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狐狸徒弟觊觎怎么办》
1. 第 1 章
柜临山上漫天白雪接连飘落,数米深的雪厚重地披在山顶处。
一把微微透出白光的剑陡然扫过雪花,激起层层雪浪。
扶枝目光凌厉,细长手臂有力地挽出一记漂亮的剑花,朝向不远处的蛇妖刺去。
蛇妖重伤下,显出原形,墨绿与朱红彼此缠绕着数米高的蛇身。一双蛇眼透着狠毒。
她抓住时机,朝着蛇妖的七寸深深刺了好几剑。
痛意蔓延,蛇妖发出凄厉的嘶叫声。
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侧头咬向她另一侧的手臂。
与此同时,透亮的剑直指妖丹。
瞬间妖丹破碎,妖力不受控制地向四周消散,蛇妖嘶吼的声音弱了下来,慢慢瘫软在地,了无生气。
周围万里散乱分布着残躯骸骨,血腥气直冲云霄。
扶枝大口喘气,喉头像是被冰块堵住了一般,痛的几乎要撕裂。
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
她一身青色云锦裙被雪花和血水浸湿,紧贴在身上。
手臂上的麻劲逐渐褪去,痛意顺着皮肉钻进骨头里。
扶枝额头冒着冷汗,双唇也逐渐苍白。
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冒着一些青黑,已是中毒的征兆。
方才的蛇妖是一只千年祀蛇,浑身剧毒。
若不及时处理,即使是扶枝这样的上古真神重则也要断之一臂。
扶枝紧蹙眉头,目光平静异常。
下一刻右手中化出一把匕首,平稳地刮去伤口处的皮肉。
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冒出,她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茫茫白雪地,扶枝走过的路形成一条蜿蜒的血线。
她神情不变地仿佛感受不到痛意一般,只有惨白的脸颊和酿跄的步伐暴露了她此刻的虚弱。
她随意找了一块石头,倚坐下来。
在刚才的激战中,她早已发现了不寻常,各种妖物身体上不停散发的黑气,是早已被封印数万年婴鬼的鬼气,断不会无故出现在此。
扶枝将收集好的鬼气封在姑参珠内,便于寻找鬼气散发的根源地。
她收起姑参珠,眼皮轻阖,静静地听着周围雪落的声音。
伤口还在不停地冒着血,她不想去理会,痛感一阵阵传来时,浑身微微颤栗,鲜活而又刺激。
扶枝脑袋昏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照射,刺得她下意识伸手遮住。
手臂抬起瞬间,手背上擦过一阵毛绒的触感。
像是羽毛轻拂过。
她身体僵了一瞬,猛地朝下看去。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只狐狸尾巴,雪白的狐尾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狐尾带着的一抹红就像是浸入雪地里的血。
许是昨日失血过多,头眼昏花,没看清旁边还睡了一只狐狸。
扶枝弯腰拎起它的脖颈,打量起来。
通体雪白,只额头处点缀着两抹红和狐尾带点红,模样很是俏丽。
她心下了然,却也不免生出好奇,这冰天雪地的怎会出现一只黎狐。
与她曾经养过的那只狐狸倒有些相似,余光所见它的身上还有一处乌黑的伤口。
还是一只中毒的黎狐。
她抬手感受它是否还有气。
手中的黎狐忽然睁开眼,看见抓着自己的人,立刻剧烈挣扎起来。
可惜重伤下,力气实在太弱,挣脱不开,只能气冲冲地朝着扶枝龇牙。
模样不凶,甚至有些可爱,扶枝淡声开口道:“你中的是祀蛇毒,别乱动,小心死得早。”。
听了这话,黎狐反倒挣扎得更厉害,嘴里还气汹汹地喊着:“放开我!滚开!”
见扶枝没有放手的意思,反倒将他抱在怀里。黎狐顿时气急败坏,张开尖牙咬上扶枝的手臂。
在咬上的瞬间,一层灵力附在扶枝的皮肤上,隔开黎狐的尖牙。
扶枝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这么凶。”
她向前走,见他还是气鼓鼓的,想了半晌,“我可以救你,但解药难寻。作为交换,你陪着我半年。时间一到,可自行离去。”
清丽的声音传入黎狐的耳中。
他顿时面露震惊,声音颤抖,“什么?陪着你?别说和你苟且半年,一天都不可能!”
见扶枝神情自然,他急忙道:“你去妖市!对!那里肯定有人愿意陪你,而且那里人容貌还艳丽!”
这下轮到扶枝震惊了,一人一狐大眼相对而望。
扶枝抬手在他面门拍了一下,“你在胡说什么!年纪不大,脑子挺活跃。”
黎狐一愣,随即僵硬地低下头。
见他尴尬得尾巴都紧绷起来,扶枝问道:“你唤什么名字?”
“没有。”黎狐回道,转瞬又恢复凶狠,“与你有什么关系!放开我!”
话音未落,扶枝便直接将他放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黎狐别扭地转身,抬脚时却发现四肢酸麻地几乎动不了。
他咬紧牙关,用力地拖动身体向前移动。
扶枝本就没走远,见黎狐挣扎模样,最终叹了一口气,走到他的身旁。
“祀蛇毒性巨大,中毒后浑身酸痛。三日内不解毒,全身便如万蚁噬心,痛心而亡。”
她抬手在掌心凝聚灵力,贯彻黎狐全身筋脉。
“好一点了吗?此法子可维持三日,三日之内我给你解毒。”扶枝柔声道。
黎狐尝试活动四肢,生硬道:“为什么要救我?”
她捏了捏它的耳朵,道:“就当是我心善。”
黎狐安静地趴在她的身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即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陪你半年的。”
“没事。不是说没有名字吗?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扶枝揉了揉他的脑袋。
想了一会儿,道:“瑀有璞玉之姿,虽未雕琢,却自有光华。我唤你桑瑀如何?”
桑瑀怔愣一瞬,随即道:“好,反正就这些时日,随你怎么叫?”语气有些敷衍。
扶枝弯起眼睛笑,救一只有趣的黎狐,接下来的日子她也会很开心。
她带着黎狐走出柜临山,一身血污早已被施法清除,青色的衣裳恢复如初。
而不远处的夜空亮起一簇灿烂的烟花,倒映在扶枝的眼睛里。
扶枝目光闪亮,指着前方,“你看,前面那座城是饶州。算算日子,今天应该是人间的除夕,每到这个时候,凡界都是很热闹的,我带你去看看。”
桑瑀只是“唔”一声,没在说话。
扶枝见他情绪低落,安慰了几句,便朝着饶州去了。
许是除夕的缘故,这一天取消了宵禁。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得紧。
扶枝本是玉骨冰姿,手里还抱着一只狐狸,不免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而她往前走着,目光始终落在周围的小摊上,上面摆着各种红石手串、珍珠璎珞。
“好像都不太适合你,桑瑀。等我再给你找找。”扶枝嘴里咕哝着。
注意力放在首饰上,并未注意前方跑来一个小姑娘。
扶枝只觉小腿一紧,小姑娘穿着厚实大红棉服,围着小花围脖,紧紧抱住她的腿。
估摸因为贪玩,双颊耳朵被冻得通红。
“姐姐,我听阿娘说你是仙家弟子,我可以拿东西和你换一个祝福吗?”
小姑娘笑着望向扶枝,头顶的两朵小揪揪晃来晃去的,生动可爱。
扶枝蹲下来,语气柔声问道:“那你拿什么跟我换?”
小姑娘从脖颈处拿出一个红玉石颈链,在扶枝面前摇了摇,"这个可以吗,仙女姐姐。"
扶枝嘴角扬起柔和的笑容:“当然可以。”
看了这么多,还是小姑娘拿来交换的最合心意。
扶枝说话算话,抬起指尖,在小姑娘额头处轻轻一点,碰到的地方散发一丝微弱的金光。
“令芒在此,定尔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虞,阖家安顺。”
得到祝福后,小姑娘兴奋地跑回阿娘身边,温柔的妇人微微低头以表感激。
而扶枝念祝福语的时候,桑瑀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直到扶枝拿着红玉石颈链在他面前晃了晃,方才回过神来。
女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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靥如花,一头乌发垂落肩头。
许是玉石太红,太过晃眼,桑瑀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它应该很衬你,你戴上肯定很好看。要不要试试?”扶枝说道。
“不要,姑娘家的东西我不要带。”桑瑀冷着脸严肃拒绝。
“真的吗?”见他不为所动,扶枝倒也没再强求:“那便听你的。”
扶枝收起那副颈链,忽然闻到一阵鲜香,一眼望去街头有一家馄饨铺。
她又扬起眉毛,“那边有个馄饨铺,填一填肚子,解毒可是很耗费精力的。”
桑瑀又想开口拒绝,但肚子先一步发声,咕噜咕噜的声音打碎他冷淡的表情。
她浅浅一笑,便当作没听到,直直向着馄饨铺走去。
刚到门口,铺子里的老板就热情呼喊:“姑娘要吃什么馅儿的?我这店可绝对是真材实料。”
扶枝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回道:“一碗鲜肉的。”
她细长的手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外边的路人身上,向桑瑀说着曾经在凡间听过的趣事。
直到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上来,扶枝舀起一勺送到桑瑀面前。
眼前馄饨冒出的热气熏得桑瑀眼眶发红,他问道:“你不吃吗?”
扶枝道:“我早已辟谷,许久不吃东西了。你倒是可以尝尝?”
桑瑀沉默半晌,将递到嘴边的馄饨咽了下去。
“真乖。”,扶枝笑道。
一勺接着一勺地喂下去,扶枝嘴边的笑意逐渐变浓。
桑瑀的肚子也越来越撑。
吃饱喝足后,扶枝便带着桑瑀离开。
“灵力维持不了多久,你先睡一觉。”,扶枝说着便抬手在他面上轻扫。
桑瑀刚要张嘴说话,当即沉沉地睡了过去。
恍惚间,听到扶枝说的最后一句话,“明日去桂罗林取桂草,后日回枝山解毒,到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桑瑀迷糊地想,他的运气可真够好,真给他碰到心善的神仙了。
月凉如水,周围静悄悄的,扶枝懒散地倚在树枝上,毫无睡意。
心情平静下来后,才发觉手臂上的伤口泛着疼,如同数万只蚂蚁蛰咬,是伤口正在重新长出血肉。
*
东方渐白,晨光照在桑瑀的眼皮上,他悠悠转醒。
扶枝一夜无眠,见桑瑀醒来,道:“出发吧。”
引往桂罗林的路笼罩着瘴气,黏腻的湿意浸入衣襟,使人颤栗。
扶枝指着前方,嘱咐道:“桂罗林一旦生人入内,桂草便会在短时间内枯萎。我先去拖住,你取桂草。”
桑瑀点头,二人一同进去。
越过屏障的瞬间,周围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疯狂生长,朝扶枝二人袭来。
扶枝唤出剑斩断一层藤蔓,趁机跃上一旁的树枝。
趁着藤蔓重新生长之际,桑瑀飞快地越过藤蔓丛,直向桂草所在之处跑去。
身后涌现的妖兽奋力追着,皆被扶枝拦于身前。
扶枝立在树枝上,浓墨般的头发在半空中飘扬,目光警惕地看向周围的一切。
鸟头兽、鬼面脸、蛇尾蜂各种妖兽虎视眈眈地看向扶枝。
一只鸟头兽率先张起尖嘴发起攻击,身后的妖兽群起攻向扶枝。
扶枝挥动灵剑,刺穿妖兽身体,妖兽化作一抹黑烟消散。
而另一处,桑瑀小心而快速地朝着林中深处跑去。
跑了许久,桑瑀突然面露惊喜。
不远处的水边遍布圆叶状的草,黄色的花瓣上带着细细的尖刺。
桂草!
他迫不及待地摘下一朵。
正打算离开,平静的水面倏地掀起巨浪,一只数米长的玄龟从深水处爬出来。
它眼露凶光,如飓风般张开嘴,意图生吞桑瑀。
桑瑀咬紧嘴边的桂草。下一刻,与玄龟四目相对。
桑瑀的眼眸深处变得深红。
声音冰冷道:“滚开!”
玄龟的眼睛迷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桑瑀没有耽搁下去,转头朝向扶枝的方向跑去。
2. 第 2 章
桑瑀赶来时,一只蛇尾蜂正在扶枝身后蠢蠢欲动。
“小心!”桑瑀大喊道。
扶枝反应极快,侧身躲过蛇尾蜂的攻击,却挣破了刚恢复好的伤口。
手臂下意识地颤抖,扶枝稳住心神,拎起桑瑀冲出桂罗林。
有了来时的经验,离开时尤为顺畅。
“有没有受伤?”扶枝面露关切。
“我向来运气不错,这次也是一样。”桑瑀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说罢,他转动脖子,扭了扭身体道:“你别拎着我飞,脖子累。”
扶枝瞧了一眼他的模样,确实看着不太文雅,于是双手将他托在怀中。
/
回到枝山,山间云雾缭绕,山顶更是没入云海,瞧不真切。
枝山与其他仙山不同,进山不可使用仙术。有不信者,一意孤行使用仙术,最后迷失在云层间,尸骨无存。
扶枝放下桑瑀,一人一狐爬过层层阶梯进入枝山。
一处处从石缝中渗出的灵气蜿蜒流淌汇聚成深浅不一的灵潭。
桑瑀将爪子探入灵谭中,手臂上因中毒带来的酸麻顿时一消而散。
“曾经不曾理解为何众仙家总是争夺灵潭,如今算是理解了。”桑瑀感叹道。
扶枝步伐没停道:“不如你做我徒弟,这里的灵泉供你修行。半年后,若是想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
桑瑀低垂着头,眼底暗芒一闪而过:“真的吗?你是令芒神,会收了很多徒弟吗?”
“没有,你是首徒。”
“我还没同意做你徒弟,怎么就成首徒了。”桑瑀甩了甩爪子上的灵气。
扶枝低头沉吟,思考道:“我还有很多法宝、古书。”
“那行吧,师尊。”
“拜师仪式还是要有的,可不能如此随便。等你解完毒,我们去仙门办个拜师宴。”
扶枝打量他的狐狸模样:“你修炼出人形了吗?那时可不能还是个狐狸样。”
“当然修炼出来了!只是因为中毒了,灵力被压制了而已。”桑瑀昂着头为自己辩解。
又不解气地说道:“而且我还俊美无双,身形高大!”
