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男主救下他》
1. 梦生
树顶一轮残月没入云中,周围漆黑异常,押解的官兵早已倒在血泊,死伤狼藉,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林子。
柳梦生踉跄着后退,脚上铁镣哗啦拖地,又有颈上枷锁限制,令他寸步难移。
“柳公子,去京城的路,你走不通。”黑衣杀手提刀而至,刃上寒芒在黑暗中一闪,锁定了他。
柳梦生喉头发紧,万念俱灰,知逃路已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只羽箭“咻”地飞来没入杀手咽喉。沉重的身躯猝然向前扑倒,砸在地上。
始料未及的变故让柳梦生身心剧震,他循着箭矢的来向扭头望去。
夜色深处,隐约有抹素白。
一身形娇小的身影,正持剑朝这里赶来。
有黑衣人上前阻拦,她手腕只是很随意地向内轻轻一旋,头也没回,银剑正中黑衣人脖颈,分寸不差。
没了阻挡,她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已近在眼前。
借着四周动荡不定的火光,柳梦生看清眼前的人,她如墨的青丝略显凌乱地披散着,一张小巧的脸美似桃花。
身上素白的衣服,似乎是身……亵衣?朦胧的双眼,衬着三更的天,很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人。
对方神色有点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眨了眨眼,然后意兴阑珊。
宋嫣瞧着对面这个满脸脏污,衣衫破烂,还蓬头垢面的人,熟练地从袖间掏出一张手帕,眼色嫌弃地上下左右,在他脸上抹着。
直到那张眼距宽大,双目黑亮,刚毅丰颐充斥着惊惧的脸完全露出来。
“吴郡柳梦生,七岁咏《卢沟晓月》惊四座,姿仪隽秀,眉藏孤月……”
想到相亲画像上对他的描述之语,再一瞅他非常一般的长相,她嘴角嗫嚅,这跟诈骗有什么区别。
连夜风尘仆仆地赶来,用呕心沥血赚取的系统积分,救下的就是这么个人?
“县主,其余人等全部拿下。”手下过来回报。
柳梦生听闻县主二字,脸上的惊怕才如潮水般退去,血色也回来了,还有种虚脱的庆幸。“县主。”他抖着唇喊出的两字,又急又慌,眼里的希冀和激动,没有一点作假。
为什么激动,毕竟齐云县主“玉郎救星”的名声,在南梁是家喻户晓。
这是她救下的第几个世家公子?粗算下,呃,记不清,反正不少于十个。
人救回来了,尘埃落定,回去她就给柳梦生这名字在小本本上划掉。
宋嫣作势拍拍他的肩,“别怕,没事了。”
“完事儿,收工。”她扬声招呼着,松弛得像个吆喝下班的工头。
方才一番腥风血雨的打斗,在她眼中,就像是场闹剧,微不足道。
跟来的侍从各忙各的,为囚犯们解开身上的枷锁,搬抬着一地尸首,拾捡起带血的兵刃。
其中抬着尸首的一名侍从,在与宋嫣擦肩而过时,见她打着哈欠,平静无波的眼含有深意地睨了她一眼。
收拾后的打斗场,唯留乌黑血迹和寂静虫鸣。
夜风微微扬动,树枝上斜坐着一侍卫装扮的人,长顺的青丝泄落在他肩头,露出那张平平无奇的容颜。
他狭长凤目中还有丝散漫之色,手指灵活地玩弄着手中匕首。
一袭寻常红黑侍卫服,裹着他颀长疏朗的身形,反衬出骨子里的清隽气度。
不观其貌,仅凭其影,明珠美玉亦难摹其风骨之半分。
黑衣人望着宋嫣他们离去的方向,同树上之人分析道:“柳梦生算是保住了,严相以为动了柳州牧的老巢,就能削其羽翼,未免有些失策。”
“严岑勉被贬一事木已成舟,此番行动不过是垂死挣扎,徒劳无功。”
树上男子语气松快,嘴边还含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朋党争衡,两败俱损,我等才能从中得益。”黑衣人点头赞同。
继续道:“倒是这齐云县主,一回救了严相之人,这回又救了柳氏之人,她究竟是哪方势力人马,着实猜不透。”
男子唇边残存的笑意倏然敛尽,眉眼微掀,淡淡扫过树下人影,抿了抿唇收起匕首,身子一轻,落在他面前。
脑海中忆起宋嫣几次“救人”的场景,见到所救之人容貌昳丽的,眼里尽是流光溢彩,容貌普通之辈,一脸藏不住地嫌弃。
他目光沉沉盯着远处的夜幕,语气里是浓浓的嗤之以鼻:“有无可能,她不属任何一方势力,纯属……贪图好色。”
相王府西厢房,几扇花窗半开半合,悬垂的竹帘被细风吹得发出声响。
宋嫣被这响动吵醒,想睁眼又费劲,缓了会儿意识才回笼。
“县主醒了?”外头的丫鬟听到动静,撩帘进来询问。
她神色低迷地回应:“唔嗯……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县主,近酉时二刻了,王妃唤您醒后过去一趟呢。”
宋嫣的视线在屋里转了圈,此时西窗处满是夕阳的余辉。昨晚寅时回来的,这一觉都睡到傍晚了。
她穿着清爽软糯的鹅黄纱衣,摇着团扇一路行过宁静小院,开满花的长廊……远远瞧见水榭亭里有人在。
亭中桌台摆着各色瓜果糕点,王妃与杜氏媵摇着扇子正在闲谈,她的小妹宋钰,自个儿在角落玩着。
“见过母妃,媵娘。”
“县主来了。”
沁人心脾的嗓音出自对面的杜氏媵,她头发简单地用玉簪挽起,体态略显丰满,年纪也只三十来岁。杜氏媵是王妃同族的妹妹,年少时就随王妃陪嫁到王府,在陌生的府邸,二人相互扶持,报团取暖。
一旁的王妃脸色就没有这么好看,平静的目光里,眸底沉着点威压。
宋嫣长得与她有七分相似,小巧挺翘的琼鼻,唇形轮廓姣好的薄唇。
两人眼睛不同,宋嫣是上扬的桃花眼显得明眸善睐,王妃则是细长的丹凤眼,更显温婉恬静。
宋嫣只是讪笑着,知王妃实际是个好脾气之人,也不多做解释,径直坐上了桌前的石墩椅。
一日未进食,看着桌上的糕点就食欲大发,她捡起两块塞嘴里。
“睡至此时?”王妃的问话不咸不淡,听不出半分温度。
与现代她熬夜晚起,亲妈的问候口气基本一致。
她嘴里咕哝着说不清话,只点点头。
王妃下一句追问紧随而至:“昨日夜里哪儿去了。”
宋嫣不敢作声,埋头心虚地一点点掰着糕点,装作没听到。
“你父王下完朝,一刻未歇地来质问,他的好女儿,昨夜又干了什么‘好事’?”好事二字被她咬得很重。
“严柳党派相争由来已久,你父王都避之不及,你去卷进这个旋涡作何。”王妃柳眉微挑,秀气婉约的面容上故作嗔怪之色,“就为了昨夜那个柳公子?”
“过去你招惹的那些人,也有不少上门求亲的,你都一一推拒了。现在倒好,”她话锋忽转,语气里有种拿她没法儿的头疼,“求亲的不理,又去掺和这些稀奇古怪之事,劲儿劲儿地往上凑!”
“什么夜探书阁、勇劫法场、孤身闯营、火海护玉郎……”王妃掰着手指数落,每说一项眉头就拧紧一分。
言至此处,她忽地收声左右张望了下,见确无闲杂耳目,才挨近宋嫣,半掩着嘴,将声音压得很低:“母妃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乖女啊!”她拍拍宋嫣的手背,眼波微动,“你这嗜好……咳,若真就好这口,就私底下偷偷地来,懂吗?”一副尽在不言中的神色。
嗯?宋嫣原地石化——
杜氏媵距王妃的位置比宋嫣还近,这些话也一字不漏清楚地落到了她耳朵里。
她愣了下,眼珠子瞪得溜圆,反应过来后臊红了脸,忙端起桌边的茶水抿两口掩饰尴尬。
“你别总这么大张旗鼓地弄啊,生怕别人不知道相王府出了个奇女子是吧。”语罢,王妃脸上全是无奈与发愁。
宋嫣心底感慨,母妃真是通情达理啊。
宋嫣知道王妃这位母亲对她一向溺爱,但也没想到会这么无底线溺爱。
在这个对世家女性要求严苛,相对封建又保守的社会,她许多行为其实已经超出了世俗伦理,幸得有王府嫡女这个尊荣身份为她兜底。
不然真是浸猪笼加砍头一百次都不够的。
每回行事,她也很想偷摸着来的,可是,不放心啊!
有一回就是,她如此地信任系统的金手指,蒙面孤身闯敌营,小命差点玩儿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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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对面这么多杀手刺客,刀光剑影中,虽有积分兑来的金手指,双拳难敌四手嘛。为保安全以防万一,她还是带点侍卫随从跟着才稳妥啊。
这次她带的都是府中侍卫,到底是哪个混球又把昨夜的事泄露出去了。
“母妃不必操心,孩儿省得的。”宋嫣笑脸盈盈敷衍着回了句,尴尬地扭头唤道,“阿钰,过来。”
四岁的小丫头正在亭柱边扯着荷花,听到呼唤颠颠地冲她跑来。
宋嫣蹲下身接过,抱在怀里,“小宝贝,热不热呀,瞧这满头大汗的。”她用丝帕给小丫头额发间一通擦拭。
“阿姐,花花。”
“哎哟,真漂亮呀,谢谢你了。”
宋钰,正如其名,是相王和她母妃手心里的珍宝。
她刚穿来时,相王和她母妃关系其实并不融洽,可以说是很冷淡。
据媵娘说,王妃和相王刚成亲时也是鹣鲽情深、十分恩爱的。
时任宗正的姜菘,是相王的知交好友。姜菘经常跑到相王府来喝酒,喝醉了就扯开头巾,衣衫不整,又唱又叫,还要追着相王拼酒。
相王没有办法,只有躲到王妃的房里,姜菘才肯止步。以后,凡是姜菘上门,相王就躲到王妃房里。
王妃对此笑言:“君若无狂宗正,我何由得相见。”要不是这个姜宗正,我又怎么能见到夫君你。
彼时的王妃是深爱相王的,相王也很爱重她。
从王孺人意外怀有一子后,两人关系就大不如前。王妃见相王时眼里没有了热切,相王看王妃时也欲言又止,两人之间渐生的嫌隙,彼此都看得分明。
王妃怀她期间,相王纳了位民女入府,封为杨淑仪,对她十分宠爱,其后杨氏还为他诞下一子一女。
至此两人关系逐渐破裂,相厌到互不往来。
宋嫣初见王妃杜筠时,她身上总笼着股忧郁倦怠之气,眸子里黯淡无光,对周遭一切都提不起兴致,很像得了抑郁症。
然而,这样深陷忧愁囹圄中的人,她在对着宋嫣时,从不疾言厉色,反倒是格外温柔。
当年,宋嫣还在宫里的东堂学习,杜筠每晚都会在灯下忙碌着为她整理书囊。
笔墨纸砚要给女儿挑最趁手顺滑的,书册边角要用素锦为女儿仔细包好以免磨损,就连水囊、点心盒、替换的帕子她都要一一亲手检视安放。
女儿书箱里每件物品的摆放位置她都了然于心,从不假手于人。
待到宋嫣散学归来,无论杜筠白日里神思如何疲惫,她必会打起精神,将女儿唤至身边考校。
她倚在榻上面色苍白,忧郁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宋嫣,用平和的声音细细询问宋嫣一日所学,听她背诵文章、讲解义理。
宋嫣偶遇困惑,她便耐心地引导着,温和地鼓励着。
杜筠生于累世簪缨的世家大族,自小跟着族中兄弟入了学堂,她经受过六艺经史的洗礼,智识见解更加开明,很反感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禁锢,故很注重对宋嫣的教导。
至于宋嫣的日常起居用度,她更是费尽了心思。四季衣裳的料子、颜色、款式,她都要亲自过目选定,既要合规矩,又要穿着舒适雅致。
……
个中种种,都包含了一位母亲对女儿含辛茹苦的养育,宋嫣又怎忍心看她于这深宅之中郁郁而终。
宋嫣想改变她。
杜筠要去凤鸣寺清修,吃斋念经拜佛半月。宋嫣见她瘦得弱不禁风的样子,暗怒:吃什么斋再吃就皮包骨了,念什么经越念心越死。
她让丫鬟挂上面纱假扮杜筠在凤鸣寺清修,自作主张背着所有人,哄骗杜筠将她带到自己名下一间不起眼的药铺里,贩卖了半月药材。
见了更多被病痛折磨的可怜百姓,杜筠也顾不上自怜自艾,光是在铺子里抓药称药就忙得团团转。
杜筠三十岁因保养得宜而细腻白皙的肌肤,以及沉淀在骨子里的气度,即使身着朴素布衣也无法被遮掩。
她立在简陋的药柜前,带点生疏又格外认真的包药姿态,成了药铺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热情直白的街坊邻里唤她“药女西施”,她也在一声声夸赞中,面颊飞红,局促不安,重拾了久违的自信与存在感。
2. 换面
宋嫣深知杜筠心病的根源,就时常在她耳边灌输一些在这个世界听来惊世骇俗的歪理邪说:
“母妃,男人嘛你就当他是个玩物,高兴了逗逗,不高兴了就别理。”
“何必为个男人,把自个儿困在一些陈年旧事里,值得吗。”
“这世上,有什么比您自个儿的性命还要紧?命只有一条,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虚情假意的规矩体统,能比活得好,活得痛快重要?”
改造迫在眉睫,宋嫣命心腹侍女将她骗上马车,一路疾驰,直抵京城最负盛名的清雅小馆。
在杜筠惊恐的怒斥与挣扎中,数位气质各异,或清俊儒雅、或英挺健朗、或温润如玉的美少年鱼贯而入……
小馆们或抚琴,或斟茶,或轻言软语地陪侍在杜筠身侧,带着恰如其分的恭敬与亲昵,唤着一声声酥麻的“姐姐~”
他们无微不至的体贴和三言两语的称赞,宛若羽毛撩拨着杜筠已死寂数年的心。
杜筠起初的抗拒与羞愤,在少年们仰慕的眼神下和如沐春风的谈笑间,暗暗散去。
归府的马车里,杜筠倚着车壁,眼神还有些恍惚。
良久,她低低地用一种自嘲语气对宋嫣叹道:“嫣儿,我今日,算明白了……”她顿了顿,心绪是无法言说的复杂,“难怪那些男人,都爱往青楼酒馆里钻,原来被人这般小心伺候着,哄着捧着……是这样的滋味……”
这话语,石破天惊,却道尽了她被颠覆的认知。
眼见杜筠心态松动,宋嫣又趁热打铁。
她为杜筠量身设计了几套早已风靡整个京城高门贵妇圈,令人脸红心跳又欲罢不能的“情趣小衣”。
薄如蝉翼的衣料,勾勒曲线的金线,若隐若现的镂空……每一处细节都充满致命诱惑。
将小衣交给王妃时,宋嫣还不忘告诫:“母妃,穿上它不是为了取悦谁,是为了让您自己开心,让父王成为您的玩物。”
“记住,就算是父王,也只当他是件有趣的玩意儿,切莫再对他存半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您开心了,才是这衣裳最大的用处。”
这样大逆不道,荒谬绝伦的言论,却奇异地击中了杜筠的心。
深夜,当杜筠身着那魅惑天成的小衣,出现在相王面前时,相王眼中的惊艳与狂喜几乎要溢出来,他从未见过王妃这般主动撩人。
效果立竿见影,那段时间,王妃仿若脱胎换骨,自信荣光,压得杨淑仪再没到燕寝殿找过不痛快。
杜筠也用这种新奇而微妙的心态,把握着与相王的关系。她将宋嫣的话牢记心里,只享受欢愉,不投入真情。
两人夫妻关系表面上也“和好如初”,比之从前还要更和谐热烈。
小妹宋钰就是那时候有的。
而早就经她彻头彻尾改造过的王妃,才能对她说出那等有别于深闺女子形象的虎狼之词。
至于这位相王,宋嫣对他的评价就是,“重男轻女”的封建余孽。
他对世子有多溺爱多无条件,对她就有多苛刻多不顺眼。
世子哥咳嗽一声,相王能紧张得连夜召唤太医。世子哥在骑射场上拉个满弓,他能抚掌大笑赞其有“先祖遗风”,笑容里的宠溺多得能溢出来。
对宋嫣,就是永远板着脸不耐烦。她这里有点风吹草动,相王就会站出来各种贬损她。
相王的偏心,很理所当然。好在王妃很宠爱她,宋嫣才不至于受冷落过得憋屈。
或许承载了相王对王妃的爱意,宋钰不同于她,没受相王重男轻女的观念影响被厚此薄彼,反倒深得相王喜爱。
连名字都取得十分珍视。
宋嫣抱起宋钰坐在石凳上逗弄着,听着王妃的絮叨,需要回应处,她就适时地轻点头,嘴里答着“是”、“母妃说得对”。
等搜刮吃完所有糕点,勉强饱腹,她才从王妃那里离开。
这里的水果很难吃,甜少酸多果核又大,倒是糕点清新不腻,很得她心。
云岚轩,侍女轻声进屋将内室的灯烛一一点亮,烛光摇曳,拉长了屏风上花鸟的幽影。
宋嫣撑着手快速翻阅起书页,案台上一摞比她头高的厚厚册子,是这三个月来她名下所有店铺的账册。
这些账册审不完根本审不完,她有空就翻阅查查那几家经营不好的店铺,其余心腹在管的几间,账册送来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她管理的十几家铺子,从绸缎庄到粮油铺,行当五花八门,样样都得盯着。还得绞尽脑汁想些标新立异的点子,涨些声望,增加系统积分。
五年前,宋嫣从这里醒来,得知她处在了穿书局所管辖的一部小说世界中。
穿书局管事人讲述,他们局里有一架子书出现崩乱。书里男女主总会莫名奇妙地死掉,导致这些书跟着一本本地消失,穿书局的各大管事人正在全力挽救。
管事人找到能确定的男女主,给他们两样东西,一个危兆本和一个积分系统。
危兆本,写下书中人物名字身份,此人若遇劫难,系统会提前示警。
积分系统,通过积攒在书中世界的声望获得积分,用积分可兑换各种金手指。
宋嫣是很明确的女主身份,但男主身份不明,需要她在书中保证男主生存,走完关键剧情,任务才算完成。
否则书本消失她的魂魄也会随之散灭,反之完成任务,管事人会奖励她在原来的世界重生。
管事人:“另,本书的标签是一吻定情,故在找到男主前,你千万不能失去初吻,不可违背原始设定。”
嗯?此书作者这么纯情的么,什么年代了还流行初吻设定?那要是按某些小说套路,她跌一跤撞一下亲上了某个人,岂不是就没命了?这不是把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嘛。
她在考虑,今后是否有必要整个布带给自己嘴封上,或者戴个唇罩。
照她说初吻的设定就该改为初夜才合理。
“那男主失去初吻了呢?”她发出震惊地灵魂拷问。
管事人:“也会给你完成剧情增加难度。”
“呃,比如?”
“改变了书里原始设定,主角虽不至于当即死掉,但书中世界会出现地震洪水战乱等灾厄情节,让男女主存活艰难。”
男主未知,她能挽救到他的小命就不错了,他失不失初吻什么的,真管不了这么宽。
只要保证他不死,她就还能活。
后面什么剧情难度,都没书消失导致她直接魂飞魄散来得可怕,走一步看一步。
管事人根据原书封面给了她有关男主的几个标签,才高,貌俊,身世好。
她眼角抽抽,拉长了脸,这是什么多余没用的信息,男主不基本都这个标配。
于是在这具身体十四岁时,她就打着相亲的名头,开始搜罗整个南梁所有条件符合男主的世家公子们的信息。
王妃行动比她积极,隔日就将整个南梁世家大族中,声名在外待婚青年才俊们的五十副小像,扔到她面前。
整整五十副呀,南梁的栋梁之材这么多吗,她得选个几天几夜呀。
能送来画像的人,身世都不错,她按照才高貌俊的标准,挑挑拣拣,选出了三十人,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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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一一记在危兆本上,只待遇到生死危机,系统告知她去解救。
五年来她零零总总救了本上快一半的人,有的都成亲生子,也有的如柳梦生,画像上虚假介绍长相,实际长得根本不符俊美一词,这些统统都被她划掉名字排除在外了。
眼下危兆本上的名字越来越少,只剩零星几个。她也累得心力交瘁,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除了主线任务,她还要维持好县主的身份,今天张府赏花,明日李家听戏,后日赵府贺寿……
赴不完的赏花宴、诗会、寿宴,她周旋于官眷贵妇之间,强打起精神,时刻留意着任何能获得声望和商机的关键信息。
最要命的,是破系统的提示,不管宋嫣是刚卸下钗环正在沐浴更衣,还是头疼脑热正病中昏沉着,它不分时间不分场合,一声提示,她就得赶去救人。
前一刻她还在与人品茗谈笑呢,下一瞬就得寻借口匆匆离席,带上人策马狂奔,直冲危机四伏的现场。
就好比昨夜,睡得正酣,一下就得从舒适的被窝冲到京郊树林里,去捞人。
穿来至今,她没享过一天清福,忙得堪比现代同时运营十家上市公司的卷王总裁。
“主,韦公子去了……红绡阁。”
嗯,这里账目有些疑问,宋嫣沾着墨水划上两笔做了个记号,手下忽进来报话,也没听得太清,埋头随口问出:“哪家公子?”
“韦太保府的韦二公子。”
“他怎么了。”她沾沾墨水歪头瞄了眼手下又继续抚着纸写。
“不久前,他刚进红绡阁。”
宋嫣一时怔愣,没来得及下笔,墨汁滴落。
嘶——她倒抽一口气,头疼地搓了搓太阳穴,“这家伙,又闹什么啊!”她喊得又丧又破防。
成天的,破事一桩桩,还让不让她清净会儿了!
“备马车!”
华灯初上,芳草街这块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不同于寻常勾栏瓦舍,门前会站有三两莺声燕语揽客的姑娘,红绡阁的大门外空无一人。
门口的朱漆铜环大门,在夜幕中有种厚重的氛围,让这里不像青楼,更像某高官的府邸。
入门处,并非直通厅堂,而是立了一面巨大的苏绣屏风,既巧妙地遮挡了内里乾坤又添了些含蓄风雅。
这就是京城的顶尖风月场所,红绡阁。
大堂里头,八角宫灯错落有致地悬挂着,中央的台子上,身穿素雅罗裙的佳人,正轻拢慢捻地弹着清泠泠的琵琶古调。
训练有素的小厮们端着酒壶小菜,在桌椅间穿梭往来。
台下散座或雅间里的,皆是衣冠楚楚的恩客。他们着锦缎长袍,气度十分从容。
在这些公子身旁相伴的佳人,亦非庸脂俗粉,姑娘们妆容精致如画,举止温婉,谈吐不俗。
男男女女,三两成堆,有的在浅酌低语,有的在执手听曲,也有的在玩着弹棋游戏,一派斯文景象。
座中偶有开怀笑声,也是克制的,带着几分文人雅客圈子特有的含蓄。
能踏进红绡阁门槛的,非富即贵,自持身份。
即便有人多饮了几杯,有点微醺浅醉,机灵有眼色的侍女或管事就会悄然上前,将人引至二楼早已备好的私密雅间。
堂内也就少有酒后失态,大呼小叫的闹事之人。
这里的气氛有一种心照不宣的规矩与体面,纵情亦有度,风流不下流。
宋嫣便是红绡阁的幕后老板。
她从后门直接进入,对女主事使了个眼色,就有人上前给她带路。
3. 庆幸
谁逛青楼她都不会管,就是这韦府二公子韦丛岩,她不得不管,因为这厮,有七八成的男主可能。
他出身南梁顶级门阀士族京兆韦氏,南阳郡公韦览之孙。
长相是宋嫣在这个世界见过的,最俊最俏的男子。
至于才华,他没深入官场,只在秘阁担任闲职,管理宫廷画事,是南梁最负盛名的天才画师。管事人也没具体说男主是哪方面的才华,画画……算才华的一类吧?
顶级的身世,一流的长相,极具天赋的才华。怎么说,宋嫣心里认为他八九不离十就是男主了。
只是为小命着想,保险起见,危兆本上的人能救她都尽量去救,也仅限于救救他们的命了。
而这个韦丛岩,有条件的话,她还是想保一保他的初吻,毕竟都住京城离得近,双方也算老熟人她方便出手。
宋嫣早就派人随时盯着韦丛岩的一举一动,他曾有过几次蠢蠢欲动,都被她扼杀于萌芽之中。
担心他成亲失初吻引来劫难,所以,他的亲事也被她搅黄过几回。虽然有点不道德,但她就是这么自私。
走到门牌写着“石涧”二字的门扉前,引路的仆人无声地对她躬了躬身,随后退下。
宋嫣脚步钉在原地,凭着愤怒一股脑就冲来的劲儿,在咫尺之遥的门前,像被戳破的气球忽地泄气,她莫名有点怯场了。
屏住呼吸,她鬼使神差地把脑袋凑近,耳朵贴着木门听了听。
里面一片死寂,连点暧昧的哼唧声,床榻的晃动声都听不见。
这诡异的安静,让她难得地犹豫起来,是还没开始?还是说……已经草草收场了?
现在闯进去,要及时拦下了倒还好说,万一里面战事正酣,她这么直直闯入……
算什么,捉奸在床?她算谁啊,以什么身份抓奸啊,要不要这么自取其辱啊。
她咬了咬下唇,猛地甩头,算了,脸面哪有小命重要,丢老脸就丢吧!丢脸总比丢命强。
她后退半步,右脚蓄力狠狠踹向紧闭着的门。
“砰!”
