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归(重生)》
1. 第 1 章
第1章
一夜风雨后,红日从墙头跃出,缀在湿漉漉的屋瓦上方,照亮拒霜院里的狼藉。
院子里原先养了许多芙蓉,可惜不堪风雨的摧残,枝断叶落,花瓣或飘在廊下,或陷于泥中、没于洼里,稀稀疏疏,零落一地。
院门从外面推开,丫鬟木槿踩着残红败绿来到正房东屋,轻唤了声:“王妃。”
洞开的支摘窗后,被唤作王妃的年轻女子收回目光,从窗前转身,露出被凉意浸得有些苍白的脸。
“朔州来信了?”年轻女子出声询问。
齐王妃明浅,出身弘农明氏,乃大虞太傅长孙女。
出阁之前,明浅是名动上京的美人。在上京流行以清瘦为美的潮流下,明浅生得丰腴而明艳,在一众多弱柳扶风的姑娘面前,她美得气血充沛,美得令人心服口服。
然而此刻这张芙蓉面上尽显忧愁。
她在等齐王,也就是她的夫君赵闳的回信。
三年前,明浅与当朝三皇子结为夫妻。
与那些在锦绣堆里长大的皇子不同,三皇子赵闳十二岁就去了军中,之后常年在北地镇守。二人成亲后,明浅随他去了封地朔州。
今年恰逢太后六十大寿,赵闳作为太后最珍爱的孙子,自然要亲赴上京为太后贺寿,于是携了明浅回京,顺便让她回来探望亲人。
只不过,世事难料。
他们前脚回到上京,邻国后脚进犯朔州。赵闳身为主将不得不星夜赶回去,他走得匆忙,夫妻俩甚至没有好好话别。
他离开已有两个月,明浅的信去了几封,却没有收到他的只言片语。
这就导致明浅的心始终悬在那里。
毕竟夫妻三载,她担心他的安危是人之常情。再者,太后本就对她心存偏见,倘若赵闳遭遇不测,她在上京的处境也会变得艰难。
至于太后不待见她的原因,明浅默默叹口气,这得追溯到一段往事。
成婚之前,她与赵闳并无交集,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原本她要嫁的人,是当朝太子。
太子赵瞻同她是青梅竹马,二人早就许下非卿不可的默契。这门亲事也得了宫里的默许,只等她十八岁后订亲。
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发生了一场意外,她先与赵闳先有了肌肤之亲,最终不得不嫁给赵闳。
那以后,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太后变得冷漠,认为她品性有失,耽误了两位皇子。
她何尝愿意接受这样的婚事,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三年过去,她被迫学会向前看,也从不甘到接受命运的安排。
本以为这样下去就行了,没想到,这一趟回来又添变故。
木槿很替明浅担心,斟酌道:“王爷这会肯定是在痛击狄人,暂且顾不上别的,等战事不那么吃紧,王爷就会给王妃回信了,说不定在给王妃预备惊喜,赶在王妃诞下小世子前凯旋呢。”
明浅感动于心腹狡尽脑汁的安慰,勉强牵起唇角。她转身重新看向窗外,抬手轻覆在仍旧平坦的小腹上。
有些事太过微妙,旁人很难真正看懂。
木槿只知道她与王爷越来越像一对恩爱夫妻,但不会想到,王爷久不回信足以说明某些问题。
其实王府与朔州之间有专门的传信方式,不出十日有能传回消息,王爷若是有心,不会两个月来一个字都不曾寄给她。
大约,他就算解决了狄国,恐怕也未必想搭理她了。
归根到底,他们这场婚姻始于阴差阳错,注定要比寻常夫妻难些。尤其是成亲之初她的某些所作所为,他恐怕已经知晓,终究伤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夫妻情分。
明浅看着院中残败的花枝,忍不住去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王爷改观的呢。
刚成亲时,她对他明明只有恨。
若非因为他,她不至于名声尽毁,以至于不得不背井离乡。是他,毁了她期待许久的姻缘。事后太子一再强调不嫌弃她失贞,但宫里也不会允许她嫁给太子,她被迫与年少时的心仪之人天各一方。
成为齐王妃后,贵女的教养令她做不出恶语相向的行为,家族的名声也不允许她撒泼耍疯,心底再如何歇斯底里,也要顾及身份。
她最大的抗争只能是视他于无物,连不满都发泄得憋憋屈屈。
可她终究是个活生生的人,再多的自我安慰也消解不了那些怨恨。
她要报复。
既然齐王毁了她的姻缘,她也不会让他痛快,于是心安理得充当起太子的眼睛,替太子盯着他在朔州的一举一动。
然而,之后的事超出了她的意料。
随着真正的真相揭开,她才发现她恨错了人,那场意外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王爷同她一样,也是受害者。
这也意味着,她对王爷的恨其实没有太多道理,她记得自己当时问他:“你不生气吗?”
王爷一向冷肃的面容难得松动,她还记得他的目光算得上温柔:“日久见人心,我相信你我总会冰释前嫌。”
他顾及她的面子,她却臊得不行,明明是她一直不肯听他的解释,完全是她单方面的怪罪。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也因为当年那件事被迫与意中人分开,是他一直在包容她的不忿。
她想,同为受害者与失意人,就别相互责怪了吧,木已成舟,且他先释放了诚意,那她就就坡下驴吧。
人们常说难得糊涂,万一运气好糊弄出一段温馨宁静呢。
她不明白老天爷为何专门给她开玩笑。
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回上京,王爷前脚离开,太子就提出让她与王爷划清界限,他让她回到他身边。
她自然不肯。
太子于是以王爷的安危威胁她,她若不配合,他必将让王爷有去无回。
她不想王爷出事,只好暂且随太子来到这别院。
她人虽然在这里,但一直明白一个道理,做人最忌讳摇摆不定。
这回同王爷回京,她本就想向他坦陈当初替太子当内应的事。然而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不想破坏王爷回京的好心情,始终难以启齿。
一时犹豫,她因此错过了最好时机,可是比起让他从旁人口中听到些有的没的,她宁可自己招认一切。
于是,她设法联系到了王府的人,给他去信说明。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三年,她自认对王爷也有些了解,他是个宽容豁达之人,不会苛责一个诚实的她。
可人毕竟都有三分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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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并非完全不担心那些坦白不足以令他消气,于是,在发现好消息后她立即又给他写了一封信,她在信中告诉他,就在回京的途中,她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们要为人父母了。
他那样喜欢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兴许不会怪她太久?
可他还是没有回信。
她原以为,他那样冷静的人,就算再生气也会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才晴了,空气仍旧很潮湿,挟着秋意的水气一个劲往屋子里钻。
伴随着一阵动静,仆妇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仆妇来得有些急,人到了屋里还在微微喘着:“王妃,太子殿下来了。”
明浅垂眸,眨去眼底的水气,轻抚在小腹上的手也不由自主收紧。
太子来了,他又要做什么?
木槿忧心忡忡看向明浅。
明浅仍旧看着窗外,等眼里的雾气干了,她吩咐仆妇:“请殿下去照影亭等我。”
木槿还是担心:“王妃……”
明浅已经恢复冷静从容,对心腹道:“替我梳妆。”
回避不是办法,太子来了也好,她得出去,不能老被困在这里。
收拾妥当,明浅带着木槿走出拒霜院。
才下过雨,路面有些湿滑,木槿紧张地搀着明浅:“王妃当心。”
明浅下意识护住小腹。
从拒霜阁到照影亭,要穿过大片芙蓉园。
芙蓉喜湿润,原本生在南方,而上京历来干爽,这里其实并非芙蓉的最佳生长之地,只因她喜欢芙蓉,赵瞻让匠人围绕拒霜阁建了水系,请来南方的园丁专门侍弄别院里的芙蓉。
说来讽刺,这芙蓉园与照影亭,原是太子送给她的及笄礼。
只不过风雨无情,曾经的明艳与绚烂不再,如今只剩下一地颓败。
目光淡淡从残花败枝上掠过,明浅目不斜视走向芙蓉园尽头的照影亭。
太子先到,看到明浅后大步迎出来,眉梢里都是喜意:“瑟瑟。”
瑟瑟是明浅的小名,只有熟悉之人才会这样唤她。
因在宫外,太子今日穿的是便服,他头戴玉冠,身着绣有暗金纹样的圆领袍,腰间坠一枚双鲤玉佩,他样貌本就出众,加上近来储位愈发稳固,举手投足间自有意气风发的气度。
明浅顿住脚步。
她与赵瞻相识十数载,清楚赵瞻是怎样的人。只是时过境迁,他们都变了,早已不再是记忆中熟知的模样。
明浅垂眸行礼:“臣妇拜见太子殿下。”
称呼即是态度,太子不动声色收回伸了一半的手,道完免礼,转而寒声命令侍立在一旁的下人们:“都下去。”
他是大虞的储君,自有凌人的威仪,下人们恭恭敬敬称是。
木槿踟蹰着脚步,满脸都写着不放心。
明浅示意木槿不用担心,木槿一步三回头离开。
照影亭只余二人,太子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比手将明浅往亭子里引:“这里没有别人,坐下说吧。”
赵瞻来得早,照影亭里已经预备好,明浅注意到亭中的石桌上放在一个漆木食盒。欠身道完谢,明浅走到属于她的位置坐下,眸中一派清明:“不知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2. 第 2 章
第2章
太子深深看着年少时喜欢的人,温情开口:“听下人说这几日你胃口不佳,孤来看看你。”
明浅心中一凛,从前的太子对她言听计从,她在他面前也不必遮掩。但人是会变的,如今的她已经看不懂太子,下意识的反应是不能让他知晓她已经怀有身孕。
明浅:“多谢殿下关心,只是气温突降,适应几日便好。”
“可不能大意。”两人面对着,太子揭开食盒,一样一样取出他带来的点心。有甜雪、玉露团以及蜜酿桃花元子……他一边往外取,一边道:“都是你爱吃的,快尝一尝,是否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味道。”
这个场景明浅很熟悉。
她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唯有一点,在她眼里美食大过天,她没去朔州前太子总是为她搜罗好吃的。
这甜雪和玉露团是东宫厨娘的拿手好戏,蜜酿桃花元子和另外几样则需要去西市的甜水铺采买。
也算他有心。
可惜明浅是个不喜欢回头的人,她下定了决心,就绝不允许自己拖泥带水。
将目光从吃食上收回,明浅问太子:“殿下打算何时放臣妇回去?”
闻言,赵瞻取芙蓉盏的手一顿,他双手捧着芙蓉盏,小心放至明浅面前:“先吃些再说。”
明浅抿抿唇,她今日是来解决问题的,于是选择直言:“殿下了解我的。”
蜜酿元子还热着,蒸腾出的热气模糊了太子有些落寞的脸,他抬起头,定定看着明浅。
的确,他了解她。
她似乎一直没什么变化,不论是一年前他到访朔州时,还是这回同齐王抵达上京时,她依旧任性天真,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唯一变了的,是她看他的目光不再多情。
当年若有更好的办法,谁愿意让出心爱之人呢。
太子笑了下:“瑟瑟何必明知故问,孤那日说得很清楚,忘了三弟,随孤进宫。”
进宫……明浅心里轻晒。
错过就是错过,倘若那年出事后太子说这样的话而不是让她等一等,她那时估计会毫不犹豫答应,甚至因他的体谅而心怀感激。
如今尘埃落定,明浅不会陪他发疯,断然道:“殿下冷静。”
冷静,他还要多冷静?赵瞻自嘲。
明浅其人,看着不拘小节,实则爱憎分明,认准了的事从不回头。他曾经多欣赏她这性子,如今就有多无力。
看一眼彼此间的距离,足足有四五尺,赵瞻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很勉强:“谋定而后动,这是太傅教给孤的行事准则,瑟瑟是怀疑孤的本事还是怀疑孤的诚意?”
这不是明浅想要的,本事还是诚意,于她没有太多意义。
他执迷不悟,那她只能更直白些:“我的态度一直清楚,殿下还是看开点,你是太子,我是齐王妃,闹出兄弟阋墙的笑话,对谁都没有好处。”
赵瞻知道明浅变了,上回在朔州他就看出来了,从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如今开始先考虑别人。
可她是他的情之所起,十多年的交情,岂能说放下就放心。
再开口,赵瞻难掩落寞:“实不相瞒,孤想过放下。可一看到你和三弟琴瑟相合,孤就止不住去想,在你身边的人本该是孤。瑟瑟,给孤一个机会。”
当年的事,他有他的不得已,明浅最是清楚,他以为她理解的。
父皇当初成功御极靠的是他的母族,他登基后忌惮外戚的权势,将母后打入冷宫,赐死他两个最能干的舅舅,并将国舅府其他人流放千里。
此番清洗引发了朝臣不满,为平息朝堂振荡,父皇勉强保留了他的太子之位。
然而他的太子之位虽保住了,父皇从未停止过对国舅府及其支持者的打压,这些年父皇不加掩饰地宠爱二皇子,废太子立二皇子的呼声此起彼伏。
明浅与三皇子的事发之时,他有苦衷,不能行差踏错,只能眼睁睁看她嫁人。
还好多年的隐忍与经营没有白费,如今不一样了,再也无人能动摇他的储位,他来兑现承诺,将心爱之人接回身边。
可当初一心一意对他的人,似乎不肯回来。
被人这样记挂本该高兴,可时机不对,这样的剖白丝毫不会令明浅动容,只会令她眼前一黑。
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人不能永远活在由情绪堆出的豪言壮语里。
太子看起来对她念念不忘,实际上呢,这三年来身边从来没有断过人。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太子一边说不怪她失节,让她等他,一边风风光光娶了中书令之女。
她花了近三年才从那件事情里彻底走出来,太子两唇一碰就要再续前缘,他说得轻巧,可曾想过她的处境。
在后宫里生存,有一条难以撼动的真理——名正才能言顺。
出事前她以为自己会是赵瞻的太子妃,他们有名分有情分,她自然不惧任何人。三年后这样不清不楚进东宫,她该如何自处?一心指望他的怜惜?还是亲自去他的后宫里厮杀一番夺来名分?
别说她已经物色好日后的伴侣,哪怕冲这一点,她也不想与太子再有任何瓜葛。
明浅站起来,认真朝他福了福,随着身体的动作,碧色披帛划出清晰的界限:“都朝前看吧,殿下若真念及过往的交情,就放我回去。”
太子眸色渐深:“我若不放呢?”
明浅简直要被他气死:“诚如殿下之前所言,大虞擅战的将领并非只有王爷一个,但对付蠢蠢欲动的狄人,王爷是最佳人选;多一人为殿下守护江山,不好么?”
时间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最能雕琢一个人,看看他们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少年时期的情谊纯真又动人,她出阁前夕,太子一个劲地央求他别忘了他,许诺一定要接她回宫。
她那时其实是信的。
只是后来他做的事,令她渐渐认清到那承诺有多么不实际。
这几年他纳了一个又一个,孩子生了一堆,东宫里的女人孩子都快盛不下。他称有苦衷,她信,可她不想去他那里挤了。
就当是她失约了吧,可那几年她为他坐稳储位所做的,也足够偿还了。
十多年青梅竹马,有些话不用说得那么明显对方也能听懂,太子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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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威胁孤?”