下一刻,桑瑀就冷不丁地打了一声喷嚏。
扶枝忍了又忍,嘴角终究还是没绷住,靠在身旁的石壁上笑弯了腰。
“我所言皆是真的!一定是周围太冷了!”桑瑀的狐狸耳朵尴尬地泛红。
扶枝勉强收住笑声:“我相信你!往前走约莫五十步就是冰泉,自然有些冷。”
抬眼望去,冰层约有五丈深,冰面上散出的寒气冷得彻骨。
扶枝提起桑瑀,道:“闭上五感,带你下去解了这蛇毒。”
话毕,扶枝走到冰面中央,指尖凝聚灵力在冰上轻叩,瞬间冰面碎裂。
她与桑瑀沉入泉底。
墨发在水中散开,掌心处的桂草被炼化,泛出的金光映在她琥珀般的眼眸中。
扶枝将桂草置于他的伤口处,正打算以灵力催动桂草引出毒素。
掌心倏然传出一阵灼烧感,黑线顺着掌纹散开。
扶枝蹙起眉头,面带不可思议。
让她意外的是,桑瑀居然是黎狐和婴鬼之子。
婴鬼王在万年前便被诛灭,婴鬼一族更是早已被封印。
那柜临山被鬼气控制的妖物多半与他有关。
扶枝顾不得心脉受损,咽下喉中腥气,为了得知真相只能强行为桑瑀解毒。
她以桂草为引,顾不得灵气与鬼气相冲,净化蛇毒。
待毒素消散,扶枝坐定身体缓解体内的反噬。
桑瑀敞开五感,浸在水中的四肢格外舒畅灵活,便知毒被解了。
他尝试调动体内灵力,灵活自如。
刚刚转过头,脖颈已被扶枝攥住。
她的脸上没了之前的柔和,甚至有些冷淡,冷道:“你知道自己是妖鬼吗?”
桑瑀身体僵住,沉默一瞬道:“知道。”
“那柜临山的那些妖物也是和你有关?”扶枝又问。
听到此言,不等扶枝说完,他便急道:“这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在柜临山采些紫草,被妖物误伤的!”
“你若不信,尽可探我识海。”
扶枝松开手上的动作,深深看了他一眼:“冒犯了。”
话毕,神识便探入桑瑀的识海。
柜临山的一处山洞里,桑瑀用爪子撕扯着一块淌着血的生肉。
血腥气让他忍不住地干呕,可依旧要吞下去。
为了饱腹,他别无选择。
避免妖兽闻到腥味找到这里,桑瑀收拾好残渣,蜷缩起身体休息。
直到洞外下起大雪,身体有些失温,桑瑀才缓缓醒来。
他来柜临山是为了山后的一种紫花。
紫花只生长在危险重重的柜临山,在妖市中极为难得。而他想用此花换筑血丹,筑血丹可减弱他身为妖鬼的修行困难。
桑瑀爬上陡峭的石壁,爪子被磨得鲜血淋漓。
身体紧贴着石壁,试探性地摘向最近的那株紫草。
“快了,就差一步。”他暗暗道。
不巧,一阵凌厉的风吹过,紫花的花瓣无力地垂落下来。
桑瑀转头,只见一只巨型祀蛇吐着蛇信子紧盯着他。
周围同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知还有很多妖兽盯着他。
桑瑀的心渐渐沉下来。
与其硬打,定要丧命于此。
眼眸泛起红光,找到祀蛇细长的蛇眼,四目相对。
“别动。”他缓缓道。
趁着祀蛇不动,桑瑀从石壁上一跃而下,滑过蛇身。
爪子无意间划伤蛇身,祀蛇立刻反应过来,张起毒牙咬向桑瑀。
桑瑀落入石壁下的一处窄深的缝隙。
整个身子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体像是被碾碎一般。
他抹黑倚在旁边的石壁上,借着微弱的光线低头看向肚子上被祀蛇咬过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
自知不可久留,桑瑀按紧伤口,无力地拖着尾巴朝着缝隙更深处走去。
他的身影逐渐模糊,周围的事物也逐渐昏暗。
桑瑀的识海变得模糊混沌,他的识海已经不稳固了。
扶枝闭眼捏了一个决,魂魄便脱离桑瑀的识海。
桑瑀紧闭的眼睛不停地打颤,扶枝见他状态不对,迅速带他离开冰泉底。
轻手将他放在一块平地上,在他的心口处渡去灵力。
“抱歉。”扶枝盘腿坐在地上,目光落在西垂的夕阳上。
桑瑀的眼皮缓缓睁开,走到扶枝的腿边。
“师尊,刚刚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扶枝的脸上,看上去单纯至极。
“鬼气重现事关苍生,我只能这么做。”扶枝轻垂着眉头,低声道。
“若能证明我的清白,我自是乐意的。”
话还未落,桑瑀又道:“那师尊还要我这个徒弟吗?”
扶枝揉了揉他的头顶,毛发柔软,眉头逐渐舒展开来,道:“应该是我问你还要我这个师尊吗?”
桑瑀立马道:“当然要!”尾巴不自觉地扬起,又轻轻地搭在扶枝的腿上。
“天暗了,那我的徒弟总不能睡在冰泉边上吧,带你看看你的屋子。”扶枝站起身掸了掸青色的衣裳。
/
屋内。
“这些时日奔波劳顿,未曾好好沐浴过,今日便好好休息吧。”扶枝道。
“好。”
待到扶枝离开,桑瑀环视周围的物件皆是上等紫檀木。
屏风后的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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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里冒着热腾腾的水汽,一切都准备的恰到好处。
桑瑀跳进水中,一阵白光在水汽中渐盛。
待到白光散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浴桶边。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红色的眼眸上浮着一层水汽,有些迷茫地看着前方。
“许久没变回来了,这身体都使不惯了。”桑瑀喃喃道。
说罢,便生疏地梳洗起来。
正洗着,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阿瑀,我给你备了些滋补的汤药,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马上就好,师尊。”桑瑀道。
他双手撑在桶边,抬脚出去,连带起一片水珠。
“我可以进来吗?”扶枝道。
“等我一会儿。”桑瑀匆忙穿好里衣给扶枝开门。
温热的潮湿扑面而来。
扶枝看清人后,一时间愣在原地。
原本的小黎狐变成颀长挺拔的男子,一头乌发上还不停地滴着水,里衣更是松散地系着,露出硬朗的线条。
扶枝面色不变,心道:早知道便相信他说的话了,大意了!
“师尊,不进来吗?”,桑瑀面露疑惑地问道,随即又往侧边挪了半步。
“哦、对......对。”
扶枝进来将汤药放于桌上,逐一打开。
色香俱全的大碗小碗摆了一桌,桑瑀垂下眼睫低低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吗?”桑瑀再抬眼望向扶枝。
“当然了,我看凡间有人是这样做的。”扶枝回道,她顺手要了一碗放在桑瑀面前。
“为我准备这么多,不是糟蹋了吗?”
“可以留着明日喝,不算糟蹋。”
桑瑀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汤。
扶枝支起手肘倚在桌案上,眼底的柔和像是溢出的泉水带着满足。
这果然还是她的小黎狐。
桑瑀无视扶枝望来的视线,一个劲地喝汤。
最终,他还是没有喝完,带着绝望地瘫在椅子上。
“不打紧的,不必急着今日就喝完。休息吧,明日为你置办几件衣裳,长得好看自然要配得体的衣物。”
扶枝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桑瑀抓住衣袖。
“师尊,我有许多衣裳。不必再费心准备。”,桑瑀道。
扶枝眼尾化开浅淡的笑意,温声道:“这可不一样,你的便是你自己的,我所赠是作为师尊的一片心意。”
话毕,扶枝便离开了。
桑瑀的手指蜷缩,目光轻散地落在窗外的月桂树上,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桑瑀才缓缓起身,回到床榻上。
翌日,枝山的天早早便亮了。各样的灵虫环绕在灵谭边修炼,煽动的翅膀上闪着莹白的流光,恍若神灵洒下的福泽。
扶枝一袭白衣懒散地倚在灵谭旁,指尖逗弄着这些小灵虫。
“令芒,你好讨厌!不要弹我美丽的翅膀!”小灵虫气鼓鼓道。
“这么漂亮,给我摸摸也不可以吗?”扶枝调笑道。
小灵虫思考一会儿,道:“看在你夸我漂亮的份上,给你摸摸吧。”说罢,便飞到扶枝的指尖扬起翅膀。
“对了,你昨日带回来的黎狐又是哪里捡的?”小灵虫问道。
“怎么说话的,那是我收的徒弟。”扶枝道。
“咦,怎么还收徒了?”小灵虫有些好奇,翅膀扑棱地煽动着。
扶枝停顿一会儿,想不出缘由,便随意道:“许是长得好看些,若有小姑娘喜欢他,我这枝山说不定会热闹得紧。”
小灵虫看着扶枝的面容,小声道:“这样也好,也比一个人好。”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桑瑀有些尴尬地站着,只道一声“师尊”。
3. 第 3 章
乍得听见“师尊”二字,扶枝还有些不适应,停顿一会儿才反应是在唤自己。
扶枝挥开身前的小灵虫,转身道:“阿瑀,你来啦。”
扶枝神情自然,恍若没在意刚刚说的话,桑瑀见她眼底带着浅淡的青黑,只关切道:“师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自然是这些小灵虫给我吵醒了,便睡不着了。”扶枝指着小灵虫道。
绕在扶枝身旁的小灵虫听见这话,头也不回地就飞走了。
“我们去仙门,正好给你制几件衣裳。”扶枝站起身对桑瑀说道。
/
仙门处,耸入云端的屏障严实地环绕着楼台宫殿。
扶枝抬手一挥,便可自如进入。
桑瑀随她一同进入,一切都如此的自然顺利。
他恍惚想起曾经在妖市时,那里的妖总会说:“这是仙门宝物,不可多得。”,随便的一件都可以卖上几百个灵石。对那时的他来说,仙门之地连仰望都不配。
正想着,一道声音传入耳中,扶枝温声道:“阿瑀,你随他们去挑几匹料子,我与角仙长老商议些事情。”
桑瑀回过神,一位道风仙骨的老者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桑瑀朝他微微颔首,便道:“好,师尊。”
说罢,便随着侍从离开。
角仙拂过花白的胡子,问道:“令芒,何时收了一个徒弟?”
“在柜临山收的。”
“那岂不是与鬼气有关?”,角仙担心道。
“角仙,鬼气之事不如进屋详说?”扶枝道。
“好好好。”,角仙侧身让扶枝先行,宽大的衣摆扬起流畅的弧度。
屋内的陈设与角仙的气质倒是如出一辙。
扶枝盘腿坐在一旁的木垫上,一如往常般自顾自地煮起茶,不过一会儿缕缕茶香充斥在屋里的各个角落。
扶枝笑道:“角仙的茶闻着就是香。”
“每每给你送些过去,你总是不要,不过是你胡说罢了。”角仙哼笑一声。
扶枝没解释,抬手倒了一杯茶送到角仙面前。
衣袖滑落到手肘间,露出皮肤上的一抹淡粉色疤痕。
这一幕落入角仙眼中,他紧皱眉头问道:“柜临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受了伤?和那个狐妖有什么关系?”
扶枝叹了一口气,道:“你问这么多,我都不知该先回哪一个。”
她思考一会儿,便将柜临山的事情悉数告诉角仙。
“怎会有如此多的妖兽被鬼气控制,我与门下弟子已前往查看鬼气依旧被封印完好。”角仙拧眉道。
他思索着,又不可置信地说道:“难不成是鬼王帝婴?”
听见这话,扶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睫低垂,低声道:“怎么会,帝婴万年前就被阿姊诛灭了。”
见扶枝如此模样,角仙不禁回想起万年前那惨烈的场景,身体依旧不自主地颤栗。
角仙缓声道:“小枝,万年前的事......”
扶枝打断他的话,声音清明道:“我知道的。帝婴能被诛灭一次,就能被诛灭第二次。”
“好好好,不说这事。那你收的徒弟又是怎么回事?”
“随手救下的,但为他解毒时,发现他是妖鬼,但却未参与柜临山之事,可我依旧觉得会与他有些关系。”
“那我是否要扣住他?”角仙又问道。
“什么?”扶枝愣住,随即又说道:“我扣着自己徒弟干什么?”
“那鬼气不是与他有关吗?”
“多半是他体内的妖丹吸引了那些妖兽,以后不免还会遇到这些事情,我既护他,亦可借他寻找鬼气。”
“你自己有主意便好。”
“嗯,我去瞧瞧桑瑀衣服制得如何?”扶枝站起身离开屋内。
还没走出多远,又绕了回来,道:“对了,我打算在你这儿办一个拜师仪式,总归比我那儿热闹。”
角仙摆了摆手,“好!可以!我速速找人安排。”
另一处,两个仙门弟子站于制衣殿门旁两侧。
“哎,你说这令芒上神怎么想的?怎么会收一个狐妖做徒弟?咱们仙门弟子哪个不比狐妖好?”李毅随意地扣着手指。
旁边的人听见这话,随即哼笑一声,“轮着谁,也轮不着你。你先想着怎么能参悟透师尊说的第三层入境吧。”
“切,像你这样的,这辈子也只能当个底层弟子。”李毅白了他一眼。
又不服气地啐了一口,道:“你就参悟透了?”
没过一会儿,李毅没脸皮地又道:“你说不会是令芒上神贪恋这狐妖的容貌,才收他为徒吧。”说着嘴角露出猥琐的笑容。
还未笑出声,脸颊处传来剧痛,李毅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飞了出去。
他刚想出声,嘴中的牙齿发出咯噔一声,伴着血脱落出来,半张脸瞬间肿了起来。
怒火中烧,李毅抬眼想看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打他。
少年身着黑衣抱胸倚在门框处,一条白玉腰带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他笑着望向李毅,可红色的眼眸却透露着杀意。
“再说一遍给我听听。”桑瑀淡笑道。
李毅颤抖着咽下嘴里的血水,下意识朝后退去。毫不怀疑,他但凡再说一遍,面前的男子绝对能剐了他。
见他如此,桑瑀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
“你不扶他吗?”桑瑀对身旁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弟子说道。
那弟子慌忙跑去扶着李毅离开,离开前,只听见桑瑀冷冷道:“出去乱说,另一半的脸也别要了。”
李毅直到看不见身后的人影,才缓缓骂道:“一只妖嘚瑟什么?修为指不定是从哪里来的。”
旁边的男子腿肚子还在发抖,倏然听见这话,猛地朝他头上拍去:“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桑瑀擦了擦指尖,正打算回去。
“阿瑀,你选好了?”,扶枝从门外进来,看了一圈,又疑惑道:“没人守着这里吗?”
桑瑀抿唇道:“我把他们打了,给他们气走了。”
“为何?”
“因为他们说师尊不好的言论,我一气之下就给他们揍了。”
“孩子心性,不过师尊觉得你做得对!”,扶枝踮起脚尖,揉了他的脑袋,又问:“衣服是你身上这身吗?”
