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夏》
1. 001.下放
《渡夏》
文/奶茶仓鼠
2025.09.02
晋江文学城独发
001.下放
沈舟渡离开申城时带走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衣裳、几本书、一部笔记本电脑,一个十六寸行李箱便足够了。
八月中的申城,午后的气温炙热熏蒸,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缠叫。
沈舟渡下楼时郭发已经在沈家别墅门前在等,汽车未熄火停在门前发出嗡隆隆的闷响。郭发在车门口徘徊着时不时望望远方像在盼人。
看见沈舟渡,他立刻回过神来向他露出个蔼然可亲的笑容,说:“舟渡……都准备好了啊?”
“嗯,郭叔。”
搭手帮他将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郭发还在犹豫,“要不要……再等等你爸?”
“不用了,走吧。”
郭发只好叹了口气坐进驾驶位。
沈舟渡今年十七岁,高二,说大不大的少年,已成长得介于成年人与少年之间的沉稳感。背脊很直,肩线很宽,骨骼线条清晰却不瘦弱,整个人透着种从容的力度。
据说他成绩也很好,上学期末刚拿下全A+的成绩与IMO竞赛。
郭发不知第多少次从后视镜观察他心中暗叹。
郭发和沈舟渡的父亲沈竟海是多年的好友兼同学,两人当年一同从十八线小城考到这一线申城,誓要在这繁华大都市中发展一番新天地。
沈竟海的运气好,站在时代的风口一跃起飞,一举在这无根无蒂的大城市中创下自己的产业。如今他们都已年逾不惑,他却是豪宅也住上了、豪车也开上了,是他们这圈老友中混得最好的一个。
偏他还有个极度优秀的儿子,自小懂事乖巧,长得帅,成绩好,每每同学聚会时提起来都令人欣羡。
然而三天前的一个晚上,沈竟海却突然给郭发打了一通电话,称拜托他近日抽趟时间送沈舟渡去桐城,原因语焉不详,只囫囵地称——是沈舟渡犯了错。
能是什么错要让一个父亲将未成年的儿子送到千公里外?况且沈舟渡就要高三了,此时离开申城恐怕也会影响他的学业。
奈何无论郭发怎样劝,沈竟海都铁了心般要送走沈舟渡,沈舟渡也执拗地不肯退让一步。郭发无法,只好应下了这请托送一趟人。
桐城离申城的确有千公里远,几乎纵跨了半个中国。
飞机午后起飞,到时却已趋近傍晚。
然而桐城还不是最终的目的地,沈竟海为沈舟渡安排的地方叫桐城、轻水镇,也是郭发和沈竟海的老家。
只是沈家这些年在轻水已经没什么人了,沈舟渡被送到这儿来仍是形单影只无异于被放逐。
桐城市区到轻水镇没有直达的快车,只能坐火车硬座或大巴。
说来离谱,申城到桐城的飞机三小时,桐城到轻水的硬座就要两个半小时。
火车上唠嗑的嗑瓜子的打呼噜的……有长途客脱了半只鞋脚杵在座位上和同行人打扑克;四面八方时不时传来大嗓门的吹牛声和婴儿啼哭声;乘务员推着个小推车一趟趟喊着:“花生瓜子饮料矿泉水来腿收一下啊!”艰难地过。
整个车厢弥漫着一股烟味混合脚气发酵过后的腐酸味,直嗅得郭发一阵阵想呕用手帕捂着嘴巴。沈舟渡倒自若,只安静坐着闭目养神。
终于熬到车站艰难挤出站,一大帮手举“住宿”牌子的人却忽地一拥而上将两人堵得个水泄不通。
“住宿吗!热水WiFi都有!”
“住宿吗?环境好有单间!”
“外地来的吧?来住宿吗!便宜屋大设施全!”
……
“……”
郭发自大学毕业后就几乎再没回过桐城轻水镇了,印象里这座小城破败、落后,是在中国地图上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到的旮旯地,更是被时代和世界遗忘的角落。
在他记忆里,这里的人们粗俗愚昧、这里的街道永远狭窄逼仄。贫乏就像雨后的青苔这里的每一处每个人身上随处可见。二十几年过去,这里的一切都仿佛那至今不曾通快车的车站没有半点进步,熟悉令人恍恍惚,也令人厌恶。
“不住,不住……”
郭发用手帕虚掩着口鼻边摆手拒绝边揽着沈舟渡往外挤,生怕他被吓到,就差抬手捂住他的眼。
“住宿吗!”
“住宿吗……”
那些人却穷追不舍,连连跟着追问。
出站口的人潮密集得如沙丁鱼罐头,人流摩肩擦踵拥搡迭出。
一个拥搡间,人群忽像多米诺骨牌推涌过来,最终不甚撞上他们这伙人。
临得最近的几个人来不及闪避了,一个擦着劣质香水的大妈和一头黄发的小青年不偏不倚正撞在沈舟渡和郭发身上。行李箱被踢了一脚,一个原本就有点松动的轮脚蓦地折断——轮子咕噜噜地滚远。
“……啊哟唔嘟说了勿要勿要!偏要轧,搞撒百叶结!”(哎呀都说了不要不要!偏要挤!搞什么啊!)
郭发也烦了,掸着衣裳喝了声。
大妈和黄发青年相继扶着站稳,一群人也终于安静下来畏怯看着他们。
沈舟渡勉强站稳,先确认自己身上的手机身份证都在,再无声低头检查了下行李箱底轮。
好在掉的是前轮,不影响拉动。
他原地小范围试着推了推。
那大妈看见他的动作,瞄见坏了的轮子不禁局促笑了,“欸……真是不好意思,要不,要不这样吧!您们有地儿住不?要不就住我那儿!我让我老公帮你们修!我老公手艺可好了肯定帮你们修好!要是修不好我们照价赔……”
这时候还想住店?郭发简直要被气笑,不大有好声气地说了句:“你们赔的起吗!”
揽了下沈舟渡就要走。
在经过黄毛身边时,他下意识地用手帕掩住口鼻瞟了他一眼,然后嘀咕了声“小赤佬”擦肩而过。
黄毛听不懂申城语,但听得懂骂人的话。他原地站着舌顶了顶腮最终还是抿唇叫了声:“等等!”
沈舟渡和郭发站住了,回眸。
他盯了眼沈舟渡最后走到郭发的面前,一手指住了那个行李箱,却道:“多少钱?我们赔。”
“阿拉又勿叫侬赔,侬勿要挡路就好了伐……”
郭发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手挡着黄毛想要离去。
黄毛却执拗一动不动挡在他的身前,只道:“我们赔,你说个数。”
他胸膛起伏贲张也像是翻涌什么意气,最终压抑不过,压着嗓子极低极低地说了句,“别给脸不要脸。”
“欸侬这个小赤佬是怎么说话的!明明是侬……”这一句可终于惹恼了郭发,一把出手推了他一把。
黄毛瞬时出手反推回来。方才那群举着牌子拉客的人里有几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也纷纷扔了牌子冲上前来,场面登时一触即发火花四溅。
“我艹你……”
“欸侬要做撒!侬要做撒……”
申语混合着普通话的骂战叽里呱啦惹来一堆看热闹的人。沈舟渡被嚷得头痛,又担心他们真的打起来,只能用力拽着郭发的胳膊试图阻止。
方才的大妈也拼命劝阻着小青年们,眼见战况却愈渐激烈。
正当沈舟渡斟酌要不要报警时,只听人群外忽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这都干什么呢?”
然后诡异的,就见那群小青年们竟渐渐地安静下来。
——接着,人群似缓缓张开的瓣从中间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沈舟渡抬眸间,正对上人群后的一道身影与视线。
眼下时值黄昏,出站口的人群已散得差不多了。
桐城的天黑得晚,夕阳黄澄澄地挂在她后头,给她整个背景渲染了一层极明艳的色彩。
她很高,也瘦,却并不瘦弱,不施妆粉的脸庞干净而冷白,深黑的眼神却像是道冷清的刃。
她穿着普普通通的白T与黑色工装裤,削薄的长短发搭在锁骨,明明浑身透着一股不好惹的酷劲儿,偏偏五官明艳到耀眼。
——一时间,沈舟渡想起的是片摔碎的玻璃断口,锋利、凌冽,却能折射着夏季阳光里最鲜艳的色彩。
“婵姐!”
“夏婵!”
“夏婵姐……”
小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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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立刻纷纷呼喊。
她上前来,目光只是平淡地在众人身上扫过,问:“吵什么?”
黄毛不忿地喘着粗气说了经过。
夏婵眉目微动,闻言目光在沈舟渡身上有一秒停顿,而后低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抬头,却是向沈舟渡问:“申城来的?”
鬼使神差,沈舟渡静视她点了头。
就见她眉眼又微微垂下去,又露出那份思索的神色。
再抬起头已是面对了黄毛几人,“这两个人,算我罩的了。有什么账你们之后再算,这会儿我得先带他们走。”
“婵姐?!”
黄毛和几个青年立刻不乐意呼喊。夏婵只一扫,黄毛立刻憋着闷气不再吭声了。
“你们俩,跟我走。”
她旋即又扫了眼郭发和沈舟渡转身。郭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呢,想问,但更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瞪了黄毛一眼赶紧提起沈舟渡的行李箱跟上。
夏婵走了几步后又折回,不由分说从郭发手中拿过行李箱。沈舟渡愕了下还没待阻止,就见她已提着行李箱阔步走出数步。
晚风吹动了少女的发尾,随步伐微漾,沈舟渡错愕望着她的背影。
-
轻水镇火车站周围有一片居民区,其中有许多错列开来的巷子,有些像申城的弄堂。不同的是这一带大多都是自建的平房,最高的不过二层。
天色已经暗下来,巷子里不少窗户已经亮起了灯,一路走去不时飘来炒菜的油锅声与饭香味。纵横交错的电线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图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狗吠。
夏婵拉着行李箱带着两人走出一段距离,还不待郭发发问,她自己已经开口道:
“所有的注意事项就和网上说的一样,热水wifi都是24小时供应的,房费里不包吃,但是可以拼饭。唯一要注意点的是巷子晚上十点后要禁声,你们也看到了这里各家各户住的近,所以尽可能的不要喧哗,其他的有任何都可以来问我……”
“等等!”郭发听了半天也算听明白怎么回事了,站住了,看向她的眼神有了一点警惕和不善,“你也是火车站旅馆的人?”
夏婵只好也站住立起行李箱回头睨了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郭发:“我们不住店!”
她眼神似有若无眯了一下,眉梢却微微带着点往上挑的诧异,语气倒还平静,“你们不是申城来的么?”
“申城来的我们也没说要住宿啊?你们这是要强买强卖?你刚刚跟那伙人是在做戏?我告诉你我曾经也是轻水的人你别想蒙我!我……”
话没说完,夏婵兜里的手机响起。
她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此刻当真露出些诧异神色,看了眼他们当面接起。
“喂。”
“欸侬在哪的呀?唔已经等侬半天啦……”
小巷太安静,有隐约的申语从她的话筒中传出来。
沈舟渡一下明白,是她接错了人。
夏婵挂掉电话后也突然陷入沉默,低眸静良久,最终看了眼沈舟渡说了声“抱歉”就要离去。
郭发这一整天都要崩溃了,先是长途跋涉,再莫名其妙被一堆赤佬堵截,原以为碰到个正常人帮忙结果又是个乌龙,止不住地吐槽。
“搞什么啊!没问清楚随随便便把我们带到这儿来!这是哪儿啊跟个迷宫一样,欸你别走啊!你把我们带到这儿来你……”
沈舟渡微蹙眉想阻止郭发,就见夏婵蓦地站定在原地。
他刚想道歉,就见她突然折身过来,大步流星走到郭发面前。
郭发心脏骤停一拍以为她要动手,刚想呵斥,她却是猛地抬起一脚朝着那行李箱的后轮就狠狠踹去!