明浅坦然迎接他的目光:“殿下不要逼我。”
大约关心则乱,一开始太子利用王爷的安危威胁她时,她的确被赵瞻吓住。也是在那个时候,她进一步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他想要和王爷一起往前走。
如今王爷已然抵达军中,连捷报都传了好几次,她还担心什么。
太子有他的行事手段,但王爷治下的朔州铜墙铁臂一般,太子其实难以染指。说句大逆不道的,也就是王爷无心争储,否则太子哪能安睡。
赵瞻凝望着明浅,眸中闪过百般情绪:“看来你认准了三弟。”
人在屋檐下,能好好说话,明浅不想激怒他。
退一步,明浅双手加眉:“望殿下成全。”
赵瞻在心里叹息了声,他成全她了,谁又来成全他?
人这一世,真是很难有公平的时候,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到了他这里,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良久,赵瞻沉默将饮子往明浅面前推了推:“快凉了,趁热吃吧。”
明浅不动,紧抿着唇,以沉默回应。
赵瞻苦笑着摇头:“难不成瑟瑟担心孤会在吃食里动手脚?”
明浅倒没有这样想过,毕竟有一起长大的情义,再怎么样,他也不至于会要她的命。
赵瞻无可奈何道:“吃吧,吃完带你离开。”
明浅眼不错珠盯着他的反应,想从他一举一动中辨别真假:“殿下说话算话!”
赵瞻迎着明浅的目光,满脸无奈。
明浅只当他答应了,于是抬袖遮面,端起那碗蜜酿桃花元子一饮而尽。
只不过上次吃桃花元子时还是同赵闳初回上京时,心情不一样,明浅觉得这蜜酿元子的味道竟也略有不同。但她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将空了的芙蓉盏放在石桌上,真心道:“多谢殿下成全。”
天晴了,初秋的阳光从四面八方漫进凉亭,照得她的眼睛格外明亮,赵瞻看着她,却感觉心里头有一块被这充满希望的眼神灼伤,他下定某种决心:“等一等。”
明浅急着离开,但也愿意好聚好散,耐着性子问:“殿下有何吩咐?”
赵瞻意味不明:“不论我做什么,为的,不过是将你接回我身边罢了。”
明浅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尤其见他沉默着取出两封信,朝她递过来。
信封上的字迹看着无比熟悉,明浅脑中嗡了一下,待离得近了,她一把夺过来拆开,一下子就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这正是她前些日子写给王爷的信。
明浅难以置信看向赵瞻:“殿下这是何意?”
难怪他收不到王爷的信,竟是被赵瞻截了!
因为气愤,明浅的脸很红,赵瞻只觉得悲哀,为她,也有自己。
曾几何时,他们也有过无数美好,以及动人的承诺,如今她一心想的,是离他远些,与别的男人双宿双栖。
赵瞻避开她几欲喷火的眸子,不再让她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你所见,三弟永远不会看到信中内容。”
明浅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你到底想做什么?”
3. 第 3 章
第3章
赵瞻站起来,走向明浅,用深沉的目光笼着她:“孤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离开三弟,回到孤的身边,是你不信。你以为瞒过伺候的人将信送去齐王府就万事大吉了,但你忘了,这里是孤的私宅。如今整个上京都是孤的囊中之物,区区一个齐王府,还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这人越来越近,明浅只觉得他疯了,搓着步子连连后退:“你以为能瞒得住多久,就不怕王爷找你算帐吗?”
赵瞻冷笑了下:“只要你配合,自然可以天衣无缝。”
这样的赵瞻令明浅觉得陌生,她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赵瞻呼吸一窒。
再退她就要撞到鹅颈椅了,赵瞻抓住明浅的肩膀:“听话些,你这样令我很是为难。”
“松开!”明浅觉得这人不可理喻,脾气也上来了,用力推赵瞻。
赵瞻没松,就近将明浅按坐在长椅上,他用一只手压着明浅,用另一只手一点点抚平被他抓出来的衣褶。他平静道:“事到如今,孤也没有必要再瞒你,你回不去了,上京人人皆知齐王妃突染恶疾暴毙,消息早已传往朔州,齐王妃已于昨日入土为安,与你再无半点干系。”
“你疯了!”明浅瞠目结舌,这是人干出来的事?
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明浅只觉得小腹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痛。
都摊牌了,赵瞻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轻松之感,再也不用束手束脚。
他紧挨着明浅坐下,伸手去拥她:“孤已经安排好一切,三弟不会发现,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打扰你我。”
“放开我!”明浅奋力挣扎,被深重的绝望笼罩。
可惜男女力量悬殊,赵瞻的双手犹如铁箍一般,牢牢困住她,离她越来越近。
明浅去躲赵瞻,可惜依旧是徒劳,她感觉腹部的疼意越来越汹涌,冷汗一个劲往外冒,剧烈的疼意令她不由自主呻.吟了声,她奋力捂住小腹,白着脸唤了声殿下:“我身子不适,帮我传太医。”
赵瞻紧紧握住明浅的手,用脸去贴明浅汗涔涔的面庞,用更轻柔的语气安慰她:“不要怕,忍一忍就好了。”
从小到大,明浅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她只知道这样下去腹中的胎儿会有危险。
她从排山倒海般的疼意中夺回一丝理智,颤着声央求:“求,求殿下救救我的孩子。”
赵瞻满眼心疼,但没有叫人的意思,只是继续哄着:“不用担心,孩子还会有的。”
电光火石间,明浅从他执拗的靠近中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猛地看向赵瞻:“是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看着明浅受折磨,赵瞻热泪盈眶,他用力按住明浅的挣扎,避开她饱含痛苦的目光:“孤不是嫌弃你,也不想逼你,只是既然要进宫,就得斩断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瑟瑟别怕,这药是特意找太医配的,不会伤及你的根本。
等药性过了就带你去新的地方,孤给你安排了新的身份,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过去……
等你养好身子,你我今后还会有许多孩子。
你放心,孤会让你重新当上太子妃,当皇后,将来将大位传给你我的孩子……”
忽地,明浅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是冷汗一个劲地往冒,身子也不受控制哆嗦,赵瞻似乎还在说什么,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眼皮很沉,甚至有些恍惚,一时之间她有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很困,很想闭上眼睛。
但她潜意识觉得不能睡。
她强迫自己掀开眼帘,低头看了一眼,姜黄色的百迭裙已经泅出大滩的鲜血。
她知道那是她的血,她的孩子,正离她而去。
*
明浅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拒霜院的床榻上,身上的疼痛奇迹般消息消失,但失去意识前那种深入骨髓的疼意还是令她打了个冷战。
她下意识将手放在小腹上。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孩子的到来令她有多么欣喜。
一想到赵瞻骗她喝下落胎药,明浅顿时被滔天的怒气淹没,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明浅杀气腾腾地坐起来,他消除了她在这个世上的存在又如何,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哪怕是死,她也不会让赵瞻安生。
明浅下意识唤了声木槿,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寂静,明浅悲从中来。
按赵瞻的意思,既然他要斩断她与过去的一切联系,恐怕不会留下木槿。
明浅起身下床。
目光从床榻上掠过,明浅僵在原地。
不对劲。
这里仍是拒霜院的格局,布置却变了。
比如床榻,四周摆放着新鲜芙蓉,花朵层层叠叠,大约摆放得时间有些久,花瓣有轻微卷边的迹象;紧挨着芙蓉外侧一圈冰块,用一尺多长的方桶盛着,冰块化了七七八八,桶里至少有一拃深的水。
最令明浅觉得诡异的是,她人已经下榻,她原本睡着的地方仍旧躺着个人!
定睛一看,躺着的并非旁人,而是她自己。
真是见鬼了。
强烈的好奇心趋使她凑过去,她再度确认那人就是自己。睡着的她看起来被人精心打扮过,衣饰华美,妆容精妙,整个人看上去宁静又安详。明浅一一打量,从她的脖颈处与交叠在小腹上的手上看出了不对劲,她的皮肤透着诡异的乌青色,隐隐现出她从未见过的斑块。
明浅再迟钝也明白了,她的肉身已经死了,死的时间似乎还不短,靠冰块维持着不腐。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推开,明浅下意识望过去。
来的人是赵瞻,他手里捧着一束芙蓉,脸色很不好看,他看起来比之前瘦了许多,青色的衣袍挂在他身上显得有格外宽大。
明浅骂着赵瞻的名字冲到他面前,可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她,明浅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他的身体里穿过,而他直直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跟在赵瞻身后的人明浅也认得,是赵瞻的内侍长风,正屏着呼吸,时间久了有些受不住,在赵瞻身后悄悄作了个干呕的动作。
冤有头债有主,仇人到了,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念头一起,明浅整个人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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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一般掠到赵瞻面前,明浅用尽全力,迎面给他一拳。
可惜事与愿违,赵瞻毫发无损,他的衣袂都没有动,明浅不甘心看着自己的拳头,折回去,拳脚直接招呼上赵瞻的面门。
在她的拳打脚踢中,长风说话了:“殿下,七日了,让明姑娘入土为安吧。”
原本沉默盯着床榻上的赵瞻猛地回头,如淬了毒的目光狠狠剜向长风。
长风不说话了。
赵瞻冷冷下令:“出去。”
长风躬身退出去。
伤不到人,明浅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转圈,她憋屈地发现,伤不了赵瞻分毫不说,她自己反倒是越来越吃力。
这令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她已经死了,死了七天,但一直没有入土为安。出于某种机缘,才以游魂的形态出现在这里。
更有甚者,她生不想和赵瞻有任何瓜葛,死了还不得不忍受他的亵渎。
“瑟瑟。”
一直如木头人一般的赵瞻动了,流着泪将枯萎了的芙蓉拿走,换上新带来的花朵。
明浅冷眼看着。
做好这些,他在床榻前的锦凳上坐下来,轻轻摩挲着她那张涂着浓厚的脂粉的脸:“是我对不起你。”
明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忍了忍,还是打了一拳出去,泄一泄此起彼伏的怒火。
赵瞻还在自责:“是我错了。”
气喘吁吁停下来,明浅面无表情看着赵瞻,他这样的举动实在令她感觉陌生。
一来,赵瞻其实是个情绪内敛之人,喜怒一向不形于色;二来,在嫁给赵闳之前,她一向以准太子妃自居,并因这层身份严格要求自己,不会让任何人抓住她的言行举止中的错处。
所以,即便之前彼此心悦对方,一直发乎情止乎礼,就算他有时忘形作出亲昵的举动,只要她一瞪他他就会收敛,恪守男女的界限,并不会做出这种无礼之举。
“我不是故意的。”赵瞻喃喃,自坐下来后眼泪就没有停过。
明浅看不惯他这样,但她忍着恶心没走,他想听听赵瞻还会说什么,或许能从他的自言自语中找到她的死因。
这并非为赵瞻开脱,实在是稍微一想就能想通。
他既然煞费苦心令世人相信她已经死了,还给她预备了身份,他诓她落了与赵闳的孩子,说明他所求的并非她的性命。
但赵瞻的表现令她很失望,她等了他半晌,他只是流着泪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他抚她的脸,牵她的手,仿佛这样她就能死而复生。
明浅真是想不通,三年而已,曾经那个体贴又善解人意的人简直面目全非,他竟变成这幅执拗颠狂模样。
赵瞻又开始触碰她的手了,明浅奈何不了他,也忍不下去。
明浅从拒霜院里出来,随即发现了成为魂魄的好处,她可身随意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但该先回家还是回齐王府,明浅有些犹豫。
在别院门口踟蹰了阵,明浅决定回齐王府看看,那里毕竟是她与王爷成亲的地方。他得到她的死讯会有何示下,他真的会接受她已经死了吗?
4. 第 4 章
第4章
因齐王是太后最喜爱的孙子,这齐王府由太后亲自挑选,是所有皇子中最大的的王府。不过他常年在外,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长。
明浅住的时间就更短了,回门后就随王爷离开了上京,这回回来住了半个月他就奔赴了战场,没几日她就被请到了拒霜院里。
她飘在齐王府上方,居高临下往下看,正院里的花木都已被搬走,缟素遍布,整个齐王府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符合王妃薨了的作派。
她在正院里待了一阵,发现这个地方住得虽短,其实还是会留下一些记忆,只不过这些记忆都变成了伤感,于是黯然离开。
从王府出来,明浅一路往南,来到上京城东门附近的明府,也就是她的娘家。
明浅是遗腹女,她的母亲在诞下她之后不久辞世,她未出满月就被祖父母带到身边,由二老养大。
她的祖父明渊曾官至尚书右仆射,后来辞官归隐回乡,直到她七岁那年,祖父被朝廷重新起用,担任太傅一职,在东宫教导赵瞻的功课。
前世她出阁后,祖父辞了东宫的职务,离开上京与在外地做官的二叔团聚。
二叔今年年初调回京城,祖父才重新回到上京。
明浅一开始是不愿回上京的,她与王爷虽不再有芥蒂,但当年她离开得狼狈,重见旧人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不过祖父在上京就不一样了,她为了见祖父可以不去管那些风言风语。
越过巍巍阀阅,再穿过门厅、前院……明浅来到鹤山居,那是祖父最喜欢待的院子。
才看到鹤山居的门楣,明浅的眼泪就毫无征兆落下来。
明浅懂事后和祖父相依为命,十岁那年祖母去世,二叔二婶回来奔丧,担心她没有玩伴,守完孝后提出将她带到任职的地方,与二叔的儿女相伴长大。
他们祖孙俩商量准备半天,最终因为舍不得彼此改变了主意,一老一少相父陪伴,她简直不敢去想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
穿透鹤山居的院墙,明浅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祖父。
祖父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他身着细布衣袍,全无明浅刚回上京时的矍铄,佝着腰,正将一盆即将开败的芙蓉搬到阳光下。
“祖父。”明浅不由自主飘过去,她伸出双手想帮祖父,可惜她如今是魂魄的形态,手一碰到花盆就从花盆中穿过去。
“祖父我来。”
门口传来年轻的声音。
明浅回头,堂弟明翡和堂妹明汐联袂跨入院中。
明翡先一步接过祖父手里的花盆,明汐扶着老人家在院中的藤椅上坐下:“您先歇着,剩下的交给我们。”
老人家的脸上看不出悲伤,甚至冲兄妹俩笑下了,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兄妹俩手中的花盆:“当心。”
兄妹俩点头,在老人家看不到的地方,明翡提醒稚气未脱的妹妹:“仔细些,这是大姐姐生前最喜欢的,是祖父的念想。”
明浅听见了,再度湿了眼眶。
她第一次见到芙蓉,就是和祖父母在一起。
祖母生前喜爱侍弄花草,那年二叔回京探亲,从南方运来两盆芙蓉,祖母见她喜欢,于是将这两盆芙蓉送给了她,手把手教她养花,可惜她经验不足,还是养死了。
这些芙蓉是年初祖父随二叔回上京时特意带回来的,就养在她出阁前住的院子里,一个月前祖父还笑吟吟地同她说,她一回娘家就能看见。
如今被祖父搬到他这里。
泪雾朦胧中,明浅飘到老人身边,像幼时那样偎在他身边。
就这样,明浅在家中停留下来,白天陪着祖父侍弄花草,夜里给祖父守夜,她在家中待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明浅发现她能飘的距离越来越短,也越来越容易感到吃力,她于是推测,她停留在阳间的日子不会长久,终有一天会消散。
她不是没有遗憾,譬如赵瞻那里的仇她报不了,想起一回就气上一回;但人也要往好的方面想,好在祖父身体无碍,家人们也安安稳稳的,她已经心满意足。
唯有一点她一直下不了决心,王爷一直没有回来,她不知道要不要去见他一面。
对于这位夫君,明浅的心情有些微妙。
得知他根本没有机会收到她的信,且亲眼看到王府的确为她举办了丧事,她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见他。
犹记得成亲之初,她将命运出现转折的怨气都算到了他身上,这其中既有名声尽毁的委屈,也有不能和心上人相守的落寞,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在得知真相之前,同他来往也是逢场作戏,为的是替太子盯着他,收集朔州的情报。
她真是看不惯他。
那时觉得他唯一的可取之处在于,他尚算个体面人,知道她并非心甘情愿嫁他,在人前给她足够的尊重,私下里并不要求她尽夫妻间的义务。
他既识趣,她渐渐忘了了那些沉重,在朔州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经过仔细观察,她发现王爷对她大度并非故意讨好她,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很好的人。她一度觉得,其实不论他娶谁,他都会是位好丈夫。
她对他的态度发生彻底改观,是在得知他也是那场意外的受害者。
原来因为那场意外,他也失去了一段很好的姻缘,将心比心,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愧疚的情绪。
可他们是太后亲自赐婚,不好和离,注定要绑在一处。
面对他的善意与体谅,明浅觉得,她不能阴差阳错毁了人家的姻缘,还让人余生过得冷冰冰。既然木已成舟,或许她也该试着往前走一两步,不能一味欺负好人。
于是,她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回。
结果比她想象得还要好,王爷比她想像中上道,在她第一次试探时就给予了积极回应,这令她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就这样一路试探,磕磕跘跘稀里糊涂,他们终于成了一对看起来正常的夫妻。
在相处的过程中,她也渐渐发现他只是看着粗犷不拘小节,本质是个温柔细腻之人。
不过他偶尔也有失控的时候,譬如在回京途中会突然起兴,他会彻夜缠着她不放。那时她可能认命了吧,并不抗拒他这样,反而也想忘却一切沉溺于这样的放纵。
总之与他相处得越久,越想同他长长久久走下去,想与他生儿育女,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可她死了,在她对未来最具憧憬的时候,连同他们的孩儿一起。
这几个月她总会忍不住怀疑,她是犯了什么天谴吗,老天一次次给她开玩笑,屡次在她对人生饱含期待时给予她沉痛一击。
她也会一遍遍去想,以赵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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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疯魔程度,他会在她死后对王爷说些什么。
他会告诉王爷真相吗,他会添油加醋吗,倘若王爷信了赵瞻的话,会怨她吗?
