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是正经勾魂啊》
1. 第1章
正午,烈日灼灼。
一辆缀满珠玉的轿撵停驻在国公府邸门前,两侧侍女撩开珠帘帷幕,一个身着锦衣华服,施着精致妆容,满头珠翠的女子,雀跃地跳下轿撵。
侍女扣响朱漆大门,女子站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花雕食盒,等待回应。
良久,无人应答,大门始终紧闭。
食盒被摔在一旁,盖子掀开,里面的精致佳肴撒落一地。
这是慕思虞死后魂穿的第五天,第三十一次站在这道朱漆大门前。
“可以不哭了吗?”她无奈地抹了一把脸,嫌弃地将手上泪水甩干净,“至少,别用这张脸哭得这么肝肠寸断行不行?”
体内原主情绪逐渐稳定,须臾,那张哭得歇斯底里的脸止住抽泣,慕思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喘息稍定,下一刻,左手不受控制地探入袖口,摸出一柄黄金匕首。
匕首不过巴掌大小,通体黄金铸造,刀鞘上雕刻着一只翱翔展翅的九天玄凤,剑柄处的凤凰眼眸镶嵌着两颗红宝石。
小巧玲珑,精美绝伦。
原主毫不犹豫抽出剑鞘,扔在一旁。烈日下,刀刃寒光凛冽,杀气腾腾,抬手就朝自己心口刺上去。
慕思虞眼疾手快,死死攥紧左手,拼尽全身力气,阻止匕首再靠近半寸,“你疯了!”
原主却不依不饶,“帮我。否则,你也别想活!”
“……你先将匕首放下!”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回轮到慕思虞想哭了。本以为过劳死后的魂穿是上天的恩赐,却不想原主拥有显赫的家世,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偏偏是个痴情种,要什么不好,要男人。
而她,偏偏与这个痴情种共用同一个身体,同生,同死。
左右为难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
古槐树下,玄衣男子抱着怀,唇畔噙着笑,慵懒地斜倚在树干上,一头墨发在身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干脆利落,肆意明媚。
阳光透过树枝,在他身上留下斑驳身影,几朵白色槐花挣开枝头,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慕思虞看了他好几眼,二人忽地目光相撞,男子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意思,反而那双深邃的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冲过去,拖着男子就朝红墙边上走,“大哥,江湖救急,帮帮忙。”
未等回应,她伸手搭在男子肩上,抬脚踩上他的膝盖,借力向上一蹿,轻松翻上红墙。
慕思虞趴在青瓦上,歪着头冲身下男子笑得灿烂,微风轻拂,女子发间束带随风扬起。
“接着。”她将一块好不容易找到的灵石丢下去,灵石砸在男子胸口,垂直落下,滚到脚边。见他不接,她尴尬一笑,“今日带的不多,改日必有重谢。”
男子怔了一瞬,挑眉冷笑,在慕思虞的目光下从容转身,一脚踏碎灵石,轻轻推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走了进去。
他在红墙内侧倏尔停下,颇为仔细地观察了墙上女子片刻,在确认她不敢翻身落地之后,只留下了两个字,“白痴。”
“……你!我!!!呵!”慕思虞气急而笑,忍不住一阵咆哮,“不是,你就喜欢这种人?你就为了这种人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
“呸!”原主声音瞬间拔高,充满厌恶,“谁喜欢顾宁渊这个贱种!那张死人脸看着就晦气,活该他全家死绝!宋师兄有他这么个师弟,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真不知道泽陵宗为什么非要收他!”
……
骂这么狠吗?
算了,这不重要。慕思虞趴在墙头,从上往下看,腿脚发软,眼下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事情。
该怎么下去?
都说人倒霉的时候干什么都倒霉。比如,魂穿得不到宋家长公子就寻死的富家千金。再比如,被鸟粪砸中,从红墙上摔下去。
她挨得住这一摔,可为了美而不择手段的孱弱千金挨不住啊!
正当她以为这回必死无疑时,猝不及防跌进一个结实的怀抱,来人迅捷如风,稳稳揽过她的腰,抄起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慕思虞定定地看着白衣男子,清俊温润,眉眼如画。此刻,那双眸子正带着些许的无奈。
须臾,白衣男子微微偏过脸,不动声色地将抱着她的手臂放低,给怀中人一个能够轻易着地的姿势,见她仍不肯松手,轻声提醒,“慕姑娘。”
差点忘了,原主也叫慕思虞,与她同名同姓,同副相貌。
除了品味一般,看男人的眼光一般,脑子一般,比她有钱,身体比她弱鸡,没她壮实以外,其他别无二致。
慕思虞回过神,赶紧松开手,从他的臂弯跳下来,下意识露出一个标准的社畜笑容,“谢谢。”
秉着救命之恩,理应回报的心态,她觉得出于礼貌,还是应当知晓对方的名字,于是脱口而出,“请问你是?”
话音未落,整个国公府前院的人瞬间僵愣在原地。
拿着剪子修剪盆栽的婢女,握着扫帚打扫落叶的婢女,挎着编篮踮脚摘花的婢女。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慕思虞身上。
震惊,疑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控制的兴奋。
只有倚在门槛上的顾宁渊伸了个腰,轻笑一声,踱着步子,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他极其自然地伸手,一把勾过男子的脖颈。
“师兄啊,”他拖着长调,目光落在慕思虞身上,“你这位未过门的妻子,倒是有趣。”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太阳穴处轻轻一点,狡黠一笑,“就是这儿,不太好使。”
“乱说什么?”白衣男子将顾宁渊的手拿开,旋即转向慕思虞,郑重一揖,语气疏离,“慕姑娘,方才情急,多有冒犯。只是两家婚事并非你我意愿,情之一事,难以强求,还请姑娘另觅良缘。”
师兄?
这就是让原主因一纸退婚书,差点将魂穿第一天的她吊死的国公府长公子,宋寒之?
慕思虞望着宋寒之那张疏离清冷的脸,干净得不染半分凡尘。偏偏那双冷眸仿佛有一道温柔漩涡,令人难以自控地想要靠近,心甘情愿沉沦。
她收回刚才的话,原主的眼光哪里一般了?
原主的眼光真是好极了。
但强扭的瓜不甜。而且,这瓜明显不想被强扭。
为了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她还是垂下眼眸,避开目光,小声争取一二,“不是强求,我情愿的。”
角落里不知哪个婢女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慕家姑娘转了性,不缠着咱们公子了呢,这又是爬墙又是装不认识,演的是哪出啊?”
话音虽小,还是落到了慕思虞耳朵里,她脸皮发烫,急忙抬头反驳,“我没有假装不认识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魂穿过来才五天,真的不认识你?只是我比较欣赏身体结实的类型,你看着太弱了?
……
慕思虞眼神慌乱,四处乱瞟,大脑飞速运转。
原主喜欢宋寒之,无非就是喜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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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脸吧?宋寒之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肯定没戏,那……
她的目光无意识向上瞟了几眼,倏尔定格在宋寒之旁边抱着手臂,一脸看戏的顾宁渊身上。
“我只是移情别恋了,我喜欢他。”她猛地抬手,毫不犹豫朝顾宁渊一指。
整个前院陷入死寂,婢女嘴巴微张,彻底石化。
“噗。”
不知是谁没忍住,喷笑出声。
旋即两两相望,互相交换的眼神里写满了“我听到了什么?”“年度大瓜!”“刺激,太刺激了!”“看戏又有月钱拿,还有这种好事?”
被指的顾宁渊身形一顿,一直挂在脸上的戏谑笑容瞬间凝固,他蹙起眉,眼底错愕一闪而过,不过须臾,又恢复了那副从容的姿态。
“哦?”他轻轻吐出一个音节,嘴角勾起弧度,不紧不慢地朝慕思虞逼近,“喜欢我?”
“喜……”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被盯得头皮发麻,实在有点害怕,下意识后退几步,“喜欢”两个字根本说不出口。
硬着头皮低声道:“我们……”
话还没说完,只见顾宁渊嘴角弧度加深,右手漫不经心,极其优雅地,搭在腰间那柄月白长剑的剑柄上。
慕思虞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响彻整个前院,“我们都那样了,你就帮帮我不行吗?!”
顾宁渊搭在剑柄上的手倏尔顿住,死死盯住慕思虞,眼底翻涌出难以置信的惊怒,猛地拔高音量,“哪样了?我们哪样了?!”
慕思虞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与顾宁渊的短暂相遇。
哪样了哪样了?
碰手了!碰了吗?碰了吧……
她被逼得口不择言,闭眼大喊,“肌肤之亲你想不认账吗?你不能杀我,你这是谋杀亲妻!”
顾宁渊:“……”
宋寒之:“啧。”
婢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宁渊的确没杀她。
体内原主却被这声“肌肤之亲”彻底刺激疯魔了,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极其厌恶的顾宁渊。
一股前所未有的癫狂,羞辱,愤怒笼罩了她。她伸出左手,淡定拔出顾宁渊腰间的长剑。
慕思虞左右脑博弈。
左右手博弈。
时而拔高音量,声音颤抖,“别,我错了还不行吗?别死!”
时而缓和平静,“不,你非死不可。”
众人屏气凝神,盯着这诡异的一幕,刚刚还喊着“不能杀我”的慕家千金,此时此刻,毅然决然地横起剑锋,在众人眼前,一剑抹喉。
慕家千金慕思虞,香消玉殒。
再次睁眼时,慕思虞捂着脖,大喘粗气。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高瘦的背影,一黑一白,头戴高冠,手握一根漆黑铁链,铁链的末端,穿透了她的心脏。
三人就这样沉默地前行,铁链拖曳在地上,发出声响。
……这装扮怎么有些熟悉?
慕思虞颤巍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铁链,试图忍痛将它拽出来。
须臾,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天杀的,她没有痛觉了!
铁链屹然不动,却惊动了前面的两个身影,那两个身影骤然停下。
慕思虞僵硬抬头,小心翼翼问出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的问题,“请问二位是?”
白色身影缓缓转过头,笑脸吟吟,“白无常。”
黑色身影扭过头,面无表情,“黑无常。”
……
很好,她又死了。
2. 第2章
冥河深处,两尊王座凭空悬浮。
慕思虞站在岸边,接受审问。
白无常端坐在王座之上,一册古朴发旧的符箓悬浮在他面前,他一手漫不经心地翻页,一手执着笔。
“姓名。”
“慕思虞。”
“性别。”
“女……”
“家住何处?”
“你把我锁过来的,你不知道?”慕思虞忍不住抬眸,望向高座上的两个身影,语气里带了几分火气。
起初她还能耐着性子回答,但这话问得实在荒谬。
目光扫过冥河里那些神情呆滞,漫无目的前行的鬼魂,不由得心中暗想:“冥界这效率,这河里的魂怕是得渡上三年吧?”
“晤……”白无常被噎了一下,随即为了找回场子,扯出一个淡笑,“你当我们鬼差很闲?这这么多魂,难道每只的名字我都能记住?”
见慕思虞撇过头不吭声,他歪着头,似乎真的在努力回忆,沉思了好一会,才缓缓落笔记下。
黑无常则倚在另一尊王座上,对眼前之事漠不关心,单手支着下颔,半阖着眼。
“天道,人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阿修罗道,你……”白无常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选天道!”慕思虞语速飞快,抢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
他白了她一眼,“没让你选。”
“……那你念什么?”慕思虞下意识低头,脚尖踢了踢不存在的石子。
眼前一朵开得正艳的花映入眼帘,娇艳欲滴的红色让她心中莫名起了一股郁火。她伸手去薅那花瓣,直到薅得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花蕊,这才心有不甘地停了手。
白无常依旧垂着眼,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漫不经心应她,“冥界自然是有冥界的规矩,每只魂,依生平善恶投胎六道。你嘛,畜牲……”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抬眼间瞥见颓然蹲在地上的慕思虞,以及她的脚边散落一地的,熟悉得刺眼的忘川花花瓣,目光触及那光秃秃的一根花蕊时,几乎不可控地发出怒吼,“慕思虞!你在干什么?!”
这次他记住了!
哪怕遗失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自己的名字都忘的一干二净了,“慕思虞”这三个字,也会牢牢刻在他的脑子里!
慕思虞被他这一声怒吼,吓得骤然站起来,“我……我不想去畜牲道。”
牛马已经当得够久了,她这次想做个人。
“还想去畜牲道?”白无常的脸时而苍白时而铁青时而骤黑,他气急而笑,叉着腰悬在冥水面上来回踱步,倏尔猛地停住,指向慕思虞,声量陡然拔高,“现在就算你跪下来求我,也绝不可能我告诉你!”
黑无常这才微微抬眼,目光扫向那地上撒了一地的凄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情似乎颇为大好,“聿白,你的花,好像秃了。”
“会有人去殉它的。”聿白冷笑一声,从齿缝间挤出回应。
鬼魂成为鬼差时,都会有一朵忘川花,一册符箓。每完成符箓上的一个任务,忘川花便会生出一瓣花叶,待忘川花长成,即可高升。
按理说,这忘川花应当是放在隐蔽之处,好好保管。
只是白无常处处被黑无常压上一头,灵力不如他,身手不如他,长得不如他,好不容易这忘川花的花瓣比他多上一瓣,这还不得好好放在他眼前,显摆显摆?
却不料竟然被一个凡人,祸害得只剩下了根。
聿白踩着冥水,缓缓移向慕思虞,月白长袍被夜色笼上一层薄纱,高帽不知何时已经摘下,露出一枚精致的银白镂空莲花冠。
他嘴角微微上扬,停在一个极其标准的位置,很是温柔。
可眼前的聿白笑得越温柔,姿态越是优雅端庄,越是扮演温润谦和的翩翩公子,就越刻意,越吓人。
慕思虞心底发寒,止不住地颤抖。
直到,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聿白被一道距离慕思虞一尺远的屏障拦截在外,他不管不顾,抬手凝起灵力接连轰击屏障。
但慕思虞看不见灵光。
在她看来,这人隔空打了十八套拳之后,气急败坏,猛地张嘴,啃咬空气。
……哎形象啊形象!
好歹也是个冥界高官,冥界的颜面还要不要啊?
折腾半晌,聿白面色阴沉,猛地转身,掌心凝起一道白光,狠狠朝身后高座上的那道黑影砸过去,“今玄!你什么意思?”
白光在高座身边炸开,激起一阵水花。今玄依旧保持着支颐的姿态,那水花却像长了眼似的,乖乖避开他,溅落在别处。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你,若是杀了她,你就得替她投胎了。”他声音平淡,倏尔指尖微动解开屏障,“去杀了吧,得闲了,我会去猪窝探望你的。”
聿白:“……”
慕思虞:“……?!”
猪窝?!
不要啊!她绝不要当一头猪!
“我不想当猪!”慕思虞惊恐摇头。
“你就得当猪!”聿白一面朝她龇牙,一面小心翼翼将花根上只有花蕊的忘川花护在怀里。
今玄似乎来了兴致,身形微微一动,瞬移到慕思虞面前,“你不愿?”
此刻离得近了,慕思虞这才看清这二位无常的差异。
一个看似温柔谦和,实则阴晴不定,喜怒形于色。
一个看似冷若冰霜,实则心思深沉,喜于将别人玩弄于股掌。
这二人衣着一黑一白,并蒂莲样式的发冠一人一半,居然就连性子都是一阴一阳。
“那你说说,你想如何?”今玄淡淡斜睨着她,冷着眸子,“微弱如蚁的你,又想如何?”
“我……”慕思虞一时语塞。
她想问她能不能做人,若是做人,投胎能不能回到现代?
若是投到古代,清贫之家,父母慈爱也罢,若是不慈爱,将她养到识人清明,让她离开也好。
可若是看她是女子。
幼时被卖作童养媳,嫁个终日酗酒殴打她的恶汉,挨打受骂是常态。
成年后又逼迫她怀胎生子,男胎重蹈覆辙,女胎重复她的悲剧,一生被禁锢在方寸之地,为人妻为人母,生不如死,呆滞麻木,代代如此,代代轮回。
直到千年之后,才能走到她的来时路——她魂穿前的现代。
慕思虞用力摇摇头,这代价太大了,她赌不起。
“我……鬼差还缺人吗?”她忽地抬头,看向今玄。
未等今玄回应,聿白忽地蹿出来,将慕思虞一脚踹进冥河,“你跟她废话什么?”
慕思虞猝不及防,猛地坠下去。
冥水冰冷刺骨,凶猛可怖,势不可挡,不久便将她吞没。
水面逐渐恢复平静,二人正欲离开,转身间,一只白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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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抓住岸边,从水里冒出一颗头,大口喘气,“考……考虑一下我!”
今玄见状蹙着眉露出疑惑的神情,聿白更是一副“冥水怎么回事,失灵了吗?怎么没把她淹死”。
慕思虞趁这空隙立刻开口,语速飞快,“我性格沉稳,执行力强,乐观忠诚,敢于挑战。不会的我可以学,我心理素质好不怕鬼,从小就看恐怖片,有先天优势!我勤奋,我什么都能干!”
聿白站在今玄身后,恶狠狠地瞪着慕思虞,那眼神恨不得要将她立刻生吞活剥吃了!
修罗殿就算忙死,将他一人当作十人用,他也绝不想再见到慕思虞。
直到听到那句“我什么都能干”,眼睛骤然一亮,心中大喜,赶紧上前将今玄挤开,热情地拉着慕思虞的手,满脸堆笑,“缺,太缺了,我们修罗殿就缺阿虞你这种人才啊!”
他拉着慕思虞,一路话家常,一路朝修罗正殿走。今玄默不作声跟在身后。
片刻后,慕思虞望着眼前景象,盯着掉了一半牌匾的茅草屋,发出疑问,“这修罗殿……怎么跟你说的不太一样?”
方才说的金碧辉煌的宫殿殿宇,雄伟壮观的九层宫阙,求而不得的琼林仙树,好像跟破烂不堪的茅草屋没有太大的关系吧?