行李箱歪斜了一下,后轮发出一声剧烈的断响。
郭发不自觉一声惊叫。
这下后轮也坏了一个,想拉都没得拉了。沈舟渡怔在原地惊愕地看着她。
她的视线凉凉浮过沈舟渡,最后却还是落在郭发的身上,声线利的像夏季冰窟里刚磨出的冰刃,冒着丝丝凉气。
“给脸不要脸。”
2. 002.住宿
轻水镇最繁华的商圈名叫天河街,说是最繁华,其实也不过是建得比其余街道更宽些、建更平坦些的道路。
街道两旁有几个商场,看建筑结构已经是老式的形制了。商场最高的楼层也不过五层,门前褪色的宣传海报只有一些大众的老牌子。
商场之后就是住宅区,有一处名叫“亚海·天河湾”的小区,也是这轻水镇上最豪华的小区。
据说这镇上稍有些财力权力的都住在这所小区。只是近些年来真有些钱的轻水人都已纷纷离开轻水,导致这所谓的第一豪华住宅区也稍显寥落。
后续郭发带着沈舟渡在那鬼打墙似的巷子里转了几圈,箱子彻底坏了,他出于长辈的面子又不好让沈舟渡自己提,就真的自己拎着行李箱呼哧呼哧地找路。
哪知那巷区当真是迷宫一般的繁绕,一条巷子走到尽头连着的是另一条巷子。
直到最后沈舟渡看不下去了,主动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去问路,才知他们方才所绕了无数次的原路其实就已出了巷子口,只是那条路太窄光线又太暗,让他们几度以为还在巷子里打转。
“……”郭发简直想骂街。
直到到了“天河湾”,郭发这一天所受的累和气才终于稍缓,瘫在沙发上吁吁喘气。
沈舟渡在房子里左右看了看,掀开覆盖家具的白布掸了掸灰尘。
这间房在十二层,足两百三十平,是整个天河湾小区的楼王视野最好一间。
从窗前远眺能隐可见霓虹闪烁的天河街,再往远星月稀疏远山连绵。
“亚海·天河湾”其实就是沈家的产业,沈竟海做房地产发家,“亚海集团”便是他一手创办的企业。
说来奇异,沈竟海发迹后不久便在轻水镇建立天河湾小区,彼时的轻水镇还鲜少有期房的存在,他却偏向铁了心不顾周围人的劝阻执意在桐城轻水建立天河湾,然后再以高端的名号一举打出名来。
十几年过去,轻水天河湾无疑是成功的,可他却从未回来过一次。
他对这家乡的感情在沈舟渡看也如同这间从未住过人的“豪宅”般,外表过时的华丽、内在却是空的,光鲜、凉薄、空洞冷漠。
房子在沈舟渡来前沈竟海便叫人打扫过,但沈舟渡还是自己做了个小扫除,将所有的白布聚拢在一块浸湿抹布擦拭灰尘。
郭发缓过来了,站在窗前点了支烟,眯眼眺望着夜景好一会儿轻声感慨,“真好啊……当初我们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哪有这个条件,这一眨眼……”
沈舟渡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只无声弯弯唇。
但一想起今天遭遇的种种,郭发还是心梗,“不过话说回来啊舟渡,我觉得你还是跟你爸道个歉,父子之间哪有解不开的结呢?这地方哪是适合你待的地方!你看看今天碰到的那群人……尤其是最后那个女孩,什么东西啊!你在这儿待久了我真怕……”
“郭叔。”沈舟渡从行李箱取出一瓶水仍给他,也无声打断他的话。
郭发说了半天也渴了,愣愣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郭发没在天河湾久留,在他看来他这久未回归的破落家乡并不宜久留,所以在来前就订了晚上从轻水回桐城的最后一班硬卧。
离开前仔细嘱咐了沈舟渡许多还是劝,“舟渡,你最近就先静一静好好想想,要是想通了……”
“郭叔,一路顺风注意安全。”沈舟渡只道。
郭发便不再劝了叹了口气,又浅言嘱咐了他几句火速离去。
郭发离开后沈舟渡将房子简单地打扫完,扫过地,又铺好床盖,将那些白布塞进洗衣机里打算清洗。
洗衣机转了几圈后却迟迟不出水,沈舟渡仔细检查了一圈设备和电线,确认洗衣机没问题拿出手机联系物业。
他猜测出问题的应当是连着洗衣机的水管,或是堵了或是停水。
物业来得很快,七拧八拧仔细检查一圈后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道:“是连副管道的主管道老化太严重了,里面堵得已经不行了,而且管子都要碎了。要想修彻底这主管得换新的,不然后续会慢慢影响你卫生间和厨房的用水。”
这房子从建好后的确没有人住过,偶尔沈竟海着人来打理一下也不过打理一些表面,想来不曾发现老化的问题。
沈舟渡问:“换管道得多长时间?”
“时间倒是不长,就是有点麻烦,这一片的地板都得凿了。不过今天肯定是不行了,得白天,要户主登记一下预约。”
沈舟渡顿了一下称会再和户主商议,感谢他一番将他送出门。
物业一走,沈舟渡拿出手机想联系沈竟海却又顿住,迟疑少许终抿紧唇。
他不想求沈竟海。
三天前晚,沈竟海和他因那件事最后大吵了一架,父子俩僵持了数日的冷战最终因为这一架彻底降到冰点。沈竟海怒面耳赤指着他破口大骂:
“你没错,那你就滚!滚出这个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我看你真是忘了本!是谁养你这么大?是谁给你这么好的条件?你有能耐就滚出去再也别回来了!”
他们父子俩都是如出一辙的倔脾气,你让我滚,那我就滚,连夜出去要饭都不会多留一秒钟。
气得沈竟海连夜决定将他送到这儿来。
这房子的户主是沈竟海。他这时若因这事给他打电话,虽不是认错,但在沈竟海看来一定是种隐晦的低头。
这短暂的瞬间沈舟渡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什么决定,拿着钥匙手机便出了门。
沈舟渡并不识路,好在这镇虽小百度地图上街街道道倒写的分明,倒也不会迷路。
天河街附近就有一些“七天”、“如家”的酒店,但住酒店并不是长久之计,他还是想先租下一间短租房。
这个镇上自然不会有自如一类的租房软件,天色已晚,街边的一些租房中介也已关了门。
他就沿街穿梭在一些居民区中,留意着贴在窗上的租房电话。
打过几通电话看过几套房,这些房子却各有各的缺憾。
正当沈舟渡想着先回去凑合一晚等明日再系统找房时,看导航他已经走到了一处类似方才火车站旁的巷区处。
而不远处的矮墙上,正贴着一张租房广告,白纸黑字简简单单写着:
「“渡”旅馆
短租、长租、钟点房、拼床
联系电话:15849XXXXXX」
“渡”这个字,让沈舟渡有一秒的停顿。
接着不禁轻笑。
他觉得有缘,想着不如就再试一次。
拿起手机拨通号码。
声筒里“嘟”了几秒,片晌响起一个清清淡淡的女音。
“喂。”
声音有些熟悉,沈舟渡心一跳。
停顿了秒才道:“你好,请问租房吗?”
那边的声音也像沉默两秒,才说:“长租短租?”
“短……算长租,几个月的那种。”
那边又顿了会儿,“你在哪儿?”
沈舟渡说不出具体的位置,就大概描述了一下周围的陈设建筑。
那边让他稍等几分钟不要走远。
沈舟渡挂了电话就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下等候,路灯昏黄,将他的影子在地面拖成一条长长的线。
不多时身后响起一阵微微跑走的脚步声,他回眸。
路灯拖长的影子突然变成了两个,在地面交叠成一条更长的直线。
她像是匆匆出门来的,手中只拿了手机,衣服较下午多套了件蓝格子衬衫。
她在沈舟渡几步之外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诧异,橙黄灯光洒落在她细白的脸上,像照亮了一片雪。
沈舟渡有些意外也不意外,一时定定地看着她不曾开口说话。
远处,夏夜车声遥远。
-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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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院子,不大。房算上地下一共三层,一层二层都是长短租房,地下是拼床房和钟点房;”
“餐厅在那儿,那儿是厨房,那儿是公用的洗手间和卫生间。不过你要是长租的话房里都有独立卫浴,只有钟点房和拼床房没有;”
“WiFi和热水都是24小时供应的,不管长租短住都不包吃,不过可以拼饭。长住拼饭可以按月交伙食费或是按顿,可以说想吃什么但不保证;”
“你可以先四处看看有什么问题问我想好了再决定租不租……”
沈舟渡随着夏婵踏进「渡」旅馆的院子,向四周看了看。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自建的二层房坐北向南组成了一个“∏”形,房间一眼望去目测大概十几间。
简洁而规整。
院子虽不大,但收拾得倒温馨干净。
院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怒绽着几朵荷花,有金鱼在水里游窜着,还有一只橘猫趴在池塘边打着哈欠晒月亮。
说来有趣,沈舟渡原以为方才那处居民巷并非是火车站的那一片,随夏婵解释才知道其实都是一处,只是「渡」在另一角。
一个瘦高的男人正在院子角落打着太极拳,看见夏婵不禁一笑,“侬维来啦。”
夏婵抱以一个礼貌的回笑。
沈舟渡猜到,这应当就是她先前真正要接的那个申城人。
沈舟渡看了两间长租房,这间民宿规格虽小,但五脏俱全。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设施成熟齐全,甚至每个房间都插了鲜花。
看完第二间房出门时,夏婵正叠着双臂随意倚在门框上。
沈舟渡一时未察险些和她撞上,怔讶看她。
夏婵没什么表情,“还有什么问题么?”
她今日从接到他开始便一直是种倦倦淡淡的态度,全程公事公办的,仿佛打一开始就没想他真的可能租,就是走过场。
沈舟渡默了默问:“租三个月起的话,月租是多少?”
夏婵报出一个数字。
“我租。”
似乎真的没想到他真的会租,夏婵眉眼间闪过一丝轻诧。
而后像笑了一下也没多问点点头,“行。”
他的东西还在天河湾,只能明天白天再来办入住了。
下楼时院门外正巧有个老太太挎着个帆布袋进来,口中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的。夏婵迎面碰上叫了句,“姥姥。”
“欸。”老太太笑应了一副打牌赢了钱的模样,目光瞥向她身后侧的沈舟渡眼眸不禁微微亮,视线在他俩之间看了几圈笑里多了几分惊喜,“男朋友?”
“……”沈舟渡怔了一下略有些尴尬,倒是夏婵一副无奈到要晕倒的样子没什么语气说:“新住户。”
“哦……”老太太像有些失望,但转瞬还是笑起来慈爱滋滋地打量了他好几圈,称让他安心住放心住,让夏婵送他出去了。
“对了。”
踏出「渡」,夏婵这一刻才似乎想起什么,眉宇微微拢起问:“就你一个人住,没别的乱七八糟的什么人吧?”
沈舟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乱七八糟指的是郭发。
他摇头说没有,她便像放心下来,一路无言带他原路返回走出巷子。
将他送回原地,夏婵转身就走。
沈舟渡却不禁叫住她,“诶……”
夏婵站定,回眸。
他原本想他应当向她解释些什么,或是道歉?或是就今天白天的事说些什么,可对上她的目光话到嘴边却大脑宕机。
他想他那时和郭发站在一块,此刻无论怎么解释似乎都苍白。
而此时灯光下她的目光是冷淡,虽没了那种针锋相对的锋利,却仍拉着距离。
他唇角翕动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只说了句:“……没事了,明天见。”
夏婵目光动了下也平平点点头,“明天见。”走了。
3. 003.入住
第二天一早沈舟渡早晨七点准时醒来,简单洗漱吃过昨日回来时顺手买的早餐,将白布重新罩在家具上收整好东西准备出门。
以往在申城,沈竟海对他的要求一向严格,从饮食到起居都有着一套他自己的严苛标准。
如今到这儿算是猝然获得了自由,他却已经形成了惯性般的生物钟。
行李箱坏了,好在东西不多不算沉重。
昨日物业来人时他特意借了一把螺丝刀,将前面那个好的轮子拆下来安在后面,让它勉强能够拉动。
出门后,他先将螺丝刀送还给物业,再顺着导航去往「渡」。
「渡」所在的那片巷子名叫山风巷,虽窄而密,但在导航地图上倒很清晰。
从天河湾绕近路过去步行只需要四十分钟。
整个山风巷上几乎都是个人家所开的民宿和旅馆,「渡」便是其中的第二家。再往后还有一些饭馆、理发店、修理店等等。好像是在这片并不繁华的巷区上创立了一片独有的小世界。
到时夏婵并不在,整个「渡」院落只有一个前台和几个客人。
许是白日,今日小院中的人倒是多了一些。有三两客人正在院中西侧的露天餐厅吃早餐,一个小孩儿蹲在池塘边逗猫玩,那个申城男人正在院角用申语哇啦哇啦地讲电话。
前台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有些内向。看见他眼眸微微亮正在按计算器的手停下来,而后温甜笑着细声细语地说:“您好。”
“你好,我昨天订的三个月的短租,过来办入住。”
女孩像更讶了一下笑得眼更弯了,“小婵姐都和我说过了。”而后从手边一沓文件中抽出一张像合同一样的东西,过了一遍递给他。
“您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在这几个地方签字,然后把身份证给我一下。”
沈舟渡过了一遍,确认一切都和昨日夏婵说的一样没有问题,利落签下自己的名字递出身份证。
她接过身份证,正要录入信息时忽然微顿了下。
而后更惊讶地看他一眼。
“怎么了?”沈舟渡也微讶。
“没……”她更加抱歉地笑笑摇摇头,指尖抵在那个“渡”字上,“就觉得……有点巧。”
沈舟渡也不禁笑了,“我也觉得。”
沈舟渡选的房间在三楼东侧的一间,是所有长租房中最大的一间。推开窗就能望见远山的脉络,清晨的雾色如淡烟萦绕着远岫叠峦。
这间房他昨日来看时就被打扫过,如今看来是又被仔细打扫过一遍。
花瓶里昨天插的粉百合今日已经变成了铃兰草,桌面上还方方正正地摆着一个手写的贺卡。
「to:
“渡”欢迎您的入住
祝您生活愉快」
没有to名,字迹倒是随意不羁颇有点锋利的意思。
让沈舟渡无端猜想是不是某人写的。
细细想来……他确实还不曾和她说过他的名字。
沈舟渡将仅有的几件用物一一归拢好,将空了的行李箱放在了门口,打算下一次出门时将它丢掉。
那行李箱的两个轮脚已经碎得不能再碎,恐怕即便是修好了也不会顺滑如初了,不如再买一个新的。
他再回来坐在窗边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打算归整一下来之前未曾整理完的学习资料。
桌子微微有些晃动,沈舟渡起初以为是自己感受错了,坐了一会儿后才发现的确有些细微的前后晃动。
像是桌脚和桌板衔接处松动,起身检查了一番发现的确是接合处漏了细缝。
这一套的桌椅竟是榫卯结构的,整个上下没有一处螺丝钉。
他简单地研究了一下想能否在漏缝处塞些纸片或挤上胶水,缝隙太小纸片却根本塞不进去,只好下楼去问问前台有没有胶水。
“怎么了?”前台姑娘听说了他的要求有些诧异,听他说完因由后也上门来检查了一圈,脸色却有些犯了难。
“这桌子是榫卯结构的,挤上胶的话后面就不能拆卸了,而且我这儿目前也没有胶……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换一套。”
沈舟渡自然称好。实木桌沉重却并非是他们两人就能抬得动的,前台姑娘称待会儿等修理师父回来直接上来找他。
前台离开后沈舟渡又自顾地整理了一会儿资料,待反应过来时间时竟已是中午了。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外面,门口响起三声笃笃的敲门声。
沈舟渡以为是修理师父来了,起身揉了下晴明穴前去开门,“师……”
他一句“师傅您好”还没说完,声音却突然哽在了喉口。
而门外的人已经缓缓抬起头,露出鸭舌帽下一张素白的脸,提着一个工具箱似的东西直接从他身边擦过进来平淡问:“哪儿坏了。”
她今日带了个红棕色鸭舌帽,仍旧是宽大休闲的红色工装裤、黑T恤,大抵是刚从外面回来,下巴与脖颈有一层细细的汗。
动作语气却很利落。
沈舟渡下意识往她身后的走廊望了望确认没有更多的装修师傅,只好跟着折回来,有些微怔地指住一只桌腿讷然说:“这儿……”
夏婵一手按着桌面细细检查了一下,确认的确是一只腿松了。
想要翻过桌子望见他桌上的苹果笔记本电脑顿住了淡淡问:“能动吗?”