她若活着其实好办,她这个人能屈能伸,本来就是她理亏,她可以放下身姿去解释去哄他。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这个人通情又达理,在她的软硬兼施下,且她还怀了他的孩子,她其实很有信心获得他的原谅。
可她死了。
死了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她再也没有解释的机会。
她不希望最后看到的是他在怨她;更何况她心里很清楚,他们感情并没有多深,只是刚开始试着做一对正常夫妻,他很有可能如同诸多死了发妻的王公贵族一样,做足了仪式,就将她忘了。
就将对他的记忆停留在分别时也挺好。
所以,她从家中出发了两回,两次都中途折返。
可近日她越来越感觉到,她的魂魄越来越虚弱,再不去找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
要么,将一切交给天意吧,不管哪个结果都认了。
若她能在消散前抵达,就去看她一眼;若是到不了,就是天意,那就算了。
于是,明浅选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第三次从京城出发,犹犹豫豫花了一个月飘到朔州。
令她哭笑不得的是,他们错过了,她在朔州盘桓了几日也打听到他已经回上京了。
明浅只好再度返回去,但她的精力不如来时,再度抵达上京已是两个后。
明浅感觉她就在这几日了,于是直奔王府。
结果又扑了个空。
这运气,明浅简直怀疑老天爷故意捉弄她。
可上京那么大,她根本不清楚赵闳去了哪里,只好在王府里四处窥探。
就这样,明浅在王府里走走停停,花了大半日,总算从王府长史与暗卫的谈话中得知王爷被赵瞻请到了别院。
又是别院,明浅听到这个地方心就提起来,这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地方。
然而这一趟来回令她元气大伤,她无法再像那样身随意动,只能像普通人一样行走,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她的脚程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都不如。
可那毕竟是赵瞻的地方,毕竟做过三年夫妻,她不可能不管不问,于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两个时辰后,她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赵瞻的别院。
别院里很安静,几乎没碰到人。
她的身体到了极限,像一只破了风筝瘫在别院游廊的长椅上。歇了足足一刻钟,明浅扶着廊柱站起来,她连拖带拽,靠意志将自己拽到拒霜院去碰运气。
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明显之处是拒霜前零落的芙蓉花丛中多了一座坟茔。
小小的一堆,坟前没有碑,也没有任何表明墓主身份的标志,明浅莫名觉得,这底下埋着的是她的尸骨。
但她此刻顾不上一探究竟,拒霜院里传来令她胆颤心惊的兵戈交加声。
明浅继续拽自己,待来到院中,明浅被这一地尸体惊得人都精神了几分,循着动静冲入她的卧房。
甫一踏入,明浅就看到了王爷,她第一次见到曾经那样伟岸的人露出疲态。他浑身是血,双眼紧闭,靠坐在房中的桌腿上,不知还有没有气。
明浅只觉得脑中嗡了一下,风一般冲过去。
5. 第 5 章
第5章
她看到赵闳使剑的右臂无力垂挂在他身上,那片刺目的鲜血都是从这里涌出来的,已经染透右半边身子,还好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着,意味人还活着。
明浅的心狠狠揪着,伤成这样,得多疼啊。
“你不该回来的,”身后是明浅熟悉的声音,“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明浅回头,看见赵瞻提着剑,正一步步逼近赵闳。
又是他这个凶手。
明浅连忙去捡散落在赵闳手边的剑,可惜她又忘了,她如今是魂魄的形态,根本握不住任何东西。
赵瞻越来越近。
这是怎么回事啊,明浅又惊又慌。
她顾不得其他,急忙爬起来用身体挡在齐王面前,斥责赵瞻:“你别过来!”
齐王看不见明浅的维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睁开眼,静静看着赵瞻。
赵瞻的怒火更盛。
他最讨厌最赵闳的,就是他这幅自以为看透一切的模样。
三年前如此,如今更是。
明知道这是场鸿门宴,他仍要为个女人往里跳。最令他恼火的,是他这一趟折损了他身边多位顶尖高手。
赵瞻目光如炬,剑尖对准赵闳的胸口,手中运上十成力,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只知道,只要这一剑下去,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有人能折磨他。
“不要!”
一旁的明浅捂住双眼,不忍看到赵闳被屠,不受控制大叫起来。
但下一瞬,明浅听见剑身砸在青砖上的磕碰声,以及赵瞻难以置信的声音:“怎么会?”
明浅猛地睁开眼。
她不知王爷做了什么,他没有中剑,竟然已经站了起来,扶着方桌。
她看向赵瞻。
他看起来更惨,他的心口扎了一根发簪,鲜血不断从捂着伤口的指缝间溢出。
簪头虽沾满了鲜血,明浅却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她的。
祖父担心她遇见歹人,特意找人为她定制的,她一直带着用来防身。
只是不知何时落在了赵闳手里,如今竟被赵闳刺入了赵瞻的胸口。
赵瞻狞笑了下,伸手拔下发簪,狠狠甩开。
赵闳扶着桌面以防自己倒下,面无表情开口:“没用的,簪身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闻言,手握发簪的赵瞻如同见鬼了一般,他哀嚎着扑向赵闳:“三弟救我,你放了我,今日之事我决不追究。”
赵闳深邃的眼孔里一派死寂:“还认得这支发簪么?”
赵瞻茫然望向被自己丢开的发簪。
赵闳凉声道:“是王妃的。”
明浅第一次看到,原来人的表情真的可以在一瞬间凝固,下一瞬,她看见赵瞻呕出一大口黑血。
铺天而来的恐惧瞬间淹没了赵瞻,他听明浅说起过,也知道有这样的簪子存在,但他方才没有认出来。
他感觉有人在他体内点了一把火,正快速燃烧他的生命,与此同时,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万剑穿心的感觉。
这就是他的命吗?
筹谋这么久,他没想到齐王突然发难,但他实在想不通。
明浅死了,他比任何人都难过,但他知道生而为人,再难过也该有度。齐王真的是为了明浅吗,他们不过做了三年夫妻,他其实不太相信一个男人会为了个女人做到这个程度,他宁可相信齐王为了他的储位早有预谋。
真是不甘心啊。
想到今日要交待在这里,赵瞻也不想赵闳好过,他满口是血,大笑起来:“冲冠一怒为红颜,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真是笑话!
知道她为何丧命吗,是因为她不想留下你的孽种,她说要一身轻松随孤进宫,可惜没掌握好落胎药的份量出了差错……
很奇怪孤这几年一直对朔州的情形了如指掌吧,也因为有她,一直是她在为孤传递军情,她放在心上的人,自始至终就只有孤一人,赵闳啊赵闳,你看看你,为了个女人,将自己弄得这幅境地,落得弑兄的千古骂名,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哈哈哈……”
不是这样的!
明浅在一旁冲赵瞻大喊,她只恨自己现在是具即将消散的魂魄,不能将赵瞻再杀一遍。
出乎她意料地,赵闳格外平静,似乎没受影响。
他走到因毒发已经不能动弹赵瞻身边,拣起被丢在一边的发簪,在赵瞻仿佛淬了毒的视线中,平静地用赵瞻衣袍擦净簪子上沾染的鲜血。
赵闳居高临下看着赵瞻:“比起那些,你还是想一想到了下面如何向她解释,当年你为了拉拢中书令,又不想主动退了与她的婚事引起怀疑,你设计她利用她,害她声名尽毁、受你蒙骗替你当内应。”
赵瞻原本几乎阖上的眼猛地睁大,难以置信他竟会知道内情:“你……”
一直插不上手的明浅也如同被雷劈一般定在原地。
她竟有些听不懂了,按赵闳的意思,她后来千辛万苦得到的真相依旧是被篡改过的,赵瞻才是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
这人未免太可恨。
她那样信任他,竟真相信了他不嫌她失节,不心甘情愿为他当了两年内应。
这人一直表现出一幅身不由已的可怜样,一度令她以为是太后拆散了他们,也曾令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以为是她太过功利,负了与他的约定。
明浅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人在觉得荒唐至极时,竟会种欲哭无泪之感。
到最后,在她看来没太多感情的夫君竟替她报了仇,用的还是她的发簪。
赵闳不知明浅就在身边,没再看死不瞑目的赵瞻,揣好发簪,艰难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出房间。
明浅这时才发现,赵闳的右手手筋已被挑断,右腿也受了极严重的伤,这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驰骋沙场。
他何必这样啊。
明浅的心有些疼,也替他可惜,她什么都为他做不了,她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
原来王爷什么都知道,却从未对她说过这些。
可他为什么瞒着她不说呢?
这一点,明浅永远得不到答案。
赵闳迈出门槛了,明槛跟上去,虚虚扶着他走出房间。
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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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铁灰色,明浅陪着赵闳越过拒霜院内横七竖八的尸首,来到芙蓉园。
赵闳在那座小小的坟莹前坐下来。
明浅走不动了,挨着他坐下,突然很想哭。
为真相,也为赵闳的伤。
她其实压根没指望赵闳能为她报仇。
她一直以为,他善待她,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很好的人,是因为这一层推卸不掉的责任。她以为他们既没有多恩爱,也算不上情深义重,他没有必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赵闳身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堆人,身上的夜行衣和夜色融为一体,这些人拿着火把与铁锹。
为首的明浅下午见过,是暗卫首领:“王爷恕罪,属下来迟了。”
赵闳语气平静:“外面如何?”
暗卫首领将从朔州来的军医也带来了,一面招呼军医给赵闳包扎,一面回答:“王爷放心,一切按计划进行,不会有人怀疑殿下的死因。四皇子那边也处理妥当,他派人送来一个锦盒,让属下亲手交给王爷。”说完掏出来双手呈给赵闳。
赵闳用左手接了,但没有打开:“开始。”
军医满面担忧:“王爷还是先回王府诊治,其余的交给钱侍卫他们。”
赵闳没答应,只是让暗卫将他扶至新搬来的藤椅上坐下,示意手下行动。
暗卫首领来到坟前,双手合十:“属下这就接王妃回府,打扰了,王妃勿怪。”
明浅恹恹看过去:“……”
接下来就是王府的暗卫挖坟开棺,赵闳静静坐着任军医替他处理伤口,他一直盯着坟茔的方向。
今日奔波太久,明浅感觉已经耗尽所有气力,她靠着藤椅慢慢闭上双眼。再睁眼,藤椅已经不见,她躺在地上,赵闳也不见了。
但前方有一行人,队尾的侍卫抬着一幅棺材。明浅追上去,但她的脚力越来越不济,她与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两三丈的距离。
直到他们一行人在别院门口停下来,明浅才堪堪追上。
赵闳正在两个暗卫的搀扶下登车,明浅实在走不动了,连扶带爬跟着上了马车,在侧座上躺下来。
她有预感,下一次睡过去,她恐怕再也醒不过来。
她有些庆幸来找赵闳了,他果然是能让人心安的人,能在他身边死去她觉得很好。
等体力恢复些后,明浅挪到赵闳身边,挨着他坐下来,可靠她自己有些坐不住,反正赵闳也看不见她,随行的军医也看不见她,明浅最后一次靠在他身上。
马车在疾驰,赵闳打开四皇子托人带给他的锦盒,明浅凑过去,一眼就认出来这里面正是她写给赵闳的信。
他看得很认真,看完后用指腹摩挲着她的笔迹,他的手背上有伤,动作却很温柔。明浅紧紧盯着他的脸,他还是她最熟悉的那幅模样,没有太多表情,但绝对不是生气的样子。
明浅彻底安心。
马车继续行了一段后停下来,齐王府到了,明浅的眼睛睁不开。
最后掀眸再看赵闳一眼,他看上去很悲伤,明浅也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
这一刻她忍不住想,她若没死,该多好啊。
6. 第 6 章
第6章
再度恢复意识,明浅很意外。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醒来,没想到这回醒来后竟感觉通体舒畅,周身暖融融的,像是徜徉在最轻盈柔软的云端,连头发丝都流淌着愉悦。
这就是生命力得以恢复的象征啊,明浅感慨,之前受的磨难总算没有白费,老天爷终于体察到她的憋屈与遗憾,又让她得到了新的机缘。
谁不喜欢舒服呢,明浅露出笑容,但明浅很快发现不对劲,这种感受分明只在一种情境下才会有。
明浅蓦地睁眼,果然看见上方撑着一具强壮的胸腔,动一动手指,掌中扶着一截充满力量的腰身。
明浅轰地燃了。
由于身高的差距,明浅看不到他的脸,可她认得这麦色的胸腔,以及这熟悉的禁忌感,几乎一眼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正是她前世的夫君齐王赵闳。
才恢复意识就要面对这般面红心跳的场景吗,明浅有些分不清这是虚幻还是现实,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难道是什么耽于享乐的肤浅之人吗?
