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浮华尽》
1. 一
《待浮华尽》
文/书留翰墨
2025.08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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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至,巡抚府邸的朱漆大门外已悬起两排走马灯,绢面上画着“五谷丰登”、“四海升平”的纹样,被穿堂风拂得转成金红漩涡。
跨进仪门,方知内里更盛——正厅前的天井里,二十张八仙桌摆得齐整,桌沿垂着靛蓝绣缠枝莲的桌围,青瓷碗里盛着剥好的荔枝,果肉浸在冰水里,凉气混着檐角铁马的叮当声漫开来。
穿青布短打的仆役们托着描金漆盘穿梭,盘里红烧肘子颤巍巍晃着油光,映出廊下挂着的百盏羊角灯。
东角的花架下,几位夫人正围观遗世珍宝,谈笑声惊得架上的白玉兰落了半瓣,恰好飘进路过小厮捧着的酸梅汤碗里。忽有卖糖画的小贩被请进来,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转眼间便转出条鳞爪分明的糖龙,引得孩童们哄然围上去,银铃似的笑闹声撞在朱红廊柱上,又弹回来混进戏台的胡琴声里。
广袖垂如流云,杯酒一饮而尽,有官人尝了一口珍馐佳肴,举筷问:“此师傅刀工入神,片鱼若凝脂,入口鲜醇无比,巡抚大人这可是觅得厨神来了?”
只见身穿宝蓝色袍子、外罩一件石青色暗花缎补褂的男人笑说:“听闻今日主厨是年少成名,还曾为圣上作食,大家可尽情品尝!”
“巡抚大人今日得此神厨烹饪,是锦上添花,实是妙极!”
“能与各位共品佳肴,当属良辰美景!”
“谢谢巡抚大人的宴请!”
觥筹交错,宾客们谈笑风生,杯盏流转间趣话不断。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后厨由热闹渐渐变得安静。因为只剩下最后一道糕点未呈上,后厨地也只留下一位厨子在忙碌了。这点活,神厨还是可以驾驭的。
灶膛里的火光舔着锅底,把桂花糖糕烤得金黄。
“做完这糖糕,就可以休息啦!”
沈卿樾正用竹筷拨弄着糕上的糖霜,指腹的薄茧蹭过瓷碗边缘,发出细碎的响。这双手握了十多年锅铲,稳得能切出穿针的豆腐丝,此刻在糖糕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圈。
酒过三巡,檐外忽有烟花炸开,金菊似的光雨落满天井,照亮席间每张泛红的脸——有人拍着案唱俚曲,有人借着酒意论诗文,连廊下侍立的仆役都忍不住跟着笑,手里的酒壶晃出细碎的金波,与天上的星火交相辉映。
直到有尖叫声打破这欢乐祥和之景——
“啊!”
厨房外突然传来铁器相撞的脆响,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声。
“来人啊!有刺客!”
宴席顿时乱作一团。
沈卿樾手一顿,抬头时,恰好看见一道墨色身影撞进对面的墙根。她的脸上沾着血,左额角的疤若隐若现,肩线利落,黑发用玄铁短簪束成高马尾,碎发扫过颈侧。
女人怀里的几枚钉子滑出来,其中带血的一枚滚到他脚边,钉尖闪着冷光。
他没躲,也没多想,反而弯腰捡起那枚铁珠似的暗器。指尖触到钉尾的链子时,心口突然一烫,像有什么东西在骨血里翻涌——那感觉很陌生,又带着点莫名的熟稔,仿佛这枚沾着血的暗器,本就该被他握在手里。
他迅速起身,指尖无意识抚过灶台石,石面竟浮现淡金色剑纹。
沈卿樾蹙眉,这是……怎么会?
女人意识到自己的银色面具不知掉落何处,索性破罐子破摔,她把碎雪剑抵在沈卿樾的咽喉,发出冷冽的声音:“厨子,要么死,要么当没看见。”
沈卿樾看着她渗血的肩头,又低头看了看糖糕,灶火映在他眼里,亮得像藏着星子:“姑娘,我这糕刚出炉,甜的。你流了这么多血,该吃点甜的压一压。”
女人的剑顿了顿,视线落在他的发梢,也落在她握剑的手背上,她突然觉得对方那只手,比自己的剑还稳。而心口那处从记事起就有的红痣,此刻竟隐隐发暖,不似前段时间像被灶火烫过似的那样,她掌心刚想覆在心口上,却被一道粗鲁的声音打断。
“给我搜!不要放过任何一处!”
“是!”
眼看着官兵快搜到厨房,女人无意纠缠却未松开持剑的手:“掩护我,留你一命。”本以为这句话只是试探,怎料沈卿樾竟无半分犹豫,为她找来厨房里一个藏身之处。
女人紧抿双唇,沈卿樾笑了笑:“放心,我不骗你。”
杨冽颜向来警戒心强,竟相信了他。
幸亏躲得快,下一秒,官兵便闯进了厨房。为首的队一手按着腰间长刀,一手拎着一面银色面具,铜盔下的眼睛扫过墙面,喉结动了动:“厨房有没有可疑人物?”
沈卿樾双手摊开,“大人,发生什么事了?这里就剩我一个在做甜食了!”
“没人来过是吧?”男人视线略过桌上的糖糕,一些糖霜在其周边肆意洒落,如雪如霜。
“是的大人,桂花糖糕快做好了,待会小的给您送十几个过去。”
对方睫毛颤了颤,也没拒绝,背过身下命令,“时间宝贵,我们去别的地方搜!”
“是!”
看着官兵们走远,沈卿樾才松了口气,“呼……安全了,出来吧。”
身后无人应答,沈卿樾转身,才发现空荡荡的厨房里,女人早已了无踪迹。不知为何,他胸中闪过一丝落寞,垂眸轻叹间,忽而瞅见地上一枚钉子,静静地透出寒光,别致又带有杀气。
沈卿樾将其拾起,轻轻放入囊中,打算整理下做好的糕点,给官兵和府邸的人带去些。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个双手抱胸的男子,身形挺拔如修竹,他歪头打趣道:“哟,知味兄还活着呢!”
沈卿樾闻声瞥了他一眼,“今晚可真是热闹。”
“如此淡定,果然是见过大场面之人。”
“你来做什么?”
来人直奔主题,“有没有一个高挑女子来过这?”
“刺客来了,你不关心我啊?重色轻友。”
男人眼尾微挑,笑时左颊有个浅梨涡,“这不已经确认你没事了么?”
“来过,还把剑抵我喉咙呢。”沈卿樾手掌宽大,指节分明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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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在灯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他放柔了力道,指尖蜷起时带着谨慎。正将第三块糖糕放进盒中时,他手腕悬在半空不动,抬眸道:“不过莫寻渊,你有朋友是个刺客,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嘘!”莫寻渊急了,“小点声,她呢,去哪里啦?”
沈卿樾先是挑眉,后有些委屈道:“我哪知道?她可是个杀手,来无影去无踪的,看着还有点凶!”
莫寻渊追问:“带着银色面具的?”
“没戴,在那官兵手里。”
“她没事吧?”
“肩上受了伤,很快就走了。”
“那你看到她长什么样子了?”
“嗯。”沈卿樾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位女子的身影和面容。
“完啦!”莫寻渊大惊,“你别告诉别人哦!”
“完了?那可不,我今晚做了件大事,淡定地救了个杀手。”
“我有事先走啦!谢啦!”
莫寻渊说走就走,毫不回头,沈卿樾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风从自己身边略过。
“喂——你去哪!”
这个莫寻渊,消息接收如此快。看着总是吊儿郎当、一惊一乍的,有时又好像什么都知道。沈卿樾瞅了瞅食盒,直纳闷:这糖糕怎么好像少了好几块?
“欸,我桂花糖糕呢?”沈卿樾冷哼一声,冲出门外,对着空气大喊道:“莫寻渊你这个小偷!”
黑夜中,一道倩影蜷坐在屋脊之上。
杨冽颜低头系紧最后一个结,肩上的伤处被裹得扎实,布料下仍隐隐透出些微深色。她抬眼望着自己的手掌,指腹还沾着未拭净的血痕,指节一寸寸收拢,直到掌心被掐出红痕,她才惊觉自己早已怔忡,猛然松开用力的手指。
眼前是沉沉夜色,指尖却似还残留着厮杀的腥气,眼底蒙着层薄雾,分不清是疼得发涩,还是另有心事漫了上来。
自己最近是怎么了?行事开始手软,上次行动还放走了一个人,越来越不像自己的作风了。上次长老话里有话,自己被分到的刺杀任务越来越少,这残云阁最利的刃,怕是要换人了吧……
杨冽颜转念又想,今天的刺杀自己不仅被人截胡,还被刺伤,这杀手的能力应该不亚于我。方才追来的只有朝廷的官兵,那杀手只是想阻挠我行动,而非真的取我性命。若他是残云阁的人……可残云阁的任务一向不会重复分配,怎么会和我争抢起来了呢?若不是,他又是谁呢?还有谁想拿这巡抚的命?近日左心口的红痣又热又烫,为什么在厨子那,灼热感竟奇异地消退了呢?
太多疑惑,一时半会解不开。
“……小偷!”
不远处传来一句喊声,好像是什么小偷?杨冽颜顺着声音方向看了看,估摸着是哪个贼顺手牵羊了。她顾不上深究那一声“小偷”,似是想到什么,伸手摸出衣袋里的一张纸条,上写道:梦溪街,风吟竹语。
那是前日莫寻渊留给她的纸条,还说可能对她有帮助。真真假假,可信与否,一去便知。
月色下那抹高挑倩影,再一次消失在黑夜中。
2. 二
梦溪街中段的香料铺藏在两株老桂树后,木招牌上行草飘逸,“风吟竹语”四字皆有姿态。铺子门面不大,乌木柜台被经年的香料熏得发亮,形式各异的香具沿结着细碎的香尘,从沉香到苏合香,从仙紫色的丁香到暗金的桂花蜜,层层叠叠,连空气里都飘着三分甜、七分清的混香。
郑苗鸯正站在柜台后,指尖捻着枚饱满的白豆蔻,指腹碾过那层薄皮时,细碎的香粉簌簌落在竹筛里。
她穿件月白杭绸短衫,领口袖口滚着浅绿缠枝纹,乌发松松挽成个髻,簪了支青玉小簪,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生得不算艳丽,可指尖碾香料时的专注,泄露出几分骨子里的沉静。
“姑娘,我们打烊了。”
郑苗鸯抬眼,见这个女子蒙着脸,衣着虽说乌漆墨黑的,可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她指尖顿了顿,走上前,正要扬声问“要点什么香”,鼻尖传来一阵奇异的香味。
“你是残云阁的人?”
“从何得知?”杨冽颜在一个昏暗角落驻足,透骨钉已滑到指尖。
郑苗鸯并未回答,先是把铺门关上,后回到原地将筛好的白豆蔻倒进瓷罐,盖子“咔嗒”扣上时,才慢悠悠抬眼,眼尾那点笑意淡了些,语气却听不出波澜:“莫寻渊让你找我的吧?”
“你是谁?”
“一个调香卖香的罢了。”说着她把一个香囊放桌上,“你身上有噬心蛊的味,残云阁的人都会往想要控制的人那,下这玩意儿。这香囊里有解蛊的草,虽不能根治,但能让你在发作时少点疼。”
“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你为什么会找我?”
双目对视,四下寂寥无人,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深知拗不过这个冷漠女人,郑苗鸯打破僵局,“你也是个神人,你身上噬心蛊的味道淡了不少,是如何做到的?”
感觉就好像,在自愈。
杨冽颜轻描淡写,“不知道。”噬心蛊是残云阁控制杀手的手段,发作时心口像被成千上万虫子啃咬。按理来说,这蛊除了阁中长老,无人能解,可自己夜里发作次数确是越来越少了。
郑苗鸯瞥见她肩线上干掉的血迹,“受伤了?教你个办法,当自己突然轻易被追踪到,不妨思考下,是否身上的香味出了问题。”
言下之意,他人可用香作标记。
“怎么识得?”
“想知道啊?”
郑苗鸯微微一笑,从柜台下抽出一个小小的香盘,“这是我特制的隐香粉,你撒点在衣物上,能暂时隐去身上的味道。”
杨冽颜半信半疑,余光瞥见门外一个黑影,低语道:“有人来了。”对方虽步子很轻但仍能被察觉,功力多半在自己之下。为安全起见,杨冽颜一个轻功藏到了香架后方,示意对面的郑苗鸯不要出声。
伴着极淡的气味,几缕乳白色的烟霭正从门缝里钻进来,转瞬便漫成薄薄的雾,顺着青石板的纹路往柜台底下淌。
是睡仙引!寻常人闻着会觉困倦,继而四肢发软。
“屏息!”郑苗鸯的声音压得极低,扬手将案上的一面防香面具按在脸上。由于常年与香物打交道,她早已备着防香的法子,加上鼻腔里存着解腻的香丸,眩晕感很快被压下去。
杨冽颜拔剑的手蠢蠢欲动,忍耐度上升快到顶,郑苗鸯一头示意她冷静,另一头随手捞起九节鞭,“蹦”的一声,一把踹开了店铺的大门!
敢在我这用香?给你个下马威!
香铺的白烟顷刻消散,门外空无一人,墙角的阴影里,一枚燃了半截的香插在砖缝中。风卷着香灰掠过,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脚步声,放香的人并未走远。
郑苗鸯喃喃道:“很好,我这里已经变得不安全了。”
“我把他抓回来。”话音刚落,杨冽颜追踪猎物去了。
“等会,先把隐香粉带上!”
雨丝斜斜扫过青瓦檐角,杨冽颜足尖在斑驳的墙头上一点,墨色劲装下摆被风掀起凌厉的弧度。她跨过一座建筑物,目光如炬,死死锁着对方那道踉跄的身影。
“休!”
透骨钉飞出,一声骨裂脆响混在雨声里,对方闷哼一声,脚步放慢,捂腹咬唇隐忍。杨冽颜跳下,顺势揪住对方后领,借着冲力将人狠狠撂倒。她单膝压住对方脊背,不紧不慢地回收透骨钉。
“唔……”对方的衣衫渗出血,嘴角也有,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
杨冽颜问他,“谁派你来的?”
黑瞳半张脸抵着地面,死盯着杨冽颜的墨色面纱,不吭声。没过多久,他的身体开始抽搐起来,白色的泡沫布满嘴边。
竟然自尽了?
任务,比自己的命还重?
另一头,杨冽颜前脚刚走,后脚莫寻渊赶来了。
“又没赶上!”莫寻渊挥手驱赶鼻尖的味道,“咳咳咳!什么味道?”
“灵物真的会在她那里吗?”郑苗鸯叹气直摇头。
莫寻渊安慰道:“知道你背负着‘守珠魂’的重担,可我们并不了解有多少人想取应魂珠,要想真正查清楚,可急不来呀!”
郑苗鸯推开他递过来的桂花糖糕,
“你知晓的情报多,理当清楚江湖形势变化莫测,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灵物力量强大,我真的担心它会落入不轨之人的手中。应魂珠本能是聚魂温灵,那姑娘满手血腥,还是残云阁的人,是不是弄错了?”
还没等莫寻渊开口,杨冽颜归来,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话:“应魂珠是何物?”
郑苗鸯问:“人呢?”
“死了。”
“死了?”
“自尽。”
“……”郑苗鸯想到什么,问:“你刚刚问什么?”
“应魂珠是何物。”
“你不知道?”
杨冽颜冷冷地问:“是什么?”
郑苗鸯没好气说:“你看莫寻渊,我都说不是她。”
莫寻渊不死心,问:“你有没有见过一颗珠子,晶莹剔透很好看的,好像很有灵性的。”
“我从不戴珠子,累赘。”
天色已晚,杨冽颜动身回去,郑苗鸯瞄准时机,偷偷地往她身上撒了一把隐香粉,不料前者立刻察觉,还一次性管她拿了好几份。
郑苗鸯咬咬牙,算了!免得那些杀手又循香找来!
杨冽颜决定回残云阁问个明白。
残云阁总坛特意设在朝廷“三不管”的云梦泽深处,沼泽密布,机关重重,当年有位关师傅曾被迫为其设计“九连环阵”。
这些年残云阁势头愈来愈旺,官府奈何不了他们,残云阁从不是单纯的江湖杀手组织,而是与朝堂势力达成“黑暗默契”的工具,残云阁的存续靠的是“互为爪牙”的隐秘合作。
官府若强行围剿,需调动大量兵力,还可能损兵折将,性价比远不如“默许其存在”。而其分舵多藏于市井——青楼的地窖、当铺的夹层、甚至寺庙的佛像后,与平民混居,贸然围剿极易误伤百姓,落人口实。
杨冽颜穿过迷雾,抵达最深处的“淬心堂”。
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黑石,石缝中却渗着暗红的汁液,踩上去有些黏滑。堂中设着冰池与炭堆,冰池里的水泛着蓝汪汪的光,细看才知是浮着层薄冰的毒液,寒气里裹着蚀骨的腥;炭堆永远燃得通红,火星溅在石地上,旁边的铁架上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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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刑具,烙铁的焦痕里嵌着黑垢。
岁月斑驳,杨冽颜眼前似乎浮现出自己刚被劫来时的场景,那些暗无天日、挣扎生存的骇人时光,血浆迸发之际、绝望的尖叫声、残忍血腥气味……每靠近一步,好像能听见呜咽般的声响,似是无数冤魂在齿间低语。
“墨影……”
“墨影!”
杨冽颜回过神来,微微点头:“戚长老。”
“墨影,在想什么呢?”
男人看上去有点年纪了,声音暗哑阴戾,有着苍白如尸的下颌,唇薄几乎不带血丝。在这昏暗堂内,他的模样似是愈发模糊。
兴许是直觉驱使,杨冽颜忽而闪过一个念头:此时此刻,眼前这戚长老恐怕也不是可信之人了。
她直奔主题:“戚长老,巡抚府邸,伤我的是你派的人吧?”
戚长老笑容凝固:“何出此言?”
“不难琢磨。”
其实杨冽颜早已不受噬心蛊的折磨,身上自然而然也完全没有噬心蛊的味了。至于为什么自愈,杨冽颜不得而知。那日在“风吟竹语”郑苗鸯闻到的,只是打斗中沾在她身上的余味,别的不说,郑苗鸯鼻子倒是蛮灵的。
“不愧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人。”
“自相残杀,是残云阁当下想要的么?”
戚权锦语气变坚定,目光凌厉起来,“残云阁人才济济、高手如云,是时候让更适合的人去完成刺杀任务。”
杨冽颜嘴角微挑,原来是要磨去她的锋芒。小小擦伤,对方的尾巴便翘得老高,上次自己可未用尽全部功力。
“应魂珠聚魂温灵,乃至灵之物,残云阁代代相传的秘令,就是要得到并修炼应魂珠,而墨影你,身上有稳固残云阁根基的潜力!”
“什么?不可能。”
稳固根基?这是何意?
“当年药香门为何拼死救下你,正因为你是应魂珠转世,药香门便是守珠魂的隐世后人!”
“一枚珠子的传说罢了,如何稳定根基?长老切忌听信传言!”
“代代相传的秘令岂是儿戏,如今应魂珠的传说已在江湖迅速传开,你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它?残云阁的指令你必须遵守!唯有留在残云阁,你才能极大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袭击铺子,也是你指使的?”
“什么铺子?我命令你从今日起,不得出残云阁半步!”
“笃”的一声,一枚透骨钉轻轻擦过戚权锦的面颊,直打进后方的柱子中,入木三分。
戚权锦怒目,“墨影……你!”
杨冽颜施展轻功,戚权锦跟随她飞出淬心堂,下令道:“来人!传我口令,拿下墨影,不能让她出这总坛!”
众人面面相觑,“长老,这可是墨影啊!”
“长老,她犯什么事了?”
“我们可都不是墨影的对手……”
戚权锦的眼神冷冽如利刃。
“……是,长老。”
众人不敢忤逆长老,但除了残云阁顶尖高手,无人敢挡墨影,进退两难。
杨冽颜抽出背上的长剑,反手扣住剑柄,丹田气劲猛地沉落,指尖凝起的白芒顺着腕脉缠上剑身,气劲自掌心暴涌而出。长剑似有了魂魄,骤然挣脱她的握持,化作一道流光向前飞射。
剑刃破开风势,发出锐响,一排人倒地。
灼热感涌上心口上的红痣,她顺势乘着剑气,逃离残云阁。
戚权锦滞在原地,不知怀揣着什么东西,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原来如此啊,噬心蛊对你来说,不管用了……
3. 三
残月隐在云层后,余下几缕昏光。
杨冽颜贴着墙根疾行,衣袍上还沾着残云阁的尘土,被夜风一吹,泛出丝丝凉意。她刚从那座牢笼里挣出来,只想寻个地方暂且落脚。
街角处悬着褪色的酒旗,掌柜坐在客栈里微微打盹,被惊动后抬眼打量,眼前的蒙脸姑娘虽眼神疲惫,却掩不住一身利落气,也不多问,只指了指二楼的空房。
后半夜的寂静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乱。
杨冽颜本就浅眠,闻声立刻攥紧了枕边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挪到窗沿,撩开半寸窗纸望出去,只见两个衙役提着灯笼在街上穿行,火光映得他们腰间的铁牌闪闪发亮。
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晃来晃去,将影子拉得老长,几个晚归的百姓被他们拦在街心,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半夜一家一家地敲门,他们这是查什么呢?
黑暗中,她把带血衣衫藏好,听到楼下的门板被“砰砰”敲响,掌柜的声音带着怯意:“官爷,这深更半夜的……”
大胡子嗓子亮:“少废话,开门查!”
掌柜问:“两位官爷,所为何事呀?”
“最近客栈生意如何?”大胡子环视客栈,上下打量。
“客栈生意还不错,官爷来,请坐。”
其中一个衙役长得眉清目秀,个头和大胡子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腰间别着一块玉佩,玉佩纹路清晰可见,手里还捧着一只木鸟,木鸟上的漆竟透亮透亮的。
掌柜指了指木鸟,笑说:“官爷,这木鸟可真漂亮,还自带光泽呢?”
木鸟主人问:“这两日是否有外人投宿?”
“有呀,本店天天有人住宿呢!”
“都有谁,长什么样?”
“男男女女……哎呀记不清了!”掌柜不解,“这是要找谁?小的帮留意下?”
大胡子打了下哈欠,“关大少爷,依我看,今日先搜查到这吧!你看这么晚了,我也要回家陪我老婆孩子呢!”
关懿收起手里的木鸟,无奈道:“行吧。”说完他侧过身,几乎是贴着掌柜的耳朵窃窃私语,杨冽颜听不到他们的悄悄话。
掌柜说:“慢走!两位官爷!”
“关大少爷,不是我说你,你总是拎着个破木鸟,到底要做什么呢?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说着大胡子指了指脑袋。
关懿丝毫不受影响,说:“什么破木鸟,这是我家祖辈留给我的,它最近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从上周起,木鸟的颜色就开始变得色泽亮丽,关懿一心想弄明白。
“那是撞鬼了,还是显灵了?”
黑夜中,两道背影渐行渐远,杨冽颜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意识终于在朦胧的困意中渐渐沉下。
晨曦刚把石板路染成淡金色,面档便冒起了白茫茫的蒸汽,身穿粗布的伙计正用长勺敲着铜锅吆喝,糯米饭香混着油条焦脆气,顺着晨风卷过半条街。
杨冽颜惺忪睁眼,翻身下床,俯视街道。
她好久没在这么热闹的环境下起床了。
“父老乡亲们!父老乡亲们!据衙探消息,神秘组织夜袭珍宝库!”唱喏人穿着土褐色粗布短打,露出晒得发红的手臂,脚踩一双磨破边的麻鞋。
“官员离奇暴毙案的后文来了!新鲜的朝野秘闻!大家快来看呐!”
“啊?是谁?”
“发生什么事?”
“又出什么大新闻了?”
“给我看看!我看看!”
“各位大哥大姐,要想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去茶坊花点小钱便可知晓!”朝阳将他反穿衣襟的阴影投射在墙上,补丁的轮廓活像张歪嘴讥笑的脸。
这些小报郎,都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杨冽颜一番乔装打扮后,下楼往热闹方向走去,却被堵在茶坊门外。
门口小厮赔笑道:“这位姑娘,付个小费方可进门!”