沈舟渡怔然望着她点点头。
她旋即把双手往自己的工装裤上抹了抹,拿起他的笔记本电脑和充电线放在了一旁。
而后一手把着桌子的边缘一脚抵在一只桌角上,用寸劲儿使力地那么一掫——桌子已经180度翻转躺在地。
沈舟渡见状眉心一跳下意识上前要给她搭把手,她却悄无声息往旁站挡在他和桌子之间,同时听不出什么语气地说:“起开!别碰着你。”
接着她一脚硌住桌子的边缘一手握着凳子腿,直接将桌子四脚朝天翻转到在地上,手握住那个松动的桌子腿来回晃了几晃,从工具箱取出一副手套套在手上,一脚踩住桌面双手紧握桌腿,前晃一下后晃一下,嘎巴一声——桌子腿已经被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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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
“……”沈舟渡简直要叹为观止。
桌子腿被卸下来后,夏婵将它随意丢在地上手叉腰喘了口气,然后脱开手套抬袖蹭了下汗半蹲在工具箱边开始扒拉着找东西。
终于找到了一块和桌子腿横切面差不大的小木块,夏婵把它放在桌子腿旁比了比,然后大喇喇地往地上一坐拿起小刀便像削铅笔似的开始一点点仔细地削。
沈舟渡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生怕自己添了乱,只能默默地站着看着她削。
如若说方才卸桌腿是粗活,那着削木片便是细活了。
木片的大小、厚薄都要精准分毫。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木块仔细地削,全神贯注而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个珍贵的艺术品。
鼻尖的汗珠摇摇欲坠,浅红的唇微微抿着。手很修长,却并不细腻,七七八八地蹭了些做活的灰尘,指背上甚至还有几道细小的划伤。
不由自主地,沈舟渡也缩紧了紧指尖。
将削好的最完美的一片薄木片比在桌脚上,夏婵用速干胶将它在衔接处粘好。
待胶干透后,她拿起桌脚重新放在桌板的榫眼上,然后像幼时搭积木似的往里一推一措,桌脚已经重新完美地与桌面咬合在一起,怎么晃动都不动了。
再重新将桌子翻转回来时,沈舟渡终于无法再袖手旁观无声上前搭手,夏婵看了他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与他一同将桌子翻转回来。
“好了,可以了,后续再有任何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确认桌子完完全全不会再晃动后,夏婵七七八八收拾好工具箱,便要走。
“诶……”沈舟渡下意识叫了她一下。
夏婵站定,回头。
场景好像突然回到昨晚在灯下的那一刻,沈舟渡对上她的眼神忽然感到语塞。
他原地踯躅几秒后到自己的抽屉里翻找了什么,再回来向她伸出手,却是一枚创可贴在他掌中。
夏婵一瞬讶异看看创可贴又看看他,一张脸汗涔涔的忽然像笑了下,“我不用这玩意。”
沈舟渡微怔,缓缓地将创可贴攥紧了掌心里垂下去。
她身侧指尖轻微动了一下,但最终没接过,再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沈舟渡再次出声,“那个……”
她又回头。
她的目光仍是那般清清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变化,但沈舟渡却总觉得她这一次若再不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恐怕会耗尽她的耐心。
可是说……说什么呢?
道歉吗?
说起这个恐怕会更加耗尽她的耐心吧。
或是说“我叫沈舟渡”?
可这蓄意搭讪似的方式恐怕让人觉得有什么居心不轨。
他若是她恐怕会冷笑一下抡起锤子就凿死他。
他几番踌躇最终还是沉下口气像鼓起什么勇气,却道:“谢谢。”
夏婵微怔一下当真笑了,倒不是冷笑,有几分玩味似的看着他唇角弯起,眉眼飞扬,“你是上帝,包的。”
4. 004.上帝
中午沈舟渡在房里午休了一会儿,待午时的暑热褪去后才打算出门吃些东西再购买一些日常用物。
他这次来得急,只带了些最简单的用物和夏衣。桐城比申城夜晚要凉,还需再添些衣服与日常用品才行。
出门时夏婵已经又不知所踪了,整个院里只有前台小妹趴在桌上吹着风扇打着盹。
似乎听见有人下楼的响动,她一下被惊醒连忙抬起头来,被他悄声打着手势让她继续睡才不好意思地弯眼朝他笑笑,趴下去继续睡了。
沈舟渡找了一家据说是桐城轻水本地特色的饭馆,菜色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香味却极浓。
申城的菜多偏清淡的甜口,这里的菜色却以咸香为主,份量也很大。
他起初点了四盘菜,那餐厅服务生见他只有一个人几番犹疑地确认是否还有别人,得知就只他一人后委婉地劝太多了,最终减到两盘。
但菜上来后那硕大的盘子还是几乎惊掉他的下巴,最终没能吃完打包带走了。
吃完饭,沈舟渡到天河街商场买东西。
天河街商场里的品牌不多,但东西还算齐全,一些叫得上名字的老牌子的经典款倒也不算过时老旧。
整个商场负一层还有一片类似批发的大商场,里面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就是质量参差不齐需要淘选。
沈舟渡先在楼上的品牌店买了些衬衫和运动装,商场里没有太靠谱的家居品牌,他便在那批发市场中淘选一些床单、衣架、储物盒一类的用物。
一路问过去价格还很便宜,不知不觉便买下了一大堆。
一个有些上年纪的大妈一直跟在他的后面,沈舟渡发现她时她已不知跟了多久了,在不远处欲言又止地似想上前又停住。沈舟渡不明所以只能朝她礼貌点点头。
那大妈见他态度友好,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来,有些犹豫地问:“小伙子,你怎么都不知道讲价啊?”
沈舟渡没讲过价,也不知道该如何讲价。
那大妈见他懵懂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撸着袖子像要露一手般,“看上哪个了?”
他指住一张床单,大妈便立刻真的上前就开始讲价。
床单要价一百二,大妈开口就是六十。
沈舟渡在旁吓得大惊失色,想说讲不下就算了。哪知两个人扯掰来撕掰去,最终居然六十五块拍板。他付完款后拎着购物袋时还有些发懵。
大妈此刻却已洋溢起来,一双眼亮澄澄地盯着沈舟渡问:“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
沈舟渡不愿别生枝节,只称自己是来探亲。大妈一听更是面露喜爱地上下打量了他数遍,而后自语似的喃喃道:“探亲好,探亲好……”
她对他小声说:“我们这地儿小,东西跟外面比可能不贵吧,但你也不能一点都不讲,要不然他们看见了,可不得卯着劲儿的宰你!”
沈舟渡既感谢又有些不知所从想问她为何要帮他,大妈已经再次啧啧称羡地打量了他好几圈念叨着:“这小伙儿,真好……真俊啊!”笑眯眯地走了。
回到「渡」时已接近傍晚,夏风正好。
「渡」相邻的一家门户前有一个穿着粉红衣衫的大婶正晃着摇椅晒太阳,一瞥眼看见他像惊喜地看到什么支棱起身。
“诶!是你呀!”
沈舟渡一下认出来,这是昨日在火车站不慎撞到他的大妈。
他对昨日那件事多少还是存着一点尴尬和抱歉的,就站住了礼貌地向她颔首说声:“您好。”
大妈却分外惊喜般站起来上下看了看他讶异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他指了指一旁的「渡」,大妈这才想起什么一拍大腿朗笑,“对啊!你昨天后来和婵丫头走了,是提早订了‘渡’的房,瞅我这破记性!”
沈舟渡微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看来是夏婵后来并没有将那件事的乌龙告诉他们。
大妈还记挂着他的行李箱,问他怎么样了,若是没修好不嫌弃的话可交给他家来修。
沈舟渡一提起行李箱只觉更加抱歉尴尬,只道都解决了。
他今日出门时已经将那行李箱搁在了巷子里公用的垃圾桶旁,此刻瞥眼望过去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已经被环卫工人打扫走了。
大妈一听便放下心来,刚想再说什么,就听见屋里忽响起一道求助的声。
“妈!你快帮我看看我这温度是不是设置错了啊!哎呀都缠在一起了好烫啊……”
接着,就见,一个长得伶俐娇俏、身上围着个理发用的围布、头上缠了很多卷筒的女孩子从屋里蹙眉奔出来。
在看见沈舟渡的瞬间愣了一愣,接着姣眉再一次不愿地蹙起来面对大妈。
大妈看见她这模样也愣了下,很快也拧起眉来打她两下训斥,“哎呀都跟你说了别烫头发别烫头发!都快开学了折腾什么!”接着抱歉地向沈舟渡笑笑先搡她进屋处理头发了。
沈舟渡下意识向她家门口望了眼,只见一个简简单单的招牌清晰写着:「风潮旅馆、理发、修旧家电」
大妈弄好女孩的头发,出来时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女儿,成天不知道学习就爱美!都快高三了真是……”
沈舟渡笑着摇摇头,身旁另一道身影突然从小道挤进来,是个长得高高大大的男孩子。
微胖,好像胖虎一样,憨厚可爱的,手里拎着一兜绿豆冰,脸上汗水涔涔,边抹着汗边叫着:“妈,我回来了!”
大妈立刻把他拉到身边似乎生怕他碰到他,笑着介绍,“我儿子,胖虎!”
居然真的叫胖虎,沈舟渡不禁笑了,主动撂下手里的一兜东西向他伸手,“你好,沈舟渡。”
胖虎不太好意思地蹭蹭手跟他握了下,“你好,晁天虎……那个,吃绿豆冰吗?”
沈舟渡摇摇头拒绝了,他再一次憨憨地朝他笑笑进屋去了。
大妈家姓晁,就是夏婵家的邻居,得知沈舟渡还会在「渡」住上好一段日子后更加热心,声称那以后就都算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可以尽可能告诉她。
这毫无芥蒂的热情令沈舟渡更觉惭愧,就昨日的事郑重道了歉。
晁婶闻言却豪迈地摆手称压根不记得了,嘱咐他也别往心里去着急做饭便告了辞。
回去「渡」,小院里也正热络腾腾飘荡着晚饭的氛围。
姥姥和前台的姑娘正在一楼厨房忙活晚饭,看见他回来,老太太捏着老花镜腿从窗里探出一颗脑袋笑眯眯问:“回来啦,要不要一起拼饭?”
沈舟渡中午时剩的菜还有许多,想着今日便先不拼了,笑着婉拒了。
他回房将今日采购来的东西一一整理好,待整理差不多时就听见院外响起一阵摩托车的熄火声。
他下意识向窗外看,见小院外有两个人影相继从一辆旧摩托车上迈下来。
后座的女孩红色工装裤,宽大的黑T在腰间打了一个结,显出一截细瘦的腰来。
她褪下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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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了甩,汗湿的长短发便凌乱在肩上散开,露出一张汗涔却仍标致的脸。
然后前座那骑摩托车的人也跟着迈下来脱下头盔,竟是昨天那个黄毛。
沈舟渡不由自主地出了门站在三层的走廊往下看,院里姥姥和前台姑娘正将饭菜摆在露天餐桌上说了声,“回来啦。”
“姥姥~”黄毛抱着头盔扒拉着一头黄发笑嘻嘻进来。夏婵慢悠悠跟在后面。
某个随意抬眸间,夏婵和黄毛都一眼瞥见楼上的沈舟渡。
夏婵还好神色平淡,黄毛愣了下倒像被一脚踩中了尾巴的狼狗猛地炸起毛来,指住他便喝道:“你怎么在这儿?!”