迷茫间,明浅感觉脚踝被人握住,他推她一把,腿被折起来,就这愣神的功夫,上方的人已然重振旗鼓,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长躯直入。
明浅莫名想起消散前亲眼目睹的,既感动又心疼,似乎没有理由推开他。何况身体比理智先一步做出回应,喉间不由自主溢出慢吟轻嗯,连神思也开始不受控制……
浮沉之间,明浅猛地惊醒,她仿佛听见自己在骂自己,什么情况都没有弄清楚,是放纵的时候吗?
明浅欲推开此人,可惜之前的余韵仍在,骨头里充斥着软与懒,根本使唤不上力气。更何况这人还和从前一样,将这样的推拒当成了欲拒还迎,反而抱她更紧。
明浅扭脸看向床外,打量所处的环境。
待视线撞上床榻前绣着海上升明月图的黄花梨木屏风,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何地。
与赵闳成亲三载,行事的地点十分固定,除了朔州与京城两地王府的寝殿,就是回京时的驿站客房,唯一能看见这架屏风的地方,便是御花园的沁芳殿。
也就是那个他们被人算计,结果闹得人尽皆知的场所。
难怪她矜持全无,赵闳也是没有理智,只知不停蛮干。
过去的记忆一下子就回来了。
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设计他们用了幻情香。
这香歹毒又霸道,除了催情的作用,还有致幻的效果,能令困在其中的人误以为面对的是心爱之人,放大人的情.欲教人忘了礼义廉耻,只凭本能溺于欢好,直至药性散尽方能停止,人也会因为力竭陷入沉睡。
前世她与赵闳就是在昏睡中被人逮个正着。
明浅很想安慰自己这只是在做梦,亦或她仍是一缕游魂;可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那些深重的呼吸与灼热的汗水不会骗人,她甚至能感受到上方的人不满她的分心,在加快速度与力道。
明浅知道自己重生到了前世左右她命运的时刻。
她欲哭无泪,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是这样令人为难的时刻,难道真要等药效散尽吗?
可他们身处宫中,到处都是贵人们的眼线,若是在中着药的情况下贸然走出去,她不知会遇到什么人,若在失去理智的情形下将人当成赵闳,同样会声名尽毁。
明浅很容易就做出选择。
比起慌不择路,她宁愿清醒后再走出去。
既然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就算开局尴尬,她也势要破了这局面,更不会稀里糊涂被推着走。
唯一庆幸的是,拥着她的不是别人。
明浅一狠心,闭上眼,重新扶住赵闳的腰身。
这里原是皇亲贵族逛御花园用来小憩的地方,寂静清幽,殿内无风,无人相扰,只能听见深重不一的呼吸,以及床角的银钩撞上床板的清脆。
明浅偶尔也会睁开眼,屏风上的海面似乎刮起了风,海水激荡,明月也在摇晃,可怜了月下小船,时而被重重白浪卷上云端,时而被沉入望不到边的海底。
不知过了多久,明浅终于夺回身体的支配权,听着身侧悠长的呼吸声,长长舒了一口气。
活动一下身体,这回比前世好,一来得益于她时刻提醒自己,并没有完全被药性支配;二来从前做过,她知道该如何惜力及调动他,总算不至于像前世那样力竭而眠。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明浅支起身子坐好。
低头看一眼,身上处处是他留下的痕迹,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小节的时候。
明浅一边抖着手拣起兜衣穿好,一边打量沉睡中的赵闳。
赵闳的个子很高,她的身高在女子中算高的,但还是比他矮了一头。他这个人,较寻常武将精瘦,又比年轻的文臣健硕有力,凭良心而言,很难说出对这样的身躯不满意。他五官也生得很好,尤其是眉眼,看人时的眼神凌厉又专注,仿佛能看透人的心底。
但他睡着后没什么攻击性,和他这个人的内里一样,温润又沉静。
明浅来到赵闳身侧,用手轻轻抚上他的脖颈,但并非想要唤醒他。
她是个有仇必报之人。
前世死得憋屈又冤枉,不能说赵闳替她报了仇此事就了了,既然知道了真相,至少要亲自出一口恶气才能解气。
明浅的右手大拇沿着赵闳的颈侧往前移,看向他紧闭的双眼。
诚然赵闳是她孩子的父亲,但那是过去的事了。有一点他们心知肚明,前世他们都将彼此当成了别人,才会在药性的作用下极尽缠绵不死不休。
除非他也是重生的,她才能争取到他的支持。
但这个可能性极低,否则他清醒了,事情一旦败露,她又会陷入他们兄弟的爱恨里。
她不想这样。
如若再像前世陷入婚姻中,纵然她拥有前世的记忆占了先机,行动起来会束手束脚。
更何况,她的看法还和前世一样,他们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他为她报仇为她迁坟,更多是出于责任。
所以,看在他前世替为她报仇的份上,这一回就不扰他的姻缘了,她成全他,也要毁了赵瞻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明浅集中注意力,小心将大拇指移至距离他喉结约一寸处,再稍稍往里,运力按下去。
她是祖父母的掌上明珠,他们从不要求她做个娇滴滴的女子,除了给她预备趁手的暗器,还特意请人教了她保命的招式。
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赵闳的脸,确定他已陷入昏迷,明浅如释重负。
既然要成全他,就不要有任何瓜葛,那就得做得彻底一点,不能让赵闳发现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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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出现过。
明浅扶着床榻下来,腰膝还有些酸软,去拣散落的衣裙。
前世他们二人是在沉睡中被人唤醒,这一次她根本没睡,这意味距离那些人来还有些时间。
明浅一件件穿好衣衫,来到铜镜前。
幸而这是贵人休憩的地方,用品一应俱全,明浅对着铜镜整理好仪容。
等眼里的水润散了,面上的绯色退了,明浅最后朝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走过去,抖开床榻里侧的薄被替赵闳盖好,头也不回离开。
*
推开门出来,天朗气清,风高云淡,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温煦而祥和,明浅舒服得有种大彻大悟之感。
她突然觉得以前钻了牛角尖,因为些小情小爱,将自己弄得人鬼不是。赵闳也好赵瞻也罢,其实不必与她相干,自己安稳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不想重蹈覆辙了,更不会因一场情事就将命运交到他人手里。
沁芳殿位于御花园的东北角,是一处二层的楼阁,与别处不一样的是,从一楼至二楼阁内不设楼梯,得从楼前的假山拾级而上。
站在二楼仔细往四周看,将附近的景致尽收眼底,确定四周无人,明浅才踩着石阶一步步走下来。
腿被折得久了,下楼时有些软,但比起被人发现,明浅完全能忍受这点不适。
她不得不再次在心里感谢祖父母,多亏他们将她养得气血充沛,她有一幅强健的身体,才能经得住这样的意外。
所谓知已知已,百战不殆,明浅一面往下走,一面回想前世她是如何步入赵瞻的圈套。
今日是泰安二十三年九月初三,也是她十八岁的生辰。
圣上没有皇后,后宫事宜暂由容妃掌管。容妃在御花园的毓秀殿里举办了菊花宴,邀请了上京的世家千金与公子皇子,借赏菊的名义给适龄的皇子与公主们相看。
赵瞻经容妃养大,两人情同母子,他在男客那边。
他在中途派宫女来传话,请她去沁芳阁见面。
她与赵瞻青梅竹马,宫里默认了这段情谊,等她满十八岁后就过礼,这样的相见对他们而言并不算越礼。她于是跟相熟的长公主说了声,借口更衣随宫女来到这里。
就是从这里开始,她正式踏入赵瞻的陷阱。
有人提前在沁芳阁里点上幻情香,她在等待的过程中了招,将随后到来的赵闳当作了赵瞻,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命运从此彻底改变。
赵瞻明察秋毫,很快找到凶手,他不怪她,并替她处置了凶手。
若不是死后听到赵闳与赵瞻的对话,她压根不会想到,所谓处置凶手是特意为她演的一场戏,真正设计让她失节的人,其实是赵瞻。
越想,明浅越觉得生气。
亏她那样信任他,就算她嫁给了齐王也还在为他收集情报,更别说她没有怀疑就吃下了他送来的圆子。
她与孩子两条命,这个仇不报,真是枉她重生一场。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明浅没多做停留,一口气远离沁芳阁。越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她越不能无故缺席赏花宴,走到远离沁芳阁的地方,明浅故意弄脏了衣裳,在不远处的凉亭坐下来。
刚坐下,凉亭后的月洞门后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明浅眸光一寒。
来了。
7. 第 7 章
第7章
明浅略略收拾心情,先声夺人:“你来的正好。”
来人名红菱,原本是没入掖庭的罪官之女,干着最苦累的活,在宫里的地位最低。有一次明浅撞见她被人欺负搭救了一把,后来成了容妃宫里的小宫女。
算起来明浅对她也算有恩,可人心难测,红菱便是今日替赵瞻传话之人。前世与这回都是红菱将明浅带到沁芳阁,也是她提前点了幻情香,是赵瞻用来陷害明浅的替罪羊。
红菱不知明浅所想,看到明浅大吃一惊。在她的认知里,明浅理应陷在沁芳阁里,而不是完好出现在这里。
忍着满腹疑惑快步走上前,红菱呵腰行礼:“小娘子为何在此?”
明浅只当红菱还是从前那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小宫女,无奈地笑:“不是你说殿下在沁芳阁,我见他久不出现就来必经之路上等他,你确定没有听错,他确定会去沁芳阁?”
她神色如常,红菱的心却一下子提起来。
她来是为查看沁芳阁里的情况,也好实施下一步行动,见到明浅就已大感意外,而明浅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就令她陷入自我怀疑,难道有人换了博山炉里的香?
红菱按捺住心里的慌乱:“明大娘子明鉴,婢子的确奉了殿下的命令约姑娘前往沁芳阁,姑娘稍待,婢子这就去呈禀殿下。”
明浅前世压根没想到这事和赵瞻有关,更加不清楚他如何指使红菱,她此时还不至于傻到放红菱去通风报信。
“算了,”明浅故作大度,不经意摆弄下衣摆,“许是殿下有事耽搁了吧,那就暂且这样,我离开太久也不好。我有事请你帮忙,你陪我先回趟倚云殿。”
今日的赏花宴设在栖霞殿,来赴宴的年轻女子都由女性长辈带领,明浅的母亲和祖母早已仙逝,二婶也不在京城,陪她进宫的只有一个贴身丫鬟木槿。
丫鬟没有资格参加宴会,但她与长公主要好,长公主便让自己的贴身宫女珠儿陪木槿待在离栖霞殿不远的倚云殿。
来赴宴的夫人们都是人精,她这一身粗看没有问题,但经不住诸多眼睛近距离仔细打量,最好去换一身衣裳再去赴宴。
女眷们注重仪容,来宫里赴宴更不能出差错,通常都会有预备衣饰以备不时之需的习惯。
红菱看到了明浅高腰裙裙上泥土的痕迹,也看到了裙摆的褶皱,她很想将明浅往已经失节的方向想。但沁芳阁里一尘不染,不至于弄成这样。再说明浅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平日里行事再大胆,不可能在经过那样的事后还能这样气定神闲。
她不知该先去报信,还是继续跟着明大娘子找寻异常。
明浅笑:“不方便?”
红菱很快作出决定。
殿下跟前不养闲人,事情已经办砸,与其痛哭流涕认错,不如设法补救。
“哪能呢,大娘子这话真是令我汗颜,”红菱诚惶诚恐,试探着问:“大娘子的裙摆怎么了?”
明浅在心里冷笑,伸出手任她扶自己起身:“上台阶时没站稳,跌了一跤。”
红菱小心观察着明浅的神色,从容又坦然,实在找不到破绽。
御花园里四通八达,从沁芳阁到倚云殿就有三条路,明浅没拣幽处,故意往人多的那条路走,就算有朝一日事发,也有足够的证人能证明她不在沁芳阁。
这个时代提醒人们闺中女子该重视贞操,一般的女子失清白早就如前世她那样一蹶不振,明浅佩服自己大有长进,同时也走出了某种悲壮感。
倚云殿到了,木槿和长公主的婢女珠儿在廊下说话,看到明浅很意外:“大娘子怎么回来了?”
明浅随手提了提裙摆:“别提了,跌了一身泥,来换身衣裳。”
说完她让木槿陪她更衣,珠儿帮她去跟长公主说一声,红菱帮她守着门口。
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明浅眼下没打算就和木槿坦白,换里衣的时候没让木槿跟着。等换好衣裙再收拾一番之后,她整个人已经挑不出半点错处。
这个时候她不用在意红菱的去留,但红菱坚持,明浅也就让她跟着前往栖霞殿。
留下善后的木槿拿着明浅换下来的衣裳陷入沉思,跌了跤,外头的高腰裙沾了泥尘容易理解,然而贴身的丝绸长裤却破得有些蹊跷,竟像是被人从中间撕裂一般,她摇摇头,连忙收好。
明浅没走多远就到了举办赏花宴的栖霞殿,红菱没有资格参加,到了门口就离开。
这场宴会是相亲宴,但借着赏花的名义,放眼看去,红金背的帅旗、翡翠雕琢的绿玉、飘逸诗行的十丈垂帘……在匠人的巧手奇思下相映成趣,熠熠生辉。
如今的嫁娶之事虽依旧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并推崇盲婚哑嫁,是以来赴宴的男女都有,只象征性隔了段距离。
夫人们陪着容妃与妃嫔们在栖霞殿正殿里说话,女孩子们被安排在配殿里,男子则对安置在相隔不远的毓秀殿内。
年轻的女孩子们身着各色衣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穿行在争妍斗丽的花丛中,如同一只只在花丛间翩跹飞舞的蝶,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大公主看到了明浅走近,扬唇笑起来:“你来得正好,我们赏完花,正准备去翠微亭投壶。”
虽是宴会,光是赏花哪里够,容妃娘娘早就给她们预备了藏钩、投壶、步打球等消遣。
“好啊,”明浅如平常那样爽快答应,颇有种跃跃欲试之态。
众人皆知明浅与大公主交好,将大公主右侧的位置让出来。
没办法,上流世家的闺秀的圈子就这么大,明浅与太子虽还没有定亲,但有心人已经提前知道了内情,没有人会得罪未来的太子妃。
大公主上年定了亲事,只等年底成亲,她自己得了称心如意的亲事,恨不得全天下的年轻男女都凑成有情人。
闺秀们矜持,年轻的儿郎们碍于长辈们在不好放浪,两方只能遥遥相望,大公主以游玩的理由邀闺秀们走出来,有心之人自然会跟上。
明浅握住大公主伸出来的手,两个女孩子手挽着在前面走着,大公主用只有明浅能听得见的声音问:“真的更衣去了?原以为你借口去见太子呢。”
明浅借口离席换衣,大公主是知情人,她不愿欺骗好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小声埋怨:“压根没见到人,还摔了一跤。”
气氛不对,大公主纳罕:“天临胆子见长啊。”
明浅抿唇,一幅不想说的样子。
她在来的路上想得清楚,她没法放下前世的仇恨,但要接近赵瞻才有机会报复他,这意味着不仅不能同他分道扬飙,还得继续利用与他暧昧不亲的关系。
大公主是个体贴之人,人多眼杂不便追问:“好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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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他,咱们玩咱们的。”
在大公主眼里,明浅是个痛快不拘小节之人,遇上烦恼玩闹一场便好,用不着多劝。
大公主笑着说了声诸位:“今日是明大娘子生辰,让寿星先来如何。”
闺阁的女孩子大多纯良,加上本来大多都认识,立即围拢送上祝福。在一片莺声燕语里,明浅渐渐沉浸在热闹里,暂且放下那些不快。
*
沁芳阁。
三皇子赵闳心情复杂,他很想将这当成一场梦,奈何满床证据,脖颈处还在隐隐作痛,对方的来历看来不简单。
他沉默着掀开锦被,拣起凌乱挂在屏风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穿。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赵闳的耳尖动了下,他穿衣的动作也停下来,他猛地看向窗外:“谁在外面?”