杨冽颜挑眉,“这茶坊还要收进门费了?”
“消息来之不易,请姑娘谅解。”
德馨茶坊内,人声鼎沸。
二楼雅座早已客满,一楼大堂更是座无虚席。跑堂的小二穿梭其间,手中托盘上茶香袅袅,时不时传来"借过"的吆喝声。
“听说今日有新故事?”一位身着绸缎的商人压低声音问道。
邻座的老者捋了捋花白胡须,“可不是嘛,自打上回讲到什么神秘的杀手组织,官员离奇暴毙一事,老朽就日日来此等候下文。”
茶坊正中央搭着个三尺高的木台,台上摆着一张红木方桌,桌上放着惊堂木和一把折扇。台前悬挂着"德馨茶楼"的烫金牌匾,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铛——”铜锣一声响,嘈杂的茶楼顿时安静下来。
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缓步登台。他面容清瘦,眉间一道细疤若隐若现,手中折扇轻摇,正是城中赫赫有名的说书人崔先生。
“各位客官安好。”崔先生拱手作揖,声音清朗如泉。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叫好声。角落里,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微微抬头,看不清脸。
崔先生折扇“啪”地一收,惊堂木在桌上重重一拍:“上回说到,修订《灵物图鉴》的官员在家离奇暴毙,三日后,朝廷一珍宝库遇袭,目标正是一批疑似灵物的古玉,双方爆发激烈冲突,现场留下刻有标志的断箭!”
“什么标志?”茶客们倒吸一口凉气。
“以我看,是神秘组织留下的!”
“对对对!有道理!”
“据传,这神秘组织无所不为,刺杀通敌的边将、销毁账册、制造意外除掉异类等等,如今是把魔爪伸向朝廷了!”崔先生环视四周,目光如电,“诸位有所不知,这神秘组织的分坛,便藏匿于城中各个角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崔先生说得有模有样,就差把残云阁名字给报出来了,可在现场留下痕迹,残云阁的人绝不会如此大意,这事真实性有待考量。杨冽颜隐于二楼角落处,抿了一口琥珀色的茶水,香味扑鼻,甘醇无比。
“先生此话当真?”一位年轻书生站起身来,声音发颤。
“这位公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崔先生展开折扇轻摇,“官府意识到那神秘组织不仅垂涎灵物,还妄图篡改典籍干预朝政,终于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那么到底是什么灵物引起争斗呢?相传有一颗珠子,可修补自身残缺魂魄,甚至逆转寿元。”
修补魂魄,逆转寿元?杨冽颜抬眸沉思,难道这便是戚权锦想要的?
崔先生正要继续,忽听观众席上一声冷哼:“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有的听众可不买玄乎账,“远古开天辟地呢?那灵物真有那么灵,怎么不在城外百里的饥荒显灵?”
其他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官府已开始挖掘神秘组织的分坛!敢问在场的各位,哪家昨晚被敲门了?”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那倒是,我昨晚正睡觉呢,那官爷敲门问我们家了。”
“我也是!”
“我们也是!”
这说书人有点意思,待会找他盘问下哪来的消息。杨冽颜扬手,召唤小二换茶叶,小二笑道:“客官真识货!这凤凰单枞确实好喝,我给你换更新鲜的茶叶!”
杨冽颜问:“说书的什么来头?”
“小的不太清楚,客官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关注咋们茶坊的消息,崔先生隔三差五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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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来我们这唠嗑。”
“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坊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崔先生起身整了整衣襟,看样子准备离开。
杨冽颜结了账,跟过去发现对方进了茶坊舞台后台,她打量了一番茶坊,找来另一个接近崔先生的办法。
黑衣人竟快她一步,杨冽颜眼瞧着崔先生被拉进了个小黑屋,她疾步跟了过去。
眼下只能静静偷听,看他们聊些什么。没想到两人一句话不说,黑衣人给了崔先生一个钱袋,崔先生连声道谢便走了。
那就盘问这个斗笠人吧!杨冽颜纵身一跃,脚踏青砖,左袖翻卷如云,拳头直冲斗笠人面门。这一拳看似鲁莽,实则暗藏七道后劲,劲风已掀动对方的帷帽帘。
斗笠人侧身躲过,“什么人?我跟你无仇无怨,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这声音?杨冽颜的手在空中顿住。
对方定睛一看,把她认出来了,拨开帷帽帘轻声道:“哎呀是我!小莫!”
“……”杨冽颜收手,“是你?”
“是我是我!”莫寻渊摘下斗笠,松了口气,“我的妈呀,差点被你干掉!”
“我没发力。”
“你发力那还得了?”莫寻渊喃喃道:“怪不得啊樾说你凶。”
“谁是啊樾?”
“没什么。”
“崔先生是你的人?”
莫寻渊瞥了瞥四周,说:“这可不是分享情报的好地方,先离开。”说着他把斗笠往头上一盖,领着杨冽颜走出小屋,两人迅速穿过另一条小巷。
“香铺那不能去了,那周围不知怎么的,到处是眼线。是敌是友,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我带你去另一个好地方吧!”
“什么地方?”
“去到你就知道了!”
衙门朱漆大门半开,石狮子脚下积着点雨水,一对青年男女正经过衙门口斑驳的影壁墙。
大胡子踩在石狮底座上,用刀鞘刮着鞋底泥,和其他衙役们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杨冽颜认出,其中有两个是昨晚敲客栈门的衙役。
她的视线刚好撞上一道直勾勾的目光,仔细一看,原来是昨晚那位“关大少爷”,看上去二十出头,非常年轻。她不明所以,收回视线,紧跟莫寻渊。
两人疾步而行,半晌,杨冽颜问道:“你觉不觉得,我们周围隐约有东西?”
“什么东西?”莫寻渊疑惑直摇头,“没觉得,你是不是被跟踪得多失了神?不当刺客当巫婆了?害我鸡皮疙瘩。”
杨冽颜轻声问:“还有多远?”
“看到那边的青瓦屋檐没有?就在那。”
“嗯,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嗖嗖嗖”的风声直刮莫寻渊的耳廓,“你跑这么快干嘛?你知道去哪里嘛?”
杨冽颜走到半路便猜到了,城西榆树巷尾,那个青瓦屋檐比邻家矮半尺的地方,有一家叫“知味小馆”的食店。
听闻掌勺的是厨师游方的徒弟游知味,厨艺高超曾为圣上作食。那里人烟稀少,一般老百姓几乎不会去那里用膳,除非有熟人。
小馆墙面悬挂着木牌,上写“知味”二字,窗棂格间卡着晒干的橘皮和红椒串。
莫寻渊匆匆赶来,“跑这么快,不等我!”
杨冽颜淡淡地说:“现在安全了。”
“刚刚不安全吗?”
“你不信。”
“哈?”
几十里外,一位男子竹簪束发,露出光洁额头,革质腰封嵌着一副可以重组机关图谱的活字盘。木鸟身上的亮光渐渐退去,翅膀微微扇动,缓缓地落在他的掌心上。
“欸?跟丢了?”
4. 四
一进门,碰上正埋头大吃的郑苗鸯。
莫寻渊熟络地在她旁边坐下,随手揪来茶壶倒茶,说:“渴死我了。”说着把自己身上的累赘物品卸下来,双刃也置于桌上。
郑苗鸯一袭青衣,木筷顿住,“你们来了?”
“处理了点事情,肚子很饿。”莫寻渊朝门口“罚站”的杨冽颜招手道:“过来呀!”
杨冽颜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下四周,才缓缓挪步过去,却未放下警惕。
“这知味厨子可真名不虚传,太好吃了!”郑苗鸯称赞道。
杨冽颜问郑苗鸯:“这个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吃?”
莫寻渊接话道:“正确来说,今天这个店,只会有我们三个来吃!”
杨冽颜回到正题,问他:“你还未回答我方才的疑问。”
“先吃饭嘛!”
灶间里,有一个忙碌的身影。
火光映得他半边脸发红,油星子时不时溅起,他微微侧头避开,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灶台的青砖上。
案台上摆着切好的葱姜蒜末,他握着木勺在大铁锅里翻搅,腾出另一只手抓过葱蒜撒进锅里,“滋啦”一声,香气瞬间漫开来。木勺在锅里画着圈,将食材与调料拌得均匀。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着他专注的眉眼,待菜香愈发浓郁,他取出一只粗瓷大碗,手腕用力一扬,锅里的菜肴便稳稳落进碗中。
是他?
那天救了她一命的厨子,今天看着好像有点不一样。
沈卿樾目光一下子捕捉到杨冽颜,两人对视了有两秒。
莫寻渊就差举个“热泪欢迎”的牌子了,“游大厨,你弄好啦?你知道我最满意你什么地方么?就是我每次来,你都在弄吃的。”
沈卿樾扬声道:“要么吃,要么回家。”
这话一出,杨冽颜搁嘴边的碗顿了一秒,才把汤咽下去。
这厨子还挺活学活用。
莫寻渊笑得龇牙咧嘴,“开个玩笑!”
这汤刚一入口,鲜美的滋味就在舌尖炸开,鲜而不腻,醇厚的汤底带着食材最本真的香甜,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全身。与此同时,杨冽颜开始思考那日在巡抚府邸,自己是否对人家太粗鲁无礼了。
她正这么想着,视线刚好对上沈卿樾的目光,她迅速看向其他的地方,又喝了口汤。
“话说,你怎么会一大早出现在茶坊?”在莫寻渊眼里,杨冽颜是一只“夜行动物”。
“你让崔先生散播出去的消息是真是假?”
“你先回答。”
杨冽颜看了看其余二人,似是有所顾忌。莫寻渊解开她的疑虑,说:“你不用顾忌,大家都知道你是残云阁的顶尖高手,这里没人介意。”
“残云阁回不去了。”
“为什么?”
“戚权锦要把我关禁闭。”片言只语,轻描淡写。
莫寻渊惊讶道:“什么?”戚权锦花这么大心血培养杀手,结果不让她出去?思来想去都不合理,当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戚权锦这个名字好熟悉……”郑苗鸯说:“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是残云阁的其中一位长老。”莫寻渊又问:“可是残云阁隐姓埋名多年,你从哪里听说戚权锦的?”
郑苗鸯摇了摇头,“觉得耳熟罢了,可能只是巧合。”
“最近江湖发生的事,线索都直指残云阁,残云阁快藏不住了,很快就不是人们口中的神秘组织了。”
沈卿樾想到什么,问:“听说官府一直在搜查残云阁分坛,挖残云阁余党,确有此事?”
莫寻渊点头道:“是,他们从残云阁的俘虏口中套出了不少东西。”
杨冽颜没听说俘虏一事,问:“俘虏?是谁?”
“就是巡抚设宴晚上,伤你的那个,我哪知道他是谁。”
意料之外,那人也就是她的师兄——寒烬。
可是师兄的功力她怎会不知?那晚虽说她大意了,让寒烬有机可乘伤了自己,但按照寒烬的身手,绝不可能轻易被打倒,难道对方厉害许多、技高一筹?寒烬被虏,大概会被言行逼供,如果献出情报可保命,不知道寒烬还会说出残云阁多少秘密来。
莫寻渊敲了敲桌面,“想什么呢?”
杨冽颜回过神来,听到郑苗鸯说:“那我就不懂了,我又不是残云阁余党,那些人总在我铺子外游荡是怎么回事?”
“估计那天我去了你那,以为你是同党吧。”杨冽颜试了口鱼,清甜美味。
难得看到她动筷子,沈卿樾赶紧问:“好吃吗?”
“好吃。”
莫寻渊问:“戚权锦还说了什么?”
“提起了以前的一个门派。”
“什么门派?”
“药香门。”
三人沉默不语,顿时鸦雀无声。莫寻渊和沈卿樾同时望向郑苗鸯,郑苗鸯笑容僵在脸上,定定地看着杨冽颜,问:“他提起药香门什么了?”
郑苗鸯的反应有些奇怪,杨冽颜继续说:“说药香门是应魂珠的守护者。”
“那他,有没有把完整的故事告诉你?”郑苗鸯放下碗筷,眼神闪过一丝落寞,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她的语气淡了下去,“我想起来了,戚权锦就是当年灭我门的人。”
莫寻渊大惊,“灭你门?不会吧!你不是说,你师傅和啊樾的师父一样,云游四海了吗?难道啊樾师父也——”
“停!”沈卿樾接话道:“你在外面时,记得别叫我以前的名字啊!”停了下,又说:“还有,我师父是真的远行了,还活着呢!”
郑苗鸯说:“我师父早驾鹤西去了,之前说的是骗你的。”
杨冽颜不语,思忖了一番,淡然地问她:“既然如此,你明知道我是残云阁的,还愿意帮我?”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我有个师妹,她是孤儿,很小的时候被残云阁的人抓走了,你可能就是我师妹,她打小就高,手长脚长的!”
“……”
莫寻渊挠挠脑袋,摊牌了:“实话告诉你吧,郑苗鸯来千丝阁让我把她师妹找出来,我暗中潜伏多日,毫无头绪,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戴银色面具的高个子!”
杨冽颜不知道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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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信,虽说自己的确是被残云阁那帮人掳走带大的,可一来,自己身上早已没有任何可认亲的东西,二来,小时候的部分记忆已被多年残忍的训练给蚕食掉了,只剩伤痛和不快乐的回忆。
“可能不是我。”
郑苗鸯问她:“我问你,你以前是不是叫啊言?”
杨冽颜的心颤了颤,“哪个颜?”
“我不知道,反正是那样叫的。”
沉默许久,沈卿樾发话了:“好了,先把饭菜吃完吧,做了一桌呢。”
吃完饭,沈卿樾起身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清洗。杨冽颜手捧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双手和嘴角。莫寻渊看她讲究,多嘴问:“你要不换个装?你看大街上,哪个妹子不是花枝招展的?你这玄衣太引人瞩目了,逛个街好像去打架一样?”
郑苗鸯觉着有道理,说:“正好,我刚买了几套衣物。”
杨冽颜拒绝:“不需要。”
“没关系的,你试试而已,不合身就换了。”郑苗鸯选好几套搭在臂上,见她一副不乐意的模样,便想了另一个办法,“你现在被戚权锦禁足,好不容易逃出来,而残云阁的人都认识你,全都在找你,你不改变一下往日的装扮,别人很快会认出你,到时候,我们还得跟着你遭殃呢!”
杨冽颜表情微变,似是被说动了。
莫寻渊在一旁推波助澜,“来来来,游大厨,有没有换衣服的地方?”
“有。”只见沈卿樾到墙面摸索出一个开关,随后暗门出现,“唰”的一声门打开了,里面有一个房间,房间另一头似乎还连通一个未知的地方。
杨冽颜半推半就,还想说点什么,被郑苗鸯一句“别怪我用香熏你!”轰进了房间。
郑苗鸯忙前忙后,为杨冽颜精心打扮。
“大功告成!”
这……是我吗?铜镜中的女子面容透着自然的粉晕,唇瓣似刚摘的红缨。杨冽颜盯着铜镜里的自己,没有吭声。一向习惯了黑白色的世界,习惯了舞刀弄枪的她,忽然有些不适应了。
郑苗鸯满意地笑道:“真美!”说着看到她心口上的一红点,一半被衣衫遮挡,另一半露了出来。她好奇地问:“这是胎记么?好特别啊!”
杨冽颜还不太习惯这打扮,拉了拉裙边:“算是,从小就有了。”
“我看看。”
轻轻拉开,整个印记显露出来,是一颗红痣。
当看清红痣上的纹路时,郑苗鸯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有些发直。几秒钟后,那红痣传达出的情感像温水慢慢浸透海绵似的,一点点渗进心里,她的眼眶倏地红了,晶莹的泪珠在里面打着转,嘴角却微微抿着,带着点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惊诧的颤抖。
杨冽颜看她眼泪婆娑的,问:“怎么了?”
“戚权锦不让你走,是因为你是应魂珠转世吧?”
“他是这样说的,但我不信。”
“你可能不相信,但是事实。你红痣上的纹路,和《药香谱》第一页上的纹一模一样。”郑苗鸯继续解释道:“我是药香门的最后传人,《药香谱》藏着以香克邪的秘术,我的使命便是保护身为应魂珠转世的你。”
5. 五
“郑苗鸯,你们怎么弄这么久,我们都——”
莫寻渊正要抱怨几句,眼神直直地落在杨冽颜身上,紧接着一声惊叹:“哇……这是使了什么仙术?墨影,不对啊言,你以后就穿女装吧!”
当刺客久了,杨冽颜不习惯被长时间盯着,也不喜欢成为焦点,转身想回房间。郑苗鸯拉住她手,“我小师妹这么好看,可不能再穿那些丑衣服了!”
沈卿樾闻声走出厨房,原本打算凑个热闹,结果一时看呆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瞬间静止,眼里只剩下那抹倩影。
她脸蛋粉粉的,睫毛扑闪,唇瓣微启。身穿一件月白色软缎襦裙,外罩一件浅碧色纱罗披帛,边缘缝着极细的珍珠串,披帛垂落肩头,更衬得她身姿显纤柔。
沈卿樾回过神来,转身背对他们,趁被“大舌头”莫寻渊发现前,赶紧逃回厨房。突然背后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知味,你也来评一评呀!”
“嗯,挺不错的!”沈卿樾随口敷衍一句,溜进了厨房。
沈卿樾喃喃自语道:怎么回事?沈卿樾啊沈卿樾,你怎么能够觉得一个杀手好看?别被她外表骗了!你必须记住,她是个不好惹的凶女人!
他用力搓洗着碗筷,不知怎么地,今日那些刚洗过的白瓷碗,在光线下显得更加锃亮洁净。
莫寻渊说:“我敢说现在呀,残云阁的人都认不出你来!要不现在出去溜一圈?”
“小师妹,走!”
杨冽颜点头:“正好,我要找一家好落脚的客栈。”
莫寻渊大惊,问:“你还能去哪里?住啊樾——知味家得了。”相对于城里的小客栈,知味小馆所在的地方鸟不拉屎,还是比较安全的。
“什么?”沈卿樾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偷听。
郑苗鸯不同意了,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怎么还提起孤男寡女了……沈卿樾脸上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那先出去看看!”莫寻渊迅速放下铜钱,拾起双刃起身而去,“知味,我们先走了!下次还来吃饭!”
郑苗鸯突然问道:“啊言到底是哪个言?”
杨冽颜愣了下,“颜色的颜。”
小院墙角的陶盆里养着睡莲,粉白的花儿刚开了两朵,浮在碧水上,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点清甜的水汽。知味小馆附近幽静祥和,时不时有清风拂过,让人心情舒畅惬意。
莫寻渊伸了个懒腰,感叹说:“这里真舒服!”
杨冽颜迈着步子,总觉得哪里不对。郑苗鸯看了她一眼,说:“你脚步迈得这么大,可不行呢!”
杨冽颜往日里一向大步流星,如今裙摆扫过脚踝,下意识想迈的大步被硬生生收回,改成小碎步却又显得踉跄。她的手臂也不知该往哪儿放,插在腰间不像样,垂在身侧又觉得僵硬,走两步就忍不住想拽拽裙摆,生怕那晃悠的布料绊了自己。腰肢不自觉地挺直,却没了穿男装时的洒脱,反倒像根绷紧的弦。
眼看着快要经过上次被跟踪的那个地方,杨冽颜下意识地提高警惕,视线扫过四周,确认安全才放心地按原速行走。
走了一段路,莫寻渊忍不住问:“现在这没人跟着了?”
“嗯。”
“当时你跑那么快,我都——”
“嘘!”杨冽颜打断他,似是发现了什么,“你先别说话。”
郑苗鸯跟着他们突然驻足,只见杨冽颜屏息凝神,耳朵微动,探听四方。
“走那边。”
杨冽颜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直到三人进入一家酒肆,才敢放声交流。
郑苗鸯不明所以,“什么事呀?”
“问她,我不懂。”莫寻渊指了指杨冽颜,后招手大喊:“小二,来一壶酒!”
杨冽颜解释道:“方才出现了和去小馆时一样的声音,一节一节的,不知道是什么。”这次是离上次的地方远一些,估计是那人跟踪无果,返回去一点路程,不甘心回去又在那守株待兔。
“神神秘秘的,喝完这酒我得回香铺,想起今日有客人来领东西,啊颜跟我回去一趟再找客栈?”
“好。”
莫寻渊挑眉,“回香铺,你们不怕?”
见识过小师妹刚刚的淡定,郑苗鸯倒是不担心,“怕什么,小师妹的警觉性很高,更何况,她现在是啊颜。”
莫寻渊口中说的遍布眼线,郑苗鸯可分辨不出,她若无其事地领着杨冽颜进了香铺,只当她是来看香品的客人。
郑苗鸯瞟了杨冽颜一眼,眼睛瞥向外面,鬼鬼祟祟地问:“怎么样?周围有人埋伏不?”
杨冽颜说:“没发现。”
“那就好。”郑苗鸯说:“既然相安无事,倒不如在我这住下?”
杨冽颜不好意思麻烦她,“先去客栈看看。”
待客人拿到香品,两人便到街上物色客栈。路上不乏衙役和被盘查的身影,残云阁和朝廷交恶,老百姓跟着遭殃。
“大人啊大人!小的十来岁便在这扎根,从未与什么神秘组织来往,烦请大人明察啊!”
一位中年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顶几分白霜,发丝里黑白交织,侧脸的轮廓添了几分沧桑。他膝盖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板,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恳切:“大人饶命啊!小的真是冤枉的!”说着,他重重地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额头很快红了一片。
捕快下了命令:“先把他带回去!”
“是!”
目睹此情此景的老百姓,纷纷指指点点,有的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快速离开现场,生怕自己也被卷入其中。
郑苗鸯拉着杨冽颜到一旁,目光仍停留在被抓走的男子,轻叹一声小声道:“非要搞得人心惶惶……”
“如今客栈都被官府盯得死死的,要不师妹你就别想着住那些地方了。”
郑苗鸯说的在理,杨冽颜想起住客栈的晚上,那个被称作“关大少爷”的人和客栈老板窃窃私语,也不知在密谋什么。她自然是不怕刀光剑影,可依现在的形势,加上应魂珠转世的身份,自己贸然在公众场所呆太久也绝不是上上之策。
杨冽颜说:“先回你的香铺。”
“好。”
杨冽颜抚了抚心口,道出心中的疑问:“那红痣为什么会有温度似的,不久之前它开始灼热难耐,现在又只剩暖意了。”
“红痣?”郑苗鸯反应过来,把声音尽量压下来,“它的力量正觉醒,珠子聚魂温灵,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与它是相违背的,相遇相冲所以灼热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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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冽颜一知半解,“可是——”话音戛然而止,她耳畔又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声音很近,而此刻,他们就在衙门旁边。
依旧是一节一节的,很有规律,像是机关在动的声音。
“怎么了?”郑苗鸯看出她的异样。
“又出现了……”
“要跑吗?”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杨冽颜再次意识到,衙门里的那东西正是朝自己来的。
她问郑苗鸯:“你会轻功吗?”
“会一点。”
“你回香铺等我。”
“欸?”
顾不上自身的精致打扮,杨冽颜快步进了条窄巷子,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布料蒙上脸,借着轻功纵身一跃,飞檐走壁,找了个藏身地,俯瞰衙门正门。
只见手捧着木鸟的“关大少爷”走出门来,看上去激动而急切。他朝周遭人群望去,似乎想找到目标。突然木鸟脱离他的掌心,飞到空中,直朝杨冽颜的方向奔去!
杨冽颜“唰”地一下躲起来,嘴角微扬。
原来是木鸟的声音,现世的人呐,跟踪的方式确是五花八门。她拳头紧握,下定决心,今日非得抓住跟踪她的人!
“关大少爷”顺着木鸟方向抬头,瞪大双眼难以置信,“这鸟还往屋顶上跑?”他怨气满满地说:“你再骗我,我就把你‘煮了’!”
木鸟上的光泽在抵达屋顶后达到了最亮度,同时也脱离了关懿的视线,关懿盯着屋顶泄了气,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上去啊……真该把你给‘煮了’!”
怨气直冲脑门,关懿撸起袖子,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掌,瞅准檐下那截朽木椽子,猛地一蹿,脚尖在墙面上蹬出两声闷响,借力攀住椽子边缘。他臂上青筋暴起,腰腹一拧,半个身子已探上屋顶,另一只手飞快抓住铺瓦的缝隙,指尖抠得瓦当咯咯作响。
地上一老朽见了,指着大喊:“衙役也做偷鸡摸狗之事,这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无法无天!”