嗓门太大太突然,老太太捂了下耳朵拍他一把。沈舟渡微抿唇角平静走下楼来。
看他站在自己的面前,黄毛更不可思议了,上上下下看了他一圈更怒不可遏道:“你怎么在这儿?你还敢到这儿来?昨天找茬不够今天还特意找到这儿来了是吧!赶紧给我滚!我告诉你……”
沈舟渡看了眼他身后侧一脸平淡的夏婵唇角微动刚想说话,夏婵却忽地一抬手,手掌像个铲子飞快在黄毛的后脑勺上搂了把淡淡说:“道歉。”
沈舟渡怔住了。黄毛也怔住了。
黄毛捂着脑勺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她。
就听她毫无语气地说:“怎么跟上帝说话呢。”
“……”上帝这称呼,让沈舟渡有种道不明的不自在。
而黄毛而黄毛愣愣眨眨眼已经听明白了什么般惊愕道:“你让他住在‘渡’了啊?!”
夏婵只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沈舟渡权当默认。
“姐你疯了吧!”黄毛一瞬更炸毛了,不顾后脑勺的疼爆喊:“他昨天是怎么对我们的你又不是没看到,干嘛让他住这儿!他当时不是自己说的不住不住吗!这镇上百十来家旅馆还不够他住的了?干嘛让他住这儿!”
夏婵淡淡拢了眉似乎觉得吵,“因为他给了钱。”
“……”黄毛哽了一下,“给钱也不能让他住啊!这是尊严!”
“上次你找那个活,人家当时是怎么骂你的?你最后不也接了?你当时的尊严呢?被狗吃了?”她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语气里压着最后的耐心。
“……”黄毛脸色憋红一时哽着脖子说不出话了。沈舟渡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圈总觉此刻自己若再上赶着解释什么恐怕会激化矛盾,干脆默默闭了嘴。
恰逢姥姥也已在不远处的餐桌上敲着筷子催促。
“都还吃不吃饭啦?不吃可就不给你留了啊!这天天吵吵叭火的邻居以为三战了……”
尽管不忿,黄毛还是憋下了火,从沈舟渡身边走过时狠狠瞪他一眼撞了下他的肩过去了。
夏婵也扫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到洗手池边去洗手了。沈舟渡原地默了默还是跟上了她,在公用水池房她身后一步之外站住。
“不用说谢。”然而还不待他说话,夏婵却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沈舟渡一瞬缄了口错愕看她。
她拧紧水龙头回身,整个人随性地靠在水池边沿,姿态散漫慵懒。
而后她故意甩了甩手,飞溅起的水珠都迸在沈舟渡的脸上身上,冰凉的。
沈舟渡下意识闭了下眼想退后,却鬼使神差绷紧指尖忍住了。
那一瞬夏婵的眸里突然攒起点意外的玩味,边甩手边从他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谐谑说了句:“毕竟你给的太多了。”
“……”
5. 005.垃圾
沈舟渡在「渡」住了几天,也将「渡」周遭和山风巷的情况都摸索的差不多了,同周围邻里邻居也渐渐熟络起来。
山风巷这一代的房子其实都是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了,在以前还是铁路局的员工房,也曾有过辉煌的时代。
后来九十年代下岗潮,大批铁路工人被迫下岗无处可去,只能在周边做些小生意。
渐渐的,这一带做生意的个体户就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一片小商户聚集地。
前些年,山风巷也曾传过要占地开发的消息。
不少山风巷居民乐不可支,都想拿到一笔拆迁款后搬离这处破旧之地。然而消息传着传着,最终不了了之。
一来是轻水镇房地产的开发本就已经饱和了,除却像天河湾那样的偏“高端”住宅区外,一些中低端的住宅小区已经住不满了,而山风巷临近铁路,开发高端住宅得不偿失,开发普通小区又毫无必要,轻水非旅游城镇又无法开拓商圈商场,还不如保持原状的好。
山风巷的居民们心情经过大起大落最终还是叹息认了命,有些人家索性趁这时机将自家的门面翻新一番,让这老旧小巷表面看着也别有一番生机。
夏婵的姥姥夏胜男、与「渡」隔壁的晁叔晁婶,都是以前铁路的老员工。
不止夏家和晁家,这些年来轻水年轻人流失严重,巷子里大多还在的老一辈人家互相都是认识的,彼此也真如晁婶此前说的那般都是一家人般互帮有无。
沈舟渡在这儿住的五六晚,便有三天晚上晁婶带着晁家兄妹来蹭饭、两天晚上另一家奶奶送了自家种的菜。
夏家隔壁晁家的晁天虎、晁天娇是龙凤胎,今年十七岁,都在镇里唯一一所高中上学。
而「渡」那个前台小姑娘沈舟渡也已相熟了,名叫思忆,今年才十五岁,说是趁暑假给「渡」帮忙的。
而她是巷子里哪一家的、又为何不回家?思忆不曾说沈舟渡便也没问。
但看夏姥姥对她的态度的确就像是对自己的亲人般,想来是另有故事了。
夏婵自那日同他说“你给的太多了”之后便再未出现过。
她似乎永远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沈舟渡会怀疑她是否真的回来过。
偶尔天蒙蒙亮,院外响起摩托车的嗡隆声。
沈舟渡向窗外看去时,视野里只来得及捕捉到少女在摩托车后座上飞快远走的身影,曙光里朦胧得不真实。
黄毛平日也是住在「渡」的,沈舟渡一直未听说过他和「渡」的关系。
但在思忆的聊天中,思忆也只说夏姥姥是好人,愿意让她和黄毛住在「渡」。
而当他再向她问起夏婵那日说的“给太多了”是什么意思时,思忆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尴尬了许久才道:
“你住的那个房……是大床房,平时日租是80一天,月租房是日租房价×30再打七折的,要是租三个月往上还得打折……但是你付了两千五,比日租都贵了……所以……”
“……”想来是那天她就是故意说了个贵的价想劝退他,却没想到他租了,沈舟渡不禁失笑。
思忆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婵姐说了,你要是知道了,可以给你办退租,那你……”
沈舟渡只摇摇头。
这天整理资料到傍晚,沈舟渡终于将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完,大功告成舒了口气。
快开学了,他再开学就已是高三。尽管高三没什么新知识点,他还是已经习惯在学期前便将新学期的一切都先过一遍。
楼下夏姥姥喊着他饭做好了,让他快些下来吃饭。
沈舟渡简单应了声,关了电脑下楼。
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和姥姥与思忆拼饭,干脆按月交了伙食费。在洗手池洗净手出去时险和一道身影撞上赫然一顿。
夏婵今天竟然回来吃晚饭了,如旧的工装裤白T恤,长短发与脸上微微沾了点汗湿的痕迹。
几天不见,她似是略晒黑了点,眉眼却仍明艳有神。
许是思忆已经将他知道房价的事告诉了他,她在同他迎面对上时像似有若无地勾了下唇,便擦肩而过进去洗手了。
黄毛也回来了,已经洗净了手坐在餐桌旁等待开吃。
他看见沈舟渡仍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在他要拿起一个空碗盛饭时先一步将那空碗抢去撂在自己面前。
“……”
沈舟渡顿了顿不与他争,拿了另一个碗坐在离黄毛最远的对角线。
待饭菜上齐人也相继坐齐后,几人吹着晚风吃饭聊天,黄毛却刻意针对起沈舟渡。
他夹什么菜、他便夹什么菜,且一筷子能卷走大半盘。
气得姥姥搂起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便呵斥:“我给你拿个狗盆?!”
“……”黄毛龇牙咧嘴捂着脑袋不敢再造次了,沈舟渡和思忆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唇角默默低头吃饭。
姥姥故意将两盘菜往沈舟渡跟前推了推,“来,小渡,吃昂!不够还有,别怕。”
沈舟渡颔首道了谢。黄毛握着筷子一声冷笑,“我还Siri呢!”
夏婵自上桌起就没怎么说过话,这一刻却忽然面无表情地端起一盘青菜就往他面前一搁,声线也没什么语气道:“来,搜狗。”
“……”这称呼,黄毛表情一瞬吃瘪。
思忆端着筷子眼珠迟疑地看了圈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了。黄毛立时炸毛纠正。
“黄荀!我叫黄荀!那个字念荀!荀!!”
夏婵异常淡定,“身份证上是‘苟’。”
“……!!”黄毛彻底要崩溃了,姥姥和思忆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气得黄毛彻底要暴走。
沈舟渡不明白她们究竟在笑什么,思忆和姥姥你一言我一语地要解释,黄毛几番想捂住她俩的嘴却压根捂不住,干脆气哼哼地拿着碗筷蹲在院角生闷气去了。
按照姥姥的说法,黄毛父亲姓黄、母亲姓荀,当初起名时便想着就叫“黄荀”。
结果上户口时那户口的工作人员不知是没文化还是太敷衍,大笔一挥给他上成了“苟”,害得他顶着个“黄苟”的名字十几年来处处抬不起头。
沈舟渡原本不想笑的,也并不觉得姓名的谐音梗值得好笑,除非忍不住……
抿着唇垂眸憋了良久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刹那,姥姥和思忆彻底又笑成个七扭八歪。
连夏蝉都忍不住弯了唇角。
黄毛气得简直要摔了碗指着他骂,“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你特么——”
思忆及时地捏起一枚糖花生塞住他的嘴巴。姥姥也及时换了话题,“小渡啊,你是为什么要来轻水啊?”
沈舟渡一顿,微抿唇。
沈舟渡这些天来将山风巷与「渡」了解得七七八八,自己的情况倒还不怎么同他们说过,仔细想来,这一桌上其实只有他是外人,也应当是他打开自己去融入。
可又实在不愿提起那事。
他思忖片刻,夏婵坐在他对面也无声抬眸瞥他一眼,他道:“我爸以前就是轻水人。”
他话说得很缓,“所以,想让我回轻水待一段时间。”
姥姥恍然,“哦……那你是出生时就一直在申城?”
“是的。”
“那这次来要待多久呢?”
“还不确定,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很久。”
“哦……”姥姥大概了解了虽不知晓全部但也不多问。倒是黄毛嚼着花生半笑不笑,“申城人,非要来轻水……没苦硬吃呗?”
姥姥眄他一眼,想着他要待的时间和他的年纪,又问:“那你在这儿待这么久的话,是不是也要在这儿上段时间的学呀?你今年……十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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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十七。”沈舟渡点头,“轻水实验中学。借读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姥姥“呀”了声更是惊喜地拍了下大腿,指着身旁的夏婵便乐道:“那这样的话,你和婵丫头岂不是能一起了?我婵丫头——”
“我吃饱了。”就这时,夏婵忽然撂下碗筷起身。
也悄无声息打断了姥姥的话。
她没什么情绪地同他对视了一眼淡淡点点头,示意他自便就径直回屋了。
沈舟渡握筷的手无声紧了紧。尽管姥姥后半句话并未说完,他猜也能猜到大概是什么。
更看得出,她这是隐然的划清界限。
姥姥也略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叹接着对沈舟渡一笑,“没事,没事的,到时候可以和隔壁的胖虎和辣辣一起去,他们也都在实验!都一起的!”
沈舟渡微笑着朝她点点头。
沈舟渡吃完晚饭,本想着帮思忆和姥姥洗碗,奈何思忆和姥姥却不允许他插手。直称他是客人,交了钱就没有干活的道理,撵他快些回房学习了。
他坚持不过只好回房,刚走进三楼的走廊,身后突然响起清淡一声:“喂。”
回眸,竟是夏婵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面。
她像是刻意站在这儿等他似的,双手插在裤兜里斜斜地站着,浑身透着一股懒懒的洒脱劲儿。
看着他的眼神仍旧说不上有什么情绪,只淡淡说:“有个东西要给你。”
正当沈舟渡错愕,就见她已自顾从旁边的一间房中拽出什么。
他在刹那更诧然睁了睁眼。
那竟是他的行李箱。
箱子此刻已经被完全修好了,四个轮子崭新如一,甚至比曾经的更加丝滑,一道出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箱子表面原有的划痕都被重新补过。
他诧然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夏婵已经开口,“我看你把它扔外面了,除了轮子其他都是好的,就捡回来修上了。你看你还要吗?不要的话我拿走了。”
鬼使神差的,沈舟渡问:“你要吗?”
夏婵像被问愣了一下,下一秒勾起唇角一笑,“我又不出远门,我要这干什么。”
他微怔轻轻抿起唇角。夏婵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说要的意思,按住行李箱就要走,“那我拿走了。”
“诶——”沈舟渡叫住了她,目光看了看行李箱又莫名向她的手,话语有了笃定,“我要。”
她一推,便将行李箱顺滑推到他跟前。
“多少钱?”
正当夏婵转身要走的时候,沈舟渡突然说了句。
夏婵再次站住诧异回头。
“什么?”