宋嫣如瘟神般立在门口,目光如炬,直射向屋内的雕花大床。
床上纠缠的两人齐齐地扭过头来。
女子正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跨坐在男子身上,一条玉腿屈膝支在床榻,另一条腿的膝盖正抵在男子腰侧。
她上身只余一件水粉色薄纱镂空小衣,正是宋嫣成衣铺里售卖的性感小衣,雪白的肩臂和一大片光洁脊背暴露在烛光下,十分香艳。
男子身上的外袍也不知所踪,仅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素白里衫,他衣襟大敞,半褪至臂弯,露出线条紧致,还有一层薄薄肌肉的胸膛和腰腹。
他显然也处于半裸的状态,两人衣衫就凌乱地被扔在床边。
宋嫣目光审视又急迫地飞快向下扫去,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女子手里正攥着男子细长腰带的一端,腰带已被抽出大半,正卡在一个不上不下,欲解未解,堪堪失守的边缘。
然,男子的长裤还妥当地穿在身上,裤腰虽因拉扯略显松垮,但并没有真正褪下。
宋嫣紧绷的身子霎时松弛下来,吐出一口长气,还好,命悬一线,赶得凑巧,天不绝我!
她的庆幸太过明显。
以至于韦丛岩都不明她的用意,他向来沉静的面孔,对着宋嫣,翻涌着非常复杂的神色,愤懑中纠缠着难以言喻的幽怨,还有被辜负被反复侵扰的痛楚。
韦丛岩生得十分好看,有着比大多数女子还美的容貌,他有一双含烟的眸,细致的眉,凝红的唇,如雪的肤。
只是漂亮的红唇在对她冷斥:“出去!”
出去?出去让你们继续搞么。
宋嫣强撑着所剩无几的厚脸皮,不退反进,以一种要品鉴春宫戏的看官姿态走到桌边坐下。
“出去。”他又不耐烦地道。
宋嫣面不改色:“要出你出,我挺喜欢这里的氛围。”
韦丛岩嘴唇抿紧不再看她,用一种近乎嫌恶的利落,从床上女子手中抽回自己的腰带。
手指翻飞,三两下将腰带重新束紧,勒住敞开的衣襟。
他几步跨至桌前,俊美的脸庞上一片冷然,看起来有些恼意:“县主不走,难不成还想要共事。”
他一向刻板无趣,宋嫣难得听他讲这么不正经的话,有些来劲了,拉住他的袖子,媚笑着:“好呀,正合我意。”
韦丛岩与她对视了两息,一把扯开在她手上的袖子,眼色晦暗:“无耻。”
他转过身,对着还没搞清这什么状况的床上女子说道:“今夜用不着你了,出去吧。”
女子虽不解这抓奸为何有别于多数情况下的鸡飞狗跳和大吵大闹,场面异常平静,但她很有被抓奸的经验,隐约感觉接下来会于她不利,遂慌忙点头,生怕被波及,抓起地上衣物,还来不及完全穿好,就抱着衣物仓促逃离。
房门被“哐当”一声带上,屋内只剩寂静。
宋嫣从座位站起,弯腰理理裙摆,往门口退了几步。她目光游移,清清嗓子,扯出个很勉强的假笑:“既然那个、氛围没了,不打搅你休息,我就先走了。”
话音未落,韦丛岩先她一步掠至门前,手臂抬起抵在门框上,挡住她的退路。
“走?”他笑得讽刺,“你已经打搅到了,方才不走,现在想走?”
他往前倾身,戏谑的脸庞离她很近,喷出的气息混着微醺酒气,令人心颤,“你就没话对我说?”
宋嫣推他两下察觉没用,没好气道:“我能有什么话说。”
韦从岩被她无所谓的态度一刺激,气得发笑。他眼神扫过她的上眉下唇,语气故意呈现出一种不怀好意:“县主方才不是很大胆?将她吓走,自己又急着走,那我怎么办?”
宋嫣心底翻起白眼和腹诽,我管你怎么办,不行就用手。
她又去掰他的手臂,见还是推不开,色厉内荏地警告:“韦丛岩,你别得寸进尺啊。”
这话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得寸进尺的好像是她。
毕竟,算上这次,已是第几回坏他“好事”了。口误,措辞不当。
果然,“得寸进尺?”他紧紧锁住她闪躲的眼睛,眼里漫出苦涩,连带抵住门框的手都泄了几分力道,“究竟是谁得寸进尺呢,宋嫣。”
下一句质问,含着比怨妇还甚的受伤和委屈:“与我说好不再招惹那些男子,昨夜,你又去了哪里?”
宋嫣叹气,就知道是因为这事。她心虚地低下头,背约的愧疚感让她不敢再与他对视。
当年,韦府曾三次郑重其事地登门王府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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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都被她央求母妃,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婉拒了。
韦府何等门楣,接连三次被拒,颜面扫地,勃然大怒。
为了争一口气,也为了彻底斩断韦丛岩的念想,韦府在短短三日内为他火速定下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宋嫣得知这个消息时,韦丛岩已经沉默地接受了安排。
怕他真是男主,也怕违背了原文初始设定,宋嫣忙冲到他面前解释,她不是不愿嫁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她有隐疾,在三十岁前,真的不能嫁人!
为了暂时安抚他,也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她情急之下向他承诺:她宋嫣,三十岁前绝不嫁人。也请他韦丛岩,暂时不要娶亲。
那时她心里只有这个念头,拖!怎么着她三十岁了,书里的男主也该能确定了。拖到那时候,关键剧情指不定都正好结束了,她就能解脱了。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如同儿戏。
万万没想到,韦丛岩在听完后她这番语焉不详,也可以说是离谱至极的解释后,竟答应了。
彼时他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最终,缓缓地无比郑重地点了头,“好,我等你到三十岁。”
旋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执着:“只是宋嫣,你需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与那么多男子纠缠不清。”
自那以后,宋嫣每一次硬着头皮去拯救危兆本上的人,韦丛岩也随之会来场赌气意味的青楼之行,像是他无声的对抗。
过去的他携怨气与愤怒而来,这次……他似乎更无奈伤心。
是啊,她一次次地背弃诺言,将他伤得体无完肤,他怎么能不难过呢。
以前的表演,他会点最贵的酒,叫最美的姑娘作陪,饶是身处脂粉堆中也衣冠整齐,端坐如松。
姑娘们斟的酒,他或许会饮,但眼神清明,动作间存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她们想靠近,他会不动声色地避开。她们想为他解衣,还没触及他的衣襟,就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吓住。
与其说是寻欢作乐,不如说是专门策划给她看的控诉。
这次,他不再是做戏给她看了,似是对她彻底失望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决心自毁。
当宋嫣看到那女子跨坐在他腰间,他衣衫大敞,腰带半解,半身裸露的香艳一幕时,她心都颤了下。
感觉彻底完了。
也许再晚一步,两人真的就水到渠成了。
在她心沉谷底之际,韦丛岩最终还是纵容了她的胡闹。他冰冷斥责她讽刺她,但没有真的不顾一切地继续下去。
此时被他用幽怨至极的语气质问昨夜去向,宋嫣只觉一种愧疚感生起。
纵使与危兆本上的人清白如水,但挡不住外界的流言蜚语如何编排她,就连母妃都那样想她,他又怎么释怀。这何尝不是在他心上插刀。
肆无忌惮地掠夺他的信任、深情以及等待,却从未真正给予他想要的安稳和承诺。她有什么立场和脸面,去阻拦去要求他什么,是她逼得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宣泄痛苦和对她的失望。
韦丛岩低头只能瞧见她睫下的阴影,看不到她眼里的光色,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落寞,既心疼又无奈。
他用手拂向她鬓边的碎发,疲惫无力地低吟着:“宋嫣,我该拿你怎么办。”
4. 缘起
韦丛岩与她相识,是在久远得模糊的童年。
彼时,他尚随父母居于父亲任职的浔阳城。浔阳在南方,水土温润,草木繁盛,蜂鸟虫蝶俯拾皆是。
打小他心性就与这自然格外亲近,他不像寻常孩童般爱嬉戏打闹,最爱的就是静静观察,看枝头上跳跃的翠鸟,看花瓣上滚动的露珠,看蝴蝶翅膀上的纹路。
回到家中,他便迫不及待地铺开纸笔,凭着记忆专注地一笔一划,将这些惊艳的瞬间永远留在纸上。描摹花鸟,是他安静世界里最大的乐趣。
七岁那年,父亲升迁,举家迁回繁华喧嚣的京城。
京城的府邸虽大,庭院也花木扶疏,却没有浔阳那里的野趣和种类繁多的珍禽异鸟。
初时失落,祖父见他时常对着庭院里修剪得过于规整的花木出神,慈爱地抚着他的头说:“傻孩子,想看奇花异草,珍禽异鸟?那得去宫里!御花园里,什么没有。”
于是,祖父时常领着他出入森严的皇宫内苑。
韦丛岩很快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乐土,偏僻角落绽放的幽芳,专司花木的宫人们悉心调护的暖房花圃。
他常常避开人群,在无人打扰的角落,或坐在花房石阶上,摊开随身携带的纸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画花草的姿态,画珍禽的羽毛。
那日,他正全神贯注地描摹着一丛蓝色绣球花,饱满的花球挤挤挨挨,他仔细勾画着花瓣细密的边。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神色恭谨的掌事姑姑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走了进来。
姑姑的声音温和,“小县主莫急,您要寻的魏紫牡丹,奴婢记得前些时候花匠新培育了一盆,奴婢这就去给您找来。”
被称为“县主”的小女童,异常安静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好奇地四处张望,也没有吵闹,只是乖巧安静地蹲在暖房入口的空地上。
巧的是,她蹲下的位置,恰恰挡住了韦丛岩视线的焦点,那丛他正在描绘的开得正盛的蓝色绣球花。
韦丛岩的笔顿住了,他微蹙起眉头,但祖父严厉的告诫犹在耳边:“宫中不比家中,需谨言慎行,万不可惹是生非。”他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出声提醒她。
她乖顺地蹲着,身上浅蓝色的衣裙和发髻上簪着的两朵蓝绒花,恰巧与身后的蓝色绣球花形成了意外和谐的画面,仿若浑然天成,比他画纸上单一的绣球花要生动太多。
他赶忙将这小女童也画进纸上。微蜷的背影,小小的肩膀,双髻上的绒花,在地面散开的裙摆……他画得异常认真。
然画作尚完成一半,掌事姑姑捧着盆魏紫牡丹出来了。
小女童被雍容华贵的紫色花朵勾走了全部注意力,她站起身,跟着姑姑,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
韦丛岩看着未完成的画,画纸上,占据画面中心的女童,只有半身被仔细描摹出来,柔软的裙摆,精致的绣鞋。
她的上半身,尤其是脸,只来得及描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韦丛岩盯着这半幅人像,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躁。
他试图凭借记忆去填补,拿出新纸先做草稿,勾勒她低垂的睫毛、柔和的侧脸线条……
可无论怎么努力,画出来的感觉总是不对。要么神韵不对,要么比例失调,他笔下的人脸,始终无法与画上的轮廓完美重合。
这副画就像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后来,随祖父或父亲入宫赴宴,他又有机会能偶尔远远地瞥见到这位县主。
他不露声色地仔细观察她,从每个角度和细节去端详她的样貌,试图将她与画像上的空白完美拼凑。
几次偶遇,宋嫣的眉眼鼻梁,嘴唇轮廓,以及她举手投足间的习惯,他都深深记在了心间。
他兴奋急切地去翻出那张画作,凭着脑中烂熟于心的人像,笔尖蘸墨,胸有成竹地填补了那处空白。
画中人与花终于完整和谐地融为一体,纠缠他许久的烦躁和强迫之症般的执念,也总算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之后,他凭借才学与兄长一同被选为皇子伴读,在宫里东堂学习,忙碌起来也再没随家人赴过宴。
再见宋嫣,是许多年后。
有一年,皇上听从皇戚建议,在东堂另设皇室女学班,她也进入了东堂修学。
宫学散学时,两班学子常会在宫门口等候各自的马车,韦丛岩时常能在人群缝隙中,看到她熟悉的身影。
然而,这时的宋嫣,与他记忆中安静乖巧怯生生的形象,已然相差甚远。
她变得异常鲜活生动,声音都是清亮的,和从前判若两人。
韦丛岩坐在自家马车上,隔着车窗都能听见她对着来接她的王府嬷嬷或侍女,毫无顾忌地出声抱怨:“说了不冷不冷,母妃硬要我加件衣衫,今日考学坐那一个时辰不让休息,差点没把我热死。”
“母妃今早又往我书囊里装小食了?一有吃的,我就管不住我这张嘴呀。说好不带的嘛,母妃怎这么不听话呀。”
……
没有一点高门贵女作态,韦丛岩每每听到都在心中暗忖:哪有小辈这般直白数落长辈的。
有回更甚,他与几位东堂的同窗在酒楼雅聚,刚踏上二楼的楼梯转角,与她没有预兆地迎面相撞。
韦丛岩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对方,定睛一看,居然是她,宋嫣。
她显然也被撞得有些懵,站稳后,一双眸子直勾勾地落在他脸上,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矜持含蓄,目光直白大胆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就在韦丛岩被她过于直接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欲开口告罪时,宋嫣先一步启唇了,她的声音仍很清亮,说出的话像盆冷水浇在头上:“咦?你长得……挺好看的,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犹如纨绔子弟逛花楼挑陪客般轻浮。
韦丛岩惊得瞠目结舌,也感觉到了身后几位同窗片晌投来的惊愕、戏谑和看好戏的目光。
果然,宋嫣走后,同窗们挤眉弄眼调侃起来:
“丛岩兄,了不得啊,被齐云县主‘看上’了。”
“齐云县主果然名不虚传,眼光够毒,丛岩兄的姿色,在整个南梁都是拔尖儿的。”
“啧啧,得县主垂询,也不自报家门,丛岩兄当之无愧的冷君子。”
“被这位主儿惦记上……嘿嘿,丛岩兄,自求多福唷!”
那一刻,韦丛岩心中五味杂陈。
外界传言齐云县主言行无忌,轻佻放荡,他原是不信的,画中安静乖巧的小女童怎会那般浪荡行事,现实击碎了想象。
韦丛岩对宋嫣生情,是在一场大火之后。
那日,他早已处理完密阁的差务,正欲打道回府,恰逢一位同僚匆匆寻来,满面愁容地提及一桩棘手的差事。
贵嫔娘娘巡视皇家书阁时,察觉内库珍藏的部分史籍资料有缺失,敕令书阁官员将所有史籍典册重新翻整归档查缺。
此工程浩大,人手奇缺,恳请密阁这边能抽调些人手前去支援。
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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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岩素来勤勉,想着左右也无紧要之事,遂点了几个得力的手下,一同前往书阁帮忙。
皇宫书阁,层楼叠架,深邃幽暗。众人就埋首于浩瀚书海之间,一丝不苟地分类、誊录、修补残页。
待到深夜,他刚直起酸痛的腰背,准备招呼手下收工。
忽听一阵混乱,有宫人大呼:“走水了,快来人啊!”
恐慌的尖叫和杂乱的奔跑声由远及近,韦丛岩心头猛地一沉。
他丢下手中卷宗,朝着前门方向奔去。然而,还是晚了。
厚重的铁门已被从外面牢牢锁死,他奋力撞击,大门也纹丝不动。
皇宫书阁的设计复杂,重重门户,道道铁闸,核心区域都用石墙和铁门隔绝,为的就是严防走水。
显然,外间火情突发,为保住里间的重要史册孤本,负责看管的官员惊慌中未及疏散人员,就仓促锁死了这道铁门。
大火被铁门阻挡无法进来,可浓烟会顺着门缝窗隙渗透进来。
灰烟中,韦丛岩和被困的几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救、救命……”身边传来别人虚弱绝望的呻吟,很快就没了声息,他们能做的似乎就是等死。
韦丛岩的头脑也变得混沌沉重,身体无力倒地。
意识和视线都变得模糊,眼前只剩烟影,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消失。
就在完全失去意识前,迷离涣散的视野尽头,浓烟深处,一道周身笼着金色光晕的身影,朝他的位置奔来,不停地唤着:“韦丛岩、韦丛岩……”
此处早已封死,这人怎么进来的,韦丛岩残存的意识想着,这金光和声音,也许,他真的已经死了,这就是世人说的,来接引亡魂的金光菩萨吧。
心存这个荒诞又解脱的念头,意识陷入了无边黑暗。
再度睁眼,他床边围满了人,母亲正用手帕捂着嘴啜泣,父亲脸上充满了担忧和疲惫,祖父浑浊的眼里全是庆幸,还有一应下人神色关切……
“岩儿、我的岩儿,你终于醒了!”母亲看到他睁眼,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父亲如释重负的轻叹。
“太医都说你凶险万分,恐性命……幸得齐云县主,”说到此,母亲的声音哽咽了,含着无尽的感激,“是齐云县主,帮你捡回条命来。”
齐云县主,宋嫣?
韦丛岩百思不得其解,那样必死的境地里,齐云县主是怎么救他回来的。
他想起失去意识前见到的金光菩萨,难道那就是齐云县主?
风评有损的齐云县主,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不过,府中长辈并不在意与她有关的传言。
祖父捋着胡须,露出温和赞许的神色:“齐云县主此举,真乃巾帼不让须眉,侠肝义胆,救命之恩,重于泰山!”
父亲也点头附和:“不错,流言蜚语终究是虚妄,危急关头方显人品贵重。”
让韦丛岩心头一紧的是,长辈们的话头总在他和宋嫣的名字间流转,有点热切与考量。
“岩儿与县主,年纪相仿,家世相当,”母亲转悲为喜,语气里是新的期待,“如今又有这生死相托的缘分,岂不是天作之合?”
“正是此理!”祖父拄杖轻顿地面,一锤定音,“韦家当以隆重的礼仪,登门相王府,为岩儿求亲,救命之恩,当以白首之约相报,方显诚意。”
……
他的亲事就这么草率地被决定了,心底悸动,又混着不安。
5. 一拒
韦丛岩出身显赫世家,本应如父兄般以姻亲为家族结盟添力。
然他头上有位嫡亲兄长,天资卓绝,年纪轻轻已在朝中身居要职,现被外放地方历练,前程似锦,且早早承担了联姻重任。
他本人志趣“末流”,谋得的也仅是个闲散官职,于家族助益有限,长辈对其婚事的政治期望不高,也没有这么看重。
韦丛岩想到宋嫣流传甚广的称号,“玉郎救星”。听闻,她救过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市井传言中,被她从各种险境救回来的青年才俊,不知凡几。感念其恩,携着重礼登门相王府,表达谢意甚至……求亲的人家,不只韦府。
她会如何看待又一桩因救命之恩而来的求亲,她会应允吗?在她眼中,他韦丛岩,与那些她救过也曾登门求亲的玉郎们,会有何不同。
父母从相王府回来,无需多言,只看他们踏入房门时的脸色。
韦丛岩便知,果然……被拒了。
此后,韦丛岩心头一直如坠迷雾,那夜浓烟肆虐,他这样自诩身手不弱的男子,都被困在紧闭的铁闸里逃生无门。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王府千金,如何在他都无法挣脱的死局里,保全了她自己,准确地找到了他,还有力气将他拖出书阁?
最让他稀奇的是,宋嫣本人事后的态度。
她没有如寻常恩人般,携着长辈,在他养伤期间登门探视,嘘寒问暖,拉近两家的关系。
也没有借这桩恩情,向韦府暗示或索取任何好处,金银、人情、荫蔽……统统没有。
这种无求,在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的利益与情面往来中,过于格格不入。
她像随手从路边扶起了一个跌倒的路人,然后拂衣而去,不留片语,不萦于心。
如此,令人捉摸不透。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起了宋嫣的一切。
她惯常爱出入哪些地方,她院中栽的是梅还是兰,琴棋书画她最喜好哪一项。
偶尔见到她马车经过某处,他还会在旁边驻足,试图透过帘子去窥探车里那个谜一样的女子。
坊间将她的风流韵事编成了折子戏,什么夜探书阁、私会寒士,孤身闯营、火海护玉郎……
没曾想他也成了其中的主角,戏名还起得十分艳俗:《玉郎劫·火海情》。
他怀着好奇,乔装去了趟戏园。
台上男伶反串的“宋嫣”浓妆艳抹,眼波流转间尽是痴缠,对着扮演他的小生哭诉衷肠:“韦郎啊韦郎,妾心似茧缚,盼君一顾痴恋成魔……”
扮演他的小生,则是一副清冷孤高的姿态,对她不屑一顾。
待到“书阁走水”一幕,那“宋嫣”好似疯魔,不顾众人阻拦,披散着头发,哭喊着“韦郎!”就要以身扑火。
结局自然是“感天动地”,她奇迹般冲入火场,找到奄奄一息的他,紧紧护在怀中,任身上衣物烧着了也绝不松手……
韦郎直到被救后才“幡然醒悟”,与她执手相看泪眼……
台下看客们嗑着瓜子,唏嘘感叹,为这荡气回肠的痴情烈女掬一把同情泪,也唾弃着戏里不识好歹的冷面韦郎。
韦丛岩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气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什么痴恋成魔的情意,纯属子虚乌有!
主角?他确实是主角。
可戏里演的,与他亲身经历的事实,简直是云泥之别,荒谬绝伦!
事实是,宋嫣在救他前根本不认得他。酒楼相遇,她还询问他的名字,家住哪里。
将他救出生天后,她话都没同他说过一句,他醒来后,她也从未踏足过韦府探视。
闲言碎语,果然能将清白歪曲成艳情,一场纯粹的相救,被编排成了低俗的风月之情。
韦丛岩愤然离席!
这些戏折子,将他亲历之事都编排得如此荒诞离奇,面目全非。其余的桥段,其真实性可想而知。
难怪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在京中的名声会被糟践成这样。
他愈发理解了她的处境。
韦丛岩对她了解越深,就越深陷于她独特的气质之中,难以自拔。
书阁里她犹如神明现身,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拽回。
她能从杀手的刀锋下救人,能单枪匹马潜入敌军大营。
令他心折的,还不是她这些本事,是她从不挟恩图报,云淡风轻的心。
本是一身侠肝义胆,被外间如此曲解,揣测中伤,她也无动于衷,没有惧怕没有恼怒,只是独行其是,笑骂由人。
再听到她广传的“事迹”,他心中的情感也变得不只是单纯的欣赏与感激,还有种无法言说的酸涩。
知晓它们是假的,然而,在无意中听到某个同僚用暧昧的语气提及“昨夜齐云县主又救了城南李御史家的公子,在画舫上畅谈至深夜”时;
当他路过书肆,瞥见新出的封面上绘着宋嫣与不同男子“美人救英雄”的粗劣话本时;
当他再次在戏园门口看到新换的水牌,写着《玉郎劫·月下探寒士》时……
听到她的名字与另一个男子联系在一起,哪怕明知是虚构,心口还是会闷得发慌。
他嫉妒那些被编排成与她有故事的男子……
韦丛岩再和宋嫣有交集,是在杜府寿宴上。
杜府老太君的寿宴,宾朋满座,觥筹交错,一派富贵祥和。
丝竹管弦之音袅袅,宋嫣在母妃外家正放松享受的时刻,着了杜府小姐的道。
宴席上,韦丛岩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她。
她穿梭在宾客间,笑容得体,举止大方。
直到她与一位衣着华丽的杜家小姐短暂交谈,饮下对方侍女递来的果酿后,她原本红润白皙的面庞,褪了血色。
她强撑着笑意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旋即脸色发青,脚步虚浮地快速离开了大厅。
韦丛岩心头一紧,她青灰的脸色绝非寻常不适。
他不假思索地,顾不得礼数周全,也悄然起身,借着宾客往来与廊柱的遮掩,迅疾跟了上去。
果然,行至一处僻静供宾客临时休憩的院落时,他亲眼目睹了令人心头发冷的一幕。
宋嫣刚进屋,一个面相精明的丫鬟在外头就上了锁。
丫鬟锁好门后,还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快步消失在另一条小径上。
韦丛岩只觉一股怒火上窜,他再也按捺不住,立即飞身掠至那扇被锁死的房门前。
正当他准备寻找工具破门时,里面传来十分暴躁的骂骂咧咧:“什么破积分,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连点解药、都兑不出来么!”
她在跟谁说话,里面难道还有旁人?
韦丛岩不再犹豫,后退半步,用尽全力,破开紧闭的房门!
刺目的光线涌入昏暗的室内,眨眼间照亮了房间里的景象。
韦丛岩目光定在床榻边宋嫣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她面色潮红,双眼迷离地扶着床柱,身上衣衫领口处的盘扣已被扯开,发髻也散乱下来,几缕汗湿的乌发黏在额角,手还在用力地拉扯着胸口的衣带。
他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这副全然失去自控的模样……她中药了!脑中霎时闪过这个念头。
韦丛岩急忙关上身后的门,将门外可能存在的视线隔绝。
他踌躇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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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要不要上前询问?
宋嫣原本失焦迷离的眸子,这时终于察觉到了他。
“韦丛岩?”她歪着头用疑虑又不确定的口气问,音色沙哑且有浓重的鼻音。
“县主,是臣。”他声音努力保持着恭敬与平稳,躬身应道。
同时,心中起了涟漪,她认得他的是么。
认得他,那韦府登门提亲,她必然也知提亲的对象就是他,相王府的婉拒,是否清楚地表明了她齐云县主,对他并无意。
心绪复杂间,宋嫣已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前,吩咐他:“带我出去。”
韦丛岩忙伸手扶住她绵软发烫的身躯,宋嫣好似找到了依靠,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了他臂弯里,令他心头一颤。
不敢有一点耽搁,也顾不得男女大防,韦丛岩半扶半抱着她迅速离开。
带着她这样无法见人,他就在隔壁寻了处堆放杂物的柴房,先暂避。
刚将宋嫣扶进柴房,反手关上木门,靠着他的宋嫣娇躯忽地一旋,由倚靠变得如藤蔓般紧紧攀附上了他。
她柔软的双臂毫无章法地环住了他的脖颈,脸颊胡乱地蹭在他微凉的衣襟上,发出满足又痛苦的喟叹。
韦丛岩浑身陡然一僵。
“县、县主!不可!”他回过神,语气里满是惊惶和暗哑的颤抖。
他勉强抓住她胡乱摸索,乃至想探入他衣领内的柔若手腕,强行拉开一点距离,声音轻颤:“县主,您中了药,臣这就去为您寻大夫。”
就在他试图挣脱她的缠绕,转身开门时,宋嫣阻止了他离开的动作。
大夫二字让她眼里有了片刻清明,她压抑地嘤咛着,音色因药力变得分外娇媚:“先别,好戏还没开场呢,等她们的好戏演完,再去……”
她的呼吸就喷洒在他颈窝,弄出令他头皮发麻的痒意,韦丛岩神经绷紧,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得又轻又浅。
狭小阴暗的空间里,只剩下宋嫣带有痛苦意味的呻吟。
韦丛岩本以为在药力的驱使下,宋嫣很快会又失去控制,就像刚才那样不顾一切地缠上来。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次艰难抵抗或……顺从的准备。
出乎意料地,宋嫣从他身边退开了。
堆满了木柴箩筐等杂物的狭窄小屋,没太多容身之地,宋嫣踉跄地走到一摞捆扎整齐的柴堆前倚靠着。
让他心惊的是,她开始用指甲自虐般地抓挠着自己的小臂。
见她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对抗药力,承受着如此显而易见的痛苦,韦丛岩的心疼和担忧压倒了所有的顾虑和羞耻。
内心激烈挣扎后,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口气向前迈了两步,往她靠近。
他的脸红得滴血,耳根也红得惊人,喉结上下滚动好几次,神色是难以启齿的羞窘,低声地说:“县主倘若,实在难忍,臣可为县主分忧。”
他脑里也冒出种怪异的念头,要真与县主有了肌肤之亲,是否就能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这个念头有种罪恶的甘甜。
宋嫣停止了抓挠手臂的动作,抬起头,布满红潮的脸古怪地看着他。
问出了让他此生铭记,羞愤至极的问题:“你愿献身?我可有洁癖,你有过几个女人?”