闻言,从栖霞殿赶来的红菱呼吸一滞。
听声音,这人不是她放进去的那个人。今日真是邪门,明大娘子没中招,里面的人也换了。
红菱不敢久待,扭身跑开。
赵闳来到窗后,隔着窗缝,看到宫女匆匆离开的背影。
赵闳放弃追踪的念头,麻利穿好衣衫。
屋内有一面铜镜,赵闳来到镜前,看到了脖颈处淡淡的压痕,眸中现出一抹寒光。
再度来到窗前,他先居高临下打量一圈,然后从沁芳阁下来,来到假山堆成的山洞前。
他三日前抵达上京,奉太后之命前来参加容妃娘娘的菊花宴,一时不察,误饮了下了春.药的茶水。
为免露出丑态,他不得不提前离席,结果误打误撞来到这处偏僻之所,撞见一名男子在假山下鬼鬼祟祟盘桓。
没人愿意让人看到丑态,他在情急之下偷袭了那人,将人打晕塞入假山下的山洞里。
他推开一扇门潜入屋中,没想到屋子里已经有人,那位娘子迎上来抱住他,他于是沦陷于一场如梦似幻的荒唐里。
赵闳冷脸甩开荒唐的记忆钻入山洞,出乎意料,被他藏起来的人已经无影无踪。
短暂的不解之后,赵闳恢复平静。
不论那人去而复返还是那个匆匆逃离的宫女,此处都不能久留。
从山洞里出来,赵闳直奔毓秀殿。
事情是在宫里出的,那么线索还在宫里,先将自己置身在人群中,既可以用热闹当挡箭牌,也方便他留下来观察与这件事有关的蛛丝马迹。
赵闳从侧门抵达时,男客已经倾巢而出,只有几个内侍守在原地,赵闳在廊下看到了他的内侍成飞,如困兽一般,在原地转圈。
赵闳唤了声成飞。
成飞回过头来,双头合十直念阿弥陀佛:“您总算回来了,小的打听了一圈不见你的踪迹,您若再不出现,小的就得求助容妃娘娘寻人了。”
赵闳说不出尴尬还是庆幸,连成飞都打听不到他那时的行踪,说明沁芳阁里的事短期内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成飞刚说完,翠微亭的方向传来一阵欢呼。
赵闳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众闺秀簇着一道倩影,他愣了下,那明媚的姑娘举起箭,自信满满朝前方的金壶掷去。
危机解除,成飞放松下来,见自家王爷蹙起眉头,他以为王爷离京久了,没认出那位姑娘的身份,于是贴心介绍:“在投壶的是明太傅的孙女,明大娘子。”
8. 第 8 章
第8章
箭头擦着壶口,叮地一声砸在青砖地面上,亭中齐齐静默。
大公主率先欢呼:“快了!只差一寸!”
明浅其人,其实有自知之明,虽有比寻常闺秀大得多的力气,准头却不行,投壶射箭一类的项目从来没有赢过。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容易技痒,还次次上头。
明浅颇为懊恼看着横陈在地上的四支箭,尤其最后那一只,明明只差一点点。
主持投壶的闺秀是位妙人,她技术比明浅还差,于是熟读了游戏规则,主动请缨为大家主持。
她看出大公主的维护与明浅的意犹未尽,从一旁的宫女手里另取四支箭,笑看向众人:“依我看方才是暖场,作不得数,历来寿星最大,不如干脆从寿星开始,大家意下如何。”
其他闺秀亦并非愚钝之人,游戏而已,本就是为着一乐,何必扫大公主和未来太子妃的兴,于是纷纷给明浅鼓劲。
明浅岂会看不懂众人不动声色的讨好,但她有种强烈地预感,再来一次必定手到擒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明浅厚着脸皮想,大不了下次在别的地方让她们,她大大方方谢了众人,重新在红线前站定:“看我的。”
女孩子们玩得热闹,引起对面年轻才俊渐渐围过来,男女之间的界限很快消融。
显然地,他们的心思不在游戏的结果之上,而是制造这场欢乐的人,遇上合眼缘的悄悄多看几眼,若能说上几句话,就算是不虚此行了。
唯有郑晞一人不忿。
无规矩不成方圆,既是多人玩的游戏,那就人人都得守规矩。难道这位明大娘子长得最好看就特殊吗,连玩两轮不说,投了八次才勉强投中,这等水平还能收到闺秀们的欢呼,上京是没人了?
第二个投的是长公主,比明浅强些,一轮投中两支,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夸赞。
郑晞咬牙,在闺秀们在关于上场次序相互推让时主动上前:“我来。”
众人呆住,一齐看向这张陌生的面孔,只见她从还没反应过来的宫女手中取来四支箭,在红线外眯着眼睛比划了下距离,然后转身,背对着金壶潇洒一抬手,四支箭一支接一支飞出去。
咻咻咻咻,那些箭头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壶口里钻,竟是全中!
众闺秀:“!”
郑晞骄傲看向明浅,让她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技术。
明浅眼前一亮。
她认得这位女中豪杰,这位郑娘子是太后娘家的侄孙女,明浅前世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倘若她与赵闳没有那场意外,他原本要娶的人是郑大娘子。
赵闳喜欢的,是这样的姑娘!
但这也并非不能理解,赵闳是武将,赵大娘子也有真身手,这两人其实很相配。
明浅幸好自己离开得果断,否则又要做一回恶人。
“郑大娘子威武!”明浅真心实意鼓掌。
上京的闺秀们养在深宅大院里,从未见过投壶技巧这样高超的女子,一个个两眼放光,围着郑晞从头到脚夸赞起来。
这有什么……郑晞起先绷着脸,可渐渐地,她英气的眉眼到底松软下来,京城的小娘子嘴未免太甜,谁不喜欢听夸奖的话呢。
哎呀,有些飘飘然,郑晞再对上明浅的视线时有些不自在,见她含笑看着自己,面颊微微有些发烫:“你认识我?”
明浅暗道糟糕,按前世的进展,这是她与郑大娘子第一次碰面,不应该认识她才是。
但她表现得泰然:“早就听说郑大娘子不仅花容月貌,身手更是不凡,也就斗胆一猜。”说着还浅浅施了一礼,“若是猜得不对,还望娘子见谅。”
难道上京的水土当真与别处不一样吗?这里的小娘子不仅嘴甜,还十分有眼光,郑晞被夸得心潮有些澎湃:“明大娘子谬赞,我见你也不错。”
席间唯一认识郑晞的大公主站出来,将她介绍给其他人:“这是东恩侯府的大娘子,有事耽搁了,所以来得晚。郑大娘子初到上京,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呀。”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太后娘家的女孩子,有骄傲的资本。
郑晞呢,没有同时和这么多女孩子打过交道,应付得捉襟见肘,但她的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过明浅。
自己小心之人了,明大娘子是多好的人呀,漂亮又大度,连笑得都比别人有深意,这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和闺秀们见完礼,郑晞搓着步子悄悄朝明浅靠近,决定要和明浅结交。目光不经意望向远处,郑晞心里陡然一慌,连忙刹住脚步。
明浅也对郑大娘子有些好奇,不免对她留意得多些,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
她好奇顺着郑晞目光看,只一眼,差点乱了阵脚。
赵闳怎么也来了?
他还是那幅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正一步步逼近。
难道被他发现什么了?他在看她吗?
不应该啊,明浅强令自己冷静。
她离开沁芳殿前特意检查一番,除了那些抹不去的痕迹,没有留下任何能令人猜测出她的身份的东西。
明浅决心以不变应万变,若无其事调开视线。
郑晞心里虚得紧,于是向众人道别:“今日结识诸位真乃人生幸事,可惜我与太后娘娘有约,不得不先行离去,诸位放心,下回有机会我请各位喝……吃烤全羊。”
在一众闺秀的惊讶中,郑晞匆匆离开。
明浅直觉郑晞是受赵闳的影响,借着打量四周的情形不动声色瞧着,他看似在应付着其他男宾的寒喧,目光似乎从未从郑晞身上离开过。
女孩子这边也有人认出了赵闳,小声讨论:“这就是齐王吗?”
有人说是;有人感慨齐王离开上京多时,再回来越发英俊神勇;但更多人感慨齐王太冷,只可远观不可亲近。
明浅却发现,大概是他看起来真的不太容易亲近吧,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慢慢变得形只影单。
玩乐还在继续,明浅再看过去时,赵闳已经离开,他离开的方向正好与郑晞一致。
*
东宫,赵瞻举着拳,一人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
今日是个明浅的生辰,也是需要他用血与汗铭记的日子。
他为了自己的私念,将心爱的女子推入别的男人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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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他特意叫人清空的角落里会发生什么,赵瞻就觉得血气齐齐涌上脑顶,挥出去的拳一下比一下不要命。疾劲的拳风划破秋日的天空,将百年古松制成的木桩劈得呯呯作响,与此同时,鲜血顺着他落拳的地方顺着树木的纹理淌下来。
又一拳下去,赵瞻发了狠,他提醒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终有一日要将自己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能与心上人相守,谁愿意让她委身她人,谁叫他是大虞立国以来最可悲的太子。
他周岁生辰那日被封为太子,在喜气洋洋的抓周礼中,父皇以迅雷不即掩耳之势查抄了国舅府,舅舅们身死魂消,母后被打入冷宫,他也从众星拱月一下子坠入深渊,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受尽炎凉苦楚。
九岁那年,父皇为了平衡朝中势力将他从冷宫中放出来,让他入住东宫,明太傅来到他身边教他礼仪学问。
也是那一年,他与七岁的明浅相识。
那个小姑娘脾气很大,不仅歪理一套接着一套,还总是异想天开,她天不怕地不怕,他第一次知道,人可以活得那样恣意。
等到情窦初开时,他才惊觉这个姑娘早在不知不觉中住进他的心里。更幸运的是,他也成了她的情之所起。
他们很自然地认定彼此,要双宿双栖,白首不离。
但他要失言了。
父皇的身体日渐虚弱,太医诊断就这几年了。
他清楚,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也清楚,无时不想将他拉下储位。
自古以来争储的下场只有胜和死,这就意味着这一场明争暗斗,他没有别的选择。
明太傅在朝中固然有影响力,可惜已经远离权力中心太久,太傅这个称谓更多的只是一项荣誉,没有实权,太傅对他的助益越来越有限。更何况他与太傅的师生之谊有目共睹,就算他不娶明浅,太傅对他的助力也不会减弱半分。
他需要更有力量的盟友。
古往今来,联姻是形成同盟的最佳方式,太子妃之位是他手头极具分量的筹码,可以用来拢络更大的助力。
既然留不住明浅,不如让她发挥更大的作用。
京兆尹辖制京畿,不可轻视。其子李二郎觊觎明浅已久,若等明浅嫁过去,以他与明家的关系以及明浅对他的情义,必能增添一同盟。
然而这姑娘认死理,对他情深义重,眼里看不到别人,必定不会乖乖嫁过去。
他只能出此下策,暂且委屈她。
赵瞻抡圆拳头,重重砸过去,这痛苦得来钻心裂骨,他就是要让自己记住,她痛时他也会痛。等将来事成,他必定会接她回宫。
一通发泄下来,赵瞻浑身湿透瘫坐在圈椅中。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赵瞻无动于衷,手搭在扶手上,任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殿下,”贴身内侍长风来到跟前,“沁芳阁出事了。”
赵瞻的眸光一黯,虽是在意料之中,胸膛里还是一阵抽痛。
长风的声音继续:“李二郎跑了,沁芳阁里多出一位陌生男子,红菱不敢打草惊蛇,暂未查出那人身份。”
赵瞻猛地坐起来,刀锋一般的目光剜向长风:“明大娘子如何了?”
9. 第 9 章
第9章
长风继续:“明大娘子无碍,据红菱所言,似乎是幻情香出了差错,明大娘子没等到殿下就自行离开了,她之后回了席间,同闺秀们玩了投壶、射覆以及步打球。”
赵瞻明浅心情有些微妙,短暂的惊喜后,是计划失败带来的失望。
他凉声问:“李二郎又在何处?”