“那个嘛,过两天就有了。”聿白干笑两声,推开吱呀作响的门。
他掏出一卷同样古朴的册子,吹了吹桌案上的灰,将它摊开,上面只写着“聿白”“今玄”两个名字,其余大片空白。
他将一支笔递到慕思虞手里,“只要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你就是我们修罗殿的预备鬼差了。”
“这上边,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慕思虞盯着那大片空白,有种不好的预感。
聿白却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模样,沉声道:“自然不是什么鬼差,都有资格进入修罗殿的。”
慕思虞想起阳间传说,黑白无常的地位似乎不算太低,想必修罗殿的门槛确实很高。
她点点头,握紧了笔,正欲在册子空白处落下自己的名字。
一直沉默的今玄却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你确定要签下?”
慕思虞迎上他的目光,用力点点头,“我确定。”
他松开慕思虞的手,避开聿白的目光,声音压得更低,“签下此契,成为鬼差,永不入轮回,你再也无法做人了,你也愿意?”
“我愿意。”
不是的,她当然愿意做人,如果可以回到现代的话。她还没来得及浪迹天涯,没来得及拥抱大好河山,没来得及做太多太多的事情。
可是,现代的她已经死了。
若是投胎被束缚在古代,她宁可这辈子搏一搏。
另外,她不想当猪。
“鬼差,很辛苦。”今玄看着慕思虞,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怕吃苦。”
“鬼差吃死人骨头,吃恶鬼魂魄,你吃得下吗?”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
“……生吃吗?”慕思虞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能不能捡回来洗净煮了再吃?生的吃不下……”
今玄:“……”
聿白:“……”
名字落定瞬间,万籁寂静,万物静止。
聿白缓缓上前,微笑抬手,搭在慕思虞肩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说过,会有人去殉那株忘川花的,小朋友,你上当了。”
3. 第3章
慕思虞瞳孔猛地收缩。
忽地身体一阵刺痛,仿佛无数只蚁虫爬满了她的全身,不停地撕咬,啃噬。
她倒在地上,捂着头来回翻滚,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想看她笑话,逼她求饶,她偏不。
那阵撕咬逐渐停下,慕思虞浑身冷汗,面色发白,额头青筋暴起。
落水未干的裙衫再次被浸湿。
她撑着发软的身体,踉跄站起来,舔了舔咬破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黑白无常就这点手段?”她盯着聿白,眼神倔强,“也不过如此。”
聿白仿佛没听见她的嘲讽,慢条斯理地将那册写着三人名字的符箓收起。
悠然坐下,提起桌上茶壶,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又将另外一杯轻轻推到慕思虞面前。
他端起茶杯,吹开浮茶,浅啜一口,语气平淡,“饭前小菜罢了。”
话音未落,身体像是接受到某种指令,慕思虞只觉得灼烧的疼痛感瞬间包裹着她整个身体。
她再次摔在地上,蜷缩着,颤抖着,清晰地感受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灵魂被撕裂,被剥离。
青丝被汗水浸湿,凌乱贴在脸颊和脖颈上。
所有力气顿时被抽空,她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脑子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楚,将她吞噬。
好痛!真的好痛!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一个纪元。
“痛吗?”聿白蹲下来问她。
慕思虞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猛地抬头,用尽全身力气,啐了他一脸血沫,旋即偏过脸,大笑起来。
笑声有些凄凉,有些不甘。
笑声持续了很久,直到视线逐渐清晰,空中悬浮着微末的光点,不停地闪烁。
像星星,一眨一眨的。
那些光点朝着一个方向汇聚,慕思虞的目光追随着它们,最终落在自己的掌心。
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正静静悬浮在那里,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这是……”她怔怔地盯着。
“这是你的忘川花,”聿白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微笑,“恭喜你,洗魂成功。欢迎来到,真正的冥界。”
慕思虞撑着桌案,艰难爬起来,抬手拭去嘴边血渍,“我不明白,你不是要杀了我吗?”
聿白顶着那张被慕思虞喷了血沫的脸,委屈巴巴扑到今玄身前,将脸埋进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控诉道:“呜呜呜,好一个没良心的女人。”
今玄瞥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慕思虞,“鬼差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剥离魂魄,再重塑,又称洗魂。过程凶险万分,途中只要出现一分退却之意,便会魂飞魄散。他怕你意志不坚定,撑不过去,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诱你恨他,以此激起你的求生执念,助你熬过去。”
原来如此。
慕思虞瞬间明白了聿白的用意,想到人家真心帮忙,自己却吐了他一脸,连忙道歉,“真是抱歉了。”
话刚出口,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盯着今玄,“他也是这样帮你的?”
“没有,我不需要。”今玄的目光扫过胸前赖着不走的白衣身影,淡淡道:“擦干净了就赶紧起来。”
聿白抬头一笑,脸上果然干干净净。
慕思虞:“……”
他拿起桌上早已经倒好的那杯茶,递给慕思虞,“不需要抱歉,有效就行。”
慕思虞接过茶,浅浅地抿了一口。
聿白却推了推杯盏,“喝完。”
慕思虞警惕地看着他,聿白无奈地笑了笑,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神情无比认真,“我以今玄的名誉发誓,这次绝对不痛。”
慕思虞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茶水下肚,并无异样。
紧接着,掌心的花苞散出微光,微光落在地上,一个女人躯壳凭空出现在三人眼前。
那躯壳身着华服,面容姣好。
聿白立刻凑上去,围着躯壳饶了两圈,“长得不赖嘛!花容月貌,明眸皓齿的。”
慕思虞看见这张熟悉的脸,瞬间僵在原地,头皮发麻。
她不想再回到这个身体,再被原主坑一遍啊!
“我可以不要这个身体吗?”她苦着脸。
“当然可以。”聿白漫不经心拿出符箓,“你可以从你曾经的身体里选一个。”
慕思虞大喜,“我要穿着兔子吊带裙的那个身体。”
“什么是吊带裙?”聿白一脸茫然。
“晤……”慕思虞噎住了,跟一个古代冥差形容现代服饰,似乎有些难度。
忽地眼睛一亮,心中有了一个既简单又直接的答案,“你就找那个穿得最少的,身上皮肤暴露最多的。”
聿白猛地抬头,手中符箓差点掉到地上,“不……不好吧?!”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扭过头看向今玄,“玄……救我!我一世英名,清清白白,不能被她毁了啊!”
今玄此刻正斜倚在一旁的柱子上,闻言,慢悠悠地举起茶杯,对着聿白的方向,微笑着朝他举杯,轻轻颔首。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滚,少来烦我。
聿白绝望地回过头,硬着头皮,伸手挡着脸,翻了半天也没看见。
翻到最后,有点不耐烦,“找不到啊,都是规规矩矩的。哪里有什么暴露得很多的,你能不能再说点其他特征?”
慕思虞只好坦白,“那个身体,跟刚刚那个长得一模一样,就是衣服不一样。”
“不可能。”聿白斩钉截铁,“一个魂怎么可能有两具一模一样的身体,要么你不是人,要么她不是人。”
“真的,我不骗你。”她拧着眉。
聿白将信将疑,耐着性子继续翻,翻到某一页,他动作一顿,神情古怪,“找是找到了一个,你确定真要这个?”
“我要我要。”慕思虞迫不及待,飞快点头。
聿白一挥衣袖,另一具身体出现在刚才那具身边。
慕思虞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伸手指着那个不成型的炭状物,“这坨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有可能是烧焦的你。”
“……”
好了,原主,对不住。
须臾,当她认命似地钻进原主身体,本以为会再次陷入二人争夺的境地,可是这具躯壳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
疑惑之际,聿白伸了个腰,敲敲背又扭了扭脖子,“忙活了大半天,饿了。走!吃饭去!”
话音未落,大步流星朝前走。
今玄默然跟上,走出几步,察觉身后没有动静,倏尔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僵住的慕思虞,“你不吃吗?”
慕思虞面露难色,嘴角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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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不吃吗?”
“那怎么行?”不等今玄开口,已经走了老远的聿白突然折回来,不由分说地拽住慕思虞的手腕,拖着她朝前走,“我得好好带你去尝一尝冥界特色菜式,包你满意。”
慕思虞麻木地被他拽着,目光涣散,思绪却不知飘向何处,满脑子都是“死人骨头”的可怕联想。
直到被按在小店靠窗的位置,听着聿白对着菜单猛点一通,“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每样都来一份。”
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按耐住想吐的冲动,借着洗把脸的由头,偷偷找到店家。
“可以给刚才点了一大桌子菜的那桌一碗白米饭吗?”她怕分量不够吃不饱,急切地用手比划着,“要这么大一碗,我不想吃死人骨头。”
店家脸上挂着疑惑的神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慕思虞轻咳一声,佯装镇定补充了一句,“平时吃腻了,今日想换换口味。”
直到看到店家木讷地点点头,这才满意地回到位子上。
没坐多久,就见小二端起一盆五人份的白米饭,在众人讶异的神色中经过,将那盆米饭放在慕思虞面前。
慕思虞抄起勺,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热乎乎的白米饭,香得她都要哭了。
“阿虞,你……”聿白眼神复杂,有些嫌弃,又略带同情地摇摇头,这小姑娘在人界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察觉到二人投来的目光,她动作一僵,抬头尴尬一笑,“店家非要送,盛情难却嘛!总不好浪费食物吧?特色菜式我下次一定好好品尝!”
“那好吧。”聿白托着脸,同情地看着她。
今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轻轻挑眉,已然把她看穿,却又不挑破。
就在这时。
“小心烫,小心烫。”小二站在不远处,大声吆喝一声。
在三人面前将盘子放下,谄媚一笑,“客官久等啦,抱歉抱歉,今日小店额外赠送一个菜,铁锅炖大鹅。”
低头扒饭的慕思虞差点喷出来。
铁什么?!
她咧嘴一笑,埋头继续往嘴里塞,怎么可能?这可是冥界,冥界哪来的铁锅炖大鹅,幻听了幻听了!
然而,小二嘴里一连串的菜名,接连不断地钻进她的耳朵。
“八宝鸭来咯!客官小心烫!”
“焖羊肉嘞!”
“佛跳墙,您慢用!”
“热乎的烤全羊!”
水晶丸子,荷叶鸡,桃花酥,梨花白……
她几乎是扑到了桌子边缘,眼睛死死瞪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这……这是冥界特色?你们吃这个?!”
聿白夹了一筷子鹅肉喂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是啊,冥界食材,肯定是冥界特色啊!”他神秘地凑近慕思虞,压低声音,“听说是大厨费了老劲,专门去人界学的手艺呢!”
“……不是说吃死人骨头,恶鬼魂魄吗?”慕思虞扭过头,眼神幽怨地盯着今玄。
聿白被呛得猛咳嗽,好不容易咽下鹅肉,“说什么呢?!谁吃那些恶心的东西?人界对我们的偏见也太深了吧!谁告诉你的?”
慕思虞面目表情地将一口白饭塞进嘴里,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今玄半步,“呵呵。”
今玄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他微微侧身,望着窗外的天色,颇有兴致地端起那杯梨花白,浅酌一口,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佳酿。
4. 第4章
“阿虞,你怎么不吃啊?是不合胃口吗?”聿白撸起袖子,大口啃着手里滋滋冒油的鸡腿,疑惑地看向慕思虞。
慕思虞面色阴沉,目光扫向所剩无几的白米饭盆,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鼓得发圆的肚子,旋即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假笑。
心中无数匹马儿在草地上来回奔驰,暗骂道:“你猜我怎么不吃?!”
这店家也真是够实在,白米饭直接端一盆啊!这小厮也是够厉害,非等吃完了一盆饭,才慢悠悠地上菜。
一旁的今玄似乎被聿白的发问逗笑了,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旋即仰头饮尽最后一盏梨花白,起身离开,淡淡道:“结过帐了。”
聿白蹙着眉,正被一大块鸡肉噎住,他艰难咽下嘴里的鸡肉,朝今玄的背影嚷嚷,“喂,你要去哪?又不去拜见师尊吗?”
“不去。”
话音未落,那道黑色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今玄的离开对聿白的食欲毫无影响,甚至在之后将近半个时辰里,他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咂咂嘴,拍拍手,笑眯眯地看向一旁昏昏欲睡的慕思虞,“走吧!阿虞,我们该去拜见师尊了。”
慕思虞正托着腮打着盹,被惊醒后茫然睁眼,目光触及一扫而空的桌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神复杂地瞥向聿白,“真没想到,你还挺能吃啊。”
她简直难以相信,这将近八人份的一桌子菜,竟然被眼前这个看似瘦弱单薄的男子扫荡地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聿白闻言怔了一瞬,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开玩笑!小爷我可是饿死鬼投胎!”
“……”
确实名不虚传,货真价实,绝非浪得虚名,不愧是饿死鬼投胎。
二人前往师尊居所的路上,聿白见慕思虞步履迟疑,神色间有几分忐忑不安,便笑着安慰,“别怕,别紧张,没事的。”
慕思虞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扯出一个笑容,“哈?我不紧张啊。”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这可是能决定她生死存亡的关键人物。一般能混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大多数都是个能够一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者。
据说活得越久,性情越古怪。
万一这位师尊看她不顺眼,一个不高兴,又将她踢回畜生道,那可怎么办?
潲水……那玩意真的能吃吗?
想到这里,她猛地晃了晃脑袋,不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得先探探口风。
“那……师尊好相与吗?”她轻咳一声,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聿白走在前面,双手抱头,姿态慵懒松弛,漫不经心应她,“晤,算好相与吧,只要你别像今玄那小子一样,总想着抢师娘就行。”
啊???
我靠!
果然,好奇心不仅能害死猫,好奇心还能瞬间将忐忑不安狠狠踩在脚下,占据上风。
此时此刻,慕思虞心头那点不安瞬间烟消云散,满脑子只剩下“今玄抢师娘”这五个字,声音带着一股掩藏不住的兴奋,小跑上前,歪头看他,“那他抢到了?”
聿白神色鄙夷,一脸“就凭他”的表情,“怎么可能?师娘好端端地待在师尊身边呢!师尊可是出了名的护短,谁有本事跟师尊抢啊,别说旁人,就算冥王殿下来了,师尊照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该甩脸子就甩脸子。”
根据聿白绘声绘色的描述,许多年前,南域鬼王的妹妹时青沅不知怎的,看上了师娘,死缠烂打吵闹着非要师娘到南域做客。
师尊自然不允,宠妹狂魔的南域鬼王便夜探师尊殿宇,趁其不备,抢了师娘就跑。
师尊哪里肯忍这个气?
当即孤身一人,闯入南域,硬生生将师娘抢了回来,从此一战成名,再也没有人胆敢打师娘的主意。
谁知,后来收了个徒弟,贼心不死,总想撬师尊墙角,仍然想着抢师娘。奈何徒弟已经收了,总不好打死,师尊除了偶尔甩点脸子,也实在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能够独立门户了,这才随意拨了个修罗殿,让他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慕思虞听得连连点头,似懂非懂,旋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今玄死活不愿意去拜见师尊,换了我,我也是没脸去拜见的。”
“谁没脸去拜见啊?”一道清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慕思虞耳畔响起。
慕思虞瞬间僵住。
聿白闻言,也猛地顿住。他僵硬地转过身,咧嘴一笑,语气软糯,“师尊,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在教导小师妹呢,让她千万不要不学好,学今玄抢师娘。”
慕思虞:“……”
话是这样说的吗?能……能说得这么直白吗?我靠!我是女的啊女的啊!看看我的性别啊,女的怎么抢师娘?你至少该说教导我不要抢师尊啊!不带这么侮辱人的行不行……
耳畔那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对聿白的言论非常认同,“嗯,小白,做的很好。”
慕思虞:“……”
好吧,切忌用活人的思维去思考鬼的脑回路。
就在慕思虞脑子乱成一锅粥,拼命思考是该五体投地,还是该三跪九叩来拜见这位突然出现的师尊时,那道声音的主人忽地从她身后绕到身前。
男子一袭素雅长袍,凤眼狭长,蓝眸白发,手里捧着……一把与谪仙气质完全不相符合的狗尾巴草。
聿白立即狗腿似的接过那捧狗尾草,可怜兮兮地嘟囔着,“师尊,你对师娘可真好。”
废话!那是人家老婆,能不好吗?
男子“嗯”了一声,目光看向慕思虞,那双眸子平静如水,音色没有任何温度,“你就是慕思虞?”
慕思虞慌乱抬头,二人目光相撞,她赶紧低下头避开目光,声音细如蚊呐,“是。”
“在下温道溪。”他的声音一下子柔和下来,言语中带着淡淡笑意,“从今以后,你是我门下弟子。只要我在,无人敢动你,亦无人可伤你。”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给人一种莫名的心安。
他抬手揉了揉慕思虞的脑袋,举止投足间尽显长辈的温和,“走吧,今日高兴,晚饭为师亲自下厨。”
温道溪走在前面,二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聿白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师尊亲自下厨,你当真要吃吗?”
“吃啊,为什么不吃?”慕思虞想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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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回答。
这一回,就算真的是死人骨头,她也定要硬着头皮尝尝咸淡,她绝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件事情上栽倒两次。
三人在一处宅院停下。
温道溪的居所,与其说是威严的殿宇,倒不如说是世外仙人隐逸之所。
一个简朴的庭院,门楣上挂着同样简朴的牌匾,端端正正写着三个清雅的大字:溪雅阁。
推门而入,庭院内府却是别有洞天,满院盛放着清香淡雅的荼靡,进门左侧,有一塘活水种植着几株白莲,几尾锦鲤在莲叶间嬉戏闹水,处处透露着主人闲适雅致的意趣。
“师娘,师娘!快出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聿白一进院门就欣喜大喊,摇晃着手里的一捧狗尾巴草。
慕思虞心想,这姿势不大对吧?怎么看也像是在逗狗啊,温道溪真的不会把这个孽徒一脚踹出去,逐出师门吗?
然而温道溪却毫无反应,恍若未闻,笑着让他们随意,自己径直走向厨房忙活。
过了好一会,慕思虞才从聿白作死的行为中缓过神来,环顾四周,一脸茫然地朝身边之人发出疑问,“师娘在哪啊?”
“可能在睡觉吧,走,我们去找找。”聿白说着,一把拉过慕思虞,转头就朝庭院深处走。
慕思虞整个人,整个身体,整张脸都写满惊恐和抗拒,“等等!我们这样不……不好吧!师尊会杀了我们的。”
“哎呀,师尊心胸哪有这么狭隘?”聿白不以为然,反而加大了力度,自顾自地拖着慕思虞继续朝前。
大哥,这是心胸狭隘不狭隘的问题吗?这根本就不是心胸狭隘不狭隘的问题好吧?难道还指望一个男人,大度到让你闯人家老婆卧室吗?!