他指了指那行李箱轮,“修理费。”
夏婵真的要被问笑,眸子里攒起了点细碎笑意想了想说道:“晁婶和黄毛踢坏了一个,我踢坏了一个,当是我赔的不用钱了吧。”她顿了顿又像有了点玩味,“倒是你可以给我们点精神损失费。”
沈舟渡顿了顿当真拿出手机,一副要付款的模样,“多少?”
“……”夏婵怔了下当真诧笑了摇摇头,转身。
她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而后像思索着什么又忽回头。
扫了眼行李箱眸里也多了点难明笑意,问道:“欸,你这箱子是什么牌子的啊?”
沈舟渡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指尖扣紧了箱子的拉杆有些犹豫。
这箱子不算是顶奢的品牌,但那广为大众所知的大牌也算有着不菲的价格。
他低声说出了那个牌子,在那一瞬脑子里猜测了很多,想着她会否说他铺张浪费、或是反讽他有钱烧的什么的……
哪知夏婵闻言只是再次向那箱子扫了眼,而后不屑地笑了下,“垃圾!”
走了。
“……”
6. 006.入学
8月23号,轻水试验中学开学,沈舟渡一早便起了床做准备。
轻水实验中学是轻水镇唯一一所高中,却并不差,甚至是唯一一个能够让轻水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在周围四城八乡都知名的存在。
前些年,轻水实中接连出了几个超一本线几十分的学生,一举让轻水实中在桐城出了名。
这几年轻水实中不断改革,升学率也稳升不下,甚至前两年还出了清北的苗子,更让桐城教育局将其列为重点中学,甚至一些市区的学生都专门过来就读。
轻水实验中学距离山风巷不算遥远,沈舟渡在巷区外坐直达的公交车,半个小时便到了。
实验校园建设得不错,红墙白瓦、塑胶跑道。
教学楼布局错落有致,校园中还养了白鸽。
有人走过时,鸽群便哗啦啦地飞舞。
映衬着蓝天绿草别有风味。
实中的校服是最经典的蓝白色。开学第一天,整个校园里都是一片生意盎然的气氛。
有学生结伴说说笑笑结伴从林荫路穿过;有人求爷爷告奶奶地借作业;还有人一路打打闹闹地奔跑。
沈舟渡第一天来,没有校服,从踏进这片校园起也仿佛成了一道异类风景。
林荫路上一道有人不时地向他看。有女孩子只看了他一眼,而后立刻亮了眼睛说秘密似的捂住嘴巴在同伴耳边说了什么。
同伴便也跟着看过来,而后两人一起压着激动笑着跑远。
他习惯了被注视,只在旁人目光注视得太明显时会显示礼貌地点点头,一道径直走去教务办公室报到。
沈舟渡的借读手续在来之前沈竟海便已着人帮他办好,实验中学的老师们也知晓实中即将到来一个学神般的人物,但在亲眼看到沈舟渡的成绩单时还是忍不住诧异。
“你这成绩……怎么会想来轻水呢?”
沈舟渡说了和姥姥说的一样的理由。那些老师们便不禁再次感慨,将成绩单国宝似的互相传看了一圈。
借读生是不会在轻水实验参加高考的,但来了这么一个会学习的说不准也会带动实验学生们的能动性,一时就更将他奉若至宝。
甚至引来别的年级的老师都闻名来见。
过了一会儿,就连副校长都来了。
副校长声称校长今天在外校开会,这次就先由他带他了解了解实验中学,沈舟渡想说不必这么麻烦,奈何副校长和一众老师却热情得紧,他硬着头皮只好应了。
“来!舟渡!”
“这是我们的实验楼,和你们申城可能比不了,但是设施说得上是整个桐城数一数二的了!”
“这是科技馆;”
“这个是……”
由校领导带着参观,原就惹人注目的他更加一时恍若成了大猩猩。
他被前呼后拥地在校园里走过,而沿途的学生就“参观”他。
一时让沈舟渡错觉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参观谁。
沈舟渡不自在得紧,终于在临近校门口的一栋教学楼前想要叫停,“刘校长……”
他想说快到上课时间了就不要打扰大家上课了,忽听见自己对面的一群人里传来一点微微的动静。
然后那些人纷纷向后看,关注点也不再是他。
而像是后面发生了什么。
接着,人群渐渐地从中间分开了一条小路,一道人影从那条小路后的校门口显出来。校门外黄毛还在跨着摩托车朝她摆手。
沈舟渡一顿,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向这边走来。
她今日穿了校服,普通的蓝白校服也在她身上穿出了种不羁的劲儿,手随意地插在衣兜里,显得身姿格外高挑,黑色书包斜斜背在身后。
她没选择旁的路,就这么顶着一众目光走过来,直到走到几人面前停住,没什么情绪地扫了沈舟渡一眼叫道:“老师。”
“夏婵!你……”
刘副校长一见她似乎就头疼,蹙眉指着她刚想训斥什么。夏婵先一步开了口,“老师,我怎么了。”
她旋即也像自我检查似的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校服板板正正地穿着、拉链拉到锁骨处。脸上没化妆,身上也没带半点首饰,连头发都是自然的黑色乖乖放着,完美符合校规校纪的标准。
偏气质就是气质,她身上那股桀骜不驯再乖的衣服和装扮也遮不住。
刘校长也举着手指头上上下下挑了她好几圈也没挑出任何毛病,终于憋脸摆手作罢了叹息,“高三了,好好学习,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听到没?”
夏婵轻抿了抿唇竟乖觉地没有反驳,点了头。
恰逢上课铃响起,几个老师和教务处主任连忙疏散着周边围观的学生赶快回去上课。
夏婵也三言两语跟刘校长告了别。
擦肩而过时,沈舟渡不自觉扭头将目光注视在她的脸上。
而她目不直视,径直地从他身边穿过,好像不认识一样。
-
沈舟渡的班主任姓方,名叫方家圆,是个约莫四十多岁、有点地中海的矮个男人,带的是高三的重点班。
刘副校长将沈舟渡“交”到方家圆的手里时候,方老师还有种天降大任般的郑重感,啧啧称叹了沈舟渡好久才领他到班。
轻水实验高三一共二十个班,班和班之间除了文理分科是没有等级差别的,只有成绩名列前茅的几班被列为重点班。
沈舟渡这次转来在一班,也正是理科的重点班。
开学第一天,即便是重点班的氛围也是闹哄哄的。
没有老师看守的教室如同个菜市场,还有人丢着飞机玩。
方家圆站在教室门口咳嗽的刹那,所有喧哗立刻消音。
而后,他向旁站引领沈舟渡进教室。
沈舟渡踏进班级的刹那,整个教室再一次发出了像掀起什么浪潮般的“Wow——!”惊哗声。
沈舟渡方才被一众校领导像只大猩猩一样地领着在校园参观,此刻早已出名了,不少学生还在私下群里正讨论着他是谁?新来的么?会分在哪班?
没想到会分在他们班,一班不少女孩子都不禁亮了眼睛交换眼神。
“好了啊好了啊,别吵了,整个走廊就咱班声音最大!”
方家圆敲着黑板维持了一下秩序,简单地让大家欢迎一下新同学。
时间有限,他没让沈舟渡做自我介绍,只称他是从申城来的新同学,后面一段时间会和大家一起渡过,让大家互相进步和睦相处,便用目光在教室里寻找起空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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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
“申城来的啊……”
“申城的怎么会来咱们这儿?”
台下窸窸窣窣地响起一点声,沈舟渡立在讲台上也不禁随着方家圆的视线一同寻找。
某一瞬,猝然同一道目光对上,一顿。
夏蝉竟也在这个班,坐在后排临窗可算角落的位置,仍用方才那副淡漠的仿佛不认识的目光看着他。
跟他视线相接的刹那,她才像若无其事似的撇开视线,然后一斜趴在桌上像要睡觉了。
沈舟渡怔然地看了她少顷,见她始终一动不动趴着才垂眸移开视线,目光再无意一扫才发现胖虎和辣辣也在。
胖虎坐的位置要稍靠前一些,在班级的中段,见他看过来憨笑地朝他摆摆手;
而辣辣正对着一个小镜子在仔仔细细地笼头发,她头上的卷发已经烫成了可爱的波浪卷,坐在夏蝉的前一排,看见他的目光也礼貌向他笑笑。
沈舟渡也礼貌笑笑向他们兄妹俩打过招呼。
方家圆找到了一个空位,比夏婵还要后两排。
他声称现在的位置都是上学期期末考试排的,待下次摸底考还会再重新排,这段时日就让他先委屈一下。
沈舟渡点头应了,迈下讲台。
从夏婵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衣角带起一点微弱的风。
夏婵始终纹丝不动地趴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从她身上淌过,而后越过她在她身后两排的位置一转坐下。
夏婵闭着的眸睫轻颤一下才无声睁开。
安顿好新同学,方家圆将教案撂在桌上,拍手道:“好,来!老规矩,新学期新气象,检查仪容仪表。”
教室里瞬时响起一片拖长的哀怨声。
他旋即叫出班长,让所有人十指张开放在桌上不许动,然后一排一排一个一个地检查过去。
方家圆甚至还拿了一个尺子,精量细测地量着每个人的头发和指甲,不合格的直接一尺子拍过去撵到门外去。
没一会儿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哀怨声,场面又像菜市场似的热闹起来。
“晁天娇!你这头发不想要了是不是?谁让你烫成这样的?真把自己当颗炸开花的朝天椒呢?!”
“滚出去!你那毛要是不能捋直了放下来,就永远不用来了!”
教室里一片爆笑,辣辣也憋红着脸蛮不乐意地拽开自己努力隐藏的头发起身到外面站着了。
沈舟渡视线追随着她出门转回来又不自觉落在夏婵身上。
直到检查到她,她才倦懒懒地从桌上起身,随性地张开手给他们看了看又甩甩头发。
方家圆想说她后面头发有些长了,她却随手一捋地就将头发绑成了一个揪,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她左手腕被皮筋勒出一道浅浅的勒痕,微微泛白。
方家圆滞了一下像对她无可奈何,勉强算她合格了。
等一个教室的人都检查完,班级里已经没多少人了。
倒是教室外闹哄哄地围了一大堆人,被教导主任一个一个批评。
第一节课开始后,夏婵再一次趴下来,像要睡。
然后,一整天。
她真的就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一样,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7. 007.出名
不出所料,沈舟渡在轻水实验出名了。
从申城来的学霸、长得清冷好看、能让校领导当做国宝一样的前呼后拥……方方面面都让他飞速成为实验校园里的名人。
当天上完第一节课后,整个高三一班所在的楼层几乎就已经听说早晨那个帅哥是在一班;
等上午两节课过去上完间操后,整个轻水校园就几乎已传遍了“沈舟渡”的名字。
高三一班的窗前下课时开始总有许多人刻意走过,一班上间操时也总是引得许多人围观。
连方家圆都戏称着自打新学期起他们班仿佛成为了橱窗里供人观赏的老虎,几次侧面敲打着大家集中精力对抗高三勿要被旁的分了心神。
学校里的关注并没有太影响沈舟渡的日常生活,只是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从他入学后夏婵好像真的当他从未认识过。
开学第一天放学,沈舟渡本想主动去问她要不要一走,夏婵却已先一步跨出校门坐上黄毛的摩托车飞速离去;
第二天早晨,沈舟渡本想等待夏婵问问她要不要一起上学。
她却已经更早地离开。
沈舟渡无数次想问她为什么,但她早出晚归让沈舟渡几乎就没找到能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
渐渐的,他便也作罢了。她一向是个极有性格的人,即便他就算是问到了又如何呢?
这些天偷偷跟着沈舟渡回家的人越来越多。
沈舟渡能够感觉到,自己所乘坐的公交车的人在渐渐变多,不少女孩子会在他坐的上一站或是下的下一站就上车、下车,偷偷地看他住在哪儿;
有人发现他住在山风巷的「渡」,好奇他和夏婵的关系,不敢去问夏婵,就去问辣辣和胖虎。
辣辣和胖虎不敢多说,就说他是租客。
消息便又迅速地在私底下传开,惹来山风巷和「渡」每天都有不少人来“参观”。
零星有好几次,姥姥在院子里看见有穿着校服的人在「渡」门口探头探脑地徘徊。
她原以为是学校里的同学有什么事,出门询问时她们却憋着脸匆匆跑走了。几次下来,搞得姥姥都有些二丈摸不到头脑。
“你别再把「渡」整成景点了。”
一日晚饭过后,沈舟渡帮姥姥捡过碗在院子里乘凉,夏婵开了听可乐倚靠在不远处促狭看他。
沈舟渡自然也知晓近来山风巷与「渡」的微妙变化,不由歉意低眸,说:“抱歉,给你们造成了困扰。”
夏婵一哂,“我困扰什么啊!这两天姥姥做的米酒和奶茶都卖脱销了,别提多高兴了!你现在可是我们家的摇钱树!”
夏姥姥有时会做一些米酒和奶茶供旅馆的客人喝,喝不完的,就会放在「渡」门口售卖。
支着个小桌子,在用纸壳写上价钱,比市面的便宜许多,但通常卖不完。
这几天来那些饮品却脱销得极快,几乎刚摆出去不久就卖光了,甚至还有穿校服的女孩特意进来问。
可她这话里却总让他觉得有几分戏谑,沈舟渡唇抿得更紧不说话了。
“……哎呀要给你自己给他!我又不是快递站!”
