有功夫在身,珍珠弹向屏风,直直将屏面破开,接着便听见珍珠在地面弹起又落下又弹起的声响。
秋绪登时大喊:“不好!”
快步跑去屏风后。
谁料她大惊失色地上前,正对上三张平静的脸。
秋绪忙跪地谢罪:“是奴婢失礼!”
不移时,纪宣拾起掉落的珍珠,轻松开口:“不过是颗珠子,不妨事。”
太后轻咳一声,看着秋绪:“罢了,这是在寺内,不宜打罚,便看在佛祖的面子上饶过你,起来吧。”
秋绪闻声起身,看向舒静时。
舒静时此刻端坐在座位上,执帕轻咳一声,起身行礼,作势要走。
“时辰也不早了,打扰太后了,妾下回再来,您好好休息。”
她声音恭敬又娇柔,言罢,还朝太后温和一笑。
太后也端着和蔼,二人在众宫娥跟前扮起了气谊相投。
太后亲自送舒静时离开大相国寺。
没了太后,舒静时心里并未松一口气。
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外,她依旧心不在焉。
候在马车在的秋绪,掀开车帘朝里头望,就见舒静时端坐着,似在发愣。
于是,她扬声:“娘娘,娘娘……”
唤了许久,舒静时才回神。
见舒静时意识清醒,秋绪复道:“娘娘,咱们该回宫了。”
舒静时微微颔首,被搀扶着下了马车。
她站住脚步,抬头瞧着宫门,眼神幽深,沉吟片刻,才道:“带我去见圣上。”
7. 浪头白(一)
舒静时说罢,忽而抬手摸了摸鬓发。
“算了,还是先回宫一趟,梳洗一番再去。”
秋绪深看她一眼,没说甚,只应了声‘是’。
舒静时特意沐浴焚香,从上百件锦袍中挑出一件黛青色缠枝衫,放在香笼中熏了半个时辰才穿上。
那乌黑鬓发挽成灵蛇髻,配上荷花簪和翡翠步摇,好似艳而不冶的水中莲妖。
舒静时深深望着铜镜前,娇艳又带几分病气的自己,满意地勾唇。
她就是凭着这病娇娇的媚态,惹得景帝对她流连忘返,恩宠万千的。
待舒静时打理济楚,已是申时。
而此时的天光却早早黯淡下去,张扬的风撞上沉郁的云,酝酿着一场大雨。
舒静时出了谢春殿,仰头看着这烟朦朦的天,嘴上嘀咕一声:“正合我意。”
候在周围的宫娥,只听见她开口,却不知她具体说了什么,只竖起耳朵,等待她再次开口。
可直到她们停在谨身殿,舒静时都没有再出声。
有了昨日经验,舒静时轻车熟路地去了正殿。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听内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甚物什被掷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赵湑的一声怒吼:“都给朕滚出去!”
门外候着的宫娥和宦官闻声,都跟着颤了下身子。
不移时,几个或着紫色或着红色官袍的大臣,躬着腰,叹着气地走出来。
大臣同样瞧见舒静时,皆是一愣,却都不动声色的,只拱手一礼,离去。
领着舒静时过来的宦官,朝她微笑道:“娘娘先等着,奴这就进去通传。”
舒静时瞧着众大臣灰头土脸地走出来,心中生出退缩。
此时入殿,皇帝正在气头上,怕是她也会落个跟这群人一样的下场。
可正当她即将装病,掉头就走时,那跑进去通报的宦官走了出来。
“娘娘您请。”说着,宦官朝她抬手作请状。
舒静时只好强颜欢笑地跟着走入殿。
殿内此刻满地的奏折以及打翻在地,散出香灰的香炉。
有不少宦官和宫娥正伏地整理着。
舒静时不安地蹙眉,抬起手帕捂住嘴,尽量装作视若无睹。
“妾给圣上行礼。”她低着头,行礼极严谨,生怕一个姿态不对,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很快,就听一声‘平身’。
那声音不带半点怒意,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地懒倦。
正此时,许金从殿门外走进来,手上托着消火茶。
舒静时颇利落地拦住许金,温声道:“我来吧。”