话音未落,二人已经蹑手蹑脚来到一间雅致的屋子门前,聿白毫无顾忌轻轻一推,探头探脑,再次晃动了一下手里的狗尾巴草。
屋内静谧无声,慕思虞胆战心惊地跟在他身后。
夕阳落下最后一缕霞光,透过窗棂那棵荼靡的枝叶缝隙间,投射在靠窗的桌案上。
微风拂过,几片荼靡花瓣挣开枝头,轻轻落在桌案上,床塌四周垂落的素色帷幔也随之轻轻飘拂。
慕思虞小心翼翼环视四周,除了荼靡的字画,依旧是荼靡的字画。这实在是不像一个女子的闺阁,甚至一面铜镜都未曾有,她声音压的极低,“这是师娘的寝阁吗?”
聿白蹙着眉,脸色复杂,同样压低声音,“胡说什么呢,这是师尊的寝阁。”
慕思虞“哦”了一声,心想也对,夫妇一体,自然是住在一起的。
“还是别进去了吧,”她心中打起退堂鼓,“你忘记今玄的前车之鉴了吗?”她是真的觉得下一刻温道溪很有可能提着菜刀站在门口,立刻杀了他们,当场清理门户。
“怕什么?”聿白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掀开内室的纱幔,身影一闪,便踏入屏风内侧,“我又不抢师娘,我只是看看。”
慕思虞一时噎住,愣在原地,她只觉得两眼发黑,头皮发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进退两难。
你以为你好得到哪里去?
……这他妈比光明正大抢还罪该万死好吗?!
5. 第5章
“你们在干什么?”温道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悄然无息地站在了慕思虞身后。
慕思虞猝然睁眼,心脏猛跳,浑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她僵硬地一点一点挪过身。
只见温道溪的素色长袍黑一块白一块,似乎坦然接受了柴火的熏陶,宽大的袖口被一条布带,潦草地绑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好!
她大脑一片空白,膝弯一软,扑通一声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颤声道:“师尊在上,弟子知错了。”
“你哪错了?”温道溪蹙着眉,不明所以,余光瞥见手里的菜刀,心头逐渐明亮,尴尬地将它往身后藏了藏。
慕思虞下意识想答“哪都错了”,又觉得太过敷衍,心一横眼一闭,全盘托出,“弟子……弟子不该窥视师娘。”
聿白听见动静,从内室探出一个脑袋,一眼看见跪得如此虔诚的慕思虞,又扭头扫了一眼定在原地的温道溪。
他一脸茫然,迈着步子走到慕思虞面前,下意识伸手去拉她,“起来啊,阿虞,跪在地上干什么?”
慕思虞却纹丝不动,反而是趁机死死拉住他的衣摆,用力往下拽。
快跪下认错啊,笨蛋!
聿白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索性蹲在她面前,眼底满是困惑,“你知什么错了?看看师娘而已,这有什么错?”
慕思虞的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当着本尊的面讨论窥视他的妻子,还这般大言不惭,理直气壮,死不悔改,是嫌命太长了吗?!
她略微抬头,疯狂朝聿白眨眼示意。
聿白却更加疑惑了,挠了挠头,“你朝我挤眉弄眼干什么?”
慕思虞面色复杂,心如死灰,她将头深深埋低,额头再次贴在地上,心底欲哭无泪。
闭嘴吧祖宗!别说了!
温道溪被这二人的行径弄得一头雾水,手里的菜刀仿佛烫手山芋,拿着别扭,扔了又不合适。
他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是啊阿虞,快起来,看看师娘而已,不必如此。”
这句话仿佛一道九霄惊雷,狠狠劈在了慕思虞的头顶。
她抬起头,脸上血色骤然褪去,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温道溪身上。
“这……师尊?!这……这你都觉得没什么吗?!”
温道溪被她那充满同情,又有点钦佩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他不自在地侧过身,声音同时低了几分,“只是看看,不碍事的。”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徒弟,似乎想到了自己在外的名声可能不太好,又补充了一句,“为师也并非那心胸狭隘,鼠肚鸡肠之辈。”
慕思虞彻底听傻了。
看向温道溪的眼神已经从同情升级为一种勘破红尘后的悲悯。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被侮辱到这种地步,也算是极致了吧!
她开始疯狂脑补,那位师娘究竟是何等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绝色。
竟然能够让冥界上下审美如此统一,甚至能让一个男人忍辱负重到如此地步!
就在三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个黄影蹭的一下,从门口晃了过去。
“哎,师娘!”聿白眼前一亮,踉跄着跑出门。
须臾,只见一个捧着狗尾草的男子蹲在门口,满脸堆笑,男子身侧坐立着一条吐着舌头的大黄狗。
大黄狗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袂,尾巴飞快左右摇摆。
慕思虞怔了一瞬,呆滞问道:“师娘……在哪?”
温道溪脸上尴尬瞬间化去,他走上前,倾下身子,伸手揉了揉大黄狗的脑袋,声音轻柔充满了宠溺,“狮娘,乖,去跟新朋友打个招呼吧!”
说完,抬脚便跨出门槛朝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倒退回来,仿佛终于想起自己拿着菜刀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小白,带阿虞出去,为师要更衣。”
说着,身形一晃,朝内走去。
慕思虞灵魂已然出窍,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温道溪房间出来的了。
晚风吹过,夹杂着一丝凉意,她失魂落魄地趴在青石桌上,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念叨着:“师娘……是狗?!”
当暮色染红一树荼靡时,慕思虞仍趴在石桌上发愣,目光呆滞地望向不远处。
聿白正兴致勃勃地逗弄着狮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肉干,在狮娘鼻子前晃来晃去。
引得狮娘时而兴奋地原地转圈,时而用前爪去扒拉他的衣摆。
他笑得眉眼弯弯,“狮娘乖,坐下就给你。”
慕思虞看见这一幕,忽然笑了。
好一个取名鬼才!好一个狮娘!
温道溪的身影再次出现时,神色匆匆,仿佛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连衣袍都来不及整理,丢下一句,“饭温在锅里,饿了自己去吃。”
话音未落,人影便消失在天际。
聿白立刻停下了逗狗的动作,拍了拍狮娘的脑袋,示意它自己去玩。
旋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大步流星朝小厨房径直而去。
里面随即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猛烈撞击的噼啪声,听起来不像是在盛饭,倒像是在鼓弄什么灭世武器。
片刻后,他端着一个碗出来,坐在慕思虞对面。
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将那碗饭往慕思虞面前推了推,“这可是师尊亲自下厨,来之不易,你得吃完。”
慕思虞盯着那碗冒着悠悠热气,绿得发奇的不明物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瓦解。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能否请教一下,这碗绿色……咳,这碗饭的原材料是什么?”
这碗东西实在不能称之为饭,说它是屎都侮辱了屎!
“自然是上品灵丹所化。”聿白立刻接话,眼神真诚。
他神秘地凑近,歪过脑袋低声道:“一颗可抵百年修为!这碗整整融了三颗!”
“三百年呐!”他伸出三根手指有鼻子有眼的,在慕思虞眼前晃了晃,那动作跟方才拿肉干在狮娘面前晃悠简直如出一辙。
当真?!
慕思虞瞳孔瞬间放大,她咧嘴一笑,欣喜异常,捧着碗如获至宝。
哪里还顾得上它是什么颜色,什么口感?管它是什么,今天就算灌,也得灌下去!
她猛地端起碗,抄起勺子,怀着视死如归的决心,狠狠舀起一大勺,往嘴里猛塞了一口。
下一刻,瞬间僵住。
一股难以言喻,极其恶心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某种可疑的怪味直冲鼻腔。
“呕!”
她根本来不及控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睛瞪得溜圆,心中又放不下那百年修为,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呕出来,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聿白面露难色,伸手去拉她,“要不,你还是吐了吧?”
慕思虞含泪捂着嘴,疯狂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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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绝不能吐!
僵持了片刻,她憋得满脸通红,最终还是忍不住呛咳了几声,狼狈地喷了出来。
喷出来的瞬间,几乎是手脚并用,一股脑地冲向院角井台,抄起水瓢就往嘴里猛灌。
足足灌了小半桶凉水,又是解味,又是漱口的,这才勉强把那股怪味强行压了下去。
让她评价,这碗饭就是狗闻了都得叼着饭盆子连夜跑路!
真是糟蹋了这些上品灵丹!
罪魁祸首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用力拍着石桌,肆无忌惮地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极其夸张。
慕思虞见此情景,怒火瞬间压倒了理智,什么师门情谊,什么师兄师妹,什么实力悬殊,统统见鬼去吧!
她越想越气,气鼓鼓地冲到聿白面前,像只炸毛的小兽,扑上去狠狠捶了他一拳,“聿白,你个混蛋!你找死啊!”
聿白夸张地捂住胸口,痛呼一声,抬起头,无辜地看着慕思虞,声音拖得老长,“天理何在啊!这怎么也赖我啊?我冤枉啊!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要吃师尊做的饭……”
慕思虞被他这倒打一耙的无赖行径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愤怒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他狡黠一笑,利落起身,再次走进厨房。
不一会,又端着一碗饭走出来,那碗饭垒得跟个小山似的,顶端还搁着一个滋滋冒油的鸡腿。
慕思虞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喷香的肉味不动声色地钻入她的鼻腔,勾起她肚里的馋虫。
早在鬼市,她就对聿白手里那只,啃得津津有味的鸡腿垂涎三尺了。
聿白将那碗新的推到慕思虞面前,顺手就将另外一碗拖到自己跟前。
紧接着,面不改色埋头扒了一大口,仔细嚼巴嚼巴,咽了下去。
“你……”慕思虞看得目瞪口呆,那句“这是我刚才吃过的啊”还没说出口,转而发出惊叹,“不愧是白无常,为了修为可真拼命呐!”
聿白抬起头,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绿色,冲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带着玩味的笑容,“哪有什么灵丹,逗你罢了,不过是些寻常米粮蔬菜。”
“不过,”他蹙着眉,垂眸望着那碗饭,“这应该是师尊最近研究出来的新菜,以前不是这个味。”
旋即嘴角再次露出笑容,神色很是骄傲,“我早说了,师尊有做菜的天赋!”
慕思虞眉头狂跳,什么东西?
天赋?!
天什么?什么赋?
她盯着那碗饭,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嫌弃写在脸上,“你倒是不挑剔,这都能吃得下……”
聿白耸耸肩,语气平淡,“习惯了,偶尔师尊心血来潮不做,我吃着鬼市的饭菜,反倒觉得寡淡,没有胃口。”
慕思虞:“……”
她脑中忽然闪回午时在小店里,聿白风卷残云般扫空那一桌八人份饭菜的景象。
你管那叫没有胃口?!
半晌,慕思虞捧着碗,将最后一口送下肚,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对了,师尊火急火燎地往外赶,出什么事了吗?”
“也许是四大鬼王中有人对洗魂不满吧,毕竟这几百年,从未有活人身死后,入冥界上任鬼差。”聿白刨着饭往嘴里赶。
“那为什么我可以?”她问道。
聿白握勺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笑道:“因为洗魂这道禁术,我是祖师!”
6. 第6章
慕思虞深吸一口气,脸上阴霾逐渐散去,眼底荡开一丝笑意,“原来是禁……”
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笑意僵在嘴角,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声音陡然拔高,“禁术?!”
在看到聿白下巴都快支到天上,傲娇地点了点头之后,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垂下脑袋,埋得低低的。
那自己这鬼差还作数吗?
连日来的委屈,挣扎,以及那些可笑至极的无用功瞬间涌上心头,她鼻尖一酸,眼泪像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杵在一旁的马儿没有等到预想中的马屁,反而是捕捉到了一阵细微的抽噎,脸上的得意倏地敛去,收起一贯吊儿郎当的作风。
他起身走近,蹲在慕思虞面前,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阿虞,你怎么了?”
月光将慕思虞那小小的身影映得又委屈又可怜,她没有回应,回应聿白的只有压抑的抽泣。
“阿虞,”他心中莫名燃起一股焦躁,语气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命令,“抬头。”
慕思虞肩头微微一颤,缓缓抬起脸。少女眼眶通红,眼眸湿润,眼角还挂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
聿白见状心头一紧,下意识抬起手,想抹去那颗还未滴落的泪。
慕思虞盯着那只手,不明所以,身子无意识地向后一缩,那颗泪倏地滑落,只在脸上留下一道湿痕。
二人愣在原地,聿白的手僵在半空,这莫名的举动似乎让他自己也怔住了。
须臾,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目光扫过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最终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异常柔声,“别怕,我在。你放心,我会护你。”
慕思虞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郑重而赤诚地许下承诺,
一个仿如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慕思虞默了须臾,心底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已经坠入无间地狱,她在无尽的黑暗中步步沉沦,一步一步深陷绝望,一点一点腐败溃烂,忽然有一束光撕开黑暗,落在她面前。
有一个人,向她伸出手,他从容而笃定,牵引着她离开,然后告诉她:别怕,我在。
可这话,却勾起了更深的委屈,眼泪翻涌得更加厉害,她抬手胡乱抹去脸上泪痕,新的泪珠又大颗大颗地溢出来,她倔强地反复擦拭,像是在跟不听话的泪珠较劲。
最终仍是拗不过它,只好捂住眼睛,闷闷道:“小白,你教我吧,你教我成为一个真正的鬼差吧!”
聿白脸色微变,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以往不是没有闯祸的鬼差,他们也是这样伤心难过,可只要他说一句会护着他们,他们便会破涕而笑,转忧为喜。
可这次为何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
他不明白,一股冲动侵占了他的大脑,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起身,双手死死钳住慕思虞的手腕,强硬地将她往身后一推,按倒在石桌上,俯身逼近,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为什么?我说了我会护你!为何不信?为何你还是不高兴?”
慕思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吓了一跳,这充满压迫的姿势令她感到不适,心底阴霾逐渐被怒气取代。
发什么疯?!
她猛地挣脱,可她越是想要挣脱,聿白的五指就越是收紧,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不肯给她丝毫逃脱的机会。
挣扎半晌,没有一点用,她索性放弃,停止了挣扎。不知为何,凝视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眸,心底莫名松软了一瞬。
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安抚,“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不相信你。聿白,我很相信你,或许在你们漫长的岁月里,你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山间一缕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便散了。但你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待我为善的人,我把你当朋友。无论你视我为何物,你都是我认定的朋友。”
她顿了顿,眼底落寞一闪而过,“我相信你会护我,相信师尊会护我,可是你们护不了我一辈子,我没有溺死在这片海里,是因为你伸手拉了我一把。可若下一次我坠入深渊,再无浮木可攀呢?”
她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而坚定,目光灼灼,“聿白,我想做浮木,我不愿做那随时都会坠入深渊的种种。”
星月沉寂,几只萤虫悄然飞舞,不知何处响起一阵蛙鸣,也不知蛙鸣是这时刚响起,还是一直都在。
聿白松开了手,后退几步,清冷的月色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副惯有的,吊儿郎当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仿佛刚才失控的人从未存在过。
“啧,早知道你有这般觉悟,我还让你休息这几日干什么?”他嘴角挂着笑,语气轻松,“那么,阿虞,唤醒你的魂锁吧!”
“唤唤……”慕思虞正揉着微微泛红的手腕,闻言当场石化。脑子里飞快闪过关于修仙的唯一来源——玄幻小说。
凝气?结丹?气沉丹田?
她站起来,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那个,丹田在哪?口诀是什么?是不是要先凝气啊?”
聿白:“……”
“没那么麻烦,你念出来就行了。”他轻咳一声,“如果你觉得过于低级,容易遭人耻笑,那你也可以编个口诀,假模假样地打套手势。”
慕思虞大喜,言出法随?这还低级?!这可太高级了!
她心念一动,摊开手掌,清了清嗓子,“魂锁!”
一条粗壮的锁链凭空而现,她欣喜若狂,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像个得了糖蜜的孩童,一个接一个地念出好多名字,就连小厨房的锅碗瓢盆都不放过。
聿白盯着脚下瞬间堆积如山的物件,扶额不忍直视。他默默转身走进卧房,片刻后提着一壶茶水和两只素色白瓷茶杯出来。
他斟了一杯递给慕思虞,看着她因欣喜而泛红的脸颊,“……你傻不傻?心底默念即可,个个都喊出来做什么?”
慕思虞念了这大半天,这会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又伸手要了一杯,这才放下杯子。
她安静了须臾,随后蹙着眉,委屈巴巴地望着虞白,摇了摇头,“不行,默念我唤不出来。”
“嗯?”聿白懒散地坐在石桌旁,一手托着腮,闭目养神,似有困意,他缓缓开口:“这次你又唤了什么?”
“狮娘啊。”慕思虞老实回答。
他依旧闭着眼,嘴角弧度加深,“狮娘有灵性,只听师尊召唤,你唤不出来的。只有那些没有灵性的死物,才会不厌其烦地应召而来。”
他睁开眼,眸中已然没了睡意,“能唤出魂锁,便可以开始勾魂了,你的符箓还记得在哪里吗?”
慕思虞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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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
聿白“嗯”了一声,“符箓上会记载你需要带回来的游魂名字,你根据符箓所现的位置,挨个去带回来就行了。”他斜眼瞟了一眼慕思虞,“你,识字吧?”
慕思虞正捧着一卷竹编符箓,听闻这话,白了他一眼。
废话!自己好歹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现代公民,不说文学储备多么丰富,但难道会是文盲吗?
她嘴角一歪,神色极其不屑地翻开符箓。翻开的瞬间,眼睛猝然瞪大,这歪歪扭扭的是什么玩意?这是字?!
聿白凑过来,看了看符箓,又扭头看了一眼慕思虞,再次问道:“你,识字吧?”
慕思虞飞快收回符箓,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自然。”
“那便很好。”他微微一笑,指尖随意一点,一只散发出淡蓝光芒的灵蝶凭空而现,那只灵蝶环绕在慕思虞身边。
“这只小蝴蝶送你了,它会引你去后山暖泉沐浴。”聿白朝南边厢房一指,“那是你的房间,隔壁那间是我的。”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脚边散落的杂物,随即蹲下身,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拾起抱在怀里,朝着小厨房走去。
慕思虞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疑惑,“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它们唤回去呢?”