隔壁晁家院里隐约传来一点声,夏婵闻声勾唇一笑,“看来有困扰的另有其人。”
她旋即懒懒起身走出院里,沈舟渡叹了口气也跟上去,就见晁家院门口有个女孩子正在跟辣辣说话。
辣辣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普通的黑直发,满脸的不情愿。
而那个女孩子穿着校服手里正拿着一个类似巧克力的盒子,还打了粉红色蝴蝶结,一脸央恳地求着她。
“辣辣。”夏婵叫了一声。
侧眸看见他们两个出来了,女孩微微怔,而后脸色“唰”地涨红了瞥了眼沈舟渡扭头就匆匆跑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将盒子一股脑塞到辣辣怀里。
“诶——”辣辣举着盒子想追她却已匆匆消失了背影,无可奈何,只好折回来将盒子往沈舟渡面前一递,“喏,给你的。”
沈舟渡低眸看了眼却没接过,说:“我不要。”
“……”辣辣一滞举着盒子这会儿当真像要有些来气了,皱着眉不由分说往他怀里一塞,“哎呀不要你就自己去还给她!烦死了!”扭头就走了。
沈舟渡捧着盒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夏婵盯着他的表情观察了会儿像谐谑地一笑,“干嘛不要啊?人家悉心给的呢,还打了蝴蝶结。”
沈舟渡看了她一眼莫名觉得此刻这盒子忽然变得烫手,问:“……你认识她吗?明天我去还给她。”
夏婵顿了一下笑着摇了头,转身回院了。走出几步又停住回头,“对了。”
她指指他手中的巧克力,“你明天要是就这么给她,她才真成了笑柄。”
第二天沈舟渡思虑再三最终没有将那个巧克力还给那个女生,也才得知那女孩是另一个班级的。
下课时她和另一个小伙伴刻意从一班门口走过,却正碰见刚从洗手间洗手回来的沈舟渡,又一瞬红了脸羞涩跑走了。
夏婵仍旧当做不认识他一样,甚至在窗里看见那女生和他碰见都恍若未见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几不可查勾了下唇懒洋洋又趴下睡觉了。
直到这天放学,沈舟渡在如常等公交车时,有个比黄毛头发还黄的青年带着两个人来到沈舟渡面前,语气有些不善地问:“你就是沈舟渡?”
沈舟渡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
那焦黄毛就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带他往另一头走,“跟哥几个走一趟。”
沈舟渡不喜欢被陌生人触碰,漠然打开他的手让他放下去。
焦黄毛就“呦呵”一声笑了,搓着手掌上前似乎就要来强的。
恰逢公交车进站,他们几个人堵住了进站口,有几个同样等公交车的学生不大客气地抱怨了几句。
“都给我憋着!今天这小子要是不跟我们走,就谁都别想走了!憋着!”
焦黄毛举着手指头朝他们怒吼了一声。实验中学的学生们就敢怒不敢言了。沈舟渡蹙了蹙眉声线冷淡,“你让他们进站,我跟你们走。”
“沈舟渡……”
他旋即就要跟他们走。有几个这些天来时常跟着他的女生不由担忧小声喊。
焦黄毛几人想拦,沈舟渡已经回头朝她们摇摇头悄声向学校里递了个眼神同他们走了。
一直到一处离学校不远但偏僻的角落,焦黄毛几人停下来,沈舟渡才发现那里还站着几个人。
头发红的黄的绿的灰的像一堆彩虹杀马特。打头最像老大的一个人物梳着个红色鸡冠头,满身骷髅头的T恤,看着年纪也不大,顶多十七八岁,脖子上带着个掉色的大金链,叼着烟眯眼看他道:“你就是沈舟渡?”
沈舟渡微微蹙眉被烟味熏得退后一步。那老大就以为他是惧怕了,冷笑说:“就是你啊?勾搭得娜娜移情别恋!”
沈舟渡这一下当真有些错愕了更蹙动了下眉宇,压根不知道娜娜是谁……
“我草泥大爷!老子我追了娜娜那么久,眼看她就要同意了结果被你小子横插一杠!破坏别人感情挺能耐啊你!老子就要看看你今天到底有什么能耐!我草你……”
在他骂骂咧咧的破防声中,沈舟渡大概听明白,大概是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名叫娜娜,在实验中学上学。
结果在他转来实验的这段时间里,娜娜仿佛成为了他的小迷妹,就毅然拒绝了大哥的追求声称永远追随沈舟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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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舟渡对这无妄之灾还不待无语,社会大哥已然逼着他道:“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下跪认错,我让你好好知道知道这轻水是谁说的算的!”
他眉宇紧蹙刚想说话,不远处蓦地凭空飞来一块石头。
飞得还很准,刚好砸扁了大哥的鸡冠头。大哥捂着脑袋气急败坏地刚想去骂:“我草泥马谁——”下一秒骂人的话却蓦然卡在嘴里。
角落外约莫十几米的地方,夏婵半倚在黄毛的摩托车上,手中还掂量着另一块石头抛着玩,看着这边的眼神冷清清的说不上温度。
沈舟渡微怔住,她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兀自把玩着石头对着那鸡冠头弯出一道没什么笑意的笑叫他,“孙强。”
她问:“干嘛呢?”
孙强眯了眯眼睛眼里原本的狠厉忽然不见了,转而又变成了另一种诧异的玩味,“夏婵?”
然后他捋捋脑袋就意味深长走上前,“我之前让你跟我谈对象,你不肯,现在却又亲自过来找我,是几个意思……”
他轻浮地想要搂上她的肩,黄毛却先一瞬忽地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后掰。
孙强就立刻呜嗷喊叫地痛号起来,那几个小弟立马上前,被夏婵眼神冷冷一扫却都纷纷站住不敢动了。
沈舟渡心跳停顿了一秒,担心她真起纷争连忙也跟着快步上前,想说什么却又生生抿唇忍住了。
夏婵目光无声跟他对视一眼又挪开,凉凉扫过孙强问:“能好好说话了么?”
“能能!能……能……”
孙强受不了了,赶紧颤着声求饶。
被黄毛一把推开后才捂着胳膊缓了好一会儿说道:“夏婵……咱之前不都说好了吗?我不在你的范围内闹事,你也不管我的事,咱井水不犯河水么……”
“是啊。”夏婵神色淡淡,“可这个人就是我罩着的。”
孙强一怔,“他不就是住在你家店里吗?”
“是啊。”
“那怎么能算!”
“谁让他给得太多了。”
沈舟渡:“……”
孙强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又惧于夏婵和黄毛的存在。直道今日多少要让沈舟渡给他一个关于娜娜的说法,否则就算毁了他们之间所谓的“和平协议”也要给他些教训。
夏婵听完理由竟也不禁笑了,又攒起那种玩味的笑,“你放心。”
她似笑非笑扫过沈舟渡,“他一天除了上学放学,吃饭睡觉上课二十四小时几乎有二十个小时都是跟我在一块儿,真没空跟你那个娜娜搞在一块儿。”
这话听着就有些暧昧了,沈舟渡一时僵了僵神情抿唇轻咳低了低脸。孙强身后的小弟们也深长交换番眼神露出些不同寻常的表情。
孙强眉毛都几乎拧成了酸菜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好几个来回,最终不屑地冷笑了声,“还真是个小白脸!”算作罢走了。
黄毛整个人对沈舟渡还是顶看不顺眼的,也有些不屑地冷嗤了他一声转头去发动摩托车了。
待场面算清净了后,夏婵上上下下地扫了他一圈确认他没受什么伤害,说:“孙强他们是职中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地头蛇但真狠起来也不要命,你尽量别招惹他们,惹不过也躲得过,以后小心点。”
她说完转身就要跟着黄毛走。沈舟渡一瞬追上几步,“等……”
然而还没待他说话,校门口另一队人却大张旗鼓地朝这边跑来,是教导主任带着一溜保安。
教导主任指着黄毛呵斥,“好啊你小子!我就知道是你小子欺负我们学校同学!我都在学校门口看到你好几回了!你给我站着!站住喽!家长在哪儿让他们过来告诉你我们已经报警了!”
黄毛夏婵沈舟渡:“……”
8. 008.讨厌
夏婵和沈舟渡替黄毛洗清冤屈出来时中午休息的时间都已经过半了,这时间,即便是回了「渡」恐怕也来不及午休了。
两人一时都有些叹息。
后续实验中学的教导主任就真的将黄毛拎到了主任办公室一顿狠批,从发型到穿着,即便是夏婵和沈舟渡出面再三说明了是误会后也没有放过。
黄毛今年的年纪也就十七八岁,在教导主任看来这半大的少年这小便不再上学还染了一头黄发就是缺乏管教,揪着他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得知夏婵跟他时常厮混在一起后,连着夏婵都给一顿痛骂,最后再三呵护有加地慰问了沈舟渡好几遍才肯放他们走。
中午的校园,日头毒辣,太阳笔直直地罩下来将三人的影子都缩成一个小小的点。
黄毛这一中午憋了一肚子火,干了一上午活累得狗一样不说,一口饭没吃,忍着不悦救了这小白脸,还莫名其妙被呲了一顿。
这会儿火气值几乎都烧到了脑瓜顶上,更忍不住将一切都迁怒到沈舟渡的身上,一出校门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夏婵一歪头,“走!”
夏婵原本有点犹豫地望了望沈舟渡,但还是打算跟黄毛走了。
刚要跨上摩托车沈舟渡却突然扣住了她一只手腕没让她走。
看见他抓住夏婵的手腕,黄毛更冒了火,盯沈舟渡的眼神都有了想刀人的冷厉,“放手。”
沈舟渡没放,目光却是定定地只看着夏婵也有种莫名坚持力道。
夏婵微愕地同他对视了少顷还是默默地从摩托车上下来对黄毛说:“你先走吧!”
“姐!”
黄毛立刻不忿。夏婵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命令他走了。
黄毛憋了口气终于作罢,低低地骂了声“草”发动摩托车一溜烟跑远。
等校门口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夏婵似有若无地谑笑似的问:“怎么?你是怕我们两个走了之后你一个人孙强他们还会来找你麻烦,特意留我壮胆的么?”
沈舟渡却丁点笑意都没有,偏褐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凝了某种力度,定声说:“不是。”
“那是什么?”
“我有话想问你。”
“什么?”
“你为什么讨厌我?”定定地看着她,沈舟渡问出了这些时日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夏婵讶异地怔了下挑动了一下眉。
她很快还是像无辜地笑了一下,一向偏冷的眸子也像被太阳照出点笑意,“我没有讨厌你。”
沈舟渡没回话,只是唇线绷成了一条线。
夏婵看着他的表情莫名想到她最近在学校里一直当不认识他的事,试着问:“你是说……我在学校里把你当陌生人这事?”
他唇线抿得更紧当真有了负气的神态。夏婵却笑意淡了淡低了低头,原想说只是不想太招风,但最终还是说:“因为你和我们这儿的人是不同的。”
沈舟渡微怔住。
从他来的第一天起,他的一切仿佛都在召示着与这座小镇的格格不入。
穿着一身大牌货,连一个普普通通的行李箱都要五位数,操着听不懂的申城语,捂住口鼻的手帕、礼貌但淡漠的语气,方方面面都在拉着和这里的距离。
他很有礼貌,但那礼貌却充满了疏离感。
仿佛时刻在提醒着大家他是个外来的客人。
她承认他很优秀,优秀得令人逼目,也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最完美的男孩子,可偏偏太纯净完美,就更远得像个只可远观不可近触的不真实摆件。
夏婵仔细斟酌了番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沈舟渡隐隐地猜到他们最初的症结是在哪里,试着说:“我知道,我来的那天……和我同行的叔叔对你们有些不大礼貌。我其实那天之后一直想和你道歉,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我向你道歉,夏婵……”
“不是这个原因。”夏婵却打断了她的话,说:“其实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把自己当做这里的人,就像你之前说的你爸曾是这里的人,但实际上他打心眼里就是没看得起过他这个老家,也没将自己当这里的人,更没看起我们。”
“那天你爸对我们的态度,其实对我们来说挺无所谓的,毕竟我们做旅馆的天南地北的奇葩见的多了,也生不起这气。只是你当时的态度告诉我你不是这儿的人。那既然你不是这儿的人,就是个暂时的客人,那我们就把你当做一个客人来对待呗!也没有因为这个事苛待你,不还让你住了我家的房子?所以我没生气,你也不用道歉。我只是单纯的觉得我们就保持这个距离就很好。”
“那不是我爸!”沈舟渡有些急了,忍不住辩驳了句,胸膛微微起伏了两下也像是有种什么有苦难说的意气。
夏婵顿了一下还是无所谓笑笑,问:“有区别吗?”
沈舟渡怔了下看着她。
夏婵直视他的眼睛笑意微敛,“当时他和我们冲突的时候,你站在哪里?你有帮我们说过一句话吗?是,当时素不相识你没义务替我们讲话,也没有和他一起骂我们也没有轻蔑我们,你很礼貌中立,但礼貌中立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我们其实也只是在用你对我们的态度对你。沈舟渡,有时候沉默也是帮凶,你的礼貌其实是会刺人的……”
盯着他越来越怔忡的眼神,夏婵已经彻底没了笑意最后说:“就像那盒你险些送回去的巧克力一样。”
这天晚上沈舟渡吃过晚饭,一个人坐在餐桌旁沉沉发着呆。
姥姥回房接了个电话回来挽着袖子要刷碗时看他闷闷不乐地坐着,不禁笑道:“小渡,不开心呀?”