许金怔愣,只一瞬了然地呵呵一笑,将杯盏交到舒静时手中。
赵湑在听见舒静时开口时,转眸朝她看去。
他并未发一言,而是看着舒静时端着茶朝自己这处来。
他山眉微动,看向舒静时的眼中带着几分玩味。
那双端着杯盏的玉手,落在他跟前。
只见美人眉梢温柔,眼眸纯澈,一张樱唇轻启:“圣上您消消气。”
赵湑眯眸,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自舒静时走上前来,那女子身上浮动的荷香便侵入他鼻腔。
她还特意描眉上妆,一看便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见赵湑盯着自己,舒静时眼底闪过得意,她就知道天底下的男人无不喜欢柔弱又顺从的美人。
可手上的茶盏面前人一直没接,她只好再重复一遍:“圣上可别气坏了身子,喝着茶水顺顺气。”
赵湑闻言,依旧没接,而是转头朝众人吩咐:“都退下吧。”
众人遂行礼离去。
其中也包括与舒静时一同进来的宦官和秋绪。
一时间,整个大殿只剩下她与赵湑两人。
她抿唇,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手上的茶盏被拿走。
赵湑并未直接喝,而是将茶盏放在桌案之上,用未受伤的手掀开杯盖。
舒静时见状,面露窘迫:“是妾疏忽,忘记圣上手上受伤。”
说罢,她主动上前端起茶盏,递到赵湑唇边。
赵湑拧眉,眯眸看着舒静时,只片刻,他红唇贴在杯壁喝起来。
舒静时素手轻缓地抬了下茶盏,让他喝着舒服。
蓦地,一只大手落在杯盏上,与她指尖相触。
赵湑抬头,看她一眼:“朕自己来。”
闻言,舒静时忙收回手。
赵湑自行托着茶盏将茶一饮而尽。
舒静时只跪在龙椅旁侧看着,心中却生出遗憾。
此时,赵湑身前无人,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可如今她的任务变成了勾引,白白损失这机会。
许是念着自己勾引的任务,在赵湑撂下茶盏之际,她下意识执起手帕,倾身过去替他擦拭唇角水渍。
二人贴近的距离,惹赵湑眸底一颤,他顿在原地不动,垂眸死死盯着她的手。
忽而,他面色阴冷下来,猛地抓住她手腕。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惹舒静时心下一跳。
她直直望向赵湑,赵湑同样凝视着她。
少年突兀地勾唇一笑,用力拽了下她手腕。
她半个身子跟着受力扑在龙椅扶手上。
二人就这般,一个低头居高临下,一个仰头低眉顺眼。
舒静时努力抓着扶手,支稳身子。秀项鹅颈费力地仰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少年额间殷红的痣,加上唇角勾起的笑容,出奇的魅惑,又出奇的…瘆人。
“贵妃就是这般伺候景帝的?”
他声音孤冷,语气听得出的咬牙切齿。
舒静时背脊泛起一股凉意。
“说话!”赵湑语气加重,迫不及待等待她回应。
舒静时却试图抽回手腕,躲开他的质问,嘴上一直沉默。
她不知该作何回答,或者说此刻不论是何回答都无济于事。
那赵湑面上越发森冷,一时间眼底猩红可怖,透露着杀意。
舒静时微微蹙眉,心下慌乱起来,生怕他一个急火攻心,就教她人头落地。
正此时,殿外轰隆一声,惊雷震响。
似是困兽一声怒吼,吓得人心惊胆战。
舒静时顺势颤了下身子,装作受到惊吓。
赵湑视线未从她身上移开,将她方将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不知是一声雷击,还是舒静时的恐惧,将他残存的理智拉回。
蓦地,舒静时只觉钳制自己手腕的蛮力消失。
她悄悄抬眼,赵湑此刻眼神平静,看着是消了火。
舒静时不动声色地从扶手中撤出,跪回原处。
只听赵湑深深沉了一口气,很快,齿间吐出二字:“出去!”