“嗯,可以吗?”
扶枝仔细看了一圈,道:“不错不错,阿瑀身形好,穿什么都好看。不如再挑两件其他颜色的换着穿。”
“都听师尊的,师尊给我挑怎么样?”
“可以。”
扶枝进入内殿,数万种布料浮在半空,颜色、光泽、触感也是千差万别。
扶枝一眼望见最高处一块月白色的料子。下一刻,料子便飞到她的脸前,轻手抚上,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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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般光滑柔软。
“这个衬你,料子也不错。”扶枝将它递给一旁的织仙。
随后又挑了几种不同的颜色,依次给桑瑀看过后,拿给织仙。
不过半刻,各色的衣裳已被照着桑瑀的身形织好,一排织仙整齐地端了过来。
桑瑀目光未落在衣服上,只向扶枝道:“拜师宴不如就穿月白色的,与师尊倒是很搭。”
“你喜欢就好。”扶枝道。
随即又对织仙道:“将它送到听竹院即可。”
入夜,扶枝提着昏黄的灯来到望风庭,清瘦的身体立于门前。独自一人站了许久,才缓缓推开殿门。
扶枝放下手里的灯,一支一支点上了殿内的烛火,视线逐渐清晰。
陈设与曾经一般无二,许是有人打扫,倒是没有蒙尘。只是没人住,显得几分寂寥。
扶枝走向殿中央的神台前,一尊玉像静立着,慈悲而又神圣。
而玉像上正是万年前陨落的庚元神尊。
扶枝面色温和地轻手拿起,又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番。
“母神,孩儿收一个徒弟。在柜临山捡到他时,他伤得很重。他很像阿姊曾经送我的小狐狸......”
扶枝倚坐在神台旁,提到阿姊时,她倏地愣住,不知想到什么,便止住了话头。
玉像抱在怀里,温凉的触感像是枝山后的山泉,仿佛能抚平所有沟壑。
扶枝低垂着眼眸,一点温热顺着眼角流下。
“母神,今夜我想在你这里。”话语刚落,扶枝的眼皮便沉沉地合上。
烛火燃尽,恍惚间一个浮影来到扶枝身边,抚上她的脸颊,只轻叹一声,便化作烟消散。
这一夜,扶枝睡得格外安稳。
直到外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扶枝才迷糊地睁开眼睛。
“令芒上神,拜师宴要开始了。角仙让我来催催您。”外头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
“好。”扶枝应了一声,便简单地收拾一下。
来到玉和殿,角仙早已落座,扶枝一袭青衣坐于主座。
一声清脆的玉器碰撞声,拜师宴礼始。
桑瑀手持拜师贴,稳步从正门进入。
一身月白色长袍衬得桑瑀温润如玉,乌发以银白色发带高高束起,行走间发尾随意扬起,多添一份少年气。
离扶枝三丈远处,桑瑀撩起衣袍恭敬跪下。
诵道:“弟子桑瑀,愿拜于令芒上神门下。愿执弟子之礼,侍奉师尊左右。望师尊不弃、允我一拜。”
说罢,便重重叩首三次。
扶枝来到桑瑀身前,将他扶起。
温声道:“观你品行,纯良正直。自今日起,你我即成师徒,为师盼你不负众望、潜心修行。”
随即,扶枝拿出一块玉佩放在他的掌心。
光滑细腻的触感透过身体,心头微微发痒。指尖抚过上头纹路,是一条狐尾。
“弟子谢师尊恩赐。”
拜师礼成,众人纷纷恭喜,扶枝一一应和。
扶枝对桑瑀道:“阿瑀,周围景色不错,可以去瞧瞧。”
“师尊,不和我一同去吗?”桑瑀问道。
“拜师宴的主角全走了,这像话吗?”扶枝笑道。
扶枝转身离开。
桑瑀手中依然握着玉佩,手指微微发力。
这便是有师尊了吗?
4. 第 4 章
他盯着扶枝逐渐走远的背影,浑然不觉掌心被压出一道道红痕。
直到指腹传来一阵痛意,桑瑀才松开手。
他垂眸,目光落在玉佩上。
中间的那枚狐尾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周围更是环绕着精巧的祥云纹。
正想拿近瞧瞧,背后就被人拍了一下。
角仙凑到他的身旁,拂尘顺手朝后扫上桑瑀下巴。
桑瑀抿了抿唇,正想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却一把被角仙拉住。
角仙凑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玉佩,又瞥了他一眼。
阴阳怪气道:“你小子还挺有福气,得到小枝亲手雕刻的玉佩。”
一字一句深深砸进桑瑀的心口,震得他愣在原地。
手中的玉佩好似如滚烫的沸水,下意识想将它扔出去。
身旁的角仙又叽叽呱呱道:“我当时可是要了好久,小枝才给我刻一块。为什么你的比我的还好看?不行!我要去找小枝,你发什么愣呢?......”
桑瑀此刻只想自己冷静一会儿。
哪知角仙的嘴皮子如此快,桑瑀深吸一口气道:“角仙长老,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哎,别走,我还没说完呢。”,角仙飞快使劲地拉住他的袖子。
只听哗啦一声,衣角处破了一个洞。
角仙尴尬地摸了摸鼻头,道:“这缠云纱也太不经用了。”,丝毫不提及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
桑瑀只觉眼前黑乎乎一片,嘴角的话咽了又咽,最后向角仙拱手道:“长老,我真有些事儿。”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角仙见他这模样,哼了一声,道:“毛毛躁躁成什么样!”
桑瑀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没注意脚下的门槛,猛地酿跄一下。
正有些懊恼,身后传来一声短暂的笑声。
桑瑀一下便听出是师尊的声音。
扶枝朝他走来,道:“怎地这般急?摔倒了可怎么好?”
桑瑀正不知如何回答,突然看见衣角处的洞口。
便解释道:“衣角处有些破损,正着急去换一身,所以急了些,师尊。”
扶枝皱眉看向那破损处,心中闪过疑惑。
这缠云纱是海底蛟纱,是顶顶好的,怎会穿一天就坏成这样。
那不成是假的不成?
“这缠云纱也未免太差了,你先去换衣服。”,扶枝又道。
桑瑀将衣袖往后掩了掩,道:“嗯,我去去就来。”
正离开,扶枝又叫住他,问道:“玉佩可还喜欢?”
“喜欢,师尊。”,说罢,便匆匆离开。
扶枝心底还是疑惑,换件衣服需要这么急吗?
或许桑瑀是个要面子的狐狸吧,扶枝安慰自己。
*
桑瑀埋头走回自己屋内,重新拿出一件深黑的衣袍换上。
随手将身上这件扔在地上,玉佩随着掉落。
桑瑀坐在床边,目光直直落在玉佩上,不过看了两眼,他便恼怒似的大步离开房间。
可不过一会儿,桑瑀又转身回来将地上的那枚玉佩捡起,擦了又擦放进怀里。
放好后,又将衣服拿起。
缠云纱与其他布料不同,破损不可用灵力修复,所以珍贵异常。
桑瑀瞧了又瞧,还是变出针线笨拙地缝了起来。
他仔细地缝着,嘴里呢喃:“是挺值钱的。”
直到天色渐黑,桑瑀揉了揉肿胀的双眼,满意地将歪七扭八的衣袍装进储物袋中。
他推开房门,月凉如水,桑瑀只觉得今天的月色格外的美。
不自觉地来到扶枝的门前。
正打算伸手敲门,里头传来声音。
“令芒上神,为何不能收我做徒弟?我定会跟着您好好修行的。”,一红女子猛地从凳子上起来跪下,言辞恳切。
扶枝见她一跪,急忙抬手将她扶起,道:“并非是我不想收你,实在是我没有当师尊的经验。不如等我有些经验,再来做你师尊。”
红衣女子嘴角轻哼一声道:“令芒上神,我叫纪蓉,到时候你可别忘记我。”
扶枝轻笑道:“好了,早些回去吧。”
说罢,纪蓉站起身,推门离开。
大门一开,便见桑瑀直直地站在原处,目光落在扶枝身上。
扶枝不知怎地一阵心虚涌上心头。
纪蓉见此,只觉恼火,令芒上神还单独是他的不成?
接着说道:“一只妖,能得令芒上神赏识是你的荣幸,好好珍惜吧。”
桑瑀抿唇,慢慢收回目光,道:“我知道的。”
纪蓉见他如此,像是捶了一坨面团,一口气憋在心中。
她哼了一声,跺脚离开。
此刻只剩扶枝桑瑀二人,桑瑀目光低垂地站在门口。
明明身形高大,扶枝却觉得他此刻像是一只淋了雨,受委屈的狐狸。
“进来吧,你现在是我的徒弟,以后也都会是的。”,扶枝安慰道。
桑瑀没动,闷声道:“师尊不是说半年后让我离开的吗?”
扶枝顿时哑口无言,主动走了过去,拉着桑瑀坐到凳子上。
扶枝想了又想,只能道:“我胡诌的,信不得真。”
“哦,师尊说什么,弟子都会当真的。”,桑瑀说着,又将纪蓉用过的茶具推得远远的。
见他的举止,扶枝忍着笑意,道:“嗯,师尊不会骗你的。”
“这都半夜了,还不回去?明日便回枝山了,回去歇息。”,扶枝见他将茶喝完,便催促道。
生怕他再问出个什么问题来,让她回答不出来。
桑瑀冲着扶枝扬起嘴角,道:“师尊也早些休息。”,说罢便转身离开。
见他离开,扶枝深深吐了一口气。
这黎狐怎么这么精,把她的话记得牢牢的。
桑瑀沿着小路走回去,只见纪蓉倚在一棵树下,斜眼看向他。
“你真是够虚伪的,狐狸精一个,令芒上神迟早会认清你的真面目!”,纪蓉气道。
桑瑀想一走了之,听到这话停下脚步,转头冲她一笑。
“那又如何?我如今就是她的徒弟,而你不是。说不定,我还会阻拦你拜师。”
嘴角虽是笑着,一双红色眼眸却透着冰冷。
说罢,桑瑀大步离开,马尾扬起漂亮的弧度,看起来是在挑衅纪蓉。
纪蓉咬牙,总要有一天给他头发给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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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枝不知后来发生的事情,两人都走了,只觉得身体轻松。
今日众仙家见她收了徒弟,纷纷引荐门下弟子,让她不知如何拒绝,还是多亏了角仙,给她解了围。
扶枝沐浴完,整个人瘫在床榻上。
不过一会儿,她便睡了过去。
约莫寅时,扶枝的眉头突然紧皱,额头细细地冒出汗珠,双手无意识地攥住床下的被子。
扶枝恍如置身一团迷雾中,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出路。
耳边传来一阵缥缈虚无的声音,是阿姊。
“小枝,你看这缠云纱好不好看?”
“小枝,赶紧把玫瑰糕饼收走!辟谷的人怎么还是这么贪吃?”
欢快的声音倏然变得平静,接着一道声音透过耳膜,让扶枝不自觉地颤栗。
“小枝,阿姊去去就回来。”
“小枝,别哭,我以后学着做玫瑰糕饼给你。”
“小枝,阿姊对不住你,糕饼怕是做不成了,都辟谷了,可别再贪吃了。”
扶枝巴掌大的脸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眼角却依旧划过一道道泪痕。
直到一声“回去吧,小枝。”,将扶枝从沉沉的梦中拎了出来。
扶枝睁开通红的眼眶,下意识将整个人蜷缩在床边,头深深埋进臂弯,被子上很快洇湿一片。
窗外渐渐透出白光,扶枝以灵力贯彻全身,缓解浑身的酸麻。
扶枝施了一个净身决,掩饰了通红的眼眶,却还是露出一抹疲态。
来到玉和殿,见角仙和桑瑀早已等候多时,扶枝微微颔首。
桑瑀见扶枝脸色苍白,起身为扶枝煮了一壶茶,道:“师尊,昨夜可是睡得不安稳?”
扶枝坐到一处的软垫上,喝下桑瑀倒好的茶,干痒的喉咙逐渐润开。
“无事,只是睡得有些不安稳罢了。”
角仙见她如此,摸了一把花白的胡须,眼底带有隐隐的心疼,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定是昨日太疲劳,回枝山便好好休息。”
扶枝牵动嘴角,只应一声好。
一时间,周围变得安静许多,只听得微微穿堂风声。
桑瑀沉默良久,道:“师尊,是因为我昨日叨扰才没睡好的吗?”
扶枝唇角微弯,道:“怎么会,不过是睡不惯而已。”
方才安静的气氛倒是一扫而空。
角仙见气氛缓和,唤人送来一些糕点。
“门下的弟子去凡间修炼,正巧带了些人间的糕点。这是新出的凤梨糖饼,你尝尝,别总是盯着玫瑰糕饼。”
扶枝指尖顿住,“早就吃腻了,角仙。”
“那便是最好。”
桑瑀一直看着扶枝,恰巧看见扶枝僵住的手指。
他缓缓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心道,师尊不喜欢吃玫瑰糕饼。
“那个桑瑀啊,你也尝尝吧,总归是扶枝的徒弟,还是一家人的。”,角仙指着桑瑀道。
“多谢,长老。”,桑瑀拿起只有拇指大的糕点放进嘴中,香甜的内陷在口中化开,留满余香。
“怎么样?味道好吧。”,角仙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桑瑀沉默着没说话。
扶枝见角仙逗桑瑀,没忍住笑出声。
5. 第 5 章
“你就别逗他了。”,扶枝道。
说罢,殿中飘着角仙的郎朗笑声。
扶枝轻咳一声,“好了,我也该离开了。等春分那日,我再来仙门一趟。”
“好。”,角仙应声。
扶枝桑瑀二人带着满满的储物袋,缓步离开。
山门口,扶枝停下脚步。转头仰望云雾缭绕的仙山。
目光落在不远处潮湿青苔上时,扶枝面色柔和。
“师尊,曾经住在这里吗?”,桑瑀问道。
许是心情好,扶枝回答得很耐心。
“对,那时与......阿姊一同住在这里。”
扶枝指向那处的青苔,“第一次来这里时,我还在那处滑倒了。阿姊还很镇定地扶起我,我以为她不紧张,可是她后来告诉我,她害怕得腿肚子直发抖。”
桑瑀歪头看向扶枝,“那师尊的阿姊肯定是世界上顶好的人。”
“嗯,她很好。”
发觉自己说得有些多,扶枝转了话题,“方才见你很喜欢凤梨糖饼,咱们去京城瞧瞧还有什么其他的糕饼?”