沈舟渡强打起精神朝她笑了笑,主动也挽起袖子到厨房来帮她洗,“姥姥,我帮你。”
姥姥立刻又摆着手说什么都不让他碰。沈舟渡默了默便微笑着弯下腰,像哄劝自家长辈似的柔声道:“姥姥,我少交两顿饭钱,您让我帮您洗,好不好?”
谁能抵得过温柔帅哥的恳求呢?夏姥姥最终欣然应允了。
厨房水流潺潺不时响起碗筷的碰触声。
边洗着碗边聊天,夏姥姥趁机问起他不开心的原由。
沈舟渡不知道该怎么说,声线很缓,“我和夏婵……好像是吵架了。”
“哦?!”小老太太眼神立刻亮起来。
他仍旧不知道该怎么讲这个中因由,只将那日在火车站的一切与她简单说了说,又认真地道过歉,最后有些茫然地道:
“夏婵说沉默也是帮凶,我的礼貌是刺人的……但是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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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没想过成为帮凶,也没有看不起轻水,更很喜欢这里。但是,我有时候的确不知道该怎么与大家融入,也不知道该怎样拉近距离……”
“嗐!”夏姥姥一听倒丝毫不算事地大手一摆,乐呵呵擦着碗上的泡沫。
“这世界上的人和人之间啊,哪有说刚认识不久就很契合、融入的呢?那电视剧里不也还有什么欢喜冤家、相爱相杀之分的么?都是靠磨合和包容。你刚来不久,婵丫头他们几个没那么了解你,你其实也没那么了解婵丫头他们,那不知道怎么融入,就试着去了解、去求同、去融入就是了?实在融入不了咱也不勉强!那全国十好几亿人也不是每个都认识的是不是?再说那学好不容易,学坏还不难吗?婵丫头说你处处都好是张白纸,那往你这张白纸上泼两滴脏墨还不容易么!”
沈舟渡惊得瞠目结舌,夏姥姥逗得哈哈大笑,最后由衷给他建议,“你不如试试,先去了解了解婵丫头他们的生活。”
夏婵和黄毛、思忆今天晚上都没有回来吃饭,夏婵和黄毛沈舟渡猜测是因为白日和他的不愉快故意避而不见,思忆则是在镇上的初中上学,傍晚打电话来称今天考试拖了堂就先不回来了。
沈舟渡洗完碗,就独自一人踏着夜色微灯出门。
他从姥姥那儿得到一个地址,顺着地址到了天河街南侧的一处夜市,彼时夜市热热闹闹正是人多的时候。
轻水夜市也是轻水镇上的一处传统,平时只有晚上开放。
夜市里会售卖各式各样的小吃和小玩意,也是令轻水镇上的小商户和居民们都乐得的所在。
沈舟渡顺着人流在夜市里简单地看了看,沿途不时有小贩朝他揽客招呼着。
他笑着摇摇头纷纷婉拒了,偶然地一瞥间,倏然看见不远处摊位上的一道身影。
夜市灯光澄明,每一处摊位和头顶的天棚都缠了小夜灯,明澄澄亮晶晶的。
她还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深蓝的宽松校裤随意插在马丁靴里,慵懒懒地倚靠在黄毛的摩托车旁。
摩托车后拉了一个临时的小摊位,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榫卯结构的玩具、木雕的手串、装饰品等等,大多都是木质的。面前的地面还铺着一块布立着牌子写着“旧物交换站”,更是什么都有了。
什么香水、衣服、打火机……旁边的小黑板还仔仔细细地写了交换站的要求。
大抵是说可以将自己不想要的旧物放在这儿来售卖,自主标价,为期一月,他们会从中抽取10%的中介费。一月后若没能成功售卖出去可原封返还。
黄毛和思忆都在她的身边,扯着脖子偶尔吼两声招呼着。
思忆也还穿着初中的校服,偶尔黄毛扒拉下她的马尾辫笑闹着拌嘴。
有人来问东西,她蹲下来耐心地做介绍;
那人没买,看了半天最终走了。
她便又懒洋洋倚靠回来,唇边噙着一抹淡笑看着他们两人笑闹。
沈舟渡深怔住,定定地站在不远处看了他们许久。不知不觉,还是顺着人流缓步到他们面前。
夏婵一搭眼看见他,像微愣了一下脸上却没做什么多余情绪。
倒是黄毛瞠目结舌,下一秒立刻变作恶狠狠的表情,怒斥:“你来干什么!”
9. 009.融入
沈舟渡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
恰时身边又一股人流过来。一对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妻走到小摊旁,好奇地询问这些都是什么。
夏婵看了他一眼先去招呼客人了。生意要紧,黄毛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也先作罢,也跟着在摊边蹲下开始热情地推销。
“这些都多少钱?”小夫妻中的妻子似乎被说得心动,指着几个玩具问。
“这边的29,这边的39。”夏婵答。
“啊……这也太贵了吧。”妻子似乎又犹豫了,将原本挑好的两个玩具放下。
偏偏这时她怀中抱着的小孩手拽住了一截玩具不肯放开,被母亲哄劝着松手却反而更哇哇大哭起来。
年轻的夫妻俩一时似乎也无措了,就一人半哄半劝一人试着掰开他的手让他放开,偏那小孩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一旁的沈舟渡想了想忽然上前在夫妻两人身边蹲下来,主动拿起一个榫卯玩具对他们说:“这个不贵的。”
思忆和黄毛连夏婵都有些微讶地一时看向他。他自顾对着夫妻俩娓娓说着:“这个是榫卯结构的,而且是天然纯手工制作,可以激发人动脑还没有化学物质伤害。”
黄毛愣了一下又狠皱起眉来像呵走他,夏婵却悄无声息地拦了他一把摇摇头,然后略带几分耐人寻味地睨向沈舟渡。
小夫妻里的妻子不解问:“这不就是普通的积木吗?”
“是鲁班锁。”
就见他十指飞动在那玩具四周看了圈开始拆解起来,像玩魔术似的一一将几块木块完美抽出来,再组合成为了个新的的形态。
方块、圆形……小小的鲁班锁在他手中也像是活了起来。
夜市灯光下他十指翻飞也像鼓弄艺术品一样快速而好看,看得黄毛一时都不禁有些目瞪口呆,思忆也惊讶亮了眼神。
夏婵唇边悄无声息挑起一丝笑。
最终将一个圆形的鲁班锁组成一个严丝合缝的球,沈舟渡笑着将那木球递给小孩。
小孩已经不哭了,笑呵呵地丢了原先的玩具抓住球开心拍手。沈舟渡也微笑着对小夫妻说:“鲁班锁就是这样,是可以益智动脑的,而且这个是纯手工制作,光凭手工费就肯定远远不止这个价钱,天然木对小孩来说还安全,你们可以闻闻看。”
小夫妻拿着鲁班锁闻了闻,当真嗅到了一股清淡的木质清香味,不同于市面上大多木质玩具的漆味。
他又主动让他们上手也拆解组合试试看。小夫妻原本看他弄的轻松又快速以为很简单,哪知道自己上手刚拆了几步便卡住了。
最终还是沈舟渡耐心地教着他们拆解的步骤。形状组合好的刹那小夫妻也像得到了什么成就般兴奋惊呼起来。
“给孩子买一个回去玩吧,还可以增加亲子互动。”沈舟渡最后说,温暖灯光映衬着少年眉眼。
小夫妻的情绪价值已经被完全承托起来了,最终选了两个最经典形状的鲁班锁,付钱时还是忍不住讲讲价,“能……再便宜点吗?”
沈舟渡顿了下这一次倒自觉看向了夏婵,夏婵对上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勾勾唇角,说:“算您每个27吧,再赠一个手工钥匙链。”
丈夫正缺钥匙链,闻言喜滋滋地挑选起钥匙链来,他最后挑选了一个飞鹰形状的木雕钥匙链,两人抱着孩子心满意足离去了。
帮忙开了一单,黄毛再面对回沈舟渡倒有些不自在的尴尬了,但仍旧低不下头,就哽着脖子哼声嗤了他一句扭头不看他了。
沈舟渡只一直静静望着夏婵不说话。夏婵与他对视了会儿也仍旧是那副寻常的平静表情,问:“怎么到这来了。”
“姥姥说……你们在这儿。”他没多说,只低声说这一句。
他猜测着她会否马上就撵他走,恰逢又有两个年轻女孩结伴过来看摊位。
夏婵立刻挥手示意了他他绕到摊后面来说了句:“往这边点,别挡到客人。”
沈舟渡微怔一下思忆已经连忙笑盈盈地召唤他让他过来。他唇边不自觉轻弯了也无形松了口气。
这两个女孩在刚才沈舟渡鼓弄鲁班锁时就已经注意到这边了,虽看着是在摊上挑选东西但视线实则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瞥沈舟渡,一个女孩在那旧物摊上的东西里寻摸了圈羞赧问:“姐姐……这些东西都是二手的吗?”
“嗯。”夏婵淡淡答,权当没看见她们都快飞出去的眼神。
“那……都是谁的呀?有这个帅哥的吗!”
沈舟渡微顿。夏婵答得干脆,“没有。”
女孩立刻面露失望。
夏婵眸里攒起一点谐谑的笑意,“但是你们要是喜欢,我可以让他每个都摸一下,就当是他的了。要是还不够,你看看你们看上他身上什么物件了,我给你们现场扒下来。手一斤十块,膀子二十,大腿五十块。”
沈舟渡:“……”
两个女孩也一瞬被逗笑,捂着嘴哈哈哈笑得花枝乱颤。另一个女孩也带了点玩笑的笑意故作当真问:“真的呀?”
“嗯,全买走也行,按月卖,一个月两千五百块。”
“……”沈舟渡当真要无奈了深吸口气想要说什么,对上她笑意谐谑的眼神却忽然又说不出话了。思忆也跟着逗笑了半天趁空推销。
“两位美女,要不要看看我们手工的木雕品呀?有手链、项坠、钥匙链、摆件等等,便宜又好看!要是有特定的想要的图案还可以发图订制,一般工期三天,真的便宜又合算的!”
那两个女孩已经开怀起来了,在摊子上一人挑选了一条手链,临走前还非得刻意逗弄沈舟渡般让他亲手摸一摸。
“摸吧!等着你开光呢。”
沈舟渡原本盯着夏婵有些不知所从,哪知夏婵又挑着眉揶揄地调侃了句。
他无奈只好拽了包装袋亲自将那两条手链装起来递给她们看着两人结伴离去了。
“我就说,你是我家的摇钱树。”
夜市灯火璀璨流光熠熠,摊位前闲时没有客人夏婵懒懒抱着臂立在他的旁边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沈舟渡只觉她这话里尽是反讽他的嘲谑,但仍也半笑不笑地盯了下她的眼,说:“那你要把我供起来?”
夏婵一嗤,“我家院小,可供不起你这大树参天。”
一旁的黄毛一言难尽地扫了扫沈舟渡不屑翻白眼。
这一晚他们几人的收益可算颇丰。夜市快收摊时思忆拿出计算器算账,发现竟比先前他们赚的最多的那天还要多,不禁惊喜嚷着要买鸡蛋堡来庆祝。
黄毛心里虽也是惊喜而开心的,但对着沈舟渡还是做不出喜悦的样子来,哽着脖子嗤他,“嘁!出卖色相……”
“你要是有那个色相出卖也行啊你你在这儿蛐蛐……”
思忆嘁声揶揄,黄毛“嘿”一声立刻作势撸袖子去抓他,她咯咯笑着跑开两人围着摩托车追闹到一块儿。
夏婵浅笑着看他们追闹了一会儿,懒懒起身说去给思忆买鸡蛋堡了,让沈舟渡收一下东西。
等她拎着四个鸡蛋堡再回来时,就见沈舟渡将所有东西都规规整整地收到了一块,连手链、项坠这样的小饰品都分门别类地装在不同的塑料袋里。不由勾唇笑了一下递他个鸡蛋堡又叫着黄毛思忆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夜色安静,褪去了夜市的繁闹,就只有天空的星星和道旁的蝉鸣声。
思忆和黄毛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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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着摩托车上两大麻袋东西,一个推着摩托车走在前面,夏婵和沈舟渡就慢悠悠并排跟在后面。
沈舟渡发现这条路并非回「渡」的路,不禁问:“这是去哪儿?”
“仓库。”夏婵说:“平时这些东西都是放在仓库的,离夜市近,也方便。”
沈舟渡这一晚其实有无数个疑问,例如为何她和黄毛思忆他们会在夜市摆摊、他为何从没见过他们将这些东西带回「渡」。
夏婵早就看出了他眼神里的疑惑,主动说:“黄毛之前学过一些木匠活,跟镇上那个做榫卯木雕最好的师傅。不过齐师父现在年纪大了,没法出来摆摊,现在也没什么人需要手工木雕了,我们就帮他出来摆摆摊,赚来的钱中间抽一部分,就算是帮忙也赚点钱。”
“齐师父没孩子,黄毛算是唯一愿意还留在他身边的徒弟了。黄毛平时白天就去周边镇上县里跑活做,晚上回来摆摊,挺辛苦的。我和思忆有时候能帮也就帮一把。”
沈舟渡了然,突然明白了她为何总是早出晚归,也大概猜到了她先前问他行李箱要不要了是打算做什么。又问:“那里有你做的东西吗?”