韦丛岩脑子宕地一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如见鬼般地盯着她。
这,这确定是女子会问的话?
等他从傻眼中缓来,见宋嫣痛苦难耐中依然认真地看着他,等他回应。
而他竟也就鬼使神差地顺着她,回应了这个荒唐羞耻的问题,“臣,不曾有过。”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6. 二拒
宋嫣看他的眼神立马变了,有强烈的惊喜,也有浓重的犹疑。
她凝视着他,像要从他细微的表情里,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语气怀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不确定,“真的是你?”
不等韦丛岩理解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宋嫣像有了什么决断,慢慢靠了过来。
她发烫的身子再度扑了上来。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是没有意识地攀附,而是变作了贪婪的主动索求。
柔软的身躯贴上他僵硬的身体,她的手不满足于衣襟,还急慌慌地在他胸前后背腰侧胡乱地抚摸探索着。
指尖所过之处,带来阵阵令人战栗的电流。
“嘶!”韦丛岩被她突如其来的,越加大胆放肆的动作惊得倒抽冷气。
才稍微平复一点的心跳,又疯狂跳动,似要破膛而出,呼吸也加重了些。
衣襟在她蛮横撕扯下有些微敞,露出小片光滑紧实的胸膛,她的指腹从那按压碾过。
韦丛岩仅存的理智完全消失,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情难自抑地紧紧抱住了她!
干柴烈火,就在两人意乱情迷要下一步之际。
“县主。”贴身侍女急促的呼唤声忽隐忽现。
宋嫣混沌的思维出现一点明朗。
感受到韦丛岩的手正箍着她的后脑勺,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锁骨、颈侧……
她眼里闪过恐惧,摇着头烦躁地低吼:“不行,不行,万一不是他呢,还想不想要小命了!”
她双手抵在韦丛岩的胸膛上,用力将他狠狠推开!
韦丛岩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数步,他茫然地朝她望去,满心的惊愕不解,脸上还有被骤然打断的空虚。
宋嫣推开他后,不知从身上哪处摸出把匕首,在韦丛岩惊恐注视下,牙关紧咬,握着匕首狠绝地朝自己手臂扎去,鲜血瞬间浸透她的袖子。
时间在这一刀后凝固了。
直到柴房外传来一阵明显压低的脚步声和呼唤声,“县主、县主。”
“在这。”听到熟悉的声音,宋嫣随之回应。
柴房的门被小心推开一条缝,侍女警惕的目光迅速扫视进来。
当看到手臂流血的宋嫣,以及不远处衣襟散乱脸色苍白的韦丛岩时,侍女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但她训练有素,立刻垂下眼睑,快步上前。
“县主,您受伤了!”侍女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动作利落地为宋嫣按压住汩汩流血的伤口。
“先离开这里。”宋嫣到底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和意志,身体软倒下去,任由侍女搀扶。
“丘弈到了吗。”
“到了,在外间候着的。”
侍女半扶半抱着宋嫣,小心翼翼又无比迅速地离开了柴房。
门被轻轻带上,整个过程,宋嫣自始至终,没有对韦丛岩说一句话,没有询问,没有感谢,可以说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
柴房里,韦丛岩面色难堪地定在原地,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
自记事起,“仙姿佚貌”、“玉郎无双”这样的赞誉就如影随形,他是长辈口中芝兰玉树的典范。
每回与好友于大街打马而过,两旁绣楼之上,总有女子不顾矜持,推开轩窗挥动衣袖,娇声呼唤他的名字。
他习惯了被欣赏,被追逐,被爱慕,外貌和家世给他带来了根深蒂固的矜傲。
然而,于宋嫣这。
提亲被拒,是相王府对他这个人,最直接的否定。
此时她身中情毒痛苦难当,竟宁愿割肉放血自残,承受剧痛,也断然拒绝与他有肌肤之亲。
这是对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头彻尾的厌弃么。
原来,在宋嫣眼中,他连做她“解药”的资格都没有。
“呵。”一声短而轻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充满了自嘲和苦涩。
韦丛岩清楚地认知到了宋嫣对他弃若敝履。
然他确实衣冠不整地与她独处过,也确实情难自禁地拥抱过她……
于他而言,这便是轻薄了她。
回府后,他找到了母亲,“母亲,烦请您……再备厚礼,去相王府提亲。”
韦夫人闻言,脸上布满了错愕,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岩儿,你疯魔了不成?”
“前番提亲被拒,已是折了我韦家的脸面!王府是何等态度,如今你还要上赶着去让人家再甩一次脸?”她提高声音愠怒道。
韦丛岩垂眸,掩去眼底的痛楚和难堪,他也知此举无异于自取其辱。
他走到母亲身边,扶住她的手臂,声音低软地恳求道:“母亲,孩儿知晓您不平。但,这次在杜府,孩儿对县主有些许失礼之处,虽事出有因,然终究于女儿家清白有碍。”
提亲,是表明他的态度,是对那日之事的交代。王府应允与否,是他们的考量。负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该做的,他必须做。
他三言两语,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又抬出家族名声,在韦丛岩难得的示弱和坚持下,韦夫人纵然万般不情愿,也只得怀着一腔憋闷和屈辱的情绪,又踏进了相王府的大门。
结果,也如韦丛岩预料的那般,第二次提亲,再次被婉拒。
消息传回,韦丛岩只是沉默地坐在书房里,抠弄着一支早已干涸的画笔。
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韦丛岩还是那个名动京城的宫廷画师。
他在后宫行走,因画技超绝,待人接物始终恪守君臣之礼,保持着让人无可指摘的淡泊清白,得了“冷君子”的雅号。
嫔妃贵人们对他极为信任,但凡需要画像,尤其是公主、县主们的闺中画像,皆指定由他执笔,认为唯有他这样声名清正之人,才不致污了贵女的清名。
这日,他应召为三公主画像。地点设在御花园一处景致清幽的水榭。
三公主端坐于锦垫之上,隔着数步之遥,姿态端庄,目不斜视,与韦丛岩保持着绝对克己复礼的距离。
韦丛岩心无旁骛,专注于笔下的丹青,将公主的雍容相貌细细描绘于宣纸之上。
画像完成,笔搁砚台。韦丛岩躬身行礼:“公主殿下,画像已成,请过目。”
他正欲告退,三公主忽然屏退了左右侍从。水榭内转眼只剩下他们二人。
韦丛岩心中掠过一丝异样,面上仍保持沉静。
“韦常侍且慢。”三公主的声音清脆明朗,她缓缓起身,莲步轻移,不是走向画作,而是朝韦丛岩的方向走近。
韦丛岩下意识地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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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保持着距离:“公主殿下?”
“韦常侍怕什么。”三公主停在他面前仅两步之遥,眼中光芒清亮,“本宫不过是有几句肺腑之言,想与你分说。”
她的目光锁住他,声音压低有些亲昵,“韦丛岩,本宫对你,倾慕已久。”
“本宫三番两次哀求母妃为你我赐婚,可母妃她总是推脱!”
三公主发出一声冷笑,嘲讽道:“你说,这时要有宫人恰巧经过,撞见你我于此举止亲密,母妃她为了保全皇家颜面,是否就成全了本宫?”
她忽然又向前逼近了小半步,死死抓住他的小臂。
韦丛岩心头巨震,试图挣脱,却被她死死按住:“公主殿下,请自重,此举万万不可!”
三公主欲更近一步。
“放手!”韦丛岩低吼,手臂用力向后一挣,他毕竟是男子,力量远超养尊处优的公主,连他的衣摆都不曾碰到,三公主就直直跌向地面,“啊!”
韦丛岩看着跌倒在地的三公主,又惊骇又后怕。
他不敢再看,更不敢去扶,“臣告退!”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飞速逃离。
三公主的孟浪行事,犹如往韦丛岩心湖投了块巨石。它带来的不光是惊吓,还有警醒。
为了彻底规避这类足以毁灭他清誉和安宁的麻烦,他开始正视起自己的婚事。
心爱的女子厌弃他,他自不会再去纠缠。
眼下他需要一位心意相通的女子,缔结一段安稳平和的婚姻。
他将想法委婉地告知了母亲。
韦夫人闻言,简直喜出望外。儿子终于愿意考虑别家淑女了,只要不是相王府的人,别家都好说!
韦夫人很热情高涨地投入到“选媳”大业中。
“岩儿放心!”她拍着胸脯保证,脸上是久违的容光,“娘定为你寻一位品貌俱佳,性情温婉的大家闺秀。”
她深知儿子眼光挑剔,又有主见,是以精心筛选了几位家世、才情、容貌都属上乘的闺秀,将画像和家世背景细细说与他听。
最终敲定了人选,城南李御史家的三小姐,李书雁。
城南李御史韦丛岩知道,他家大公子还被宋嫣救过,是折子戏里的主角之一。
为了让两个年轻人能自然相识,韦夫人可谓煞费苦心,一场看似不经意的偶遇被她悄然铺开。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游湖的好时节。
易湖之上,画舫游船如织,丝竹笑语不绝于耳。
韦丛岩乘坐着自家颇为雅致的画舫,在湖心赏景作画,得母亲交代的他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视着湖面。
很快,一艘装饰清雅的游船,不知何故停在了湖心中央,船夫正焦急地检查着什么。
船头站了几位女眷,为首的小姐身姿窈窕,穿着素雅的藕荷色衣裙,正是画像上的李书雁。
她没有惊慌失措,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秀眉微蹙,望着湖面,神色间带了点无奈和淡淡的忧虑。
韦丛岩的画舫恰巧行至近旁,他放下画笔,走到船舷边,吩咐小厮前去询问。
得知他们的船出故障被困,韦丛岩出言相邀:“小姐、夫人,若不嫌弃,可移步敝船稍作歇息,待船修好再行离去,以免困于湖心,耽误了游兴。”
7. 蓝衣
他声音清朗,态度温和有礼,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对方的尴尬。
李御史家的女眷们自然感激不尽。在侍女的搀扶下,李书雁等人登上了韦丛岩的画舫。
韦丛岩这才得以近距离观察这位母亲为他挑选的女子。
李书雁确实如画像和传闻所言,容貌清丽,气质温婉端庄。
她身量适中,肌肤白皙,眉眼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沉静。
与他对话,她并未流露出过分的娇羞或热切,只是依礼道谢,神色内敛而平淡。这种不卑不亢、不刻意迎合的态度,让韦丛岩心生好感。
为免冷场,也为进一步了解,韦丛岩主动邀请李书雁到船舱内品茶叙话。
李书雁话不多,但言谈得体,举止有度,对书画也略知一二,偶尔接话,也显得颇有见地。
氛围虽不热烈,也算融洽平和。
在两人交谈渐入佳境时,画舫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常喧哗嘈杂的人声,似还有惊呼和哭喊声。
“外面何事喧哗?”韦丛岩起身问道。
李书雁也面露疑惑,随他一起走出船舱,来到画舫二层的围栏边向下望去。
只见不远处靠近岸边的水域,聚集了不少船只和人影。
原来是附近居民的孩子在湖边嬉戏时不慎落水,所幸已被路人及时救起,湿漉漉的孩子正被家人紧紧搂在怀里安抚,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惊魂未定。
一场虚惊,众人松了口气。
韦丛岩和李书雁也放下心来,站在围栏边,看着岸上混乱渐息的场面。
画舫二层本就狭窄,此时因突发事件吸引了不少船上的侍女仆从也挤到栏杆边张望。人挤人,难免推搡。
韦丛岩只觉眼角余光瞥见李书雁人影一晃,像是有人被后面的人用力推挤了一下,连带她一起身体跌倒失去平衡。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韦丛岩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他只来得及触碰到李书雁的衣袖,便眼睁睁看着她坠向下方波光粼粼的水面。
“噗通——”落水声伴随着周围人群的惊喊。
“小姐!”李书雁的侍女发出惊叫。
韦丛岩立马攀住栏杆,探身向下望去。
清澈的湖水中,李书雁正在无助地挣扎扑腾,水花四溅,她显然不通水性。
韦丛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要翻越围栏下水施救。
“慢着!”一声清悦的断喝,传到他耳中。
这声音……他循声望去,对面一艘装饰同样雅致的画舫船头,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蓝色身影迎风而立。
同样的蓝色衣裙,穿在幼时花房角落的小女童身上,是静谧乖巧的。穿在眼前这个眉目飞扬的少女身上,衣袂猎猎飘飞,透出一股飒爽英姿。
“我来!”她的话语简洁干脆,话音落下的刹那,已扑通一声扎进了湖水中。
韦丛岩不明所以,来不及思虑,这会儿他更担心河中两人的安全,他目光焦灼地紧锁湖面。
湖水下,宋嫣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迅疾地朝挣扎中的李书雁游去。她的水性瞧着很好,动作流畅有力,几个呼吸间就已靠近。
宋嫣绕到李书雁身后,避开她慌乱挥舞的手臂,一手托住她的下颌,一手划水,拽着她稳稳地朝自己所在的画舫游回。
当宋嫣湿漉漉地带着同样浑身湿透还惊魂未定的李书雁,被画舫上的侍女七手八脚拉上船板时,韦丛岩绷紧的神经才总算松懈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隔着不算远的湖面,望着对面画舫上的情形。
宋嫣一上岸,立刻有侍女递上披风,她接过没有披在自己身上,而是严严实实地裹在了瑟瑟发抖又衣衫尽湿的李书雁身上。
韦丛岩此时,后知后觉地悟到了什么。
如今盛夏,姑娘们身上的衣裙都轻薄透气,一旦被水浸透会紧紧贴在身上,一览无遗……
方才,若是他跳下去救人,将浑身湿透又衣不蔽体的李书雁从水中捞起,再抱回船上……
众目睽睽之下,会是何等无法挽回的局面。
此情此景,于情于理,这场相看几乎就等同于板上钉钉的亲事了。
宋嫣,她是在阻止这个局面发生。
可是……为什么?
宋嫣为何会多管闲事,她明明对他厌弃不屑到了极点,他与李书雁之间如何与她何干呢。
难道说她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一种,怕他污了别的清白姑娘的地步吗?
在她眼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良家女子的玷污?
所以她才要跳出来主持公道,阻止他祸害李书雁?
两艘画舫缓缓靠近,韦丛岩心中如何委屈苦涩,也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无论如何,宋嫣救了李书雁是事实。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宋嫣的画舫甲板。
这是自半年前杜府柴房那场狼狈到极致的交集后,两人头一次再见。
韦丛岩的目光落在宋嫣身上,她披着长衫,发梢还在滴水,眼神却很清亮。
不知为何,他每回见她都心绪复杂,难过、酸楚、委屈、低落……各种情绪混杂,让他喉头发紧,难以成言。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被侍女搀扶裹着披风仍在微微发抖的李书雁,向宋嫣躬身行礼:“多谢县主出手相救。李姑娘若无大碍,臣正好接她回去。”
“哦?”宋嫣挑起秀眉,拖长了音,像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韦公子,是李姑娘的什么人?”
她清亮的眸光审视地落在他脸上,唇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据我所知,你们不是今日才在湖上偶遇,才刚相识?”
韦丛岩被她莫名的反问弄得一怔。
宋嫣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又抛出一句:“巧了,我与李姑娘也是今日才相识。”
随后,她扬起一个随意又满是挑衅意味的微笑:“所以,我送她回去,与你送她回去,有何区别?”
韦丛岩瞬间哑口无言。
她说这句话时是一种戏谑和轻佻的态度,也许是韦丛岩的错觉,他觉得甚至还有点带刺。
画舫很快靠岸,船身轻轻一震。
韦丛岩都还没来得及上前与李书雁以礼告别,表达关切。宋嫣的人就动作麻利地簇拥着她,将她匆匆送上了岸,消失在码头熙攘的人群中……
岸上喧嚣依旧,画舫上有种微妙的寂静。
韦丛岩只觉尴尬,准备要告辞离开,就见宋嫣伸手挑开了船舱的帘子。
她已经换了身干爽的红裙,侧身倚在门框边看向他,唇角有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韦公子,可有空进来一叙?”
韦丛岩眼神探究地瞟向她,叙?
叙什么?他们之间,能叙什么?
火海相救以后没找他叙过,杜府羞辱过后没找他叙过,如今时隔半年没见的人,有什么可叙的。
他心里是这样腹诽,那双不争气的脚还是跟随她,踏进了船舱。
舱内布置清雅,窗边小几上已备好了香茗。
宋嫣径自在小几旁坐下,姿态带着几分慵懒。
她挥退亲侍,亲自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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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壶为他斟茶,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开门见山的直白:“听说,韦府上,最近在为韦公子相商亲事?”
“?!”
韦丛岩手中滚烫的茶水差点溅出,他霍然抬眸,眼中全是震惊和疑问。
这,听说?听谁说的?!
此事不就他和母亲私下商议的吗,怎么会被她一深闺女子听说?难道说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吗?
还有,她一大家闺秀,为何会用长辈的语气,对他提起如此私密的事啊。
好在,韦丛岩不是第一次领教宋嫣这种有伤风化的直率话语。
他也不慌,压下心头被冒犯的不适,维持着镇定,嘴角只是有些轻微抽动。换做以前,都该羞愤得不知如何自处了。
“是有这么回事。”他垂下眼睑盯着茶水,给出了个简短模糊的确认,很不想多谈,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不适的对话。
显然宋嫣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她毫无预兆地倾身向前,手撑在小几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显得强烈不爽地质问:“对象就是这李姑娘?”
她的口气让韦丛岩觉得,她替李书雁打抱不平得都生了怒意。
韦丛岩心中积压的委屈和那点可怜的自尊被点燃。
他就这么不堪吗?他就这么配不上李御史家的姑娘么!
双方长辈都满意,她凭什么这么替李书雁生气。
为证明自己也很有风华,对方长辈十分中意他,他带上赌气的情绪,迎上宋嫣逼视的目光说:“应该是她了,李御史几日前就向韦府表达了结亲意向,府中很快也会派人去李府提亲。”
“啊?!”宋嫣漂亮的眼睛瞪得滚圆,眸里尽是惊疑和怔愣。
随后,她像被抽空了力气,向后跌坐回椅子上。
韦丛岩压下心中的烦乱,抬眼向她看去,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上,各种表情在转换,怒意退去,继而浮现出一种仓惶?还有些,恐慌?
她眼眸低垂,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拈着衣裳,像在掂量权衡着什么。
再度看向他时,她俏脸覆上了温婉端庄的笑意,只是这笑看起来很不自然。
“韦公子。”她开口了,语调也突然放得又轻又软,柔和得如春水拂过柳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反常做作的温柔,让韦丛岩心头冒出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她又要说些什么口无遮拦的不齿之语。
“不当讲。”韦丛岩条件反射地打断,从座位上起身,双手迅速一拱,行了个告退礼:“时候不早,臣府中确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说完急不可耐地挪步转身。
“诶,韦公子等下——”
身后传来宋嫣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呼唤,有着少见的慌乱。
韦丛岩脚步下意识地一顿,并没有回头。
紧接着,一句如惊雷般的话语炸响在他身后。
“其实那个,我心悦你!”
宋嫣声音顿了下,有种生硬地转折,“你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先不要去提亲。”
韦丛岩闻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目瞪口呆地僵着身子。
与三公主癫狂的剖白带来的惊吓截然不同,宋嫣的话语,让他仿若做了个不真实的梦,一个连在心底都不敢奢望的梦。
“你,说什么?”宋嫣,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可思议地望过去。
船舱阴暗的光线下,宋嫣站在那里。
她脸上寻不到半分女儿家的含蓄与娇羞,也无三公主剖白时流露出的那种亲昵和渴望,眉宇间只凝结着显而易见的无奈和……麻烦?
8. 霸道
对上他狐疑的目光,她像是也觉察到自己态度不对。
她敛了本色,真挚诚恳地朝着他,眉眼一弯,双眸含笑,用郑重其事的口吻,一字一顿复述:“我是说,我其实心悦你许久了。”
“所以,韦公子可不可以给个机会,暂且,别同他人定亲?”
这便是宋嫣以为她搅黄的,他的第一桩亲事。
宋嫣说完那些话,韦丛岩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脑门,耳根脖颈顷刻间烧得滚烫。
画舫的雕栏玉砌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她灼灼逼人的眼眸,烙在他混乱的脑海里,最后,他惊魂未定地从画舫上落荒而逃。
归家数日,他都沉浸在她那几句话中,心绪难平。
“宋嫣,心悦于我?”这个念头反复出现,每次都能带来难以置信的心颤和一种难言的喜意。
他虽在慌乱中未给出只言片语的承诺,但韦府与李府之间风平浪静,无半点议亲的风声透出。
他笃定以宋嫣的剔透玲珑,会明白他未说出口的答案与心意。
不久,恰逢他的生辰。
他收到了她送的来自文心斋素有“千金难求”美誉的极品画具颜料。
仆人来报这个消息时,他藏在心头的情愫怦然地发酵。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抚过细腻的玉石笔杆,轻触着色彩饱满的矿物颜料块,如同在触摸着她的心意。
丝丝缕缕的甜意沁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心底的雀跃像春日破土的芽,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一整日,他的眉梢眼角都染着藏不住的笑意。
连府中伶俐的小厮都偷偷交换着眼色,议论公子今日心情为何如此明媚。
中秋月圆夜,投桃报李,他费尽心思,亲自揣摩着,又特意请来眼光独到的妹妹参谋,选定了一套精巧雅致、光华内敛的金玉头面。
头面金丝缠绕,玉色温润,每处细节都透着用心。
当下人将礼盒送往相王府时,他站在廊下,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也升起一种圆满的期待。
自此,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逢两人同场的宴饮雅集上,他会在觥筹交错的男宾席中,四下搜寻她的身影。
而她,也会在人群中梭巡,寻到他,一旦视线交汇,就会肆无忌惮地挑眉望来,唇角扬起一抹灿若朝阳,又有些不羁的明快笑意。
他心头一悸,唇角亦不由自主地弯起温柔莞尔的弧度,作为回应。
她的目光太过大胆直白,热烈坦荡,令他心折又自愧不如。
不过几息,他已觉面上发烫,不敢再直视,窘迫地垂下眼帘,心跳如鹿撞,耳根也悄悄染上绯红。
后来,宋嫣不知如何探听到三公主对他那隐秘不轨心思的。
但凡三公主召他入宫作画,她就好似得了风声,总能寻个由头,领着贴身侍女“恰巧”出现在附近。
他正凝神屏息,指尖捏着画笔,额角因紧张渗出了汗珠。
听得一阵清脆的谈笑声传来,他心头一跳,尚未抬眼,就从熟悉的笑语里辨出了来人。
宋嫣一袭明媚的石榴裙,如春日里耀眼的暖阳,款步而入,佯装只是路过赏景。
她目光流转,先是大大方方地向三公主行了礼,而后明媚含笑的眸子径直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狡黠,几分了然,还有不加掩饰的关切与安慰。
她娇俏的身影,清丽的嗓音,像一阵含着花香的清风,吹散了三公主蓄意营造的压迫气氛。
她或是寻个话题与公主攀谈几句,或是佯装赏玩廊下新开的牡丹,或是无意地指点着园里某处布景……
一待,待至他搁笔结束,告辞离开。
她的大胆维护与主动,像蜜糖浇在了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几乎要将他溺毙。
这种被她守护的悸动,令他动容,更令他沉醉。
他将心中的情意通过书信的方式字字藏机地写给她,隔不了几日就写上一封。
月俸初领,他悉数用来为她挑选金钗头面,自己分文不留。
得知她偶然小恙,他牵肠挂肚,当即翻出府中库房的山参灵芝统统送去。
凡有宋嫣会出席的场合,诗会,赏花宴,寿宴,他就想方设法借故拜访或托人引荐,寻个由头跟去。
不为别的,只为能在人群中,能远远地望见令他魂牵梦萦的倩影,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慰藉相思。
他算计着与她的相遇,但她好像并非如此。
许多他无法推脱需要出席的场合,她的身影就时常缺席。
满堂笑语喧哗中,他眸光一次次掠过门扉屏风处,她从始至终没有出现。
他心绪低落地坐在热闹的人群中,有种期待落空后的怅惘。
夜深人静时,他对着烛火细数过往,生出种患得患失的念头:她的心意,是否也如他这般,已然刻入骨髓,再无转圜?