舒静时不敢犹豫,低垂着头,连忙称‘是’,琼面上露出不解。
赵湑虽说一向对她冷淡,却都不像今日这般冷漠,甚至说带着些许厌恶。
待她灰溜溜地走出大殿,天空已然飘起大雨。
她颓然地轻叹一声。
本想借着大雨,再加上她的勾引,一来二去,能勾得赵湑亲自送她回谢春殿。
不想竟是这般落魄地离开。
思及此,她愈发诧异,垂眼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装束,忽而,眸光一亮。
她深觉一定是这赵湑不喜欢这般风致的女子,或许该打探一下赵湑的喜爱再行事。
而她回到寝殿内,便开始认真思索,该如何想办法打探。
不一会儿,殿外走进来几个宫人,领头的正是那替她入谨身殿通报的宦官。
舒静时好奇地看着来人。
只听那宦官笑得得体,利落地朝她躬身一礼,“娘娘,圣上命奴等送来了安神的汤药。”
言罢,朝身后端药的宫娥招手。
舒静时心下一惊,将才那皇帝还龙颜大怒,恨不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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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
如今又着人送来安神药。
她瞥了眼那黑乌乌的药汁,总觉这是毒药。
却只一瞬,她便打消念头。
若是要杀她,将才在殿中直接拔剑便是,何须大费这周折。
思及此,她道了声:“多谢圣上。”
爽快地上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宦官满意一笑,扬了下拂尘,再次躬身:“这大雨天怕是要下上一整夜,喝了药您早些歇息。”
“多谢公公提醒。”
宦官忽而又道:“对了,还要禀报您一声,日后每到辰时,就有太医为您请一会平安脉,还望您提前做好准备。”
舒静时诧异,却并没多话,只应口答应。
她身中蛊毒,脉象却跟寻常病人一般无二,不是太医日日诊脉就能轻易瞧出来的。
宦官话罢,作势要走。
舒静时识时务地差人拿来金子,赏给几个宫人。
宦官推辞两句,笑着收下,“那奴等便告退了。”
宦官转身就走,临到门边却又转头,朝舒静时看去:“娘娘莫要忘了,明日去给圣上换药。”
舒静时点头,她没料到这赵湑竟然还愿意见她。
没由来的,她竟趁此时直接向这小宦官问出一个问题:“冒昧问一下公公,圣上…圣上他喜欢怎样的女子?”
宦官轻笑,挥手屏退左右。
走到舒静时跟前,小声回:“圣上喜好,奴也不知,只听闻圣上喜观女子舞剑,这每逢六月廿四那日,圣上都会请教坊的舞者,在御花园内表演。”
舒静时了然,心中沉思着,面上颔首,亲自送宦官离开。
宦官领着宫人回了谨身殿,将与舒静时接触所说过的话,都一五一十告知赵湑。
赵湑慵懒地阖眸倚在龙椅上,在听到宦官一句‘贵妃娘娘临走时,还问起您喜好怎样的女子’,猛地睁眼。
“她当真这般问?”
宦官笑得轻快:“是。”
他只这般说着,却将告知舒静时喜好一事,咽进肚子里。
赵湑深叹口气,朝人挥手:“下去吧。”
月落巫山,晨曦微露。
谨身殿内,宫人们一排排有序地进出,伺候着赵湑更衣。
而赵湑身前还候着孙从郢,正商议着今日早朝即将议论事宜。
“此次檀州军大败东营部落,还请圣上命姐姐回京,她一向只听您的,檀州一战虽胜,可她却身受重伤,留在哪儿,倒不如回京修养。”
孙从郢徐徐讲着话,赵湑自若地端坐在榻上,被宫人伺候着穿上鞋靴。
此时一个端药的宫娥走将进殿,宫娥将药双手高举过头顶,停在赵湑身前。
只见赵湑瞥了眼那药汁,径自接过,倒在了旁侧漱口的痰盂中。
伺候赵湑的宫娥不敢抬头,也不敢多问,只接回空碗离去。
站一边旁观的孙从郢却忍不住开口:“圣上您不喝药,这手上伤口可怎么好得了?”
赵湑盯着手上沾上的药汁,眉梢微动:“朕自有分寸。”
孙从郢沉眸,正此时门外有一宦官走入内。
“圣上,舒贵妃来了。”
“让她进来。”
孙从郢闻言,心下一动,几日未见,他可思念的紧。
此时的舒静时站在殿外,将才下过雨的清晨,还泛着阵阵凉意。
她受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头脑也昏沉得厉害,脚下像是灌了铅,沉重又踉跄。