那身影在即将跨过门槛时顿住,他抱着怀里的锅碗瓢盆转过身,“或许,这样才更像个人,不是么?”他转回头继续向前,跨过门槛,“也许它们……也许它们不喜欢被呼来唤去呢?”
慕思虞怔怔地望着烛火摇曳的窗棂上,那个身影正不厌其烦地,一件一件地,将方才她召唤出来的物件,仔细归回原位。
蓝色蝴蝶忽地落在她的鼻尖,用力扑闪了几下翅膀,惊得慕思虞猛地闭眼,双手胡乱挥打一通。
蓝色蝴蝶朝前飞去,又倒退回来,循环往复,慕思虞这才明白它的意思,小跑上前,老实跟在它身后。
她忽然想起来第一次遇见聿白时,被踹的那一脚,小声嘟囔着:“真是的,怎么灵宠跟主人一个性子……”
那灵蝶有自己的脾气,似乎听得懂,倏尔停下,倒退回来,朝慕思虞用力扑哧着翅膀,蝶粉都差点扇下来。
慕思虞一路闪躲灵蝶的攻击,一路大喊:“错了错了,你跟你主人都天下第一,他天下第一绝色,你天下第一倾城,行不行?”
灵蝶这才作罢,优雅地扑闪着小翅膀,表示认同。
夜半,慕思虞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轻纱衣衫从后山回来时,庭院已经恢复了整洁,只有一盏孤灯在夜色下静静摇曳。
那只引路的灵蝶未得召唤,便悄然化作一条银白手链系在她的腕间,链上悬着一只精巧的幽蓝镂空蝴蝶,在月色下,泛起微微蓝光。
恰在此时,“吱呀”一声,右侧厢房的窗被推开,聿白半个身子探出来,湿漉漉的墨发随意搭在肩上,几颗水珠正顺着发梢,滴在白色单衣上,隐约有几滴顺着脖颈,一路往下。
他一眼看见站在院子里的慕思虞,“明日得空,你四处转转吧。冥界南侧有棵古树,有个老婆婆喜欢在那鬼扯,你也去听听。”
目光触及慕思虞腕上的蓝蝶手链,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有危险,蓝蝶可唤我,不唤我也无妨,它会保护你。”
慕思虞眉眼一弯,晃了晃手腕上的镂空蝴蝶,“谢谢啦,我很喜欢。”
7. 第7章
次日清晨,慕思虞用完早饭,筷子一撂,聿白不过低头收拾碗碟的功夫,再抬眼,那抹身影早已不见了踪影。
慕思虞在冥河南侧,兜兜转转了半天,别说什么婆婆,分明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反倒是在一片摇曳的莲叶间,寻到一只被丢弃的小船。
她走上去,卧在船上,素帕覆面,遮挡灼灼日光,淡淡荷香弥漫,落得片刻的安宁自在。
微风轻起,拂落少女面上素帕。日色映下,隐隐透出一层红晕,清灵脱俗。
世人对鬼的偏见的确太多。
冥界的鬼魂分两种:第一种是凡人身死后化作的游魂,第二种则是冥界土生土长的鬼使。
游魂忘却红尘,步六道入轮回。
而鬼使却不同。
他们通五感,辨颜色,闻得幽幽花香,晒得灼灼烈日,赏得冷冷月色。
他们曾在初雪纷飞的冬日温一壶好酒,在蝉鸣不止的夏日摇一叶轻舟,也曾于清晨品一池青荷,于黄昏熬一锅米粥。
他们会痛会饿,会欢喜会嗔怒。
撇开那身灵力,与常人无异。
那,他们有小孩吗?
“呃……抱歉,这个……这个应该或许可能没有吧?聿白没告诉我。”慕思虞有些出神。
“这样啊?”一个俏皮轻快的声音响起,仿佛就在耳畔,“那我告诉你吧!”
慕思虞一颤,猝然睁眼,小船经不起这般动静,左右摇晃,瞬间倾覆,激起层层涟漪。
水底一番轻微挣扎后,她终于拽住一叶青荷探出水面,“谁?谁在说话?”
几缕墨发湿漉漉地紧贴她的脖颈,水珠顺着发梢滑落,肌如白雪,眼眸灵动。
“转头。”那声音带着笑意,再次响起,“我在你身后。”
慕思虞循声望去。
女子一袭青绿罗裙,额间一点朱砂,她坐在船头,双手随意搭在木板上,足尖悬空,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发出“咯咯”的笑声。
远处迎来一阵风,引得发间的靛蓝束带在空中雀跃,身后的几股小辫也随风而动。
“我是时青沅。”她歪头看她,脖颈上的金锁项圈,手腕上的金镯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你是谁呀?”
她的声音好似清晨推窗时拨动的风铃,纯粹干净,又隐隐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蛊惑,叫人不得不答。
“我是慕思虞。”慕思虞下意识将拽着的荷叶挡在身前,露出半个脑袋看她。
时青沅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细细打量,褐色的眼珠在眼眶里乱转,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容愈发明媚。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打了个旋。
慕思虞顿觉身体一轻,仿佛被一股力量托举着,缓缓升空,那道灵力很轻柔,围绕她全身。
须臾,又稳稳落回小船上。
待灵力隐去,她那沾染污泥的裙衫,已化作一身青黄襦裙。
原本湿漉漉的墨发,也挽成了两个俏皮的垂髻,两条长长的鹅黄束带垂落肩头。
慕思虞低头看了看新衣裳,又抬手摸了摸发髻,觉得新奇极了。
聿白并未教她如何幻化裙衫,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好一直穿着原主那套贵气的旧衣。
比起那套,显然这套小家碧玉的装扮更合她心意。
她趴在船头,借着水影又看了好几遍,察觉到炙热的目光,这才偏过脸,尴尬一笑,“谢谢。”
“客气什么?”时青沅顺势一倒,仰卧在小船上,杏眸微闪,“让女孩子落水,总归是我的不对,权当是赔罪了。”
她侧过身,笑吟吟地看向慕思虞,狡黠一笑,“其实,曾经是有的。”
慕思虞被河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有什么?”
“小孩啊,”时青沅保持着倚卧的姿势,“总不能人人都像你一样,受过禁术洗魂,再成为鬼使吧?”
慕思虞这才明白,她是在续接方才“冥界孩童”的话题。
“你知道我?”她反应过来。
时青沅笑道:“整个冥界,谁不知道,修罗殿来了位凡间绝色?”
慕思虞急忙尴尬摆手,“快别打趣我了。”
船只随着水流缓缓前行,时青沅的声音从船头悠悠传来。
曾经是有孩童的,冥界曾设有专门的司职,管婚嫁,管子嗣。
起初,鬼使们对这谈情说爱之事兴致勃勃,冥界婚娶之风一时盛行。
只是后来,岁月太漫长,他们慢慢觉得,枕边人面目渐非,眼前人已非彼时人,日子久了,便觉得无趣,觉得枯燥。
可碍于冥界从未有过先例,碍于冥界规矩,只好埋怨自己年少无知,苦水全部往肚子里面咽。
然而,事情的转机却发生了,新一任管婚娶的鬼差,刚刚上任就碰上了个硬茬。
冥王殿下,他不肯成亲。
那鬼差左劝劝不动,右劝劝不听,嘴皮子都磨破了,殿下仍然油盐不进,一怒之下将他丢出殿外,他这才消停。
谁曾想,这一下,整个冥界炸开了锅,瞬间沸腾,和离之潮达到顶峰。
那管婚娶的鬼差这下彻底崩溃了,只好拉着管子嗣的鬼差,两人相互搀扶着,挨家挨户地去敲那仅存的几对夫妇的门。
“你生个小孩吧!求求你啦!求你生个小孩吧!再没有小孩,冥界可就断送在我们手里了呀!”
就这样,最后那几对,也没了。
管子嗣的鬼差就此落得逍遥自在,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偏远之地,专注修身养性去了。
顶头上司去寻他,他慢悠悠道:“你先去让管婚嫁的那位,成几对新人再说吧!”
上司灰头土脸地去找管婚嫁的鬼差,那位更是理直气壮:“你先让冥王殿下娶个亲再说吧!”
上司怒了!
关殿下什么事?!
那管婚嫁的鬼差也不惯着他,直接把他推出门,让他亲自去催催试试,上司不信邪,果真去了。
结果呢,所有鬼使像是提前串好了词,个个义正言辞:“我等誓死追随冥王殿下!”
弦外之音再清楚不过了:想要我成亲?除非冥王殿下先娶妻!
“那后来呢?”慕思虞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
“后来啊……”时青沅凝视着她,笑意直达眼底,“那位上司正坐在船头,给一个落水的姑娘讲故事呢。”
慕思虞一时噎住,“那个倒霉蛋……咳,那个上司是你啊?”
“不错。”时青沅眨了眨眼,“不过我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慕思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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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惑:“为什么?”
“因为……”时青沅看着她,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冥王殿下很快就会愿意成亲了。”
慕思虞更迷惑了,不过天色已晚,她躲懒太久,起身一揖,“那便先恭喜你了。”
她正想下船,却发现小舟不知何时已经飘到冥河中央,窘迫道:“虽说可以游过去,但……能不能麻烦你将我送到岸上去?”
“你要走了?”时青沅翻了个身。
慕思虞点头,“嗯,聿白让我在这里找一个婆婆,我还没找到……”
时青沅脸色骤变,方才那副风轻云淡早已荡然无存,“婆婆?!他让你来冥河南岸找一个婆婆?他说的?”
“是……是啊。”慕思虞呆呆地望着她。
“是吗?”她站起来,揉了揉手腕,杏眸微眯,“我看他是活腻了。”
说罢,瞬间不见了踪影。
“你别走啊!”慕思虞冲到船头大喊,声音在冥河间回荡。
哪里还有人回应,她孤零零地坐在船头,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冥河,以及船桨早已不知所踪的小船,心底欲哭无泪,难不成当真要游回去?
情急之下,脑中灵光一闪,拿出唤物的信念,心中默道:“回家,回家。”
再一睁眼,果真离开了冥河。
她心中一喜,可眼前一片漆黑,狭小无比,根本不是溪雅阁。
指腹传来的触觉又冰又硬,她试图站起来,“咚”的一声,狠狠撞上脑袋,她捂着头,痛呼一声,腕上灵蝶发出淡淡的幽蓝光芒。
这……这是棺材吧?!
恐惧之意涌上心头,她用力拍打着四周的檀木,“救……救命啊!”
渐渐的,稀薄的空气一点点流失,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无力。
再后来,她虚弱地倒在棺底,喉咙已经喊不声,只有那只左手,仍凭着本能,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棺壁。
求生的意识一点点消散。
她忽然觉得好困。
好困……
不知过了多久,棺盖被掀开,空气骤然涌入鼻腔,她的意识被强行拉回,下意识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掌,遮挡住刺眼的强光。
喘息稍定,拖着沉重的身子,艰难爬出坟坑,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绝美异常的脸。
男子一身红衫,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碎发微微遮住前额,墨发凌乱地垂在腰间,似乎刚与人激烈缠斗过,嘴角挂着一抹血迹,看样子显然并未占得上风。
他不动声色地蹲在坑边,居高临下,将慕思虞的狼狈尽收眼底。
慕思虞仰头看他,这张脸不似聿白那般温润,也不似今玄那般冷峻,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妖孽的,极具侵略性的俊美。
她一时看入了神,忘了移开目光,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男子非但不避开,反而紧紧锁住她的目光,缓缓起身,步步逼近。
他近一步,她便退一步。
他再进,她再退。
她一个不小心,脚下一绊,又跌回棺材里。
男子没有丝毫犹豫,跟随着她,一步跨入那方寸棺椁内,将她逼至一处角落,才肯罢休。
他俯身贴近,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慕小姐,别来无恙啊。”
8. 第8章
慕思虞听得头皮一阵发麻,这话是寒暄不错,可这语气哪里有半点寒暄的意思?
这语气,分明是想将她千刀万剐,煎炒烹炸焖溜熬炖,最好连骨头都嗦干净。
心头警铃大作,这家伙该不会是原主在哪里欠下的命债吧?!
男子眼底冰霜越积越厚,嘴角弧度缓缓向上,越拉越深。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杵在她面前,如同审视一个势在必得的猎物,死死盯着她。
慕思虞扛不住那炙热的眼神,她决定低头不看他。
眼神在地上左右闪躲,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硬着头皮抬起脸,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你好啊,可是我们认识吗?”
男子明显一愣,过了好一会,才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剑眉轻挑,“慕小姐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几日前才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说喜欢我,如今便翻脸不认账了?这变心的速度,真快啊!”
好茶,好阴阳。
慕思虞别过脸,暗自缓了一口气。
喜欢?谁啊?
虽说她是母胎单身不错,但渣女语录倒背如流,嘴里时常没个正经。
她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甚至隔壁老奶奶家的大黑狗,只要有点姿色的,她都很喜欢。
不过还好,不是太棘手。
区区情债,只要不索她的命就行。
她将脸转回来,抬起头仰着脸,十分笑意堆起九分谄媚,正想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就看见男子嘴唇一张一合,“那我们便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顾宁渊。”
“顾……”慕思虞脸颊发烫,笑容僵在嘴边,喉咙不合时宜地一阵瘙痒,差点咳得她没背过气去。
顾宁渊?!
完了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真找她索命来了!
她猫着腰,扶着棺材,眼珠子一转,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就是鬼差,怕个屁啊?
话是如此,身体却比脑子更诚实,她下意识后缩了半步,这下好了,身体本来就紧贴着棺壁,现在整个人几乎是垫起脚尖,贴在壁上。
顾宁渊见她往后缩,眸子一沉,不悦地眯起眼,“你躲什么?”旋即盯着那张皱成一团的脸,唇角上扬,“哦?慕大小姐想起来了?”
“……”
活阎王谁想不起来?
慕思虞紧闭双眼,试图学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顾宁渊眉心轻蹙,“不耐烦”三个字就差写在脸上,显然没了戏耍对方的心思。
他伸出手,捏住慕思虞的脖子,指腹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摩挲,淡淡道:“鄙人不才,自幼修炼体术,慕小姐以为,这纤细的脖颈,撑得住我几分力气?”
慕思虞缩着脖子,眼睛死死瞪着掐住自己脖颈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杀人啦!
虽说她曾经在某某文学城看小说时,专找阴鸷疯批型男主,经常磕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但现实中真遇上这种,绝对会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那只手掐着她,越来越用力。
她被迫仰着脸,盯着顾宁渊那张近在咫尺,又因戾气缠身而变得妖异的脸,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诡异的念头。
摸一下吧……
就摸一下,没关系的。
让她,摸摸吧。
慕思虞鬼迷心窍,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点上顾宁渊的眉心,紧接着,一路滑过他的眉眼,睫羽,鼻梁,下颚。
顾宁渊猝不及防,猛然睁眼,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这女人……疯了!绝对疯了!!!
他僵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对方却越来越肆无忌惮,他这才给了点反应,无声地瞪了她一眼。
不瞪还好,这一瞪,他彻底被她那种毫不掩饰的,欣赏私人物件般的眼神激怒。
左手倏尔发力,从齿缝间挤出声音,一字一顿道:“你往哪摸?!”
慕思虞两眼发黑,呛咳着去掰扯那只扼住她喉咙的手,“不摸了不摸了,松……松开!”
顾宁渊目光扫过那双湿润惊恐的眼眸,缓缓向下,最终定在掐住她脖颈的那只手上,似乎自己也愣住了,骤然一松,怒意瞬间消散,薄唇微微一抿,撒了手。
他没想要杀她,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师妹不待见他。
却不曾想竟到了这种地步,竟心思歹毒到,用假死这种腌臜的法子,要他死。
“你没死?”
慕思虞捂着脖子大口喘息,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托你的福,暂时还活着。”
话音未落,一声琴音从天际而来。
顾宁渊脸色一变,倾身上前,一只手捂住慕思虞的嘴,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棺底,声音压得极低,“别出声,否则立刻杀了你。”
说罢,他反手将棺盖猛地合上。
棺外传来脚步声。
“顾宁渊这小子有点本事,受了那等酷刑,还能跑?”
“灵身受损,他还能跑到哪里去?罢了罢了,咱们兄弟婚宴上吃酒去。”
“可是新郎……”
“放心,慕家不会追究的,谅他也活不长,就说他死了。”
“那行,我再加强一下封印。”
话音刚落,一曲优雅的琴音再次袭来。
慕思虞听得真真切切,这是在给她办婚事?这群人是在追杀顾宁渊?
眼前一片漆黑。
腕上的那只灵蝶从链上悄然脱离,在狭窄的棺材里翩然起舞,微弱的光芒在二人的脸上忽明忽灭,隐隐闪烁。
少年的气息扑在颈边,轻轻拂动着慕思虞耳畔的碎发。
碎发在脖颈间来回荡漾,吹得她一阵酥麻,浑身蔓延。
她下意识偏头,想用颈窝蹭蹭发痒的耳朵,却不曾想这一偏过去,不经意地将距离拉得更近。
她凝视着那双眼眸,睫翼扑闪几下,红着脸把头朝反方向转了过去。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顾宁渊借着捂嘴的那只手,将她的脸扳了回来。
“唔唔唔唔唔……”
他松开手,“说。”
“你……你可以先从我身上下去吗?”
话音未落,身体不经意的触碰骤然清晰,更加真切,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槐香,感受到肌肤贴近后,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顾宁渊看着身下眼神慌乱闪躲的女子,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此刻暧昧又危险的姿势。
他浑身一僵,整张脸瞬间充血,就连脖颈也染上了几分绯红,几乎是狼狈地滚向一旁。
狭窄的棺椁内,两人被迫并肩而卧,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只听得见两个骤然失序的心跳,以及两道极力压制,却依旧紊乱的呼吸。
“……抱歉。”
“没事啦,”慕思虞立刻接话,一心想转开话题,岔开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她借着光,瞥了一眼身侧男子的红衣,“所以,你是新郎?”
“……”
慕思虞此刻真想给自己一拳,直接把自己打晕。
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什么不好,问新郎,慕家就她一个独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这踏马是阴婚啊!