关懿往下瞅了一眼,赔笑道:“哈哈误会误会!衙门办事,衙门办事!”说着他还不忘手脚并用地往上挪,乌黑的靴底在青瓦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
老朽冷哼一声,不屑道:“什么人大白天的爬上屋顶?就你一个!”
杨冽颜候他多时了,蹲在他面前冷漠地看他,晃了晃手里支离破碎的木鸟。
关懿眼里噙泪:“啊!我的鸟!!”
不就是只玩具鸟,至于哭吗?杨冽颜问他:“这鸟,怎么回事?”
关懿咬牙,不说话。
“说不说?”
关懿噙着泪咬牙爬上屋顶,“木鸟还我。”
“你到底在跟踪什么?”轻轻一句,言简意赅。
“不关你事。”
杨冽颜作势要走,关懿在后面大叫:“把木鸟——”
“还我”二字还没出口,只见杨冽颜毫无预兆地转过来,眼神凌厉,手腕陡翻,五指如钩般直锁关懿肩头。指尖尚未触到衣料,胳膊已顺势下沉,肘部顶向对方肋下,逼得对方身形一滞的瞬间,手腕用力一拧,顺势往前一带,精准扣住对方手腕脉门。
关懿胳膊便被反剪在身后,半点动弹不得,他痛呼起来,“我说!我说!”
6. 六
量他也不敢造次,杨冽颜手上的劲小了些,关懿伺机挣扎,想要挣开双手,抬腿侧身往后踢。
趁着杨冽颜躲开的空挡,他猛地解下看似普通的腰带,外层是坚韧的皮革,内里却藏着卷叠整齐的细索,索端连着小巧的铁钩。他将细索奋力甩出,企图用铁钩制约对方的行动。
铁钩扑空勾住砖缝,关懿拼了老命逃离杨冽颜,扭头发现她停在原地,没有追过来。
关大少爷,木鸟不要了?
杨冽颜并不着急抓他,且放他一条生路,他在衙门办事,改天登门拜访便是。如果他紧张这只木鸟,那更不着急,他会返回来找自己。
果不其然,关懿紧抿着嘴,停下脚步,不一会儿气鼓鼓地往回走。
杨冽颜面无表情地问他:“不跑了?”
关懿摊开掌心:“木鸟还我。”
“烂掉了你也要?”
“当然要!”
“我要是不还呢?”
关懿一时语塞,“什么条件?”
杨冽颜靠近他,“你让它跟踪我做什么?”
关懿下意识地后退,摇头道:“我没让它跟踪你,是它自己找的。”
“说真话。”
“哎呀,你就还给我吧!木鸟是我祖辈留给我的,真的很重要!”
“很重要?一天到晚带着它到处跑。”
“你怎么知道?”关懿恍然大悟,“哦!是你跟踪我吧?”
杨冽颜不想与对方周旋太久,于是拔剑威胁道:“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关懿吓坏了,双手举起安抚对方,“好好好!我说!”先是叹了口气,后说:“应魂珠是不是在你那?”
“你也找应魂珠?”
关懿眼神躲闪,“当今圣上下了旨,说要把应魂珠找出来,我只是奉命行事。”
“凭借一只木鸟找灵物?”
客栈那晚,大胡子显然不清楚木鸟的作用,关懿说的话不可尽信。
“你看不起我的木鸟?我祖辈雕刻的这只木鸟原型,可是当年守护应魂珠的仙鸟,它非常有灵气,飞起来时身上会出现应魂珠的流光颜色!你不懂就别胡说!”
杨冽颜道:“一派胡言。”
关懿紧抿双唇,想反驳什么,却又说不上话来。
“你倒是说说,整个衙门,怎会只有你在找珠子?”关懿眼神瞟了瞟地方,杨冽颜继续说:“我只听说,朝廷在清剿余党。”
“朝廷办事,你知道什么!”
杨冽颜冷笑一声,放下碎雪剑,“我身上没有应魂珠。”
“空口无凭,你等着我上报朝廷,明日起,个个都去抓捕一个蒙面女子!”关懿沾沾自喜起来。
楼下来了几名衙役。
“看!关懿真的在那!”
“关懿!你没事吧?”
“大人,你们来得正好!有人要行刺关捕快!”说话的正是楼下的老朽,他看着关懿爬上屋顶,又被人威胁,便匆忙让自家儿子去报案。
“你是谁?胆敢行刺关捕快?”
“赶紧下来,姑且饶你一命!”
“行刺还可以饶命?你别看人家是姑娘,就昏了头!”
杨冽颜轻点指尖一跃,飞走了。
“她跑了!”
关懿眼尖,瞅见地上留下的破碎木鸟,笑容顿时重现,于是轻松地说:“没事没事,那是我远房的表姐,自幼习武,最喜欢和我在屋顶上切磋武艺了。”
“还有此事?”素来只听闻关懿潜心钻研机关,可没听说过他还会武功,大家互相看看对方,没吭声。
关懿又补充道:“这不切磋来切磋去,知道自己不适合习武么?都是虚惊一场!大家去做自己的事吧!关某没事,在此谢过各位大哥及时出现!谢谢!”
话语传到半空中,杨冽颜不禁重新打量那个叫关懿的人,他竟然没有把自己供出来?
铜雀香炉燃尽了一炷香,微风卷着花瓣掠过肩头,阶前的青苔被绣鞋踩得发暗。郑苗鸯眼尾的胭脂被细汗晕开一点,像洇了水的朱砂。
“怎么还不到……”
门口出现熟悉的身影,她猛地起身,鬓边的金步摇叮当作响,“你可算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杨冽颜直截了当地问:“衙门的关懿,你知道多少?”
“得问莫寻渊,他识的人多。”郑苗鸯猜到几分,“跟踪你的是那个叫关懿的?”
“他说祖辈当年按照‘护珠仙鸟’的模样,刻了一只木鸟,木鸟身上的漆便是应魂珠的颜色。”
“祖辈,姓关,还刻木鸟?”郑苗鸯认真思索,“我倒是想起有一户人家,也是姓关的,是铸剑世家,当年里面的大当家,因拒绝为残云阁铸造顶级兵器而被杀害。”
“他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武器,可摆弄小机关确是有一套。”杨冽颜深知,此人不容小觑,既然他也是冲应魂珠而来,在没弄清楚对方是敌是友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否则错过蛛丝马迹。
应魂珠到底有什么魅力?她也想了解清楚。
关懿百思不得其解。
木鸟不可能出错,可那女人活像只被惹恼的母老虎,半点不见寻常女儿家的温婉模样,会不会是……老祖宗们弄错了?
大胡子从旁经过,调侃道:“哎哟,你的宝贝功成身退了?”
关懿思绪拉回,鼻间溢出一声笑,没有应答。
木鸟碎片洒落在桌上,翅膀内侧的“守”字完好无损,恍惚间,他回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咱们的机关,要护着有珠光的人。”
那些盘桓在心头的宏图,竟像檐角的残雪,被现实打得簌簌落下。
关家列祖列宗啊!她如此之粗鲁野蛮,真的是携带灵珠之人?
“咚咚咚!”
县衙门的鸣冤鼓声震如雷,震得门廊下的石狮子仿佛都抖了抖。
关懿闻声而去,只见铁器行的掌柜王实被伙计搀扶着,一瘸一拐跪到衙门前,粗布褂子上还沾着斑斑锈迹和血痕。他捂着被打破的额头,嘶嘶抽着冷气:“大人!求您为小的做主啊!”
他话音未落,跟着来的几个学徒齐刷刷跪了一地,有人额头还淌着血,怀里抱着被劈成两半的铁砧碎片。为首的张铁匠抖着声音喊:“一群黑衣人蒙面闯进来,个个带刀,二话不说就砸铺子!问他们要什么,只说找一柄剑,但凡说没有的,就往死里打!”
“他们行事狠戾得很!老赵不肯让他们翻库房,被他们用剑挑了手筋……抢走了二十多柄刚淬好的剑坯,还放话,找不到要找的那柄,就踏平整条铁器街!”
“如此心狠手辣!他们必定是神秘杀手组织的人!”
“欺负老百姓算什么东西?他们想要的剑究竟是什么!”
县老爷“啪”地拍下惊堂木:“都起来!先让伤者去疗伤!再把猖狂盗贼的衣着、样貌、所说所做一一报来,本县自会呈文上报,协同追查!”
堂下一片哭喊声,关懿看向底下跪着的百姓,只见他们个个衣上带血、眼里带泪,又瞥见堂外晨光里,几个伙计正抬着被打伤的人往医馆送,他不禁深吸一口气。
找一柄剑?他们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找它?难道是那一把……
自从上回官员暴毙,他们行事便愈发胆大,难怪朝廷如此紧张。珠子和剑……他们目的是什么,为何又要篡改典籍,《灵物图鉴》上有什么是不能让朝廷知道的呢?
得想个办法,把那典籍弄到手研究研究,自己势单力薄,可不能单打独斗。他从兜里掏出木鸟碎片,久久地盯着“守”字,转身离开原地。
两日后,一条窄巷里,杨冽颜再遇关懿。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
杨冽颜略过他,径直往前走,“你认错人了。”
关懿掏出木鸟,“有了它,你走遍天涯海角,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本以为上次还他木鸟,便各不相干,他还自己送上门来。看他得意洋洋地炫耀完好的木鸟,杨冽颜不以为意,淡淡留下一句:“上次应当一把火烧了它。”
关懿没好气地小声“哼”了一句,也不拐弯抹角,“我需要你帮忙。”
杨冽颜驻足,关懿踱步到她面前。
“你也不是白干活,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酬劳。”
杨冽颜定定地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关懿又问:“帮还是不帮?”
“说来听听。”话音刚落,她走出窄巷,拐进一家食肆。
杨冽颜随手点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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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菜,食肆人来人往,关懿压低嗓门说:“想你去盗点东西。”
“什么东西?”
“《灵物图鉴》。”
残云阁干这事才没过几天,杨冽颜不想蹚这浑水。
“盗来何用?”
“说来话长。”
关懿一五一十全盘托出,还重点道出典籍上可能有杨冽颜想要的东西。
杨冽颜问道:“比如?”
“我是说可能有,或许不用真的盗出来,只看看上面,有何猫腻。”关懿补充道:“我家木鸟说了你和应魂珠有关系,我信了,反正肯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一男子走进食肆,二话不说,只拣了张离得最远的方桌坐下,小二殷勤地递上菜单,他却一眼没看,目光落在远处的一男一女。
男子生得一副周正骨架,肩背宽厚,面庞的棱角恰到好处,不似少年般清瘦。额角饱满,鼻梁挺直如悬胆,唇线分明,抿起时带着股憨直的劲儿。
瞳仁乌亮如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看人时总带着真诚,偶尔撞见生人的目光,会先眨一下眼,像受惊的鹿,随即又坦荡地迎上来,眼底干干净净,藏不住半分虚诈。
那不是沈卿樾?
道不清缘由,杨冽颜不由自主地,只想往他身上多瞄几眼。
后脚莫寻渊跟着进来,他循着沈卿樾的视线望去,定睛一看,笑嘻嘻地说:“啊颜正和男子幽会呢?”
关懿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你身手不凡,定能完成,这顿我请!”
食肆里,油香混着酒香漫开来,杨冽颜低头用竹筷夹碗里的脆藕,对面的关懿笑着说些江南趣闻,仿佛早已将她当做好友。
沈卿樾面前的茶凉透了,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杨冽颜偶尔垂下的眼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连带着看那青衫男子的身影,都觉得碍眼得很。
莫寻渊问:“发什么呆呢?”
沈卿樾眉头轻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缓缓冒出一句:“那人是谁?”
“姓关名懿,是个捕快,整个衙门属他最好玩,总是弄点小机关什么的。不过他怎么认识啊颜呢?他应该不知道啊颜以前是——你怎么这个表情?”
沈卿樾的眉心拢起个浅浅的“川”字,幽幽地说:“没事。”
关懿感受到灼热的目光,坐着好不舒畅,偷偷问旁人:“角落的男子偷看我们很久了,你认识不?”
杨冽颜说:“没看清。”
“我发现你这人,我说十句,你说半句,这天没法聊。”
“好奇的话,你去问问他。”杨冽颜只道是开个玩笑,却不想关懿“嗖”地一下站起来,整理衣衫,直奔沈卿樾而去。
杨冽颜压了压惊,表面毫无波澜。
关懿笑容满面:“两位公子生得如此俊俏,我家表姐甚是欣赏,要不拼桌用膳,交个朋友?”
俊俏?表姐?
莫寻渊“噗”地一声,没憋住。
关懿不明所以,只听到莫寻渊说:“好!”
四人就这么坐一块了,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杨冽颜自觉无语,但也不多说什么,看了看沈卿樾,后者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莫寻渊丝毫不害臊,抱拳道:“表姐好!在下姓莫,名寻渊,请多多指教!”
“我叫关懿,她叫……”关懿顿住,大意了,忘记问人家名字,玩笑谎话圆不回来。他眼神示意杨冽颜接话,谁知人家冷漠如冰山。
莫寻渊目光在关懿脸上打了个转,轻嗤一声:“表姐的名字你不知道?”扭头又对杨冽颜说:“表姐你哑巴了?不是约会是相亲?以表姐弟相称,躲躲闪闪的做什么?”
沈卿樾的眼眸亮晶晶的,似乎期待着从杨冽颜口中得出个真相,看着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杨冽颜唇瓣动了动:“刚认识的,一起吃个饭罢了。”
“你认识他们不告诉我?”
关懿吃瘪噘嘴,这女人又凶又冷漠!
杨冽颜匪夷所思,卸下这顶黑锅,“你自己贪玩,别推卸责任。”说完看到沈卿樾嘴角浅浅的梨涡,与他沉稳的模样形成反差,显出几分不自知的可爱。
她感觉心口红痣暖暖的,随即起身道:“我吃饱了。”
7. 七
是日未时,知味小馆,一方雅致天地。
阳光斜斜地穿过木窗,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檐角的铜铃偶尔被风拂动,发出一两声清越的叮当,随即又被馆内的静谧吞没。靠墙的八仙桌旁,几张藤椅歪歪斜斜地放着,混着木头与阳光晒出的暖香。
“要不是他中途走过来,我和啊樾一直以为他俩相亲呢。”
莫寻渊躺坐在原木椅子上,双脚伸直搭在桌面,沈卿樾连忙摆手,催促他:“你的脚,快放下!”
郑苗鸯问他们:“你们怎么碰上的?这么巧。”
“之前听说啊颜被跟踪,就跟着看看,也没想到一下子撞见了。”
沈卿樾给他们沏了壶茶,又听到郑苗鸯问:“关懿单纯只是衙门的人?”
“不清楚。”莫寻渊说:“他自己盗不了朝廷的东西,让人代劳,这事没这么简单。”
杨冽颜擦拭着碎雪剑,说:“关懿脑子还算灵活,措辞张嘴就来。”
莫寻渊笑笑,“我看那是谎话连篇吧?他也是太年轻了,说谎得打打草稿,没经验。”
沈卿樾问:“残云阁盗古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外人再次闯入,难度应该更大,不是好差事吧?”
“好差事自然也轮不到代劳呀!”莫寻渊转念道:“不过也有一点好处。”
郑苗鸯整理着一盒子的香料,问他:“能有什么好处?”
“他们首先怀疑的,还是残云阁的人,不会到我们头上。”
沈卿樾问:“啊颜不就是残云阁的人?”
“她逃出来了,更何况,残云阁的标志——噬心蛊也痊愈了,先不算。”莫寻渊拍拍他肩膀,“江湖之事,你也感兴趣了?”
沈卿樾没吭声,杨冽颜道:“这几日我没回去过,他们也没找到我。”
“郑苗鸯对你的改造,还算成功。”
郑苗鸯指了指面前的“宝贝”,“每天加点隐香粉,他们找不到的。”
沈卿樾试探着问:“那差事有危险,不答应吧?”
莫寻渊仔细思量起来,“危险是危险,可不危险又怎能获取消息,是吧?”说着他把目光投去杨冽颜。
杨冽颜对上他的视线,不作声表示默认。
“我不同意。”郑苗鸯反对道:“啊颜去那不是羊入虎口?他既然用木鸟能把她找出来,难保他人也用其他法子识出身份。”
莫寻渊不着急反驳,缓缓道:“近日传出,疑似残云阁的人洗劫了附近一带的铁器行,只为找一样武器。”
郑苗鸯把香粉装进香囊中,“找什么武器?”
“不知道。”
“斧、锤、弓箭、长剑、断刃……”众多武器,仿佛大海捞针,杨冽颜轻轻摇头,“太多了。”
郑苗鸯开玩笑道:“不会是找我这九节鞭吧?你的月牙刃?还是知味的厨刀?”
莫寻渊露出少有的正经表情,继续分析道:“这把武器大概也和应魂珠一样,藏有秘密,你们说,那些古籍里有没有关于武器的记载呢?”
“如果武器也算灵物的话,可能有。”
思绪如同瓜蔓一样爬开来,模糊又纷繁,杨冽颜大胆揣测,提出疑问:“关懿身为捕快,自然是知道铁器行的事,他却只提应魂珠,对武器的事只字不提。”
沈卿樾思绪跟上,说:“难道他早就知道那武器是什么,然后他只需要知道应魂珠的下落?”
“不错嘛啊樾!”莫寻渊投去赞许的目光,拍了拍他肩膀。
郑苗鸯先是点头赞许,后又说:“不过也有可能,武器并不是灵物,他认为不需要去翻古籍。”
杨冽颜道:“嗯,现在皆是揣测,等我进去一探究竟。”
沈卿樾一听,喉结猛地滚了滚,话到舌尖,吐不出也咽不下,直到郑苗鸯道出了他的心声:“你不要去,危险。”
“要不我去。”莫寻渊唇角勾起一个锐利的弧度,“偷鸡摸狗的事,我在行。”
沈卿樾想到一点,说:“过两日有重大庆典,宫内设宴,宫外人员进出频繁,到时候等到防卫松动,你们可以伺机进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渐沉下,最后停在官道尽头的银杏下。
马车在林边扬起阵阵尘土,莫寻渊甩了甩马鞭,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杨冽颜从一辆乌篷车上跃下,玄色披风扫过车辕,带起一阵风。
待看清马车夫的面容,关懿略带讶异,问道:“他怎么也来了?”
莫寻渊咧嘴道:“来看看你呀!”
关懿没心思和他开玩笑,“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看着像玩吗?”
关懿直奔主题,对杨冽颜说:“前几日暴毙的官员,主负责修订《灵物图鉴》,其依照古籍的记载重新筛选,只排版记录所有关于灵物的内容。”关懿眼神定定地说:“找出图鉴和古籍记载的不同之处,相当于找到他们篡改图鉴的目的,从而挖掘他们企图隐藏的秘密。”
杨冽颜心思依旧缜密,“你能想到的法子,朝廷会想不出来?”
“你有所不知,古籍当时被夺走,朝廷日日夜夜、家家户户盘查,除了清剿残云阁余党,更重要的还有寻回古籍。”
世人都只看到朝廷与残云阁交恶,实则是打着扫荡的名义,夺回古籍。看来残云阁已不再仅有“神秘组织”这个代称了。
莫寻渊“哟”了一声,“坐地‘起价’呢,要拿两样东西?”
“酬劳翻倍,你可以不去。”关懿说:“据最新情报,古籍被神秘组织夺走并藏于古柏葱郁、云烟缥缈的半山腰上。”
杨冽颜睫毛扑闪,残云阁的其中一个分坛便设在摄山的半山腰上,还有一家不知名的小寺庙。
关懿问她:“你知道那是哪里吗?”
杨冽颜不作声,莫寻渊问:“那来这里,是准备先拿官员正在修订的图鉴?”
关懿继续道:“图鉴藏于朝廷的珍宝库中,那里虽戒备森严,但我可以稍稍助你一臂之力。”
莫寻渊直接站在关懿跟前,说:“错了,是我去,不是她去。”
“事关重大,我希望能找个更有把握的人。”
“看不起我?”
“这差事只能让她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两人僵在原地,默不作声,杨冽颜打破沉默:“他和我一起进去。”
风卷着落叶掠过三人脚边,远处的树林在暮色里显出浓淡不一的墨色,枝桠交错如网。杨冽颜抬头望了眼渐沉的天色,声音被风带得有些轻:“出发吧。”
马车被留在原地,关懿赶着牲口隐入岔路,只余下车轮印在泥土里,很快便要被吹来的浮尘盖住。
夜色漫过宫墙的飞檐,两人又一次变换伪装,伏在珍宝库外,檐角的走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远处的太和殿前忽然炸开一串烟花,金红碎屑落进御花园的荷塘,映得水面亮如碎镜——原是宫里正摆夜宴,丝竹声混着宾客的笑谈,顺着风飘到库顶,倒让周遭的守卫多了几分松懈。
珍宝库的轮廓在夜色里愈发清晰:整座建筑依山而建,朱红宫墙足有三人高,墙头密布着鎏金铜铃,稍有触碰便会作响。对于杨冽颜来说,掠过那墙头,都是小菜一碟。
杨冽颜分析道:“宴席上的歌舞趋近高潮,禁军会去前殿维持秩序,东南角的巡逻会空出半刻钟。”
可是该怎么进去呢?
莫寻渊从怀中摸出块半旧的腰牌,递给杨冽颜,“给你,我去引开门口的守卫,你趁机用这个打开西侧的暗门——那是工匠检修时用的通道,钥匙孔藏在‘镇库兽’的左眼下面。”
莫寻渊一套操作下来丝滑自然,杨冽颜怔怔地接过腰牌,问道:“你怎么知道?”,又问:“你这个怎么得来的?”
“刚顺来的,早说了,偷鸡摸狗的事,我特别在行。”
远处的宴乐声忽然拔高,是舞姬转袖时的喝彩,莫寻渊翻身跃下,引得守卫呵斥着追了过去。
“哪来的?站住!”
“来人!抓人呐!”
淹没在烟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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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声中。
杨冽颜趁机猫腰溜至暗门前,将腰牌插入镇兽左眼的凹槽,只听“咔”的轻响,石壁竟缓缓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她回头望了眼远处仍在喧闹的宴席,深吸一口气,闪身钻入了那片流光溢彩的宝库之中。
珍宝库的墙内,有数不清的回廊与隔间,月光从高处的气窗漏进去,照亮一排排紫檀木架,架上的玉器、金器、宝石在暗处流转着幽光,竟将偌大的库房照得如同白昼。最深处的穹顶悬着盏硕大的夜明珠,光晕漫过层层叠叠的锦盒、玉雕……连墙角的铜鹤摆件都泛着温润的光泽,足见其恢弘壮阔。
顾不上欣赏奇珍异宝,杨冽颜沉住气,背靠冰冷的紫檀木架,目光扫过每一层架上的物件:银鎏金的熏炉、嵌着绿松石的剑鞘、堆叠的锦盒……相比起这些已得手的旷世珍宝,纸质的图鉴逊色不少,不大可能放在木架上。
难道……
杨冽颜缓缓望向角落,驻足半秒后,朝蒙着灰的木箱走去。木箱上的浮尘分布不均,有的过厚,有的又过薄,与自然积尘略有出入,似是人为浮尘。
她伸手拂去箱盖上的浮尘,却发现箱子上有凹槽处,她忽而想起关懿说过的话:
“图鉴有可能藏于带有机关的地方,具体是什么我不得而知,这个机关匣子是个可以变换造型的秘钥,你带上它说不定有用。”
他还说:“可以的话,找找那把剑,我祖辈曾说,那剑身上有个圆圆的洞。”
这么说来,关懿知道那把剑,还推测它是灵物。
关懿做机关的本事,算是数一数二了。
箱子打开,《灵物图鉴》四个大字赫然出现。
翻到有篡改痕迹的那一页,上面写道——
应魂珠是聚魂养魄之灵物,若炼制长生丹需以纯净生魂为引,用锁魂玉锁住鲜活魂魄,再将其注入应魂珠,方能炼出长生丹。
既然是篡改过的,那便反着推敲。
残云阁篡改《灵物图鉴》时,刻意将应魂珠和锁魂玉伪造成炼制长生丹的核心,伪造灵物间的依存关系,仿佛唯有先用锁魂玉锁住鲜活魂魄,再将其注入应魂珠,才能炼出所谓的“长生丹”。
锁魂玉有何作用呢?这名字听着瘆人,似乎可真的“禁锢魂魄”。一切只是杨冽颜自己的推测,待取得分坛的古籍对照,方知真假。以免打草惊蛇,她准备把图鉴放回箱中,却瞥到一行字:剑身圆洞可嵌入珠子。
“嗯?”