是否是他太过贪婪,才会觉得她的奔赴尚不及他。
一日,他正将自己锁在书房,心神俱醉地描摹着宋嫣的画像。
画纸上,她眉目飞扬,唇角微翘,鲜活生动。他沉浸其中,浑然忘我。
韦夫人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她眼神扫过桌上的画像,心惊胆跳,继而涌起深切的忧虑,低声怨道:“岩儿,你这是得了什么魇症。”
“前番与李御史家三姑娘的相看无疾而终,不了了之,我以为你是不满意,转头来,你是对这齐云县主……情根深种?”她上前几步,指着画像。
韦丛岩深知,相王府前两次婉拒韦府提亲,于重颜面的母亲而言,无异于被当众蒙羞两次。
相王府闭门羹般的冷淡,成了京中命妇圈私下的笑论,让她在那些后宅命妇的聚宴上有些抬不起头来。
每每提及相王府的人,都让她脸色铁青,如鲠在喉。
“母亲息怒,今时不同于往日,如今孩儿与县主心意相通。”他试图温言抚慰,语气放得轻缓。
他的眼色很是恳切:“待寻得合适契机,儿子定当再备厚礼,亲往相王府,郑重求娶。这一次,必不会让母亲再受委屈。”
“岩儿,我看你是真得了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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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疯!”韦夫人听罢,没有被安抚到,眼里反而越发不满,“心意相通?她真对你有意,当初又怎会接连两次婉拒亲事?”
她语气转为沉重的规劝:“韦家门楣,配相王府门当户对,你与宥儿两兄弟才貌双全,名动京城,乃世家子弟中的翘楚,端的是最佳夫婿人选,这般遭拒两次,你道是王妃之意?”
“京中官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相王府的王妃宠县主如命,事事以她意愿为先,婚姻这等终身大事,王妃定不会越俎代庖,只唯县主心意是从。”
“县主要真对你有意,王妃不会从中作梗,县主要不愿意,纵使王妃娘娘对你中意,也断不会强替她做主。”
“故岩儿还不明白?你与她算哪门子的心意相通。”韦夫人眼中痛心疾首,“岩儿醒醒吧!这般执迷不悟,只会害了自己,徒惹人笑柄。”
“你已行过弱冠之礼,正是议亲的紧要关头。我来正是要与你商议此事。齐云县主那就此作罢,休要再提。”
言毕,她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名帖,上面娟秀地列着几位闺秀的姓氏家世,“这几位,皆是京中家世清白贵重,容貌品性教养俱佳的姑娘”
她将名帖推到韦丛岩面前,“你且细细斟酌,择定人选,娘自会安排相看。”
韦丛岩眼睛扫过名帖,如被刺到般迅速移开。
他挺直脊背,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十分坚决:“母亲恕罪,儿子心意已决,暂不考虑议亲之事!”
府中有母亲步步紧逼,深宫中有三公主虎视眈眈。
他深知,自己这桩悬而未决的亲事,再拖延下去,恐生更多难以预料的枝节,必须尽快了结这麻烦。
他寻到时机,邀宋嫣于城南临湖的茶楼小聚。
那日,他早早到了雅间,临窗而坐。
茶香袅袅,窗外细雨如丝。他心中千回百转,几番斟酌词句,反复推敲着该如何开口。
如何委婉地将这个现实与困境传达给宋嫣,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唐突,或卑微。
她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梯转角时,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
宋嫣在他对面落座,随意地呷了口茶,笑问:“韦郎今日寻我,是有要紧事?”
他终是委婉试探地将这“亲事之困”小心翼翼地抛向她。
宋嫣的反应令他完全没有想到。
她听罢脸上没有任何的忧虑或为难,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上身前倾靠了过来,悦耳的声音里,有种诡秘的确信:“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可是书里……”
话出口半截,宋嫣又顿住,差点把“设定好的男女主角”这种怪话给秃噜出来了。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硬生生将话锋转了个弯:“我的意思是,我们可是老天爷牵好的红线,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王老子来了,也拆散不了我们。”她眼睛光芒四射地直视着韦丛岩,掷地有声,“韦丛岩,我们,就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宣誓的情话来得如此突兀,如此霸道,带着宋嫣特有的直白,娇蛮和自信。
9. 三拒
韦丛岩完全愣住了,一股奔涌而来的暖流和力量,冲垮了他连日来的焦虑与不安,也让他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确定了她的心意,这一次求亲,他精心筹备,郑重其事。还说服了父亲韦大人亲自出面。
父子二人身着最正式的锦袍,怀揣着承载了韦丛岩全部心意的庚帖,踏入了相王府邸。
王府正厅,气氛庄重。
相王妃端坐上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一双秀目在扫过那叠厚厚的礼单和庚帖时,掠过一丝讶异,韦府三次登门,哪有人家这么锲而不舍,也是罕见。
王妃端着茶盏,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韦大人,韦公子,贵府心意拳拳,本妃感念。只是……”
她迟疑了下,似在寻找好的措辞,“嫣儿她年纪尚小,本妃这做母亲的,私心里总归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多承欢膝下些时日。婚姻大事,关乎一生,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这席话,是婉拒的意思,不过也没将话说死,留了点回旋的余地。
韦丛岩正要以最诚挚的态度,剖白自己对宋嫣的心迹,表明自己愿意等待的决心。
就在这时,他敏锐看到,侍立在王妃身侧的一个碧衣丫鬟,趁着上前为王妃换茶的时机,眼神隐晦地与王妃交汇了下,然后退出了正厅。
韦丛岩的心,莫名地不安起来。
他按捺了下来,继续维持着恭敬聆听的姿态,眼角余光则不时瞥向门外。
厅内只余下韦父与王妃之间几句无关痛痒的寒暄。
约莫盏茶的功夫,还是这个碧衣丫鬟,她重新侍立回王妃身侧,接着,俯下身凑近王妃耳边,飞快低语着说了几句话。
韦丛岩看到王妃脸上的客套慢慢消失。
“韦大人,韦公子,”王妃之前的温和婉转荡然无存,只余冷淡,“适才本妃思虑再三。嫣儿年幼懵懂,性子跳脱,委实不堪匹配贵府门庭。”
“韦公子青年才俊,前程远大,切莫因儿女私情耽误了锦绣前程。这门亲事,相王府实难应允。请二位……另择佳偶吧。”她话语斩钉截铁,无半分转圜余地。
韦丛岩霎时明白,丫鬟的匆匆离去又悄悄返回,必是去请示了。
王府中,王妃地位尊崇,能让她迅速改变主意,拒绝一位朝廷重臣亲自登门提亲的人,除了相王爷,还有谁?
他早打探过,王爷今日远在京郊营场巡视。
盏茶时间能得到的请示,必是府中之人,答案呼之欲出,唯有宋嫣。
只有她的意愿,才会让王妃须臾间做出抉择。
难怪母亲会说出那番话。
被戏耍愚弄的悲愤和耻辱感袭来,令他一阵头晕目眩,以为的心意相通,她挂在嘴边的情话,都是信口雌黄,都是虚假谎言。
心底刺骨的寒,冻得他浑身控制不住地打颤。
怎么离开王府的,他全然不记得了。
巨大的打击,到底是把他撂倒了。
当天夜里他就发起了高烧,人烧得昏昏沉沉,冷汗一层层地出,一时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时又像掉进了冰窟窿。
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翻个身都费劲,他就瘫在锦被里,失神空洞地发呆,眼睛总是莫名就红了,眼泪顺着眼角浸湿了枕头,心口处像被一只手不停地拧,不停地揪,疼得他蜷缩起来。
对她的深情与信任,换来了身心的破碎。
母亲一句重话也没说,只是守在他床边,将温热的毛巾覆在他额头。
她沉默的照顾,眼神里的疼惜和疲惫,比骂他打他还让他难受。
父亲也只是偶尔踱到房门口,往里深深望一眼,又沉沉地叹气转身走了。
敬重的兄长,远在外地当差,也告假撇下公务赶了回来,对他良言相劝,放下齐云县主,听从家中安排,寻一位温良贤淑的女子早日成家,才是正经。
他没有任何理由再坚守那一厢情愿的幻梦了,梦醒了,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满身的伤。
韦夫人怀着小心的试探,把沈廷尉家大小姐的小像放到他眼前,轻声说:“簌儿这孩子,性子最是温柔和顺,知书达理,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韦丛岩眼眸木然地划过画像,都没看清姑娘具体长什么样,就缓慢地点了下头:“母亲,您看着办吧。”
不过才三日光景,韦夫人就雷厉风行地遣了媒人上沈府提亲议婚。
沈府那边也早有考量,两家一拍即合,议婚流程刚过纳采,就到了纳吉的环节。
宋嫣终于像是听到了风声,暗里递信求见于他,这次,他断然回绝。
随后她几次三番,言辞恳切地求见,都被他回绝。
谁知她竟胆大妄为到,私闯韦府。
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避开正门守卫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韦府深宅,寻到了他惯常独处的书房外。
彼时,韦丛岩正独坐窗边。书房内一片静寂,窗外几株老树的枝叶在沙沙作响。
他专注于眼前铺开的素白宣纸,提笔蘸墨,临摹着窗外枝头一对跳跃嬉戏的雀鸟。
“韦郎……”
“韦丛岩……”一声很轻的呼唤,幽幽地从门外传来。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过,他以为是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产生了幻听,没有作理。
“韦丛岩?你在里面吗?”
而后,是压低的叩门声——“笃、笃笃”。
韦丛岩握着笔的手一僵,笔锋微颤。
他浑身一震,抬起头望向门口,眼中满是吃惊,这不是幻觉。
门外的人复又开口:“我能进来么?”
“等下!”这两个字,韦丛岩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声音还有些慌乱。
话落,他眸光迅速地掠过书房各处。
目之所及处,他感到一丝庆幸,还好,还好前几日母亲来探望时,见他精神萎靡,又见墙壁上还悬着宋嫣的画像,不由分说,已拿去庭院里一把火烧了。
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又落在了书案一角,那里斜放着一个锦囊画筒。
里面装的,是他画的宋嫣幼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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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的画像。这幅画像,他舍不得毁。
韦丛岩抓起那卷画筒,然后,飞快地环顾四周,将其胡乱塞进了书架底层不起眼的角落,用几本厚重的典籍严严实实地盖住。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凌乱的心绪,整理了下衣襟,才上前去开门。
韦丛岩打开木门,临槛而立。
门外的夕阳勾勒出他过于清瘦的轮廓,仅几日不见,他身形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向来俊美无铸的面上,脸颊深陷,唇色寡淡,眼下青黑,整个人透着挥之不去的病态。
宋嫣的脚步在门口顿住,被眼前所见惊住了。
她眼眸里写满了诧异,快步上前,十分关切地询问:“韦丛岩?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么?怎么几日不见,就这幅模样。”她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衣袖以示安慰。
韦丛岩视线落在她脸上,他对她了解至深,能读懂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她眼中的关心与担忧,真真切切,并非做戏。
然,这份迟来的真切,在他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沉默着,身上有着从里到外的寒意,眼神漠然地从她脸上移开。
前脚她刚说出那些虚伪的情话,后脚就向王妃递消息回拒他的求亲。
三次求亲三次被拒,他韦丛岩纵是情深似海,也没有这么下贱,上赶着去遭人折辱作践。
他的冷淡不语,宋嫣也没有计较,只是又焦急热切地询问:“韦丛岩,我听说,你府上正与沈家议亲,可是真的?”她紧紧地凝视着他,直奔她来此的重点。
见她这副失了方寸急得有些慌神的模样,韦丛岩心底又生出疑惑,开始有些不明她的意图。
她不是不在意他的吗,为何还要做出这般情急的姿态。
是怕他真娶了别人,少了个可供她戏耍的玩物?这念头一闪,心底的寒意更深。
他嘴里只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是。”
“那你呢,你也,愿意?”她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眼睛。
韦丛岩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对着她冷漠地点了点头。
宋嫣的脸色立马白了几分,然后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睛无神地望着他。
韦丛岩见过她太多的样子,张扬时如灼灼骄阳,明媚得不可方物;
轻佻时如狡黠狐狸,衔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温柔时如春风拂柳,即便那温柔里掺杂着几分做作……
唯独未见过,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娇俏的脸庞上像受到了什么天大的打击。
韦丛岩对她是该恨的,也该怒的,可她一脸悲怆的样子,还是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令他自己都唾弃的触动和……不忍。
心绪被她搅动,让他更加烦躁,他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青石板上,冷冷讽刺道:“我韦府议亲下聘,是阖府上下的大事,更是我韦丛岩的私事。”
“敢问宋姑娘,”他故意加重这个疏离的称呼,“此事与你何干?值得你这样劳师动众,不顾体统规矩,私闯我府邸相问?”
10. 回忆结
宋嫣喃喃轻语:“韦公子难道忘记自己答应过别人的事了么。”
“呵。”一声嗤笑从他唇边逸出,“如果宋姑娘指的是那个满嘴谎言,惯会虚情假意,将他人真心踩在脚下肆意戏弄的‘别人’,那我还真是忘了。”
“满嘴谎言?”宋嫣惊愕地抬起头,水亮的眸子里很是困惑和受伤,“什么满嘴谎言?我哪有……”
“够了,宋嫣!”韦丛岩厉声打断她,积压已久的怨愤也无法遏制,“我是答应过你,你呢?又是怎么做的。”
“我亲自去王府恳求王妃,求她应允我们的亲事。”他上前一步,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结果,不就是你在背后递了消息,亲口拒绝了这门亲事?如今你跑到这里来,指责我忘记承诺?”
宋嫣望着他,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哽住。
“韦丛岩,你信我么?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想澄清什么。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对你说过谎话,不能与你成亲这件事……不,应该说是,”她沉默了片刻,“我不能与任何一个人成亲。”
韦丛岩眼中的气愤一瞬凝滞,被震惊和不解取代。
“我真的,有无法宣之于口的苦衷,不是托词,我、我有隐疾,在三十岁前,真的不能嫁人。”她越说越悲伤,黯淡的眸子里有懊悔,“原来那日在茶楼,你拐弯抹角地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这次求亲探我口风?可惜我没能领悟你的真意。否则我一定劝阻你。”
“因你答应过我,会暂时放下成亲之念。所以我没往你会突然提亲这处想,只以为你是在忧思顾虑。”
她的脸上没有闪躲,没有虚伪的矫饰,眼神坦荡而哀伤。
韦丛岩这次又看懂了,她没有撒谎。
至少在这一刻,关于她的苦衷,她的情话,她的承诺,她没有撒谎。
“韦丛岩,你还愿信我一次么。”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眼神异常的灼人。
“我宋嫣,在此立誓,三十岁前,绝不嫁人。也望你,丛岩,请你暂时不要娶亲,好么?”她眼中有着很深的祈求,以及很重的诚意。
韦丛岩的心防,在一连串的冲击和她灼热而坦诚的注视下,终于,又无可挽回地松动了。
他看着她,这个让他愤怨至极,又……爱入骨髓的女子。忽觉此生,怕是早已注定,该栽在她身上。
他望了她良久,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到三十岁。”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锐利而执着:“只是宋嫣,你需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与那么多男子纠缠不清。”
红绡阁的雅间里,燃着青楼常用来撩拨情欲的熏香。初闻时气味清雅,没有多浓烈,待得久了,甜腻的馥香就会一点点钻入鼻间。
韦丛岩的身影笼着宋嫣,手指抚着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滑过脸颊时引来了轻微的痒感。
“宋嫣,我该拿你怎么办。”韦丛岩这句轻如雾风的话,沉甸甸地落在了宋嫣心上。
长久以来,宋嫣一直将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视作纸片人,NPC。
她只是个旁观者,任务执行者,行走其间。
她最大的情绪波动,只来源于两处:男主死亡,或是男主初吻丧失。它们一旦发生,等待她的是万劫不复,是灵魂湮灭。
为了自保,为了完成任务赶紧脱身,她可以自私地利用一切,包括眼前这个男人的深情。
然而,韦丛岩的这声叹息,让她冰冷的认知,开始动摇。
眼前这个人,规矩得有些颠覆她对常人的认知,但凡他稍微多点心眼儿,她都能再对他狠狠心。
宋嫣有时也不太理解,这是不是女主对男主特有的光环在作祟。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明明瞧着也是一精明能干之人,怎么一旦面对她,就失去了判断力。
自己做了过分之事,只需流露出一点低落难过,不论他先前表现得有多么冷漠强硬,他都会为她软化退让。
平日与她相处,更是一副“好好好都依你”的忠犬模式。
宋嫣毫不怀疑,她要是敢在他面前挤两滴泪,他心都得掏出来为她奉上。
为了守她这么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他居然还真的不惜一切。
潜伏在韦府的手下回报,为了抗拒韦夫人安排的婚事,他数日绝食,长跪祠堂,用尽种种自伤的方式表达不从。
但每回相见,他只字不提自己的这些付出,面对她只是从容温和,将苦楚潜藏心底,很标准的坚贞不屈苦情男主。
她救完疑似男主回来,引发猜疑时,他要的也不是什么她很正当的解释,好像只要她去哄他两句,他就能够心满意足。
他对她只有很深的真情,只有包容退让妥协。
让她在一次次的自私中,不禁有了动容。
王妃杜筠,对她没有保留的关切与疼惜,也让她无法轻易忽视。
在这个世界里多停留一分钟,她就多了一分感情的羁绊。
或许他们最初只是“纸片人”。但现在,他们有血有肉、有悲有喜、会爱会恨,这样真实鲜活地站在她眼前。
韦丛岩手指的温度,和这声叹息中的无力与深情,都这么真实。
他会因她的违约而心碎,会因她的自私而悲伤,也许以后,还会因她的离去而痛苦。
他们于她不应该只是纸页上的符号和书里的某个角色,她,也不该再一直无动于衷。
“韦丛岩,我放你自由。”宋嫣深埋着头,低声说的话没有什么情绪。
“是我,违诺在先,人品有失,还赶来约束你。”她的声音很轻,沉默了下,像在寻找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自己,最终唇间吐出,“真是卑劣自私啊。”
他抚着她发丝的手指,蓦地僵住。
宋嫣慢慢抬起头,平静的脸上有种释然与柔和,“丛岩,你今后嫁娶随意,娶妻纳妾,生儿育女……全凭你的心意,不必再顾虑我那个虚妄的承诺。”
韦丛岩的手,彻底从她发间滑落,垂在身侧。
他没有立刻说话,深邃的眼眸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然后,发出一声呵笑:“大张旗鼓地来红绡阁,扰了我的兴致,就是为了,跑来跟我说这些?”
他微一偏头,眼神冷若冰霜:“那宋嫣,你真是有些卑劣。”
韦丛岩不再看她,他扶着门框的手用力向后一拉,身体借力旋出,动作利落得掀起了衣角翻飞。
在离开前,他倏然回头,最后瞥了她一眼,这一眼,幽怨而深重。
仅一瞬,他又决绝地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相王府云岚轩内,晨光熹微。
贴身丫鬟满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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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手脚麻利地忙碌着,她挽着袖子,用鸡毛掸子擦过高几书架还有窗棂缝隙里的灰尘。
她边干活,边不忘提醒宋嫣:“县主,您可别忘了,今儿个就是太后娘娘上次派人来请赴宴的日子。”
宋嫣坐在梳妆台前,随意披了件素纱外衫,长发凌乱地垂在肩后,刚起床不久,她还没完全醒透,无精打采地唔嗯了一声。
她从妆匣里捡起支赤金凤钗,转着翻看了两下,又兴致缺缺地放下,这一匣子只图金贵没多少审美和品味的头饰都是韦丛岩送的。
“满枝,”她唤道,声音有些微哑,“过来替我梳头吧。”
“好的,县主。”满枝立马放下掸子,净了手,快步走到宋嫣身后,拿起犀角梳,动作轻柔熟练地梳理起主子如瀑的青丝。
片刻后,宋嫣焕然一新。
满枝的手艺很好,梳了个时下京中流行的飞仙髻,不失贵气,又有少女的灵动。
几缕碎发修饰了脸型,还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发髻间点缀着几支珠花和一支步摇,随着她头晃动,流苏也跟着好看地颤动。
镜中的女子,一扫之前的颓靡,端的是明媚娇俏,顾盼生辉。
宋嫣对着镜子里的脸,笑了笑,带着点客观的欣赏,“这张脸,难怪这么招人喜欢呢。”她伸出指尖,轻点了点镜面里光洁的额头,“稍微装扮下,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嗯,赏心悦目。”
她站起身,由满枝服侍着换上一身适合入宫赴宴的烟霞色云锦宫装。
永宁宫的东堂内,熏着袅袅的沉檀香,一室布置清雅又不失皇家气度。
太后今日只是设的简单家宴,故而并未广邀六宫,只点了几个素日里与她关系亲近,性情也相对和顺的妃嫔前来作陪。
少了后宫里那些争奇斗艳,各怀心思的妃嫔,殿内气氛就显得融洽和谐许多。
几位身着妆扮素雅的妃嫔围坐在太后下首,轻声细语地交谈着。
在座皆是长辈,雍容沉静的韦太妃,明艳灵动的姜才人,以及眉眼含笑温婉持重的韦淑妃……
唯三的小辈,即端坐一侧略显拘谨的太子妃柳先睢,清冷端庄的三公主宋时微,以及奉召而来的宋嫣。
长辈与晚辈同席,话题自然免不了要落在小辈身上。
太后端坐主位,一身绛紫色常服,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碧玉凤簪,气度雍容。她先是和颜悦色地向韦淑妃和姜才人询问了几句皇帝的饮食起居,及龙体安康。
韦淑妃和姜才人恭敬作答,言简意赅,寥寥数语就回禀清楚,既显关心又不失体统,分寸拿捏得很好。
太后略微颔首,目光又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太子妃柳先睢。
她面带长辈慈祥的笑意,温声道:“太子妃,哀家听闻,柳州牧此番述职的折子已递上来了,想来不日便能回京了吧。”
她望着柳先睢有些清减的脸,语气里有几分体恤,“你嫁入东宫也有几年光景了,想必很是思念家人。待柳州牧回京安顿好,你便可向太子请旨,出宫回府省亲几日,好好与父母兄妹团聚,叙叙天伦。”
这番关怀与恩典,寻常人听了该是感激涕零。
然被点名的太子妃,却似不知在想什么,她眼睫微垂,神色恍惚,对太后的问话毫无反应。
堂内一时静默下来。
11. 宫宴上
太后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底已出现了审视。
坐在太子妃斜对面的姜才人,是太后娘家的侄女,素来性格外向爽利,在家宴中常是那个话密会凑趣又会活跃气氛的人。
她察觉到了这尴尬的寂静,正欲开口圆场。
此时,太子妃身后侍立的心腹宫女,脸色微变,趁着给她布菜的间隙,用手肘隐蔽地碰了碰她的后腰,压低了声音飞快提醒道:“娘娘,太后问您话呢!”
柳先睢回过神来,她仓惶抬眼,正对上太后表面温和实则锐利的眼神,以及席间众人关切和探究的视线,慌忙起身,对着太后屈膝一礼,声音微抖强笑道:“太后娘娘恕罪。妾身,妾身方才一时走神了。”
姜才人忙打着圆场将太后话里的意思为她复述了一遍。
“多谢太后娘娘体恤恩典,妾身也正有此打算,待父亲回京,便向太子殿下请旨。”她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也有些闪避,话里“正有此打算”的欣喜,一听就是仓促之下的应付。
“说起来,这次堂弟梦生遇险,若非齐云县主仗义相救,后果怕是不堪设想。”柳先睢为将众人的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顺势将话头引向了别处。
她感激地瞧向宋嫣,声音也恢复了应有的温婉:“若是他真遭了无妄之灾,府上愁云惨淡,父亲回京必定是要忙着处理这等祸事,恐怕,妾身的探亲之请,也得遥遥无期了。”
“县主不仅救了梦生,也是帮了妾身的大忙。”
她的话立竿见影,众人的视线又莫名都聚焦到了正低头用膳的宋嫣身上。
毕竟比起太子妃宴上一时的失仪,这位搅动京城风云与多位世家公子牵扯不清,京中花边话题的核心人物,才更引人关注。
宋嫣正专心地品尝着清脆爽口的凉拌藕片,藕片还在口中咀嚼着,不防对上了一众妃嫔难以名状的窥探视线。
她咀嚼的动作稍稍一滞,清澈的眸子抬起,放下银箸,自然从容地拿起丝帕,拭了拭嘴角。
她看向太子妃,唇角微翘,声音清越,有种事不关己的平淡:“太子妃客气了。不过是碰巧遇上,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谢字。”
宋嫣的态度显得有些倨傲淡然,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也看出来了。
而她确实用不着与她们虚与委蛇地周旋客套,也无需如此。
宋嫣的底气,来自于太后的偏宠。
相王是太后最小的儿子,自幼深得太后的疼爱怜惜。出于对幼子的怜爱和补偿心理,相王曾经唯一的嫡女宋嫣,被她亲自接进宫中抚养了几年。
祖孙几年的朝夕相处,早在太后心里留下了深厚的孺慕之情。太后对宋嫣的关怀与回护,也超越了寻常宗室女。
宫里的几位公主,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在太后心中的分量,恐怕都及不上她这个在身边养大过的孙女。
在永宁宫,她不需要像太子妃或其他妃嫔那样,说句话都要在心底百转千回字斟句酌,也无须顾忌在场任何人的脸色和心思。
宋嫣回应完,也不再理会她们的目光,重新拿起筷箸,继续着她被打断的品尝。
宴后,宋嫣有些吃得多了,也略感屋内暖香熏人,就向太后提出想到外头散步透气。
太后欣然应允:“好,好,哀家也坐乏了,正好一道出去走走。”
宋嫣上前挽住太后的手臂,与太后另侧的韦太妃一起,三人相携步出东堂,步入永宁宫的后苑。
方才在席间的几位妃嫔与三公主,也三三两两,轻声谈笑着跟随其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群人刚绕过长满藤萝的月洞,一阵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宋嫣抬眼望去,只见庭院一角,几株栀子花树开得正盛,白色花朵挂满了枝头,浓郁的甜香在空气里四散。
就在花丛前,设着一张檀木圈椅,椅上端坐着一位素雅沉静的中年妇人,正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兰霞姑姑。
她眼神平和,嘴角含着恬淡的笑意,像在享受这花香与暖阳。
兰霞姑姑是太后身边最忠心的老人,自太后年少入宫时就相伴左右,几十年来风雨同舟,情同姐妹,深得太后的信任与倚重。
宋嫣忆起,今日正是兰霞姑姑的生辰。这场看似普通的家宴,应该就是为她而设。
每年此时,太后会以各种名目,邀人在永宁宫小聚一番,让这深宫别院里添些热闹与温情,以慰这位老姐妹的辛劳。
这份心意,这份殊荣,足见兰霞在太后心中的分量,也足见太后对这位老仆的爱护之情。
在兰霞对面几步之遥处,摆放着张红木几案,案上铺着白色的宣纸。
而此刻,提笔立于几案前的男子,吸住了宋嫣全部的目光。
韦丛岩未着官服,只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如修竹,又傲然如崖畔孤松。
他安静地坐在小杌子上,微微倾身,专注于面前的画纸,周身的气息淡泊得若一缕轻烟。
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出他漂亮的眉目间冷凝的深邃与孤高。
宋嫣没想到,太后还请动了韦丛岩,亲自为兰霞姑姑描绘生辰画像。她听说,后宫许多位份居高的妃嫔都请不到韦丛岩作画的。
韦丛岩能应允前来为一位身份低微的老仆作画,就算是看在太后的情面上,也还是让人有些意外。
她低声与太后耳语几句,就松开太后的手臂,步履轻快地朝着韦丛岩的方向走去。
宋嫣没有避讳地离着韦丛岩越来越近,唇角的笑容也愈发明媚。
她这一动,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石子,身后原本低声谈笑,步履悠闲的一众妃嫔,霎时全都安静了下来。
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在宋嫣的背影上,脚步也随之停滞,神色各异。
太后的神情从容淡然,仿佛只是看着孙女去赏花。
韦太妃的眼神深邃,有些若有所思。
姜才人眼睛顷刻亮了起来,飞快地用团扇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觑着宋嫣的背影,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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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淑妃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眉头紧锁,嘴唇抿成条不悦的直线。宋嫣这般不知避嫌地靠近她韦家的子侄,在她看来,就是轻浮孟浪,有失体统!