她硬着头皮又补了一句,“那些人是找你寻仇的?”
“……”
这回慕思虞真想咬舌自尽了,然后狂扇自己几耳光:你踏马别说话了!闭嘴!闭嘴!
谁想跟别人聊仇敌的事情?!
顾宁渊果然不愿意,他忽地转过脸,像看傻子一样地盯着她,旋即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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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思虞也不吭声了,没话硬聊的事,她干不来。
直到一曲琴音弹尽,外面才彻底没了动静。
顾宁渊却有动静了。
他侧着身,撑着脑袋,语调漫不经心,“慕小姐,方才外面那群人,你当真不认得?”
慕思虞茫然摇头。
她真的不认识,她脸盲。再说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脸,就被他关进这活棺材里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畔,“那些人啊,是慕家家仆。”
什么?!
是慕家的人!是亲爱的友军!
她伸出手,一把推开顾宁渊,顾宁渊本就没设防备,被这猛地一推,直接推到了棺壁上。
可他非但不生气,反倒顺势倚靠在棺壁上,仍然维持着那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姿势,单手托头,眼神睥睨,那神情好像在说:“女人,你在玩火”。
“……”
慕思虞没空搭理他,一心一意去推头顶的棺盖,可哪怕用尽全身力气,那棺盖偏偏像是被镶嵌在土里似的,纹丝不动。
“呵,娇生惯养。”顾宁渊神色轻蔑,冷哼一声。
慕思虞没好气地回瞪他:你行你上。
顾宁渊同样冷眼睨回她:我来就我来。
他伸出一只手,目光依然停在慕思虞脸上,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漫不经心向上一顶,没有反应。
“……”他脸色微僵,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改为双手发力。
棺盖仍然屹然不动,无事发生。
顾宁渊非不信这个邪,额头青筋暴起,猛地发力,一人一盖,在狭小的空间里僵持良久。
“呵,”慕思虞斜眼瞟了他一眼,学着他方才的腔调,“绣花枕头。”
顾宁渊眉头狂跳,面露鄙夷,忍不住将心里的话狂飙了出来。
“要不是你色令智昏,非要嫁给师兄,求而不得又恼羞成怒,蠢到以为可以借我之手假死脱身,你我何须遭此一劫,困在这个鬼地方?”
等等。
假死?
自己明明死透了好吗?而且大哥,这棺材板不是你自己亲手盖上的吗?
慕思虞一时忘了处境,激动地坐起来辩解,“我没……”
“咚”的一声,脑袋实打实地撞在棺盖上,她痛得眼泪汪汪,捂着头应他,“我没假死,我真死了。”
顾宁渊恢复了理智,眼神冰冷,显然一个字都不信。
“无妨。”他盯着慕思虞,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灵蝶的蓝色光芒下,显得格外瘆人,“真死假死,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分别。”
慕思虞心都要扑出来了,她刚刚是脑子有坑,才会觉得这个男人生得好看。
大哥你别笑啊,你一笑,我就感觉毛骨悚然,小命不保。
她听见顾宁渊的声音,在幽闭的棺材内悠悠响起。
“若是假死,那么就请师妹,再死一次吧!”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棺壁,“反正,这就是师妹的棺椁啊。”
此话一出,慕思虞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头顶,那只灵蝶还在扑闪着翅膀,格外安静,没有一丝一毫想要保护她的意思。
她的神情恍惚,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衣衫,颤声道:“这是我的棺椁,那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不用想也知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慕家贵女,死在了一个不受待见的泽陵宗弟子手里。
还能干什么?
阴婚都举行了,当然是……
顾宁渊闻言,愣了一瞬,“你以为我是被慕家丢在这里的?不是的师妹,慕家将我关了起来,我是特意过来的……”
“……特意过来干什么?”
他的脸上浮现起温柔笑意,轻轻吐出两个字。
“鞭尸。”
9. 第9章
慕思虞吓得往后一缩,不料身后突然一空,天旋地转间,她顿时慌了神,双手挥舞乱抓,竟一把拽住了顾宁渊的衣领。
“你!”顾宁渊显然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怒声才露半截,便被慕思虞硬生生拽了下去。
他赶紧捂住襟口,另一只手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却什么也没抓到。
两人一同坠入深渊。
没有筋骨断裂的剧痛,反而是身下传来一声闷哼。
慕思虞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山洞内昏暗混沌,又暗又潮湿,抬头望去,只有头顶透下一束斜光。
“你还要在我身上趴到什么时候?”一道压抑着怒意的嗓音,在静谧中沉沉响起。
慕思虞这才惊觉,自己整个人正趴在顾宁渊身上,将他牢牢压在了身下。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绯红霎时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心虚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顾宁渊,急忙朝身后挪过去。
移身的瞬间,掌心按在石壁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粘腻湿润的触感,慕思虞触电般地缩了回来,用力甩了甩手,嫌弃道:“什么东西?好恶心!”
她四下张望,想找个干净的地方,把手上的污渍处理一下。
好不容易寻到一块较为干净平整的石头,刚蹲到一半,却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
“别动。”
顾宁渊冷眸微眯,从容起身,面无表情地抚平被扯得皱巴巴的领口,又仔细掩好散开的衣襟,将敞在外面的锁骨遮了回去。
“我劝你别动灵力,否则,下一个坠洞的人,该说你的血恶心了。”
慕思虞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哦”了一声,然后在顾宁渊的注视下,直愣愣地蹲下身,将手上的血渍尽数楷在那块石头上。
顾宁渊:“……”
他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愕然,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僵持许久。
须臾,待他转过身,默不作声地探寻出口时,慕思虞才长舒了一口气,寻了个低矮石墩坐下。
她将碍事的袖口挽起一转,露出手腕上的银链,轻轻敲了敲悬在链上的那只蓝蝶,低声抱怨道:“说好的保护我呢?骗人精。”
脚尖无意间踢到了个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柄云纹银剑正静静躺在地上。
慕思虞眼珠一转,四处张望。
她心道:混蛋顾宁渊若是再捏她的脖子,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见四下无人,她迅速将剑拾起藏在身后,露出得意的笑容,双手背过去,满意地拍了拍剑身。
“嗯,藏的不错。”
顾宁渊不知何时悄然无息地靠近,正不动声色地站在她旁边。
慕思虞心中咯噔一下,纵使万般不情愿,还是干笑两声,将藏在身后的剑递给他,“别误会……我只是想先替你收着。”
“是么?”顾宁渊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那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慕思虞一面假笑,一面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她不想看他,这人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简直就是阴阳怪气他祖宗!
恰在此时,手中玄剑传来细微轻响,慕思虞拿起剑,凑到耳边晃了晃,辩不分明,便下意识倒转剑鞘,打算抽出剑身看看。
刚抽出半截,只听到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剑刃寸寸断裂,银光迸溅一地。
一堆银光碎片倒映着慕思虞错愕的脸,她捏着空荡荡的半截剑柄,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缩回自己的脚。
声音有些发虚,“……我说它是自己碎的,你信吗?”
顾宁渊垂眸扫过碎片,又抬眼看了一眼慕思虞,忽然像是抑制不住一般,低笑出声。
他倚靠在岩壁旁,凝视着掌心召出的灵力,“那我说这是想放个烟火给你看看,你信么?”
慕思虞:“……”
她不信!!
慕思虞想都没想,扭头就跑,在洞中上蹿下跳,“你不是说不能动用灵力吗?!”
顾宁渊也不恼,神色散漫,玩儿似的朝她身后弹去灵力,语气狂妄,“我就是用了,又如何?”
几道灵光精准地追逐着她的身影,破空而来,却又总是险险擦过她的衣角。
像是在跟她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享受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第一道削落半截袖口。
第二道撕破衣裙下摆。
第三道正在掌心凝聚,顾宁渊歪着头,似乎在考虑下一个目标应该选哪里。
慕思虞双腿发软,实在跑不动了,她扶住石壁,低声喘息。
不是说受了重伤吗?不是棺材盖都推不开吗?这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跑够了?”顾宁渊踱步上前,轻轻活动了下手腕。
“跑……跑不动了。”慕思虞弯着腰,胸口剧烈起伏,仰起脸大口喘气,“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吗?”
“怕是不能。”顾宁渊低头凝视着她,神色间带着几分戏谑,“游戏才刚刚开始,师妹就喊停,未免太扫兴。”
掌心光亮再次亮起,眼见第三道灵力即将袭来,她慌乱摆手,“别,别打了……”又急喘了两声,“我有法子,我可以帮你……”
顾宁渊停下动作,眼中玩味更甚,“哦?说说看。”
慕思虞缓过气,小步凑到顾宁渊耳畔低语,“等你死后来找我,地底下我有些人脉,到时候我罩着你,保管你投生个富家子弟,爹疼娘爱,一生顺遂。”
她心想:好歹自己是个鬼差,总归有些用处吧,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然而脑海中顾宁渊抱着她的大腿痛哭涕流,像孙子一样苦苦央求她的画面并未出现。
反而是掌心的那团灵力再次凝起,甚至愈涨愈大。
顾宁渊肩头微微抖动,仿佛失控了一般,脸色狰狞,面容扭曲,眼底涌出怒火,“投胎富家,一生顺遂?我的一生顺遂或不顺遂,我说了算,何须他天道轮回?!”
他猛地抬手,一道强劲的灵力轰然砸下。
慕思虞吓得脸色煞白,那道灵力来势凶猛,她根本来不及躲开。
好在顾宁渊及时恢复了一丝理智,刹那间甩出另一道灵力与之抵抗,两两相撞,打在了她身后的岩壁上。
轰然一阵巨响,岩壁崩裂,碎石纷飞,烟尘弥漫。
慕思虞猝不及防,被埋在了石堆下面。
万籁俱寂。
烟尘散尽,顾宁渊僵立在原地,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狰狞,他望着自己颤抖的手,又望了一眼那片狼藉,眼底泛起一丝慌乱,怒气顷刻间散去。
直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见石堆下埋着的人仍没有反应,他冲着那堆碎石扬声道:“慕思虞,你给我在这装什么死?以我如今这修为,力度还及不上师尊一顿鞭刑。”
一只纤细的手忽然从石堆里伸出来,抓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又挑挑拣拣了块大的,继续丢。
周而复始。
终于探出一个脑袋,慕思虞顶着一头土钻出来,呸了呸嘴里的灰,眼圈发红,“顾宁渊,我一介凡胎,你这么打会出人命的!”
“人命?凡胎?”他背过身去,声音冷淡,“师妹说笑了,师妹天生神胎,别说我如今灵力十不存一,便是全力,也难伤你分毫。父债女偿,天经地义,更何况,你当真以为你的那些小把戏,我不知道吗?”
他回过头,笑了笑,“师妹对付我的那些狠毒招数,我都一一领教过了,怎么这点挠痒痒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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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就受不了了?”
……
慕思虞欲哭无泪,原主啊原主,你为何给我招惹这么个煞神……
她忽地脑子里有了个绝妙的主意,猛地抬头,视死如归般地开口:“那我让你打。”
“一百招之内,要是你打不死我,我们之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如何?”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缓缓荡开笑意,顾宁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此话当真?”
“自……”
“然”字还没说出口,劈天盖地一掌灵力,紧接着又是一掌,接二连三地轰了过来,丝毫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
慕思虞默默闭嘴,把剩下的字咽回肚子里,转身将那堆碎石堆成靠椅状,试坐一番,又蹲下调整片刻,这才惬意地靠在上面。
灵光一道接着一道打在她身上,洞内轰鸣声不绝于耳,石屑纷飞。
片刻后,洞穴一片狼藉,顾宁渊猫着腰,手撑在石壁上,额间渗出汗珠,在一旁喘着粗气。
慕思虞奸计得逞,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他一眼,狡黠笑道:“不打了?一百招好像还没到呢。”
顾宁渊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移开目光,直起身,语气平淡,“不打了,走了。”
走了几步见她没有跟上,又折返回来,看着仍懒洋洋靠在石块上的慕思虞,眉间轻蹙,“还不走?”
慕思虞仰脸尴尬一笑,“腿麻……”
话音未落,顾宁渊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恰好停在那束光下,他任由山顶那束柔光打在脸上,忽然笑得灿烂张扬,甚至带着几分少年的顽劣。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支小巧精致的玉笛,蹲在慕思虞面前,用笛子末端支起脸,盯着那双腿打量了好一阵子。
“喂……”慕思虞被他看得神经紧绷,由内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灵力伤不了我,不至于恶毒到动武器吧?”
顾宁渊的灵力无效是侥幸察觉的,可她还没试过法器管不管用啊!!
只见他唇角带着笑,缓缓逼近,玉笛也随之抬起,慕思虞盯着那玉笛,心脏狂跳,呼吸也愈发急促。
忽然间,那玉笛骤然撞上她的小腿。
慕思虞惊得猛哆嗦,双眼紧闭。
良久,耳畔传来顾宁渊的声音。
“这里?”
玉笛又下移半寸。
“还是这里?”
“……”
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慕思虞的脸一下子沉下来,顿时有种想揍他的冲动。
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多大了还玩这种把戏,三岁小孩吗?
她简直要疯了。
原本只是腿麻,被他这样一搅和,此刻那股恼人的麻意变本加厉,从小腿一路蹿上脖颈,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皮下攀爬,啃食。
浑身难受,坐立难安。
她死死瞪着顾宁渊,眼睛里像要喷出过来,顾宁渊却回望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可是,除了那双眼睛流露出来几分装模作样的无辜,他那眉梢眼角间哪里有半点无辜的样子,分明全是恶作剧得逞的愉悦。
慕思虞猛地起身,别说一刻,就算半刻,她也待不下去了,她拖着半身不遂的躯体,跌跌撞撞地朝着洞口深处而去。
忽然,腕间一紧,她低头看去,一缕诡异红线凭空而现。
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一扯。
另一端,顾宁渊似有所感,抬起自己的左手腕,目光死死锁住那缕突然浮现的红线。
就在二人怔怔地盯着它时,那红线闪烁了一下,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慕思虞不信邪地晃了晃,那股束缚感仍在。
下一刻,两只手像是中了邪似的,倏地十指相扣。
顾宁渊:“……”
慕思虞:“……”
10. 第10章
慕思虞用力想将手抽回来,挣扎了半天,甚至一脚蹬在石壁上,用尽全身力气拉扯,可掌心却如同跟顾宁渊的长在了一处,怎么也扯不开。
直到手腕发红,传来一阵灼热的疼痛,她才彻底放弃了用蛮力抽出手的这个念头。
她将红得发肿的手腕杵到他眼前,“顾宁渊,你搞什么鬼,我们不是和解了吗?”
顾宁渊却像个木头似的僵在原地,目光直直望向远方,一声不吭。
慕思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除了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石壁,分明什么都没有。
她凑近半步,用肩膀撞了下他的胳膊,“怎么,看上那堵墙了?要不要将就这一身衣裳,直接过去拜个堂,成个亲?”
顾宁渊依旧沉默,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见他仍是那副苦思冥想,神游太虚的模样,慕思虞顿时垮下脸,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顾大公子?顾道友?顾师兄!!”
嗓门一次比一次大,一声高过一声。
“听见了听见了!”顾宁渊猛地回神,猝然蹲下身捂住双耳,“别嚷嚷了!”
慕思虞被他突然蹲身的力道一拽,难以稳住身形,猝不及防跌在地上。
她嘶了一声,疼得直吸气,一面揉着摔痛的地方,一面掸去衣裙上的灰,低声嘟囔道:“倒是注意点我啊……”
话音未落,顾宁渊已豁然起身,连带着将她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低头注视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超出掌控之外的烦躁。
僵持了片刻,仿佛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低着头,僵着脸,发狠地朝着那缕看不见的红线咬下去,喉咙间发出嘶咬的低吼。
“……”
这……
慕思虞没脸看,真的没脸看,好歹给自己留点脸面吧哥。
她默然转身,抬手遮住半张脸,不愿直视,她是真的觉得这画面不堪入目,有辱斯文。
就在此时,身后那道丢人的撕咬声戛然而止,她下意识回头,却一头栽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失衡的瞬间,顾宁渊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猛地拉近,“你不是让我把这鬼东西拿下来吗?”他声音压的极低,仿佛带着一种扭曲的阴沉,在她的耳畔低语,“你死了,它自然就没了。”
慕思虞险些尖叫出声,她拼命想要挣脱顾宁渊的手,可她内心越是想逃离,那缕红线的禁锢就愈发强烈,将她箍得生疼。
她挣脱不开,只好怯生生看着他,“所以,我今天非死不可是吗?”
顾宁渊一把将她拽回身前,语气冰冷,“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可你的灵力对我无效!”
“我知道。”他眼中闪过一丝被逼至绝境,不管不顾的狠戾,“所以……”
……所以怎样?
“所以,我偏要试试!”话音未落,只见他欺身上前,骤然逼近,一把举起她的右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慕思虞一面推开他的头,一面吃痛骂道:“顾宁渊,你是不是有病?”
她扭动着手腕,拼命想抽回,他却怎么也不肯松口。
情急之下,她猛地低头,也朝他那只紧扣着自己的小臂,咬了下去。
牙齿没入的刹那,属于他的血液在唇齿间蔓延,与此同时,她体内的灵力似乎躁了一瞬。
两人谁也不肯先松口,像两只炸毛打架的小狗,只剩下两条相连的手臂在风中僵持发颤。
最终顾宁渊率先撤开,啐了一口,狠狠抹了下嘴角,“你是狗吗?”
他盯着小臂上的那颗脑袋,拖着她就往先前寻到的出口走,“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剑术体术双修吗?咬得动吗你就咬?”
慕思虞见他停战,也抬起头,不情不愿地跟在身后。
她将手臂上的牙印杵到他眼前,顺带着斜视了他一眼,一副“你丫看不起谁”的神情。
顾宁渊:“……”
待到杵够了,看着他吃瘪的神色,她的心情也舒坦了许多,收回手,抿了抿唇,忽然想起在冥界时,听到的某些传言,她细细感知体内灵力的流转。
莫非今玄所说的“吃死人骨头”不是玩笑,而是某种修炼秘术?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这也太诡异了,修炼便修炼,哪有喝人血食人肉的?