她继续往下读:
剑之映虚,能看穿人心善恶,剑魂觉醒之时,剑身能映照出万物之本相,可破虚妄,护苍生……
原来如此。
难怪残云阁要把它找出来,要是真能映出万物本相……
这剑,对他们不利。
下一页写道:
剑珠合一,双灵共鸣,
天地共情,珠毁剑亡……
读到此处,杨冽颜顿感玄乎,没有继续往下。此行算是有所收获,杨冽颜凭借记忆还原开箱前的浮尘纹路,把机关匣子收好。
锁魂玉……上次残云阁盗取未果,玉应该还在这珍宝库之中。
杨冽颜走进另一个房间,打算寻找那把素未谋面的剑。走过转角处,心口的红痣忽而由温变热,她紧紧捂住胸脯,停下脚步。与以前的灼热不同之处,是灼热后的痛感尤为强烈。
前面的房间,有什么东西?
邪气逼人,杨冽颜呼吸困难,连忙后退两步,心里顷刻有了结论——邪物莫近。想到莫寻渊可能还在与侍卫纠缠,她返回出口,躲开巡逻,尝试与莫寻渊碰面。
与此同时,一枚通体漆黑的玉静静躺在锦盒里,表面泛着妖异的暗光,像是凝固的血在玉石深处流转。玉的背面刻着几行扭曲的符文,它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笔画间仿佛有黑气游走。
玉身雕着繁复的锁链纹,环环相扣,纹路里隐约能看见无数细小的人脸轮廓,双目空洞,似在无声哀嚎:
——被禁锢其中的魂魄,连嘶吼都被永远锁在了玉里,无人可破。
8. 八
珍宝库不如殿前般热闹,静谧无边。隐藏在阴影处的那抹影子,像一柄被夜色浸透的刀。
他身形瘦削,并非魁梧之辈,但每一寸肌骨都透着常年淬炼出的精悍。面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冷,颧骨略高,衬得面部线条如刃削般嶙峋。
他的鼻梁极高且挺直,鼻翼时而会不易察觉地微动,仿佛空气中无形的痕迹——血腥、尘土、甚至是旁人无法感知的清气,他都能被其捕捉、拆解、归档。黑发被利落地束在脑后,几缕散碎的发丝垂在额前,却丝毫不显潦草,反添几分落拓的肃杀。
他视线从“镇库兽”底下挪开,问道:“什么人来过?”询问者眼窝微陷,眸色是极深的褐,看人时极少有波澜,锐利地丈量着一切——距离、弱点、生死。
那是顶尖猎食者的眼睛。
“回江大人,没人来过。”
“哦?”那就奇怪了,江闻夜玩味道:“擅离职守,你知道什么后果。”话语间还带着几分讽刺,手里把玩着的子午鸳鸯钺,隐约可见一层诡异的淡紫色泽。
守卫“啪”地一声蹲下,“江大人,卑职不敢!没发现有人来过!”
江闻夜缓缓道:“没发现和没人来过,可是两个意思。”
另一守卫:“卑职能力有限,并未发觉,请求大人指示!”
“恳求大人明示!”二人一唱一和。
江闻夜轻嗤一声,“那倒不必如此惊慌,去把门打开,我进去瞧瞧。”
“是,大人。”守卫们松了一口气,却听到江闻夜说:“看完再拿你们的性命也未迟。”
江闻夜缓缓踱步,偌大的珍宝库空旷得很,让人心生孤独之意。
珍宝库里的物品纹丝未动,江闻夜环视四周,疑惑涌上心头,这方明明有异香,为何进来后变得模糊不清,库内物品并未失窃,皆完好无损。难道自己一向灵敏的鼻子出了差错,不灵了?又或是自己多虑了?
“……江大人,怎么样?”
守卫们跟在江闻夜后提心吊胆,生怕有盗贼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自己的脑袋便不保了。
当眼神掠夺带有灰尘的木箱,江闻夜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心想道:雕虫小技。
“你们的脑袋是保住了,但也免不了惩戒。”江闻夜话语依旧带着几分轻蔑。
守卫们深谙保命之道,相互递了个眼神,立刻大声道:“江大人英明!谢谢大人手下留情!”
高个侍卫问:“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闻夜说:“有人来过,却并未带走任何东西。”
矮个侍卫不解,“放着众多奇珍异宝不偷走,也是稀奇,这贼子想做什么?”
江闻夜继续道:“这人好生聪明,还懂得用隐香粉,可这点雕虫小计怎能逃过我的鼻子。”行走江湖多年,江闻夜的“灵鼻”几乎无人能敌。
“隐香粉?”
“一种可以隐藏自己身上气味的香。”说到这里,江闻夜已猜到几分。
“江大人,风吟竹语那,会不会就有这个隐香粉?”
“是啊大人!巡抚宴会当晚,刺客到风吟竹语时线索便断了,如今我们跟踪郑姓女子,多日无果,说不定这次事件是突破的关键!”
江闻夜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你们的惩戒,可免了。”
“谢大人!”
“此人趁着大好日子,偷偷潜入宝库,去禀告圣上同时传令下去,搜查整个宫殿!抓捕可疑人物,一个不留!”
“是!”
月明星稀,冷月爬过飞檐,余风卷着桂花香掠过耳畔。
虬枝摇曳,月影被搅得碎碎落落,她像一片贴在枝桠间的枯叶,脊背与粗壮的树干紧紧相依,玄衣与阴影融成一片,心口间的热辣归于平淡,胸口传来掌心的温度。残云阁的动机不难猜测,于残云阁而言,珠子有用,而剑对他们不利。残云阁一向的作风——利者趋之,不利者毁之。
枝叶微微颤动,带着晚风的簌簌声,刚好掩去轻缓的呼吸,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过层层叠叠的叶隙,落在灯火通明的宴席上,脑海中勾勒熟悉的轮廓,精准找出那个身影。
莫寻渊穿着统一规制的短衫,早已混入在人群中,他袖口、裤脚均用布带扎紧,腰间系宽大的浅灰色粗布围裙,往来于席间端茶送饭。
看来他已躲过追捕,装扮成厨子模样倒是个好法子,谁给他的衣服?杨冽颜不急于和他汇合,一个轻盈跃下,趁无人发现,踏入后厨之地。
没走几步,她余光瞥见前方一身影,灵活转身躲掉,呼吸放轻,侧身窥探。
虚惊一场,是沈卿樾。
沈卿樾自个在无人角落,不似上次忙碌,他时不时眺望珍宝库,来回踱步,还穿着和莫寻渊一样的衣服。他嘴里喃喃道:“成功了没?没动静就是成功了?怎么还没有消息呢……”
毫无预兆地,杨冽颜迈出阴影问他:“什么消息?”
兴许是没想到杨冽颜会突然出现,他大惊失色,连连后退直叫道:“啊!”
杨冽颜一个箭步上前,反手捂他嘴巴,一不小心把他按到了墙上。
掌心的温煦顺着那片柔软漫去,在他唇间漾开暖意,沈卿樾霎时安静,耳廓直发红。杨冽颜见状,慢慢松开手,她独有的气息,在他鼻端萦绕不去,久久未散。
“你……安全出来了?”他尾音微扬,声线干净温柔,轻挠人心。
“嗯。”
“我看外面没什么动静,也猜你没事。”沈卿樾问:“你看到莫寻渊了么?”
“他在外面。”杨冽颜没想到他用这招逃离追捕,“莫寻渊不怕被发现?”
“皇宫设宴缺人手,我才能进宫。”沈卿樾浅笑道:“莫寻渊是顶替了别人……对了,你要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
另一头,盏耀金银,殿溢香浓。
一道御膳房精制的“玲珑丸子”呈至御前,圣上举箸,入口片刻,忽而面色一沉,猛地捂嘴,再摊开掌心,一缕鲜红刺目,赫然混着一颗未熟透、坚硬如石的豆子!
“游知味!游知味!”
粗哑的喊叫声震开杨沈二人,杨冽颜躲藏一边,一汉子大步流星,看到沈卿樾眼睛一亮,急声道:“可算找着你了,快跟我走,前殿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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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卿樾问:“神色慌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凌志道:“你带来的那个新厨子,闯祸啦!现在周众正背锅呢!找了你老半天,你人躲那作甚?你下回千万亲自下厨,别砸坏自家招牌喽!”
大殿之下。
玉杯掷地,清脆裂帛之声惊得丝竹骤停,殿内一片死寂。
“御厨何人?!”
内侍颤声答:“回陛下,是……周众。”
“拖下去!”君王薄唇轻启,冷语如刀。
侍卫如虎狼扑上,那闯祸的厨子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奴才……奴才分明挑拣再三……”求饶声淹没在殿宇沉重的回音里。
正当众人屏息,沈卿樾大胆上前,跪地道:“陛下息怒!此非豆伤,实乃吉兆!”
圣上抬眸,打量眼前男子,“何出此言?”
沈卿樾不紧不慢:“回禀陛下,《瑞应图》有载,‘硌牙硬物,乃金石之坚,主根基稳固,江山永固’。天赐祥瑞于陛下膳中,岂非喻我朝武运如这硬豆,破难克坚,方得今日大捷?”此言一出,旁有机敏臣子立刻附和。天子蹙眉沉吟,怒色稍霁,终挥袖令将厨子释放,席间复又丝竹渐起。
杨冽颜笑意漫过眼角,可笑容只短短一瞬,很快地,她便冷了脸色,一叹沈卿樾之聪敏,二叹君王之器量狭小,还得哄着。
忽然一侍卫闯入,打破她的沉思。
“启禀陛下!江闻夜大人方才发现珍宝库异常,内里似曾有人闯入!臣等恳请即刻彻查,务必揪出歹人!另请陛下严加戒备,恐有奸徒暗藏祸心,需得万分小心!”
消息来得如此之快,不可小觑这江大人的能力,此地不宜久留。
杨冽颜如狸猫般贴在瓦上,借着廊柱阴影掩去身形,耳尖捕捉着远处侍卫换岗的脚步声——三息间隔,正是空隙。
她指尖在瓦片接缝处一按,身形陡然下滑,足尖点过雕花窗棂时毫无声息,宛如一片被风卷动的枯叶。落地瞬间,已矮身钻入假山石缝,避开巡逻队手中摇晃的灯笼光。
穿过两道月洞门,杨冽颜在墙角阴影里静立片刻,确认身后再无追踪的气息,才如鬼魅般窜出,贴着宫墙根疾行。冷宫荒草没胫,她踏过枯叶却未惊起半点声响,直至翻过高耸的宫墙,身影融入墙外的沉沉夜色,只留下墙头上一片被带落的、微颤的瓦松。
莫寻渊早在林子里候着,着急说:“你怎么才来?不像你风格,遇到什么事了?”
杨冽颜蹬上马车,问他:“你刚闯祸了?”
“趁着圣上发怒,有人背锅,我便溜走了。”莫寻渊坐上去,拾起缰绳说:“赶紧出发,他们那动静可大呢!追过来就难跑了。”
“是有人背锅,但游知味出来帮求情了。”
莫寻渊手中的缰绳顿了顿,“不会吧?他为什么出头?最后怎么样?”
“没事。”
“没事就好,啊樾他聪明着呢!”
车轮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车辕随着马匹步伐微微晃动。车帘被风掀起一角,路边的树影向后退去,空气中飘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一路颠簸,驶向远方。
9. 九
甲士踏着重靴闯进后厨,逐一扫过噤若寒蝉的厨役、帮工和管事,为首的卫官亮了亮腰牌,扬声道:“今夜宫宴过后,后厨可有生面孔出入?报上名来,有半句虚言,按宫规处置!”
跟前的人眼神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锋,问题一个个抛出,精准而冰冷:宴席流程、食材经手、可有生人靠近、有无异常动静。队正的目光落在一汉子身上,“你,叫什么?何时入的宫?今日负责何事?”
凌志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跳出胸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瞬间渗出的冷汗,湿透了内衫,紧紧贴附着皮肤,一片冰凉。他强迫自己垂下眼睑,盯着地面青砖的缝隙,不敢与那锐利的目光有丝毫接触。
“回……回大人,”他的喉咙发紧,声音下意识地压低,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小人凌志,是……是月初才经张管事招入宫的。今日……今日负责雕刻果饯和点心拼盘。”
沈卿樾听着他战战兢兢的回话,余光瞟向卫官腰间的令牌,上写着——天枢卫。
队正向前迈了半步,玄甲的寒意几乎扑面而来,“月初入宫?倒是巧。方才有无离开过?哪怕只是片刻?”
“小人……小人一直在此处帮忙,未曾离开。”他声音里的那丝颤抖似乎被压下去了一些,但心跳却擂鼓般撞击着耳膜。他害怕这剧烈的心跳声会穿透衣袍,被眼前这敏锐的天枢卫侦知。
队正的目光微微移开半分,落在他身旁一位年纪稍长的厨子身上。
“有无新厨子入宫?”
沈卿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默默祈祷他们不会把莫寻渊供出来。万幸,那老厨子被这阵势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回答:“没、没吧?方才大家都很忙……”他没有说下去,大家还在被圣上问责的余悸中,哪有功夫参观宫殿,还跑去珍宝库?
见问不出什么,江闻夜直接进来,亲自查看,此刻廊下的风似是凝住了,方才气势汹汹的侍卫都敛了声息,不敢看江闻夜的脸。
“江大人。”
那张脸带着冷血和阴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之感,沈卿樾不由自主地盯着他,先是带着几分诧异,后又很快垂眸。
众人不敢出声,生怕打扰眼前的江大人,江闻夜环视一圈,一一打量每个人的脸。
江闻夜心想:那股奇特的清香到此中断,难以追踪,加之后厨味道过于繁杂,一时间难以辨认……他眉头微蹙,忽然一道油腥味涌入鼻腔,胃里一阵翻滚。
他立即背对众人,道:“继续搜其他地方。”
“是!”
冰冷的审视终于移开,沈卿樾暗自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但他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放松,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天枢卫可不是随意便能糊弄过去的,他们的调查绝不会就此停止,阴影处的眼睛,或许从未离开过。后厨里的空气,依旧冷得刺骨。
一路上,杨冽颜在盘算是否先去找关懿。如今她有两方面的疑虑,一是关懿是否值得信任,他是哪一方的人,若是单纯为朝廷效力,不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去调查;二,残云阁拿走的古籍上到底写了什么,若上面有关于应魂珠转世的事宜,是否对自己不利……
她说:“先回知味小馆。”
莫寻渊问:“不先去找关懿?”
“不急。”
“急呀,你得去拿酬劳呢!”
“没拿图鉴。”
“什么?你没拿图鉴?”莫寻渊急道:“那不白忙活?”
“打草惊蛇可不行。”
“怕什么?他们只会怀疑残云阁……驾!”莫寻渊改变马车方向,驶向那个熟悉的地方。
郑苗鸯早已在知味小馆等候多时。
杨冽颜未曾想到,郑苗鸯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这六个字:“用隐香粉了么?”
“用了。”
“你可记住了,以后行事,务必一出门便用上它。”郑苗鸯说。
“好。”
莫寻渊略带不满,对杨冽颜说:“啊颜,你糊涂了?为什么不拿图鉴?”
杨冽颜道:“今夜他们追踪非常快,殿内必有高手,此高手还能循气味而来。”
“循气味而来?”郑苗鸯提了神,说:“我的隐香粉一般人察觉不出,若对方不是普通人”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难说。”
莫寻渊问:“你被发现了?”
“没被发现,但他们知道有人进去过珍宝库,特别是那个叫……”杨冽颜努力回忆,睁开眼眸道:“叫江闻夜。”
“江闻夜?”愈深思下去,莫寻渊的记忆愈发清晰,“这人曾经可是江湖公敌,他从江湖上销声匿迹许久,原来效忠朝廷了?”
杨冽颜不懂朝堂之事,只知道此人并非等闲之辈,绝不可轻视。在不了解对手前,不轻易盗出图鉴,现在看来并非是坏事。
沈卿樾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天枢卫的人来后厨搜查了。”
莫寻渊双手抱胸,“天枢卫?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我莫寻渊不知道的东西?
郑苗鸯问:“那江闻夜是?”
“江闻夜是天枢卫的人。”
沈卿樾的师父游方曾经是天枢卫的一员,后来不知道怎么地,游师父跑了出来,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生活。对于往事,游方尽量选择避而不谈,出于对师父的敬仰,沈卿樾并未追问过多,因此中间的故事不得而知。
莫寻渊问:“天枢卫是做什么的?”
沈卿樾:“天枢卫是直属于皇帝的秘密力量,高手云集。”
“高手云集……幸好没拿图鉴。”郑苗鸯说。
天枢卫皆是隐于朝野的顶尖高手,行事诡秘,以“护国安邦”为名,效忠皇帝。他们的存在,似乎让江湖和朝堂的暗流更显汹涌,更让人猝不及防。
莫寻渊问杨冽颜:“说回正事,你没拿图鉴,接下来怎么办,你知道古籍藏在残云阁的哪个分坛吗?”
“我先探查一番。”
两日后,杨冽颜独自骑马上山,面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行至一半,忽而耳畔传来一个木鸟扇翅的声音,后方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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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越来越近。
关懿甩着缰绳,没好气地说:“好你个珠珠转世,竟瞒着我跑了,你出宫以来,一次也没找过我!”
杨冽颜瞥他一眼,专注前方,不急不慢地说:“你有祖传木鸟,找到我谈何容易?”
“哈!你盘算得倒挺好!”
杨冽颜突然勒紧缰绳,一个急刹,“吁!”的一声杀关懿个猝不及防。
关懿一惊,随即抓紧绳子,大叫道:“这么突然,你不要命啦?”
杨冽颜拉着马匹扭头道:“你跟着我去残云阁,不也是不要命?”
关懿故作不知情,“你这是去残云阁?”
杨冽颜看穿他蹩脚的演技,“不是,你可以回去了。”
“害!说这话,这不,木鸟带我来的么?”关懿说:“我也想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关于应魂珠和寻己剑的。”
“寻己剑?”多日以来,杨冽颜终于听到剑的真名。
“是!他们在找的,正是寻己剑。”关懿也不瞒了,“剑和珠子相伴相生,珠子现世,剑也共存,如今找到的珠子只是转世的,又找不着剑,我也想知道缘由啊!”
“它们为何让人争相抢夺?”杨冽颜追问:“你到底什么身份?”
“想知道?”关懿表情变得狡猾,“带我去残云阁!”想了想附加条件,“带我安全进去,安全出来。”
杨冽颜轻轻眯起眼,并未答应,关懿被她的眼神气场影响到,小声劝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呀,你只需知晓我不会害你便是,我所作所为只是遵循父辈遗愿罢了。”
他补充道:“不会中途变卦。”
再补充:“绝不会。”
“简单问你一句。”杨冽颜定定地看着他。
关懿抬眸,不明所以,问她:“什么?”
“要是你,江湖和朝堂,你选哪个?”
关懿思索一番,他答道:“这江湖和朝堂啊,看着是黑白分明,其实黑的在白里藏着,白的在黑里透着。咱们要做的——不是选边站,而是把这浑水,搅出点光来。”
不卑不亢又暗藏机锋的回话落进耳里,杨冽颜神情淡得像一汪静水,连眼睫都没多颤一下,仿佛对他的言辞毫不上心,可当中感受只有她自己才真正晓得。
她转开视线,望着远处掠过的树影,甩了甩缰绳,关懿眨着眼睛,“嗯?”了一声,“出发了?我当你答应了哈!”
杨冽颜并未再说话,只朝目的地奔去。
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薄纱笼在山间,湿漉漉地沾在草叶上,凝结成细碎的露。两匹马踩着山道往上走,蹄子敲在石头上,发出清越的笃笃声,惊起几只宿在灌木丛里的山雀,扑棱棱掠过头顶。
东边的天际已透出鱼肚白,淡金色的光慢慢漫过远处的峰峦,将雾霭染成半透明的橘色。道旁的野花沾着露水,在风里轻轻晃,偶尔有花瓣被马蹄带起的风卷着,飘到马背上的人的衣摆上。
空气里满是清冽的凉意,带着草木的微甜,让人精神一振。
10. 十
山腰密林中的无名小庙,青瓦覆着薄苔,殿内供着模糊的泥塑神像,四壁蛛网蒙尘,瞧着与寻常破庙无差。唯有神像底座左侧一块松动的青石板,需按特定节奏轻叩三下,再向右推半寸——机关暗响中,神像后竟现一道窄门。
关懿随手捡了根枯木,挥挥木枝得意道:“这种机关,我七岁就不玩了,这残云阁也不过如此嘛!”他指尖刚触到暗门边缘的凹槽,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是石壁内部卡扣弹开的脆音。杨冽颜顺势推开门,厚重石板与地面摩擦,发出“轰隆——吱呀”的沉闷摩擦声,在空荡的密道里撞出回声。
门背后是一条密道,密道两侧石壁嵌着微弱的磷火,他们刚迈进去,身后暗门便自动合拢,发出“砰”的闷响。杨冽颜并不是第一次踏入此地,但此刻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那便是密道变了。
密道看着有些时日了,关懿蹲下端详片刻,起身道:“好老的机关,这玩意儿,我十岁就能破解了,这密道说不定还是我父辈打造的呢!”
关懿提起父辈时总透着万分敬意,一副以父辈为荣的样子,杨冽颜问他:“听你总是提起父辈,他们是做什么的?”
“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我父辈是铸剑世家。”说着他把方才捡的长树枝往前伸,小小的枝桠勾到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瞬间触发机关。头顶传来“簌簌”的木质转动声,数十根淬了绿锈的毒针“咻咻”射向地面,地上瞬间冒白烟。
杨冽颜转身躲到一旁的石柱后,关懿叫道:“别踩那个!”
迟了,她听见脚下“咯噔”一声,脚边石板竟向下凹陷,露出底下寒光闪闪的尖刺陷阱,金属尖刺碰撞着发出“叮叮”的脆响。
这点小机关难不倒杨冽颜,一一被她轻盈躲避开。
关懿松了一口气:“你别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乱动,机关这事儿,你们外行人,还是要有点敬畏之心,我先走你善后,跟着我。”
杨冽颜跟在关懿身后,盯着前方地面上若隐若现的齿轮纹路,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她接着话题问道:“铸剑世家怎会擅长机关?”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关懿笑道:“这便是人们的通病,把事情都想得理所当然,当年我祖辈曾为寻己剑打造过剑鞘。”
“那按理来说,你祖辈见过寻己剑的样子。”
“那当然,我还看过剑的画像呢!”
杨冽颜回想起珍宝库里图鉴的记录,便试探他:“那是什么样的?”
关懿道:“就是一把普通的宝剑,唯一不同的是,其剑身有个小洞。”
“那个小洞什么用处?”
“装应魂珠的呗!”
图鉴上记录的与关懿所述一致,看来残云阁的人并未来得及发现或篡改寻己剑这部分的内容。
“为何后来做机关了?”
关懿沉默了好一阵子,神情渐渐由晴转阴,杨冽颜察觉到他的异样,没有追问只挪开视线。
半晌他道出一句:“他们被杀了——只因拒绝帮一个杀手组织造武器。”
“是……”
不等杨冽颜说完,他答道:“没错。”顿了顿继续道:“我父亲为保护我花了不少心思,再后来我便隐于衙门,潜心钻研机关术……话说你蒙着脸做什么?”
杨冽颜只顾着留意他腰间的玉佩,问道:“玉佩是你祖辈留给你的?”
关懿低头,抚摸玉佩上的纹路,“嗯,上面刻着家族的‘守剑纹’。”
“守剑纹”的纹路如沟壑纵横,杨冽颜轻瞥一眼道:“先人已逝,何必执着于此,一不留神搭上性命,得不偿失。”
“要不是他们,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密道尽头有一道向上延伸的石阶,再往上走便是出口,两人越往前,路越光亮。
阁楼不大,木梁上积着经年的灰,窗棂雕纹被岁月磨得模糊,唯有檐角那枚锈迹斑斑的铁环,还挂着半片曾系风铃的红绳。风从阁外山涧吹进来时,会卷着细碎云絮从窗缝钻人落在积灰的木桌上,倒让这藏在庙后的阁楼,像始终浸在未散的残云里。
周遭一片萧条,关懿仰视四周,不解道:“这分坛真无人问津?”