尤其想到侄儿韦丛岩与这位县主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她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太子妃柳先睢则是微张开了嘴,眼中充满了惊愕与不可思议。
三公主盯着韦丛岩的身影,眸光晦暗不明。
……
当宋嫣的身影越来越近,直至在韦丛岩面前的画纸上印出了她的阴影时。
韦丛岩才停下了笔。
他握着笔的手指收紧,带着种被无端打断的冷意,抬起了头。
四目,猝然相对。
宋嫣的脸上,眉眼弯弯,绽放着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这样的明媚与张扬,恰似盛夏正午的阳光。
这笑容,刺得韦丛岩心脏一缩。
看清来人后,韦丛岩的眼神没有在她脸上停留一息,就非常冷淡地迅速垂下了眼睑,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笔下的画纸,继续他被打断了的勾勒。
态度冷漠得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
宋嫣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这小家子气样,看来他还生着前夜在红绡阁的气。
没有受他的漠视影响,她又向前迈了一小步,直接站到了他的身侧,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
她微弯下腰,探身向前查看着画像,就像名夫子在审视学生完成的课业。
宋嫣的目光在画纸和花丛前含笑端坐的兰霞之间来回移动。
她知道韦丛岩画技超群,但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仔细地观察他的画。
画纸上的兰霞姑姑,面容不是纤毫毕现的写真,甚至某些线条略显写意。
然而画中人的神韵,呼之欲出。画上兰霞姑姑眼神中蕴含的平和与慈爱,与眼前真实的兰霞姑姑如出一辙。
更令宋嫣惊叹的是,他将人物融入了栀子花的背景中。
几朵洁白的花朵,像被赋予了生命,饱满的花瓣上还凝结着晨露,香味好像能从纸上飘散出来。
花与人在画中和谐共生,花衬人雅,人映花灵,这种独特的植物灵气与人物气质,被他的画笔描绘得淋漓尽致。
她不由自主地从画作看向作画者本人。
他低垂着眼睫,紧抿着薄唇,专注的沉默里,有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
宋嫣的眸光,又落在了他执笔的手上。
这是一只骨相极佳的手,指节根根分明,修长匀称,肌肤白皙得有些透明,透明得能看清其上的血管脉络。
他下笔稳定而有力,手腕悬空,笔锋流转,或轻或重,或疾或徐,每一笔都带着从容不迫。
这种从容的自信,难怪是男主啊……
认真专注做事显露才华的男子,还是长相本就够出色的男子,确实让人移不开眼,魅力着实难以抵挡。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驻足观望的妃嫔眼中,就引人遐想了。
12. 金老板
她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低低地私语着:
“瞧瞧,这靠得也太近了些……”
“啧,到底是齐云县主,这份胆量……”
“韦淑妃的脸色可更难看了……”
……
宋嫣站直了身体,目光很快从韦丛岩身上和画作上收回,未再多言一句,好似刚才真就单纯是在欣赏画作。
她脸上含着笑意,脚步轻移,径直绕过画案,朝着花丛前安坐的兰霞姑姑走去。
宋嫣到了兰霞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个晚辈对长辈带着敬意的常礼,声音不高不低,清亮而真诚,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里:“兰霞姑姑,生辰快乐。愿您福寿安康,笑颜常驻。”
兰霞急忙起身回礼,“县主有心了,真是折煞奴婢了。”
蛐蛐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原本抱着看好戏心态,眼神里闪烁着鄙夷的妃嫔们,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
最终只剩下讶异、尴尬以及些许无地自容的复杂神色。
她们意识到自己完全想岔了。
宋嫣方才那番举动,哪里是什么不顾体统地要去纠缠韦常侍,她的目的很明确。她走向画案,靠近韦常侍,仔细端详画作,一切行为的终点,只是为画中的主角,兰霞姑姑。
她其实从头到尾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同韦常侍说过,只是以一种很自然纯粹欣赏画作的姿态,走过去认真地看了几眼那幅为兰霞姑姑所作的画像,而已。
反观她们,在宋嫣自然坦荡的行为映衬下,她们方才自以为是的窃窃私语,饱含深意的眼神交换,以及建立在臆测之上的风流联想……显得如此狭隘、庸俗和可笑。
赤裸裸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尤其是方才议论得最起劲的姜才人,现在脸上火辣辣的,将手中的团扇又举高了些,完全遮住了自己讪讪的表情。
她都能感觉到旁边韦淑妃投来的讥讽目光。
其他几位参与过议论的妃嫔,也都纷纷移开视线,要么低头整理衣袖,要么假装欣赏栀子花,掩饰着失态的尴尬。
她们是只盯着男女之间的那点可能了,一股无声的羞耻感在众人心底蔓延开来。
要不说人家齐云县主能是太后的心头肉呢。
连太后身边老仆的生辰她都记得,还特意在这样的场合,在太后面前,在众人瞩目之下,如此郑重其事地送上祝福。
她是既表达了对兰霞的关怀与尊重,讨好了太后,又反衬出了她们这些妄加揣测者的浅薄。
这样玲珑剔透的心思……
让她们这些在深宫里浸淫多年的人精,此时感到脸上无光,心中五味杂陈。
宫门在暮色中缓缓关上,将皇宫的灯火与喧嚣隔绝在身后。
宋嫣乘坐的相王府马车,沿着空旷的宫道辘辘前行。她靠在柔软的锦缎车壁上,手指挑开了车帘,目光追随着前方不远处另一辆青帷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渐沉的暮色中穿行。
街道两旁店铺的灯火次第亮起,终于,前方的马车在韦府府邸门前停下,一个清冷的身影跃下马车。
他身姿挺拔如旧,没有回头,不带停留,步履沉稳,径直踏入了府门。
直到那抹青色完全看不见,宋嫣才放下了挑着的车帘。车厢内光线昏暗,她靠回原位,阖上眼帘,逸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今日在宫中,韦丛岩自始至终,没有同她说一个字,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成心的无视,也传达了他的态度,他还在生气,或者说,是彻底寒心。
既然说了放他自由,那便这样吧。
与其让自己以后的行为,继续伤害到他,这样也好。
他既也决意远离,她该顺应了他,别再去做些无谓又可耻的纠缠。
宋嫣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变得一片清明。
她估计,以韦夫人那整日盼儿成家抱孙子的急切性子,只要韦丛岩这里一松口,马上就得给他连夜打包塞进洞房。
眼下她该好生思虑,一旦韦丛岩成婚,也就是男主失初吻后,会出现哪种宏大而可怕的灾难性剧情,以及该怎么提前布局去应对。
可能降临什么灾祸?
洪水?她蹙眉思索。京城地处北方平原,水系并不算特别发达,且水利工程尚可。引发大规模淹没京城的洪水?概率太低,地理条件不太允许。
地震?她指尖点着脸庞。京城及周边区域并非著名的地震带,历史记载中也罕有毁灭性的大震。就算发生,京中建筑多为低矮木石结构,倒塌造成的伤亡,理论上应该……可控?至少不会弹指间造成全城覆灭。
战争?她摇了摇头。目前南梁国力尚可,边境虽有零星的摩擦,但整体是太平盛世。敌国大军长驱直入,直接攻破京城,这需要多方的巨大变故叠加,可能性极小。
饥荒?她略带讽刺地笑了下。就算真的发生全国性的饥荒,饿殍遍野,作为相王府的县主,她的餐桌上也绝不会缺少珍馐美味。饿死全南梁的人,也饿不到相王府的头上。生存威胁不大。
疟疾?这个,倒是最有可能。大规模的瘟疫,在这种卫生条件相对落后,人口又密集的古代都城,一旦爆发,确实能造成灭顶之灾。它不分贵贱,任你是王孙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在它面前都脆弱如蝼蚁。
这还真能威胁到她生命。也是角色基础设定崩塌后,剧情中最有可能会出现的灾难。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她必须做好准备,现在唯一能做的最实际有效的应对,就是赶紧多弄点声望积分。
有了足够的积分才能让她在系统商城兑换物资,或许还可能兑换到防疫手段。
思路打开后,紧迫感油然而生,她直起身,不再犹豫,对着车帘外沉声吩咐:“调头,打道去天工坊。”
马车在天工坊门前稳稳停下。
这座位于京城繁华地段的楼阁,飞檐斗拱,门楣高悬的匾额上,印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天工坊”。
它不是寻常商铺,是宋嫣耗费巨资打造的一个特殊场所。
步入其中,眼前豁然开朗。一层大厅宽敞明亮,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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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巧之物展览馆。
明亮的光线下,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各式各样,令人叹为观止的器具模型和少量成品。
水利方面有精巧的自转水车模型,用于疏浚河道的特殊绞盘设计图;
军事方面有改良的强弩结构分解图,便携式云梯的缩小版;
民用方面有设计新颖的省力织机,结构复杂的自鸣钟,改良的曲辕犁
……
每件展品旁都配有简洁的文字说明其用途和优势,就像是古代版的科技展览馆,吸引着好奇的达官显贵,商贾匠人前来观摩、洽谈。
然而,这里仅仅是成品的展台,真正的核心,并不在此。
天工坊,只是连接外界的桥梁。
为了保密和安全,那些真正进行发明创造、反复试验、批量制造的工作场所,被宋嫣安置在京郊外几处守卫森严,看似普通的农庄之中。
那里汇聚了宋嫣重金从南梁,乃至周边诸国招揽而来的能工巧匠们,他们挥洒汗水,迸发灵感和创意,锻造出了令天下惊叹的各色精妙器物。
宋嫣刚踏入大厅,一位眼尖的跑堂很快认出了她。
不同于接待普通客人的热情招呼,跑堂脸上堆起恭敬与谨慎,他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声音压得很低:“请随小的来。”
随即躬身引路,将她带向后方里间。
里间陈设简洁,像个会客兼临时办公之所。
一位身着利落灰色劲装,头发高束在脑后的女子,正弯着腰,专注地查看着地上摆放着的一件耙犁状的实物。
她手指摸着犁身光滑的木料,神情认真,似在评估其细节与耐用性。
听到门口的动静,女子迅速直起身,转头望来。
见是宋嫣主仆,她冷峻干练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真诚恭敬的笑容,锐利的眼睛也柔和下来。
她自然地伸出手臂,做了一个利落的“请”的手势,声音沉稳悦耳:“姑娘请。”
这位女子,正是金繁。
宋嫣随着金繁一同登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金繁,是宋嫣麾下最得力的臂膀之一,也是她名下几家重要产业名义上的掌舵人,“金老板”。
宋嫣初见金繁时,就被她身上独特的气质所吸引。
几番试探与观察后,宋嫣发现,金繁拥有着过目不忘之能。
无论是复杂的账目,庞杂的人名面孔,还是晦涩的技术图纸,她只需扫过一眼,就能印记在脑中。
更难得的是,她天生就善于与人打交道,八面玲珑而不失原则,言辞犀利又令人信服,对商机的嗅觉敏锐得可怕。
她就是为商海博弈而生的奇才。
宋嫣当即以诚相邀,以极大的信任和优渥的条件,将包括天工坊在内的几处关键产业交予金繁打理,赋予她“金老板”的身份和权力。
于是,在京城商界,“金老板”的名号如雷贯耳。
常人能令一家店铺独占鳌头,已是商界奇迹,而她名震京城的店铺,有九家之多。
几乎包揽了南梁商业的半壁江山。
13. 千机坞
人们谈论金老板如何眼光独到、手腕高超,如何慧眼识珠引进奇巧之物,如何将“天工坊”“红绡阁”“桃花面”等在内的店铺经营得风生水起,如何与其他大商贾谈笑风生间敲定大额交易……
所有明面上的风光赞誉,或者非议,都落在了“金老板”金繁的头上。
鲜有人知,站在“金老板”金繁背后真正掌控着资金流向,决定着店铺研发方向,享受着收益与声望的终极主人,是相王府看似只知风花雪月的齐云县主,宋嫣。
这正是宋嫣获取声望积分的核心途径之一。
当“金老板”的名声在坊间越来越响亮,商贾们敬畏“金老板”的财富与手段,权贵们看重“金老板”所能提供的奇货,人们惊叹于天工坊推出的种种利国利民的巧器……
这些由“金老板”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名声、影响力、社会认可度,在宋嫣绑定的系统规则中,都被计算转化为了她的声望积分。
“泾川洪水退后,负责清理河道,疏浚淤塞的河官衙门,主动派人来天工坊询问了。”金繁躬身立在宋嫣面前,翻开手中的卷宗汇报着。
“他们想了解坊里可有疏浚河道的利器。”她指着卷宗上的一幅草图,“正巧庄上几位大匠不久前研制出一款驱泥引河器,此物设计构造独特,比之普通工具,它能更大地搅动卷吸河底沉淤,显著提升水流本身的挟沙能力。”
“河官们亲眼目睹了它的清淤效率后,订下了十几台,眼下庄里灯火通明,匠人们都在全力赶制。”金繁翻过一页,继续道:“不止如此,我们的捆厢船,改良后的雪硪和木龙也大放异彩,泾川河官试用后,也一并下了订单。”
“泾川河官要凭借这些利器成功治水,立下大功,我们天工坊的名声,必然响彻水部曹与沿河各州县。”她眼里出现了点热切与野心。
宋嫣听着,嘴角笑意越发加深,连连点头:“很好,很好,庄里的师傅们辛苦了,当重赏。”
“其它铺子按照您先前提出的想法和创意,也都相应地推出了新品。”金繁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些。
“宴仙楼的‘四季酿’系列,融合了您提的花果入酒之方;文心斋的‘玲珑笔山’,做成了您说的实用文具兼雅致摆件;还有金缕衣的‘流霞纱’,运用了您说的渐变晕染新法……这些,不久就能有反响了。”
“只是,桃花面这里出了点岔子。”谈到这时,金繁眼色有些黯淡,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金繁从旁边柜子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盒,打开,露出里面色泽粉嫩的膏体,“这是姑娘您寄予厚望的胭脂膏……”
“按您描述的要求,质地轻薄如无物,上脸自然宛若天生好气色,且能持妆整日不脱不暗沉,庄上的师傅们,殚精竭虑,反复调试,是做出来了。”
她手指抹过膏体,捻了捻,“症结在于一味玉容膏,此物是保证胭脂膏贴肤度和持久力的关键,非它不可。”
“不过这款玉容膏,目前只有药王庐在产出,且要价颇高。”
金繁无奈地合上瓷盒,“算上所有用料,这款胭脂膏的成本高得吓人。若按此定价……姑娘,莫说风靡富贵人家,连宫里的娘娘们用起来都得掂量掂量。”
“与您当初设想的引领脂粉新风潮的轰动效果,怕是相差甚远。”她摇了摇头,未尽之语已不言而喻。
“要能取得这玉容膏的秘方,”金繁的语气有几分不甘,“以我们庄内药师的实力和遍布南梁的药铺、工坊,定能改良工艺,大幅压降成本。”
她眉头紧锁,继续道:“只是,那药王庐背靠千机坞这棵大树,行事格外倨傲。属下已三番递上拜帖,言辞恳切,姿态放低,言明合作之意。”抬眼看了看宋嫣,“可对方管事连面都未曾露过,只遣了个小童出来,一句‘秘方不售,贵客请回’,就将我们打发了。”
“庄里几位老药师验过那盒样品,都说此膏配伍精妙,用料也不是不可替代。若肯花时间反复试制,许能摸索出相近的方子。但非一朝一夕之功,几位药师预估,最快也要到年底才有眉目。”金繁忧虑着压低了声,“姑娘对这胭脂膏催要得急,若等我们自行摸索出来,恐误了姑娘的事……”
宋嫣笑着柔声安慰她:“无碍,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大不了她就用积分兑换出这玉容膏的配方。
按过往经验,大概要花费三到四个积分,等胭脂膏风靡起来,她能赚得六到七个积分,怎么算都是不亏的。
只是现在,积分获取有些紧迫,她不想白白浪费了这三四个积分,要有别的途径她还是想再尝试尝试。
“千机坞……”她红唇微启,吐出这三个字,手拿起几案上的胭脂膏样品左右翻看。
这千机坞,也非等闲。
要说她宋嫣的庞大商业网络占据了南梁商道的半壁江山,那么千机坞,就是与她分庭抗礼的“另半壁”。
世人常言,“南坞北金”,就是对南北两大巨商的概括。
千机坞的产业布局,与宋嫣的广而杂不同。
它不涉足喧嚣的日常营生,只专注于三个常人难以企及,又利润惊人的领域。
其一,是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其耳目遍布朝野江湖,上至宫闱秘闻,下至市井流言,皆可标价出售,连朝廷重臣有时也不得不向其购买消息。
其二,是巧夺天工的机关秘术。从精妙的防盗机关,奇巧的玩乐之物,到传闻中可攻城拔寨的战争器械。
其三,就是这药王庐所代表的稀世灵药与古方秘传。药王庐不仅坐拥诸多失传的古方,还能培育出外界罕见的奇花异草,其出品的药膏、丹丸,效果卓绝,往往有价无市。
在这三大领域,千机坞不仅规模庞大,其技术积累与垄断地位,也令后来者望尘莫及。
千机坞的总舵深植于南方最富庶繁华之地,浔阳城。
此地天高皇帝远,不像她在都城扎根的铺子那样,需要承受那么多皇家和官府的层层盘剥与税赋压榨。
坊间早有传闻,神秘莫测鲜少露面的千机坞主,其积累的财富,恐怕比富可敌国的“金老板”,还要更胜一筹。
宋嫣也挺佩服这位千机坞主。
自己倚仗系统积分和来自现代的新奇理念,才在南梁商场勉强混得风生水起。
而对方一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仅凭自身,就能创下远胜于她的宏图伟业。
宋嫣为了隐匿身份,从不以相王府县主的真面目示人,导致金繁背后无真正的世家大族或权贵撑腰。
一个没有根基的年轻女子,纵使坐拥金山,在那些底蕴深厚的势力眼中,终究只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暴发户”。
金繁在京城这虎狼之地实际独木难支,名下这些产业,表面风光无限,实则临深履薄。
她们挣来的金山银海,近半数都填进了贪官们的口袋,用以换取一点行事便利和维持店铺生存。
贿赂各级官吏、打点皇差内监、应付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每笔都是天文数字,就为求得个安稳。
宋嫣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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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也不是为了挣钱,只图能打出“金老板”的名声,获得更多声望积分,就不太注重这些利润细节了。
其实想要获得大量的声望积分,还有许多更直接的方式。
她大可以亲赴边关,以奇谋妙策助南梁大军打几场胜仗,声望必然如日中天。在洪水肆虐前未雨绸缪,提前疏散百姓,再主持治水大功,得万民称颂。奔赴闹饥荒的州县,开仓放粮,施粥济贫,受百姓爱戴……
这些路径,获取声望的速度和效率,远胜于在商场中蝇营狗苟。
可惜,她姓宋,是相王府的嫡女。这个身份是她的护身符,也是枷锁。
相王与皇帝纵是亲手足,也有君臣之分。
她要以县主的名义立下赫赫战功,无异于将相王府架在火上烤,是赤裸裸的功高震主。以相王府的名义赈灾济民,收拢民心,更是触碰了帝王的底线,民心所向,岂容旁落?
这些事,无论做得多么漂亮,都会无可避免地算在相王府头上,会为整个相王府引来猜忌打压,乃至灭顶之灾。
可能积分还没结算完,她就提早被暗杀了,徒增了难以预料的凶险变数。
因此,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将金繁推向前台,自己则隐匿在幕后,迂回经商。
借金繁之手,在商贾之道上“小偷小摸”地积攒着声望。
“下月底,千机坞会在京畿外的小城永庾举办‘千巧会’。此会的规格颇高,千机坞主到时定会亲自现身。”金繁道。
“属下准备亲自去永庾碰碰运气,看能否寻得契机,与千机坞主当面一谈。”她的目光灼灼,全是锐气,“不管是以重利相诱,还是探探有无其他合作的可能,总要竭尽全力试试拿到‘玉容膏’秘方。”
宋嫣颔首点头:“倒也是个机会,届时提前知会我,我与你一并前去吧。有些局面,或许我亲自在场,会有更多转圜余地。”
金繁眼中闪过丝惊讶,旋即化为安心与感激,深深一礼:“是,属下明白!定会安排妥当。”
宋嫣又与金繁交谈了片刻,叮嘱了名下各店铺后续几月的经营重点、新品研发方向以及银钱调度等关键事宜。
见金繁一一应下,条理清晰,宋嫣也安下心来。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侍立一旁的满枝道:“时辰不早了,回府吧。”
金繁将主仆二人送至店铺门口。
宋嫣正欲踏上马车踏板,余光不经意掠过旁边灯火通明戏曲声隐隐传来的“满庭芳”戏园。
只见戏楼门外,赫然张贴着大幅的新戏画报,上面画着位英武将军,旁边斗大的戏名写着——《烽火情:巾帼夜闯营,将军意难平》。
画中主角,正是上上次她为了任务,不得不孤身犯险闯入军营救下的年轻将领卫峥。
宋嫣脚步一顿,唇角轻勾:“这戏码,演的还是卫峥?”
“京郊林中救下柳梦生的戏折子,新画报可做出来了?”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金繁立刻会意,低声道:“回姑娘,早做出来了,情节也按您的意思增删润色过,保管比卫将军这出还精彩。班主精明着呢,就等明日赶上市集大日子,人多的时候,再把新画报放出来,敲锣打鼓地开演新戏!到时才能引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宋嫣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言,扶着满枝的手,姿态优雅地登上了马车。
没错,这些将自己一次次救人事迹编排成缠绵悱恻,惊心动魄戏折子的主意,正是出自宋嫣本人之手。
14. 立人设
早在她第一次救人后,就察觉到了流言的威力,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在市井间飞速传播,添油加醋,将她描绘得面目全非。
有人借机用来攻讦相王府,也有人将其写成戏文贩卖挣钱。
她登时明白,舆论如野马,任其脱缰狂奔,伤人伤己,不如自己握紧缰绳,成为掌握舆论之人。
与其让流言成为他人手中刺向她的刀,或是成为他人扬名的垫脚石,不如由她自己来改编这些故事。
她名下的戏园子“满庭芳”,就是她掌控舆论设立形象的最佳舞台。
她提供核心事件和关键人设,再由擅长此道的写手和伶人,加工成扣人心弦符合大众口味的传奇故事。
戏中的“县主”被塑造成智勇双全、侠骨柔肠、不畏强权的传奇女子形象。
通过这些脍炙人口的戏文,戏园子有了噱头吸引看客,她也在民间收获了更多名声热度。
虽然只是些不入流的风花雪月爱情故事,在高层权贵间还被嗤之以鼻,但用前世的话来说:黑红也是红。
云岚轩,清晨。
宋嫣穿衣整理着宽大的袖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吩咐道:“许久没晨起去给母妃请安了,她总爱拿这个当由头,拐弯抹角地责怪我怠懒疏礼。今日时辰还早,左右去她那儿晃一圈,堵堵她的嘴吧。”
满枝听后,一边利落地帮她系着腰间丝绦,一边忍不住抿嘴笑了,打趣道:“那是王妃娘娘不懂县主您的吃苦耐劳。您夜夜挑灯奋战,忙里忙外,可比晨昏定省辛苦多了!”
她指的自然是宋嫣那些不为人知的,深更半夜还在整理店铺账册或筹谋获取声望积分的工作。
主仆二人说笑着出了云岚轩,沿着抄手游廊,向王妃杜筠所居的燕寝殿行去。
清晨的王府,空气中都带有草木的清新气息,阳光透过稀疏树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很宁静祥和。
“狗东西!世子吩咐下来的差事,你也敢懈怠,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一声戾气的怒骂响起。
就在她们穿过月洞门时,刺耳的声音,突地打破了这份美好。
“咻——啪,咻——啪!”清晰的鞭声传到耳朵里,其间还有受刑之人努力压抑的痛苦闷哼声。
暴戾和残酷的声音,与王府清晨的雅致相悖。
宋嫣脸上的笑意转瞬凝固,脚步也停了下来。她往东厢外的院门口望去,明媚的眼眸里,闪过冰冷。
“世子爷真是,还大清早地就寻人惩戒了。”满枝这句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妥,立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饶是县主好说话,但出了云岚轩在外头,被别人听到一个丫鬟这么议论主子,尤其还是性情乖戾的世子爷,就是自寻死路。
宋嫣的视线从东厢院口收回,落在满枝惊惶的脸上,眼神里没有责备,她摆了摆手,示意满枝不必过于紧张。
对于这位兄长,世子宋昭,宋嫣心底也没什么好感,还有些鄙夷和厌恶。
宋昭于她来说,谈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疏远。
血脉上,他们是亲兄妹。又碍于王妃这层关系,宋嫣不得不对他维持着表面礼节性的往来,也无法从根本上疏远。
在京中,他就是妥妥的一枚纨绔子弟,行事没有底线,残忍暴戾,把恃强凌弱视作理所当然。
提起相王府世子宋昭的名头,寻常百姓无不色变。
强抢民女、纵马伤人、当街斗殴、勒索商户……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可偏偏,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宋昭拥有的背景条件比她还多,对他溺爱无度的太后祖母,对他关怀备至的皇帝大伯,对他疏于管教的王妃母亲,还有多出的这个对他视若命根的王爷父亲。
相王对宋昭就是散养,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
在宋昭闯下弥天大祸,需要王府出面摆平时,他才会火速出现,雷声大雨点小地训斥宋昭一顿,然后继续放任。
在这样无原则的溺爱,无底线的纵容和无作为的漠视土壤里,宋昭又怎么可能长得根正苗红?