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想吐。
可若是借此增强灵力,岂不是可以回家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再次抬起相连的手,对准顾宁渊的手臂,咬下去。
血液渗入唇齿,她舔了舔嘴,这次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或许是位置不对?
她不死心,再次低头,换了个位置下口,试图验证自己的猜测,甚至尝试着吞咽了几次。
顾宁渊毫无反应,只是沉默地牵着她向前走,步履不停,任她咬,任她试探,任她胡闹。
全部都无动于衷。
直到一股异样的酥麻猝然窜起。
“……晤?”
他耳根通红,倏然停下脚步转身,死死盯着身后之人,恼怒的声音里混杂着几分颤抖,“慕思虞,你咬便咬了,这又是在做什么?!”
慕思虞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来不得及止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她无辜地舔舐着唇角残余的血液,在他怀里仰起脸,一脸坦然,“它快要流到你手腕上了,我总不能浪费吧?”
“唰”的一下,顾宁渊整张脸红得更加彻底,他扭过头去,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
憋了一会,他手忙脚乱,近乎狼狈地转身,闷头前行,声音低哑含糊,带着明显的慌乱,“别咬了……这样没用,解不开的。”
慕思虞才没有想要解开,她只想增强灵力,早日脱身回到冥界,“可刚才明明就有用!我感觉我的灵力变强了。”
“那是因为……”
“是什么?”
顾宁渊蹙着眉,蓦地低下头,几乎是吼出声来,“是那条红线!”
慕思虞一下子明白了,愣了半晌,没好气地接连“呸”了好几声,试图将嘴里残留的血腥味吐掉,“你不早说?我还以为我捡了个大便宜。”
正当她还在擦拭嘴里的血沫时,那只被他紧握的右手,清晰感受到些微的轻颤。
她歪过头,目光在他通红的侧脸和颈间来回扫视,“顾宁渊,你抖什么?脸怎么红成这样?脖子也红了,这儿的血是不是更有效?真的没用吗?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是不是我吮得不够多才没有效果?还是位置不对?要不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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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来这么多问题!”顾宁渊忍无可忍,一把按住她几乎要凑到自己颈边的头,阻止她再靠近半分。
他几乎是强行将脑海中那些莫名的情绪抛开,逼迫自己去注意周遭的环境。
就在这时,一阵模糊的喧哗声从前方传来。
顾宁渊神色一凛,迅速压下所有翻腾的心绪,低声喝道:“别闹,安静一点!前面有动静。”
她立刻收敛了嬉闹之色,警惕地循声望去,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
一阵令人作呕的气味袭来,慕思虞下意识捂住口鼻,准确的来说,这股气味除了腥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二者融合,极为诡异。
石壁上开始莫名闪烁淡淡的绿光,借着这光线,依稀还能看见小道两旁堆积的尸骸。
那喧哗声越来越近。
声响不大,却刺耳尖利,仿佛一枚银针不动声色地钻进耳心,刺中脑髓。
慕思虞被顾宁渊一把拽到身后,两个人一起缩进石壁间,躲在一道暗处的阴影里。
只见三只小鬼紧挨着往前挪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慕思虞头皮发麻,下意识朝顾宁渊贴近,另一只手死死攥紧他袖口的衣角。
顾宁渊默不作声往后挪了半步,她想也没想就紧跟了上去。
他后退,她靠近。
他再退,她再靠。
他有些急了,接连退了好几步,慕思虞也急了,心底发慌,迅速追上去紧紧贴着。
他身体僵了僵,最终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她紧紧贴着。
慕思虞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即便在冥界,她见到的鬼魂也大多数都是人形,哪像这三只……
领头的那只小鬼忽地停下,后面两只来不及反应。
一声闷响,两两相撞。
两个腐烂的半截身子歪歪扭扭倒在地上,一颗血淋淋的头骨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尘土。
那颗头骨一张一合,张口抱怨道:“哎哟不长眼啦,脑子撞碎啦!”
另一具残躯在地上蠕动,举起一截断臂,扯着嗓子干吼,“呜呜呜手断了,赔我手!”
两只小鬼手忙脚乱捡起掉落的零件,胡乱安回身上,大吼大叫,发泄不满。
领头的那只没理它们,反而吸了吸鼻子,头骨上下开合,语气兴奋,“好甜啊!”
“赔我脑子!”
“赔我手!”
地上两只还在不依不饶地叫唤。
领头那只小鬼被吵得烦了,拔高音量怒道:“赔个屁!闭嘴蠢货!那是你的吗你就嚎?”
被吼的两只瞬间蔫巴了,两具残躯委屈地蹭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发出“嘤嘤”的呜咽声。
它们这样一蹭,原本就腐烂得松散不堪的血肉,不断脱落细小的碎屑,那颗新鲜的头骨在一张一合间,也不停地渗出血水,滴落在地上。
嘀嗒,嘀嗒,嘀嗒。
仿佛在耳边。
慕思虞一时没忍住,双腿发软,顺着石壁滑跪下去,顾宁渊手臂一紧,及时揽住了她。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时,领头的那只小鬼头骨一转,“咔嚓”一声,转向二人藏身的地方。
“嘻嘻,抓住你啦!”
11. 第11章
“宵月,来!”顾宁渊厉声喝道,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银光乍现,一柄长剑应召而出,立在他身前,仿佛一条蓄势待发的小银龙。
那三只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小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扭头便逃。
长剑瞬间化作一道银光,追了上去,不过须臾,凄惨声戛然而止。
远处地面上只留下一滩幽幽绿水,冒着薄烟,弥漫着一股臭气。
死过一次的东西,自然不会留下残魂,也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死了,便是死了,彻底消散。
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走了。”顾宁渊看也不看地面那惨状,径自从储物袋里取出两张面具。
一张精致狡黠的白狐面具扣在他脸上,另一张则随手递给慕思虞。
慕思虞接过面具,低头一看,顿时垮下脸,嘴角忍不住向下撇。
……怎么又是猪,她这辈子是跟猪过不去了是吧?
悄悄瞥了一眼远处那滩还在蠕动的绿水,心底一寒。
猪就猪吧!总比丢了命强。
可问题是……
她盯着面具,面露难色。
在线问:如何单手将面具戴到脸上?
正琢磨着,就听见顾宁渊漫不经心地开口:“前面是鬼市,不想惹麻烦就戴好,把你的生人气息彻底遮掩住。”
“鬼市?”慕思虞一把扯下好不容易覆在脸上的面具,眼睛倏地亮起来,仿佛闪烁着星光,“那我到家了呀!还戴这个做什么?我不戴!”
“你确定?”顾宁渊微微偏头,白狐面具下的目光斜睨过来,宵月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召回,握在手里。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眼底玩味渐浓,微微抬起剑尖,精准地指向那只被迫十指相握的手,语气一如既往的恶劣,“那我先剁了这只手,省得到时候被你连累。”
“我戴!”慕思虞秒怂。
她不情不愿地将那张猪形面具按在脸上,一面仰着头防止面具滑落,一面笨拙地在脑后摸索着系带。
带子好似跟她作对,一次又一次在指尖滑落。
唔……头好酸。
她摘下面具,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用一种幽怨的神情望着顾宁渊。
旋即不情不愿地再次仰起头,带子似乎真的在跟她作对,怎么也系不上。
“麻烦。”顾宁渊低啧一声,不等她反应,已然探手过来,接过那根在她指间纠缠许久的带子。
少年冰凉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耳廓,慕思虞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别动。”他的语气平淡,动作却意外透露出几分耐心,“别僵着,放松一点,就当我的左手是你的,跟着我的动作来。”
指尖不停地穿梭,轻触,缠绕。
不过两三下,面具就牢牢固定在了慕思虞的脸上。
她暗自松了口气,小命总算保住了。
二人继续前行,拐过一个弯,眼前景象骤然变幻,四周低矮的岩洞悄然褪去。
一条长街豁然呈现在眼前。
两侧的古式阁楼下,悬着形式各异的灯笼,街上人影绰绰,一半戴着兽形面具,一半则毫无遮掩,露出苍白面容。
他们汇入人流,慕思虞好奇地东张西望,鬼市她不是没来过,那顿饭的记忆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可白天的鬼市,竟与夜晚差距如此之大!
街上小贩高声吆喝。
摊位上摆放着晶莹剔透的琉璃瓶,里面装着五彩斑斓的珠子。有的单独一颗,有的十几颗连成一串,串成精致的珠宝首饰。
慕思虞兴奋地小跑过去,在小摊面前弯着腰,精挑细选,随即拿起一罐,在身上摸索半晌,这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
扭头谄媚一笑,“师兄,借我点灵石呗,我想买这个。”
“不借。”
她撇了撇嘴,又跑到另一个摊位前,眼巴巴地望着一排排做工精美的面具。
晃了晃与顾宁渊相扣的那只手,故作撒娇意味,“那把这个猪面具替换下来吧,求你了……”
顾宁渊很吃这一套,她非常确定。
因为她看到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仿佛深深被她打动。
她坚信下一刻,眼前的这个男人会对她说三个字:给你买!
慕思虞屏息盯着他的唇,然而那张嘴一张一合,吐出来的三个字却是:“你确定?”
慕思虞深吸一口气。
有戏。
但她的目光已经被更远处的瓜果摊所吸引,摊主正切着瓜,香甜气息随风飘来,让她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
“嗯。”
顾宁渊闻言轻笑一声,忽然抬手,指尖凝起银光,在慕思虞眼前一抹,“灵视,开。”
他似笑非笑,“现在回答我,确定吗?”
慕思虞愣了一瞬。
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眨了眨眼,街上小贩依旧高声吆喝,但摊位上的东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信邪地跑过去,仔细眨了眨眼睛,那方才被她拿着的那琉璃瓶罐里,浸泡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眼珠。
邻摊则悬挂着数十张少男少女的人皮面具,每一张都栩栩如生,薄如蝉翼,仿佛刚刚从活人脸上完整剥下。
更远处的瓜果摊,一个围着油腻皮质围裙的男人,正拿着一把蹭亮的砍刀,一面用力地剁着案板上血淋淋的断肢残骸,一面热情地向路过的客人推销。
慕思虞看得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腾,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此时此刻猛地涌上喉咙,她浑身汗毛竖起,心底发慌,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应他,“不……不换了。”
她到底还是不适应这个世界。
正想着,前方传来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引起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队伍整齐有序地走了过来,他们身穿统一黑袍,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个个高大威猛,腰佩长刀。
“别看。”顾宁渊压低声音,迅速提醒她,“低头。”
慕思虞猛地回神,下意识转身,假意在小摊面前停留,随手抄起一个物件低头把玩,心脏却狂跳不止。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捏着物件的手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为了强行分散注意,她死死盯着手里的东西,却不曾想手里握着的竟是,一个刚刚从罐子里,爬出来的活人眼珠。
此刻眼珠被她捏得血丝弥漫。
瞳孔痛苦一缩,最终不堪重负,“噗”的一声。
在她的掌心,爆了……
血浆猛地溅射开来,糊满了那半张猪形面具,甚至溅满了她那未被面具遮住的另半张脸。
摊位上小贩先是一愣,随即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哎哟喂,我的宝贝儿,我的心肝儿。”
他猛地跳起来拉扯慕思虞,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小娘子,怎么下手这般狠毒,这可是我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精心养出来的,一颗可抵十颗下品灵石!你竟然直接给我捏碎了!赔钱!”
慕思虞却仿佛听不见小贩的嚎叫,也看不见四周投来的诧异眼光。
这一刻,在她眼里,一切仿佛慢了下来,她嘴唇微张,不受控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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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她盯着自己满手的血和眼珠残液,眼泪瞬间决堤,从眼眶里疯狂溢出来。
杀……杀人了!
她杀人了!
顾宁渊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循声望去,看见她满身的狼藉,以及那副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呆滞模样,不禁蹙了蹙眉头,随手丢给小贩一颗上品灵石。
小贩一把接住,顿时乌云转晴,瞬间笑颜逐开,狗腿似的捧过一个礼盒,往盒子里塞眼珠。
“贵客莫怪莫怪!本就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娘子若是喜欢捏着玩,小的再给娘子多装几个,带回去慢慢捏。”
“不必了。”顾宁渊语气冷淡,一把抓回慕思虞僵在半空,沾满污秽的手,慢条斯理地处理她手上的血迹。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但好在每一下都擦得极为干净。
“那这灵石……”小贩搓着手,谄媚地试探。
“都归你。”顾宁渊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专注地看着慕思虞。
“好勒!多谢贵客,欢迎下次再来光顾小店。”小贩点头哈腰,喜出望外。
一颗上品灵石,换一个劣质眼珠,怎么算这次生意也划算。
就在这时,巡逻队伍骤然停在了摊位面前。
为首那人目光落在顾宁渊身上,在白狐面具上仔细打量,“阁下有些面生啊,第一次来鬼市?”
顾宁渊微微颔首,面不改色,“久闻鬼市今云楼大名,特来见识一番。”
那人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眼神空洞的慕思虞身上,“那这位?”
“内子。”顾宁渊答得坦然,将慕思虞往身后拉了一下,语气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宠溺,“初来乍到,小孩子心性,看什么都新鲜,贪玩了点,不小心弄坏了点东西,见笑。”
那人目光在糊满污秽的面具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摊主那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似乎信了这套说辞。
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提醒二位,鬼市结界今日无故被破,又恰逢今云楼有贵客临门,行事最好谨慎些。玩玩是小,若是不懂规矩,把命留在这儿,那就不划算了。”
“多谢提醒。”
那人不再多言,带着队伍离去,巡逻队继续前行,人群重新合拢。
顾宁渊将慕思虞拉到一个相对隐蔽的转角处,盯着她惨白的脸看了一会,忽然嗤笑一声。
“不过是低等妖物死后凝结的秽物而已,连精魄都算不上,师妹便怕成这样?我记得,往日无论善恶,师妹都不管不顾,一一斩之,惨死在你手里的妖物亡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只死状不比这只惨烈?”
慕思虞眼神涣散,唇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她呢喃低语:“不不是的……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从来没有杀过……”
“你说什么?”顾宁渊眼底的戏谑散去,闪过一丝迟疑。
“我不是她!”
慕思虞猛地抬头,泪水再次涌出来,她直视他的眼睛,神色坚定。
“我不是她。”她望着他的眼睛,再次重复,声音却因恐惧而逐渐发软,带着哭腔,“我不是……”
顾宁渊蹙着眉盯着她,似乎在判断真伪。
而长街尽头,一座七层高楼巍然屹立,霎时间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奢华到了极点。
整座楼发出金灿霞光,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慕思虞不由看呆,“光……”
“不是光。”
“什么?”她泪眼婆娑地望向他,此时心中恐惧已消散一大半。
“是黄金。”顾宁渊顿了顿,“整座高楼,都是黄金铸的。”
12. 第12章
说话间,两名身穿异域华裳的女子从天而降。
她们一袭绯色罗裙,珠帘遮面,一颦一笑间摄人心魄,衣衫上的长绸在夜风中肆意飞扬,仿佛天外仙子亲临凡尘。
慕思虞抬头看去,瞬间被这幅西域美人图所吸引,一时间移不开眼。
月光在她们腰间那缀满银铃的银饰上流动,反照出点点碎光。舞动时,银铃轻响,声声清脆,惹得楼下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惊叹。
二人纤纤玉手挥洒间,万千灵石如星雨般倾泻,又被朵朵金莲稳稳托举,悠悠落下。
人群瞬间被点燃,沸腾,惊呼。
他们纷纷涌上前,爆发出整齐的呐喊声。
“圣女降临!”
“圣女降临!”
在这呼声中,一位身着水蓝衣衫的女子悄然而现,她脚踏空中金莲,轻纱遮面,身姿轻盈,足尖在脚下莲心处浅浅借力,轻轻一点,便翩然落地。
慕思虞和众人一样,情不自禁地被她所牵引,但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美人眉间的那颗朱砂。
她直勾勾地追着那道身影,试图看清对方面纱下的真容,可惜直到对方入了楼,她也没能看清。
她看得太过入神,以至于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拿着团扇的紫衣女子,都浑然未觉。
那女子扭动着腰肢,谄媚地摇着团扇靠近,笑盈盈地开口:“两位入今云楼,是听书呢,还是说书呢?”
二人异口同声:“听书。”
女子嫣然一笑,转而走向顾宁渊,风情万种地贴近,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波光流转,好似藏了什么勾人心魄的东西。
慕思虞看得心尖直发颤,红着脸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既是听书,公子可知晓今云楼的规矩?”
顾宁渊眼底寒意渐浓,后退半步,冷声道:“在下不知。但人界规矩到底与冥界不同,像姑娘这般,见着个男子就往上靠的,生平倒是少见。”
“靠?”她声线忽地扬起。
慕思虞暗自挑眉,飞快眨眼,好熟悉的词,好亲切的词!好爽的词!
不过片刻,女子抬手以袖掩面,肩头细细颤动,怯生生地看着顾宁渊,“难道在公子眼中,媚姬竟是这般轻浮之人?”
慕思虞以为她被这煞神吓到了,想着多少上前安慰一下。
她刚伸出手,女子却忽然放下了衣袖,抬起了头,眼里哪里还有半分怯生生的姿态?
“不过是成色不错,我舍不得放过罢了。”她嘴角不屑地勾起,抬手将眼角的假泪弹开,“你当你是个什么货色?”
慕思虞心头一紧,悬在半空的手僵了一僵,又默默缩了回来。
看来这位也不是什么善茬。
生怕二人打起来,她索性攀着顾宁渊的手臂,顺势倒进他怀里,朝媚姬乖巧笑道:“姐姐莫要生气,我夫君……”
她在额间轻轻一点,露出落寞之色,“他这儿有点问题。”
她的手被顾宁渊捏得生疼,眼泪大颗大颗溢出来,看起来更加情真意切,好似一对苦命鸳鸯。
媚姬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最终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恍然一笑。
“原来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美人在怀,怪不得……”她轻叹一声,“可惜了,好不容易遇上个品相尚可的,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还早早叫人收了去。”
慕思虞一时语塞。
隔着这么半张猪面具,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她是美人的?
另外,用品相尚可来形容人,算是夸奖,还是谩骂?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应,顾宁渊却不乐意了,“你说谁不解风情?”
慕思虞:???
这是重点吗?不应该先质疑“品相尚可”吗?