舒静时抬手拂了下额头,额头之上俱是虚汗。
跑去通传的宦官,已然回报,命她入内。
她咬着牙,撑着身子就要上前。
秋绪觉出她异样,在她抬步时,同样摸了下她额头。
“娘娘!您的脸好烫,要不咱们先回去宣个太医吧。”
舒静时凛眸,没接话。
她心里只一个信念,若真病了,病也要病在赵湑面前。
8. 浪头白(二)
孙从郢无心再开口,站在一旁,一直瞧着殿门方向。
赵湑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沉声不说话。
就听一声通传,不移时,舒静时出现。
舒静时忍着难受,面上带笑,还没瞧见跟前有几个人,就朝赵湑殷勤一礼。
“圣上万福,妾今日特来为您换药。”
赵湑饶有兴趣地歪头,“起来吧。”
舒静时颔首,顺着他的抬头起身。
而在看到他身边的孙从郢时,笑容有些僵硬。
舒静时佯装着淡定:“原来孙将军也在。”
孙从深情地看向舒静时,朝她颔首。
舒静时莞尔一笑,回以颔首。
赵湑眯眸,在见到舒静时面上笑意更深时,他唇角溢出冷笑。
蓦地,抬手示意舒静时上前换药。
孙从郢依旧站在一侧,视线却一直追随着舒静时。
赵湑抿唇,眼神在舒静时和孙从郢之间徘徊。
孙从郢一时看得入迷,既不离去也不继续之前的话题。
彼时房内寂静一片,这般沉闷氛围,压得周围宫人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赵湑沉沉开口:“你继续说。”
舒静时闻声一顿,却也知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自顾自拆着赵湑手上纱布。
孙从郢愣了下,才回过神,忙轻咳一声清清嗓,恭敬开口:“再怎的说檀州还有父亲在,姐姐回京也不妨事,还望圣上三思。”
“朕可以答应你,将你姐姐召回京,不过…”,说着,赵湑停顿半刻,复道,“朕要你去檀州巡查半年。”
孙从郢猛地抬首,他贵为缉熙军元帅,刚刚胜仗归来,如今前去檀州,有种明褒暗贬的意味。
正这般想着,忽而又转眼瞧见舒静时,心中豁然开朗,若是趁此机会,将贵妃一并带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遂即,他跪地谢恩,“那便多谢圣上。”
赵湑深看孙从郢一眼,眼中闪过几分诧异。
他并没想过此人会答应,但事已至此,也不好说甚。
正此时,舒静时也换好了药。
舒静时俯身行礼:“圣上,药换好了。”
赵湑扫了眼包扎完好的手,语气不咸不淡道:“劳烦贵妃了。”
说着,他利落起身,准备去上朝。
舒静时垂着头,感受到身前人离开,也随之起身。
不知是站得太急,还是生病缘故,她脑中混沌,身子一散,整个人往地上跌去。
所幸孙从郢眼疾手快,快步上前将人接住。
“娘娘!”孙从郢抱着她,焦急地喊。
舒静时意识溃散,只眯着眼看见一道模糊影儿。
赵湑听到动静,转身。
入目便是舒静时被孙从郢抱在怀里。
他凝眸,死死瞪着孙从郢环住舒静时背脊的胳膊。
猛地推开孙从郢,将人捞起,也顾不上手上伤口,抱着人放在床榻上。
舒静时已然失去意识,赵湑半跪在床榻边,高喝一声:“传太医!”
孙从郢跟着走上前,担忧地看着舒静时,眼神却无意瞥见自家圣上手上渗出血的伤口。
他眯眼,心里开始回顾,方将赵湑与他抢夺贵妃的眼神。
那眼神好似争夺猎物的豺狼,眼底尽是狠意。
他惊觉圣上对景国贵妃不一般,却只一瞬,便被自己这念头吓到。
赵湑不知他心中想法,此刻,背对着孙从郢,冷声开口:“你去通知大臣们,今日早朝取消。”
带着太医快步进来的许金,闻声,不解地皱了眉。
区区一个亡国贵妃,竟能使得这冷面无情的圣上取消早朝,还真是史无前例。
等到舒静时再醒来,天色已然黑沉。
她按着难受的额角,迷蒙地看着周围,只见自己还置身在今早谨身殿内。
一直候在床榻跟前的秋绪,瞧见人醒,忙上前。
“娘娘,您可算醒了。”
言罢,她赶忙给人倒了杯水,递过去。
舒静时坐起身,接过水轻轻抿一口,正要开口说话,隔间屏风后走进来一人。
来人换了身金色龙袍,墨发半束,额前多了几缕碎发,比起平日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那清俊面上淡淡扫她一眼,道了句:“醒了?”