杨冽颜道:“几乎没有。”
关懿皱起眉头,鄙夷道:“古籍会被他们藏在这么个破地里?”
杨冽颜倒不着急,“先看看。”
这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分坛,由于位置过于偏僻,寥无人烟,阁内几乎无人想要留在此地。对此杨冽颜看法不同,若是耐心打理、稍加修葺,此地必定是隐居的好去处。
关懿拍拍裤腿的尘土,语气间透露几分惋惜,“真浪费啊,这地要是用起来,我能在这造出许多机关呢!”
“既然没人来,你可以重造一个别人破解不了的机关,此地便是你的了。”
关懿满意道:“不错!”
“你的木鸟要是能追踪古籍就更好了。”
关懿发出“呵呵”一声,“你还真把它当作无所不能了?别顾着找古籍,还得看看这里有没有宝剑呀!”
杨冽颜没有看他,问:“按理来说,这里没有宝剑,如果有,残云阁的人不会洗劫铁器街。”
“这可难说,残云阁说不定也拉帮结派分阵营,不一定全在同一条船上。”换言之,残云阁里可能也有人因一己私心而把剑藏着,不告诉其他人。
“你拿寻己剑做什么?”
“把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关懿的声音忽而沉寂下去,杨冽颜警惕起来,走到他驻足的地方,只见他指尖在墙壁上反复摩挲,目光紧锁那道与木纹几乎相融的浅痕——光影晃动时,这道痕才闪过一丝极淡的反光。指腹忽然触到块微微凸起的点,比周围硬上几分,他心头一动,按住凸起试着向右旋动。
“咔嗒”一声轻响传来,细微却清晰。他屏息盯着那方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板块,见它先向内陷了半寸,随即缓缓向外弹出,露出砖后深约两尺的暗格。暗格内壁铺着防潮的油布,藏着的物件便稳稳嵌在其中。
眼前的古籍触手可得,关懿却只盯着它,一动不动。
“不太对劲。”
杨冽颜道:“是不对劲。”
关懿转头问她:“可是哪里不对呢?”
古籍微微泛黄,褶皱带着岁月的痕迹,它就好像个展品,如此静谧美好地躺在内格,知道有人来,它便静静等待到来的人参观。
杨冽颜正要拔剑想直接将其拿下,却听关懿道:“先别动!我有办法,我们先退几步。”
她看了他一眼,松开手,耳边传来另一处细碎的脚步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有理会。
刹那间,玄铁飞鸢钩如脱缰野马般从关懿手中飞出,蚕丝绳轴的一端固定在勾爪套筒尾部,另一端与木轴内的棘齿结构相连。待勾爪勾紧物品,关懿转动木轴摇柄,蚕丝绳逐步收紧,打算将古籍拖拽出来。
古籍一离开原地,暗格瞬间喷出灰色气体!
“快跑!”
关懿一把抓住古籍捂住鼻口,和杨冽颜大步逃出阁楼。
面纱挡去一部分烟雾,杨冽颜淡然地挥手,拍去那萦绕在衣上、——余下的几缕雾气,一旁的关懿咳嗽得厉害,尽管站位隔得远,他还是不小心吸了一小口。
幸是一小口,不足以取人性命。
“咳咳咳!”关懿咋呼道:“怪不得你戴着个蒙脸的,还不提醒我!真是城府深得很呢!”
杨冽颜不懂机关,更不清楚有毒雾,听得出来关懿在开玩笑,“大概是你把自己带去吸雾了。”
关懿翻开古籍,竟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有人掉包了。”杨冽颜回忆起方才细听到的脚步声,道:“这里还有人,应该刚走不远。”
关懿握紧手里的空白册子,“哪里?”
杨冽颜迈着轻快步子,直朝阁楼外的一条幽静小道。
关懿幽幽地问道:“那是高手不?”
“还不清楚。”
“你看着点啊,我不会武功……”
“知道。”
“你知道?”关懿还想着他人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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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几分来。
爬个屋顶都费力得很,武功能好到哪里去?
杨冽颜回一句:“显而易见的事。”
前方那人对此地甚是熟悉,二人一路追踪,他从未停下脚步。
关懿在后方边跑边叫喊道:“太快了太快了!慢点,等等我……”
已发现猎物,追捕者岂会轻易停下,杨冽颜把关懿的叫声抛诸脑后,风“嗖嗖嗖”地从耳畔掠过,杨冽颜死死盯着前方的人影,越来越近……
对方奔逃的步伐、腰间悬着的三节棍,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寒烬!”
清喝声落,杨列颜足尖点在粗壮松根上,身形骤然腾起,长剑自鞘中滑出,直逼前方。
那人猛地旋身,三节棍旋成残影,带着破风锐响横挡胸前,“铛”的一声硬接下刀锋,杨冽颜顿觉虎口发麻,长剑被硬生生格开。
寒烬左臂弯紧护着古籍,泛黄书页被他按得发皱,右手三节棍斜指地面,棍身寒铁映着阳光,往日温和的眼底此刻只剩冷意。
“墨影,别拦我。”
“古籍为何在你手上?”杨冽颜剑尖微沉,松针落在剑刃上轻轻颤动,“听闻你已是——”
话音未落,寒烬突然动了。三节棍倏然拆分,铁链哗啦作响,招招狠厉,短棍直刺她面门。
好狠!杨冽颜侧身避开,碎雪剑挽出利落剑花,直削他持棍手腕。
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被俘了?”
棍影裹挟松风袭来,杨冽颜连连后退,余光瞥见他护着古籍的手臂,袖口渗出暗红血迹,蜿蜒的血珠滴落下来,在地上晕开点点深色。
寒烬响起低沉的声音:“这一剑,算还你了。”
他说的是在巡抚府邸时,他伤她肩膀一事,当时暗器从三节棍中突然飞出,杀她个措手不及。她也因此明白,原来相处多年的师兄,也未必是自己人。
她剑势下意识缓了半分——就是这刹那迟疑,寒烬已抓住破绽,三节棍骤然合并,重重砸在她剑脊上。
“叮”的一声脆响,长剑脱手飞向旁侧,剑身撞在树干上,震落满枝松针。杨冽颜踉跄两步,便见寒烬转身要离去。
“师兄!”
寒烬回头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极快,似有难言之隐,又似有决绝,随即彻底消失在树影交错处。
杨冽颜握着剑站在原地,望着寒烬消失的方向。
寒烬,今日一别,我以后不会再手下留情。
驻足沉思的人不只有杨冽颜,还有不知何时追上来并躲在一旁的关懿。他认得逃跑之人,便是当日被天枢卫捕获的残云阁俘虏,可是……她为何叫他师兄?
他尽量稳住情绪,却压不住轻颤的唇瓣,“你……是残云阁的人?”
杨冽颜回头,看了看关懿,垂眸不语。
关懿的表情愈发阴沉,“告诉我。”
关懿的脸上,有杨冽颜这些天来未曾见过的表情,此刻她只能无奈道:“曾经是。”
他称她为墨影。
残云阁的墨影……
犹如晴天霹雳,关懿额角青筋跳了跳,“残云阁屠杀我父辈,我曾发誓其与我永世为敌。”
杨冽颜嘴唇轻轻翕动了两下,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连半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我现在完全相信,是木鸟搞错了。”关懿继续道:“残云阁杀人如麻,而残云阁的人绝不可能拥有世间至灵之物。”
杨冽颜的声音淡得像散在风里:“我已不再是残云阁的人了。”
“可你曾经沾的血、做的杀人勾当,难道能一笔勾销?”关懿猛地攥紧拳,指节泛白,后槽牙咬得发紧,每一个字都裹着寒意,“这是事实!”
杨冽颜缓缓道:“杀你父辈的人不是我。”
“在我看来都一样!”
杨冽颜沉默,只望着远处天际线,空气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关懿盯着她的侧脸,喉结滚动了几次,离别前留下一句:“下次见面,不一定还是朋友。”
11. 十一
世事难料。
寒烬和关懿的突然离去,对于横行江湖多年的她来说,根本微不足道,然而这次她竟找了个地方歇息,闭目养神,好像要暂时与世隔绝,让自己的思绪有个放松的地方。
莫寻渊不知何时在底下候着,他高声呼喊道:“墨影!你日光浴晒够了没?”
杨冽颜睁开半眼,微微眯着,不说话,等他继续说话。
“你什么时候从屋顶下来啊?”
莫寻渊大声嚷嚷:“听啊樾说,你躲在那好几天了,还在屋顶上睡觉?”
“你是受什么刺激了?说来我乐乐?”
“喂……墨影!啊颜!”
莫寻渊聒噪得很,杨冽颜蹙眉,坐直身子,不大想搭理他。沈卿樾从里屋出来,劝道:“她喜欢在那呆着就呆呗,你催她做什么?”
“行,你是屋子主人,你说了算。”莫寻渊道:“我只想知道拿古籍那天发生了什么。”
沈卿樾抬头,她背后的阳光略微刺眼,他用手掌挡在眼睛上方:“啊颜!我熬了汤,你下来尝尝?”说完又补一句:“很好喝的!”
轻轻一瞥,沈卿樾的笑眼如月撞入杨冽颜的视线,她跳下来,跟着进屋。
莫寻渊瞠目道:“啊樾一叫你,你就下来,我怎么不行?”
郑苗鸯打趣道:“那还不简单?因为你不会做好吃的!”
“行,现在什么都没拿到。”莫寻渊两手一摊,“鼎鼎大名的墨影,杀人不眨眼,区区一本古籍,区区一本图鉴!”听着话里有话,杨冽颜夹起一块红烧肉,手腕轻挑,肉就这样飞进了莫寻渊的嘴里,屋里霎时安静了。
郑苗鸯见状纵情大笑:“哈哈!叫你乐呵乱说话!”
“切!”莫寻渊顺势咀嚼着肉,把它吞下又道:“不过我最近又发现一件事。”
沈卿樾问他:“什么事?”
莫寻渊正经道:“啊颜上回说那剑上有洞,我便去调查了一番,发现附近类似这样的剑,并不常见。”
郑苗鸯:“也就是说,也容易把剑找出来?”
莫寻渊点头,“如此一来,范围也缩小了。”
古籍在寒烬手上,过不了多久,朝廷的人也会跟着找寻己剑,因此寻剑之行刻不容缓,杨冽颜问他:“有什么发现?”
“哎!”莫寻渊故作姿态道:“有人一直躲在屋顶不说话,也不分享情报,现在又来找人家!”
杨冽颜的筷子蓄势待发。
“武力胁迫啊?”玩笑归玩笑,莫寻渊神色一正,语气也郑重了几分:“你们仔细想想,寻常百姓家的铁器行,平日里只打些犁锄镰锯之类的农具家什,哪会沾得上宝剑的边?要找,也得往有门路、有财力的上层去寻。”
杨冽颜眼睛一亮,来了兴致:“你的意思是——去查那些爱收藏宝剑之人?”
莫寻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一点就透,果然聪明。”
“那是什么剑啊?”郑苗鸯问:“有名字不?”
杨冽颜道:“寻己剑。”
莫寻渊食指一伸,直指她:“你看!我就说你不主动分享情报吧?”
沈卿樾的思路并未中断,道:“这么说来,我倒知道有一家是热衷于收藏的,府内有一间藏宝室。”
莫寻渊问:“藏宝室?哪家人?”
“姓侯的。”
郑苗鸯一听,惊道:“侯家?不会是侯君淮那家吧?”
沈卿樾答道:“是。”
她身子颤了颤,像听到什么脏东西:“晦气!”
郑苗鸯作出少见的反应,莫寻渊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说?”
“没什么人敢靠近他们家。”
“为什么?”
“你到街上打听打听,便知道了。”
莫寻渊外出游荡了一圈,回来面如铁色,郑苗鸯笑他:“看样子,打听到了?要不你溜进他家府上瞧瞧?”
“我害怕!”
“男子汉大丈夫,你怕什么?”
“我能屈能伸!”
“你不是说擅长偷鸡摸狗之事?”
“要去你自己去!”
杨冽颜吃饱喝足,背上碎雪剑,沈卿樾一路跟着她,她如今还是习惯一个人上路。
“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卿樾憨笑一声,道:“我也想一探究竟,就让我跟着吧!”
侯家老来得子,生的儿子却是个痴呆,请来的算命师说,成亲可以冲喜,对侯少爷的痴呆有帮助。结果成亲的晚上,新娘离奇失踪,侯少爷伤心过度昏迷过去,醒来就不让人进去了,家里人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给少爷找来的第二个妹子也不见了,说是逃跑了,她们本就不喜嫁给傻子,后来侯少爷的性格也是越来越怪癖,有时傻笑,有时又发火,暴躁得不让人靠近。
从外看,这侯府青砖黛瓦,大门虽气派,却也只是比寻常百姓家的院落大了些,若不细看门楣上那方蒙尘的匾额,竟与街坊里的富户宅院没甚两样。
杨冽颜正盯着紧闭的府门犯愁,琢磨着怎么混进去,身旁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一手攥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一边快步走,一边低声催促:“敏敏,快些走!这侯家啊,可是个晦气地儿!前前后后丢了多少新娘,谁知道藏了什么脏东西?请了多少道士来折腾,还不是没用!可别沾染上了!”
等祖孙俩走过侯府,沈卿樾快步上前,拱手拦下老妇人,语气温和:“大娘安好,方才听闻您说,侯府要请道士?”
老妇人抬眼打量他片刻,啧了一声:“年轻人,这你不知道?侯府的少夫人接二连三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侯夫人急得请了多少道士作法驱邪,半点用没有!他们竟还没歇心,近日又放出话来,要给自家公子再寻一门亲事,你说这事儿滑稽不滑稽?”说着,她抬头瞥了眼渐沉的天色,慌忙摆了摆手,“哎哟,我还得赶去前头买米,不跟你多说了!”
难怪郑苗鸯和莫寻渊避之若浼。
老妇人走远后,杨冽颜立刻转向沈卿樾:“你会不会假扮道士?”
沈卿樾却没接话,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喃喃道:“你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待嫁的娘子……”
杨冽颜耳力好,听得真切,改口道:“那就让郑苗鸯扮嫁进侯府的小姐,她气质模样也合衬。”
沈卿樾却仍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可你……也不像伺候小姐的丫鬟啊。”
这话倒没说错——杨冽颜本就生得人高马大,肩背挺拔如松,腰间还斜挎着那柄鞘上嵌银纹、一看就绝非凡品的碎雪剑,浑身透着股利落的江湖气,跟那些低眉顺眼的丫鬟实在沾不上边。
两人沉默片刻,沈卿樾忽然眼睛一亮,拍了下手:“有了!最简单的法子——我扮道士,你扮道姑,正好借着侯府请人作法的由头,光明正大进府。”
杨冽颜盯着自己身上利落的劲装和背后半露的碎雪剑,道:“道姑?我这剑……”话没说完,就见沈卿樾从行囊里翻出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又摸出顶素色道冠,还递来一柄木柄拂尘,“把剑包起来,道冠压头发,再把腰杆稍微收一收,没人会细查。”
“这些你从哪弄来的?”
“这都是莫寻渊糊弄人的,今天正好帮他还回去,我曾经跟他学过几招,没想到能派上用场。”
等二人再出现在侯府门前时,已是另一副模样:沈卿樾身着墨色道袍,手持桃木剑,眉眼间故意端出几分仙风道骨;杨冽颜罩着灰布道袍,拂尘搭在臂弯,碎雪剑被包得严严实实。
侯府门房见了“道士”,眼神里先怯了三分,又瞥见后面跟着的“道姑”,忙不迭往里通传。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快步迎出来,脸上堆着勉强的笑:“两位道长来了!夫人在正厅等着呢,快请——”
刚跨进侯府门槛,杨冽颜就觉出不对劲:院里虽挂着红绸,却没半点喜气,墙角的灯笼蒙着层灰,廊下的丫鬟仆妇都低着头走路,连说话都压着嗓子。更奇的是,正厅方向飘来一股淡淡的怪,混着些说不清的霉气,闻着让人心里发闷。
沈卿樾走在前面,故意放缓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府里的气氛不对,你多留意。”杨冽颜点头,目光扫过廊柱后、假山旁,最后落在侯夫人身上,拂尘悄悄滑到掌心。
侯夫人一身绫罗,鬓边插着赤金镶珠的簪子,可眼下的青黑藏不住,握着茶盏的手也在微微发颤,显然是被“新娘失踪”的事熬得没了精神。
侯夫人打量了他们半晌,缓缓开口道:“道长们请坐,不知二位,是从哪来的道长?”招摇撞骗的人多了,侯夫人便多了几分警觉。
杨冽颜多少有点心虚,直来直去惯了,反倒不懂撒谎拉扯。
沈卿樾面上端出几分淡然,道:“夫人不必多心,我二人自钟南山清虚观而来,师从玄机子道长。听闻侯府有邪祟扰事,特来此相助。”
侯夫人闻言,眼神里的警觉松了些。沈卿樾早有准备,从袖中摸出一枚刻着“清虚”二字的木牌,递了过去:“这是观中信物,夫人可验。”
“可不必验了,我相信道长。”
杨冽颜早已坐下,回眸看到杵在原地的沈卿樾,直纳闷。侯夫人又一次邀请沈卿樾入座:“道长,您请坐。”
沈卿樾并未急着落座,而是先抬手拂了拂道袍下摆,目光淡淡扫过正厅梁柱——那红绸裹着的木柱上,竟隐有几丝发黑的霉斑,寻常人只当是受潮,他却恰好借此开口:“夫人不必急着赐座,贫道方才跨进府门便觉出不对,这正厅梁柱缠了红绸,却压不住底下的阴晦气,想来前几位少夫人失踪,多是在夜里子时前后吧?”
这话一出,侯夫人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茶汤溅出几滴在锦帕上。她原本紧绷的脊背微微垮了些,眼神里的警觉褪了大半,只剩惊愕:“道长……您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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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气辨形,本是道家基本功。”沈卿樾语气平静,指尖却指向厅角那尊蒙了薄尘的铜鹤灯,“夫人看那灯盏,灯芯烧得半截发黑,却不是油尽所致,是被阴风吹得熄了又燃;再看您鬓边这枚金珠簪,珠面蒙着层细灰,偏灰渍只聚在簪头——这是邪祟近身时,阳气弱的人会沾上的。夫人这些日子,夜里是否睡得并不安稳?”
每说一句,侯夫人的脸色就白一分。等沈卿樾说完,她竟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语气里带了恳求:“道长真是活神仙!请道长帮帮我儿,帮帮侯家!”
杨冽颜虽身经百战,可也是第一次见此情形。
沈卿樾这时才坐下,又道:“夫人莫慌,贫道此次下山,除了带了师门赐的桃木剑,还携了清虚观的‘镇邪符’,方才进门时已在府门两侧暗压了两道,眼下需去那几位少夫人住过的地方,再寻邪祟的根源。”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符纸上朱砂画的纹路细密工整,还带着淡淡的檀香。侯夫人接过符纸,指尖触到纸面竟觉出一丝暖意,忙对门外高声吩咐:“快!把西院的门打开,再备上最好的香烛法器!今日务必请道长们,为侯府除此大害!”
杨冽颜始终垂着眼在旁,抬眼时,正撞见沈卿樾投来的会意目光。
沈卿樾看着已融入“道士”角色:“侯夫人,贫道想先去看看侯少爷,这样才好作法。”
“道长,可以是可以,但君淮他……”侯夫人有些难为情。
“令郎是从第一次成亲开始这样的?”
侯夫人轻叹一声,点头道:“是的,从那次开始,他就不让人进房门了。”
“那怎么还有第二次和第三次成亲?”言下之意是,他为什么又会允许新人进他房门?
“奇怪的就是,我之前问他,他却答应成亲。”侯夫人看了眼旁边的丫鬟,“平常也只有在送食物时候才给进去,其他时候都不让人进去。”
杨冽颜顺着侯夫人目光望去,那是个小丫头,正值豆蔻年华,丫头脸上满是稚嫩。
“请带路。”沈卿樾站起来,侯夫人也连忙起身,“好好好,道长随我来。”
侯夫人在前面带路,小丫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随行的还有几个下人。
“君淮,你可以开开门吗?”侯夫人敲门。
里面没有声音。
“君淮?”
只听见“哐当”一声,一个重物砸到门上,侯夫人和小丫头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侯夫人无奈至极:“道长,你看看……”
杨冽颜只觉荒谬,问道:“少爷不爱出门,那他自己会上茅房吗?”
侯夫人苦笑,“上茅房他还是会的,只是不容易碰到他出来。”
沈卿樾环视四周,装模作样地从兜里掏出个罗盘,走走停停无规律,思考了下,又摸下巴,紧接着他摇头:“不妙。”
侯夫人忧心忡忡:“何事不妙?”
沈卿樾神秘兮兮道:“借一步说话。”
要不是看罗盘假的,杨冽颜差点要被沈卿樾的表演骗去。
二人窃窃私语,那道士嘴的张合幅度太小,仆人们读不到唇语,而侯夫人每说几句又捂下嘴,根本看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谈话结束,侯夫人咐随行的一些下人去做事了,只留下小丫头跟另外两个丫鬟。
“小路,你们三个去给道长备个房间。”
三人愣住,这道士是要住下来?
侯夫人皱眉,“听不懂我说的?”
“是。”三人转身去东边厢房走去。
“二位道长先到大厅歇息。”
“劳烦夫人。”
众人纷纷暗自揣测,心慌不已。
“难道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那我们要不要离开这里?”
“我能去哪,我八岁就来这里了。”
“你看夫人的表情,好像很严重。”
“你说夫人让道长住下来,是要作法了吗?”
“那道长住哪呀?”
“好像是东边的厢房,夫人叫了小路、月鸣和小嫣过去打扫。”
……
侯夫人一声令下,众人散去,各做各事。
在杨冽颜面前,沈卿樾本就脸皮薄,被一直盯着更是不好意思,他忍不住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杨冽颜收回视线,“有两下子啊。”说着拿起茶杯,呼出的微风拂过茶面,她又道:“你只是明面上是厨子。”
沈卿樾一听,不服道:“我就只是个厨子。”
杨冽颜不以为意,抿了口香茶,“你的确是个厨子。”
“饭桌上的闲话听多了,有些也是从别人那偷学来的。”
“见多识广的厨子。”
“……”沈卿樾压制住那张会变红的脸,岔开话题道:“……我和侯夫人说,明日才是作法的好日子,这点时间,足够我们在府里走一圈了。”
12. 十二
“吱……吱呀……”
幽暗的房间里再次传出奇怪的声响,刚从厨房过来的小路在门前停下脚步,手里紧紧拽着盘子,盘上是一碗热汤,蒸汽热腾腾地轻拍着她脸,脚下如灌满了铅一般。
犹豫片刻,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透过门缝打量里面,突然,一只棕黑色瞳孔的眼睛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小路吓一跳,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往后踉跄了几步,汤差点洒落,手臂死死护着盘子。
门打开,迎面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味道并不好闻,甚至让人有些想吐。
棕黑色眼睛站在门口,死死盯着她,面无表情,她不说话,头微微低下,防备地看着眼前这个性格怪癖的男人,外面微弱的光线照着他的脸,脸上的伤疤像一道道树藤狠狠打在脸上留下的印记,他的脸看起来一点也不光滑,仔细数数看,那树藤伤疤有两条,斜横着,方向不一。
“呵呵。”他突然笑一声,又转身回里屋,那笑容让她背后发凉。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笑,这个月,第几次了。
她踏进房间,看到那男人正坐在地上玩柜子,柜门打开又关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小孩子这样玩不稀奇,他这个大人却在那里玩得不亦乐乎,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专心的很,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没有点灯,房间过于昏暗,她放下汤在桌上,向烛台走去,后脑勺突然被一个硬物击中,硬物掉落到地上,发出闷响,她吃痛回头望,对上那只恶狠狠的棕黑色眼眸,她没说一句便逃离出去。
她揉揉后脑勺,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他拿什么丢她,只知道那东西有点硬。
她每天都要按照女主人也就是那男人的母亲的吩咐,定时给那个男人送吃的送喝的,除了这些事,她是说什么也不愿去那个充满异味的房间的,家里人也不常去,而且他根本不让其他人碰他的东西,连烛台都不让碰,更别说其他东西了。
有个下人说,那房间已经有一个月没打扫过了。
家里人说,他这样是因为他是个傻子,让小路去习惯他,但她不是很相信,她见过傻子,他们都不会像他那样给人感觉瘆得慌,那个人没有傻人的灵气,感觉一切都傻得不真实。
小路回到厨房,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想起那个砸她脑袋的东西,当时房里太暗,她看不清,但感觉那不是圆形的,也不像是方形的盒子,似乎有点凹凸不平。
外面夜已深,她打扫好厨房便打算回房里歇息,那时家里其他下人都基本回房了,回去路上她经过了那个怪人的房间,那房间亮着,昏黄的灯光映出他脸的轮廓。
小路诧异,他居然点灯了?