他只会吸收着特权的养分,变得愈发扭曲变态。
宋嫣还记得,第一次见宋昭时的情景。
彼时的他,正值少年,一身华服,面容白皙干净,脸上有种未经世事的天真和与生俱来的贵气。
他笑着唤她“妹妹”,声音明朗。
然而,在她与宋昭共同出行时,他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农,因肩上沉重的柴担遮挡了视线,脚步踉跄间,不慎惊了宋昭那匹高大神骏的坐骑。
马匹只是微微受惊,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冒犯,立马点燃了宋昭眼中暴戾的火焰。
“哪里来的老狗!瞎了你的眼!”宋昭厉声喝骂,脸上的贵气消失殆尽,只剩下阴森狰狞。
他没有半分犹豫,在宋嫣傻眼的目光下,猛然抬脚,狠狠踹向了没有防备还在惶恐作揖求饶的老农胸口。
老农被他踹飞出去,砸到了街边的青石板上,柴火散落一地。
反观宋昭,只是嫌恶地掸了掸自己靴子,好像刚刚踢开的不过是一块碍眼的石头。
他脸上还有一丝施暴后的快意,瞥了眼地上痛苦的老农,冷哼一声:“晦气!”
然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宋昭干净皮囊下的暴虐本性,显露无遗。
平民百姓的性命,在他眼中,贱如蝼蚁,连路边的一条野狗都不如。
宋昭在京中犯下的累累恶行,不是没人弹劾。
有刚直不阿的御史,痛陈其强占民田,逼死人命;有忧心国本的言官,细数其当街纵马,践踏律法;更有苦主亲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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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控诉,其殴伤无辜……
不过这些弹劾奏章,都掀不起多大波澜。
对这些足以让普通官员抄家灭族的指控,相王自有其摆平之道。
他召见上本的御史,一番或明或暗的提点,许以前程,或是敲打其家人前程,令其噤若寒蝉,直至主动上疏澄清。
他暗中施压,让刑部、廷尉府等关键衙门慎重处理,将案件无限期拖延淡化,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面圣陈情,以“小儿年轻气盛,受人蒙蔽,已严加管教”等托词,轻描淡写地将宋昭的罪责抹去,再辅以对苦主丰厚的赔偿和王府的威压,将受害者的冤屈强行压下。
宋昭本人,在经历这些风波后,受到的最严厉惩罚,不过是被禁足府中思过数月以及罚俸三年。
对他而言,不痛不痒,连伤其皮毛都算不上。
宋嫣也尝试过劝阻宋昭,结果遭他羞辱与纠缠。
他眼里满是戏谑,上下打量着她:“哟,妹妹如此菩萨心肠吗?”
“怎么,刚救了李侍郎家的病秧子,又来管我这当兄长的闲事了?”他拖长了调子继续讥讽。
“满京城谁不知道齐云县主古道热肠,专爱往那些世家公子哥儿身上贴?”
“怎么,放荡不检点的事儿做多了,倒装起正经人,管起哥哥的规矩来了?你我半斤八两,谁又比谁干净?省省吧!”
他不堪入耳的污蔑,显得那张白净的脸都丑了几分。
宋嫣深知他的秉性,与他争辩只会引来更恶毒的羞辱和纠缠。
最烦的是,他歪曲的那些事,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她为达目的不得不采取的手段,这也让她在愤怒之余,还有了无法辩驳的憋屈。
宋嫣也明白了,宋昭这滩烂泥,不要去扶。
凡涉及宋昭的事,无论有多难以入眼,只要不威胁到她在乎的人和她的核心任务,她一概选择视而不见。
现下,宋嫣也不愿多管闲事,她领着满枝目不斜视,加快步伐,只想赶快从东厢门口路过离开。
就在她们距离行刑现场越来越近时,一直断断续续强忍着的闷哼声,倏忽改了音调。
“唔——啊!”由闷哼变为了惨叫。
诡异的是,随着她们主仆二人脚步的靠近,惨叫声不仅没有减弱,反而一声高过一声,“啊——呃!”
宋嫣的额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一头黑线。
受惩之人,估计也是察觉到了有人路过,故意为之。
她闭了闭眼,心中暗骂一声,混蛋玩意儿,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她转头望去,只见院子里枝叶繁茂的老榕树下,一根粗壮的枝桠上,用麻绳吊着一个人。
宋嫣的第一眼,不是落在对方的鞭伤上,也不是他痛苦扭曲的脸上,而是被那具悬吊在半空,修长劲瘦的躯体牢牢吸引住了视线……
15. 路人甲
他身着红黑相间的贴身侍卫劲装,双手被吊缚着,劲瘦有力的腰腹,线条毕现,双腿出奇的修长笔直,整个身形比例,十分完美,力量感惊人。
饶是宋嫣见过这么多世家公子,为了任务还专门观察过诸多男子,也从没见过如此,堪称仙品的身材比例。
他宽肩窄腰长腿构成的线条,在破损的侍卫服下若隐若现,充斥着一种原始的美感。
这么优越的身材,只是个挨鞭子的普通侍卫?疑虑闪过心头,她不由得往他脸上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凡普通到,可以说没有任何优点的脸。
肤色是风吹日晒的粗糙麦色,五官平平无奇地排列着,眉毛有些杂乱,鼻子不够挺拔,嘴唇也因紧咬而失了血色。
上面还覆满了汗迹和痛苦。
这张脸,属于扔进人堆里立马就找不到的类型,肯定和男主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不过……
宋嫣的视线在他脸上又停留了几秒,他,似乎有点眼熟?
是了,那晚她去救柳梦生时,混乱之中,似有这么一张脸孔在帮忙搬运东西。
当时夜色深沉,人人忙得脚不沾地,火光下她也只匆匆瞥了几眼,没太留意。
事后,她满脑子都是失去的积分和后续安排,也忘了给这些跟着忙前忙后的侍卫们打赏。
“原来是那晚的路人甲之一啊。”宋嫣心中暗道。
现在目睹其惨状,她滋生了些不忍。
以宋昭视人命如草芥的本性,她知道,今日这顿鞭打,恐怕只是开胃小菜。过不了几日,他定会变着法子继续折磨这个触怒了他的侍卫。
禁闭、苦役、喂毒虫……宋昭阴毒手段的层出不穷,宋嫣光是想想都觉得背脊发寒。
这侍卫的结局,大概率是死路一条。
既然撞见了,又算是旧识,举手之劳救一下,也说得过去,就当是补上那晚的赏赐了。
这个念头一起,宋嫣也没犹豫,她迅速在心底默念:【查询系统积分。】
脑海中,系统的声音立刻响起:【叮。系统积分余额:14分。】
嗯,14分,够的。
【兑换积分,解救眼前这个侍卫。】她在意识中下达指令。
回应她的不是预想中的“兑换成功”。
【警告:积分余额不足。兑换该选项需消耗16积分。当前余额14分,需补充2分。】
宋嫣:“?”
她脸上愕然,差点脱口而出“什么鬼?”
刀山火海里救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才需8分,在这安全系数高达99%的后院里,救个无足轻重的小侍卫,居然要16分?
系统定价是被病毒入侵了?
这时,被吊缚的侍卫也抬起了头,他湿漉漉的额发缝隙间,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瞧向她迟疑的身影。
那眼神里,不再有痛苦,只有冷冷的寒意与嘲弄。相王府的“救星”县主,菩萨心肠果然只给有身份的人,狗眼看人低。
宋嫣又召唤穿书局管事人出来问:这积分兑换规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救他要双倍?
短暂沉默后,冰冷的声音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管事人:“《系统积分守则》第十条:凡涉及动用系统积分力量,干预救助危兆本中未明确记载姓名身份的边缘人物时,所需积分消耗,自动调整为常规事件的双倍。”
“此规则旨在防止任务者滥用积分,过度干扰非主线剧情发展,确保世界线稳定。眼前目标人物,经检索,未在危兆本名录内,归类为边缘人物,故执行双倍积分规则。”
双倍积分。
原来,想要救没在危兆本上记下姓名的人,需双倍积分,她以为危兆本的作用只是旨在提醒她,上面记名的人有危险。
看来只有她亲自上前出手了。事后闻讯赶来的宋昭,少不了又要夹枪带棒,用些污言秽语来恶心她。
算这人命好,替自己办过事,她又一向恩怨分明。
宋嫣迈步过去,挺直腰背,下颌微扬,看向挥舞长鞭正累得气喘吁吁的壮汉,以及旁边叉着腰显然是头目的中年男人。
她质问的语气有种久居上位的冷冽,“你们,做什么呢。”
侍卫的惨叫声因她的出现有了短暂的停滞。
挥鞭的壮汉望向宋嫣停了手,又有些无措地看向头目。
头目模样的中年男人,反应很快,脸上的凶戾登时收敛,换上了副谄媚惶恐的笑容。
他小跑着凑到宋嫣面前,低弯着腰,双手紧张地在身前搓着:“哎哟,小的见过县主,惊扰县主大驾,真是罪过,罪过。”
“回县主的话,是这么回事儿,这个新来的小子不懂规矩,世子爷吩咐下来的要紧差事,他竟敢不上心,不知跑哪个犄角旮旯鬼混去了,生生误了世子爷的大事。”他陪着笑,谨小慎微地解释。
“世子爷动了怒,吩咐小的们……让他长长记性。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正遵着世子爷的意思,对他严加惩治呢。”他边说,边偷眼觑着宋嫣的脸色。
宋嫣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眸扫过被吊着的侍卫身上皮开肉绽的鞭痕,又落回下人头子脸上,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嗯,原来如此。误了兄长的差事,确实是他不对,该罚。”
下人头子闻言,脸上的谄笑更盛,连连点头,“县主明鉴,就是该狠狠教训……”
他话未说完,被宋嫣平静地打断了,“不过——”她话锋一转,望向那因痛苦而有些抽搐的身影,有种漫不经心的嫌弃,“看他这不堪大用的样子,留在东厢房那边,只怕也是徒惹兄长生气,没得给兄长添堵。兄长日理万机,何必为这等废物烦心?”
“这样吧。这人,我要了。把他解下来,送到我云岚轩去,做个洒扫随行的小厮得了。也算废物利用,省得兄长看了心烦。”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至于兄长那边,你放心,我会去说清楚。另外,我再挑两个机灵得力的下人,给兄长送过去使唤,算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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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
下人头子脸上的谄笑当下僵住了,显得很是为难,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这,这……”他眼神在宋嫣冰冷的目光和吊着的侍卫之间来回逡巡,内心天人交战。
世子爷安排的事,办不好是要脱层皮的!
把人放了,万一世子爷追究起来……
可眼前这位县主是王妃娘娘的眼珠子,连世子爷都要顾忌三分,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宋嫣将他眼底的害怕和挣扎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冷笑一声,在满枝略带惊讶的目光下,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两块金锭子,看也不看就朝着下人头子抛了过去。
东西当啷一声,落到他条件反射伸出的双手里。
金锭入手沉甸,这份量,别说让他脱一层皮,就是买他条命都绰绰有余了。
他脸上的犹豫和为难,立马烟消云散,又挂上了狂喜和谄媚的笑容,腰也弯得更低了,就快要贴到地面。
“哎,哎!小的明白了,明白了!”
“县主仁慈,菩萨心肠!能得县主青眼,是这小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小的这就照办,这就照办!”他攥紧金锭藏进袖中,声音高昂,充满了干劲和讨好。
下人头子直起身,对着还在发愣的挥鞭壮汉,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县主的吩咐吗?快,放他下来!手脚轻点儿,别伤着,这可是县主要的人了。”
夜问楼的雅间。
烛火摇曳,檀木桌上映着晃动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桌边,一身着锦袍的男子手指敲着桌面,嘴角冷峭:“狗皇帝平日里对相王亲厚有加,言必称‘手足’,可这京郊大营的虎符也不过只肯给他半块。啧,看来这份信任,也是隔着肚皮的。”
房间的另一端,一张铺着藤席的床榻上,斜倚着另一名男子。
他上半身没有任何遮掩地袒露着,肌肤如冷玉雕琢般细腻白皙,平坦紧实的小腹上有一层薄而漂亮的肌肉,充满了力量与美感,足以令任何注视者屏息。
在这无瑕的躯体上,纵横着数道新鲜的鞭痕,殷红的血痕在雪白的皮肉上显得格外刺目妖异,有种奇特的诱惑。
一名身着黄衫的男子正坐在榻边的矮墩上,轻手轻脚地为他处理伤口,似乎是不小心下手稍重了些,“唔。”榻上之人喉间突发出闷哼。
他隐忍的痛苦反应,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桌边的锦衣男子沈立琮闻声,眼光扫过暖榻,“闻兄以身犯险,受此皮肉之苦,才探明这半块虎符的下落。”他语气转沉,“好在距离我们的大计,又近了一步。”
正在上药的乌南盯着闻祌的伤口,忍不住插话:“这齐云县主待阿祌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用下巴示意了下小几上摆放着的几盒药膏,“瞧这生肌膏还有续骨膏,都是回春阁不外传的灵药,市面上都买不到,难怪阿祌你伤口愈合得这般神速。”乌南啧出声。
16. 丛间岩
沈立琮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目光落在闻祌那张平凡得有些丑陋的脸上,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说到这位县主,呵,闻兄脸上这张‘人皮’,当初可是特意交代了坞里的人往丑了做。”
他语带戏谑:“就唯恐闻兄这身皮相入了相王府里这放荡县主的眼,惹来麻烦。”
“岂料啊,闻兄顶着这样一张脸,还是被她讨要去做了贴身护卫……”他摇摇头,未尽之意是荒谬与无奈。
闻祌缓缓睁了眼,一双眸子,在丑陋的人皮面具下,意外地很清冷深邃。
他没有看向谁,望着帐顶,声音暗哑深沉,“是我出了岔子,她本是不会将我讨要至她手下的。”
这解释,让桌边和上药的两人都微怔。
乌南上药的动作停了一瞬,看着闻祌脸上的人皮面具,有几分不解,忍不住又一次开口:“阿祌,既已离开了相王府,还舍不得撕掉脸上这张人皮啊。”他歪着脸与闻祌躺着的脸平视,“我瞧了这许久也没看顺眼,到底过丑了些,等下月晏道从千机坞过来,给你捎张好看顺眼些的。”
闻祌面具下的眼神,阴翳狠厉,“相王府,我暂时还不会离开。还有一事,未了。”
相王府内,宋嫣抄着手,步履闲适地走在云岚轩内的青石小径上,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丫鬟满枝。
“县主。”满枝轻声问道,“今日还去王妃那儿请安吗?”
“去。当然要去。”宋嫣脚步未停,笑得狡黠,“再这么孝顺地连着去个四五天,保准母妃这一两月都不带说我闲话的,耳根子也能清净不少。”
主仆二人行至院外的高墙之下,此处是护卫轮值巡逻的必经之地。
树下斑驳的光影里,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按着刀柄,步伐沉稳地沿着墙根巡视。
宋嫣脚步微顿,秀眉轻挑,有些讶异:“是他,这么快伤就好了,能出来值守了?”
满枝小声嘟囔起来:“县主您也不想想,您送去的都是些什么药。有这些好东西养着伤,见效能不快吗?”
宋嫣闻言,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径直朝那巡逻的侍卫走去。
“喂,”宋嫣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墙下响起,“新来的,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正巡逻的闻祌闻声停下脚步,转身,动作标准利落地低头抱拳行礼,姿态很恭谨疏离。
“属下铁山,见过县主。”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无波无澜。
宋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仔细观察着他,平平无奇的脸,配上“铁山”这么个朴实无华到有些土气的名字……果然是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路人甲角色。
除了有个好身材。
她心里评价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铁山啊,”宋嫣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例行公事的关心,“你的伤,都好了?”
“多谢县主挂怀,赐下灵药。”闻祌的头依旧微低着,视线落在宋嫣的裙裾前。
“属下伤势已无大碍,日常巡逻值守,绝无问题。”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宋嫣点点头,上前一步,抬手,用几分上位者勉励下属的姿态,拍了拍他结实的手臂外侧,“放心在我这好好干,干得好给你涨工钱。”
这本是主子对得力下属再寻常不过的安抚动作和许诺。
然,就在宋嫣的手掌落在他臂膀上时,闻祌脑中没有预兆地响起,昨夜沈立琮对她“生冷不忌”“美丑不挑”的轻佻评价。
与这一刻的肢体接触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一种本能的防备和突升起的怪异不适感,让闻祌在宋嫣手掌还未离开时,就麻溜地往后退了两小步。
动作幅度不大,但异常突兀,两人之间本就不算近的距离,转瞬拉开了。
宋嫣悬在半空的手尴尬地顿住,脸上的勉励之色也凝固住。
“你退什么?”宋嫣漂亮的桃花眼不爽地眯起,上下扫视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侍卫,“怎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语气里尽是被轻视的愠怒。
闻祌仍保持着抱拳低头的姿势,面具下的表情十分警惕。
他急中生智,惶恐和痛楚地急声道:“县主息怒,属下是、肩上旧伤还没好利索。”
“您恰好拍在了伤处,”他侧了侧被宋嫣拍过的肩膀,像是在隐忍疼痛,“剧痛袭来,属下才、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没有冒犯县主之意,请县主明鉴。”
宋嫣听着他急切的解释,又见他因疼痛而绷紧了肩膀(尽管她怀疑是装的),脸上的怒意才勉强消退了少许。
她冷哼一声,语带讥讽:“我看你,是受了原来那位好主子的影响。在宋昭嘴里,本县主是不是就是个放浪形骸,不知廉耻专爱勾搭男人的浪□□?”
她向前跨出半步,气势迫人,“铁山,你听好。既在我云岚轩当差,就该认清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什么污秽不堪的想法,统统给我从脑子里挖干净,否则……”未尽之语含着冰冷的威胁。
闻祌将头埋低,眼色晦暗不明,连声道:“属下不敢,属下定当谨记县主教诲。”
宋嫣瞧着他这副“鹌鹑”样,心头的无名火才算有些平复。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接下来的一句话,将闻祌劈得七荤八素。
“再说了。”宋嫣再度上下瞅了遍闻祌全身和他那张路人脸,口气里尽是嫌弃和刻薄,“本县主好歹也长了双眼睛,就你这模样的,哼,”她这声“哼”十分轻蔑不屑,“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要上赶着生扑,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话音未落,宋嫣已一甩云袖,带着一身未消的余怒和被冒犯后的高傲,看也不看僵在原地的闻祌一眼,步履生风,气势汹汹地径直走开。
宋嫣的狼性话语,让闻祌整个人懵了一瞬。
在他过往情报和经历中,这等身份的贵女,纵使心中不悦,也多是说些含沙射影,绵里藏针的酸话。
他何曾听过如此直白放浪之词。果然符合齐云县主的名声。
“臭男人!”满枝小跑着跟上宋嫣,气得小脸通红,她忍不住狠狠剜了后方呆立的身影一眼,对着宋嫣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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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告状,“县主您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还赐了他那么贵的药。”
“他倒好,还敢对县主您做出那幅死样子,真是狼心狗肺!”
“依奴婢看,他这种不识好歹的东西,就该直接赶出王府去!”她越说越气,“咱们云岚轩有银简姐姐一个人就够了,银简姐姐武功高强,又忠心耿耿,要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杵这儿碍眼做什么。”
走在前头的宋嫣,听着身后小丫头为自己打抱不平气鼓鼓的声音,原本因闻祌而积郁的不爽,消散了不少,还觉得有些好笑。
宋嫣唇角带点玩味,顺着满枝的话头,用一种几分戏谑几分随意又暗含深意的语气,轻飘飘地接道:“嗯,满枝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她像在认真考虑,“改天就找个由头,把他打发出王府去。”
为了完成拯救男主的任务,她不得不四处救人捞人,无可避免地致名声败坏。
日常那些嫔妃官眷明里暗里,茶余饭后地讲她闲话,她觉着她们无所事事挺无聊,也就忍了。
如今,连府里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卫,都避她如蛇蝎,做出那样唯恐被玷污的姿态……
确实是有些羞辱伤害到她了,让她恼火憋屈到了。
疲累和心酸涌上心头,宋嫣心底感慨万分。
好像在这喧嚣世界,能真正不受这些污浊流言影响,始终如一地用正常态度对待她,尊重她的人。
只有那个如清风拂过山岗,如皎月映照寒潭的韦丛岩。
他,是她在这书中世界里,见过的最符合“世家端方君子”称呼的人。
他站时如崖畔古松,挺拔孤直,自有风骨。坐时如静水磐石,仪态端方,纹丝不乱。
一言一行,恪守着严谨的礼仪规范,就像是从礼教典籍中走出的完美化身,修己以敬得令人望而却步。
正如其名,真就是高山丛林间一块不染尘埃,清白嶙峋的岩石。
这样一个循规蹈矩到根里的人,对她,却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包容与大度。
面对她离经叛道的言论,有些出格的举动。
他或许会蹙眉,会不赞同,清冽的眸子里会流露出惊异,也从未像旁人那般,对她鄙夷轻蔑,或将她视作洪水猛兽。
他只是站在那里,有一种很无奈的纵容。
唯有她真正伤他很深时,才会在他沉静深邃的眼底,看到点怨火,痛苦和失望。
就是锥心刺骨的伤害,事后她只要肯放下身段,带上些真心实意的懊悔,软语温言地哄上他两句。
他的怒意,在泛起几圈涟漪后,就会迅速沉底,像从未存在过。他又会变回那个待她很好,包容她一切的韦丛岩。
心里有种酸酸的暖意,宋嫣甩甩头,将脑海中的清隽身影驱逐出去。
从王妃正院请安出来,天色更加明朗,相王府各处院落升起做饭的炊烟。
宋嫣带着满枝,沿着抄手游廊往自己的云岚轩走,行至略显偏僻的清溪苑时,一个让她十分厌烦的声音,如阴冷的夜风,钻进了她的耳朵。
17. 宁远难
“哟,这不是我们宁远二公子吗?”这声音里有种恶意戏谑的意味,正是她的嫡亲兄长,世子宋昭。
“近来气色瞧着不错呀?”宋昭的身影在清溪苑月洞门旁的昏暗走廊下显现出来,他正慢悠悠地绕着圈,像打量一件玩物般,围着站在廊柱旁身形明显有些僵硬的宋宁远踱步。
宋宁远,相王府的庶出二公子,生母是地位卑微的王孺人。他的存在,源于多年前相王一次酒醉失德后的意外。
那次意外,不仅让王孺人怀上了宋宁远,也让相王与王妃之间有了隔阂。
所以,相王对王孺人母子都不太喜,倒不是说多厌恶,就是选择故意的遗忘与漠视他们,任由他们在这偌大的王府角落里自生自灭。
这本书里世界的嫡庶之别,差距太大,尊卑规矩也太过苛刻。
像宋宁远这样的庶子,名义上算主子,实际地位不过比有头脸的奴才好上那么一点。在这里,绝对没有“庶出子女敢对嫡系有半分忤逆”这种说法,若有,那真是自寻死路。
这种严酷的环境,也是宋嫣能在相王府过得无比自在,一人独大的根本原因。
府中那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别说给她这个嫡长女添堵了,平时面对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喘来着。
曾经一度得宠有些飘飘然的杨淑仪,仗着恩宠偶尔敢在王妃面前招摇一二,如今失宠后也是夹紧尾巴做人,在宋嫣面前都得规规矩矩。
这种嫡出对庶出的压制,也直接助长了宋昭骨子里的暴虐。
宋昭将自己的施暴欲,加倍倾泻在宋宁远这样的庶出子女身上。玩弄他们,看他们惊恐隐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成了他一种扭曲的乐趣和权力彰显。
此时宋昭脸上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假笑,伸手,轻佻地抬了抬宋宁远低垂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气色这么好,想来是亲事将近,心里头高兴得紧吧?”
宋宁远被迫抬起头,脸色异常苍白,嘴唇紧抿着,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眼中是深藏的屈辱和恐惧。
宋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拐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宋昭这副嘴脸,还有宋宁远那逆来顺受的绝望,都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耀眼的日头下,宋宁远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暗绿细布常服,脚上一双磨损得厉害的黑布靴。
他姿态卑微地佝偻着肩背,头颅深深地垂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更不敢直视眼前暴戾的宋昭。
“啧,”宋昭阴厉的眼神在他身上游移,最后落在他腰间的靛蓝色小香囊上。他满是轻蔑地一笑,伸手,一把将那香囊扯了下来。
“就这破玩意儿?”宋昭两根手指捻着那小小的香囊,眼里的鄙夷嫌弃,像捏着什么肮脏的秽物,“你还当个宝贝似的成天挂在身上?”
不等宋宁远有任何反应,他一扬手,将香囊掷到青石板地上,紧接着,他的脚侮辱性十足地重重踩了上去,狠狠地碾了碾。
香囊里干燥的填充物,被挤压出来,混着地上的尘土,变得污秽不堪。
宋昭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露出一个阴损又很快意的笑容:“呵!本世子院里,连最低等的粗使奴才,都不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寒酸东西!”
他抬脚,用靴尖踢了踢那团狼藉,“带着这种东西出门,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相王府苛待庶子,还是成心要丢尽我们王府的脸面?嗯?!”