“都听师尊的。”
二人顺着林间小路前往京城。
刚从林中出来,前方不远处便出现一行马车。
扶枝拉住桑瑀的手,转眼间,二人便化作一身乡间农户的装扮。
虽穿着朴素,却遮挡不住二人的仙姿容颜。
扶枝绕着桑瑀看了一圈,指尖点上他的额头,道:“红眼睛盖上。”
“师尊,红眼睛不好看吗?”,桑瑀的红色眼眸闪了闪。
扶枝没有犹豫,“很好看,但是在凡间异瞳可是会被别人认作不详的。”
“那真的是不详吗?”
扶枝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那不过是凡人的偏见,阿瑀的眼睛很漂亮的。”
听到这话,桑瑀总算是安分下来。
师尊不嫌弃他。
扶枝见前方的马车停下来休整,便上前走去。
“大哥,问你个事,百味斋还是在城东那边吗?”,扶枝说着将两块铜板塞进马夫手中。
马夫本不想搭理,抬头只见一男一女容貌出色,还识趣地给他塞了两个铜板。
便热心地回答道:“是的,还在那里,这些年一直没变过。”
“多谢。”
得到答案,扶枝正欲离开,又听马夫道:“你们夫妇二人是外来的吧,给你个劝,夜里能不出来就别出来。”
桑瑀停住脚步,问道:“为何?”
马夫扔掉嘴中的草,吐出一口气,道:“从今年年初开始,城里已经有几十家里的幼童女子在夜里失踪了,连尸体没找到。”
桑瑀见扶枝微微皱眉,撩起衣袍坐到马夫身旁,问道:“官府不管吗?”
马夫仰头切了一声,“那皇帝老子老婆死了,天天哭丧,哪有时间管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总归是皇帝脚下,也是这么猖狂吗?”
马夫又道:“那可不?我前日刚送走一户人家,那人家的小儿子失踪了,就剩一个大儿子。怕绝户就举家离开了。”
扶枝拉起桑瑀的手,对马夫道:“多谢大哥告知,我与小弟就先行离开了。”
马夫见二人走远,抓了一道头皮,道:“原来是姐弟啊,可长得也不像。”
桑瑀跟着扶枝走了许久,垂眸看向扶枝拉着自己的手。
“怎么了?难不成还被那大哥吓到了?”,扶枝见他一脸失神的模样。
说罢,扶枝便松开了他的手。
发觉手心温热的触感消失,桑瑀回过神,只见扶枝正看着自己。
忙掩饰道:“没有,只是觉得应该没那马夫说得那般严重。师尊,你觉得呢?”
“那可说不准,阿瑀。凡人的阴暗不比神仙少。”
桑瑀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一群衣着华丽的孩童们,严严实实地围在他的身旁。
周围空气稀薄,掺杂着各种腐烂的味道,几乎堵得他呼吸不来。
他们抬起手往自己身上丢了好多菜叶骨头,而自己双臂却是被困住一般,抬不起来。
“别碰我...”
“一个杂种怎么跟我们说话的?”
一个面容模糊的小孩恶狠狠朝他脸上扇去,力气不大,可桑瑀却头脑疼痛发昏。
见桑瑀往一侧倒去,扶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扶枝面露担心地问道。
桑瑀瞬间清醒过来。
向扶枝摆手道:“想起曾经被一些孩童欺负过,不过都忘得差不多了。”
见扶枝有些不相信,正欲解释。
扶枝便打断他的话,道:“东边好像有条河,我去打点水,你先歇着。”
见扶枝向那处走远,桑瑀快步追上,腰间的玉佩也随之晃荡起来。
他跑到扶枝身前,道:“真的没事,师尊。看这天都快黑了,再晚点进城,那百味斋就关门了。”
“真没事?”
“真的。”,桑瑀在扶枝面前转了一圈,“看吧,师尊不如带我多买几块糖饼,我保证好得更快。”
扶枝本是有些狐疑,见他如此模样,便也放下心来。
“那还是先进城吧。”
天色逐渐发暗,扶枝便加快了脚步。
“师尊也别这么快,我都跟不上了。”,桑瑀嘴上说着,可身体却不远不近地跟在扶枝身后。
“不快,怎么赶得上吃糖饼。”,扶枝的脚步变慢。
师徒二人闲谈间,便到了城门口处。
京城与旁处不同,因皇帝住在这儿,专门设置了宵禁。
扶枝带着桑瑀顺畅地来到百味斋,只见木台上的糕饼几乎所剩无几,店家也正准备将它们丢掉。
扶枝忙地拦住,道:“店家,剩下的都包起来给我吧。”
“好啊,这么晚,我也给你算便宜些。”,店家见有人卖完剩下的,喜滋滋地打算给扶枝包起来。
桑瑀扫过一排的糕饼,道:“店家,不用包那个玫瑰馅的。”
“行。”
扶枝神色自然地问道:“不尝尝吗?”
“师尊,买得太多,今日吃不完的,放到明日又该浪费了。”
再一次听到桑瑀说“浪费”,扶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平日的吃穿用度。
怎么也没发觉自己浪费。
桑瑀拿起油纸包好的糕点,在扶枝面前晃了晃,“师尊,走了。”
天色昏暗,路上早已没了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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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瑀环顾一周没见着人影,施法变出一盏手提灯,身前的路明亮起来。
“凡间可不能随意使用灵力。”,扶枝提醒道。
“我可以说自己是修仙的。”,桑瑀道。
“深更半夜总归会吓到人的。”,扶枝抬手将火焰变得暗了些。
烛光变暗,衬得周围更加安静。
路上只听得二人缓缓的脚步声和烛芯的爆裂声。
不远处的墙头上,一只黑猫缓慢而无声地走过,目光紧紧钉在扶枝身上。
“这人倒是不错。”,黑猫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
说罢,便轻声跳下了墙头,毫无声音。
扶枝正走着,只觉得储物袋中发出一阵轻微的晃动。
感知了四周,除了身旁的半妖,没有其他妖物,便没多在意。
七拐八绕地走着,终于见到一家欢喜客栈。
屋檐两旁挂着喜庆的红色梅花灯笼,微风轻拂过,灯芯火焰晃荡,散发着暖色的光。
从大门进入,里头的小二杵着头在桌案前浅眠。
见门口的铃铛响起,又猛地惊起,咽下口中的唾沫,“二位客官,要几等房?”
“两件上等房即可。”
小二眼尖扫过二人的穿着,便知是外来做生意的。
送上两把钥匙便道:“夜里可别出去,最近失踪的女子幼童可多了。”
再次被人提醒,桑瑀起了好奇,问道:“真有这般吓人?”
小二犹豫道:“这可不是玩笑,昨日连高尚书家的姑娘都在夜里失踪了。”
小二喝了一杯茶润润喉,接着道:“那可是朝廷重臣,还只有一个独女。第二日发现时,听说被窝都凉了,高夫人当时就哭晕了过去。”
扶枝拧眉道:“没有发现一线贼人踪迹吗?”
小二摇了摇头。
见如此,扶枝也没再多问,和桑瑀一起上了楼。
二人的房间相邻,各自进了屋内。
许是上等房的缘故,屋内连热水都已经备好。
扶枝脱去一身衣物,进入桶中。
身躯浸入水中,浑身的骨头仿佛舒展开,疲惫一扫而空。
扶枝解去发饰,一头乌发长而光滑亮丽。
她静静地闭着眼眸,很快面颊上附上水珠。
过了许久,扶枝拿起身旁的干布擦拭身体、换上衣物。
正拿起储物袋,突然里头传来剧烈的晃动。
扶枝立刻取出姑参珠,只见姑参珠内的鬼气正疯狂而又肆无忌惮地乱撞。
扶枝目光凌厉地看向窗外,只见一只猫正站在窗台上从容舔舐着爪子,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姑娘,不如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更好的地方。”,黑猫带着嘶哑的声音问道。
扶枝冷笑一声,“编个谎话也不知道编个好一点的,蠢东西!”
黑猫弓起身体,尾巴向上翘。
它的眼中,只能见到一个纤瘦的女子孤零零地站着,甚至头发还在滴着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它恶狠狠道:“口出狂言!等你死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说话了!”
话音刚落,扶枝早已变出灵剑,向黑猫挥出一剑。
强大的剑意猛地向黑猫袭去。
6. 第 6 章
黑猫那灰白的眼眸露出震惊的神色,下一刻它踮起四爪,如闪电一般跳出窗台。
扶枝见此,还没来得及披上外袍,穿着白色里衣便追着黑猫跃出窗外。
窗外是一条小巷,一侧的高墙老旧而狭窄,堪堪支持黑猫站稳。
眼见黑猫就要沿着高墙逃跑,扶枝一手持剑一手捏决。
一瞬便如鬼魅般移动到黑猫身前,拦住它的去路。
黑猫浑身毛发炸起,灰白的眼眸泛着恐怖的光泽。
扶枝趁此机会,挥动手中的剑,一把拍向黑猫。
黑猫带着尘土一把被拍回几十米远,身体重重摔倒在地。
扶枝持着剑缓缓朝它走去,一身白色里衣在黑夜中被微风拂过,格外显眼。
手中的剑化作一把泛着金光的捆妖索。
正要将黑猫捆住时,半空中炸出浓郁刺鼻的黑烟。
瞬间,扶枝浑身紧绷起来。
黑烟模糊了扶枝的视线,她手指向下探去,早已没了黑猫的身影。
她低垂下眼眸,手指微微蜷缩。
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一声剑穿透身体的声音,随即是一声呜咽。
扶枝周围弥漫着黑烟,只能凭着感觉,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掌心摸上墙面,一点点移动。
刚摸到黑猫的身体,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师尊。”桑瑀的声音传来。
“桑瑀?”扶枝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嗯,是我。”
扶枝心道,这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走路也没声。
她没顾得上问这些问题,手指摸索到黑猫的经脉处,发现已无生气。
黑烟逐渐散去,她的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
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震惊。
黑猫被一把匕首死死钉在墙面上,匕首穿进墙里,墙面上留下一道道裂纹。
扶枝用力拔出匕首,黑猫滑落在地。
她细看这只匕首,通身散发着光泽,刃身极薄。柄首处刻着一块图案,两条狐尾相互缠绕,中间的狐眼镶嵌着一只红珠。
扶枝将匕首递到桑瑀面前:“这是你的吧?”
桑瑀犹豫着接过匕首,刚要出声,便被她抬手打断,话被咽进肚子里。
“我相信你。”
扶枝看了他一眼,便蹲下身体,将黑猫翻了一个面。
腹部被匕首穿透,脊背上带着一道剑伤,是被扶枝的剑气打伤的。
她又扒开黑猫的眼眸,灰白色的眼眸变成了正常猫眼。
这只黑猫是被控制住的,身上还有一丝鬼气残留。
怪不得会引得姑参珠如此躁动。
扶枝将这一丝鬼气放入姑参珠内,便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桑瑀站在扶枝身旁,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递给她。
“夜里风大,师尊要是不嫌弃,不如暂时先披上弟子的衣服。”桑瑀将披风送到她的身前。
扶枝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蹙金雪貂披风上,淡声道:“不用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她将黑猫扔出墙外,迈步离开。
桑瑀在身后,大步追上扶枝。
刚走两步,余光被一阵发亮的丝线闪到。
“师尊,这里有一条丝线。”,桑瑀对不远处的扶枝道。
扶枝蹙起眉头,转身回来。
见桑瑀手中捏着一根极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
扶枝伸手接了过来,方才想起黑猫的四只爪子上有轻微的勒痕。
原本以为是擦伤,竟是被勒住了。
那勒住它的是放出黑烟的人?
扶枝双手无意识地捏着丝线,直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垂眸一看,指尖划过一道血痕。
桑瑀从身上扯下一条布,放到扶枝的手上,顺便拿走罪魁祸首。
“师尊,先包上伤口吧。”
话音刚落,扶枝的伤口就已经愈合。
桑瑀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扶枝见此,平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
桑瑀忙道:“师尊,我是听见窗外的动静才出来的。在黑烟中我听见一声细微的动静,我才将手中的匕首刺了出去。”
扶枝按住桑瑀的手腕,因在外头呆久了,她的手指冰凉。
桑瑀咽下接着说的话,只解释道:“我和这只猫没关系。”
扶枝见他如此,指尖没忍住按了按他的脑门:“我关心的是这个吗?”
桑瑀一脸迷茫。
“我身处黑烟中,无法视物。而你独自一人杀了这只猫,若是放出黑烟的人要你命,你若不敌,该如何自保?”说罢,扶枝便转身离开。
桑瑀愣在原地许久,目光中透露着迷茫。
最后低声道:“我也没这么弱。”
/
扶枝回到房内,重新换上一件干净的里衣。
湿法早已被巷子里的风吹干。
她走到一侧的书案旁,盘腿坐下。
思索一会后,拿出纸笔将今日事情写到纸上,用灵力封住。
随后她来到窗边,弹出一个响指。
一只青绿的雀儿飞到她的掌心,一口就将信纸吞进嘴中。
扶枝弯起眉眼:“真听话。”
她摸了摸雀儿的头,往她嘴里送了几年灵力。
雀儿心满意足地吃了灵力,煽动翅膀离开。
扶枝松下一口气,望了望旁边的窗户。
支起手肘,心想:“方才是不是对桑瑀有些凶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头,嘟囔道:“唉,明日带他逛逛吧,不过才几千岁,应当是很好哄的。”
第二日天亮,扶枝换了一身衣裳,缓步下楼。
眼见桑瑀早已坐在楼下的桌上,身前放着各种早点。
扶枝走到他的面前,疑惑问道:“点这么多?能吃得完吗?”
桑瑀咽下嘴里的馒头:“我见师尊还未起,不知师尊喜欢吃什么?便每样都点了一些。”
扶枝将目光落在桌上各色的早点上,胡饼、豆腐羹、煎茶汤、油条、红枣糕......
就是她没辟谷,她也吃不完这么多。
扶枝道:“也不知是谁,总是说为师浪费。如今自己买这么多,我倒看看你该怎么解决。”
桑瑀听了她的话,眼眸立刻变得亮闪闪的:“师尊不生气了?”
扶枝没忍住,弯了弯唇:“只有这一次,不可再有下一次知道吗?”