屋里那影子动了下,小路可以看到他手里举着什么东西,他在灯下打量着什么东西,脸似乎离那个东西很近,随后,他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小路心一颤,她害怕,扭过头不再看他,加快了脚步。
到房里后,她迅速回到自己的床位躺下,看着其他熟睡了的下人,恐惧感渐渐被压下去,她用被子把自己全身包裹住,心脏依旧扑通扑通地跳得猛烈。
这真是一种不好的感觉,甚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小路并未发现,就在不远处,有两道修长身影盯着他们许久了。
道袍穿久了不舒服,杨冽颜换回方便行动的衣裳,她双手抱胸问旁人:“樾道士,你怎么看?”
侯君淮不和他人交流,也不让人打扫房间,他还能一直安心地呆在房里,足不出户,沈卿樾摇头道:“这个侯少爷还真是个怪人。”
沈卿樾看了看四处,问她:“你有找到侯家的藏宝阁吗?”
“找到了。”杨冽颜声音平淡,听不出半分波澜。
“那寻己剑呢?”
“也找到了。”
“啊?”沈卿樾惊道:“既已找到,还作法做什么?直接把剑偷出来,悄悄离开,岂不是更省事?”
“那剑太显眼。”
大张旗鼓在人眼皮底下动手,从来不是她的路数,她又不是莫寻渊。
沈卿樾更不解了,眉峰拧成一团:“能有多显眼?难道比皇宫的珍宝库还难偷?”
沈卿樾这“道士”身份立得还算稳妥,若是此趟贸然盗剑离去,反倒落了下乘。杨冽颜不愿他往后因这事被人抓住把柄、遭人诟病,倒不如暂且保下这身份,留条后路——谁也说不准,这份伪装日后会不会派上大用场。
杨冽颜抬眼看向她,缓声道:“那把剑,推开藏宝阁的门,第一眼就能看见。”话音稍顿,她眼底掠过一丝微光,补充道:“不过,我倒想到个办法。”
“什么?”
白昼逐渐替代黑夜,昏暗的房间透入一丝光,下人们纷纷起床了。
“小路,小路?”
小路被摇醒,睁开眼,阿悦的脸就在面前。
“别睡了,你今天怎么睡到这么晚?”阿悦拉她起床,“夫人叫你备茶,结果你不在,她生气了。”
小路伸了个懒腰,下床穿鞋,朝厨房奔去。
她捧着茶具进大厅,侯夫人轻微仰头看她,语气并不友好,“起晚了?”
小路没答话,低头默默地泡茶。
“算了,你个哑巴,快准备!”侯夫人知道她不爱说话,刚开始骂了她好几次,她也才憋出了那么几个字,现在她也不勉强她会说多少话了,只能就此罢休。
家丁进门,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夫人,二位道长起了。”
侯夫人大喜,“欢迎欢迎,道长坐!”
小路迎上去递茶。
侯夫人笑脸相迎:“道长,今日便是作法的好日子,不知二位如何安排?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沈卿樾尽量保持与昨日相符的“道士”气质,端着姿态道:“怨气自侯少爷房内传出,趁日光明亮、阳气旺盛,烦请夫人再次引路,好让贫道再做一番仔细探查。”
“好,小路,你去带路。”
“是,夫人。”
三人穿过侯家后院,途中引来其他下人注视,但很快散去。他们经过层层台阶,沿路花木丛生,好生光景。
戚少爷的房间又传出怪声,沈卿樾有些胆怯,不敢上前,但又不能露馅,杨冽颜靠近房间,慢慢俯下身,耳朵贴近门缝。小路有些紧张,屏住呼吸不想靠近,房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又一个重物砸到门上,杨冽颜下意识躲了一下,却并未离远。
“他很喜欢乱丢硬的东西。”小路一想起那个不明物体,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有次半夜看到他举着个东西,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沈卿樾问:“依我看,府上其他人不怎么管他?”
“少爷是傻子,家里人本来就没怎么理他,本来房门外面有家丁看守,可也像刚才那样被赶走了,你看他们在那边的凉亭坐着,只是远远地看着房间。”小路用手指了指树丛中的亭子,果然有几个家丁在那歇息。
侯家人刚开始是不愿意面对家里多了个傻子的,后来他们也接受并习惯了这个事实,不过他们跟他一直没有多少交流,更别说细致的关心与爱护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认为,因为他是傻子,所以傻子发生一些奇怪的事也正常。
“想知道他为什么变了,只能从成亲那时候开始查。”杨冽颜道:“所以,我觉得侯少爷有必要再成亲一次。”
小路神情慌张,“这……”又问道:“夫人同意了?”
杨冽颜道:“侯夫人会同意的。”
小路看二人似乎胸有成竹,但也道出自己的忧虑:“道长们,成亲本是喜事,但侯家这些时日几乎是把喜事变白事。新娘失踪之后,衙门里的人来过,少爷整个人是呆住的,他是傻子大家也没办法说什么,疑团越来越大,从而变成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之前发生的事,外面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因为邪,有人说,那些姑娘都嫌弃少爷是傻子所以逃跑了,所以应该没人想嫁过来了。”
“内部解决。”
小路问道:“少爷认不出来侯家所有丫鬟,可是谁会愿意做这种差事呢?
平常戚少爷都排斥靠近他的人,如果到时候他还是接受了再次成亲,那么他就真的很可疑了……
翌日清晨。
侯夫人宣布少爷再次成亲,下人们可谓是炸开了锅。
本以为侯家会把这事给缓一缓,会有其他办法,没想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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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道士跟之前请来的道士没两样,又是叫少爷娶亲。
“什么?少爷又要娶亲了?”
“这不好吧……”
“上一家姑娘还没找着呢……”
“对呀,都三个姑娘逃跑了。”
“而且传言满天飞,谁还愿意嫁过来。”
“就是啊…”
“……”
不少人来劝夫人,而夫人都劝回他们,他们实在想不通夫人为何如此相信道士的话,有了前车之鉴,夫人硬是要往坑里走。
没人知道是哪家傻姑娘又来挑战传言的真实性,知道新娘是谁的人并不多,而当侯夫人知道新娘是小路时,当场吓一跳,“什么?”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正在倒茶的小路往后退了一步,看她一眼又继续靠近倒茶,很冷静的样子。
侯夫人低声道,“道长,这丫头只有十三岁。”
“成亲只是做做样子。”杨冽颜神色平静,“我们要弄明白,成亲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要的是查明真相。”
“听你的意思,我儿子有问题?”侯夫人从他话里听出来了一丝意味。
“不排除这个可能。”
侯夫人嗤笑一声,脸上写满“不可能”三个字,随后她看向小路,“丫头,你愿意?”小路犹豫了一下,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既然人家愿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试试吧。”反正她儿子呢,是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来到侯少爷门前,侯夫人大声道,“君淮?”
里面无声无息。
“君淮,娘又给你物色了个好姑娘,成亲好不好?”
里面依旧没反应。
侯夫人继续道,“儿子,答应的就敲三下门?”
半晌,门上传来三声响声。
侯夫人瞪大眼看向杨沈二人,后者则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
不知怎的,那三声响声听得小路,背脊直发凉。
这次的亲事跟闹着玩似的,并没有多少人提及,日子快到了也不像之前那样大肆宣传、隆重布置,一点气氛都没有,这让侯家上下都有些疑惑,不过既然夫人不说,他们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除了戚少爷房里偶尔传出来的声响,戚宅如往常一样宁静,可小路有些坐立难安,究竟她成亲当天要做什么、怎么做,她要说什么,毫无思绪,表面上别人看不出来,可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安。
“你拿着,这些东西可以防身。”杨冽颜递给她一个黑色瓶子,小路打开塞子,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鼻子凑近闻了闻。
杨冽颜提醒她,“别弄到眼睛上了,眼睛会酸。”接着她又抽出一个圆柱形的物体,“扭一下这里,有麻药射出。”他说完又示范了下,果真有两根微小的针从中飞出来,飞了一段距离之后便掉到地上,杨冽颜小心地把它们捡起来,重新安回去。
小路知道侯少爷有点奇怪,有点可怕,可是她并不觉得她会有什么危险,危险到需要动用这些暗器一样的东西,“有必要用到这些吗?”
杨冽颜把麻药针递给她,“我怀疑少爷有问题,你有什么事就大喊。”
眼前的道姑一脸严肃,小路觉得成亲那天似乎会发生点什么,如果说之前的小路是好奇的地方比恐惧的地方多,那么如今她是两者各自参半,也不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
侯夫人只是随意地吩咐了下人们把东西准备好,成亲当天,其他丫鬟还没醒来,小路按照指示去到后花园,戚家的正门跟后门都有家丁轮流看守,即使是这个时分,他们依旧没有离开岗位。
杨冽颜带着她一路北行,路上几乎没有人,也只有几家店在准备食材,走了一段路,他们在一家客栈停下。
接应的是个年纪二十几的男子,小路听到道长喊他“寻渊”。
“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等天差不多亮了,我们就出发。”
“好。”
“这是新娘衣服,进去换上吧。”小路接过莫寻渊手中的红衣裳,从原来的衣服摸出黑瓶子跟麻醉针,塞到新衣服里边,红衣披身,小路隐约听到那叫寻渊的人在说自己年纪小,后面的她便听不清了。
13. 十三
半个时辰之后,小路跟随他们出发,一个媒婆在轿前等候,满脸笑容,她看上去有点年轻,小路钻进轿子里,坐在那个有点小摇晃的小方格里,她心情平静,毫无波澜。
太阳渐起,城里渐醒,街上的行人逐渐增多,百姓们纷纷围观小路所在的花轿。
“这是有喜事?”
“这是哪家的姑娘出嫁呀?”
“我听说那侯家又娶媳妇啦。”
“不是吧,难道这是戚家的媳妇?”
“侯家……这姑娘是要往那魔咒上撞去呢?”
“也有可能不是戚家的。”
“我们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就不去了,我还得干活。”
“我们去凑凑热闹吧。”
……
魔咒,说的应该就是新娘失踪的事了,这些话小路听得多,她也不是很在意了,在人群的议论声中,轿子终于停在戚宅大门前,没有锣鼓喧嚣,也没有鞭炮齐鸣,小路在媒婆的搀扶下走出轿子,围观者比上次多,出于好奇,他们都从发现轿子那刻,一路跟到了侯宅门口。
“还真是戚家的!”
“你说里面那个新娘还会不会失踪?”
“难说。”
“打赌。”
“我觉得会。”
“你就别诅咒人家了。”
……
侯少爷头次成亲之后,后面的成亲他都不出门,没有拜堂、没有见公婆,一切看起来都这么不合礼数,诡异无比。
小路被领去侯少爷房门前,少不了下人们的暗自揣测,她心跳得飞快,随后她跟着停下脚步,听到侯夫人喊道:“儿子,新娘来了。”
众人盯着房间小声议论,过了一会儿,房门被缓缓打开,白天下,侯少爷的房间没有这么昏暗,但除了家具还是难以看清里面的东西,侯少爷依旧没有出来,这暗示小路要自己走进去,有人小声嘀咕,“又是这样……”。
小路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回头看见道长朝自己点了点头,她鼓起勇气迈出脚步,感觉到身后有无数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他们还不知道盖头下的人是自己,只是觉得这到底又是哪家倒霉姑娘。
案上烛火摇曳,桃木剑斜插朱砂碗,黄符叠成三角状。沈卿樾身着杏黄道袍,手持木剑踏罡步斗,口中念念有词,时而以剑尖蘸取朱砂,在黄符上疾书符文,墨痕触纸即干。
这场景,逼真得连杨冽颜都信服了。月鸣搀扶着正瑟瑟发抖的侯夫人,生怕她受惊吓而晕厥。
待咒语尾声,沈卿樾猛地将木剑一扬,黄符腾空而起,另一只手点燃烛火燎过符纸,符灰飘落瞬间,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木剑重重拍在案上的净水碗中,水花溅起时,周围悬挂的铜铃竟无风自鸣,余音绕着烛火的光晕缓缓散开。
众人惊呼:“哇……”
杨冽颜在门外伺机而动,侯君淮打开房门,忽而一阵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她不禁眉头紧皱,立即捂住鼻子。
什么味道?
小路嘴唇紧闭,不敢大口吸气,她刚把另一只脚踏进房里,便听到“啪”的一声,门关上了,侯少爷在她进门方向的左手边,她哆嗦一下,不小心深吸了一口气,又差点被那股异味熏晕。
房门关上那刻,紧张的不光是小路,房外人的心瞬间也被揪住似的,警惕地偷听里面的动静,可除了侯少爷时而发出的傻笑声,他们根本没听出来什么。
“呵呵,呵呵……。”
侯少爷在自己左手边离的很近,小路听着他的笑声头皮发麻,她的心在狂跳。
小路低头看到他鞋尖往自己靠近,她下意识后退,从袖中抽出小黑瓶,藏到右手心,侯少爷收起笑声,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走向床边。
“呵呵,外,外面人太多了呵呵。”
侯少爷说话了?
小路大胆地掀开红盖头,只见他从枕头下抽出个白色物体,转过身坐在床边把玩,小路看不清那白色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墙上有红色颜料画过的痕迹,看上去是他自己随意画的,侯少爷房间里的蜡烛颜色难以描述,好像是浅橘色,真是少见。
她忍住异味,坐在凳子上,盯着他不敢说话,他突然看向她,脸上的疤醒目无比,她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被桌上的一堆发菜吸引,这戚少爷平时不出门,自己也没有给他送过发菜,其他人估计也不会,这是什么时候的?
小路鼓起勇气,问他,“你怎么会有那些东西?”
侯少爷“嘘”一声,随后又傻笑起来。
果然,他根本就没认出来自己是侯家的下人。
小路大吸口气,站起身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侯少爷神情突变严肃,缓慢抚摸手中那个白色物体,不吭声。半晌,他突然举起那个东西朝她丢去,白色物体正中打在了小路的头顶,小路吃痛捂住头顶,这冲击面略不规则,感觉有些熟悉,那天他好像就是用这个东西打她后脑勺的……
那东西滚到地面上,小路蹲下来察看,近距离看到那瞬间,她背脊一凉,全身上下的血液流动飞速,她张着嘴连连往后退,胃里恶心翻腾得说不出一个字,惶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纯真无邪的男人。
那是由几十颗不规则块状体粘起来的东西,那些不规则块状体,竟然是人的牙齿!
该不会是之前的新娘们的……
男人右嘴角上扬,不再发出“呵呵呵”的傻笑声,小路往门口奔去,男人见她要跑,脸色立马变了,凶恶地一把抓住她背后的衣裳,用力往回拽。
小路力气不及他,“啊!”的一声,脖子瞬间被勒住,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可每吸一口气,都是难闻的气味。
门口的杨冽颜心头一惊,但她没有行动,因为还不是闯进去的最佳时机。
小路用尽力气把小黑瓶的粉末倒到手里,转过身去往男人眼上撒粉末,小路身高比同龄人高,可是这个侯少爷比她高更多,她这一撒没撒中,男人发了疯地拽着她往床方向去,小路背对着他,被拽得双脚有些离地,男人不知道给她灌了什么东西,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被狠狠地甩到床上,男人眼睛都红了,呼吸声沉重,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刚从腰间抽出麻醉针桶便被他掐住脖子,麻醉针桶从她手里掉落,男人一把抓起针桶扔到身后。
小路挣扎着朝门外喊去,救命!没有声音,她失声了!小路双手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臂,力量悬殊,她根本挣不开那只恶魔之手,恶魔的脸深深印在她脑海里,她拼了命地用脚跺木床制造声响,左手撑着床却突然摸到冰凉又硬硬的东西,是几根白骨。
啊!!
无声的呐喊。
晕厥前,她好像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她身心一下子放松,随后彻底失去意识。
“额……”
众人进房皆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子,那味道实在难闻至极。
闯在前头的是杨冽颜,戚夫人张大嘴,不能接受眼前看到的事实,自己的傻儿子正掐着小路的脖子,右手高举尖刀,浑身戾气。
下人们纷纷惊讶道:“这不是小路吗?”
“天哪,侯少爷!”
“这是在干什么?”
侯少爷多日未出门,一时间不适应这么多人,他停下动作,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仰天嚎叫起来,双手捂脸,躲到墙角。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侯夫人渐渐抽泣起来,悲伤蔓延,“君淮……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的脸……”说完她差点要晕过去,浑身乏力,月鸣跟小嫣在旁搀扶她。
一片混乱与嘈杂。
侯府一个家丁见状,偷偷跑去衙门报案了。
杨冽颜上前一把扣住侯君淮,三下两下就把他收拾了,侯君淮一直捂着脸上的伤疤,叫得撕心裂肺。
杨冽颜用剑柄把他敲晕,房间顿时安静了些,回头想去扶起小路,阿悦冲上前去,“道长,她交给我就好,你也辛苦了。”
月鸣:“老实说,虽然夫人平常凶巴巴的,但今天我突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小嫣:“衙门的人把少爷带走了,戚夫人一直在哭,然后又胡言乱语。”
“谁能想到少爷是杀人犯呢?”
“还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犯。”
“其实我们也不一定要用成亲的办法,硬冲进去把少爷擒住不就好了,省事多了。”
“戚夫人是不会允许的,虽说戚少爷在这家不讨喜,可最疼他的是夫人。”
“戚少爷的衣柜里面有姑娘家的衣服。”
“唉,外面的人一直以为是新娘逃跑了,原来不是。”
杨冽颜蒙上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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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打量房间的物品,一下看穿侯君淮的把戏:“这侯少爷也是人才,白骨藏被子下,把一部分人皮披在了蜡烛上,墙上血迹斑斑,还有两具尸体。”
沈卿樾哪见过如此血腥场景,惊吓之余只剩愤懑:“这根本不是人住的!他怎么还能和两具尸体呆这么久!”
这个侯少爷真是个伪装成傻子的心理扭曲的变态杀手!
杨冽颜不解:这个味道飘出去如此难闻,侯家的人怎会没反应过来?
沈卿樾只感觉晕眩,对杨冽颜道:“我们出去吧,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味道太难闻了。”
刚出门,前方有个人影看着眼熟,一听声音更是耳熟。
“发生什么事了?”
沈卿樾立马别过身去,告诉杨冽颜:“是关懿!”
杨冽颜跟着转身,要是被他认出来,他们这个道长身份便不保,更何况,她已和他闹得不欢而散。
他们打算回房间换下道袍,关懿则向家丁询问情况,他旁边的衙役神色严肃,目光扫过门窗、墙角,生怕遗漏半点线索。
沈卿樾边走边问:“他怎么来了?”
杨冽颜不觉稀奇,“不知道,可能有人报了案。”
衙门也来掺和一脚,沈卿樾摊开手掌,无奈道:“本来打算事成之后,可以从侯夫人那获得奖赏,如今宝剑还没拿到,侯夫人又受惊吓,还引来了衙门的人,现在怎么办?”
看来想做个好人不容易,不过那些问题也不是什么难事,杨冽颜道:“既然情况有变,那就直接盗走。”
沈卿樾“噢”了一声,道:“你改变主意了?”
杨冽颜做决定向来利落:“嗯,直接去藏宝室。”
穿过庭院回廊,不远处传来呼救声,小嫣在奔走大喊:“不好啦不好啦!快来人啦!夫人要自尽!”
她仿佛看到救星:“道长救命啊!夫人要自尽了!”
沈卿樾不忍心看着又出人命,便和杨冽颜分头行动,“你去拿剑,我过去看看。”
杨冽颜点头会意,留下沈卿樾应对小嫣。小嫣满头大汗,语速提高不少:“道长,请快快随我来”说着领着沈卿樾疾步往回走,“侯夫人回房间,突然说要自尽!”
“是因为侯少爷的事受刺激了?”
“是,还拿了把剑呢!”
沈卿樾一听,立马问道:“什么剑?”
小嫣气有些喘,答道:“一把古剑,以前侯老爷从商贾那重金买回来收藏的。”
沈卿樾又问:“从哪拿的?”
“藏宝室。”
藏宝室?啊颜那不是白跑一趟了……
见道长突然沉默,小嫣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道长怎么不关心人,只关心那把破剑去了。
沈卿樾焦急地说:“快!我们赶紧去救侯夫人!”
“好!”
风把门撞得吱呀作响,侯夫人僵在原地,脑海重现儿子疯癫时的场景——神情癫狂、张牙舞爪,深深刺痛她的眼,连同呼吸都带着疼,她喉间滚出破碎的呜咽声,长剑抵在脖颈上。
一回头,她望着铜镜里鬓发凌乱、眼尾通红的自己,动作一顿,忽而涕泪纵横:她若离去,那疯了的儿子,谁来护着?
“夫人,不要啊!”小嫣已在侯家十年,看不得主人寻短,直扑过去抱住她,“夫人千万别做傻事,你要走,小嫣也随你去!”说着她眼泪也流下来,“少爷出事,你可不能有事啊……”
主仆情深,沈卿樾劝道:“是啊侯夫人,侯老爷不在,侯府上下还得靠夫人你打点呢!”
侯夫人逐渐冷静下来,剑未放下,只定定地看着远处的一点,喃喃自语:“是我没照顾好侯府独苗啊……”
“小嫣,去给夫人倒杯热茶。”
“是。”
沈卿樾继续劝道:“夫人,剑挺重的,把它放下吧。”侯夫人没说话,但明显握剑的劲小了,见此机会,他又道:“夫人,这剑好特别,贫道想拥有一把,能否相赠?”
侯夫人缓缓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剑:“你眼光不错,侯老爷生前非常喜爱这把剑。道长既然帮了侯家,这把剑你想要,便拿去吧。”说完把剑递给了沈卿樾。
门口响起关懿的声音,话语间满是睥睨:“你……是道长?”
沈卿樾惊道:完啦!
14. 十四
沈卿樾神色凝重,做了番心理暗示,继而进入角色,他端起架子对关懿道:“你怎么来了?”他故作镇定,后背微微濡湿,小小咽了下口水。
关懿不可置信,靠近沈卿樾,双目紧盯着他,重复道:“你,是个道士?”
心念着杨冽颜迟些回来,免得和关懿碰面,沈卿樾努力回想昔日台词:“……贫道师从玄机子道长,前来助侯府一臂之力,有何不妥?”说完给候夫人使了个眼色:“侯夫人,贫道所言可属实?”
侯夫人立马颔首道:“是的关捕快,道长还替侯家作法了。”
关懿眯眼问:“就你一个人?”
生怕侯夫人说漏嘴,沈卿樾立马抢在前面,反问他一句:“关捕快还想有谁在?我一人便可完成作法!”
侯夫人轻声问道:“二位是旧识?
“一面之缘罢了。”关懿稍稍放松警惕,可想到他和杨冽颜认识,寻思也不能完全信任眼前这个“道士”,恰逢小嫣捧着烹茶器具经过,关懿扫了她一眼,又问:“说说看,府上有什么吉兆或——凶兆?”
这分明是想当场考验沈卿樾,沈卿樾倒没方才紧张,装作思索沉吟道:“邪祟作怪,生人遭罪罢了,如今煞气已除,清风朗月,往事莫再提。”
关懿又问:“道长可否帮我看看?”