长风是计划的执行人,看到赵瞻手上的血,他捧起内侍事先预备好的细布巾帕,一边小心翼翼帮赵瞻清理一边回答:“李二郎不知何故提前离了席,小的已经派人前往京兆尹府,探听李二郎的下落。”
赵瞻接过巾帕自己擦着,看来事情的发展严重偏离了计划。
他是设计让明浅失身于李二郎,然而她同他毕竟关系匪浅,不希望她失节的消息闹得人尽皆知。
于是早早派人做好部署,除了红菱,那段时间不会有旁人在沁芳阁附近出没。
为的,只是想让几个关键之人知情,在最大限度周全明浅的名声。
如今明浅没事,李二郎也提前离开,意味着第三人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此事关乎后续一系列计划,赵瞻无法视不管,肃然道:“收拾一下随我进宫。”
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毁了他的计划。
*
赏花宴结束,各家夫人带着自家孩子登车离开。
明浅去辞行,被容妃单独留下来。
容妃是敦厚纯良之人,明浅对她一向很有好感。
容妃原是小官之女,为人老实,进宫后没有什么造化,是后宫诸多籍籍无名的宫妃中的一员。
元后被打入冷宫后,年幼的赵瞻的处境每况愈下,容妃见他可怜,于是偷偷接济他们母子俩。
可以说在赵瞻九岁之前,在宫里看净炎凉,仅有的温暖从容妃那里获得。赵瞻这些年的韬光养晦没有白废,他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后,容妃在后宫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成为后宫四妃之一。
即便身处高位,容妃依旧不改良善温厚的本色,甚至对她也做到了爱屋及乌。
前世她嫁去朔州后,除了娘家人,也只有容妃还时常派人给她送去上京的吃食,以及这边时兴的物件衣饰。
容妃越看明浅越满意,吩咐心腹:“将碧玺取来。”
明浅心头震惊。
前世这日身陷困顿,根本没有这一出,她连忙谦让道:“娘娘抬爱,原不该推辞,实在是无功不受禄。”
“你这孩子。”容妃拉着明浅的手嗔道,将一串晶莹纯粹的湛蓝碧玺套在明浅腕间。
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么装扮都美,尤其明浅这样天生丽质的,容妃不住赞叹:“果然好看,这是外邦进贡的碧玺,那日我第一眼看见就在想,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于是留下来给你作生辰礼。”
容妃的一片心意,再拒绝就扫兴了,明浅真诚道谢:“多谢娘娘。”
“还这么见外,”礼物没有白准备,容妃娘娘眉眼里都是愉悦,“我一直千盼万想着能有个贴心的闺女,盼了这么多年,却只得了一位皇子。赏花宴后,圣上与太后娘娘就会有决断,等你进了东宫,我也算如愿了。”
宫里的人一向谨言慎行,尤其面对婚姻大事,容妃这话几乎等同于明示。
明浅不好反驳她,更不好提及其中内情,于是垂下眼眸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娘娘想见臣女,派人知会一声便是。”
容妃年轻过,她知道再有胆色的女子在提及婚事都难免害羞,温柔笑起来。
两人说了会话,容妃的心腹对她低语了几句,容妃亲昵拍拍明浅的手:“时辰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咱们来日方来,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明浅不忍欺骗这位一直对她很有善意的长辈,但现在还不到坦白的时候,只能配合容妃的好心情乖巧说是。
辞别容妃从皇宫出来,明浅登上自家马车,不顾形象倚在主座上。
明太傅对明浅的要求是,在外人面前必须顾及身份与明家的面子,其余以舒适为要,所以木槿对她这样的作派早已见怪不怪。
木槿在另一边坐下,帮明浅揉捏太阳穴,随口问:“小娘子午宴时没吃饱?看你今日格外虚?”
明浅心头一跳,睁开眼:“许久不曾这样玩了,真费体力,竟然还没有缓过来。”
木槿长长哦了声,趁机劝她:“小娘子应该听太傅大人的话,将师傅们教的功夫练一练,下次凭耐力也能熬光对手。”
闻言,明浅弯起眉眼笑起来,关于她的功夫,其实是一段温馨的回忆。
她先天不足,祖父母生怕她养不大,一面精心照顾着,一面请了师傅教她武艺锻炼体魄。现在想想有些后悔,那时将心思都用在糊弄二老上了,仅学到几式点穴的手法外加些花拳绣腿。
死过一回,明浅更知千靠万靠不如靠自己:“你说得很有道理。”
马车滚滚向前,木槿瞧见明浅浅浅打了个哈欠,贴心道:“小娘子歇着吧,到了叫您。”
明浅确实是累了,阖眼闭目养神。
然而她心里有事,加上出了两回大汗身上不舒服,她其实睡不着,一闭上眼,今日发生的一切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现。
前世没有投壶、射覆与步打球,更没有容妃留她说话这事。
她与赵闳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沁芳阁附近出了人命,容妃带人前往事发之地查看情况,查到了沁芳阁二楼。
两事并发,赏花宴也提前结束。
事情当时遮掩过去了,可后来还是传出了风言风语,她是宫里看中的太子妃,结果和三皇子搅在一起。
知情人皆知她是受害者,世人却不管这些,只注意到她失身于三皇子的事实,然后编出一段香艳故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就导致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沉浸在打击中,根本没有心思关注案情,只知道出事的是京兆尹家的李二郎。
如今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
她先是意外结识了赵闳的意中人郑大娘子,之后又见到赵闳意外在翠微亭露面,赏花宴也持续到最后没有中断,意味着没有发生命案。
明浅想得头都膨大了一圈,实在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与她提前离开沁芳阁是否关联。
木槿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气,还时而腾挪着换坐姿,好奇:“小娘子哪里不舒服么?”
明浅睁眼坐好,她决定放过自己,既然想不通那就先不想了。
反正她多出一世记忆,慢慢查吧,总有水落石出那一日。
马车离开玄礼门后往东行一段后往南,然后直奔永平坊,明家就位于邻近上京城东门的永平坊。
明家的根在弘农,是当地的大族,最鼎盛的时期,明浅的祖父官至尚书右仆射,统协六部,她的父亲也在御史台任职,在朝中为官的族人也不少,明家曾显赫一时。
只可惜二十年前卷入宫廷争端,明浅的父亲受到牵连下狱,出狱后病逝,祖父迫于时局辞去尚书右仆射一职。
那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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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氏族人相继离开京城,年轻的回去读书,其他在朝中任职的或贬或外放。明浅的祖父也回到弘农,从此远离朝堂开办学堂,一门心思教书育人。
明浅七岁那年,朝廷重新起用祖父,任命他为太傅去教导太子。明浅也跟随祖父来到上京,开始了和赵瞻的孽缘。
明浅回到家中,门房告诉她祖父已经出门,她于是回到云徽院。
明浅自小住在祖父母的院子里,十岁那年祖母去世后,祖父常住鹤山居,明浅刚搬到了离鹤山居不远的云徽院。
云徽院带厢房与花园,是除正院以外最大的院落。她喜明阔,院内没有复杂的布置,除了廊外一丛玉绣球,院子里只种了几株梧桐。
明浅步入院中,女使仆妇迎出来:“小娘子回来了。”
她上次回云徽院时是一缕离魂,如今看到这一张张亲切的面容,只觉得心安又熨帖。她自认为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前世经历过那些后真正体会到人们说的,千好万好都不如家里好。
“忙你们的。”明浅心情很好,先逗逗挂在梧桐树下的画眉,再仔细打量这个完全按照她的心意布置的故土,深深地觉得,必须过好这一世,才不辜负这一场重生。
逛完了,明浅吩咐木槿:“去备水,我要沐浴。”
木槿没有多想,步打球虽不如马球激烈,但玩得高兴也会出汗,洗浴后再小憩也在情理之中。
明太傅跟前只有明浅这一个孙女,生怕对她的照顾不够。云徽院里,除了明浅跟前伺候的四个婢女并四个仆妇,院子里还有低等的女使及粗使婆子,统共二十余人。
木槿传令下去,众人有条不紊忙活起来,一盏茶后浴间已经收拾妥当。
专门伺候明浅梳洗的婢女是云昙,来服侍明浅更衣,明浅习惯性张开双臂,待云昙的手碰到明浅的衣领,她突然警醒:“你先下去,传你时再进来。”
云昙先是惊讶了瞬,但小娘子常常想一出是一出,也就松开明浅的衣衫退下去,贴心带上房门。
明浅有些后怕,幸好她在关键时刻反应过来,也庆好今日穿的是交领,才没有露出破绽。
除尽衣衫先检查一遍,他力道大,总能轻易将娇处吮破,胸口处的破损仍很明显,往下看,最明显的淤痕在腿根内侧,幸好幸好,都是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明浅迈入浴桶,将身体彻底沉入水里,温热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也激起前面一阵刺痛,适应后,蒸腾出的热气裹住面庞。
明浅一下一下撩起温水,任流水带走不适,等洗去已经干涸的黏腻与汗水,心也慢慢静下来。
人都是在历事后成长,尤其死过一回后,她没什么害怕的了。比起能够循着心意重新活一遍,失节算什么,至少赵闳不是别人。何况他们之前本就做过夫妻,事出有因,不过是和他又做了几回,有什么可以矫情的。
安慰好自己,明浅努力放松身体,尽心享受重生后的宁静。
不过这样的宁静没有持续太久,木槿突然在外头叩门:“小娘子,门上来传话,说太子殿下来了,要为您庆贺生辰。”
明浅皱眉,被热气浸染得格外水润的眸子里蓦地冰冷,这个赵瞻,她还没有找他,他倒是先找上她了。
恐怕庆贺生辰是假,来打探情况是真。
“不见。”明浅轻启唇瓣,语气从容坚定,“说我歇下了。”
就算没有重生,她在赵瞻面前也从来不是做小伏低的主。
他说见就见,哪有这么好的事。
10. 第 10 章
第10章
赵瞻得到回复很失望。
不过明浅就是这样,被太傅宠出随心所欲的性子,从不管考虑旁人的处境。当然,在明浅看来是他失约在先,他不敢让人强行叫醒她,惹了她不高兴,得花更大力气去哄。
可惜他的处境内忧外患,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陪她周旋。
去年南方闹洪灾,他的人前去治理,结果那些蠢货贪心不足,将用于修筑河堤的赈灾银克扣得所剩无几,对防汛工事草草应付了事,以致于今夏再度决口。
东窗事发,圣上龙颜大怒,二皇子一派更是拿此作文章,授议朝臣不断因此事攻讦他,导致父皇对他越来越不满。
大虞去年打了胜仗,北狄使团前来议和,朝廷决议派一位皇子接待使团。这等名利双收的事原本由他负责,如今看来也变得不确定。
赵瞻交待木槿:“待大娘子醒了你告诉她,孤今日并非有意失约,实在是有事走不开,她若愿意出门,就派人去青龙寺递个信,西市新开了间食肆,孤带她去尝鲜。”
木槿肃然颔首,表示记下了。
见不到明浅,太傅也不在,赵瞻只好离开。然而在大虞,太子不能随意离开东宫,他既然出来,总不能现在就打道回府,正好顺道查一查席间之事。
午后进宫收获并不多。
沁芳阁内除去男女欢好后的痕迹,没有留下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线索。
结合红菱的证词与众人在御花园里亲眼见到的,他很容易就排除明浅。
原因很简单。
从红菱目睹李二郎前往沁芳阁,到玄礼门守卫的证词,李二郎在沁芳阁里停留的时间不足一柱香的时间,不足以留下那样多的痕迹。再者,对世家贵女而言,贞操是大事,明浅一向骄傲,真出了事她不可能若无其事参加宫宴、同人玩闹。
他怀疑过三皇子与郑大娘子,他们二人到得晚,离开得却早,两人仿佛为避嫌似的前后脚离开。
但这说不通,太后娘娘早就看中了郑大娘子为齐王妃,这二人没有必要如此。
尤其三皇子,明明是武将,在某些方面比文臣还克已,不像会在白日里搂着女子行不端之事的人。
赵瞻一边盘算着,一边在长风和亲卫的护送下前往青龙寺。
青龙寺就位于永平坊,有时他来找太傅,也会约在青龙寺见面。他今日是临时前来,抵达直接去了常待的禅院。
落座不多时,护卫来报李二郎已经抵达。
对于那位李二郎,赵瞻其实没有好感,这人有些痴病,喜欢围着漂亮的女子转,近日更是时常在太傅府周围出没。
但李二郎有位能干的父亲。
圣上病情日益加重,其疑心病也愈发厉害,总觉得有人要陷害他。
京兆尹李倜却能得到圣上的信任。
然而这李倜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人也很警醒,他为了此人不惜将心爱之人陪进去。
他了解明浅,看不上李二郎那样的男子,他只能用最粗暴的方式令二人扯上剪不断的联系。以明浅对他的情义与她的聪慧,必定会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棋子,为他打探李倜的一举一动。
赵瞻敛起周身的戾气,恢复肃重的模样:“快请。”
李玄站在禅院门口,正了正衣冠,暗吸一口气,屏气踏入院中。
今日去参加赏花宴差点酿成大错,幸好被人一脚踹醒。父兄一遍遍耳提面命,如今太子与二皇子斗得厉害,千万不能卷入二人的争端里,他实在想不通殿下为何私下召见他。
进得禅房,李玄叉手行礼:“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李卿请座,”赵瞻微笑比手,使自己显得亲和些,“今日邀李卿前来,是有些公事请教,还望李卿如无不言。”
是公事啊,李玄松一口气,是公事就不用担心,按章程应对便是。他谢了赵瞻,依言坐下来:“殿下请吩咐。”
赵瞻问他:“今日沁芳阁发生一起悬案,有人说案发时你在附近,李卿有何想说的?”
闻言,李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殿下说的公事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他立即解释道:“殿下明察,下官不知。”
“不知?”赵瞻收起笑容,语气也变得冷竣,“你若不知情,为何连赏花宴都没有参加,又为何匆匆离去?”
李玄心里一阵紧张,看来真应了那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殿下明鉴,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之所以匆匆离去,是因为身体不适。”
“李玄!”赵瞻喝道,“孤是看在令尊为了社稷勤勤恳恳的分上,不忍李公声名受累才对你网开一面,话说到这份上,坦白从宽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懂吗?”
“下官不敢欺瞒殿下,”李玄低头,拨开后脑勺的头发,给赵瞻看脑后鼓起来的包,“下官虽去过沁芳阁,但才到便被人从身后偷袭,这就是明证,等醒来时就躺在沁芳阁前的假山的山洞里,还有这里,”李玄拨开衣领,将右侧的脖颈送到赵瞻面前,“实在是疼痛难耐,这才提前离席。”
这就奇了,赵瞻心下纳罕,但依旧肃着脸:“就算你所言属实,今日男客都安排在毓秀殿,你为何会出现在沁芳阁?”
“这……”李玄启了启唇,望了望赵瞻冷峻的面容,实在难以启齿。
赵瞻:“知情不报,据《大虞律》按妨害办案论处,李卿身为朝廷命官,还要孤再向你解释一遍吗?”
“不用不用,”李玄连忙摆手,只是……他支吾半晌,知道今日是无法蒙混过关了,只能豁出去,“是,是因为下官听人说明大娘子在沁芳阁,想同她说上几句话。”
李玄觊觎明浅,这是他心知肚明之事,他也是利用这一点顺势利用。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赵瞻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知道赵瞻生气了,李玄连忙解释:“下官清醒后就直接离开了,没有见到明大娘子,更无冒犯之举,请殿下明察。”
听起来顺理成章,但该走的步骤不能落下,赵瞻咬牙例行公事:“你找她所为何事?”
还是没躲过这一问,李玄知道自己没有挣扎的余地,哭丧着脸作最后的坦白:“下官在筹备一组仕女图,共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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幅,想邀明大娘子助我完成牡丹图,于是斗胆前往。”李玄简直快落下眼泪,“还望殿下替下官保守秘密,切不可跟在下的父兄提及,若是被他们知晓,下官小命休矣。”
赵瞻很意外,仔细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只是如此?”