媚姬却不理他,只是将团扇轻轻遮住半张脸,狐狸眼微微弯起来,“既然姑娘不愿让出美人,那便献出仙宝吧!”
她哪有什么仙宝,浑身上下,就连唯一的衣裳,都是时青沅给的。
她老实摇头,“没有仙宝。”
媚姬眉尖轻蹙,不耐烦地摇着团扇,“小丫头,不愿让出美人,又没有仙宝,来这捣什么乱?”
她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慕思虞顿时慌了,进不去今云楼,怎么确定圣女到底是不是时青沅?
她想回家,想吃聿白做的饭。
蓝蝶也不管用,她暗自唤了聿白好几次,都没有反应。
情急之下,她一把拉住媚姬袖口,似乎真的将顾宁渊当成了自己的倒霉夫君,脱口而出:“好姐姐,我让!我把他给你还不行吗?”
话音未落,慕思虞只觉得周身一寒,眼角余光正好撞上顾宁渊扫来的视线。
他似笑非笑,目光掠向别处,似乎实在气不过,又缓缓移回目光,定定地落在慕思虞脸上。
那神色分明在说:“慕思虞,你敢?!”
慕思虞脖颈一凉,轻咳一声,急忙抓住媚姬的手,挤出一丝甜笑,“好姐姐,我同你说笑呢,我与夫君好不容易来到此处,第一次瞧见这般华贵的楼宇,实在欢喜得很。求姐姐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见见世面……”
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
若她是媚姬,怕是要一脚踹上去,再骂一句:你跟你爹说笑呢?
谁知媚姬却回头莞尔一笑,执起团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好个乖巧的丫头,那便依了你,会说书吗?”
“会一点。”
人在自己最束手无措时,遇到最想要的东西,通常谎话张口就来。
这种训练,在她找工作的时候就无师自通了。比如:不会就是会一点,会一点就是熟练,熟练就是精通。
无他,唯手熟尔。
“那便随我来!”媚姬转身引路。
推开大门,进入今云楼,一股淡香扑鼻而来,楼外是黑夜,楼内却亮如白昼。
环形楼阁共七层,层层相绕。
慕思虞一时怔住,呆呆地跟在媚姬身后。
据她所述,今云楼的每一根梁柱,都是修道之人难得一见,梦寐以求的鬼梁神木。
墙上挂着的壁灯,更是万年精魄的结晶所制,随处可见的珠帘则是世间罕见的灵珠,一颗价值连城。
在这里作为宾上客,饮长生仙泉,食极品丹药。
奢靡至极。
今云楼虽有七层,常用却只有六层,第七层的弦月阁终年垂绸紧闭,里边是何许人物,没人知道。即便是身为楼主的圣女,也只是居于第六层灵仙阁。
其下依次是五层清源阁,四层神心阁,三层溪郡阁,二层千骷阁以及最底层的南疆阁。
南疆阁虽以阁为名,实际是一方圆台,此地不设客座,专门供说书者为圣女献艺。
有时也演两出曼妙歌舞,但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仙宝竞拍。
慕思虞一边听,一边仰头打量,目光却始终飘向第六层。
媚姬察觉到她的目光,“瞧什么这么出神?”
她笑嘻嘻地歪着头,搪塞过去,“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是自然,今云楼是鬼市的特殊之处。虽地处鬼市,却不受鬼市管辖。这里只凭仙宝,不认身份。入阁之人只要献出仙宝,便可依宝物等级登楼上座。”媚姬说着,递来一面神镜。
慕思虞接过镜子,漫不经心地划过镜面,扫过二至五层的修士。
“你在找什么?”顾宁渊问。
慕思虞来不及回应,粗略地扫过二至五层的修士。
她的目光忽然凝住,指尖停在第六层,眼里漾起的笑意。
“找到了。”
镜中,圣女一袭素纱,额间朱砂似血,慵懒地倚卧在软塌之上,半阖着眼,仿佛阁中万物都不足以入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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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思虞愣在原地,软塌小憩都不取下面纱,这怎么看得见脸?
不远处,三个容色惊绝的男子各占一方天地。
一个低首垂眸,时而专注抚琴,时而抬眸朝塌上望去。
一个轻吹玉笛,笛声气息悠长,周身散出淡淡的威压。
一个执笔作画,目光在女子与宣纸间来回辗转,落笔时而迅疾,时而凝滞。
三个皆是一等一的绝色,气质或清冷,或妖孽,或沉静。
她心下恍惚,似乎明白媚姬若是方才得到了顾宁渊,会将他送往何处去。
啧,三个……
她摇头,四个才正好。
镜内忽然传来女子慵懒的声线,“看够了么?”
媚姬闻言凑上来,一见镜中画面,顿时脸色青白,盯着慕思虞,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好色的男子她见多了,好色的女子倒是头回见到。
“无妨。”圣女将发丝挽到身后,随手披上塌边的青衣薄纱,缓缓前行,三名男子随她一同来到楼栏边。
四人现身引起一阵骚动,各层楼栏瞬间挤满看客,几人却恍若未觉,对周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俯视慕思虞,唇角微微上扬,眼神却极其淡然,“只要话本能令我满意,一切好说。”
慕思虞心跳如鼓,机会就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将几乎就要掐入掌心的手藏在身后,佯装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抬眼,眯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笑得天真无邪,“若令你满意了,第六层的几位绝色,不如让我挑一个?”
圣女神色未变,“不过是有几分姿色的物件,你若是想要,那便拿去。”
“怎么说呢……”慕思虞顿了顿,指尖绕上一缕发丝,仿佛豁出去一般,故作一副扭捏姿态。
“寻常品相我没有兴趣,也不是什么货色,我都看得上的。”
这姿势极其恶心,若是让慕思虞自己站在一旁当看客,或者是让她场景再现一回,定要扶着柱子,吐上个三天三夜。
媚姬站在一旁,脸色有些不自在,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我要你。”
话音一落,四下顿时寂静,个个目瞪口呆。
诡异,特别诡异,极其诡异!
慕思虞站在那里,被四处的目光盯得不知所措,左右不自在。
她四下乱瞟,这话哪里不对吗?她先前就说了,要在第六层里面选一个绝色,又没说选男人。
顾宁渊忽然轻笑一声,淡淡道:“我竟然不知道,师妹喜好如此别致,喜欢女子?”
慕思虞瞬间僵住。
不……不是啊,别误会啊!
男男,男女,女女,她都爱看,可自己上演,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好大的口气!”圣女飞身而下,落在她面前,“这位姑娘手里牵着一个如意郎君,心里却又朝三暮四想着别人,……无妨,我替你了结了他,也未尝不可。”
她靠近半步,在慕思虞耳畔低语,“那,若是你让我不满意呢?”
“不……你误会了。”慕思虞有些窘迫,慌乱摆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看一下你面纱下的脸。”
“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她不再收敛,自带的那股威压淡淡散开,慕思虞被压得腿软,几乎喘不过气。
死马当作活马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抬起与顾宁渊十指相扣的手,“若是让你不满意,我便再送你一个,凑个双数,如何?”
横竖赌一把。
若面纱下的那张脸是时青沅,便让她带自己回家,若不是时青沅,赌注是顾宁渊,正好摆脱了他。
反正怎样她都不亏。
万籁寂静中,顾宁渊的声音从一旁穿过来,带着一股凉飕飕的冷意。
“各位,未经允许,便拿我做赌注,是不是有些过分啊?”
13. 第13章
“嗯……好像是有一点过分。”圣女的目光落到顾宁渊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
顾宁渊平静地回视,二人沉默地对峙了须臾。
她忽然轻笑一声,一只手抱着怀,另一只手轻轻抵着下巴。
那姿态,那眼神,就好像集市上正拈着两根手指,在猪肉摊上翻捡着肉块的某位挑剔客人。
“的确有些不太尊重我。”
话音刚落,那抹青色身影一晃,几乎是瞬移般闪回到第六层。
女子慵懒地倚在楼栏边,微微倾身,眼弯如月,哪怕隔着一层面纱,慕思虞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溢于言表的愉悦。
“你凭什么会以为,”她低垂眼眸,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他值得我跟你赌?”
说着,似乎是玩心渐起,她凝视着身旁男子。男子心领神会,温顺地跪在地上,垂下眼帘,像个任人摆弄的玩偶,早没了适才抚琴的那份孤高。
她捏着他的下颔,迫使他抬头,眼神却在慕思虞身上流转,“像这种货色,倒贴给我,我都懒得要,你却要拿他来跟我谈条件?”
慕思虞表面云淡风轻,内心早就风雨交加,闪电雷鸣。
她强压内心恐慌,轻挑眉梢,毫不惧色地迎上对方的目光,唇角甚至勾起一道比对方更加放肆,更加张狂的笑。
演技从头到脚都到位,唯有一处破绽——
垂在腰间的那只右手,与顾宁渊相握的右手,此时此刻正被某人捏得生疼,默默承受它不该承受的痛苦。
痛痛痛!
她稍稍偏头,面不改色挤出声音,“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啊哥哥!”
顾宁渊皮笑肉不笑,紧盯着楼上女子,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小孩子玩什么权宜之计,杀了便是。”
慕思虞猛地扭头看他。
大哥,人设崩了啊!
你不是修仙之人吗?不是仙风道骨,济世为怀吗?!
这种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言论,到底上哪学来的?
她突然强烈地想要见见他的师尊,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同时教导出三个完全不同的徒弟。
与眼前这个腹黑煞神顾宁渊,还有原主那个乖张痴情种相比,那位温润如玉、一心向道的宋寒之,恐怕是他教学生涯里,唯一一个没有教歪的学生吧?
慕思虞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罪孽啊!
然而,在圣女眼里,两人的这般互动,却有另外一番解读。
她只见一对情深似海的患难夫妻,一个眼神凌厉好似要吃人,正死死地盯着她。
另一个则委屈巴巴,含情脉脉地望着身边人,仿佛生死离别前,渴望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她轻咳一声,故作大度地挥了挥衣袖,“罢了,恰巧今日无趣,便陪你玩玩。就以真容为赌注,输了的人取下面具,如何?”
“成交!”慕思虞喜出望外,脱口而出。
顾宁渊那种看傻子的神情又冒了出来,他侧着头,嗤笑一声,“你倒是不怕死。”
慕思虞:?
她越琢磨越不对劲,惴惴不安地跟在引路的媚姬身后,缓缓走向南疆阁中央的续灵台。
刚要登台,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扬声道:“若我让你满意,你却矢口否认,我岂不是一分胜算都没有?”
唯心评判,本来就不公平,规则漏洞必须彻底扼死了!
围观的修士见状,纷纷发出讥笑,甚至有人故意提高嗓门嘲讽,“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质疑圣女?”
灵仙阁红纱挽柱,圣女卧在软塌上,指尖随意拈起一颗紫晶葡萄,举在眼前轻晃。
下一刻,二层千骷阁传来轰然巨响,接连惨叫不断,数名修士瞬间化为齑粉。
女子起身,一袭青绿裙衫拖曳在地,眼眸灵动宛如林间小鹿,目光却戾气张扬。
她望向唯一的幸存者,眼中杀气凛凛,“太吵了,我会不高兴的。”
那人眼神空洞,僵硬地跪在原地,浑身沾满同伴温热的血,湿漉漉的。
此时的千骷阁,一如它的名字,遍地骷髅,一片狼藉。
她缓步走近,蹲在那人面前,乍一看,乖巧恬静,“现在这里只剩下你啦,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目光呆滞,像是被言语蛊惑了一般,乖乖回应:“贺星言,十三岁灭仇家满门,三百五十一人,无一生还。十五岁拜道仙门,十七岁……”
她托着腮,指尖有一嗒没一嗒地敲着脸庞,颇有滋味地听着,仿佛是在听某位英雄的辉煌事迹。
直到听到那句——
“诛杀冥界圣女。”
她不高兴了,敲颊的指尖骤然止住,缓缓起身,弯下腰,笑意渐浓,“这话,我可不爱听。”
话音未落,地上人影炸为血水,在她的青色衣袂上,绽出朵朵红莲。
她站直了身姿,回过头,双手搭在二层楼栏上,“很可惜啊各位,千骷阁没有客人了。”
楼内陷入死寂,血腥味逐渐蔓延,弥漫了整个今云楼。
有人脸色发白,双腿发软,死死捂住嘴,生怕一不小心发出声音,就成为下一个。
有人面无表情,显然是常客,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没有太多反应。
慕思虞直愣愣地盯着那些飞溅到栏杆上,正不停地往下滴的血,背脊一阵发凉,下意识握紧了顾宁渊的手。
圣女的目光扫过全场,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轻笑,“忘了告诉你,续灵台那个千年老童男,心眼子很小的,两人上台,必死。”
她语气玩味,“另外,在今云楼,唯有死人可以摘下面具。”
……
慕思虞心头一紧,所以刚才自己要求看她的脸,其实是在宣战,是在挑衅?
她正欲开口解释,却见圣女轻轻抬手,指向高悬在南疆阁中央的一块玉石。
“不过,你若能创造奇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机,看到那块玉石了吗?”
玉石闪烁着金光,浮现出一个个名字,最顶端的那个散发着强烈的金色光辉,格外醒目。
“登过续灵石的人,真容毕现,所言所行皆通过灵器,实时传遍冥界。南疆阁的话本有趣与否,我一人说了不算,而是由万千修士共同评判,最终推出魁首。”
“作假?我可没那个本事。”她俯身继续道:“成为榜首,不仅可以入阁任意挑选一件仙宝,还能得到我的一个承诺。”
她顿了顿,言语间带着几分蛊惑,“自然包括,破例保你不死。”
“当然了,这榜首霸榜多年,至今无人打破,我只好,祝你好运。”
慕思虞:“……”
她瞬间理清了逻辑。
首先,有那缕红线在,她根本不可能独自登台。
其次,榜首霸榜多年,破榜几率极小,希望渺茫。
最后,摘下面具会死。
也就是说,解不开红线就上不去续灵台,上不去续灵台就破不了榜首,破不了榜首就得摘下面具,摘下面具就得死。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偏偏她倒好,自己闯了进来。
慕思虞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挨近顾宁渊,绝望地压低声音,“师兄……你刚才说的话还作数吗?”
“哪句?”顾宁渊气定神闲。
显然,他已经熟悉了当这位小师妹有求于他时,就会乖甜地喊他一声师兄的套路。
“……就是那句‘要什么权宜之计,杀了便是’。”慕思虞笨拙地比划着抹脖的动作。
“嗯?”他故作疑惑地蹙眉,仿佛真的在仔细回忆,并且十分遗憾地表示真的没想起来,“我说过吗?”
“……”
慕思虞声如蚊呐,“那你有没有法子,让咱俩这手……松开一会儿?”
“有啊。”
慕思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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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骤亮,有救了有救了!果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
“砍了不就行了。”他漫不经心道。
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慕思虞眉头开始狂跳,砍了?砍谁的?好吧,没人会蠢到提出的解决方案是砍自己的手,那答案毫无疑问。
砍她的。
她破罐子破摔,“我上去了,咱俩都得死!”
“师妹是在担心我?”他低头轻笑,越靠越近,“无妨,反正我迟早也会被慕家,被你,算计而死。”
“……”
慕思虞思量片刻,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仰头问道:“非要上台?”
“非上不可。”圣女投来眼神,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甚至有些不耐烦,“或者,你直接认输?”
慕思虞忽然觉得头疼欲裂。
她心一横,深吸一口气,扬声道:“不就是话本吗?只不过我这个话本比较特殊,事关冥界南域鬼王的妹妹,时青沅。”
她一面假意顺从地往阶梯上走,一面用眼角余光瞥第六层,观察着楼上女子的反应。
“做个调研,大家是对百年前,南域鬼王为何突然与溪雅阁那位大人大打出手感兴趣呢,还是对冥界这百年来,几乎没有一个幼童的秘事更感兴趣呢?”
她这两个话题一个比一个隐秘,一个比一个禁忌,任意一个都能在冥界引起轩然大波。
楼内修士瞬间沸腾,适才的杀戮纷纷被抛之脑后,他们交头接耳,议论连连,显然对这两个惊天秘密都极为感兴趣。
可惜,楼上女子没有丝毫反应,仍然卧在软塌上,慵懒地把玩着手中葡萄,似乎真的只是在等待众人选择。
慕思虞额间不停地冒汗。
难道,她不是时青沅?
再上前一步,左脚就要彻底踏上续灵台了。
怎么办?上还是不上?
上了可能会死,不上马上就会死!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顾宁渊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语气笃定。
“你只管踏上去,不会死。”
慕思虞猛地扭过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那目光此时此刻似乎给了她莫大的信心。
行吧,死马当活马医!
她一脚踏上台。
不痛不痒,身体完好无损,思维也还在,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然后是另外一只。
没死!
莫非……
慕思虞按捺激动,准备验证自己的猜想。她将另外一只脚也挪上续灵台,彻底站稳,旋即猛地蹲下身,蹲在续灵台的边缘。
顾宁渊左脚刚踏上灵台,被她这一拉,瞬间失去平衡,一个踉跄跌了下去。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默不作声地重新站到阶梯上。
望着那双亮晶晶,仿佛盛满星辰的眼眸,居然破天荒地弯了唇角。
但瞬间便收敛了笑容,恢复他那一贯桀骜不驯的模样,别开了脸。
续灵台仿佛刚从沉睡中惊醒,发出一阵迟来的嗡鸣,台面光华流转,无数道刻着小字的金光冲天而起,一字不落地实时传送着主人的声音。
“刚才怎么回事,续灵台没反应,我还以为坏了。”
“现在才有反应,是判定她登台了吗?可为何看不清她的脸?”
“怪事!她刚才就踩上去了,为何现在才启动?这……这人怎么只上来一半?!半个身子算登台?续灵台这也允许?”
“钻空子!这绝对是钻空子!”
慕思虞听着这些议论,不屑地扯嘴一笑。
两人上台必死,上一半不就行了!活这么多年,脑子就不会拐弯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多利用规则好不好?