这么一看,眼前的关懿较上次稳重了些,沈卿樾婉拒道:“侯公子一事已毕,贫道乏了,择日再论。”他说完内心深处沾沾自乐起来——此番理由,绝妙。
沈卿樾演技着实了得,关懿听完顿感可惜,回头看向侯夫人,道出自己的来由:“侯夫人,在下听闻,侯老爷生前曾从商贾手中购置过不少珍品?”关懿专注于与侯夫人对话,竟丝毫未怀疑那把剑,沈卿樾见是个好机会。
侯夫人回答:“是的道长,老爷生前最喜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经常看到喜欢的便会花一笔钱财将其买下,置于家中。”
沈卿樾视线扫过侯玉手里垂下的剑,连忙为脱身寻个措辞:“侯夫人,你怎么还拿着武器?小嫣,赶紧帮夫人收拾,把它拿走,不然夫人待会又!”他特地提高声调,把注意力集中在夫人自尽这件事上,好让小嫣急忙把剑拿走。
小嫣闻言急了,连连点头:“好好好!是的道长!”说着小步过去,从夫人手里接过武器,打算把它放回藏宝室。
小嫣经过时关懿还让了让,随即又问:“敢问侯老爷生前是否买过一把宝剑?”
侯夫人点头道:“是的。”
沈卿樾以身子乏累急需歇息为由,向二人辞行道:“侯夫人,贫道先行告辞,不扰二位叙话了。”说罢躬身作揖,亦步亦趋跟着小嫣的脚步退了出去。
“道长辛苦了。”侯夫人的声音在身后轻落。
关懿目光里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上前一步问:“侯夫人,如今那柄剑在何处?”
侯夫人抬眸,语气带着几分疑惑:“你也想要那剑?那物件瞧着倒有些年头了,可我实在看不出特别,怎的你们都这般惦记?”
关懿一下子紧张起来,“除了我,还有谁要这柄宝剑?”
侯夫人未曾隐瞒,如实答道:“方才那位道长,也让我把剑赠予他。”
“剑给他了?”关懿追问的语速快了几分。
侯夫人抬手指向门口道:“方才小嫣已经拿下去了。”
“你方才让她拿的,就是当年侯老爷买下的那柄?”关懿仍不放心,又确认了一遍,“剑身上,是不是有个小圆洞?”
“让我想想……好像是!”侯夫人回忆起来,嘴角带了点往日的嗔怪:“以前我不懂,还怨过老爷,怎么偏偏买了把穿孔的‘破剑’!”
“小嫣把它拿去哪了?”
“藏宝室……”
“带我去。”关懿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侯夫人应得有些迟疑,却还是起身引路。
半炷香前,小嫣刚捧着剑走出回廊,前方忽然拦了个面生的丫鬟。
那丫鬟笑得眉眼弯弯,声音甜软:“姐姐辛苦了,这剑交给我送去藏宝室就好。方才夫人受了惊,您快回去陪着才是。”
小嫣本就觉得捧着剑沉,有人代劳自然再好不过,当即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说罢便将剑递了过去。
丫鬟捧着剑穿过庭院拐到角落,暗处的杨冽颜突然现身,提着一块布料将剑包裹好,又递给她一柄假剑,“师姐,你把假的剑放回藏宝室,随后找机会离开。”
郑苗鸯一脸自信道:“你放心,我可以的。”郑苗鸯的处境算得上安全,毕竟侯府上没几个认得她,都以为她是新来的下人。
杨冽颜背上行囊,走去与沈卿樾汇合,沈卿樾一出来没见着小嫣,反而先看见杨冽颜,他不解问:“你看见小嫣了吗?剑在她那。”
“走吧,剑拿到了。”
“这么快?”
“行李我也帮你一块拿了,直接离开侯府便是。”
“啊?”
两人拎着行李,剑藏在行囊中,下人们没发现异样,纷纷上前送别:
“两位道长要离开了?”
“二位道长,慢走不送!”
沈卿樾笑道:“不送不送!”
脚步加快的同时心里念叨:你们再吵着嚷着,就要给关懿发现了。
另一边,关懿步伐极快,侯夫人领着他,也加快了步子,试探着问道:“关捕快,依您看,我儿子……”
关懿猜到她想问什么,不等她说完便答道:“已上报,上头自会判决,至于令公子将来如何,关某也说不准。”
侯夫人驻足推开门:“到了,剑也已重新挂回去。”
头顶“藏宝室”的大字牌匾,关懿视线一下子停留在墙上那柄宝剑,他深吸一口气,如朝圣般肃穆。这段时日,他一直为灵物四处奔走,这下终于能一睹寻己剑的“芳容”,严肃之余内心又带着几分触动。
他轻轻捧过“寻己剑”,仔细端详,表情却由晴转阴,眉头越拧越紧。
不对。
此物看着无古剑的苍润,摸上去更是平平无奇,缺乏质感。当年祖辈特意为其打造剑鞘,绝不该是眼前这副普通模样!关懿问:“侯夫人,这把剑之前翻新过么?”
侯玉一听有点惊讶,忙回一句“没有”,摇头道:“老爷在世时未翻新过它,现在他不在了,我又不懂那些,更不可能动它了。”
“那就奇怪了……”关懿想起什么,低头摘下腰间的玉佩,将其贴在剑身上,一遍遍比对。眼神在玉佩和剑身纹路上来回扫,每一次比对,心就凉一分。
玉佩上的纹路清晰可辨,却无一处与剑上的纹路一致!
难道找错了?
要是找错了,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关懿眼底的光,逐渐暗淡下去。
见他迟迟不作声,侯夫人发问道:“关捕快,这剑你还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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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关懿难掩泄气,喉间溢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摇头道:“不必了。”
侯夫人疑惑道:“道长不是说要这把剑么?怎会走得如此着急?”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自顾自道:“定是听到你说也在寻这剑,不愿与你争抢,才特意让给你的。”
关懿自是不信,但又想不出别的,只好沉默。
这时,小嫣踏着小碎步匆忙赶至:“夫人,原来你们在藏宝室!我刚回房间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又想不开了。”
这小喘着气的样子,想必真是吓坏了,侯夫人叹了口气,笑她过于紧张,“我没事,也不寻死了,你大可放心。”
关懿问:“道长呢?”
小嫣答道:“道长们走了。”
“道长们?还有谁?”关懿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
侯夫人回话道:“是这样的,来了两位道长,一男一女。”
“还有个女人?”关懿心头一惊,该不会是杨冽颜吧?他刚想问女的长什么样子,突然顿住,她除了看着冷冰冰的,没什么突出特征,他竟想不到该如何形容杨冽颜,于是换了一种问法:“那把剑除了你还有谁碰过?”
小嫣回忆道:“侯府的一个丫鬟碰过。”
“她怎么碰的?”
“她说帮我拿回来,我就给她了。”小嫣继续道:“但是她有点生面孔,声音甜甜的,我没认出她是侯府里的谁。”
声音甜甜的?铁定不是杨冽颜。
关懿指心摩挲着下巴,反反复复。
说不定,那生面孔并不是侯家人,而真的寻己剑也早已在中途被掉包。
关懿扶了扶额,把剑挂回墙上。
杨沈二人步出侯府,右拐直走至老梨树下,再折向左行,不过数里路程。郑苗鸯一身利落姿态在原地候着,显然早有筹谋。
她是来接应的,此刻正稳稳坐在马车车头,缰绳握得紧实,目光沉静,直到看到二人走近,她眼前一亮,高兴地扬手示意。
马车稳稳当当地行在路上。
沈卿樾觉得稀奇,拨开车帘问道:“郑苗鸯,你怎么也在?”望向杨冽颜又问:“你搬来的救兵?”
“是我等不及,反倒来请你们二位当救兵。”郑苗鸯话音刚落,便被杨冽颜打断。
“先找处落脚地,再细说不迟。”
杨冽颜说着,伸手扣住沈卿樾提起的手腕往回带,车帘垂落下来。沈卿樾耳尖悄悄漫上红意,竟也不挣,任由她拉着自己,正襟危坐。
“我要换身衣服。”杨冽颜忽然开口。
沈卿樾心跳骤然漏了半拍,脸颊“唰”地烧起来,声音都轻了几分:“……就在、就在这里?”
“有何不可?”杨冽颜松开他手。
“我……”他话没说完,便听杨冽颜补了句:“你转过去,不看不就成了。”
“哦……那你换吧。”沈卿樾当真乖乖转了身,背对她静静等待,一副乖巧模样。
杨冽颜看着他的反应,眼角闪过一丝笑意,提醒他:“莫寻渊这套道袍,是要拿去还的,你忘了?”
“对哦!”沈卿樾一激动,下意识便转了身,想跟她搭话,可视线刚触到她未着衣物的肩头,便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回,“啊!”声音瞬间低得像蚊子哼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杨冽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倒依旧平静:“没事,我换完,你也得换。”
“……”
15. 十五
周围的喧闹声渐渐散去,马车驶入一片静谧的城郊林地。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车壁上投下斑驳的晃动光影。
车内,杨冽颜已换上新衣裳,一袭月白素雅的女儿装衬得她面容愈发清冷。她时不时抬手掀起车帘一角,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林木与溪流,对坐在对面频频投来视线的沈卿樾全然不理。
沈卿樾几次张了张嘴想搭话,可触及她周身那股沉静疏离的气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车帘落下的瞬间,杨冽颜恰好转过头来,视线直直撞上沈卿樾的目光。沈卿樾正对着她的侧脸出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惊得一怔,像个被抓包的孩童般,直愣愣地呆在原地。
杨冽颜眉头微挑,交叉环抱胸前,右手握了握碎雪剑,上下打量他,轻抬下巴问道:“你还没换衣服?”
沈卿樾张了张嘴,脸上一副有苦说不清的模样,反问她道:“你盯着我,我怎么换?”
“我盯着你?”杨冽颜暗暗琢磨着,若换作是她,这点功夫别说是换衣服,就是打理好行装都足够了,哪有闲心盯着别人看?
她神色依旧平静,维持着环抱的姿势,语气斩钉截铁:“我没有盯着你。”
她自幼在暗处历练,只需扫上两眼便能将人的样貌特征记牢,向来不会直勾勾地盯着人瞧。此刻被沈卿樾这般“控诉”,竟让她生出几分莫名的无奈,感觉好像沈卿樾成了个特例。
“那,那你怎么不转过去?”沈卿樾顿了顿,脸颊泛起薄红,不服道:“男女授受不亲,男子也要避嫌的!我都转了,你却不转,这多不合适!”
杨冽颜心里更纳闷了。
昔日在残云阁时,师兄师弟们比武试炼后汗流浃背,当众更衣换甲是常事,哪有什么避嫌一说法?她刚想开口反驳,却见沈卿樾的脸已经红得像猴子屁股,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淡淡地垂下眼眸,默默将身子转向另一边。
见她终于转过身去,沈卿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飞快地拿起一旁的衣物换了起来。
片刻后,他略显局促的声音响起:“……好了。”
杨冽颜闻声转回头,视线直直落在沈卿樾的脸上,本还想再瞅瞅那“红苹果”般的模样,却见他脸上的红晕已褪去大半,正整理着衣襟,神色也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沈卿樾感受到她的目光,余光一扫,再次与她对视,疑惑地问:“怎么了?”
杨冽颜收回视线,淡淡地回应:“没什么。”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顿,伴随着拉紧缰绳的“吁”声,车外传来郑苗鸯清脆的声音:“到啦!”
杨冽颜率先掀帘跃下马车,脚刚落地,便见知味小馆门前围了好几位衣着体面的客人,正低声议论着什么。郑苗鸯也跟着跳下来,探头望了望,小声嘟囔道:“怎么这么多人呀……”杨冽颜眉头微蹙,出于本能的警觉,往旁边侧了侧,与人群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沈卿樾看到这个阵势,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上前一步拱手问道:“各位大人,不知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游知味,你可算肯回来了!”说话者一袭月白色锦袍,衣襟绣着银丝流云纹,说话声高亢有力。
旁边一位身穿青色绸缎长袍的男子立刻附和道:“就是啊!这两天都不见你人影,到底去哪儿了?”
杨冽颜隐在一旁观察着,右手悄悄按在碎雪剑的剑鞘上,指尖微微用力。
“找我?”
白衣男子笑道:“当然是找你!我特意带挚友来尝尝你的拿手好菜,结果连着两天都扑了空!”
沈卿樾脸色缓了缓,露出爽朗的笑容:“原来各位大人是要来品尝在下的手艺!游某今日来迟了,实在抱歉!承蒙各位厚爱,我这就进厨房,给各位大人做几道拿手好菜!”说罢,他推开小馆的木门,侧身盛邀众人进屋。
“不枉我在这儿守株待兔,总算把知味兄给盼来了!”白衣男子大笑着率先迈步进去。
“哈哈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道洪亮的笑声从林边传来,只见一位身着紫衣的男子款款走来,“我刚到这儿,就赶上有口福,真是好运气!”
沈卿樾领着众人进馆里,杨冽颜和郑苗鸯也跟着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郑苗鸯看了旁人一眼,乐呵呵道:“师妹,别穿那些黑沉沉的‘乌鸦衣服’了,你看你这身女儿装多好看!”
杨冽颜笑容很淡,几乎看不出来,她瞥了一眼身旁装着寻己剑的行囊,对郑苗鸯道:“我得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好这把剑。”说着想起郑苗鸯提过的事,又问:“你之前提及的事,到底是什么?”
郑苗鸯一拍脑门,叹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她敛起笑意,声音压低了几分:“前两天夜里,有人偷摸进了风吟竹语!”
杨冽颜眼皮轻抬,却没有插话,耐心等她往下说。
“他们动作倒是轻,可店里每样东西的摆放我都了如指掌、刻在心里,连瓷瓶歪了半分都能察觉,更别说其他东西了。起初我还以为是寻常毛贼,可翻遍了香粉架,值钱的胭脂水粉没少一样,偏偏摸到那盒隐香粉,就立刻停手撤了。”郑苗鸯目光沉沉,又道:“与其说他们偷东西,倒不如说,他们是来确认什么的。”
杨冽颜找到重点:“找到隐香粉,便罢手了?”
“正是。”郑苗鸯点头,眉宇间染上忧色:“这隐香粉的来历特殊,除了顶尖高手,识得它的屈指可数。如今能盯上它的,我实在想不出旁人。”她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暗示已然清晰,相信杨冽颜定能明白。
果然,杨冽颜略一思忖便道出了答案:“他们或许就是来确认,风吟竹语里到底有没有隐香粉。”也就是说,他们想确认,那日在皇宫珍宝库的人,是否就是风吟竹语的人!
郑苗鸯眉头拧得更紧,身子往前凑了凑,凑到杨冽颜耳边低声问:“他们想通过隐香粉,找出当天去过珍宝库的人?”
杨冽颜轻轻颔首,算是默认,想起郑苗鸯独自应对这一切的处境,随即她话锋一转,关切地问:“之后你怎么样了?”
“我后来去了莫寻渊那暂避。”郑苗鸯答道。
“嗯。”杨冽颜应了一声,还好有熟人照应,但这般躲躲藏藏,连自己的店都不敢回的日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郑苗鸯问她:“师妹,要是我们的猜测都对,那高手真如你所说,确是厉害,我们该怎么办呢?”
“先稳住。”杨冽颜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们既然选择偷摸行事,说明还是有所顾忌,不慌。”
“不慌”二字尾音刚落,知味小馆又进来了两位客人,其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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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看着更矮小的男子大声道:“老板,来两份鲜椒炒牛肉!”
“好嘞!”沈卿樾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清来人后顿了顿,眼神先是带了点讶异,后显露出些许不安,他马上让自己镇定下来:“今日人比较多,两位客官稍等片刻!”
“无妨。”身材更高大、有着高颧骨的男子发话道:“把饭菜做地道了,才最紧要。”
角落里的杨冽颜始终恪守着一个习惯——从不让自己的后背对着大门。她本无意关注他人,直到那道声音骤然入耳,她心头莫名一沉。凭着本能的警觉,她飞快抬眼瞥去,可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后颈。
竟是江闻夜!
旁边那个矮壮些的,是他身边的跟班之一。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收回视线,万幸在侯府时没碰隐香粉,那几日更是连半点脂粉香都没沾。多年刀尖上讨生活的历练终究不是假的,不过几息功夫,她便将慌乱压下去,脸上重归平静,像一汪被冻住的湖水,不起半分波澜。
郑苗鸯背对着门口,更不知身后来者何人,杨冽颜问她:“你要不去厨房,帮帮啊樾?”话一出口,她微微一怔,自己竟不知不觉随了莫寻渊的语气,喊游知味的小名。
郑苗鸯脸上写满诧异,伸手指着自己鼻尖,茫然地问:“我?”
“没错。”
“为什么呀?”郑苗鸯面露难色:“我厨艺拿不出手,别到时候帮不上忙,反而给啊樾添乱了……”
杨冽颜此刻的心思,根本与她的厨艺毫无关系。
那晚江闻夜明明已经逼近后厨,却偏偏在门口止步。此人分明是厌恶厨房的油烟腥味,不愿踏足半分。而郑苗鸯常年守着风吟竹语的香粉铺,整日与各类香料打交道,身上难免沾染香气,只是不知那股熟悉的香味是否还残留在她衣间发梢。让她去厨房,不过是想借后厨的烟火气,再冲淡几分可能暴露行踪的气息罢了。
“相信我。”望着郑苗鸯满脸疑惑的模样,杨冽颜直接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江闻夜来了——别回头!进厨房,靠近厨房里最腥的东西。”
郑苗鸯瞪大双眼,抑制不住慌张到极点的神情,始终不往后看,故作镇定挪步至厨房。
沈卿樾正专注地切着案板上的猪肉,刀刃起落间干脆利落,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溅了不少暗红的牲畜血迹。见郑苗鸯闯进来,问道:“你进来做什么?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你出去坐着等吧。”
郑苗鸯何尝不想出去,可江闻夜就在外面,她如实说道:“啊樾,江闻夜就在外面。”
沈卿樾先是一愣,后平静下来,手里的活儿未停下:“我知道。”
郑苗鸯补充道:“是啊颜让我进来的,她还让我靠近带腥味的东西。”
“带腥味的东西?”沈卿樾握着刀的手顿了半秒,脑中飞速闪过江闻夜那晚对厨房气味避之不及的模样,瞬间明白了杨冽颜的用意。他当即解下自己的围裙递过去,语速极快:“懂了,你把我这条围裙系上。”
郑苗鸯接过染了猪血的围裙,乖乖照做,不敢耽搁。
就在这时,前厅忽然传来一道略显客气却带着审视的声音,打破了小馆的热闹:“请问在座各位,是否认识那风吟竹语的老板?”
稍顿片刻,又道:“我有事想向她请教一番。”
16. 十六
身穿青色长袍的薛公子看了看他,率先搭话道:“阁下说的可是梦溪街的香料铺子?”
“那是什么香料铺子?”张公子思忖一番道:“我想起来了,那香料铺子前还有两株老桂树。”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更为秀气。
薛公子眼角含笑道:“此名字取得,可谓是深得我心,实为高雅!”薛常玉乃宫廷画师之子,出了名的风雅多情、洒脱浪漫,最喜依山傍水,月下执笔,遇到欣赏的事物自是要谬赞一番。
江闻夜在旁一言不发,表面毫不在意却暗自细细听着,想从中获取有用的线索。见对话戛然而止,他向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顷刻会意,继续问:“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家公子想见见。”
“那香铺的老板,好像是位姑娘,在下平日很少接触脂粉香料,只是觉得那名字有意思,却从未踏入风吟竹语半步,至于那姑娘长什么样,更不得而知,着实不太清楚。”薛常玉说完夹了块鲜肉,细嚼慢咽。
张祁一杯烈酒入肚,双颊轻泛绯红道:“家母最喜香粉味,我择日问问她。”
薛常玉问道:“公子何不尝直接到风吟竹语那?”
江闻夜的侍从回答:“铺子好几日都是关着的。”
张祁:“真不巧,那姑娘莫不是回乡探亲了?你二人改日再访便是,你家公子急着寻人?”说着把目光投向江闻夜,本想与其搭话,未料对方竟高傲得不出声。
张祁打趣道:“莫不是,看上风吟竹语的老板娘了?”
薛常玉轻轻“嗤”了一声,道:“君子好逑,人之常情,不是什么稀奇事。”
问不出有用信息,江闻夜再对侍从使了使眼色,侍从微微点头,打算结束话题:“不扰诸位用膳,容后再论。”
“鲜椒炒牛肉来了!二位客官慢用!”沈卿樾端着盘子,把菜放到桌上。
江闻夜抬眸看了他一眼,拾起筷子,夹了块青椒,送入口中。
薛常玉问身旁的友人:“游厨师手艺如何?”
友人正吃得津津有味,嘴里满是食物,答道:“嗯……这店着实好吃!你介绍的不错!这里位置看着荒郊野岭的,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带我瞎晃悠!”
薛常玉闻言,挑眉道:“你这话说的,我是这样的人么?”
友人称赞道:“听闻游师傅还为圣上准备过佳肴,今日一品,果然与众不同!”
时间分秒流逝。
知味小馆里的食客渐渐散去,杨冽颜不动声色地扮作用膳完毕的模样,跟着薛常玉起身走出小馆,打算到马车上等候郑苗鸯脱身。
江闻夜在桌前坐了足有两个时辰,杯中的茶水换了几轮,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他才缓缓直了直身子。
郑苗鸯用炭灰在脸颊上点了好几颗“小雀斑”,又往围裙口袋里塞了几块带着腥气的生羊肉,胳膊上还特意抹了点鸡血,最后顺手抓了块抹布,故意在江闻夜及其侍从的眼皮底下,假装收拾邻桌的残羹剩饭。
沈卿樾笑着对江闻夜二人问道:“二位公子,今日的菜还合胃口不?”
江闻夜抬了抬眼皮:“还可以。”顿了顿,他忽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玩味:“你还叫我公子?莫不是不认得我了?”
没想到不过是皇宫里的一面之缘,江闻夜竟然还记得自己。沈卿樾堆起笑容,拱手道:“哦!原来是江大人!失敬失敬!今日都是些家常小菜,还生怕不合大人的口味呢!”
“哦!你是江大人!幸会幸会!今日家常小菜,生怕大人吃不惯。”沈卿樾答道。
郑苗鸯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江闻夜那一桌,埋头收拾碗筷。江闻夜鼻尖立刻嗅到一股混杂的腥味,眉头瞬间蹙起,身子不自觉地往后倾了倾,还抬起右手在面前挥了挥,像是想驱散那股令他不适的味道。他的鼻子向来灵敏,对于不喜欢的气味,厌恶感更是比常人强烈几分。
侍从见状,立刻厉声喝道:“哪来的粗鄙丫头!没看到大人在此吗?快离远点!”
此言正中下怀,郑苗鸯窃喜道:“是!大人!小的这就离开!”计谋得逞,歪打正着顺利脱身。
沈卿樾打圆场道:“大人息怒,那是小人的远房亲戚,特地来帮我干活的,乡里人不循规矩,无意冒犯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江闻夜唇瓣轻启:“把她唤进来。”
“不必了,大人。”侍从刚要迈步,沈卿樾急忙开口阻拦。他方才早已听到外面马车驶离的声响,料定郑苗鸯和杨冽颜已经离开,便顺势说道:“我亲戚本性贪玩,必定是觉着店里闷,跑出去找乐子了,不必特意唤她回来。”
侍从脸色一沉,质问道:“你可知江大人今日专程前来,是为了何事?”
沈卿樾摆出一副茫然的模样,拱手道:“小人愚钝,实在猜不出,望大人明示。”
江闻夜道:“方才你也听到了,我要寻一人,也就是风吟竹语的老板娘。”说着目光紧盯沈卿樾的神情,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你这小馆来往的多是达官贵人,消息想必灵通,或许能帮上忙。”
沈卿樾心里一紧,刚想开口拒绝,又听到江闻夜道:“我,想让你做我的眼线。”
“江大人高看我了。”沈卿樾解释道:“小的平日只懂锅碗瓢盆杀鸡宰羊,就是个粗人,恐不能胜任,恳请大人另寻高明。”
江闻夜鼻尖轻轻泄出一声不屑,带着点不以为然的意思:“当日在殿前,你一番言论条理清晰,可不像是个粗人。你这店里往来皆是贵人,消息渠道远比常人广,何必如此谦逊?”