李玄指天发誓:“下官不敢欺骗殿下,若有半点不实,就罚我死于非命。”
赵瞻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非亲耳听见,他简直怀疑李二郎是在胡说八道。
要么这人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没有城府,要么就真的心机深沉到连他也骗了。再看一眼李二郎,他已经开始不顾形象在擦眼泪,赵瞻只觉得脑仁疼。
“哭什么?”赵瞻嫌弃,但这也给他顺水推舟提供了便利,这回不成自然还要设法促成下回。他脑中飞转:“男子汉大丈夫,也值得为这种小事哭哭啼啼,明大娘子是个爽快坦荡之人,你若有事求她,大大方方去见她就是了,何必鬼鬼祟祟惹人怀疑。”
李玄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愕然张着嘴:“殿下的意思是,下官可以去找明大娘子?”
赵瞻原本因计划未能执行而失落,如今看李玄的模样,顿感天无绝人之路,但他还是保持着克制:“孤言尽于此,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就是默许,李玄一瞬间心花怒放。
自兄长成亲,母亲这两年将精力集中到他身上,开口闭口便是催他成亲,早就将上京闺秀的情况打听了个遍,父亲提醒过母亲,那明大娘子是宫里看中的人,大概要嫁入东宫,劝母亲少打主意。
所以,纵然他觉得明大娘子就是天定的牡丹仙,但碍于她与东宫的关系不敢轻易打扰,更别说当着殿下的面提出那样非分的请求。
如今不一样了,殿下并不介意他去找明大娘子。李玄不哭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多谢殿下指点迷津,等他日画成,一定请殿下过目。”
送走李玄,赵瞻收起笑容,问外面的护卫:“明府来信了?”
护卫摇头。
赵瞻抬头,禅院上方的天空广袤旷远,有几朵浮云在一望无际的碧空里孤零漂着,没有着落。
他感觉自己就像那朵云。
他与明浅之间,一向是他投入得更多,明浅却总是很自信,她似乎从来没有担心过会失去他,甚至一点都不怀疑他会另有打算。
这一回的计划,他说不清楚内心深处有没有让她吃一点苦头的意思,也许她在外面吃了苦头,再回到他身边就更能知道他的好,在他面前能低一低头。
白日逐渐西沉,闭坊的街鼓响了,赵瞻没有等到明浅的回信。
当天夜里,他陷入一个冗长的梦里,梦见明浅嫁给了三皇子赵闳。
梦里的她答应会等他,结果一转头就去与赵闳生儿育女。
这是背叛,他看到梦里的自己很生气,他想让她落了与赵闳的孩子,然后回到自己身边。他都不介意她当过别人的妻子,她凭什么不答应他。
但梦里,明浅死在他怀中。
“瑟瑟!”赵瞻满脸是泪,猛地坐起来。
11. 第 11 章
第10章
明浅是被街鼓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屋子里一丝亮光也没有。
有点渴,明浅下意识咽了咽,用略带嘶哑的嗓音喊人:“木槿。”
很快,一片光亮透过帐幔盈入帐中,木槿放下灯,掀开帐子和声道:“娘子醒了。”
明浅好奇:“天都黑了,怎么才点灯?”
木槿抿了唇笑:“小娘子睡迷糊了,眼下刚过卯初。昨天下午您睡得香,傍晚了也不肯起,乳母说您是累了,于是没叫醒您,一觉睡到了现在。”
明浅惊讶,她对傍晚的事完全没有印象,竟一口气睡了七个时辰!
想来是做鬼的最后几个月一直在奔波,刚重新做回人,又累了一整日,身体的确乏累。
这样昏天黑地睡一场的好处显而易见,她终于重新体会到神清气爽之感,唯一不足在于饥饿感也很明显,她感觉自己能吞下一整只羊。
木槿贴心地问:“娘子还睡么,饿不饿?”
明浅睡不着了,掀开锦被:“准备早膳吧。”
在世家大族,下人都比主子起得早,当第一声街鼓响起,下人们就要开始一日的劳作。鉴于明浅昨夜的情况,厨房一早就预备上,只等她醒来就可以吃上。
云徽院内开始有条不稳地忙碌起来。
明浅跟前有四个近身伺候的丫鬟,木槿贴身伺候陪她外出,云昙负责梳洗穿戴,青萍掌管饮食,石兰则带人打理云微苑的布置。
待明浅擦牙净面后,云昙服侍明浅穿衣。
已是秋季,衣料用的是夹层织绵,上身是丁香色窄袖衫子,外罩茶白色直领夹层短襦,下配赤金团花纹织锦大摆裙,裙腰上坠上禁步,再取来锻面翘头履换上。
接着是梳妆,云昙十指翻飞,很快挽出当下流行的双刀半翻髻,缀以恰当的首饰,整个人显得明艳又大气。今日没有出门的打算,于是免了上妆这一步,明浅在一排花钿中挑挑选选,取了一朵牡丹花钿点于额间。
等她这边梳妆完,厨房也已经准备完毕。
对于吃食,明浅一向很重视,顺应四时而食。先饮晨汤开胃,接着是杏酪粥加枣泥蒸饼,除四样时令小菜,还有一小碟金银夹花,八分饱后再漱口洗手,这一顿就算结束。
等她吃完天彻底放亮,这也意味着祖父做完早课。
明浅没有不尊长辈的意思,而是祖孙俩作息不一致,早就定下不一起用早膳。
赵瞻十八岁参政后,明太傅不再需要每日天一亮就前往东宫崇文馆,他如今最主要的职责不再是给赵瞻讲学,而是带着东宫的属官一起修一部治学记,作为指导民间教育的范本。
厨房将另备的早膳呈上来,明浅挽上披帛,带上木槿前往鹤山居。才走到阶上,门下有仆妇来报:“大娘子,太子殿下来了,太傅大人请您过去叙话。”
明浅脚步一顿,赵瞻这时便已经抵达,意味着才开坊门他便来了,为何这样急?
经过前世那些事,她如今对赵瞻的任何举动都会存疑,总觉得他别有所图。
明浅问:“人在何处?”
仆妇:“在鹤山居陪老太爷说话。”
明浅的确不想再和赵瞻有来往,可惜她放不下前世那些恩怨,总想让他付出代价才能甘心。
明浅:“我这就去。”
木槿提着食盒跟着明浅,她只当赵瞻是为昨日没见到明浅来补救的,替明浅高兴:“殿下这般将娘子放在心上,娘子好福气。”
明浅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鹤山居离云徽院不远,主仆俩没走多久也就到了,赵瞻就在门口候着,明浅很难看不见他。
他应该是骑马来的,发间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白净的面皮透着活动过才有的颜色。但最令明浅心惊的,是他看她的目光,缱绻又热烈,他在面对她的尸身时就是这样的表情!
明浅下意识放慢脚步,赵瞻不对劲。
念头才闪过,赵瞻已经向她跑过来,几乎迫不及待。
明浅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心里直打突,赵瞻是个内敛的人,当着下人的面,他不会让感情这样外露。
下一刻,明浅被拥入一个怀抱里,她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赵瞻拥得很紧,用带着哽咽的声嗓轻唤她的小名:“瑟瑟……”
明浅被动承受着,越想越觉得她的怀疑有道理。
前世赵瞻虽然偶尔也会有想亲昵的时候,但从不会鲁莽行事,就算只有两人的时候,总要得到她的首肯之后才敢有下一步的行动。可是眼下,他竟然不顾木槿都看着,还是在祖父的院子门口。
他这样反常,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明浅忍着厌烦的情绪试探:“殿下这是怎么了?”
怀里是活生生的人,耳畔是他午夜梦回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赵瞻满心只有庆幸。
他昨夜梦到前世,什么都记起来了。
前世他为自己的前程利用了明浅,等大势既定之后他终于能够重新拥有她,可惜功亏一篑,她死在他的怀中。
直到她死后他才大彻大悟,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失节算什么,怀了赵闳的孩子算什么,他那阵之所以表现出来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执拗与痴狂,皆因他从未放下过她。
“瑟瑟,”赵瞻心潮澎湃。
多出前世的记忆,他再也不用牺牲所爱之人。他低头,贪婪地感受着明浅颈间的气息,“孤再也不会离开你。”
明浅暗中翻了个白眼,不用再怀疑了,赵瞻就是重生的,他不可能在她还没出事前说出这样的话。
这就给她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她一人重生怎么都好说,可前世赵瞻不顾人伦软禁她,还故意制造出她身故的假象,连她死了都不肯让她入土为安,那样的疯魔程度,她怀疑赵瞻不会放过她。一旦让他发现她也是重生的,她还有没有自由都很难说。
如此一来,只能扯个弥天大谎了。
明浅垂眸,在赵瞻的软肋上捏了一把,语带嫌弃:“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赵瞻松开明浅。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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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熟悉的力道与语气,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心安。
赵瞻看着明浅笑,对上她的怒视。
明浅推开他,用眼神提醒他周围有人:“也不怕人看笑话。”
赵瞻眼底的笑意更浓,他喜欢这样的明浅,鲜活又有脾气,而不是一声声殿下称呼着,处处透着生分与疏离。
“去见太傅吧。”
赵瞻想牵明显的手,被明浅一个眼神瞪回去。
赵瞻收回空荡荡的手,并不介意明浅的无礼,她在他面前一向如此。就算挨瞪,失而复得的喜悦能战胜一切,赵瞻含笑来到明浅身侧。
明浅的心情沉重。
赵瞻笑得越从心,他的小动作越多,越能证明他就是重生的。
前世这个时候,朝堂局势严竣,赵瞻根本笑不出来。
他表现得这样轻松,大概也同她刚发现自己重生时一样,以为多出一世记忆就意味着占尽了先机,以为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吧。
明浅心情复杂,与赵瞻一起去见明太傅。
明太傅年逾花甲,面容矍铄,身姿挺拔,一双眼睛温和又睿智。他显然已经和赵瞻照过面,含笑看着联袂而来的两人。
“先生。”
“祖父。”
两人分别和明太傅行礼。
“坐。”
太子在太傅对面落坐,明浅接过木槿手里的食堂置于两人间的矮几上,转身吩咐木槿,叫她让厨房再备一份早膳。
赵瞻默默看着明浅,胸膛里涌起浓浓的温情。
这就是重生的好处,原本阴阳相隔的人不仅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还会如从前一样关心他,为他预备饭食。来之前他已经决定,这一世要守好她,绝不会向从前那样落得相互怨恨、阴阳两隔的地步。
明太傅看看赵瞻,又看看明浅,微笑开口:“天临清早前来,说有要事相商,人齐了,可以揭晓答案了。”
赵瞻冲明浅一笑,收回目光,热切地望向明太傅:“学生今日前来,是收到了宫里的示下,太后娘娘即将给学生与皇弟们赐婚。”他站起来,双手加眉,深深揖到底,“学生非瑟瑟不娶,望先生成全。”
明浅脑中飞转。
圣上之前私下向祖父透露过要她嫁入东宫的意思,约好等她满十八岁后过礼。赵瞻特意来这一趟,看起来是不打算拿她的亲事做文章,也不打算利用她了,算是很给他们祖孙面子。
只不过她不要他了,还要将他在意的通通毁掉。
明太傅看向明浅。
明浅恍若未觉,只疑惑望向赵瞻:“你睡懵了吗,之前不是说好等我满十八岁之后再议亲事,为何平白无故提前一年?”
接下来轮到明太傅和赵瞻惊讶了,赵瞻:“瑟瑟何出此言?”
明浅睁着明亮的眼睛,满脸无辜:“难道不是吗,我昨日才过完十七周岁生辰,可不就是差一年?”
她只知道,浑水才能摸鱼,总之能拖一阵是一阵。他能在一夜之间重生,她难道不能一觉醒来记忆出现错乱吗?
12. 第 12 章
第12章
反正从昨日下午入睡到此时,她没说几句话,也没做什么事,好糊弄过去。
她在赵瞻面前少一年记忆,就能多出许多发挥的余地,也可以顺理成章不被追问昨天在御花园里发生的事。
明太傅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提醒明浅:“如今是泰安二十三年。”
“就说您该服老吧,”明浅在心里对祖父说了声对不住,故作理直气壮:“明明是二十二年,不信您问殿下。”
师徒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面露担忧。
“瑟瑟,”赵瞻正色唤明浅的小名,认真看着她:“先生没有说错,今年是二十三年。”
“不可能啊,”明浅言之凿凿继续演,“昨日是我十七岁生辰,我们去西市看了胡旋舞,又去胡姬酒家饮了葡萄酒,不要以为我醉了就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明太傅更担心了,转身吩咐木槿:“拿我的名帖,去请潘太医。”
明浅见他郑重其事,硬着头皮哀叫了声祖父,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您别吓我,我的记忆不会真的出了问题吧?”
见惯风雨的明太傅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但丰富的阅历他飞速冷静下来,他反而开始宽慰明浅:“瑟瑟不用担心,失忆之事并不罕见,只不过这种事因人而异,有些人睡一觉就好,有些人得过些时日,没什么大不了。潘太医从医经验丰富,等他来看看也就清楚了。”
他越这样说,明浅赵觉得愧疚,祖父真要听过这么稀奇的事,早就告诉她了。可见祖父对她的爱护,简直到了不讲原则的地步,宁可胡编也要安慰她。
相比明太傅,赵瞻其实更镇定。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原来不信那些,他亲自经历了重生之事,才知生而为人不该托大,应对这个世界未知的一面心存敬畏。与他这匪夷所思的重生经历相比,明浅丢失一段记忆其实不足为奇。
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明浅没有同他一起重生,否则万一她知晓真相,他就算要补救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心里定了,赵瞻知道如何令明浅听话:“瑟瑟不必紧张,就当请一次平安脉,潘太医看过了,先生才能安心。”
明浅在心里冷笑,他倒是知道她最不希望祖父担心,也罢,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他相信她真的丢了一段记忆。
为进一步打消他的疑虑,明浅故意不悦:“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这未免也太荒谬,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故意合伙骗我?”
她的表情太过认真,明太傅基本上已经信了,只剩心疼:“怎么会?”