舒静时还愣愣瞧着,直到赵湑走来,她才回神。
此时的她,身上褪了外衫,只着一身轻薄蝉衣,思及此,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隔着被褥的手,不着痕迹地撩开腰带。
在赵湑走到跟前时,捂唇咳嗽起来,上半个身子跟着往他那处倾。
赵湑皱眉地又上前一步,伸手试图将人扶住。
却只见面前人身上的薄被滑至腰下,蝉衣半解露出香肩,粉色抱腹里头包裹着的两团,随着咳嗽声,止不住耸动。
赵湑眯眸,将手抽回。
忽而,歪头玩味的看向她,手上开始解自己领口的扣子。
舒静时抬眸,眼底闪过惊诧,美眸瞪大,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外袍一点点解开。
没一会儿的功夫,赵湑就将整个外袍褪了下来。
舒静时看着,止不住地咽了下口水,抬手抚在胸口处,能清晰摸到自己有力的心跳。
只见赵湑拿着那件外袍,倾身而来。
正当舒静时不明他意图之际,那还带有赵湑体温的龙袍,被随手搭在她肩上,包裹住她整个上身。
舒静时惊愕抬眸,就见赵湑眼底漠然地看着她。
那冰凉指尖掐住她下巴,强迫她仰头。
“贵妃手段了得,还有何高招尽管使出来。”
赵湑言语挑衅意味明显,话罢,眉梢微挑,带了些许讥讽。
舒静时原是怯怯抬眼,不知怎的,竟大胆地与他迎眸对视。
玉手像条花蛇,攀上他手腕,顺着手腕往上抚摸。
赵湑垂眼看着,喉咙一热,面上却冷冷看着她动作。
舒静时见赵湑丝毫未动,双手盘紧他胳膊,一个借力,起身往他怀里撞。
纵然龙袍宽大,盖住她整个身躯,可那婀娜身段却怎么也拢不住。
她青丝披散,发丝好似精灵触手,有几缕蹭在赵湑手中,一翕一动间,撩人于无形。
四周灯烛忽明忽暗,朦胧空明的窗纸之上,映出一双璧人耳鬓厮磨的身影。
舒静时的玉手在他胸膛一下一下的抚摸,见他没拒绝,手顺势向下,在腰下一寸的位置停住。
正要继续,一只大手握住她手腕。
身前人呼吸急促,眼底猩红,如盯猎物一般,盯着她。
这般侵略性的眼神,让舒静时猝不及防,心跳跟着慌乱。
她脑中空白,下一瞬,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被抱起。
舒静时双手紧紧抱住面前人脖颈,双腿耷在半空,她下意识就要攀上少年纤腰。
却还没来得及动作,整个人被摔在床榻之上。
舒静时还在恍神,整个人平躺着一动不动。
赵湑解开领口的扣子,深吸口气,皱眉地看向舒静时。
“贵妃好本事,可惜对朕无用!”
言罢,他迈着长腿离去。
刚走过屏风,腿间被矮凳绊个踉跄,遮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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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局促和慌乱登时暴露。
许金一直候在殿门处,听见动静,走将入内。
嘴上说着担心的话:“圣上,您没事吧!”
赵湑不答,只抬出一只手,示意他闭嘴。
许金会意地缄默,在赵湑身前站定后,这才留意起他变化。
一向稳重谨慎的圣上,此刻褪去外袍,堪堪一身里衣,却领口半开,胸口微敞,透露着几分不羁。
而那面上浮起的红,更是一路由耳尖到双眸又到脖颈。
许金忍不住开口:“您何时喝了酒,脸上竟这般红,奴才这就命人去取醒酒汤。”
赵湑颦眉,摸向自己滚烫的脸,轻咳一声,冷声回:“不必!出去!”
见赵湑这般决绝,许金也不好说甚,只躬身一礼,缓缓退下。
赵湑深叹口气,拿起桌案上的冷茶一饮而尽。
殿内躺在榻上的舒静时,待赵湑走后,将衣服打理好。
心跳却怎的也平息不下来,过了好半晌,依旧扑通个不停。
回想方将经历的一切,她有着不解,明明这招数对景帝屡试不爽,甚至只需露一个肩膀,那景帝就欲罢不能。
在她印象中,男人一贯如此,皆是酒色之徒。
只要她稍稍勾手,男人们便个个伏跪在她石榴裙下。
她亦不觉得出卖色相可耻,什么贞洁,什么礼数,什么三从四德,只要能达到目的,都可舍弃。
女子活在世上,需要顾忌的太多,或情或礼,才会被掣肘,失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若非为了母亲和妹妹,她恨不得立即便纵马回江南,一刀解决了父亲。
正这般思索着,她难得睡了个好觉。
梦里她还是那个挥剑斩荷,飞身折柳的侠气少女。
而在她沉睡后,少年才轻手轻脚走到屏风旁,朝内里看了眼。
他不敢走太近,生怕惊动熟睡的人。
只沉默着招手,命秋绪上前熄了灯盏,又看了几眼,才不舍地离去。
翌日,天光微亮,一众宫娥便已然备好梳洗用具,恭敬地候在屏风外。
舒静时像是听到动静,缓缓睁眼。
这才恍觉自己又在此处睡了一夜。
而床边还放着赵湑褪下的外袍,不知怎的,这龙袍被堆到床尾处,而她那白皙光洁的双足正落在其上。
舒静时赶忙抽回脚,若是教旁人瞧见,怕是要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秋绪听她起床动静,走进来瞧了眼。
见她确实醒着,忙吩咐这众人跟她一道儿入内。
舒静时自若地被她们伺候着。
秋绪替她梳头,轻笑着开口:“恭喜贵妃,今早圣上开恩,免了您再来帮忙换药,待您病好了,便可回谢春殿了。”
舒静时闻言,眉梢微挑,心道,定是昨晚自己太过逾矩,惹了他不痛快,这才将她打发走。
思及此,她也极识趣的梳洗好,便带着人回谢春殿。
只是刚走出殿门,正巧遇上孙从郢。
看他的方向,应是刚从正殿出来。
舒静时此时处境尴尬,正不知如何开口。
孙从郢已走到她跟前,行一礼后,率先开口:“娘娘昨日突然晕倒,可好些了?”