“没有,我之前跟黄毛和齐师父也学过一点榫卯雕刻,但学得一般,上不了台面。也就哄你这个外行货行。”
她抬眸有些像狡黠地朝他眨了下眼。沈舟渡顿了下便也不禁低头失笑。星月与路灯将影子拖得老长。
直到一处像平房仓库的地方,黄毛拿着钥匙打开一樘卷帘门。
卷帘门后还真的就是一处像仓库改造的个人家小院,狭窄简陋,院中各处都堆满了木头,收拾得倒还算立整,空气里满都是木头的清香。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就坐在房檐的灯下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呦”了声起身,动作缓慢却仍是迎上前来念叨着:“怎么今儿这么晚还过来啊……”
黄毛叫着师父跟他唠了一会儿又把钱给他,齐师父数了一下直说着多了多了是不是他们今天没抽成的?被黄毛和思忆好说歹说了半天才让他相信是今天赚得多把钱收下来。
几人要离去时,齐师父还一直张罗着让他们改天过来吃饭,对待新面孔的沈舟渡也是慈得和蔼。
几人从齐师父家出来后要怎么回「渡」犯了难,平日没有沈舟渡,黄毛摩托车前载一个后带一个,就能回去了,但撑死也带不了三个人。
夏婵想了一下最后让黄毛载着思忆先回了,她和沈舟渡一起走回去。
黄毛只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仍是沈舟渡,再次没好气地瞪了他飞速离去。
小径上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两人一路无话。
沈舟渡一路上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踯躅,夏婵也唇角翕动却最终缄口,最终沉默。
回到「渡」,整个山风巷也已沉寂得恍若陷入沉睡。
夏婵淡淡嘱咐一声他早些休息就要回房了。沈舟渡却轻轻唤了她一声,“夏婵。”
她回眸。
院子里灯光昏暗,这一瞬月光却仿佛异常亮起来,照在少年的白衬衫上也纯净得好像溪水一样。
话音也如溪水潺潺清晰。
“你白天时说的没错,我不是这儿的人,或许因为不在这里长大,所以有些地方会有些不自知的傲慢。但我从没看不起轻水,更没有看不起你们……”
夏婵看着他一时没说出话。
“我想试着融入你们,或许能融入得很好,或许会失败;但能不能,你们也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试试看。”
同样的月光也同样照在少女冷白的脸上,她目光深深的也让人丝毫看不出情绪。
但最终,她像笑了下,比风还轻。
“行。”
10. 010.罩着
那天起,沈舟渡便开始时常跟着他们一起出摊。
轻水实验中学的高三年级课程其实还算蛮紧张的,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三百天,学校为了让高三学生们紧促起来甚至每晚放学后还多加了两节晚自习。
虽明面上说是自愿的不强制参加,但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是必须去。
可凡事也总有例外,对于那些成绩顶好的和顶不好的学生,老师同学也都默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来便不来了,沈舟渡便是那被默认的其中一个。
他无论是学习还是做题都一向很有自己的规则和习惯,实中的老师也生怕打乱了他的习惯所以凡事任由他。至于夏婵……则一向是我行我素,连刘副校长都几番出面说过她几次眼见说不听也就随她去了。
“要是让校领导知道,你每天不上晚自习其实不是学习而是为了跟我在这摆摊,估计想杀了我的心都有。”
一日悠闲在夜市开摊前摆弄着摊子,夏婵咬着个冰淇淋似谑非谑。
沈舟渡手脚麻利地将每样东西规整摆放好轻轻笑了,没回头,清声说:“那我就说,我是被你拐骗在你家打工的,两千五百块买断。”
夏婵轻哂,“我们家可不买这么细皮嫩肉的工人!”
黄毛对于沈舟渡的加入仍旧蛮不情愿,在他看来这申城小子就纯纯是个外人,非死乞白赖地加入他们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且每天回家麻烦不说还得多管他一份宵夜。
偏偏沈舟渡跟着出摊的这几天,小摊的营业额的确有显著的提升。思忆对黄毛连续几日“将沈舟渡踢出团队”的墙裂申请表示墙裂回驳。甚至到最后还搞了一个投票表决,赞成多的一方说的算。
最终思忆和夏婵同意沈舟渡留下的两票对上黄毛的一票,气得黄毛简直想连夜出走跳着脚在摊子上团团转。
沈舟渡还拿出了几件自己从申城带来的旧衣和球鞋、还有那个行李箱。
见他那天拖着箱子将这些东西带来放在旧物摊上的时候,夏婵都不禁讶异地挑了眉,直侃他说倒也不必为了融入大家就这么“自割腿肉”。
倒是沈舟渡称这些东西早就旧了,即便是在申城他也到了大概淘汰它们的时候。
以往他处理旧物都是直接丢旧物箱,那还不如就放在这里出售,说不准还能回本些零花钱。
见他自己都这么无所谓,夏婵自然不再勉强,只让他过后别后悔就行。
沈舟渡的衣裳和鞋子都是些名气很大也价格不菲的潮牌货,虽没那么花里胡哨,但款式风格在这小镇里也算新潮了。
将它们在旧物摊上摆放出售的那天,即便是黄毛也瞅得瞠目结舌,几番眼睛都快粘到几双经典款的鞋子上却哽着脖子嗤道:“臭显摆!”
“酸!”思忆笑话他,眼眸弯成小月牙,“某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酸什么酸啊!本来就是!”黄毛脖子就哽得更硬,愤愤地喊着。
夏婵在一旁轻笑着看沈舟渡将一件他方才就瞟了好几眼的衣裳送给他。黄毛就一瞬更尴尬又羞窘,最终傲骨铮铮地打开了他的手,冷声哼:“你们看咱这儿谁这么穿!能卖出去才怪了!”
当天,过来询问这些衣裳和鞋子的人还真的蛮多的。
“哇!这是A货吧?仿得这么真!”
“是正的。”夏婵说。
“怎么可能!”看衣服的是两对像情侣朋友的小年轻,闻言瞅他们的眼神都像遇见骗子,“桐城市里都没有这个牌子!”
夏婵不太懂得怎么给这些东西辨真伪,下意识看向了沈舟渡。
沈舟渡便主动上前去给他们翻开衣侧水洗标后的一处隐秘标签,耐心解释:“这件衣服的限量款都是有编号的,可以在官网查。这个就是这件衣服的编号,你们可以查一查。”
几个小年轻还是狐疑,但其中有一个男生还是十分好奇掏出手机登上官网查了,输入编号的刹那果真跳出了和眼前这件一模一样的衣裳照片,甚至还有生产地、所属门店、购买时间等。
几个小年轻立时神情讪讪,夏婵神色倒如常平静。
几人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一番最终一个女孩打头出来试探问:“这个……多少钱啊?”
“一千八。”
“一……”虽然和正价比起来已算是打骨折了,可也不是他们说买就能买得起的。几个人再次眷恋不舍地看了看那几件衣裳离开了。
黄毛摇头晃脑得意地一声笑,“哈!我就说卖不出去吧!”
思忆让他闭上狗嘴。
但最终,没想到这些衣裳鞋子竟还真的卖出去了。
当晚就快收摊时,有个长得高高大大、穿得也潮流阔气、看着像大学生的年轻男生溜达到摊子前,看见摊前的旧球鞋“欸?”了一声像发现了什么宝藏。
在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货聊天中,思忆听明白了,他是轻水本地人,但家里早在好几年前就发家搬到桐城市里了,不过轻水还留着老房子。
他今年在外上大学,因为一点破事跟辅导员吵了架就跑了回来。
为了不受家里的念叨,干脆躲回来轻水来,妥妥的“逃跑少爷”。
“逃跑少爷”喜欢摊子上的一双球运动鞋,是他喜欢好久却绝版了的,一直没收到同款,未曾想会在这儿碰见。
更好巧不巧的是他的鞋码和正和沈舟渡相同,直拍着大腿嚷着太有缘!索性多指了几件衣裳说:“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吧!还有那行李箱,你们就把那些东西放行李箱里,我给你个地址,你们给我送过去吧!我懒得拎。”
“好嘞!您放心,肯定给您送到地方!”这可是笔巨款,思忆连忙笑眯眯地二维码收过钱又仔细记过地址,摆手目送送他走远。
“看!卖出去了吧卖出去了吧!小婵姐!卖了好多钱啊,我数数一二三四……”
“逃跑少爷”离去后,思忆不禁朝黄毛炫耀了两下又摁起计算器来。黄毛又变作了那股哽着脖子不服气又没办法的样子。
夏婵却浅笑地揉揉思忆的脑袋说:“这都是沈舟渡的东西,算二手的,我们抽10%剩下的得给他。”
几人就一下唰唰都看向了沈舟渡,沈舟渡对上六只眼睛不由微顿了一下很快平静弯了下唇,说:“剩下的钱不用给我了,就充作我房费和伙食费吧,你们看着分配。今天算收成不错,我请大家吃饭。”
思忆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但还是询问地看了看夏婵,夏婵与他一瞬不瞬对视唇边动了动本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深意地一笑点了下头像应允了。
今日收成好收摊早,去吃宵夜前,四人打算先将“逃跑少爷”要的东西送过去。
黄毛拿过思忆的手机看地址,不由自主讶了声,“我靠!亚海天河湾小区啊,还真是有钱人……”
思忆早在刚才那少爷给地址时已经惊叹过了。夏婵慢悠悠跟在旁边倒没什么反应。
沈舟渡则顿了下默然不语。
黄毛接着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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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以后,也要赚很多很多钱,赚大钱!到时候也在天河湾买房子!让整个轻水的人都眼馋!”
思忆噗嗤一声打趣他,“你先想想怎么买明天早上的早饭吧!白日梦做得比婵姐长得还美……”
他们俩又叽叽喳喳地拌起嘴来,夏婵无声挑下眉勾勾唇角。
沈舟渡也下意识侧头看了她一眼,夜色里她侧脸静而冷清也像一弯冷月。
等思忆那边笑闹得差不多了,思忆想到什么,不由问:“沈舟渡,你家里的条件看起来也蛮好的,应该能租得起我们这儿更好的房子,为什么最后选择住在我们这儿了呢?”
夏婵对这个问题也像有几分好奇挑眉看向他。黄毛蛮不客气睨他嗤声,“他不住我们这儿怎么显摆啊!”
思忆瞪他让他别说话。沈舟渡便不觉失笑低了低眸,说:“之前,也不是没找过别的地方,只是都觉得有点差强人意。也是阴差阳错找到「渡」,觉得有点有缘,又觉得环境也不错,所以……”
他话到尾声不自觉看向了夏婵。夏婵目光静静注视脸上说不出是怎样的表情。
倒是思忆听完无端欣喜。
“也是!我们「渡」,除了地方小点、看着旧了点、房子密了点、巷子挤了点……其实也就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了。你来我们这儿就是来对了!”
黄毛嫌弃,“你瞅瞅你说的,还有好的地方吗?”
“……哎呀我让你别说话!”
……
夏夜微凉,天河街一道霓虹闪烁交映星辉,街道上川流不息偶有鸣笛声过。
四个人扶着摩托车一道走过,逐渐缩成霓虹长街上几道不起眼的影子。
-
第二天中午临放学前夏婵接到了黄毛的消息,声称他今天上午的活拖了会儿时间,应当赶不回轻水了,上午她只能自己回。
夏婵回了“好”,放学后简单收了东西便独自一人出了校门。
路过公交站时脚步微顿了一下,但没停继续向前走。
有道人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她在走出校门时就发觉到了,但没管。
原以为他到了地方会自己自觉停下来,哪知他今日却一直在她几米开外的位置跟着,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一直走到几条街外一处空旷人少的地方,夏婵站住,没回头,淡声问:“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回眸,正是沈舟渡。
沈舟渡站在她几步以外,午时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在他的身上,将他深蓝的校服都映出了一点偏天空色的浅蓝。背脊很直,清隽英俊,干干净净地迎着夏阳,像一抹遥远的山巅霜雪。
她甚少在这种视野下看过他,只觉得那些光仿佛一瞬是从他身上流溢出来的,不自觉眯了眯眼。
沈舟渡只沉静望着她低声回答:“你回头的时候。”
夏婵的瞳眸被艳阳照得像是有微秒的眩晕,再开口时声线有些低了,“为什么跟着我。”
他唇边只像似有若无地弯了一下,“不是你说,我是你罩着的么?”
她目光又微顿了下不再说话,只是片晌唇边竟也不自觉笑了下,又忍住低头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
沈舟渡望着她一闪而逝的表情也几不可查弯了下唇角,她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要继续走了。
但在转身的刹那,她却极轻地深长扫他一眼朝他歪了下头示意。
沈舟渡笑了一下默认地跟上了。夏阳将两道影子交叠着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