明浅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再演下去要穿帮,于是假装强打起精神:“那好,先看太医怎么说吧。”
明太傅与赵瞻见她虽然还是一脸茫然,却总算愿意等太医来,略略宽心。
明浅虽自幼父母双亡,但太傅夫妇却宠她如命,这就造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与积极乐观的心态。就算天塌下来,也能找个小杌子坐下来,等个高的先顶一阵。
潘太医还没来,明浅故意怏怏道:“我不管你们怎么看,说好十八岁再议亲的,我少过了一年,还没做够姑娘,不想那么快成亲。”
这话落太明太傅和赵瞻耳里,却是不同的反应。
在明太傅看来,失忆之事来得突然,宫廷生活又太复杂,他不赞同立刻定下亲事,于是看向赵瞻:“待宫里提起你二人的事,为师亲自去解释。”
赵瞻也是同意的。
并非他改变主意不想娶明浅,相反,经历过前世的事,他希望越快成亲越好,早一日将人迎入东宫,他也早一日踏实。
可眼下情况特殊,若是处理不好,同样会伤及与明浅的情分。
他前世之所以大费周章先令明浅失节,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明太傅太过看重明浅,他若对不住她,以太傅护犊子的性子,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更别说一心一意为他谋划。
所以,他只能从明浅身上下功夫,令毁婚的事由发生在她身上,他既可以顺理成章与中书令家结亲,也不得罪明家。
他看中的顾家乃上京四大家族之一,其家主目前任御史大夫,是下一任中书令的人选,前世的经历证明他的预判是对的,前世他娶顾家女不到一月,顾御史果然升迁,也是顾御史力保他主持与北狄的谈判。
重活一世,倘若他还需通过联姻巩固自己的地位,未免也太无能。只是这样一来,有些安排得改弦更张,而重新制定计划需要时间。
赵瞻恭恭敬敬道:“学生蒙先生大恩,又与瑟瑟一起长大,这等大事自然要尊重瑟瑟的意思。”
明浅违心夸他:“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就知道你会同我站在一起。”
有她这句话就够,赵瞻满腔温情,暗下决心这一世定不会让她失望。
事情说定,且赵瞻没有怀疑的意思,明浅将心放回肚子里。
正好厨房的人将赵瞻的早膳也送来,明浅安排祖父与赵瞻一起用早膳。她吃过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坐在一旁给二人布菜。
赵瞻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不时冲她露出笑容,明浅也装作对过去一无所知的样子对他笑笑,她心里想的是,笑吧笑吧,自有让你哭不出来的时候。
*
大虞的官员逢三六九休沐,这也就意味着赵瞻今日是破例外前来,他不能在外久待。
赵瞻不想离开,可潘太医来检查来看不出明浅身体有恙,赵瞻便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赵瞻依依不舍:“我走了。”
明浅还和从前一样:“我送你。”
她要成功报复赵瞻,非但不能硬碰硬,就要利用与他这种暧昧的关系。
赵瞻只觉得甜蜜。
只要明浅不是重生的,怎么都好,她不记得他曾经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他们就还美好如初没有裂痕,这足以令人对未来充满期待。
下人在专心引路,赵瞻落后几步,悄悄牵一牵明浅的衣袖:“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自重,”明浅皱眉,将自己的衣袖夺回来:“难道我少了一段记忆就能胡来吗?”
赵瞻看着明浅因为不悦微微鼓起的面颊,说当然不是。
他面前的,是怎样鲜活的人啊,他最习惯的,还是她这幅喜形于色的模样,她在他面前从不遮掩情绪,让他一眼就能看穿。
犹记得她及笄那日他向她挑明心意,灼灼芙蓉中她既惊又喜的样子,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因为她那样的真情流露而深受鼓舞,更别说那以后她便自觉以准太子妃自居,一改之前的不拘小节,她在人前不断克制自己,力争做天下闺秀的表率,为的,是不辱没他的身份。
光是想起那些,就足够令他感动。
幸好,老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将那样美好的她重新送到他面前。
抵达明府门口,这下真的得走了。
赵瞻的脚步在长风的指引下迈向马身,视线却没有从明浅身上离开后,眉梢眼底流淌着缠绵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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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浅只想快点打发他:“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好,”赵瞻感受到了这份催促背后的关心,坐在马背上望向她:“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
明浅转身后就收起了笑容,仍旧返回鹤山居。
通常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木槿虽然同明浅一样不拘小节,但也看出了些不对劲。
她憋了一路,还是没忍住开口:“小娘子在生殿下的气?”
明浅茫然了一瞬,难道她的演技不行,表现这样明显吗。敛敛心绪,她故作自然:“何出此言?”
这是返回鹤山居的路上,仆从不时来往,木槿压低声音,用只有明浅能听得见的声音道:“殿下看娘子的眼神,简直能拉丝织绵,若不是惹了娘子在气,何至于这样卑微讨好?”
这是火眼金睛啊,明浅饱含赞赏看向自己的贴身婢女,含糊回应:“怎么不生气,昨日害我白等,还让你忙活一场。”
原来小娘子这样心疼自己,木槿心里感动,扭捏道:“婢子不要紧,都是份内之事,只要小娘子好好的,婢子做什么都可以。殿下这回很有诚意,大清早就顶着露水来了,小娘子还是得铙人处且饶人,莫要伤了情分。”
明浅知道木槿是好意,但她没打算和赵瞻进一步发展,这一点木槿也要慢慢适应:“经此一事,我也看清他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且看他的表现。”
木槿斟酌着明浅的话,忽然眼前一亮:“小娘子记起来了?”
记起来?明浅暗道不好,连篇的谎话果然不好圆。
既然少了一年记忆,她就不该提昨天的事,惊讶道:“记起什么?不是他先许诺有龟兹的伎乐表演,结果害我空等一场,可见这人也没太将对我承诺放在心上,谁要特意去记这等煞风景的事?”
龟兹伎乐?有吗?
木槿突然恍然大悟:“小娘子记混了,那是去年的事。”
说来惭愧,她其实不清楚小娘子如何与殿下约定的,还以为小娘子说的是她服侍她更衣随她进出皇宫的事。
看木槿的反应,明浅就不得不感慨自己的先见之明,一年前的事,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就算是她胡说,也很难对证。
于是睁圆双眼,表现出恰好好处的疑惑:“这竟是去年的事?”
木槿十分肯定,虽不记得小娘子那日生过气,龟兹乐队她还是有印象的。
明浅长长哦了声,随即如梦初醒:“竟是我误会了,还好你提醒我,不然出了家门,简直要贻笑大方。”
木槿宽慰她:“小娘子且宽心,谁还没有个丢三落四的时候。”
明浅叹着说是,郑重叮嘱木槿:“往后你还得多提醒我,我这个情况传出去毕竟不好,靠你了。”
被倚重,责任感油然而生,木槿肃然颔首:“小娘子放心,我一定时时提防,事事小心,保准不教人看出异样。”
明浅露出笑容,对她来说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
北狄的使臣不日就要抵达京城,重生的赵瞻必定不愿错过这等名利双收的大事,只不过这一回,她不会让他如愿。
至于赵闳,他这次是因为太后催他成亲回来的,沁芳阁的事没有传开,想来太后很快会给他赐婚,成亲后就会带着郑大娘子离开京城。
而他们,今后再也不会相见。
这样最好,明浅看着脚下的厚重古朴青砖想,她复她的仇,他和心上人双宿双栖,这一世他们都能得偿所愿。
13. 第 13 章
第13章
明太傅还在为明浅的突然失忆担心,待明浅一头钻进书房里,根据潘太医的指引翻阅古籍。
回到鹤山居,明浅在梯子上看到自家祖父,愧疚的心情无以言表:“您这是做什么?”
明太傅低头,看到了孙女,扬一扬手中书册:“还真让我找到了。”
明浅仰着脸扶梯子,蓦地想起前世目睹祖父对着她留下的书信黯然神伤的场景,眼底酸胀:“既然找到就下来吧,一大把年纪了,还爬这样高,真是令人担心,下次吩咐下人不就行了。”
明太傅留意到了孙女的低落,扶着梯子往下走,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失了记忆害怕了?”
明浅垂眸说没有,但眼下还不到将真相告诉祖父的时候:“潘太医说了,说不定哪一日就好转,怕什么。”
明太傅来到明浅跟前,耐心地问:“委屈了?”
自己带大的孙女自己了解,小太阳一般的人,病了痛了难以见她垂泪,只有受委屈了才会哀哀的。
明浅有意向明太傅传达没有那么想入宫的态度,这种时候也得适当表明自己的立场,她摇摇头:“谁敢让我受委屈,只是一想到要进东宫,就有些憋屈。”
“哦?”
明太傅很意外。
孙女十五岁那时,突然跑到他的书房里,兴冲冲宣布她的重大决定:“我将来要当太子妃。”
他当时并未当真,小孩子懂什么男女之情。
自己的孙女自己懂,她是个不喜繁文辱节之人,一时的豪情而已,等时间久了自然知道其中的艰辛,不用劝也会知难而退。
然而他唯一一次看走了眼,也低估了这孩子的决心。
她不仅开始主动温习礼仪与琴棋书画,还央求在他给殿下讲课的时候去旁听,为的是能从旁辅佐太子。她将准太子妃这个身份看得很重,立志要成为殿下知心的贤妻。
那是他真切的意识到孩子长大,没有欣慰,只觉得心痛无以复加。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已经在学习如何当别人的妻子。
可她行在正道上,身为祖父没有横加干涉的理由,只能从旁支持。
明太傅手握着书册,走到坐榻的东面落座,问似乎被困住的孙女:“为何突然不想进东宫?”
才失过忆,突然又有这样大的转变,很容易惹人怀疑,好在她有所准备。
明浅半真半假道:“殿下人自然是好的,但那些宫规着实令人发怵,反正离定亲还有一年,祖父容我再考虑考虑。”
太傅看着孙女天真的脸:“你就不担心万一你尚未考虑好,殿下那边改变了主意?”据他所知,东宫的幕僚私下里建议殿下与世族联姻。
明浅不以为然:“怕什么,倘若他真的那样容易变心,也不值得我信赖。”
明太傅颇为意外:“你看得开?”
明浅不以为意:“有什么看不开的,他若对不住我,我何必要同他耗着,您那么多门生,难道不能为我务色一位出色的郎子。”
明太傅大笑起来,这笑声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这个孙女,聪明又通透,他最担心的,是她越不过一个情字。
这情之一字最是玄妙,困住过多少英雄好汉,又耽误了多少多情女子。
但他同时又隐隐担心,孙女这一时要当太子妃,一时又反悔的,说起来竟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随便,他有些怀疑,她真的开窍了么。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明太傅真心问他:“瑟瑟心仪什么样的郎子,祖父替你留意。”
明家没落了,但还没有沦落到需要靠女孩子的婚姻重挽家族声望的时刻,对这个他一向偏爱的长孙女,他对她的期待反而是平顺安宁过完这一生,若非她之前表现得热切,他的本意并不希望她嫁入宫中。
这下换明浅惊讶了,她以为祖父一向乐得见到她与赵瞻发展,没想到他竟然不怪她心猿意马,也不劝她对赵瞻一心一意。
她放心了,侃侃回答:“我是祖母带大的,眼光自然肖祖母,理想中的郎子要像祖父这样文武双全脾气好,就是上了年也仍旧风姿翩翩的。”
这丫头……明知她在拍马屁,明太傅心里依旧受用,佯怒道:“没大没小。”
明浅不要钱似地笑,祖孙俩又说了阵,明浅才辞别祖父回到住处。
*
闺中女孩子的日子简单,除了必要的学习,就是喝喝茶插插花,或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昨日在宴中吃到汉宫棋,明浅有些意犹未竟,于是找了厨娘,试图在后厨里复刻出来。
先根据她自己的理解与厨娘确定了步骤,然后再精心选出食材,接着揉面、塑形、熬浆、烹煮……时光在一道道工序与必要的等待中流淌,明浅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给祖父那里送完一份,明浅心满意足带着成品回云徽院,才回来,收到门上呈来的一封拜贴。
明浅收到拜贴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给她送拜贴的人是郑晞,东恩侯府的大娘子。
不算前世,她们昨日才第一次认识。
郑晞约她去逛西市。
木槿将盛放着新出炉的汉宫棋的五曲白瓷碟置于明浅面前的案上,好奇问:“小娘子要去赴约么?”
明浅这会学乖了,反问她:“我与郑大娘子何时相识?”
木槿没听明浅提过,但她与明浅几乎寸步不离,只在明浅参加宫宴时不能随侍左右,于是合理推测:“想是昨日在宴席上认识的。”
做戏做全套,明浅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去,你陪我一起。”
抛开郑晞与赵闳的关系,她印象中的郑晞是个爱憎分明的爽快人,明浅喜欢与这样的人来往。退一万步讲,将来她与赵瞻摊牌,宫里说不定会震怒,而郑晞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多个朋友帮忙说话多条路嘛。
木槿当仁不让:“婢子必定寸步不离。”
明浅提笔回信,与郑晞约了第二天在西市的李记甜水铺见面。
回完信,吃完大半盘亲手制作的汉宫棋,明浅心满意足在家中四处闲逛。
木槿见她对每一处都十分好奇,看一草一木的眼前都带着阔别许多的亲切,不禁心疼起来。
明浅一回头,被她抹眼泪的模样惊到:“谁惹你了?”
木槿强颜欢笑:“小娘子放心,您虽然少了一年记忆,但婢子还记得大部分,今后就由婢子充当您的记忆。”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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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感受到了谎言带给她的尴尬,硬着头皮接受心腹的忠心:“……好,真是多亏有你。”
第二日不慌不忙收拾完,明浅和明太傅说了声,就带着木槿出了门。
当今圣上登基时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但他是个治世的明君,经过二十多年的治理,国家富足,百姓安宁,天子脚下的上京更是一派详和平顺。
时值九月,金风送爽,天地间都是阔朗的气息。尤其是对死过一回的人来说,哪怕只是坐在马车里,看着路过的车马行人与景周的景色,也是种愉悦的享受。
马车出了永平坊一路向西,穿过大半个上京城,再往北走两个坊院,就到了西市。
她与郑晞还算有默契,她前脚下车,郑晞的马车后脚就到了。出乎明浅意料的是,赵闳也来了,骑着一匹高大的西域马走在郑晞的马车前面。
她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前世她与赵闳还未冰释前嫌之际,甭管私下里如何形同路人,在人前他总会给足她面子,每逢她出门,他但凡有空都会亲自接送。
更何况,郑晞本就是他的意中人,待遇自然更甚。
“明大娘子。”郑晞的头从车门伸出来,热情地和明浅打招呼。
明浅调转视线看过去,抬手挥一挥,含笑着看她靠近。
郑晞快步走下马凳,饱含歉意:“我离得近,反而让你久等,真是对不住。”
明浅笑着说不要紧:“我也才到。”
东恩侯府久没有人住,郑晞如今住在宫中太后那里,出门不像她这样方便。
赵闳也沉默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后的护卫,站在郑晞身后。
郑晞见这两人没有打招呼的意思,怔愣了下,随即为两人介绍。她笑着调侃:“倒是我想错了,还以为你们都在上京长大,早已彼此相识。”
明浅一直保持着微笑,目光随着郑晞的指引落在赵闳脸上。
他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表情,难以看透于是显得不好相处。
他在一众皇子里有些特殊,九岁后就离开了上京,随太后前往行宫生活了五年,十二岁回京后,他只待了一段时间后就去了军中,那以后虽偶尔会回来,停留的时间却很短。他们远远见过一两眼,但从未说过话。
前世他们真正相识,还是发生那件事情后,之后成为夫妻,一点点熟得超出所有人意料。
不过都是前世的事,不可再对人提及。
明浅客气地福了福,赵闳也叉手回了礼,这就表示今生认识了。
郑晞偏身对身后的赵闳开口:“这回你总该信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与明大娘子有约,可以放心离开了?”
赵闳淡声道:“两个时辰后来接你。”
郑晞哀嚎:“别这么无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至少多加一个时辰。”
赵闳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不顾来往路人的眼光当街同他讨价还价,尤其对面的明大娘子也睁着眼睛好奇看着他,略有些不自在:“酉时来接你。”
郑晞一算,喜出望外:“一言为定。”
说完拉起明浅的手往甜水铺里走,明浅微微点头致意后没再回头,她走得果断,没有看到赵闳意味不明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