金光闪烁地愈发急促,越来越多的修士加入进来。
高卧在软塌上的圣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起身,移步至楼栏边,望着台下这一幕,微微眯起了眼眸。
14. 第14章
慕思虞抬头,一眼对上第六层楼栏边,那双让人猜不透情绪的眼眸,她抿了抿唇,“我……我可真说了啊。”
那双眼眸望着她,轻轻弯了弯,“嗯”了一声,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慕思虞这会儿却有些急了,后背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若是真说了,眼下或许能够逃过一劫,可往后呢?涉及此事的那些人,无论是温道溪亦或是南域鬼王,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他们怎么会放过她?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出卖聿白,至少,聿白不会真拿她怎么样。
这念头一起,心底便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愧疚,不过很快,这股愧疚就被求生的欲望生生压了下去。
小舟必须先度过眼前的风暴,才有资格去考虑风浪平息后的明天。
“我想,诸位也许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灼灼目光,顿了顿,扬声道:“比如,那位新入冥界的鬼使,慕思虞。”
话音刚落,今云楼瞬间沸腾,嘈杂的人声混成一片,喧嚣声震耳欲聋。
刻满符文的金光层层叠叠,越来越多,多到续灵台已经无法装下,几乎挤满了整个今云楼。
慕思虞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听不见,喧闹中,她只是定定地望向灵仙阁的那个身影。
“再比如,”她一字一顿,“洗魂这道禁术。”
此话一出,刹那间,金光凝滞,万籁寂静。
“你为何知道?”圣女直逼慕思虞眼前,眼底爆发出骇人杀意,猛地抬手,扼住她的喉管,几乎是咬着后牙槽,“说!”
慕思虞额角青筋暴起,视线模糊,眼底泛起水雾,她只觉得自己下一刻立马就要窒息。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爱捏人脖子?
她不是不想说,她也想说,可就在“禁术”两个字落下的瞬间,她听见顾宁渊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噤声。”下一刻,她的嘴就好像被什么封死似的,再发不出半点响动。
她一面用尽全身力气抵着圣女的手,一面用眼角余光瞪着顾宁渊。
她要把他这张脸深深刻进脑子里,永生永世不能忘,她脸盲,真的脸盲。她怕她会忘了他,她本来就是鬼使,死了彻底灰飞烟灭,彻底死了,不入轮回,没有来世。
所以说什么来世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这种话,是唬不住人的。
她从来不看来世,只认今生,万一她侥幸能活,这小子绝对逃不掉!!
她并非一个记仇的人,但她也绝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圣人,一般有仇,绝大多数她当场就报了!
这么多年,她都秉承着一个绝佳的精神状态:只要对方让她不痛快,她不管对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必定当场踩回去。
目光倏尔收回,不动声色地从顾宁渊身上移开,定定地落在圣女近在咫尺的脸上。
也许是窒息让脑子不清醒,又或许是死亡让人诞生了勇气,她忽然停止了挣扎,悄然无息地抬起手,猛地一抓,扯落了对方的面纱。
轻纱飘落,缓缓坠在地上,露出一张清冷绝尘,却无比熟悉的脸。
热泪涌上眼眶,慕思虞拼命扭动身体,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时青沅!果真是你!
可她忘了,她忘记此时自己的脸上还扣着一个猪形面具。
时青沅先是一愣,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旋即怒火中烧,她彻底被面前女子这一举动所激怒,瞬间起了杀意,动了杀心。
杀意涌现,扼住她脖颈的那只手猛地缩紧,慕思虞只觉得眼珠子都要被捏的凸出来了。
她被迫仰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时青沅嘴角扯出一抹笑,手越收越紧,“嘴真硬啊……我倒要看看,这脖子是不是也这么硬呢!”
千钧一发之际,宵月应念而出,破空而来,接连重重抽打在时青沅的小臂上。
一下,两下,三下……
声音清脆,响彻了整个今云楼。
“……”
每一下抽打都让众人眼皮子一跳,慕思虞能感觉到四周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圣女竟会被如此方式当众惩戒?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一个个都东张西望,假装很忙的样子。
时青沅面色铁青,轻轻扯了扯嘴角,慕思虞望着她小臂上浮起的鞭痕,也很尴尬。有种上一秒老子才说了老子天下第一,下一秒就被家里哥哥当众教训的羞耻感。
顾宁渊却仍然垂着眼眸,安静地坐在台阶上,独自享受岁月静好,仿佛给他一壶好酒,他甚至能当场对月独酌。
碍于面子,时青沅始终不肯松手,直到整条小臂被打得通红肿胀,这才吃痛地蹙起眉,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松手的瞬间,慕思虞瘫软在续灵台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息。
她听见顾宁渊毫不客气地开口:“不知圣女是打算将内子的脖子拧断扔在地上,还是挫骨扬灰,就像对待方才那堆修士一般?”
“两者都可。”时青沅轻笑着将头歪过去,“不如,你替你的妻子选一个?也算我认可了你们这一世的夫妻缘分。”
“不如,我替你选一个?”顾宁渊嘴角在笑,眼神却发冷,斜睨着她,“你想怎么死?”
时青沅被他这般挑衅,正欲发作,被却一道轻快又略带戏谑的少年嗓音打断。
“好热闹啊!阿沅,你又找来了什么新鲜乐子?也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声音极其熟悉,慕思虞猛地扭头看去,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门口悠闲踏入。
黑色沉静缄默,面上规规矩矩地覆着一个笑眯眯的狭长面具,虽是在笑,却让人心生惧意,自带一股不可靠近的疏离感。
白色活泼肆意,自然就没有那么规矩了,他将面具斜扣在脑袋上,露出一张邪气张扬的脸,手里掂着个啃了一半的蜜桃。
“你还敢来?”时青沅不动声色地望着白衣男子,压下怒火,冷笑道:“听戏听到自己头上,听不下去了?所以,兴师问罪来了?”
“是兴师问罪不错。”他把桃子随手一丢,蹲在水池边慢条斯理地,仔细地洗净指尖的汁液,“不过,不是找她。”
洗净擦干后,他踱步到慕思虞面前,目光在顾宁渊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旋即若无其事地俯身。
他覆手将那张沾染了血污的面具取下,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阿虞,让你出去找婆婆,怎么还溜到这玩了,不想回家了?”
面具摘下,露出慕思虞完整的面容,一行清泪哗啦流下,让她略显狼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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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更加狼狈。
嘴被灵咒封住,没法嚎啕大哭,只能拼命哭着摇头。
没有……她想回家的。
她想的。
聿白捏着下巴,疑惑地左看右看,忽然眯起眼,凑近了些,“看见我,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仔细一看,这才发觉她的唇上封着一道灵咒,目光缓缓移向顾宁渊,脸上的戏谑淡去,语气沉了下来,“劳驾,解开。”
顾宁渊淡淡睨了他一眼。
慕思虞见状,认命地垂下脑袋,死了心。以顾宁渊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绝不可能屈服聿白这种态度,他是断然不会解开的。
罢了,能回去就好,不能说话就不说话吧,做个哑巴也行……
她正暗自叹气,顿时发觉喉间一松,她试着张了张嘴,惊喜地发觉嘴能张开了。
她猛地挣脱顾宁渊的手,一下子扑到聿白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嚎啕大哭起来。聿白微微一怔,轻轻抚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掌心触碰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她回过神来,止住抽泣,怔怔地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又愕然地望向顾宁渊。
手,怎么分开了?
顾宁渊也正盯着自己的手出神,察觉到炙热的目光,蓦然抬头,两人视线相撞,他摊手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时青沅这时从聿白身后绕了过来,动作熟练地抬起一脚,将聿白踹开。
她对着慕思虞,尴尬一笑,“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可是,你怎么有夫君?”
她抓起慕思虞的手,翻来覆去地查看,喃喃道:“我查过的,你不应该有夫君的啊……”
慕思虞被她这一连串的行径搞得一愣,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缩到今玄身后躲着,露出半张脸,小心翼翼道:“假的。”
时青沅闻言,会心一笑,长舒一口气,“我就说嘛……”
被踹开的聿白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反应,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微微眯起眼眸,懒洋洋地笑道:“阿沅,力度不够啊,没吃饭?”
时青沅手腕掰得咔咔作响,新仇旧恨准备一起算,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最好先想想,怎么跟我解释婆婆这件事吧!!”
聿白像是没听见她的威胁,伸手将慕思虞从今玄身后拽回自己身边,“正当花季的少女,自然不比你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不喊婆婆……”
他故作沉思,旋即一笑,满脸真诚,“那喊祖宗如何?”
“你!找!死!”
时青沅彻底暴怒,扬言要将他扔进黄泉,让孟婆拿他的骨头炖汤。
他们一个逃,一个追,绕着续灵台纠缠了好一阵子,直到聿白停下作揖求饶,直喊“姑奶奶饶命”,时青沅这才肯罢休。
他气喘吁吁地走到慕思虞身边,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个猪面具,蹙着眉弯腰捡起,重新覆在慕思虞的脸上,“我们回家吧。”
他拉着她就往门外走,自始至终,没有看顾宁渊一眼,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慕思虞却忍不住回头。
顾宁渊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一袭红衣似火,深深映在她的眼底。
她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明明如同深渊,明明平静似水,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心头莫名一悸。
15. 第15章
她回过头,木讷地定在原地,埋头盯着脚尖,任凭聿白怎么拉她,也不肯往前跨出一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口那股莫名的悸动久久挥之不去。
就好像心里头有个东西在揪着她,又好像是她从他的眼底,窥见了一抹一闪而过的落寞。
还有一丝……同病相怜?
她想救他。
纵使这个人曾经戏弄过她,恐吓过她,对她满怀憎恶,甚至一度想要她的命。
可她……仍旧想救他。
“他会死吗?”慕思虞抬起头,望着聿白的背影,又轻声问了一遍:“小白,他会吗?”
聿白脚步一滞。
他背对着她,良久都没有回头,月光落在他身上,遮住他的身影,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阿虞,你要知道,旁人死与不死,跟你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你只需管好你自己这条命。”
他缓缓转身,向前一步,凝视着她的眼眸,“你不想他死?”
“是。”她答得很干脆。
“理由呢?”
慕思虞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她不知道也想不出来缘由,只觉得心里乱成一团。
几个莫名的念头在脑子里纠缠,仿佛有一黑一白,两个小东西顶着一枚金色光环,扑闪着翅膀,在她脑子里吵得不可开交。
白色那个小声嘟囔:好歹占了原主的身体,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师兄去送死吧?
黑色那个冷哼一声:可是原主自己都恨透了他!又不是咱们要杀他,正好借刀杀人,一不做二不休,替原主解决了这个心头恨,两全其美。
白色:可他三番五次救你于水火,做人不至于这么狼心狗肺吧?
黑色:谁狼心狗肺了?水火怎么来的,需要我一条一条列出来吗?
白色:可他长得实在好看……
黑色:做个人吧!……麻烦有点出息,三观不要跟着五官走行不行!!
慕思虞被吵得头昏眼涨,忍不住抬手用力按了按青筋凸起的额角,她只觉得一时间头疼欲裂,脑子一片混乱,那些吵闹声几乎侵占了她全部的理智,她一股脑地将心里话全部倒了出来。
“不是不是,不是那些!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怜。”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瞬。
“可怜?”聿白一时没忍住,忽地笑出声来,“阿虞,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一个鬼使,拉人入地狱的鬼使,引人入轮回的鬼差。你不是诸仙神佛,没有谁为你燃尽香火,也没有谁因你的信念而活,你不需要学他们去普渡什么众生。可怜?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人可怜,众生皆苦,世间那么多人,你渡得过来吗?”
“可是……”她还想说些什么,聿白却懒得再听,轻轻擦过她的肩膀,朝顾宁渊缓步逼近。
他略微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阁下究竟给我家阿虞喂了什么迷魂汤,不过几日功夫,竟让她对你生了不舍之情?”
“拜过天地,入过洞房。”
顾宁渊眉梢轻轻一挑,毫不惧色地迎上那目光,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臂,故意将身上那件喜服展示得清清楚楚,恨不得将每一处细节,都毫无遗漏地摆在众人面前。
等欣赏够了聿白阴沉的脸色,他才缓缓放下手臂,一面摩挲着袖口的鎏金花纹,一面抬眼挑衅地睨着他,“你说我喂的是什么迷魂汤?”
“我的人,你也配染指?”
“不容染指,我也染指了!”
慕思虞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这人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明白,怎么合在一起反倒不理解什么意思了?
拜天地?她?
停停停停停停!!她什么时候成的亲,什么时候入的洞房,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难道是……
她猛地晃了晃头,不对,原主记忆里根本没有这茬,再说了,跟原主定亲的是宋寒之,要拜天地也是跟宋寒之拜才对。
两人嘴上功夫都了得,谁也不愿落了下风,你来我往,你一言我一句,句句往对方心窝子里戳,谁也不让谁。
楼内的修士大气不敢出,却按耐不住心底燃烧起来的那股熊熊火焰。他们一个个挤在大厅正对的楼栏边,竖起耳朵,伸长了脖子,直勾勾地盯着大门外的对峙,生怕错过一丁点儿细节。
时青沅倚在门槛上,清澈灵动的眸子里夹杂着浅浅笑意,懒洋洋地甩着悬挂在腰间的金铃,满脸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惬意。
今玄则抱着胳膊倚在另一边,静静地欣赏这出难得的好戏。
只有慕思虞在风中凌乱。
她很想知道,非常想知道,极其想知道,现在立刻马上就想知道!这见鬼的拜堂成亲到底怎么一回事!
可是,聿白似乎并没有那么想知道,他只是沉默了须臾,旋即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淡淡开口。
“无妨,待我剜了你这双眼睛,再剥去这身碍眼的喜袍,一切就还跟原来一样。不过……”他的目光落在顾宁渊脸上的白狐面具上,眯起眼眸,“这枚白狐面具,倒是别致。”
“想要?”顾宁渊扬唇一笑,“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口出狂言。”
话音未落,聿白不知何时幻化出一柄折扇,他手握折扇,朝着对方的脸直直刺去。
顾宁渊嘴角依旧挂着笑,微微偏头,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招,轻易躲了过去,任凭那折扇斩断几缕耳畔扬起的墨发。
“宵月,来!”
慕思虞心头一紧,以为又是一场恶战,却不曾想他这次唤出的宵月,竟然连剑鞘都未曾出,甚至灵光都不曾凝起,宛如一把普通玄铁剑,就这样轻轻地落在他的手里。
他反手执起剑身,一面抵抗聿白的攻击,一面调侃道:“怎么?这么快就急了?”
“我不是急。”聿白手腕一转,虚晃一招,顺势将长剑夺了过来,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我是要你知道,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应当是什么下场。”
与此同时,那柄折扇也被顾宁渊顺势接了去。
“是么?”顾宁渊眉眼慵懒,故作疑惑地展开那柄折扇,慢悠悠地摇了几下,又扫了一眼聿白,“似乎没什么下场,不过,倒是挺凉快的。”
“……还我!”
“不还。”
“我再说一次,还给我。”
“偏不。”
“……”
这都什么跟什么?慕思虞望着两人又扭作一团的身影,绝望地闭上眼,这画风实在诡异。
两个大男人,看起来修为都不低,此刻却像两个三岁小孩似的,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故意撩火,先是在那里争一个面具,后面又在那里争一把折扇。
幼不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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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脸看,真的想冲上去,猛地摇晃聿白的身体,大吼一声:聿白你若实在喜欢那面具,我去集市给你买一堆行不行?别说白狐,红的蓝的黄的橙的紫的彩的,我统统给你买来!
所以能不能先问一问,拜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她扶额叹息时,忽然听见一声巨响,烟雾散去,顾宁渊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口吐鲜血。
“碰瓷是不是?”聿白看起来有些错愕,他下意识想去扶他,又猛地止住脚步,“我灵力都没用,区区掌力而已!你至于吗?不用演成这样吧?”
顾宁渊却微微抬手,抹开嘴角溢出的血迹,厉声喝道:“宵月!”
慕思虞盯着地上那滩血,心头狂跳,再一抬眼,顾宁渊便不见了踪迹。
“阿虞,这是你从哪里拐来的小鬼?”聿白走到慕思虞身边,脸色难看的捡起自己的折扇,旋即扭头望向看戏的时青沅,眼睛在她身上打转,“南域?”
“不是……”
他的目光转回来,蹙着眉盯着慕思虞,“西域?”
“也不是……”
“东域?”
慕思虞继续摇头,他气极反笑,“好啊,很好!北域更好!欺负人欺负到北域霸主头上!”他猛地转身,“今玄,跟我回修罗殿,我今天非要把他揪出来不可。”
“……他是人。”慕思虞望着他的背影,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活人。”
“……”
聿白跨出去的步子猛地刹住,硬生生僵在半空,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一字一顿道,“你怎么不早说?”
慕思虞低下头,心虚地扯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我本来要说的,你非要打断我,根本不给我机会,冲上去就跟人家动手……”
“……”
聿白沉默了好一会,满腔怒火瞬间被浇灭。
忽然,他弯起眼睛,笑眯眯地望着慕思虞,“我总结来总结去,想必是阿虞最近太闲了,精力过剩,所以才惹出这些乱子。
“不过不要紧。”他唤出鬼差符箓,拿起判笔,在上面轻轻一划,微笑道:“方才我在你的符箓里新添了一百个凶魂,本月之内,务必全部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否则……”
“我能把你从畜牲道拉回来,就能再次将你再推下去。”
“另外,”他的笑容愈发灿烂,“老是打扰师尊清修也不太好,我看修罗殿确实有些旧了,是该好好翻修了。这些苦力活……就辛苦阿虞你了。”
“我不……”慕思虞下意识想要拒绝。
他嘶了一声,俯身贴近,“嗯?我的那朵忘川花,是不是也该跟你好好算算呢?”
慕思虞瞬间头皮发麻,挤出一个难看假笑,用力点了点头,“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了。”
不等她反应,聿白将倚在门槛边的今玄一把拽了过来,拖着他转身大步流星朝前走,丢给众人一个背影,随即他扬了扬手,“阿沅,今云楼的一切损失,全部记在阿虞的账上,别客气,她还的起。”
慕思虞望着那道身影,忍不住在他背后一套左勾拳,紧接着又是一套左勾拳,佯装捏着他的脖颈扔在地上,踩踩踩了好久!
这才略微解气。
她小跑跟上去,暗自低声咒骂,嘴里一个劲地吐出了无数条会被和谐的言论。
望着月亮深吸一口,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