说罢,便坐到桑瑀的对面。
她夹起一块南瓜糕放入嘴里,香甜细腻的口感在嘴中化开。
许是辟谷已久,乍吃还有些新奇。
不知不觉,扶枝吃得有些多。
桑瑀就在一旁看着,因在桌子有些矮小,只得将两条长腿岔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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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有些潇洒不羁,引得周围一些女子侧目。
扶枝吃饱后,按着微胀的肚子准备离开时,身前的碗突然被一块石子砸中。
碗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和汤朝着四周溅开。
周围的客人见此纷纷跑了出去。
桑瑀拿起身侧的布帛将空中的碎瓷片和汤汁套住,一块细小的碎片却朝着扶枝溅去。
扶枝眼疾手快地捏住即将弹到她脸前的这块碎片。
她放下手中的碎片,目光落在五丈远的一处桌子上。
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正一脸挑衅地望向扶枝,身旁的女子双眼娇俏地望向桑瑀。
身穿深灰色锦袍的男人,朝着扶枝扬了扬下巴:“我妹妹看上你家男人了。”
扶枝静静地看向不远处的男人,同时按住桑瑀将要还击的手:“那你想如何?”
男人哈哈大笑两声:“识趣,那你就自请下堂,我就不过多为难你了。”
说着,便带着身旁的女子向扶枝走来。
眼见那男人咧着嘴慢悠悠地来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掌即将摸上扶枝的脸。
扶枝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只是稍微用了一些力气,便听见了骨头错位的声音。
男人面色痛苦,忍不住哀嚎一声,身旁的女子被吓得愣在远处,也没了方才的娇羞。
她见二人如此神情,便知教训够了。
此后也不敢随意骚扰其他良家妇女少男。
正松开手,余光一扫,只见男人的掌心纹路上带着黑线,虎口处有着一圈圈丝线的勒痕。
扶枝又准确地抓住他的手,趁机探上他的经脉,却发现毫无修炼根基,凡人一个。
随后,一把将男人推开。
男人本是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手腕又被松开。
真个人重心不稳,肥壮的身躯不受控地倒在地上,地板都震了一震。
扶枝冷淡地看了一眼男子,便和桑瑀离开。
踏过门槛时,桑瑀忽然停下脚步。
侧头看向身后的女子,手中的碎瓷片瞬间擦过女子脸庞,留下一条细小的血痕。
女子刹那间愣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
她慌忙捂住伤口。
桑瑀嗓音冰冷道:“不过是个小教训,怎就被吓成这般模样?若今日是其他女子被你毁了容貌,那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说罢,桑瑀便转身离开。
扶枝向桑瑀招了招手:“阿瑀,懂得替他人考虑是好事,你做得很好。”
桑瑀抬手撩起发尾:“那时当然。对了,那壮汉手上有鬼气残留和勒痕,为何不细细盘问?”
扶枝神色自然:“我探过他的经脉,是个凡人,与那只猫一样都是被鬼气控制的,对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印象。”
桑瑀听此,神色有些凝重:“那我们岂不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对,如今控制鬼气的人和下一个被控制的人,我们都不知道,只能先回枝山,打消他们的注意。”
她拿出姑参珠,里头的鬼气今日躁动得格外厉害。
而另一处的阁楼上黑色袍角悄然消失。
扶枝脚步没停地朝前走,姑参珠里的鬼气被她教训的安分了许多。
桑瑀跟进扶枝的脚步,靠近她说道:“师尊,方才左侧阁楼那人好像盯了我们许久。”
扶枝收起姑参珠,淡淡地开口道:“那我们可要抓紧离开了。”
7. 第 7 章
阁楼旁的暗室内,面裹黑布的男子正恭敬地垂首站着。
在他的对面,紫檀木榻上正倚坐着一个身穿玄色绣金狐裘的年轻人,手中握着一个月白色瓷杯。
他顺手将瓷杯一放,抬眼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怎么还没处理掉?”
黑衣人神色难看,额头上的汗水浸湿黑巾,半晌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道:“本该昨日就处理掉的,只是有一女子修为深厚,没法趁机处理掉那痞子。”
榻上的男子冷笑一声,身旁的烛光映出他俊朗的面容,不过眼底的青黑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鸷。
此人正是堰国的在位皇帝谢季青。
谢季青看了一眼黑衣人,问道:“那女子是何来历?”
黑衣人唇色微颤,拱手道:“应该是修仙的,隔了很远也能感受到她的力量深厚。”
谢季青笑了一声,他道:“应该?”
压迫的气势排山倒海地向黑衣人袭来,他的脊背逐渐弯了下去。
“紧张什么?”,谢季青指尖的轻弹,月白色瓷杯炸开,一块瓷片没入黑衣人的颈部。
黑衣人的嘴中发出一阵咕噜的声音后,便没了气息。
下一刻,暗室内进来两个穿着相同的黑衣人,沉默迅速地将尸体抬了出去。
民间传闻,堰国历代皇帝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暗卫。暗卫中的每一个人都誓死跟随皇帝,皇帝驾崩,暗卫集体拔剑自刎。
而谢季青的暗卫便是九默。
地上的杂乱被清理干净,谢季青走到阁楼上。
他打开雕花窗户,俯视街道上人头攒动。
他喃喃道:“修仙吗?那岂不是更好。”
手中捏着一块木头小人,上头刻的年轻女子笑颜如花,“阿慈,你很快就可以回来陪我了。”
/
扶枝二人顺着街道走到城门口处。
城墙一侧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小客栈,京城里来往的游商多,城门口的客栈又多又热闹。有穿深蓝布衣的男子正在卖西域运来的葡萄干,一口汉话讲得很是流利。
今早在之前的客栈闹了一番,自然是住不成了。
二人在城门口重新找了一处干净简单的客栈,收拾好行囊入住。
扶枝下楼后,在客栈门口的一个茶店停住脚步。
里头茶香四溢,扶枝瞧了一眼,迈步进去。
掌柜是一个中年妇女,乌发高高用一根木簪盘起。她正煮着茶,身前的桌子上放了两块铜板,接着听到一声:“掌柜的,来一壶红茶。”
掌柜抬起眼,只见面前女子眉清目秀,穿着浅灰粗麻裙,简单干净得很。
她笑呵呵地煮起手边的茶叶,乐呵道:“好嘞,姑娘先坐着等一会儿。”
扶枝坐在靠近掌柜的一处凳子上,顺手拿起湿布擦了擦桌面。
掌柜看了她好几眼,只觉她讨人喜欢,便道:“姑娘是从外地来探亲的吧。”
扶枝停下手里的动作:“是的,只不过昨日去旧处瞧了一眼,才知姑母已经搬走了。”
红茶已经煮好,掌柜将它倒进茶壶里,送到扶枝面前。
正巧现在店里人少,掌柜坐到她面前的位子上:“为啥搬走了,怎没通个信?”
扶枝倒茶,抬手间掩住眼底神色。
放下手中的茶杯,扶枝轻声道:“听周围的街坊说,月余前姑母的小儿子失踪了,悲伤之下,便搬离京城了。许是还未来得及通信,我便前来探望了。”
掌柜听此,唏嘘一声,眼中露出一抹悲戚。
扶枝见她神色,问道:“都说城里这些时日失踪的孩童女子多,怎的就是没有男子的?”
掌柜叹一口气,道:“倒是没有听过男子失踪的,突然死了的倒是有两个。”
扶枝的眼眸一亮,正欲接着问,却被门口孩童的声音打断。
“是不是城西的李老爹啊,上次在他门前看到好多官府的人。”
扶枝转头望去,见这孩童一身藏青色的棉袄,针脚缝得又紧又密,看着就厚实暖和。小脸红彤彤、胖乎乎的,像是苹果一般。
身前的掌柜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孩子面前,往屁股上狠狠拍了两下,气道:“谁让你乱出去的?说了多少次,最近小孩子都被偷了,你还出去。”
说罢,提着孩子到后屋,喊道:“整日不当家,看着你孩子都看不住。”
孩子被打得直哭,手中的风车掉在地上,上头还沾着一些糖渍。
扶枝站起身,将风车拾起,搁在一旁的桌子上,对掌柜道:“茶我喝完了,先走了。”
掌柜带着歉意道:“小孩子调皮,招待不周,下次有时间再来哈。”
扶枝轻轻点了头,便离开了。
日头当空,扶枝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
城西的位置偏僻,往来的行人很少。
扶枝穿过一条街道,来到一处宅子前,宅子已经很老旧了,上头的木头被风雨侵蚀得发黑。
上头的门楣上横挂着一条白布。
新年刚过,原本的红灯笼也被换成了白的。
大门微微敞开,透着门缝依稀可见正厅处黑色的棺椁。
“你是来干什么的?”身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扶枝身后的不远处警惕第望着她。
扶枝侧身,见男子穿着粗麻孝服,眉眼间透着悲伤,便知他应是李老爹的亲人。
她抿了抿唇,温声道:“无意间路过,见这里门楣上裹了白布,看了两眼。”
中年男子皱眉看了她两眼,半晌才缓缓道:“不吉利的有什么可看的,抓紧离开吧。”
扶枝点头,道了一句“节哀”,便转身离开了。
中年男子狐疑地看了一眼她走远的背影,咕哝道:“真是一个怪人。”
收回目光,回了宅子关紧大门。
中年男子是李大哥的独生儿子,李肃。
李肃走过青石小路,来到正厅。
正中央摆放的黑色松木棺椁,馆盖上刻着福字纹。这是李肃向主人家要了三个月的份例,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他听人说,馆盖上刻了福字,死去的人下辈子就能福气满满,不用受苦。
轻手抚过上头的纹路,一双手因常年干活,上面有着厚厚的老茧。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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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死的那天,天才蒙蒙亮,他刚刚收拾好,准备上工。打开房门,便见到父亲直挺挺地倒在房门前。
他慌忙找来大夫给父亲看,却发现父亲早就没了气。
他跪在地上,苦苦拽着大夫的衣袖,大声地问道:“父亲没什么大病大灾,怎么就死了?”
大夫只是叹了一口气,道:“累死的。”便转身离开了。
李肃愣住了,在原地一直跪到天黑。
直到隔壁的婶子过来看一眼,慌忙地将他拉了起来。
用着家里仅剩的米面,给他做了一碗面条,道:“人死不能复生,赶紧给你老爹买个好棺材葬了吧。”
婶子说完便走了,屋内变得安静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面条,直到烛台上的最后一丝光亮熄灭。
李老爹这一生,没什么大出息,唯一的能耐就是建了一个宅子给李肃娶媳妇。
思绪被头顶的一滴水拉回,李肃收回手。
抬头望了一眼屋顶,上头破了一个洞,外头又下雨了。
他熟练地拿起几个瓷盆,摆放到那几处漏雨的地方。随后,坐在门前的蒲团上。
周围安静的很,只有雨落声和瓷盆的哐当声。
李肃沉默地看着屋外的小水坑,偶尔的一滴雨打在他粗糙的皮肤上。
最后他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通红。
......
扶枝顺着来时的小巷走了回去,日头渐西,天上还下了雨,街边的商户都收拾好东西,忙着往家赶。
雨势越来越大,扶枝加快脚速往回赶。
刚到街口,扶枝抬眼便远远瞧见远处的黑色身影向她走来。
桑瑀来到她的身前,见扶枝满身雨水。
他叹了一口气道:“师尊怎么不等雨势小了,再往回走。”拿出一块手帕塞进扶枝手中。
扶枝认真擦了脸和脖颈,抬眼看去。
桑瑀撑着油纸伞,身穿一件黑色鹭鸶纹锦袍,乌发高高用玉冠束起,一双眼眸生得极好。
扶枝转移视线,道:“方才没注意。”
二人撑着伞往回走,雨势又大了起来,扶枝微微缩起双臂。
她看了一眼桑瑀,问道:“怎么会想起来等我的?”
桑瑀将伞往她的一侧挪了些:“雨势渐大,我见师尊还未回来,便撑着伞在外面等了。”
他踏进客栈,甩了甩油纸伞上的水,将它收了起来。
又对扶枝说道:“师尊,先到一旁的桌边坐下。”
说罢,便问店家点了一些餐饭,扶枝接过小二送来的热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
见桑瑀回来,扶枝向他说起今日的一切。
桑瑀听完,皱起眉头道:“师尊是觉得城里女子孩童失踪是和鬼气有关?”
“不止,城中近来还有一些男子突然身死家中,好似也和鬼气有关。”
说着,小二已将餐饭送了过来,“二位慢用。”
桑瑀将扶枝面前的筷子摆好,半晌,开口道:“师尊,周围有鬼气时,我能感受到的。”
扶枝神情自然,淡然道:“我知道。”
8. 第 8 章
桑瑀闻言,一双眼睛茫然看向扶枝,犹豫一下,僵硬开口:“很早便知道了吗?”
扶枝正视他的双眼,“自然。”
她知道桑瑀内心的担忧,自小便在偏见中长大的半妖,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时,总是会刻意掩饰自己的不堪。
婴鬼靠着鬼王的鬼气供养,对鬼气自然万分敏感。而桑瑀既有一半婴鬼的血脉,自然对鬼气有所感知。
桑瑀在听见扶枝的肯定时,下意识地回避她的视线。
他眸光微闪:“那师尊为何还会收我为徒?”
扶枝抬手在他的头顶摸了摸,微笑道:“有些事情也不是一定需要原因的,只能说明我和阿瑀有缘分。”
桑瑀低下头,似乎并不相信扶枝的说法。
扶枝打断他的思绪,又道:“阿瑀这个能力说不定还能帮着师尊呢。”
桑瑀正有些疑惑,突然想到扶枝方才同他说的城西李老爹的事情,顿时便反应过来。
他亮起双眼,朝着扶枝笑了起来。
他现在虽然化作人形,但扶枝透过他的双眸仿佛看见一只开心的小狐狸。
扶枝偏过身体,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小二问道:“请问京城的宵禁是什么时候?”
小二放下手中的餐盘,思考一瞬,便回答道:“自戌时到寅时,客官若是有什么需要,下楼即可,咱们客栈每晚都是有人守夜的。”
扶枝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
接着转头对桑瑀低声说道:“今夜便和我一起去城西看一眼吧。”
入夜,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扶枝换了一件黑色的夜行衣,头发也被高高地盘起,利落而有简单。
她探出头,见走廊上没人,便在桑瑀门前轻轻一敲。
身前的门哐当一声被打开,桑瑀探出头来。
紧接着楼下传来一声:“客官是有什么需要吗?”,说罢便传来上楼的声音。
扶枝一惊,抬手将桑瑀的头按了回去,随即自己飞快地躲进去,轻手关上房门。
刚上楼的小二,看着一排排紧闭的房门,挠了挠头:“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说着转身下了楼,嘴里还嘀咕:“不会是野猫爬上来了吧?”
扶枝送了一口气,转眼看向罪魁祸首。
这“罪魁祸首”正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满脸无辜地看着她。
扶枝走到他的身前,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开个门而已,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桑瑀摸了摸方才被扶枝拍过的地方,道:“听见师尊敲门的声音,有些激动了。”
扶枝闻言,透过一抹微亮,看见桑瑀也早已穿好夜行服,束好马尾。
二人跳出窗台,跃上房顶。
黑色的身影在夜色中悄然消失。
......