沈卿樾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淡淡回应:“大人有所不知,那日在殿前的话,不过是小人平日听来的只言片语,胡乱堆砌罢了,未必真能登上大雅之堂。”
江闻夜闷哼了一声,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起身甩了甩衣袖,道:“游知味,后会有期。”
“恭送大人!”沈卿樾连忙躬身行礼,直到江闻夜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直起身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方才紧张得脚趾头都快冒汗了,江闻夜硬是拉着他周旋半天。
另一边,杨冽颜和郑苗鸯已经到了莫府。莫寻渊安置好马匹,给她们沏了壶茶。郑苗鸯捧起茶杯,口口热茶润喉暖胃,她不解问道:“师妹,我光明正大,为何要躲着呢?”
杨冽颜答道:“我认为,在摸清江闻夜的脾性前,我们不要轻易暴露身份。”更何况,这江闻夜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留啊樾一个人应付他,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莫寻渊瞅了眼旁边的包袱,指着问道:“你这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里面装的是什么?”
杨冽颜:“你的道士袍。”
莫寻渊惊道:“什么?啊樾还没帮我还衣服?”
“中途去了趟侯府,没来得及还。”杨冽颜平静地回答。
“侯府?”莫寻渊的声音陡然拔高,极为诧异地追问道:“那个邪门得很的侯府?没事去那里做什么?你们可真够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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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
郑苗鸯对莫寻渊道:“侯府少爷前两日又娶亲,街上许多百姓都去围观,你当时在客栈接应了侯家新娘,你忘了?”
莫寻渊恼了:“啊樾不是说,那是他远房亲戚的喜事吗?我要是知道那是侯府的亲事!我才不会帮忙呢!”说着双手交叉环抱胸前,一副傲娇模样。
“你是真怕侯家啊?”郑苗鸯道:“我还好,刚开始害怕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莫寻渊平复心情,疑惑道:“你们怎么进去的?”
杨冽颜简单概括:“借用了你的道袍,扮作道士混进去,把寻己剑带出来。”
“你们从侯府弄到了寻己剑?”莫寻渊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再三问道:“你俩真拿到寻己剑了?”在莫寻渊看,得此剑是个天大的难事,不敢相信,几日不见,他们把宝剑给拿到手了。
郑苗鸯:“嗯,我们找到剑后,趁机把东西掉包带出来。”
“这么说来,寻己剑就藏在侯府里?”莫寻渊问。
杨冽颜道:“说不上藏匿,侯府主人素来喜爱收藏奇珍异宝,寻己剑应该是他的藏品之一。”
“让我看看宝剑长什么样?”莫寻渊说着就要伸手,去打开行囊。
狭长的剑身泛着冷冽的暗光,表面雕刻的纹路细密而清晰,似山川走势,又若星河流转,隐隐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神秘气息。最特别的是,剑脊靠近剑柄处,还嵌着一个圆孔,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不知究竟是何用途。
莫寻渊小小“啧”了一声,轻蔑道:“这看着就一把普通的剑,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杨冽颜道:“这剑,先放在你这。”
“你要把这危险玩意儿搁我这?”莫寻渊挑眉,语气里满是抗拒。
杨冽颜扫了眼古剑,视线回到他身上,“你刚不是说它普通么,怎么突然改口?”
莫寻渊怕死,不乐意道:“江湖有多少人想得到它,你这么做,不是推我进火坑?”
杨冽颜平静道:“它呆在侯府这么多年,不也安然无恙,你怕什么?”
莫寻渊反驳她:“安然无恙?人家好好地藏在深宅大院,你倒好,偷偷把它从侯府拎出来,这不是没事找事?”
“你甘心寻己剑落入不轨之人手里?”郑苗鸯上前一步,质问道:“要是真被心术不正的人得到,那才更可怖!”
莫寻渊闷坐片刻,缓了缓,遂起身抄起行囊:“我看看这剑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抓住剑柄往外一抽,“没有剑鞘?”他嘀咕着挥了挥:“还挺沉,不简单。”话音刚落,他手中一滑,长剑脱手而出,直坠地面。
杨冽颜眼里手快,伸手稳稳接住剑柄,指尖刚触到冰冷的剑身,一道细碎的金光突然从纹路中亮起,顺着她的指尖蔓延开来。
“这是……”郑苗鸯惊得站起身来,好奇靠近。
杨冽颜只觉心口一阵热流,锁骨下那枚淡红色印记骤然发烫,像是要挣脱皮肉般跳动,她不得已捂住心口。与此同时,剑身靠近剑柄的圆孔处也亮起耀眼的光,原本略显暗沉的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光滑,像是被重新打磨过一般,孔洞深处隐隐有流光转动。
她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一股莫名的牵引力从剑身传来,与心口的印记遥相呼应,耳边仿佛响起细碎的剑鸣,似在诉说千百年的秘事。
莫寻渊和郑苗鸯皆看呆了,屋内只剩下金光流动的细碎声响,以及三人略显急促的呼吸。
17. 十七
【晋江首发,请支持正版,盗文可耻谢谢!】
碎光零零星星,遍布剑身。
最后一缕微光,缓缓黯淡,终至隐灭。
心中的余味仍在丝丝萦绕,未曾散尽。
杨冽颜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直直钉在寻己剑上,分毫未曾移开。心口那枚红痣已许久没有这般灼热了,倏忽袭来又缓缓褪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往日的回忆。一时间,千般滋味涌上心头,混杂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刀光剑影间,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他。
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他的身影。
莫寻渊总算回过神来,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唾沫,率先打破沉默:“这到底什么意思?剑上的圆孔眨眼就跟新的一样,剑身却半点没变,活见鬼了?”
郑苗鸯一把抓住莫寻渊的手,晃他手臂惊呼道:“这是真的寻己剑!”莫寻渊被她吓了一跳,挣了挣:“你抓我干什么?”
“抱歉抱歉,激动了……”郑苗鸯对他憨憨一笑,在二人疑惑的神色下,她转向杨冽颜解释道:“是你体内珠子与它有所共鸣,它才会显露这般光亮!”
“你们还是要把这发光的东西丢我这?”莫寻渊脸色更沉,抗拒之意愈浓:“我最怕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了!上次去珍宝库,还以为只是偷本书,幸好当时没被逮住,不然小命难保!回来我都心有余悸!”
郑苗鸯的话直戳他要害:“你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害怕呢?”
莫寻渊眼神躲闪道:“哪,哪有!我做的事不至于伤天害理呀……”
“听说,你很擅长偷鸡摸狗之事?”郑苗鸯语气戏谑,说着还用手肘撞了撞他。
莫寻渊别过身,躲了躲,理直气壮道:“那又怎么样?那也是我自己的本事,在偷鸡摸狗这方面,我敢打赌,你们都没有我厉害!”
杨冽颜刚想说“啊樾”,又认为喊得过于亲近,于是停住改口道:“游知味他,还没回来?”
莫寻渊道:“对哦,他怎么还没来,不过我猜吧,他可能不知道你们来我这了……欸,你不要扯开话题,按我说的来,这把剑切不可放在我这!”
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杨冽颜索性没有接莫寻渊的话,目光重新落回寻己剑上,思绪却已翻涌开来。古籍被寒烬带走,这就意味着天枢卫那边,恐怕已经摸清了寻己剑与应魂珠之间的关联,掌握了部分关于灵物的信息。如今剑是到手了,可于她而言,这柄传说中的兵器,依旧像蒙着一层雾,陌生得很。
剑珠合一,双灵共鸣……
杨冽颜努力回忆图鉴中对剑珠的描写。
方才,算是共鸣了么?
郑苗鸯围着寻己剑转了一圈,道出自己的想法:“这剑看着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细细打量一番,有模有样地分析道:“怎么说呢?这么说吧,就感觉它……没有完全苏醒。”
郑苗鸯一语道破,杨冽颜如获灵感,赞同道:“你说的没错。”她大胆推测起来,若自己真是应魂珠转世,刚刚的亮光是应魂珠的力量迫使寻己剑苏醒,然而由于只是苏醒了一部分,因此剑身半旧半新。
“那它怎么样才完全苏醒呢?”郑苗鸯问。
莫寻渊道:“什么苏醒不苏醒的?先不提这茬,我们都没弄清楚它是什么东西,你就想让它完全苏醒?再说了,你能预料到它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这不是好奇么?”郑苗鸯嘟哝道:“还不让人想象了?”
“这不是,我在按照你想象的,再发挥自己的想象么?”说到这,莫寻渊终于记起他的好友,朝杨郑二人摆手道:“你们先在这歇息,我得去看看啊樾有没有来。”
待莫寻渊走出厅堂,郑苗鸯问:“啊颜,我们怎么处置它?”
这会功夫,杨冽颜心中已隐约有了个人选。可一想到他看向自己时,眼底那化不开的怨怼,像一道鸿沟横在中间。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话憋了回去,只在心底暗自斟酌。
杨冽颜道:“我想想办法。”说着麻利收拾好,把装着剑的包袱往背上扛。
“你带着它去哪里?”郑苗鸯面色担忧地问。
“我很快回来。”
郑苗鸯本想歇息一番,这下困意全无:“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去去便回。”
郑苗鸯没听她的,一把拿起九节鞭道:“出发吧。”
杨冽颜不再与她争辩,默许她跟着。
莫寻渊正在院子等着沈卿樾来,坐在亭里沏着茶,看着好生快活惬意,见到她们问:“你们走啦?”目光扫到杨冽颜的包袱,欣喜道:“这就对了!你们把寻己剑带走,我这里可容不下它!我啊,就在这里,看啊樾待会来不来!”
“好。”杨冽颜淡淡回应,郑苗鸯在后头问她:“你是不是去找关懿呀?”
倒被郑苗鸯猜中了。
关懿,虽说看着不够成熟,但其幸有从父辈遗留下的一腔忠诚。杨冽颜很欣赏他“把浑水搅出点光”的言论,一直熟记于心,若不是有往事羁绊,他们也不至于分道扬镳。杨冽颜还记得关懿玉佩上的“守剑纹”,上面的和寻己剑上的一模一样。
杨冽颜道:“暂且来看,他是最好人选。”
关懿这人,说好找是能找着,说难寻也是真难寻。行踪没个定数,闲来无事闭门不出,一门心思琢磨机关;待差事上门便正装出发,处理案件。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出门到处窜。以往都是关懿拿着只木鸟找自己,如今让杨冽颜自己寻他,也不是这么容易。
杨冽颜找了家茶室,坐在二楼靠窗地方,朝窗外俯视便能看到衙门门口。
郑苗鸯倚着窗台道:“这是守株待兔呢?”
“不急。”杨冽颜心中有一计,也做好要等好几天的心理准备,这一计可谓是姜太公钓鱼,就看目标是否愿者上钩。
“干等着就能把关懿给吸引来?”郑苗鸯在外头做事一贯麻利爽快,不解她这般操作,道:“还不如我直接击鼓鸣冤,指名道姓地把他喊出来呢!”
是个办法,但杨冽颜铁定不会如此招摇过市,因此不为所动。
“看我的!”郑苗鸯兴致勃勃地下楼,冲到衙门前面,毫不迟疑地举起沉重的鼓槌,卯足了劲“咚!咚!咚!”地敲下去,声音又急又响。
鼓声未落,衙门侧门开了。两个衙役挎着腰刀,气势汹汹地从衙门里出来,眉头紧皱道:“哪来的姑娘家乱击鼓!可知击鼓鸣冤需有实据,竟敢在此胡闹!”
这两人还未询问何事,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断定自己在胡闹。郑苗鸯半点不怵,把鼓槌往旁边石狮子上一放,叉着腰大声道:“谁胡闹了!我这是有急事要报官!看你们这样子,莫不是来衙门凑数的?快去把关懿给我叫出来!”
对方越是横眉竖目,郑苗鸯的声调就越高昂。
那两个衙役本就躲在里头偷懒打盹,被骤起的鼓声搅了清梦,出来时脸上还挂着未散的倦意与不耐,可被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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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鸯一番理直气壮的顶撞,顿时像被戳破了心事般,眼神飘忽起来,方才的戾气也散了大半。
其中一名衙役问道:“你找关懿做什么?”
“就是找他!”
“他不在,改日再来吧!”
“他去哪了?”
“不清楚。”矮胖衙役含糊应着,推了推同伴,想要关上大门,“走吧走吧!别在这儿耽误我们做事!”说着就想把郑苗鸯往外赶,对她下逐客令。
郑苗鸯气冲冲地上楼梯,回到杨冽颜身旁,问道:“他们说关懿不在衙门,我们还等么?”
适才那两个捕快睡眼朦胧的样子,一看便是刚睡醒,不见得真的知道关懿的去向。杨冽颜扫视一眼楼下,答道:“再等等吧。”
郑苗鸯缓缓坐下,陪着她等候。一个时辰过去,郑苗鸯打了好几回盹,睁眼却见杨冽颜依旧坐得笔直,偶尔闭目养神,始终没多说一句话。她终于按捺不住:“师妹,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先回去吧!”
“再等等。”杨冽颜语气不急不缓,“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去。”
“我能坚持。”郑苗鸯立刻说道。
“我并没有强人所难。”
“这怎么能算强人所难?是我自己想留下的。”
杨冽颜今日才发觉,郑苗鸯看着温柔,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她对付那两个衙役时,嗓门洪亮、气场十足,与平日判若两人。
又过了一个时辰。
郑苗鸯已跑了好几趟厕所。茶水一杯接一杯下肚,她摸着肚子无奈道:“我不等了,我要回去……”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只泛着隐约光泽的木鸟从窗外飞了进来。杨冽颜听到动静抬眼,见木鸟稳稳落在自己手边,模样竟透着几分亲近。她垂眸看木鸟,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轻声道:“鱼上钩了。”
郑苗鸯听得一头雾水,回头问:“什么上钩了?我们连关懿的影子都没见到啊!”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木鸟上,指着问:“这只木鸟好特别,我怎么从没见你带出来过?”
杨冽颜答道:“这是关懿的木鸟。”
郑苗鸯顿时来了精神,重新坐下,想要一探究竟。
杨冽颜注意到木鸟下方别着张小纸条,便慢慢将其抽出打开,纸上却只写着一个“?”。
郑苗鸯忍不住“噗”地笑出声:“这……就一个问号?我看这个关懿,是在拿我们开玩笑呢!”
“师姐,你替我拿笔墨来。”杨冽颜说道。
在茶室找笔墨?郑苗鸯虽有些疑惑,还是应道:“行,我找找看。”说完连忙找掌柜要笔墨纸砚。
杨冽颜将纸条翻到另一面,上写道:高处放飞,便可归。
这时,台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郑苗鸯的声音随即响起:“来啦来啦!笔墨给你!”
“谢谢。”
杨冽颜提起笔,神色认真地在纸条上一笔一划描绘。郑苗鸯凑过来一看,不由得说道:“果真言简意赅,还挺有意思!”
另一头,关懿正闭关研究新的机关,见木鸟归来,他念叨了句:“我倒要看看,你要做什么!”
经上次一别,他与杨冽颜便再无交集。这次木鸟无缘无故亮了好几个时辰,这个墨影故意靠近自己,究竟意欲何为?
关懿怀着几分愤愤不平的心情打开纸条,可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却瞬间噤了声。
纸条上没有任何文字,只画了一把剑,剑身上还留着一个圆孔。
18. 十八
大门被打开,杨冽颜垂眸俯视。只见关懿手里攒着木鸟,扫视一圈街道,最后落在杨冽颜的脸上。
对上她视线的刹那,少年眼中傲气骤起,下巴微扬,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杨冽颜未多言,只给他递了个眼神。
关懿上次撂下了诀别狠话,如今心头的气仍未消散。他当即“啧”了一声,手在空中胡乱一甩,眼神明晃晃地透着质问:我凭什么上去?随即,他食指先指向杨冽颜,再重重朝下一点,动作直白又带着孩子气——要谈,你下来。
杨冽颜将行囊举起挥了挥,稳稳横放在桌案中央。
对面的关懿眼瞳微眯,嘴里嘟囔着:“我倒要看看,你又耍什么花样!”嘴上不饶人,脚步却已迈开,大步流星地冲上了茶室二楼。
郑苗鸯道:“还真把他引出来了?”关懿本就鼓着腮帮子,一听这话更为敏感,不乐意道:“什么‘引出来’?你又骗我?!”
“先坐下。”杨冽颜不紧不慢。
“有话快说!我跟你,可不一定还是朋友!”关懿梗着脖子,语气硬邦邦的。
关懿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郑苗鸯,她反问道:“孩子,你多大了啊?”
“你是谁啊?”关懿白她一眼。
郑苗鸯故意学他的腔调:“就不告诉你!”
杨冽颜打圆场道:“是请你出来,快坐下吧。”朝廷一直在追捕残云阁的人,关懿这么久未曾暴露自己,如今见了面,他肆无忌惮地强调不满,上了楼还站得离她俩远远地,像个讨哄的小屁孩。
关懿内心闷哼了下,看上去满脸不情愿,但还是挪步过去,坐到杨郑二人的对面。
他视线瞟过桌上的行囊,漫不经心地问:“这东西,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杨冽颜道。
关懿挑眉问:“‘应该’是什么意思?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们从没见过真的啊!”郑苗鸯手肘抵在桌上,凑近他小声道:“我告诉你,啊颜刚碰到它时候,它发光了,是有反应的!”
“我看看。”关懿坐直了身子,语气里的不在意消散大半。
杨冽颜刚想开口提醒,郑苗鸯已先一步当了嘴替:“悄悄看,别太大动静。”
“知道了。”关懿指尖轻轻拨开行囊的系带,露出里面刻着的剑纹。
此时此刻,关懿还以为这只是她们的“小把戏”,认为她们捉弄自己来着,暗想着要拆穿她们。直到比对完“守剑纹”,确认无误的瞬间,少年脸上的不屑彻底僵住,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赶紧带着这把剑回去,跪拜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它们。
杨冽颜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有了数。
郑苗鸯道:“你这个反应,是真的吧?”关懿默默点头,郑苗鸯又道:“还说我们骗你么?”
关懿点头又摇头:“不说了。”
方才有多张扬,此时便有多难以启齿,关懿支支吾吾道:“那,那这把剑……”
杨冽颜语气认真道:“由你保管。”
“真的?”关懿一脸难以置信。
“真的。”
沈卿樾这几日总被同一个梦缠扰。
梦里始终悬着一把剑,剑身蒙着层化不开的雾,看不清全貌,却透着刺骨的寒意。它就那样静静悬在黑暗里,仿佛在等什么,又像在昭示着什么,每次他想靠近细看,梦就戛然而止,只留满心的空茫与不安。
送走了江闻夜,沈卿越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试图回忆梦境,可今日梦里的剑,竟亮得刺眼,他刚靠近,便觉一阵晕眩,随即从梦中惊醒。
“笃笃笃!”
“笃笃笃!”
“啊樾你在不在?”
急促的敲门声骤起,紧接着,郑苗鸯的大嗓门便穿透门板:“啊樾!你在不在里面?”
郑苗鸯敲了半天没动静,不禁有些着急,转头跟杨冽颜道:“他会不会是去莫寻渊那儿了?”话音刚落,她又猛地皱眉,语气更急:“不对!该不会是被江闻夜带走了吧?”
杨冽颜快步走到门前,侧耳仔细倾听。片刻后,当听到屋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
“他在。”
沈卿樾睡眼惺忪,问道:“你们回来了?进来吧。”
杨冽颜留意到他额间透着几滴汗珠,旁边郑苗鸯道:“吓死我们了,以为你被带走了,一开始以为你会去莫寻渊那,啊颜说回小馆,我还有点不信,没想到你就在家,啊颜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冽颜轻轻一句:“猜的。”
“我睡了一个下午,你们口渴不?”沈卿樾说着便动手准备茶具。
“不用了。”杨冽颜道:“今日喝了不少。”
沈卿樾问:“喝了不少?你们今天去了哪里?”
郑苗鸯道:“啊樾,我们今天守株待兔等关懿,把寻己剑给他了。”
沈卿樾看向杨冽颜,不解道:“给了关懿?不是说,啊颜和他决裂了么?”
杨冽颜对上他炽热的目光,解释道:“他身上有守剑纹,可能是当下最好的人选。”
“在侯府那会,直接给了关懿,那不省事多了?”
“要不是莫寻渊不肯收留它,哪会想到关懿呀?”郑苗鸯道:“没想到莫寻渊这么害怕,他偷东西胆子是大,到了牛鬼蛇神之说,他胆子啊,就小得不行。”
杨冽颜与她的看法不尽相同,于是道:“对世间尚有敬畏之心,不见得是坏事。”
或许是小偷小摸的事做多了,他才会愈发忌惮神明。
沈卿樾原本垂着的眼睫猛地一抬,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看向她时,眼神藏不住敬佩之意,望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浅淡的笑意从嘴边漾开。
郑苗鸯略一思索,自言自语道:“这么说,倒还真有几分道理。”话锋陡然一转,又问道:“我的香料铺怎么办?”
沈卿樾道:“照旧开门营业,当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
“要是江闻夜找上门?”她仍有些不安。
想起前两次与江闻夜的交涉,沈卿樾感觉他不像是会用严刑逼供那套的人,便道:“我猜他不会对你做什么事的。”
郑苗鸯内心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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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觉咽了口水。
与其在原地胡乱猜测,倒不如实地探查。不等二人反应过来,杨冽颜已更换一身衣裳,脸蒙上黑纱,从厨房出来。
沈卿樾问:“你这是?”
“我去风吟竹语打探一番。”
郑苗鸯道:“你可要小心!”
她纵身一个轻功,消失得无影无踪。
暮色漫过青瓦屋角,与飞檐走壁的黑影融为一体。
杨冽颜直觉向来敏锐,惯从细微动静里捕捉端倪,行事向来求稳。她不是没有察觉,那道从西街便跟着的影子,竟在她驻足时也顿在暗处。
出来这会,就被盯上了。
正好,这几日,她的剑也确实闲得发慌。
念头刚落,身侧忽然卷起一阵疾风!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扑来,五指成爪,带着狠劲直扣她肩头。
“跟我走!”嘶哑的嗓音裹着夜风砸来,尾音却透着股不自然的僵硬,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般。
杨冽颜足尖点地,身形如柳丝般旋身避开,腰间碎雪剑应声出鞘,“唰”的一声,冷冽剑光划破暮色。
对方一个翻身,灵活避开碎雪剑,持锤者冷笑一声,手腕急转,铁链带着锤头如毒蛇般缠向剑身,想缴了对方兵器。杨冽颜反应极快,旋身抽剑,剑刃贴着铁链划出火星,趁对方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际,直刺其心口。岂料持锤者早有防备,左手猛地拽紧铁链,锤头骤然变向,从斜下方砸向她膝盖。
杨冽颜被迫提膝避让,攻势顿滞。不等她调整姿态,对方已抖开铁链,锤头如流星般再度袭来。倏然之间,她在平地上使出一记“踏空变”,此套步法讲究“步随眼动,身随步转”,杨冽颜得以迅速躲开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杨冽颜哪容他再逼近。手腕一翻便从袖中甩出几枚透骨钉,寒光直直射向对方面门,出手毫不留情!透骨钉“噗”地陷进皮肉,鲜血瞬间顺着脸颊往下淌,可那人竟似毫无痛感,纵使鲜血在脸上横行,只闷哼一声,依旧如疯狼般朝她扑来,动作半点没缓。
“好诡异的路数!”杨冽颜眉心骤然拧紧,碎雪剑一挺,剑尖直指对方心口,可目光扫过那人双眼时,她却猛地顿住了动作——只见他瞳孔涣散如蒙尘,眼白处竟爬满了细密的青黑纹路,像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对方嘴里还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语调僵硬得毫无起伏:“跟我走,跟我走,跟我走……”
黑影再次扑近,杨冽颜长剑旋斩,头颅顷刻飞出,连同那具无首躯体,直直坠地。不过片刻,黑血从尸身断裂处源源不断地渗出,杨冽颜死死盯着那滩黑水,心口红痣猛然如灼烧一般,带刺的痛感疾速蔓延,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觉浑身力气快速流失。
杨冽颜一路强撑着,直奔知味小馆,想提轻功却乏力得很,心口的刺痛感阵阵袭来。她弯腰捂住胸口,瞥见衣襟上沾着的黑血,该是方才打斗时蹭上的。恍惚间,她竟似看见那黑血里有细小的虫子在蠕动,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她猛地扯下外衣。
身后的街巷里,骤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打破夜的寂静,瞬间惊扰好几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