宋嫣在一旁冷眼看着,王妃其实没苛待过这些庶子女,每月银钱都是按例发放的,
宋宁远也不是存心要穿得寒酸落魄,显得自己受苛待。
只是他生娘王孺人,患有重疾,缠绵病榻,药石不断,每月要花费不少银子。
为了给王儒人抓药续命,他是当尽了所有值钱物件,又整日节衣缩食,哪还有余力置办体面衣衫。
宋昭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就是要借题发挥,以践踏他人尊严为乐。
他上前一步,贴上宋宁远低垂的头颅,声音压得低沉:“宋宁远,给本世子听好了!”
“下次,本世子再看见你穿着这身破布烂鞋,出现在王府大门以外的地方丢人现眼……”他眼中闪着残忍的光,“本世子就亲自打断你的两条腿,让你这辈子也别再想踏出王府一步。”
他阴鸷的双眼死死锁住宋宁远:“听、懂、人、话、了、吗?!嗯?!”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危险地上扬,全是压迫感。
回应他的,是宋宁远的沉默和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
这样的沉默,就像无声的抗拒和挑衅。
怒火瞬间冲垮了宋昭本就稀薄的理智,他眼中戾气暴涨,忽地抬腿,用尽力气,一脚踹在宋宁远的肚子上。
“呃——”宋宁远猝不及防,被宋昭这含怒一脚踹得踉跄着连连后退数步。
他痛苦地用手捂住被踹中的腹部,脸色由苍白转为死灰。
剧烈的疼痛让宋宁远难以发声,他强忍着痛楚,在宋昭杀人般的眼神逼视下,颤颤巍巍地说:“是,远谨记、世子之言、不敢忘。”
宋嫣望着这一幕想,难怪一早没见宋昭找她茬,昨日从宋昭那儿硬要走了侍卫铁山,按他的性子,最迟今日也该来找她麻烦才是。
原是寻了个更弱的出气筒,发泄邪火来了,没空找她。
宋昭发泄完戾气,带着一脸餍足的恶意,扬长而去,像只是随手碾碎了一只蝼蚁。
清溪苑的回廊下,只剩下宋宁远痛苦地蜷缩在廊柱旁。
宋嫣从拐角处缓步走出,步履无声地来到这片狼藉前。
她视线落在被宋昭踩踏过,有些不成形的靛蓝色小香囊上,蹲下身,伸出手指,将它拾了起来。
香囊的布料已经污损不堪,不过,上面用丝线绣着的一对相依相偎,栩栩如生的戏水鸳鸯,仍依稀可辨。
这是女子赠予男子的贴身之物。
宋嫣心中了然。联想到不久前听说的相王为宋宁远定下的那门亲事,这香囊的来历不言而喻。
多半是牛侍郎家的姑娘,送给未婚夫婿的心意之物。
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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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这还是宋宁远在如此困顿中,仅存的能带给他一丝温暖慰藉的念想。
她动作轻柔地拍打着香囊上沾染的尘土和碎草,试图恢复它一点原本的模样,尽管被鞋底粗暴碾过的痕迹已无法抹去。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依旧捂着腹部强忍着剧痛的宋宁远面前,平静地将清理过的香囊递了过去。
“你还好吧?”宋嫣的声音不高,用一种介于疏离和关切之间的语调问,“方才那一脚,可伤着筋骨了?”
她瞧着宋宁远紧捂腹部的手,零星记忆从脑海闪过,她十三岁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正式在王府露面的场景。
满堂华服锦簇、环佩叮当的贵人中,角落里瑟缩着一对穿着朴素的母子。
妇人面色蜡黄,形容枯槁,眼神怯懦。少年更是瘦小,低垂着头,学着母亲的样子,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向她这位尊贵的嫡长女行礼。
宋嫣起初以为,他们是王府里地位稍高些的管事仆妇与孩子。
后来,随着她给王府每个角落都布下了耳目,这对母子,王孺人和庶子宋宁远的处境,她才清楚起来。
身为堂堂王爷之子,却因生母重病缠身耗尽所有,落得连药钱都捉襟见肘。
府中势利的奴仆见风使舵,少不了对他刁难克扣。
世子宋昭更是视他为随意揉捏的出气筒。
让宋嫣稍感意外的是,宋宁远在这样压抑窒息的环境中长大,竟没有变得怨毒扭曲。
在外,他从不以王府公子自居,谦逊低调;在府内,尽管人微言轻,也总是保持着一种卑微的正直和本分。
王妃与王孺人之间的陈年旧怨,王孺人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命运悲惨的可怜人罢了,错就错在醉酒荒唐的相王身上。
因此,偶尔得知王孺人病情加重,她也会吩咐满枝,取些药材送去,算是聊尽点人道。
她与这庶二子之间,谈不上亲近,倒也确实,并无任何过节。
宋宁远此时痛苦而卑微的模样,让宋嫣心中有点恻隐微动,她将香囊又往前递了递,声音仍是平淡:“拿着吧。”
“不必太把宋昭的疯话放在心上。他素来是个什么名声什么货色,这府里府外,谁人不知。”
宋宁远闻言,霍然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向宋嫣。因痛苦和屈辱而泛红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和几分茫然。
他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向来独来独往,连正眼都很少瞧他们的县主,居然会主动出言安慰他,还,对她的嫡亲兄长做出这番评价……
这完全超出他理解的“善意”,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呆滞了足足好几息,他才像是回过神,脸上掠过惶恐,好像觉得被宋嫣注视都是种僭越。
他慌忙垂下眼帘,忍着腹部的抽痛,用尽全力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双手恭敬地接过残破的香囊,紧紧攥在手心。
宋宁远低着头,声音还是卑微,不过,比方才回应宋昭时多了些复杂情绪,虔诚地恭敬着低声道:“多谢、县主垂怜,远,无大碍。”
18. 探究欲
被宋昭这桩事一闹,宋嫣也没了心情,连带看着王府的亭台楼阁都觉有些压抑。
想到午膳将近,怕待会儿对着饭菜都没了胃口。她索性一挥手,对满枝道:“走,出府。宴仙楼的几个新菜推出了,正好去尝尝鲜。”
主仆二人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王府侧门。
与此同时,相王府东厢,世子宋昭所居的承乾院内。
宋昭正惬意地半躺在檀木摇椅上,二郎腿高高翘起,脚尖还随着椅子轻微的晃动一点一点。
他赏玩研究着手中一件新得来的“玩具”,那是根尺余长通体乌沉的精铁棒锤。棒锤的一端,密密麻麻地焊接了数十根尖锐的倒钩钢针,针尖在日光下还闪着银光。
此物名为“刮骨锥”,据进献的奴才说,它在人皮肉上刮过或敲打,顷刻就能让人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乃是刑讯逼供折磨人的上佳利器。
宋昭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与探究。
他撩起自己锦袍的袖子,露出还算白皙的小臂,
抱着期待和好奇,将布满倒钩的棒锤尖端,轻轻贴在自己的皮肤上,然后用微小的力道,缓慢地刮了一下。
“嘶。”火辣的刺痛传来,宋昭倒吸一口凉气,眉头因疼痛本能地皱起,不过随即,眼中兴奋的光芒也更甚。
看着自己手臂上浮现出的几道红痕和有些渗血的细小伤口,他没有一点畏惧,倒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忍不住咧开嘴,发出几声快意的笑声:“好玩意儿,真是好玩意儿!”
他反复观赏着棒锤,想象着这东西用在不听话之人身上,会发出何种美妙的惨叫,眼里满是施虐者独有的狂热。
他沉浸在残忍的幻想中,嘴角的狞笑才展到一半,只听头顶房梁传来一声轻响。
宋昭警觉地一抬眼。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落下,来人单膝点地,卸去下坠之力,身形稳如磐石,落在宋昭摇椅的前方。
屋外投进来的日光,照出来人的身影,一身相王府侍卫标准的红黑相间劲装,腰间佩刀,身形精悍。
宋昭先是被这猝然的闯入惊得心脏一跳,待看清来人是王府侍卫,脸上的惊惧立时转为被打搅的盛怒。他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侍卫昏了头闯错了地方。
“哪来的混账东西。”宋昭从摇椅上坐直身体凶光毕露,“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活腻歪了?”
侍卫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眸色一凛,模糊的残影闪过,他瞬息欺近至宋昭身侧。
“取你狗命之人。”阴冷声音落下的刹那,侍卫袖间飞出一根银白细丝。
速度快到宋昭来不及反应,只觉颈侧一凉,细韧银丝已切过气管与动脉,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致命切口。
他没感觉到什么剧痛,只看到眼前一双冰冷无情的眸子,和对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因惊骇而放大的瞳孔。
下一瞬,“噗嗤——”粘稠的红色液体,从宋昭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鲜血溅射到近在咫尺的摇椅扶手上,青砖地板上,以及侍卫的衣服上,留下大片大片触目惊心,还在迅速蔓延的暗红血斑。
宋昭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声响,瞳孔里是对死亡的无尽恐惧和无法置信。
他徒劳地伸出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想捂住那喷涌的伤口,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只有大量的血沫不断涌出。
手中的刮骨锥也哐当一声掉落在浸满自己鲜血的地板上。这尖刺倒钩,沾上了主人的血肉。
闻祌冷漠地看着宋昭生命迅速流逝的惨状,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他迅速收回袖间丝线,身影一闪,如他来时一般,融入承乾院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摇椅上,身体还在无意识抽搐,脖颈处鲜血汩汩流淌,将青砖迅速染成一片暗红的宋昭。
宴仙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这时正值食客盈门的饭点。
宋嫣与满枝刚一踏入门槛,迎面而来的是鼎沸的人声,跑堂伙计高亢的吆喝声,碗碟杯盘的碰撞声,以及各种食物的香气。
跑堂的小二见到来客擦着汗迎上来,他指着人头攒动喧嚣热闹的大堂,满脸歉意地哈腰道:“哎哟,这位客官,您瞧这一楼大堂都坐满了,二楼还有几个位置,要不您上二楼瞧瞧。”
“还有雅间么。”她问。
“贵客,实在对不住您!今儿个客人真是太多,雅间包房早半个时辰前就全订满了。”
因是临时起意而来,又正是饭点的时候,宋嫣也料到这个状况了,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对小二道:“无妨,那就上二楼瞧瞧。”
主仆二人顺着楼梯拾级而上。二楼大堂要比一楼更显雅致,盆栽装饰多了些,屏风隔断也多了些。
空气里弥漫着酒香菜香和人们谈笑的热络气息,虽嘈杂,却也生机勃勃。宋嫣正打算寻个相对清净的边角位置将就一下。
“姑娘!”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宋嫣循声望去,就见宴仙楼的胖掌柜正从雅间门口退出,应是刚招呼伺候完里面的客人。
他一眼瞧见宋嫣,脸上的职业笑容转为热忱,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凑近她身前,低声道:“三楼‘揽月阁’,您的老位置留着呢,小的这就带您上去?”
宋嫣本以为陈福在忙,也没打算麻烦他,他这时有空过来招待,她也嫌大堂还是吵闹了些,略一颔首道:“也好。”
她抬步,准备随陈福往三楼雅间前去,蓦地一种细微的直觉,拂过她的感知。
有人在看她。
宋嫣的脚步倏然停下,她偏过头,向左手边角落靠窗的桌椅望去。
那处摆着一张普通的圆桌,围坐着三位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正低声谈笑,举杯小酌。
中间端坐的男子,在周围略显庸常的食客映衬下,过于卓然不群。
他没有刻意张扬,只是寻常地坐在那里,穿着一身浅色衣衫,在喧嚷嘈杂的环境里,清雅俊逸得令人无法忽视。
韦丛岩。
韦丛岩应是早已察觉了她的出现,他的视线原本是投向她这个方向的。
就在宋嫣扭头,目光即将与他正面相接时,他原本似乎凝驻的视线,自然随意地一流转,不着痕迹地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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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微侧首,端起了手边的杯盏,垂眸专注地研究起杯中的酒水,动作行云流水。
好像刚才那短暂的注视,不过是宋嫣一时的错觉。
宋嫣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分明在看她,却又在她回望的瞬间,欲盖弥彰地收回了目光,装作视而不见。
这有意为之的疏离感,就是韦丛岩生气后一贯的作态。
宋嫣收回迈出的脚步,对着身旁的掌柜道:“不必了,你去忙吧。”
语气轻淡得好像刚才那个准备移步三楼的人不是她。
掌柜的一愣,显然没料到宋嫣会改变主意。
见她没有多说,也不敢多问,只恭敬地应了声“是,姑娘若有吩咐随时唤小的”,便退下继续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宋嫣选择了个离韦丛岩那桌不算近,中间隔着几桌食客,不至于显得像是窥探,视线又刚好能将他的身影以及他周围情形,纳入自己余光范围内的位置坐了下来。
满枝机灵地替她拉开椅子,又麻利地用帕子擦了擦桌面。
宋嫣坐下,一手撑住脑袋一手点着桌面,眼睛掠过杯盏,心思飞到了那个清隽的身影上。
他怎么会坐在这里,也是临时起意?
宋嫣太清楚宴仙楼的情况了,生意日日火爆,不提前预定,像这样的饭点,能在大厅占到个位置都是运气,包间是想都别想。
韦丛岩不是个喜欢热闹喧嚣的人,以他平素的习惯,出入宴仙楼,十有八九是提前订好了清净雅间,或是应酬于同僚友朋的私密宴席。
坐大堂请宴……
韦丛岩行事向来周密,少有这等随性之举。
除非,是临时有约,且这约见仓促到连个包间都来不及安排。
这念头让她的探究欲暗暗升起。
她的余光,又一次“不经意”地扫向韦丛岩那桌。这次,她看得更仔细了些。
同桌的另外两人,皆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衣着虽也体面,但并非京中她所熟知的,惯常与韦丛岩往来的高门子弟面孔。
左边一人,身形略瘦,面容清秀,有几分书卷气,眼神略显跳脱。右边一人,体格健壮些,眉宇间有几分英武,坐姿也稍显随意。
这两人,她搜遍记忆,都找不出任何印象,不是他密阁的同僚,也不是他那几个往来密切的好友。
让宋嫣心绪飘飞的是他们桌上的酒。
这是宴仙楼有名的烈酒“烧春刀”,其中两人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小半,脸颊也微微泛红,显然酒已入喉。
而韦丛岩,他的面前也放了杯酒,余半的酒水,昭示着他也动过。
他在陪他们喝酒?这个认知让宋嫣的指尖缩了一下。
韦丛岩的酒品,她是知道的。他酒量不算多好,胜在自控力强。
即使喝醉,也从不会撒泼打滚、胡言乱语。他要么是醉得彻底,安安静静地昏睡过去,像个无害的孩子。
要么就是醉意上头,脸颊染上薄红,头晕目眩,眼神迷蒙,不吵不闹,整个人变得异常安静,只是反应会迟钝许多,问什么答什么,乖顺得不像话。
19. 府中事
无论哪种情况,都绝不会失态。
但,韦丛岩同样深知“酒能乱性”“君子慎独”的道理,他很少会在外间,与不甚相熟之人对饮。
能让他破例在酒楼这种公开场合举杯的,不是至交亲朋,就是推脱不得的重要应酬。眼前这两个陌生面孔的年轻人,怎么看也不像后者。
疑问缠绕心头,能让韦丛岩打破常规,坐在喧闹大堂,陪饮烈酒……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新结识的友人?
她猜测起来,两人看起来像江湖人士,不会有危险的吧。
好奇的情绪涌上心头。
为了彻底放他自由,宋嫣撤走了安插在他身边的所有暗线。
以往韦丛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膳食用了哪几道菜,书房里换了什么熏香……
只要她想,事无巨细,都会有人迅速呈报到她跟前。
他身边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她对他的一切,基本了如指掌。
现在,她只能凭一些零碎的线索和满脑子的猜测,去拼凑他的境况。
这种失去掌控只能靠猜的感觉,让人心头烦躁。
店小二举着托盘,脚步轻快地来到桌旁,脸上堆着殷勤的笑意,恰巧挡住了她投向韦丛岩那一桌的余光。
她本能地侧头,试图越过小二的肩头或盘盏的间隙再瞥一眼,却徒劳无功,视线被彻底隔断。
“客官久等,这是您点的菜!”他一边报着菜名,一边利落地将几碟造型别致的菜肴依次布在桌面上。
算了,横竖他的名字还写在“危兆本”上,真遇到性命攸关的险境,系统自会向她示警。何必操一些多余的心。
她收敛了所有杂念,心头关于韦丛岩的思绪也趋于平静,目光落在眼前光洁的白瓷碗碟上。
白瓷碟里,碧绿的时蔬、油亮的肉片、晶莹的羹汤,色彩诱人,香气也随着热气散了开来。她这才想起今日来宴仙楼的本意,不就是冲着这些新出的美酒佳肴而来么?
这碟清炒时蔬翠色欲滴,另一碟蜜汁炙肉油润透亮,卖相确实勾人食欲。
她拿起手边光滑的木筷箸,夹起一片嫩肉送入口中。肉质细嫩,酱香浓郁中还有一丝果木的焦香,火候掌握得很好。
她又端起那盏“四季酿”系列的夏酿,青梅醉。澄澈的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微光,凑近鼻尖,一股清冽酸甜的青梅果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钻入肺腑。
她轻嘬了一小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先是梅子的鲜酸爽利地打开味蕾,紧接着是米酒醇厚的甘甜与一丝微醺暖意蔓延开来,滋味层次分明,回味悠长。
“唔,不错。”她眉眼都舒展了几分。
看来她前些日子给掌柜提的点子和配方,对方有用心琢磨,确实做出了些意思。
她心念微动,默念着:【查询系统积分。】
脑海中,系统的回报响起:【叮。系统积分余额:36分。】
果然,随着名下几家店铺陆续推出这些颇受欢迎的新品,店铺的名声大噪,她的声望积分最近一段时间也默默上涨了22分之多。
36分……她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以当前的兑换规则,这些积分大约足够支撑她在紧急关头再施展三次“援手”了。
有了这36分傍身,就算大劫难真的到来,她也多了几层抵御的屏障,多了几分挣扎求存的底气。
念及此处,一股久违的轻松感,纾解了她连日紧绷的心弦。
至少,目前她可以暂且松一口气,不必时刻感到紧迫,为多获得些积分殚精竭虑了。
这算是近来晦暗的日子里,唯一能让她心头感到宽慰的事了。
南梁的世风,对普通女子的言行要求,还算较为宽松。重重规矩与严苛的标准多半只箍在高门贵阀的女子身上。
市井民间,升斗小民要为生计奔忙,就少了许多弯弯绕绕的拘束。女子上街采买,在食肆酒馆中抛头露面,也算稀松平常。
宴仙楼里就是这样的光景。除了宋嫣,堂内还有几桌女客。她们有的与家人同坐,有的如邻桌这两位,是结伴出游的小姐妹。
两位年纪相仿的姑娘借着手中轻摇的团扇遮掩,眸光频频溜向韦丛岩所在的方向。扇面下,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和时不时发出的轻笑声。
这姿态,带着少女的矜持,又难掩对美好事物天然的向往与好奇。
也难怪她们如此。韦丛岩其人,长相实在太过出挑,气质又沉静温雅,举手投足间的温润气度,与周遭市井的烟火气格格不入,有一种引人注目的光华。
这样的存在,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宋嫣眼眸扫过邻桌这对窃窃私语,面颊微红的小姐妹时,一个念头忽起,她刚那样曲折又矫饰地偷瞄韦丛岩的动作,落在她们眼中,是不是也很像一个被他迷了心窍的狂热追随者啊?
这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尴尬。她宋嫣,何曾需要这般偷偷摸摸,引人误会地去看一个男人?
她立即端正了姿态,眼睛锁定在自己面前的碗碟上,视线不再朝韦丛岩的方向偏去半分。好像只要多看上一眼,就会被钉上“痴迷者”的标签,成为邻桌县主妹口中新的笑谈。
一顿饭在略显造作的心无旁骛中结束。
宋嫣只是填饱肚子,速度自然比韦丛岩那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要快上许多。
直到她放下手中的筷箸,站起身准备离开,韦丛岩那边还依然觥筹交错,酒兴正酣,没有散场的意思。
临行前,她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按捺住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没有转头,只是眼波自然随意地,像在扫视整个大堂,朝着他角落的方向,又轻又快地“瞥”了一眼。
快若惊鸿,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脸上停留,仅仅是在他的桌席上空掠过,就已收回。
旋即,她步履从容,头也不回地拾梯下了楼。
宋嫣到了王府前,还未走近,就察觉到了种异样。
平日里肃穆有序的王府正门,几个青衣小厮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大门两侧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伸长脖子,眼神扫射着长街的尽头,脸上写满了惊慌。
宋嫣心中微沉,警觉升起。
她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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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前,看向这几个惶惶不安的小厮:“府上是有发生何事?”
为首的小厮闻声转头,一见是她,强撑着的镇定转为愁苦之色,嘴唇哆嗦着:“县主,您可算回来了。”他语含哭腔,言无伦次,“快!快去东厢看看吧,世子、世子他……”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他只是用力地朝府内方向挥手,催促着,“您快去吧!”
听到“世子”二字,宋嫣不安的心意外地放松下来,同时泛起冷意。
又是宋昭。
她就说王府里发生了何事,府中的眼线怎会不及时前来通报,原来事关宋昭,那确实是与她无关。
她没有如小厮期望的该疾步如飞,反将脚步放得很缓很慢。
踏过王府门槛,穿过仪门,行至连接前庭与东厢房的长廊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平静的心湖起了涟漪。
长廊上,平日里各司其职、行止有度的仆从们,脚步纷乱而急促地穿梭着。
有捧着铜盆热水的丫鬟,步履匆匆,裙裾带风。有提着药箱,面色凝重疾走的老大夫。还有管事模样的,低声呵斥着,指挥着人手,脸上很是慌张。
府内没有了往日的宁静,人群来来往往,神色惶然,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慌气息。
宋嫣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事态,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这时,一个端着青瓷茶盘的丫鬟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与她擦肩而过,身形交错的瞬间,丫鬟的手肘碰了下她的手臂外侧。
宋嫣眼角的余光识出了对方,是她安插在东厢房的眼线。
同时蚊蚋般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县主,世子被刺杀,怕是不行了,王妃和王爷这会儿都还在承乾院里守着。”
简短的耳语,让她脑中懵了一瞬。宋昭,他出事了?且性命不保?
一种怪异的快意,慢慢从宋嫣心底窜上来。老天爷总算准备收了这根恶棍吗。
宋昭也有今天,简直是,大快人心。
心里满溢而出的欣喜,被她用意志摁住。
她的眼神转瞬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与平静,还带上了一层应该有的凝重。
这会儿可丁点儿高兴都不能流露,府里还有相王的眼线,宋昭毕竟是他的宝贝疙瘩,要让他察觉自己对宋昭的危殆抱有幸灾乐祸,依他那护短的性子,必要牵连报复她。
内心一愉悦,连身体都轻盈了几分,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继续朝着承乾院走去。
还未踏入承乾院的月洞门,里面嘈杂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废物!一群废物!连昭儿都救不活,本王养你们何用?!”相王暴怒的咆哮着。
还混杂有孩童的啼哭声,女子时断时续的啜泣声,人群低语的交谈声。
宋嫣不太懂,宋昭不是要死了吗?他院子里怎么跟菜市场一样热闹。
她脸上适时地笼上了层忧色,步子也尽量显得因为忧心而很急促,身影刚进院门,眼尖的下人就扬声通传:“县主回来了!”
这声通报,让院内的喧嚣莫名地一滞。霎时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20. 命归来
宋嫣眼眸平静地扫过院内,场面比她预想的还要“盛大”。
除了相王和王府的重要仆从,承乾院不大的庭院里居然已站满了人。
宫里的内侍和嬷嬷肃立一角,神色凝重,代表着宫中的关注。
王妃母家杜府的亲戚那是倾巢而出,几位衣着华丽的“舅娘姨妈”挤在一起,脸上有着故作的悲痛和焦虑,有的用手帕捂着嘴抽泣,有的则好奇地看着刚进门的她,准备品评她的反应。
在这数十双眼睛的严密注视下,她脚步落定,深吸一口气,让脸上的忧色更浓了几分,才准备朝里走去。
“整日只知这里逛那里跑,没个女子该有的样子!府里是一点留不住你?干脆滚出王府得了!”相王在人群中盯着宋嫣,眼里的厌弃与迁怒十分明显。
他年纪约莫四十左右,身穿青色袍子,暗绿色镶边,神色威严肃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这劈头盖脸的责骂,声音洪亮,字字诛心,在死寂了一瞬的承乾院里回荡得格外清楚。
当着宫中内侍、杜府亲戚以及满院子仆从的面,对女儿说出这些狠厉字眼,就已不是普通的训斥,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在宋昭生死未卜的关头,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向了她。
宋嫣脊背挺得笔直,辱骂的字句砸在身上,她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好似习以为常了。
换作往常,宋嫣被这样当众折辱,早已反唇相讥,冷笑着甩袖走掉。
现在她压下冲动一言不发,是因她还不能发怒走开。方才在院外,她听到了宋钰的哭声。
杜筠和宋钰,才是她过来这一趟真正关心的人,她还没见到她们。
于是,在相王的怒视和满院人错愕同情的眼神中,宋嫣微一侧身无视掉相王,在混乱的人群里搜寻着。
她望向内室的方向,没有辩解,迈开脚步,朝着宋昭寝房的方向走去。
人群下意识地为她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她步态从容,就像相王的责难从未有过。
寝房门口,浓郁发苦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宋嫣看到杜筠的身影,坐在门口的一张圈椅里,怀里还搂着宋钰。
她脸上的神态,没有了以往的仪态万方,双眼红肿,眼泪滚落着。
几个心腹的丫鬟婆子围在她身边,个个红着眼地对她低声劝慰。
宋钰的手攥着杜筠的衣襟,脸埋在她怀里,也瘪着嘴呜咽:“娘亲,别哭了,娘亲别哭……”
旁边有丫鬟拿着小木偶,焦急地想要逗引宋钰,试图将她从王妃怀中抱开:“小县主乖,跟奴婢们出去玩好不好?让王妃娘娘歇歇……”
往日乖巧的宋钰,死死扒着杜筠的衣服,小脑袋拼命摇着,怎么也不肯松手离开。
宋嫣往里一瞧,宋昭的拔步床前,数位身着官服和便装的太医、大夫围得水泄不通。
医者们个个面色凝重,紧蹙眉头,有的在摇头叹息,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不断擦拭额角汗水。
宋昭的具体情形看不太清楚,因人影晃动,挡住了视线,只能隐约看到锦被的一角。
宋嫣的眸光在杜筠和宋钰身上停留了片刻,清冷的眼底,闪过复杂情绪。
她厌恶宋昭,恨不得这个人间祸害立即消失,可宋昭是母妃的亲骨肉,她很清楚母妃对子女的爱。
母妃给予她的这种母爱,也同样给了宋昭。
她见过杜筠为了宋昭的顽劣向人赔罪时的低声下气,也见过杜筠在宋昭闯下大祸后,一边痛心疾首地责罚,一边又忍不住心疼地为他上药……
母妃爱她有多深,爱宋昭就有多深。
宋昭要真死了,母妃她,会怎么样?宋嫣的心沉了下去,她太了解杜筠了。
杜筠的内心刚烈又脆弱,当初,仅是因为对相王失望,她就玉石俱焚地与相王绝离,自己深陷抑郁。
宋嫣用尽心力陪伴开解她,用各种方式引导,才一点点地将她的生气重新唤回。
宋昭如果真的没命了,对杜筠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
这打击,肯定比当初相王的背叛来得要沉重千倍万倍。
对杜筠的担忧,霎时盖过了她对宋昭的厌恶与幸灾乐祸。
她来到杜筠面前,微微俯身,唤道:“母妃。”
宋嫣的声音没有换来任何回应。
杜筠好像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只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
她只是维持着搂着宋钰无声落泪的姿势,像没有了灵魂。
旁边的杜氏媵见状,连忙凑到杜筠耳边,含着哭腔低声提醒:“王妃,王妃您看看,是县主来了,是嫣姑娘来看您了。”
杜氏媵的话总算将她唤醒,她有些费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宋嫣的方向,“啊,嫣儿,是嫣儿来了啊……”
杜筠短暂的清醒,立马又被悲痛吞没,还没能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刚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嫣儿……”她用丝帕捂住了脸,只是一直重复着她的名字。
宋嫣的心被一揪,杜筠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不太正常了。
她赶忙从杜筠手里接过宋钰来抱着,小丫头的手圈在她脖子上,依偎在她怀里,还在一抽一噎的。
“不哭了,姐姐在呢。”她一边轻柔地拍抚着宋钰的后背,一边将目光从杜筠身上移开,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不行,宋昭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宋昭一死,以杜筠目前的状态来看,她会疯掉会废掉的。
宋钰还那么小,懵懂无知,在这个人心复杂的王府,她需要一个能庇护教导她的母亲,而不是一个自身难保的“疯娘”。
宋嫣低头看了看怀中抽泣的小人儿,她依赖的姿态让她心下柔软。
但,就这样放过宋昭那个人渣,让他继续活着,继续暴虐跋扈,继续草菅人命?