“多谢将军挂念,本宫病好了。”
孙从郢浅笑一声,抬眸直直看着舒静时。
正要继续开口,身后想起赵湑的声音:“孙将军是在跟贵妃告别吗?”
舒静时闻声,朝赵湑看过去。
此时的赵湑背着手站在正殿门前,气定神闲地朝她看来。
那翘起的眼尾,带着些许挑衅。
9. 浪头白(三)
舒静时迎眸与赵湑直视,只一下,她便转过眼看向孙从郢。
她面上装得懵懂,柔声开口:“将军,圣上说的道别是何意?”
孙从郢轻叹口气,没直接回答舒静时的话,而是转身朝赵湑行一礼。
“还请圣上能准臣跟景国贵妃单独说几句。”
他语气诚恳,特意加上‘景国’二字,像是故意在提醒赵湑,此女非大周妃嫔。
赵湑沉眸,毫不犹豫地拒绝:“朕能准你同贵妃交谈已是大恩,有何不能在此说的。”
孙从郢面上一僵,继续硬着头皮开口:“臣就要走了,此去半载才能归来,还请圣上念在这份上,准了臣。”
赵湑眸中带怒,抿唇不语。
舒静时见状,上前一步,与孙从郢并肩而跪。
“圣上一向宽厚,还请圣上恩准。”
孙从郢闻声,朝身侧看去,那看过去的眼眸,多了几分感动。
“娘娘……”
舒静时朝他浅笑。
二人这举动被赵湑收入眼底,他眯眸,眼中怒意更甚。
“连你也要凑热闹。”,说着,忽而,勾唇冷笑,“朕意已决,要是你二人执意如此,不妨挑战一下朕的耐性。”
舒静时听出他话中怒意,赶忙拉了拉孙从郢衣袖,示意他不要再坚持。
她跪下并非是真要帮孙从郢说服赵湑,而是想在二人关系上浇一层油。
虽然太后只说让她勾引皇帝,但并未说不能挑拨皇帝和孙从郢之间的关系。
总归二人反目,对她江南只有利而无一害。
孙从郢看了舒静时一眼,妥协地起身。
接着,赶忙随着秋绪一同,将舒静时扶起。
赵湑只冷眼旁观,面上恢复沉静。
孙从郢只轻扶一下,就赶忙收回手,生怕自己的粗糙手掌太过用力,惹痛舒静时。
他轻咳一声,有些局促地开口:“娘娘,今此一别,还望您多保重。”
舒静时才不在意他离不离去,但面上依旧佯装不舍,喟叹一声,温声回:“将军放心,本宫会好好照顾自己,等将军回来。”
二人只这一番言语,不远处的赵湑便不耐烦地朝身侧许金招招手。
示意许金将二人打断。
许金乐意至极,快步上前,脸上笑容灿烂:“贵妃,将军,这道别也道完了吧,还请将军尽早离宫。”
许金本就不满孙从郢,说完话,更是心情舒畅。
孙从郢没看他一眼,而是向赵湑拱手一礼,恭敬开口:“臣这就告退。”
赵湑只淡淡‘嗯’声,又向许金开口:“送一送孙将军。”
“嗻!”