或许是冬日的原因,夜里各户人家睡得很深,没人听见屋顶传来的声音。
只差一条街道时,扶枝加快了脚速。
忽得,耳旁传来一阵“吱呀”的声音,扶枝心下一沉。
她听出来是拉弓的声音。
空气中渐渐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刺鼻浓郁。
扶枝蹙眉道:“有堕气。”
这是堕仙涯底的一种堕气,修仙者若是有外伤,堕气则会沿着外伤涌入经脉,修为尽失。
而堕气只存在堕仙涯底,断不可无故出现在此。
扶枝后退两步,她转头看向桑瑀。
桑瑀早已化出原型,血红的眸子警惕第望向周围。
“师尊,左侧的弓箭少。”
二人同时转身,从左侧跳下屋顶,拼命地朝着小巷跑去。
一道道弓箭瞬间从黑暗中射出,朝着二人的背影射去。
夜深人静。
屋内熟睡的人似乎被惊动,迷糊地睁开眼:“下雨了?”
说罢,看了一眼身旁的孩子如小兽酣睡般安稳,便拉起被子仔细盖好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扶枝侧身躲过贴近脸庞的箭矢,随后一脚踢开巷子旁的竹篮,挡住了身后追来的身影。
空气充满焦灼,堕气越来越浓。
一闪而过的亮光扫过扶枝的脖颈,扶枝下意识地转头避过,扬起的发梢被快速地削落。
扶枝顿住一口气。
“啧,就差一点。”黑夜中传来一阵声音。
扶枝顺势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黑衣身影出现在小巷的尽头,整张脸被黑布围了起来,留出来的双眼漆黑而冷漠。
他的指尖玩弄着一只没有刀柄的小刀,刀锋薄而锐利。
扶枝停住脚步,手腕微转间,一柄通体雪白的剑出现在扶枝手中。
这是扶枝的本命剑,枝序。
扶枝抬眼直视,冷声道:“不知我是哪里得罪您了,如此想要置我于死地。”
黑衣人黑布下的嘴角轻轻勾起,轻声道:“想杀便杀了。”
随即,他挥了挥手,周围黑影如鬼魅般将小巷团团围住。
他冷眼瞧着。
一个普通修仙的女子,死在凡间根本无人在意,抽了她的经脉,剥了她的仙骨。给他想做的事情多一层助力,那是她的荣幸。
扶枝轻笑一声,环视了周围满满的黑影。
“阿瑀,我破开一道口子,你先离开。”扶枝低声道。
桑瑀猛地转头看向扶枝:“那师尊怎么办?”
扶枝微微一笑:“师尊能逃开,相信我。”
周围的黑影听此,发出一阵兴奋的声音,似乎在嘲笑扶枝的不自量力。
他们拿着刀剑,冲上来向扶枝砍去,身后传来:“不自量力。”
扶枝将灵力汇聚在剑身上,用力朝他们扫去。团团围住的黑影露出一个缺口。
桑瑀自知会拖累扶枝,接着自身优势打伤几个黑影,逃了出去。
见桑瑀离开,见无人区追,扶枝松下一口气。
他们的目标只有扶枝一人。
她扫视一眼环境,周围住满了人,而且并不知道来杀她的又是什么人。
扶枝一手捏决,一手持剑挑起周围的黑影。
瞬间,黑影痛苦倒在地上蜷缩,还未发出声音,一缕鬼气便飞快地钻进他的喉咙里,吸收他的血肉。
扶枝扫了一眼那人的惨状,却无意间扫过那人黑衣下露出令牌的一角。
心下震惊的同时,她捏完诀。
周围瞬间炸开,扶枝弯腰拾起那衣角下的令牌。
弯腰的动作被黑衣人看在眼中,他咬牙将手中的小刀刺了出去。
扶枝虽侧身闪躲,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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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却被刀锋划过。
混在空气中的堕气,迫不及待地朝着扶枝的伤口处钻,扶枝忍不住发出细弱的痛呼。
她拾起令牌,用剑杀出一条路,飞身离开。
身后的黑衣人眼眸发红,猛地一脚踹向身旁的人:“蠢货!追啊!”
......
堕气入体,灵力衰竭。
扶枝飞到一半,浑身经脉像是被人用力扯开,她忍不住停了下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头看去,一条路上都是她留下零散的血痕。
她拖着身体向前走,可浑身的力气在消失。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阿姊。
像黑夜里仿佛透出一阵光,她抬手遮了遮眼。
她有些迷茫,嘴中无意识道:“阿姊,我的肩膀好疼。”
失重感传来,扶枝觉得眼前的景象在旋转。
她不想倒下,鬼气还未调查清楚。
想象中倒地的疼痛并未传来,她被人扶了起来。
扶枝闭上了眼睛,迷糊间她听到了桑瑀的声音。
“师尊,你骗我。”
桑瑀在先一步离开后,始终在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内停留。
他张望着扶枝那处的动静。
直到看见师尊的身影,他高兴地亮着眼眸,飞快地向师尊跑去。
可越靠近,他越能闻到一股血腥。
看见师尊惨白的脸颊和即将倒下的身体,桑瑀用力一跃,瞬间化作人形接住师尊。
身后是追来的黑衣人,脚步声越来越近。
桑瑀见师尊没了意识,单手捏诀,隐藏气息,带着扶枝离开了。
/
桑瑀带着扶枝回到客栈。
宵禁还未解除,客栈中还是静悄悄的。
许是客栈没安排好守夜的时间,门口守夜的人正倚着柜子打盹。
桑瑀轻手将扶枝放在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
接着来到楼下,对打盹的小二道:“现在可否备些水?”
小二正犯着困,听到有人说话,打了一个激灵,见面前的人不是老板,一口气呼了出来。
他道:“可以,客官等上半刻钟就好。”
小二说罢,便起身准备去后厨烧水。
桑瑀想到扶枝的伤口,想了又想,对小二道:“我同你一起去。”
后厨里,小二熟稔地抬起一口大锅,舀满水,点火烧水。
桑瑀站在一旁,指尖凝聚灵力,朝着木枝一弹,火势瞬间大了起来。
小二穿着粗麻布衣蹲坐着,脸被火光熏得通红。他忍不住挪了挪身体,顺手擦了脸上的汗珠,嘀咕道:“怎么今天的火这么大?”
气氛有些安静,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桑瑀道:“客官,你是哪里人啊?”
桑瑀本没有说话的念头,只是随意道:“山里的。”
小二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客官,你可真幽默。”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不过一会儿,锅里的水咕咕冒泡。
小二挠了挠头:“今天的水烧得还真快。”,他将水倒入铜壶内正要送去桑瑀屋内。
桑瑀伸手拦住,道:“我自己来,多谢。”
他接过铜壶,向小二要了几块面巾,便上楼去了。
9. 第 9 章
夜里的寒风格外刺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银霜炭却烧得正暖。
方才巷子尽头的黑衣人已然摘下脸上的面罩,他正目光阴冷地扫过大殿上上每一个垂首的黑衣人。
半晌,他缓缓开口:“一个中了堕气的女人都抓不住?”
众人听此,皆屏住呼吸。
站在一侧的黑衣人首领谢默走上前,拱手道:“和她一起的狐狸又出现,在铭德楼前将她施法将她带走。请陛下治罪。”
谢季青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握住,青筋暴起。
过了许久,他道:“有灵力可真不一般。”语气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谢默仍是低着头:“陛下,那女子拾走了谢七的令牌,肯定会回来的。”
谢季青握紧的手立刻松开,他睁开眼,冰冷道:“来了好,孤就怕她不来。”
随后,他撇了一眼身前的人:“没抓住那女人,不知道给我带些其他的小崽子回来吗?”
谢默点头:“是。”
/
桑瑀推开门进屋,将壶中的热水倒入瓷盆中,随即快步走到床榻前。
扶枝面色苍白地紧皱眉头,额头上的汗珠流入发间,湿发贴在后颈上。
肩头被桑瑀用一块白布系着,此刻却也被鲜血浸透。
桑瑀轻手解开白布,看向扶枝的伤口。
滴落的血液却流入床边上刻着的吉祥如意纹里。
他曾在妖界的百事晓那里听过堕气的厉害,落入堕仙涯的修仙者经脉尽毁,灵力全失。
他沉默地拿起一旁的剪刀,沿着伤口边缘的衣料剪掉。
上药包扎的步骤进行得很快,没一会儿,瓷盆里的水已然变红。
他垂眸倚靠在床边,原本漆黑的眼眸没了灵力的遮盖,再次变成了红色。
“师尊......会好的。”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天逐渐亮了。
一声钟响,宵禁解除。街上的小摊也逐渐多了起来。
将要返程的游商免不了要带些东西回去给自己的妻女,大多买的是银簪、机关玩具之类的。其中千雪阁中的簪子做得最为精致,上头的花鸟栩栩如生。
桑瑀来到楼下,从小二处点了一些粥食,等扶枝醒来时正好能吃上热乎的。
“福来客栈”门口,地理位置优越,往日就热闹得紧,今日不知为何更是挤满了人,恍惚间还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桑瑀淡淡地瞧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一个身穿棕色长衫,约莫四十岁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粉尘,抱怨道:“看热闹就看热闹,都挤在人家门口像什么话!”
一旁的小二见到来人是东家,立刻倒了一杯茶,迎他坐了下来。
他道:“孙东家,今日得空了?”
被称东家的男子接过他手中的茶,摆了摆手道:“这些人都堵在客栈门口了,不知道赶赶吗?真是没有一点眼力见!”
小二为难地扯出一抹笑:“赶是赶了,走一波人又来一波人,我马上就去赶!”说罢,就要从房门旁拿起扫水的笤帚去赶人了。
孙东家无聊地喝着茶,余光瞥见一旁的桑瑀。
他扫了一遍桑瑀浑身上下的穿着打扮,虽是有点朴素,但是气质容貌不错。
孙东家假装咳嗽一声道:“这位郎君瞧着年轻,也是仪表堂堂,是打哪儿来啊,可否婚配?”
桑瑀最开始并未料到这人是在同自己说话,直到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才反应过来。为了省去麻烦,他冲着孙东家笑了笑道:“已经成家半年了,娘子前月已经验有身孕。”
孙东家震惊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略带遗憾道:“也不错,恭喜恭喜啊。”
方才在门外赶人的小二也放下笤帚,凑了过来对孙东家道:“都给我赶走了,门口都敞亮不少。”
孙东家听此,眉头也舒展开,却也好奇地问道:“隔壁出什么事了?方才来时还听到一阵嚎啕大哭声啊?”
小二擦擦手,又坐到孙东家身边,细细朝他讲来。
“隔壁冯大娘家的儿子失踪了,今早夫妻两里外都找了一个遍儿,都没看到人影。”
“叫来了官府,那群酒囊饭袋什么也查不出来,随便瞧了一眼就走了。冯大娘在门栏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方才刚哭晕,刚被她男人抱进屋里了。”
孙东家唏嘘一声,感慨一声:“这世道啊......”
桑瑀在一旁,听到“失踪”两字时,他便收了思绪,认真听了起来。
他开口问道:“昨夜,这冯大娘就没听到一点动静吗?”
小二摇了摇头到:“谁知道,冯大娘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啊。”
正巧,桑瑀点的粥食也做好,从后厨送了过来。
小二回到原处,拿起粥食就要给桑瑀送上楼去,却又被桑瑀拦下,桑瑀道:“不用麻烦,我自己拿上去便好。”
小二挠了挠头道:“忘记了,客官注意楼梯啊!”
许是外头太吵的缘故,扶枝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要炸开一样。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素色纱罗帷幔,脑海中回忆起昏迷前的场景和那句“师尊,你骗我。”
扶枝微蹙眉头,刚要撑起身体。
便听到桑瑀的声音,他道:“师尊,你醒了!”
桑瑀快步走了进来,伸手将枕头放在扶枝身后:“伤口还没愈合,注意着点。”
扶枝自知理亏,只是扯了扯嘴角,笑意很轻:“知道了。”
桑瑀将手边的粥食递了过去,看了一眼扶枝肩头处迟迟未愈合的伤口,问:“师尊,你的修为该怎么办?”
他想,若是师尊的修为没了,他就用自己的心头血,帮助师尊重塑经脉,陪着她重新修炼。若是不够,他便将一身修为全送给师尊。
黎狐一族的心头血能重塑经脉、炼丹制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黎狐一族的剜心之痛也非常人所能忍受的。
扶枝此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沉着脸是因为这事。
她道:“我与修仙者不同,神生于万物。修复了经脉,只要万物仍在,自然灵力也就回来了。”
桑瑀的面色好了起来,只差他的心头血了。
他道:“黎狐的心头血可以快速让人重塑经脉的,我虽然只有一半的黎狐血脉,但多放一点血应当也是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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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桑瑀拿起桌旁的匕首就要往自己的心窝捅去。
扶枝没了灵力,速度比不上桑瑀。匕首捅进去大半,才被扶枝拦了下来。
扶枝掌心按住他的伤口,震惊道:“这是做什么?”
她吐出一口气道:“我修复经脉无需十年八载,几个月便可,何必用你的心头血呢。”
桑瑀垂下眼眸,轻声道:“用我的心头血,两日就能修复好经脉。”
扶枝顿时哑口无言,她咳嗽一声:“你非要如此做的话,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徒弟,更不会用你的心头血。”
桑瑀咽下嘴中的话,只道一声:“师尊......”
扶枝见他的心思淡了,便扯下一块布让他自己包扎伤口。
她正欲起身,外头突然又嘈杂了起来。扶枝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茶店旁又被围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都使劲地探头往里面瞧。一个中年妇人从里头挤出来,抹了一把眼泪,对着周围小姊妹说道:“冯大娘真是命苦哦,又在屋里哭......”
官府的人见到这场景,硬生生地挤开一条路,对着茶店道:“再哭丧,全送进牢里。”又转头指着其他人,“再挤这条路,也关进大牢!”
众人纷纷散开,有人也忍不住啐了一口:“正事不干,耍什么官威。”
扶枝收回目光,疑惑道:“旁边的茶店怎么了?”
桑瑀正色:“楼下小二说,昨夜茶店掌柜的孩子失踪了,但具体何时失踪的不知道。”
“什么?”
扶枝目光微动,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昨日那孩童玩风车的场景还在脑海中回荡,风车上的糖渍,嘴角的笑容,清脆的童音......
只是过了一天而已。
扶枝又问:“那掌柜的怎么样了?”