那可太便宜他了,她也不甘心。
到底该如何是好呢?宋嫣眉头紧锁,在心中思考权衡起来。
突然,一个两全其美的念头,拨开了她纷乱的思绪。
她在识海深处询问:【系统,救活宋昭,需要多少积分?】
系统:【16分。】
16分,真肉疼啊,她还没一次性动用过这么多的积分。
宋昭的名字不在她的“危兆本”上,所以,救活他,需要双倍的积分。
这可真是令人作呕的代价。
但必须得救。
随着宋嫣这边向系统兑换了积分,宋昭床边围着的大夫,突然发出一声惊喜激动地叫唤:“有气了,世子,世子有气了。”
“什么?”原本伫立在人群边上,正强撑着威严的相王身形一震,他顾不上什么仪态,粗暴地拨开身前的亲戚仆从,朝宋昭寝房冲去。
“娘娘,娘娘大喜,世子他活过来了。大夫们都在喊,世子好转了,活过来了啊。”丫鬟凑在杜筠耳边喊。
杜筠的双眼也重新聚焦,她“啊”地一声,软倒在丫鬟怀里,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衣襟。
庭院中,先前还沉浸在哀伤肃穆中的亲戚族人,也被这接二连三的呼喊惊动。
院里原本的低泣声,变成了嗡嗡地激动不已地议论: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
“祖宗保佑,我就说世子命不该绝。”
“快,快去看看!”
悲伤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庭院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宋嫣抱着宋钰,她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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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钰柔软的发顶,嘴角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马车在略显崎岖的官道上颠簸前行。
“柳宗闵已安然返京,南梁朝堂眼看又该重回老路了。柳、韦、姜、杜四家,四足鼎立,盘根错节,谁也奈何不了谁。狗皇帝怕是要寝食难安,焦头烂额了。”
沈立琮嘴角噙着刻薄的冷笑,如同在品评一场精心布局但即将要失控的棋局。
“也怪严岑勉自个儿不争气。寒门出身,狗皇帝想用他削砍世家,才把他捧到相位上,委以重任。谁知他这么拎不清,为打压柳宗闵,于凉州借□□之名,葬送了凉州的咽喉要地与四百条边军的性命。”沈立琮说完眼神陡然转冷,有种冰冷的怒其不争。
“这蠢货,将私仇凌驾于公义之上,以私害国。犯下如此大罪,狗皇帝居然只是贬谪而不杀他?哼,倒真显出仁慈来了。”
车厢内一时只余车轮的辘辘声和沈立琮的喋喋不休。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外穿一身鹤纹玄色长衫,内衬金红锦缎圆领长袍。
五官妖冶,脸色白得不同寻常,像从未见过天日,容颜也不似凡人,似妖似仙。
他安静地听着,眼睫低垂,好像什么世家什么人命,都是浮云。
直到沈立琮话毕,才抬起眼眸,沉默了片刻,总结道:“朋党相争,各为其利,权柄倾轧,永无宁日。如此争衡不休,国是焉能不乱。”然后略微侧首,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投向远方,嗤笑,“南梁这片土地,终于要迎来动荡不安的时日了。”
沈立琮听罢坐直了身体,手指不再玩弄扳指,“浑水才好摸鱼,这潭水搅得越浑,于我们的计划才越是有利。”
“南方诸州,十之八九已被我千机坞渗透收买,根基已成。眼下的棋局,重心该北移了。”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鹰隼,指尖重重一点桌面,强调道,“北方,韦氏一门独大,是绕不过的坎。若能将其拉拢,化为己用,乃是一大助力。”
“欲拉拢韦家,其老一辈精于世故,宜从年轻一代入手。韦家声名最显的是两位公子,韦大韦成宥,以及他的胞弟韦二韦丛岩。”沈立琮继续道。
对面,容色妖孽的男子倚靠着车壁,眼帘微抬,语气没有情感地评判:“韦成宥,弱冠之年坐镇幽州,手握重兵,治下颇有章法,确非池中之物。此人,或可一试。”
“至于那韦丛岩,终日沉溺于男女情爱之事,吟风弄月之辈,不成气候,在他身上耗费心神,徒然浪费时间,毫无价值。”提及这名字时,他唇角向下弯了一瞬,很是轻蔑。
沈立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妖孽男子:“对了,闻兄,你此次在相王府多滞留了两日……就是为了确保世子宋昭,彻底‘上路’?”
闻祌神色未变,颔首吐出的几个字,冷若霜风:“他,早该死了。”
待他话音方落,沈立琮唇角微扬,噙着一抹玩味笑意,慢悠悠地抛出一句惊人之语:“哦?是吗?可今晨线人飞鸽传来消息——”他欣赏着对方可能出现的表情,“相王世子宋昭,并未身死。啧啧,真是难得啊,闻兄也有失手的时候?”
前一秒还超然物外的闻祌,身形一震,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露出无法置信的惊愕。
完美无瑕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裂痕,所有的淡漠与从容退去,震惊之色浓烈得都盖过了他本身惊世的美貌。
他几近失声低喝:“不可能。”
脑海中闪回那日致命的一击,银月丝切入宋昭的颈侧,削断了骨头,带起喷溅的血红……
他还记得宋昭头颅歪斜,生机断绝时,凝固的眼神。
那是必死无疑的斩首之伤。
半颗头颅都快被削掉了,怎么可能没死?!
21. 探望
相王府,承乾院内。
午后的阳光透过花窗,洒下一片金黄。
庭院中央的石桌旁,一身银杏黄锦袍的男子蹲在地上,他双目紧闭,脸上平静,任由对面粉雕玉琢的小女童,用一支蘸满墨汁的毛笔,在他英挺的脸上肆意涂抹着。
画毕,女童退后一步,看着男子的脸变成了很滑稽的“大花猫”,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听到这笑声,蹲在地上的男子睁眼也跟着咧开嘴,发出嗬嗬的痴笑声,他的笑容神采有一种懵懂得不符合年龄的呆傻。
与他往昔的飞扬狠厉判若云泥。
不远处的廊檐下,王妃杜筠和宋嫣静静伫立,神色不一地凝视着这温馨古怪的一幕。
杜筠面色难看,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儿子陪小女儿玩起如此稚拙的游戏,变成这副痴傻模样,心中漫出难言的苦涩。
对面的笑声,在她听来像针扎在心上一样刺痛。
她眼神里有深不见底的哀伤。
站在她身旁的宋嫣,脸上则挂着很是欣慰的笑容。她嘴角轻微弯起,笑容柔和,眼神专注,看着玩耍的兄妹俩,仿佛眼前的景象是多么的和谐美满。
宋嫣的目光没有离开玩耍的两人,声音轻柔得像一阵微风,飘向身旁忧心如焚的杜筠:“母妃,关于过继世子的事,您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了?”
杜筠年近四十,在这医技不算很高的地方,也不太可能再亲自生养个孩子了,所以过继是唯一的选择。
她身体轻颤了下,缓缓摇头,眼睛胶着在宋昭身上,有些无力地道:“此事……容后再议吧。再等等看,或许昭儿他,会有好转。”
宋嫣侧过头看向杜筠,眼神里关切又清醒,“母妃,太医说,兄长能从鬼门关抢回这条命,已是上天眷顾难得的奇迹了。”
她沉吟片刻,给了杜筠一点消化的时间,然后直指痛点:“母妃,您也需为自身考量。过继之事,宜早不宜迟。早日定下名分,对王府、对您、对钰儿,都是安稳的保障。”
她的眸光重新落回嬉笑的宋昭身上,诡异的柔和笑容重新浮现,就像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其实,母妃您仔细想想,兄长现在这样……又有何不好呢?”
“您看,他现在陪着小妹玩得多开心,多投入?过去的兄长,何曾这样耐心地陪小妹玩耍过?一次都没有。”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放低放软,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说,“而且,这样的兄长,也不会出去惹是生非,让您日夜悬心。他只会乖乖地安稳地待在府里,待在您和钰儿的身边,每日承欢膝下,共享天伦。”
每个字都敲在了王妃的心弦上。
“您想啊,您早日择定世子人选,今后王府里繁杂琐碎的俗务,朝堂上的纷扰,就都压在这位外人身上了。兄长他,”宋嫣眸光锁住痴笑的宋昭,“今后也不会被这些府里府外的俗事缠身了。”
“母妃,有出息有抱负的儿郎,自当放他出去展翅高飞,翱翔天地。而像兄长现在这般,不就是上天特赐予他的,承欢膝下,无忧无虑的福分吗?”
宋嫣一句接一句,声音如涓涓细流,温婉动听。每句话都站在了王妃和宋昭的立场上,全是体贴和为你好的意味。
不断引导着杜筠接受宋昭永无恢复可能的现实。
杜筠的视线,在宋嫣温言软语的诱导下,不由自主地重新投向庭院中央。
阳光下,宋钰笑靥如花,天真烂漫。
宋昭,顶着一张被墨汁涂得滑稽可笑的脸,对着妹妹痴痴地笑着,笑容单纯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这幅“兄友妹恭”的画面,在宋嫣话语的渲染下,开始扭曲变形,真的透出一种病态诡异的和谐与宁静来。
摇摆不定的杜筠,内心对儿子许会恢复的希望,也开始松动。
她看着宋昭天真纯粹的笑容,听着宋钰的童声笑语,再想到王府未来的重担和可能的风雨……
一丝叹息,从她紧抿的唇边逸出。
嫣儿说得对,这或许,也算是昭儿的一个好归宿了。
这个家,也需要早日维持表面的安宁。
杜筠吸了口气,交握的手指松开,脸上收起忧心,抬眼看向宋嫣,有了决断,“嫣儿之言,不无在理。”
“你的心思,一向比母妃通透,看得更长远。”她一副认真权衡的神色,“关于这过继之人,你心中,可有属意人选?”
宋嫣迎上杜筠探寻的目光,微垂下眸,似在仔细斟酌,为她分忧解难,分析道:“女儿认为从旁支宗族中择选,隐患较大。”
“外人秉性能力,我们难以把握。让其承袭世子高位,恐引狼入室。”她轻轻摇头,眼含忧虑。
她道:“女儿觉得,与其舍近求远,徒增变数,不如就在我们府内择一知根知底,易于掌控之人。”
“王府中庶出的公子就两位,王孺人所出的二公子,以及杨淑仪所出的三公子。杨淑仪母妃您也知晓,她性情浮躁,心胸狭隘,行事张扬跋扈。她教养出的人,耳濡目染下,能有多高的眼界,多好的心性。”她果断地将杨氏一脉排除在外。
“这二公子倒是合适人选。他生母王孺人性情怯懦,背后又无母族撑腰,于府中不敢兴风作浪。她的身子骨大夫也说过,就是熬日子罢了。”她声音压低,“日后她要不在了,母妃您就是二公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
“二公子的品性,众人皆知,温良敦厚。您要给了他世子之位,这再造之恩,他必定会十分感念。”宋嫣的语气有点推心置腹的意味,“王府的未来,只有交到这样一个品性良好,且完全依附于您的人手中,母妃您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杜筠眼中也有了决然,此时,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一名青衣小仆垂首躬身立在廊下,恭谨地通传:“启禀王妃、县主,王爷回来了,正陪着几位前来探望世子的贵客,往承乾院这边来,已过了垂花门,片刻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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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嫣适时地收住了话头,对杜筠柔声道:“母妃,既有贵客至,孩儿便先行告退,去偏房暂避了。”
王妃杜筠也从方才沉重的议题中回过神来,重新端起了王府女主人的雍容姿态,颔首道:“去吧。”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换上得体的迎客神情,在侍女的簇拥下,款步往承乾院外迎去。
宋嫣则转身退入了与主屋相连的偏房,这是专为女眷回避外客而设的静室。
这几日,自打宋昭遇害变得痴傻的消息传开,前来相王府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承乾院也成了王府最热闹的去处,探病的访客从清晨到日暮,一拨未散,一拨又至。
今日,这已是第三拨了。
偏房内光线稍暗,陈设雅致。
宋嫣没有落座休息,而是走到了临窗的书案边。
这里位置绝佳,窗棂上糊着的半透明霞影纱,保持了室内的私密,又留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缝隙,足以让她将庭院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她视线透过细窄的缝隙,望向院门方向。
只见相王宋澈一身亲王常服,步履沉稳地走在前面,王妃杜筠伴在身侧。
他们身后跟着五位客人。宋嫣一眼便认出,为首的是韦丛岩的父亲韦仆射,以及几位韦氏族中有头脸的叔伯长辈。
他们身着锦袍,神情庄重,正与相王低声交谈。
宋嫣的目光触及人群末尾那道身影时,心头倏地一跳。
韦丛岩,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自打红绡阁风波过后,无论是在宫中宴席还是偶然街巷相遇,韦丛岩都在疏远回避她。
她知晓说了那番话后,他必然是对她生了厌,连带对整个相王府恐怕都避之不及。
她本以为,以他的骄傲,是不会再踏足相王府半步了。
眼前的事实,推翻了她的想法。
韦丛岩就站在那里,身处于一群长辈之中。他穿着一身清雅的松青色常服,阳光落在他如玉的侧脸上,勾画出他完美的轮廓。
他的俊美有一种不沾凡尘的疏离感,气度也尤为显眼。
与在红绡阁时的冷傲不同,此时的他,姿态显得沉静而内敛。
他微微落后长辈们半步,姿态恭敬,不卑不亢,保持着世家子弟应有的分寸。
长辈们围绕着相王和王妃,低声交谈着世子病情和问候之语。
韦丛岩则安静地立在一旁,垂着眼睑,像是在专注地聆听着长辈们的交谈,姿态无可挑剔。
她观察着韦丛岩,发现他沉静的眼眸,瞧着专注,实则有些飘忽不定。
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庭院中的花草,回廊的雕栏……像在搜寻着什么。
还短暂地朝着偏房的方向,朝她藏身的这扇窗户,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
眼神飞快,快得像飞鸟掠影,倏忽而过杳无痕迹,一切复归如常,他继续扮演着恭敬聆听的晚辈角色。
22. 心思
偏房内,宋嫣的心湖被这意外的一幕荡起涟漪。
她静静地坐在窗后,望着他儒雅清隽的身影,思绪纷飞。
韦丛岩站在承乾院落中,眸光搜寻了一遍,两遍……目之所及,除了王府肃穆的景致和规矩的下人,再无其他。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心头却泛起微凉的失落感。
自从得知宋昭世子遇险,心智尽失形同痴傻的消息,韦丛岩的心就系在了宋嫣身上。
无数次告诫自己,在红绡阁她已表明态度,他应当疏远放下,视她如陌路。
这份决心在独处时很坚定,可听闻与她相关的只言片语,理智的告诫在汹涌的情感面前,就显得苍白无力。
这种牵念,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疯长。让他懊恼,又无可奈何。
韦丛岩无法不去想,世子宋昭,相王府唯一的嫡子,现下成了个痴傻的孩童。
晴天霹雳般的变故,会在王府的后宅中掀起怎样的风浪。
宋嫣,作为王妃的长女,世子的胞妹,她的处境是否会受牵连?
昔日尊荣无限的王府明珠,府中遭遇如此巨变,亲眼目睹兄长的惨状,内心该是何种的悲痛与煎熬。
宋嫣是否正独自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打击,是否在无人处默默垂泪?
想到这些,韦丛岩的心就坠了下去。
他担心宋嫣此时的心情,忧虑她未来的处境。
这几日,他总是流连在她常去的酒楼茶肆,她喜爱的戏馆书铺,偶尔会驻足挑选胭脂水粉的铺子……
扫过人群,希冀能看到宋嫣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地确认她是否安好。
不过,每次都落空了。
宋嫣向来是京中最明媚活泼的贵女之一,往日里永远闲不住,总会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场合。
现在,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是被王府内外的变故压得喘不过气,以至于连出门散心的心力都没有了么?
当家中长辈商议,出于世交情谊和人伦道义,要去相王府探望世子,以示韦府关心之情时。
韦丛岩特意告了假,推掉了其他应酬,随长辈们一同前来。
只想亲眼看看她,确认她的状况,哪怕是远远望上一眼,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
望了一圈也未见到宋嫣,韦丛岩的期待化为失落,又变成深深的忧虑。
想到前些日子,与她相遇时他冷漠又视而不见的态度,还故意疏远避开她,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
宋嫣兄长遭此大难,正是脆弱的时候。自己之前的疏远,会不会让她心里觉得孤立无援……
这念头像根针一样刺入心底,让他感到刺痛。
那日在红绡阁的意外。
他当时坐在铺着艳丽锦缎的床边,根本无心风月。
房间里弥漫的熏香,他只觉烦闷窒息,满脑子都是宋嫣她又救下了一个玉郎,还是在深更半夜。
宋嫣深夜里为何要去京郊外,还有那人怎么就这么偏巧遇上了她。
越想胸口越堵得发慌。
桌边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自顾自饮着酒,他视若无睹,只当她是房间里一件碍眼的摆设。
他沉浸在自己的酸楚和苦涩里,想着宋嫣答应他的那句“不与别的男子纠缠不清”的承诺,以及她又违诺了。
就在思绪繁杂之际,那女子突然动了。
她走到床边,带着酒气和脂粉的气息,始料未及地在他面前,褪下了外衫。
他震惊得忘了反应。
而后让他血脉贲张的一幕发生了,女子内里竟只着了一层薄如蝉翼,羞耻到令人面红耳赤的透明纱衣,他脸“腾”地烧红如血。
他狼狈地猛然扭开了头,恨不得将眼睛剜掉,不敢再看一眼。
然那女子像一条柔滑的蛇,趁他失神与羞愤的间隙,竟大胆地跨坐到了他的腿上!
还在惊怒交加时,女子又一把扒掉了他的衣襟,手指开始急切地拉扯他的裤带。
在这令他怒火中烧又措手不及混乱的当口。
门,被宋嫣推开了。
宋嫣是撞见了这一幕,才决绝地说出了放他自由的话吗。
他去红绡阁,本就是一场携着怨气的试探。每次踏入这种地方,宋嫣总会出现来找他,将他带走。
唯有这种时刻,看着宋嫣因他而起的愠怒和紧张,他的心才能得到点慰藉,才能切实地感受到,自己在她的心里,或许大概,还占据着一席之地。
宋嫣每回救下一个人,他心里就会很不安。因他对宋嫣生情,就始于她从书阁大火救出他后。
韦丛岩太怕了,怕有另一个男子,也因宋嫣的救赎,去了解她窥探她,然后对她生出那样的心思。
这种可能性,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嫉妒得发狂,烦躁得夜不能寐。
宋嫣让他等她到三十岁。
别说三十岁,便是五十岁,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只要宋嫣心里有他,他愿耗尽一生去等待。
只是,宋嫣如今才十九,韶华正好,光芒万丈。
未来的十年,漫长得像无边的黑夜。人心易变,世事难料,她的心,会不会被另一个男子炽热的目光打动,她的承诺,会不会被时间冲淡,更改……
就在自己患得患失,煎熬不安之际,宋嫣轻飘飘地抛出了那句话——“你今后嫁娶随意,娶妻纳妾,生儿育女,全凭你的心意。”
短短一句话,每个字都像利刃,刺穿了他所有摇摇欲坠的期盼。莫大的悲凉和荒谬感淹没了他。
韦丛岩被这样的反复拉扯,折磨得心力交瘁,灵魂深处都透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
他绝望地在心底发誓,要将她从心里剜去,哪怕会痛不欲生,也好过被她这样不断凌迟。
在下定决心与宋嫣绝离不要有任何牵扯后。
她转头来,又像没事人一样,在永宁宫里,对他扬起那样没心没肺的笑容,笑容纯净得像从未说过伤人的话。
宋嫣这些奇怪的举动,让他好不明白她的心。
剪不断理还乱的混沌中,宋昭出事的消息传来。
所有苦心维持的疏离与死心,一点点碎裂。
什么怨恨,什么决绝,什么一辈子不相干,在宋嫣可能身陷困境这个念头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王妃娘娘,县主以前在东堂的夫子张大人说许久没见着县主了,知晓晚辈今日要来王府,托我将此物带给县主,说是她寻了许久的东西,只是也没见着县主。”
在几个长辈讲完话沉默的间隙,韦丛岩踌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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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还是将自己找好的借口,说了出来。
几个长辈一时都望着他,王妃接过韦丛岩递来的细长匣子,瞧着约莫装的是毛笔一类的东西。
王妃一直知晓韦家这二公子对自家女儿的心意,他这番明为转交物件,实为探问宋嫣近况的话,她岂会不明白,心下也很欣慰他对宋嫣的关心。
说起来,这韦家二公子,她心底是很满意他作为嫣儿的夫婿人选的。
这位小辈行事有分寸,脾气又温柔,和嫣儿的活泼性子是恰好互补。
再者这小辈的样貌身量在京中都挑不出比他更出色的。
就是不知,嫣儿对他哪里不满,接连拒亲人家三次,想起来她都头疼。
“二公子有心了,嫣儿近来多是在府中陪我,因此不常出门。”她着重强调,“嫣儿在府里一切安好。”
最后这句话像是特意说与他听的,让韦丛岩耳根一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庭院里外客的交谈声随着相王夫妇的送客消散,只余初秋午后的静谧。
宋嫣从光线幽微的静室中缓步踱出,她倚着朱红的廊柱,从枝叶扶疏间,眺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
韦丛岩与宋昭没有什么交情,今日随长辈登府来探望,想必是为了自己。
形同陌路地疏远了她许久,得知王府世子变得痴傻的消息后,韦丛岩还是来探望了。
宋嫣心头是无奈,也有几分暖意。
她望了片刻,转过头去,眼眸瞧向庭院中央繁茂的大树下。
石桌旁,小妹宋钰,穿着鹅黄的小衫,正绕着石桌追逐着什么。
宋昭席地而坐,身上的锦袍沾了尘土也不在意。
阳光透过叶隙,映亮他英挺白皙的脸庞,给那张长年阴鸷的面容,勾挑出几许柔和。
曾经满是戾气的一双眼睛,也清澈见底,映着蓝天绿树,只余一片不谙世事的天真。
宋嫣莲步轻移,走到他们近前,俯身牵起宋钰沾了点泥的小手,“和哥哥玩儿得开不开心呀?”
“开心!姐姐也来玩儿。”小丫头仰起红扑扑的脸蛋,眼睛亮晶晶的,奶声奶气地回答,另一只小手还抓着宋昭的衣袖。
宋嫣的眼神这才落在宋昭身上,她向前倾身,伸出手,有些怜惜地,温柔地抚了抚他梳理整齐的发顶。
像在安抚一个懵懂的孩子,又像在对着一个全新的灵魂低语:“宋昭,你也很开心吧……”
她的眸光在他纯真的笑脸上流连,“你这样,才是个真正的好哥哥,是母妃的好儿子啊……”
这可是她特意用系统积分换来的,救活宋昭但、让他后半生痴傻地活着。
宋嫣难得有了半月的清闲。
名下的店铺,新品都是近来才刚推出,正是热度最高的时候,别的地方短期内也看不到能让她积分暴涨的机会。
于是,她就暂时蛰伏在王府里,过起了少有的平静日子。
府里,相王正在忙着搜寻与宋昭遇害相关的蛛丝马迹。
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每个仆役,都可能成为他盘问的对象,任何一点异常,他都不带放过,要仔细检视一遍。
这种草木皆兵的氛围下,她的云岚轩里失踪了一名侍卫的事情,就很让人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