许金脚步轻快地走到孙从郢跟前,抬手做请状:“将军,请吧。”
孙从郢临离去时,不舍地看了舒静时一眼,蓦地,潇洒离去。
见孙从郢离去,舒静时也作势要走。
赵湑却将人叫住,抬脚朝她走来。
“贵妃还真是好手段,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孙将军对贵妃情根深种。”
舒静时瞧着走到跟前的少年,竟不怕他,粉唇勾出笑,故意朝他贴近,“回圣上,自是美人计。”
言罢,她难得不柔弱,只好整以暇地看着赵湑接下来的反应。
“美人计,确实适合贵妃。”赵湑轻笑一声,蓦地,倾身靠得更近,“不过…可千万不要妄想用些旁的计谋,故作聪明,试图脱离朕的控制。”
说话时,二人衣角相蹭,远远瞧着似在耳鬓厮磨。
舒静时心口一颤,没来得及反应,赵湑便转身离去。
舒静时方将的勇气,也在他转身之际用尽,身子骨发软,被秋绪扶着离开。
而一回到谢春殿,舒静时的身子又开始发烧。
一时间,整个大殿来来往往围满了人。
床榻被帷帐遮得严严实实,太医端坐在帷帐外,手上掐着一缕红丝线,而丝线另一头系在舒静时手腕。
秋绪站在殿门外,焦急地原地打转,不停吩咐着宫娥端水入内,替舒静时擦拭身子散热。
众人守了一天一夜,舒静时才好转些许。
待她睁眼已是一日后的深夜。
殿内只一孤灯独照,舒静时撑着虚弱的身子下床,缓步走到桌案之上自顾自倒了杯茶。
正回身时,视线却落在一旁的铜镜上。
铜镜内倒映出她一张美面,那美面苍白病弱,眼中失了光彩,带着淡淡死气。
自从吃了那使人病弱的毒蛊,她的身子就经不得半点折腾,哪怕只是一个着凉,便能折磨她半月,失掉半条命。
舒静时轻轻抚上脸颊,惆怅着何时才能回到过往意气风发的模样。
正此时,一宫娥推门而入。
手上托盘之上放着药碗,而药碗旁侧还有一只金钗。
舒静时眯眸,正警惕地看着来人。
不想那宫娥朝舒静时行一礼,“娘娘,是将军叫奴婢来的。”
她明白舒静时的防备,话音刚落,就利落地将手上金钗放在桌案上,匆匆离去。
舒静时皱眉,试探地走上前,拿起那枚金钗。
金钗雕花精致,那钗上荷花,同她赠予孙从郢玉佩的样饰一般无二。
她又瞧见荷花簪头极明显的一道细缝,轻轻转了转,只觉内里松动。不移时,她将整个簪头转动下来,露出一张字条。
字条上着“明日子时,盼与阿时拱辰门赴约。”
舒静时明白,孙从郢所说的赴约,应是要带她出宫。
她凛眸,还来不及深思,便敏锐地察觉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赶忙收好金钗和字条,提起桌案上的玉壶,给杯盏添水。
秋绪入内,便瞧见身子孱弱的舒静时正颤颤巍巍地倒水。
她眼疾手快地走过去,接过玉壶亲自倒水。
只是在扶舒静时坐下后,视线在房内打转。
面上佯装若无其事地伺候舒静时喝水。
待看着舒静时睡下,秋绪才离开谢春殿,去了谨身殿。
此时谨身殿的正殿灯火通明,四周安静,宫娥站在金色纱帐之外。
而赵湑则端坐在纱帐之内,手执朱笔披阅着奏折。
秋绪踱步进殿,抬手屏退一众宫人,才踏入纱帐。
她朝赵湑伏身一礼,紧接着便直述来意:“不出圣上所料,孙将军的人果真来了谢春殿。”
赵湑攥着朱笔的指尖一顿,垂着面,叫人看不出情绪,他随口道:“可是给贵妃留了什么口信?”
“奴不敢轻举妄动,遂未敢靠的太近,不知这人留了甚。”
赵湑抬起头,信誓旦旦道:“不用猜,一定是孙从郢还不死心,想借机带贵妃离宫。”
话落,只听他轻笑一声,眼底泛起冷光,“想在朕跟前耍把戏,找死!”
秋绪听着自家主子言语,只觉毛骨悚然,不敢抬头往上看。
只听朱笔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赵湑沉声启唇:“在孙从郢离京之前,盯紧贵妃。”
“奴婢遵命。”
秋绪垂首,脑中陷入沉思。
她原是皇帝身边的大宫女,却被拨给亡国贵妃。
本以为自家主子是派自己前去监视,教她每天都报告亡国妃的动向。
可近几日,她总觉得这丝毫不像监视,倒像是自家主子苦恋亡国妃,却又不敢靠近,只得借她之手来了解亡国妃近况。
待秋绪收回神,门外忽地传来许金的通报声。
“圣上,秦指挥使到了。”
“进来。”
秋绪识相地行礼离去。
待秦奈世入内,只见跟前端坐的圣上阴沉着脸。
方将行礼,只听赵湑肃声吩咐:“自明日酉时起,宫门紧闭,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宫。朕要你派人埋伏在宫门外,有靠近宫门行为鬼祟者,格杀勿论!”