桑瑀轻声道:“听楼下小二说,冯大娘哭了晕,醒了又接着哭。”
扶枝靠在窗前,耳边隐约传来了冯大娘的哭泣声。
她沉默半晌,直到一声“哐当”打破了沉寂。
二人同时垂下眼眸,一块铜制的令牌映入眼帘,上面刻的是一个“默”字。
扶枝拾起令牌,眼神逐渐清明。
她道:“回屋换身衣裳,我们下楼去暗泊司。”
/
官府方才来过,此时外头的人也散了不少,“福来客栈”的门口更是宽敞许多。
暗泊司就是京城里的黑市。
在京城里,去暗泊司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游商逃犯,买的无非是些盐铁违禁品;另一种便是权贵豪强,想要的、想查的东西更是危险至极,而桑瑀扶枝想查的令牌自然也并非简单之物。
扶枝换了一身鸢尾云纹裙,脖颈间围着一圈兔毛。眉如远山含黛,像是青山雨后蜿蜒的浅溪。可秋水般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疏离,让人望而却步。
而身后的男子也不逊色,一身珊瑚色大氅,丰姿卓绝。
二人的穿着不似来时的粗布麻衣,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她将手中的令牌递给桑瑀,“先去暗泊司问问这是什么东西,冯大娘此刻正伤心,也问不出来什么。”
10. 第 10 章
这几日都是阴天,到了傍晚,天色越发昏暗。
马车上挂着的銮铃被风吹得直响,扶枝与桑瑀斜对而坐。
暗泊司位于城外的一处山边上,道路更是崎岖难行。许是车夫御车娴熟,路上平稳得很,车身也不曾颠簸。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
车夫转头笑道:“二位,前头就是暗泊司的大门了,从此处下车,直走就到了。”
桑瑀点头到了一声谢,便跟着扶枝下了车。
扶枝抬眼望去,“暗泊司”二字被刻在山头,历经岁月,纹路有些模糊不清了。层层木楼依山而建,楼两旁也是长满松竹、青苔,更是透着一抹神秘诡谲。
可山脚下来来往往的人,却也让暗泊司平添一份热闹。
扶枝正欲向前走去,冷不防地被人撞了一下,将她整个身子撞得偏了过去。撞人的小孩儿只是瞥了一眼,便打算直接跑开。
桑瑀一把拉住这小孩儿,开口道:“撞了人,不知道要道歉吗?”
小孩儿抓住后,“啧”了一声,仍是吊儿郎地底站在扶枝面前,狡辩道:“这不是没跌倒嘛。”
桑瑀只是冷笑一声,按住他的肩头,迅速伸进他的衣襟内侧拿出一个荷包。月白色的软绸缎缝制的荷包,正面绣着三两朵兰花,精致得紧,这正是扶枝的荷包。
他弯腰将荷包放在这孩子面前晃了晃,道:“这是什么?”
小孩儿的眼中露出几分心虚,却依旧昂着头,嘴硬道:“这是我捡到的,捡到的就是我的!”
桑瑀不欲与他争辩,在他后脑上轻轻一拍,道:“现在就给你送官府去,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小孩儿此时才露出几分害怕,可人被桑瑀捏着后脖颈,怎么也跑不了。
扶枝见他被吓唬得差不多了,开口道:“不送你去官府也可以......”
那小孩听此,眼神也亮了起来,忙道:“我道歉,对不住啊,漂亮姐姐,我不该偷你的荷包,下次肯定不会再犯了。”
扶枝弯了弯嘴角,道:“我二人对暗泊司不熟悉,今日来此,想了解一样物件的出处,不知小郎君能否待一段路。”又从荷包中拿出一块银子,放在小孩儿手中:“当然,也不会委屈你的。”
桑瑀顺手放开小孩儿,小孩儿狐疑地看了一眼扶枝,道:“能有这么好心?”
扶枝朝他点了点头:“没骗你。”语气像是冬夜里炭火旁的暖意,温柔而认真。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银子的分量,道:“成交,说好了我给你们带路,恩怨了结,这钱归我。”
“嗯。”
“行,你们叫我三虎吧。论我对这儿的了解程度,我说第一,绝对没人敢说第二。”他骄傲地拽了拽身上的冬衣。
三虎穿着一身深灰色圆领棉衣,虽然有些旧,但看起来厚实得紧。脖子上环着羊皮围脖,皮毛也有些打结。能在这种地方,吃饱穿暖断不是一件容易事。而三虎如此老练的模样,也是有些能力在的。
三虎带着扶枝二人向前走,转头问道:“你们要查什么东西?我多少要知道一些,也好带路。”
扶枝温声道:“一个令牌,估计和朝廷、皇宫有关的,给你看也不是不行。”
一听“皇宫”二字,三虎猛地转回头,道:“我只负责带路的,其他和我无关,也不用给我看。”精明得很。
暗泊司的木楼依山而建,这里的人为了出行方便,沿着山腰凿出一层层阶梯,方便了自己,也成就了如今的暗泊司。
三人经过一处歪脖子树时,树上爬了四五个看起来与三虎年龄相仿的小孩,只不过他们的脸上没有三虎那般的老脸成熟,反倒多了几分童真。
他们见到三虎走过时,摇着手中的狗尾巴草,齐声大喊道:“三虎三虎,没娘挂念。花猫脸蛋,泥点子沾。偷鸡摸狗,丢人现眼......”
三虎只当没听到,直直向前走。
桑瑀听此,走到三虎面前,开口道:“都这么说你了,不还击,他们只会越来越过分的。”
三虎抬头瞥了他一眼:“切,我才不和他们计较呢,大丈夫才不会干这么幼稚的事情呢。”他望向不远处的树影,仿佛对方才他们说的话不甚在意。可眼底却掠过一丝落寞。
桑瑀拍了拍他的头,假装随意道:“对,大丈夫不与人计较,却会去偷人财物。”
话音刚落,扶枝便笑出了声。
三虎顿时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啊!”又冲扶枝尴尬道:“别笑了。”
桑瑀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碎石,道:“今日遇到我,便帮你出一次气。”
指尖的小碎石一丢,准确地打向其中一个小孩子手中的油饼,油饼被打掉在地,沾满了尘土。下一刻,便传来小孩子的嚎哭声。桑瑀道:“就属他喊得声音最大。”
三虎震惊得张起嘴巴,大得能放下一只鸡蛋。
扶枝见他们的举动,笑弯了腰,道:“阿瑀,你怎么比三虎还幼稚。”
桑瑀走到扶枝身旁:“师尊,遇到这种事情,只有还击,他们才不敢再随意挑衅欺压你。”
半晌,三虎才开口问桑瑀:“你是怎么做到的?一块石子弹这么远。”
桑瑀只道是:“手劲大。”
三虎一改成熟模样,缠着桑瑀问:“你是不是修仙的?”
“修仙是不是能够活很久?是不是能够斩妖除魔?方才听你喊漂亮姐姐为师尊?都是她教的吗?”
见桑瑀没再回应他,三虎又转头去找扶枝:“漂亮姐姐,能不能收我为徒,教我仙术呀?我一定好好学,改掉恶习,惩奸除恶。”
扶枝低头笑道:“真想学?”
三虎刚想点头,就被桑瑀打断,桑瑀道:“这可不成,师尊只有我这一个徒弟,你看着也没什么天赋,没必要去学。”
三虎又怒:“你别胡说!”
桑瑀道:“没胡说,而且别一口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叫,恶心死了。”
三虎大喊:“喂!我就叫!”
扶枝无奈道:“我叫扶枝,他叫桑瑀。”
“好,扶枝姐姐。”
......
在不断打趣间,三虎带着扶枝二人来到一处木楼前。
这座木楼与其他有些不同,有三层楼高。通身是由楠木构成,靠近时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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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着怪异的纹路。
三虎指了指道:“这里是暗泊司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一般人可找不到这里。”
扶枝推门而入,木门上连接的铜制铃铛哗哗作响。
“来人啦!来人啦!”怪异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只见一只木头小鸟固定在横梁上,鸟眼是空洞的,声音是嘶哑的。
下一刻,屋内变得昏暗,正前方出现一张宽大的木桌和三把椅子。
一道像是乌鸦嘶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客官,请坐。”
扶枝和桑瑀有些警惕地望向周围,迟迟未落座。
三虎忍不住道:“我从未进来过,不知道里头怎么如此瘆人的。”
话音刚落,四周又传来:“想来三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吧,这是我砚通阁的规矩。”
“买卖双方,互不见面。放心,我对你们的长相毫无兴趣,这一规矩只是为我省些麻烦罢了。”
“若是还不相信,自行离开便可。”
扶枝目前修为尚未恢复,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环视了四周,才与桑瑀二人上前推开椅子坐下。
椅脚划过地板,发出一阵刺啦声,激得三虎浑身一颤。
三虎见他二人坐下,也快步走了过去坐下。
待三人坐下,那道声音又传来:“不知客官想知道什么消息或者想买什么东西?”
扶枝从怀中拿出令牌将它放在桌面上,随后开口道:“不知楼主可知道这个令牌的来历?”
一阵风刮过,面前的令牌瞬间消失在三人眼前。
扶枝桑瑀二人面色平静,这只是法术中较为简单的一种:移物术。而三虎便没那么镇定,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神奇。”
过了半晌,“这东西可不多见,更不好得。想知道它的出处,价钱也高。”
扶枝开口:“价钱自是好商量的。”
那道声音一转,它道:“不过你的声音倒是和我的一位故友声音很像,倒是可以给你便宜点。”若是忽略这奇怪的声音,倒是能让气氛轻快点,可这昏暗的环境着实轻松不下来。
“多谢了。”扶枝淡声道。
“这是当今堰国皇帝谢季青的暗卫九默所专用的令牌,用的是赤铜制作,数量也不多,也只有暗卫中等级较高的人才有。”
得到令牌的来历,扶枝问道:“价钱多少?”
“说了给你便宜点,一百两银子。”
三虎立刻跳了起来:“一百两还叫便宜?怎么不去抢啊!”
扶枝按住三虎的手臂,道:“好。”
桑瑀起身从怀中拿出一块白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这块白玉的价钱也是足够一百两了。”
又是一阵风,带走了白玉,将令牌送回了原来的位置。
“慢走。”大门随即敞开。
扶枝拿起令牌,便要离开。
三虎在身后,气呼呼地道:“一百两啊!够我活一辈子了,扶枝姐姐,这也太亏了吧!”
说罢,一阵强烈的风刮过三虎的脸庞,给木门重重关上。
吓得三虎立刻蹲了下来。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怀疑道:“你叫扶枝?”
11. 第 11 章
扶枝偏过身,眼中虽带着不解,淡声道:“你认识我?”
四角的青瓷卧羊形烛台倏然被点亮,屋内的陈设顿时清晰起来。正前方是他们方才坐过的桌椅,此时才看清是罕见的紫檀雕花方桌。而两旁放置了木制屏风,大理石屏芯恍若山川云雾,雅趣十足。
下一刻,一男子便从左侧的屏风后快步走出来,只见这男子丰仪玉面,身形颀长,身着白青色宽衫,一头乌发顺着肩背随意散落。
他见到扶枝的瞬间,脚步下意识停住。随后反应过来时,眼尾带笑地向扶枝大步走来。
他将手中的扇子一合,开口道:“果真是你!倒是许久未见了,扶枝。”
扶枝也从怔愣中回过神,“容回舟?”
“不是我,还能是谁?”容回舟转身拉开椅子,“先坐吧。”
三虎见二人相识,顿时咧开嘴角:“这好啊,既然认识,就别要那一百两了,多见外啊。”上前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桑瑀对扶枝的过去知之甚少,如今遇见师尊曾经的朋友,自然也为扶枝高兴,便也在三虎旁边坐下。
容回舟衣袖一挥,桌面上出现茶盘:“喝茶吗?”
扶枝本只想查清令牌的出处,还能遇到故人,心中若说没有波澜也是不可能的,她刚坐下,便问道:“容回舟,你怎会在这里?”
容回舟神色自然道:“自然是此处风景好。”
扶枝抬手按了按眉心,慢声道:“罢了,不想说就不说。”
容回舟这人从前在仙门时便总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看着好相处好说话,但若是他真不想说,任凭你是什么法子,他一个字也不透露,还笑吟吟地看着你,白惹一肚子气,那时不少小姑娘就是被这般气走的。
扶枝没再接着追问下去。
“数年不见,你倒成老古板了,没有以前那般可爱。”容回舟感慨道,转而又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还拿了这么一块令牌来。”
扶枝顿了顿,便将近日的事情尽数讲了出来。
容回舟听罢,紧皱起眉头:“鬼气、堕气、还有这么一块令牌,怎么看都脱不了关系。怪不得你来时,我并未感受到你身上的修为,原来是中了堕气。”
“对,我总觉得这一切和堰国皇帝谢季青脱不了干系。”扶枝正色道。
话音刚落,容回舟只是轻叹一声,道:“既然这么想,那便查下去,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一定尽己所能助你。”
扶枝恍惚一瞬,仿佛回到曾经在仙山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时的她,整日和一些朋友调皮打闹。记得有一次和别人因一件小事约架,不敢去找阿姊撑腰,便找了容回舟,偷了角仙私藏很久的灵丹来收买他,谁料他拿了灵丹,最后居然和她说:“你先去打吧,实在打不过的话再跑来找我,我一定尽己所能保护你。”
可是后来,她头花都被人扯掉了,最后也没找到容回舟。
如今回想起来,扶枝心里还是有气,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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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就没见你靠谱过。”
容回舟见扶枝总算有些情绪,也松了一口气。随后挑眉道:“我怎么不靠谱,如今这世上谁修为还能有我高?”
对面三人同时面露鄙夷。
桑瑀忍不住开口道:“自卖自夸。”却同时说出三个人的心声。
“啧,你怎么说话呢,还没问你和扶枝什么关系呢。”容回舟抱胸打量了一眼桑瑀。
桑瑀昂了昂头,语气带着自豪道:“扶枝是我的师尊。”
三虎也跟着道:“扶枝姐姐也是我的师尊!”
容回舟震惊地将目光转向扶枝,“不错啊!还收了两个徒弟。过几日,我也收两个徒弟来玩玩。”
扶枝拿起面前的空茶盏向他扔起,气道:“你真是够了!”