秦奈世闻言,忙拱手称‘是’。
他不知明日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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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宫门竟要提早下钥,却也不敢多问,只得照办。
翌日,太后的人以慰问的名义来了谢春殿。
宦官纪宣带来太后的慰问礼,是一枚玲珑白玉瓶。
他将乘有玉瓶的锦盒递到舒静时跟前,笑眯眯地开口:“太后听闻您生病,在大相国寺挂念的紧,特意送来此礼。”
舒静时皱眉,这白玉瓶像极了装着蛊虫解药的瓶子,太后此举,是催她早日完成任务,简直赤裸裸的威胁。
舒静时冷哼一声,面上淡定,“妾多谢太后,请她放心,妾必定养好身体,早日去大相国寺拜访。”
纪宣颔首:“奴才一定把话带到,若是七日后,娘娘有空,不如来大相国寺跟太后说说话。”
舒静时烦躁地蹙眉,只轻轻‘嗯’声。
待纪宣一走,舒静时猛地起身,拿起白玉瓶用力掷在地上。
听着那一声脆响,再瞧着满地碎片,她心头畅快无比。
纪宣临出殿门,同样听到动静,脚步却只顿了下,遂即大步离去。
秋绪闻见动静入内,舒静时只执帕轻捂唇角,清润的眸中尽是无辜。
“是本宫没用,手上无力,竟将太后赏赐的玉瓶摔碎了。”
秋绪安抚地轻笑一声,遂即招来宫娥打扫。
舒静时情绪平静下来,想起今夜子时需去拱辰门。
可她转眼看了看周围十几个宫娥,心头犯了难。
正此时,许金过来传旨,命舒静时酉时去谨身殿。
舒静时没再深想,只知道与孙从郢之约,是赴不成了。
不到酉时,舒静时便觉周围的宫娥甚是奇怪,异常的关注她动向,生怕她跑了一般。
直到入了谨身殿,脱离众人视线,她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赵湑已然坐在正殿长椅上,跟前摆放着数不尽的珍馐没馔。
舒静时却一眼瞧见桌案之上的几个江南菜,有山家三脆,莲房鱼包,菊花脑,都是她爱吃的。
舒静时还未开口,就听赵湑沉声道:“坐。”
舒静时没拒绝地与赵湑对坐。
“圣上找妾来,是要同妾一道儿用膳?”
赵湑拿起酒杯,浅抿一口不答。
二人一时间无话,过了约莫快半个时辰,赵湑放下银箸。
舒静时也跟着停手。
待赵湑漱口,洗了手后,他才缓缓开口:“这些膳食贵妃可都喜欢?”
他说得敷衍,明显的心不在焉。
舒静时却要装着恭敬,笑答:“多谢圣上赐膳,妾很喜欢。”
赵湑冷哼一声,忽地站起,走到她跟前。
少年长身屹立在跟前,舒静时端坐着只能仰头去看。
猛可地这少年弯腰,与她平视,唇边带着玩味:“朕最后一道菜,还没请贵妃鉴赏那!”
说罢,拉起舒静时的手腕就往殿外走。
赵湑脚步极快,舒静时只能多走两步,才能勉强跟上。
一个不留神,她脚步错乱,便跌倒在地。
她故作娇柔地看着擦伤的手,垂首坐在地上。
赵湑拧眉,伸出手将她拽起,在她没留意时,将她横抱起。
舒静时赶忙抱紧他脖颈,往他怀里靠。
赵湑眼神冷漠,沉声道:“马上到了,贵妃可要抱紧了。”
舒静时沉默不答,却一直关注着四周环境。
不知不觉,她被带到拱辰门。
此处布满了殿前司守卫,瞧着固若金汤,一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舒静时再次觉得不赴约是明智之举。
正思量着,赵湑将她抱到宫门的雉堞之上。
其上布防着各种弓弩手,蓄势待发。
“圣上您带我来此做甚?”舒静时忍不住问出口。
赵湑将她放下,唇边勾起笑:“自是送贵妃最后一道大菜。”
看着他惊悚的笑,舒静时猛地想到什么,她面色一白,只觉得赵湑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