容回舟又是笑吟吟地抓出她丢来的茶盏,莫名让人一肚子气,若不是扶枝如今没了修为,定是要与他打上一架。
桑瑀坐在一旁,见着扶枝自然袒露情绪。
师尊在他面前总是温柔端庄,如今是第一次见她自然袒露自己的喜乐。
正想着,屋外的晨光透着门缝射了进来,四角的青瓷烛台上的蜡烛也快燃尽,烛光缩得颤颤巍巍,蜡油积在底座上,像是琥珀色的泪珠。
三虎抬手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怎么天都亮了,一夜没睡啊。”
扶枝温声道:“你困了?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去。”
话音刚落,三虎已经趴在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12. 第 12 章
容回舟晃了晃他:“回自己家睡去。”
三虎呢喃:“不要,我困着呢。”
容回舟皱眉,随即抬眼望向扶枝:“这不是你徒弟吗?给我把他抗走。”
扶枝冲他浅浅一笑:“我只有一个徒弟,而且不是你说,我要是有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你的吗?那便让三虎在你这儿先睡着。”
桑瑀一顿,紧接着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欣喜。
容回舟无奈,不耐烦地向扶枝挥了挥手:“行行行!你赶紧走。”看到三虎流下的唾液,顿时头晕眼花。
“多谢。”扶枝仍是一副微笑的模样,却无端让容回舟感到心塞。
/
扶枝桑瑀二人在暗泊司的山门前,寻了一辆马车,按着来时的路线回去。
扶枝撩开帘子,目光落在逐渐远去的暗泊司山门前。
容回舟并不是一个寻求安稳的人。看那木屋上的历尽风霜的痕迹,他定是在那里住了许久。扶枝与他自幼相识,他自小便喜欢游历山川、看遍江河大海,心气最是高傲,怎会像如今这般浑身透露着颓唐。
扶枝正想着,被一道声音拉回思绪。
“师尊,客栈到了。”
扶枝看着周围熟悉的福来客栈,缓缓回过神,开口道:“好。”
见扶枝有些心不在焉,他知道师尊在想暗泊司的那个容回舟,可他对师尊的过去一无所知,只能轻声提醒道:“师父,小心。”
扶枝看了一眼桑瑀的神情,安慰道:“知道了,阿瑀。”
她刚抬脚准备走进客栈,忽然想起一旁的茶店。
扶枝拉住一个眼熟的妇人,温声问道:“隔壁茶店的冯大娘今天怎么样了?”
妇人本是这条街尾卖猪肉的李二娘,她与冯大娘本就是闺中好友,各自成家后,关系反倒更甚从前。昨日她便一直陪着冯大娘,今日也是早早地赶了过来,生怕冯大娘想不开,顺便给她做些吃食。扶枝倒也是巧,问到一个最了解冯大娘如今状况的人。
李二娘抬眼打量一眼扶枝,开口道:“你认识冯大娘?”
扶枝眉头微蹙,好似带着担忧:“我在这里客栈住了些时日,和冯大娘有些交情,也是多亏了她,让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感到一些安心。”
李二娘见她神情、语气不似作假,也是叹了一口气道:“都是命苦啊!不过今早我看她比昨日好了一些,至少不像昨天那般哭天嚎地。”
她见扶枝低垂着头,还是很担忧的模样,犹豫着又开口道:“要不,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她。”
扶枝道:“可以吗?”
“当然,多一个人陪,说不定走出来也快。”李二娘呢喃道。
听罢,扶枝转身,对桑瑀低声说道:“你先回去,我看看能不能问到些什么。”
桑瑀担心道:“师尊,你如今没了修为,我跟着你,还能有些用处的。”
扶枝弯了弯嘴角,拍拍桑瑀的肩:“放心,去的人多,冯大娘反倒不自在。况且距离也不远,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你的。”
他见师尊已决定,只好道:“嗯,我回去修炼,师尊有事记得叫我。”
“好。”
李二娘见扶枝终于将话说完,便领着扶枝向冯大娘家去。
她转头好奇地问道:“姑娘,你姓名叫什么?”
“扶枝。”
李二娘又问道:“那扶枝姑娘,方才那人是你丈夫还是自家亲人呀?”
扶枝道:“自家弟弟。”
李二娘瞬间面露欣慰,开口道:“姐弟之间关系真好,我也有两个孩子·········”
说着,她推开茶店大门。
只过了两日,扶枝却觉得茶店几乎大变了模样。屋内的桌椅被随意摆放,桌面上淌着茶水和干掉的茶渍。扶枝抬眼,蓦然见到木柜上的风车,风车上的糖渍依旧,可是却没了那个满脸笑容的孩子。
扶枝走上前,轻手拿起那个风车,风车随风而动,更像要随风散去。
李二娘走上前,看了一眼风车:“这还是今年除夕时,冯大娘刚买不久的,如今倒发生这种事情。”
除夕吗?扶枝记得也是除夕那日,她捡到了桑瑀。
李二娘推开茶店的后门,对扶枝道:“走吧,冯大娘就在后屋里。”
扶枝放下手中的风车,跟上李二娘的脚步。
看见后屋内的景象,扶枝倏地怔愣在原地。记忆中那个冯大娘是一个利落的妇人,一头油亮乌发高高盘起,衣服穿得也很整洁。
而面前床上的褥子一半拖在地上,妇人正蜷缩在床脚,头发散乱地披着,不过两日,便生出了满头白发。
李二娘抹了一把眼泪,蹲到冯大娘旁边,哽咽道:“姐姐,吃点东西吧,不吃东西身体吃不消的。”
听到声音,冯大娘恍惚地抬起头见到来人只是道:“是阿妹啊。”
她目光无焦点地望向黑暗,干裂的嘴唇张合道:“我不想活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火烤过一般。
借着昏暗的日光,扶枝看清了冯大娘的脸庞,眼眶深深凹陷进去,许是哭得久,满眼通红。扶枝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离开,逃离这个充满痛苦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口,让冯大娘再次回忆那日的令她痛苦场景。
可是她不能走,多拖一日,就会多一个孩子消失,多一个人悲伤。
李二娘强撑出笑容:“怎么能不活啊,人这一辈子又不止一种活法。”她余光看见扶枝,又道:“看,还有人来看你呢。”
冯大娘望向面前的年轻女子,回想起是来过她店里喝茶,低声道:“是你啊,真是对不住,今天茶店不开门。”
扶枝道:“我来看看大娘,不来喝茶。”
说罢,扶枝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冯大娘身前的小木桌上,道:“这是八宝眼药,抹在眼角可以缓解疼痛,要不眼睛吃不消的。”
“多谢啊”李二娘道。
“你看,还有不少人关心你呢。”李二娘砖头就对冯大娘道说。
扶枝犹豫着,最后走到冯大娘面前蹲下,温声开口道:“大娘,孩子丢了,不代表就夭折了。你看看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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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当日的场景,我可以试着帮你找找。”
冯大娘听罢,一把抓住扶枝的手,颤抖地问道:“真的吗?还能找回来吗?”语气甚至带着乞求。
扶枝低垂下眼眸,她不敢直视冯大娘带着希望的双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冯大娘的孩子已经夭折了。她极轻地说道:“能找到的。”
“好好好······我想想······”冯大娘捂着嘴笑出声来,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同滑落。
扶枝沉默着拿起帕子轻手擦去她的眼泪。
冯大娘哽咽着开口:“那日······那日戌时一刻左右,我给辰儿盖了被子,便回到主屋去了。夜里我下床起夜,我看了一眼辰儿,那时······他还睡着,我没多想,我就回去了,早上起来时,就发现辰儿不在了,被窝都是凉的············”
“夜里何时起夜的?”扶枝微蹙眉头。
“三更天左右,往日都是这个时候。”冯大娘努力回想着。
扶枝敛起神情,时间对了。前日这个时辰,那些黑衣人正在围剿她。
或许当日他们的目标是她,只不过没有抓住她,所以换了一个目标吗?冯大娘的儿子变成了无辜受牵连的人。
扶枝沉默一瞬,又问:“就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话音刚落,冯大娘猛地抬手扇向自己,便哭喊道:“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睡得那么死,我怎么那么能睡啊······”
她使得力道大,很快双颊便高高地肿了起来。
李二娘紧紧抓住冯大娘的手,也哭喊道:“这又是何必呢,姐姐啊。”
屋内只有二人呜咽的声音,烛台上的烛光被一阵微风吹灭,升起缕缕青烟。
屋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脊背微弯的男人走了进来,眼神有些灰暗,他低着头颅道:“我听见了小辰的声音······我听见了。”
他是冯大娘的丈夫,小辰的父亲。如今的状态与冯大娘比之也相去无几。
男人抬起头,通红着眼睛对扶枝道:“我真的听见了,当时天蒙蒙亮,应该是卯时前后,我听见了小辰好像说话了,我以为他只是说了梦话,我真的没想到。”
都对了,孩童失踪案与鬼气有关,那群黑衣人便是利用鬼气带走孩童,甚至企图想用堕气至她于死地。
而那群黑衣人便是堰国皇帝谢季青的暗卫,九默。
扶枝弄清一切,只要设法接近谢季青即可。
她面带感谢地看向冯大娘与她的丈夫,同时带着一丝愧疚,她握住冯大娘的手,温声道:“大娘,可不要再哭了。若是小辰回来了,看见您哭成这样,内心也定是不舒坦的。”
冯大娘一愣,掀起衣角擦去眼泪,一个劲地说:“对对对对······”
扶枝向李二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先离开一步。
走到外面,扶枝忍不住眯了眯眼,屋内太过昏暗,而外头日光正盛,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扶枝呢喃道:“放心,我会为你们找回公道的。”
13. 第 13 章
初春来临,街边树上的冰凌逐渐消融。
巡检司兵穿着统一的玄色短打,腰间的大刀泛着银光。领头的人走到公示栏下,中气十足地说道:“现有逃犯,违背律法。今悬榜缉拿。若能提供线索,核实无误,赏银十两。”他抬手将悬赏令张贴榜上的正中间。
悬赏令上的女子生得标致,眉眼间清冷恬静,画的正是扶枝。
有人皱眉道:“这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犯了官法的人呀?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一个巡检司兵正色道:“我们只负责张贴告示,其他的不归我们管。况且,长得漂亮又黑心的女人多了去了,别被外表给骗了。”
“哦,原来小郎君是被人骗过呀。不过这女子长得倒是有些眼熟,好像是见过。”这人又说道。
“少胡扯。”
“没有。”
扶枝看见悬赏令的瞬间,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低头沿着街角往福来客栈去,和桑瑀一起在他们之前离开。
她冷着脸,加快脚步。
谢季青如此光明正大地捉拿她,他是料定扶枝修为尽失,暂时离开不了京城,还是他从不怕天下人知道他做出的事情。
福来客栈中,桌案上的香炉吐出淡淡檀香。桑瑀正在软榻上打坐修行,双目闭阖。清瘦的指节翻转结印,一缕灵力环绕指尖。房门蓦地被打开,他指尖的灵力瞬间消散,目光凌冽看向门外。见到来人是扶枝,桑瑀的眉头舒展开来。
扶枝吐出一口气,道:“收拾好东西,从窗户离开。”
桑瑀没有犹豫,立刻将必要的东西塞进储物袋中。又见扶枝神色冰冷,忍不住开口道:“师尊,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道:“巡检司兵张贴了悬赏令,如今正在挨家挨户地查问。早些离开,免去很多麻烦。”
“好。”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阵阵脚步声。只听得巡检司兵问道:“可曾见过这个女子?”
小二见这人正是楼中的客官,可为了省事正欲摇头。又听到巡检司兵目光犀利地开口道:“想好了再回答,包庇者,同罪论处。”
他一个激灵,忙不迭说道:“她像是楼上的客官,在这里住有好几日了。”
“领我们上去。”巡检司兵厉声道。
“好好好······”小二弓下腰为他们指路。
只见脚步的声音越来越近,扶枝正欲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桑瑀立刻按住扶枝的肩头,说道:“师尊,我带你出去。”
扶枝看向门缝处的玄色衣角,她道:“好。”
下一刻,桑瑀扶住扶枝的腰,腰肢柔软,他一下便晃了神,不过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从窗户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面上。
后巷里人少,并没有人注意到扶枝桑瑀二人。
楼上的巡检司兵打开房门,见房内空无一人,转头便质问小二:“你不是说,她住在这里吗?”
小二硬着头皮低声道:“我也没说她现在就在屋里啊。”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脚踹开,疼得他在地上嗷嗷叫。见他们走远,小二捂着腰窝,委屈道:“这又不能怪我啊。”
扶枝桑瑀二人避着人流,向蕃坊去。这是是外来游商的聚集地,人流密集,官兵来了也不好挨个查。
桑瑀环视一圈,又结合已知的线索,他立刻反应过来,开口问道:“师尊,发布通缉令是那晚的黑衣人吗?”
“对,无论是孩童失踪、还是鬼气,一切的主使都是如今堰国皇帝谢季青。”扶枝道。
桑瑀皱起眉头道:“他弄这一出,总不是为了主动暴露身份吓唬师尊的。难不成是激师尊主动现身?”
扶枝未作声,却也认同桑瑀的说法。
二人向前走着,忽得,扶枝被人猛撞一下,整个人几乎被撞得偏了过去,幸亏桑瑀眼快抓住扶枝。
撞扶枝的是一个身穿灰衣的中年男人,他忙道歉道:“没事吧,真是不好意思啊,姑娘。”他望向扶枝,紧接着蹙起眉头,只觉得她和公示栏上悬赏令中的女子很是相似。
扶枝拍了拍桑瑀的手,弯了弯嘴角,温声道:“无事。”
中年男子挠了挠头,见扶枝走远后,自顾自地说道:“这人应该不是悬赏令上的人吧,也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人。”
那人方才怀疑的眼神,已让扶枝二人心生警惕,若是再以这副面孔行走,迟早要被人认出来。
桑瑀开口问道:“师尊,不如使用幻容术。”
“幻容术消耗灵力甚多,不可长久维持,不是一个可行之术。”扶枝淡声道,她看向桑瑀,安慰道:“无事,总会有办法的。”
桑瑀见扶枝正要离开,急道:“师尊,黎狐生来便会幻术,无需灵力加持。”
生怕扶枝不相信,桑瑀转眼间便换了一副容貌。
扶枝见此,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她环顾一圈,见周围人没什么反应时,立刻开口道:“当着这么多人就易容,若是被发现了,我可救不了你。”
在人间,若是遇见修仙者,众人最多有些惊讶,毕竟皇族权贵不乏有人将子女送去仙山修行。而妖族出现,定是要被当做不详物撵出城去。要是在遇到天灾,妖族只会被绑在木柱上活活烧死,而世人对半妖偏见最大,不伦不类的血液最是肮脏浑浊。
桑瑀知道师尊的关心,弯起嘴角道:“黎狐一族的幻术可于万千人眼前幻形,而万千人无法察觉。师父放心好了。”
说罢,他咬破指尖,血珠立刻冒了出来。他抬手将指腹按在扶枝的额头上,嘴中呢喃一句法诀。
一阵微风刮过,裹着冬日蜡梅的淡香,吹起扶枝的发梢。抬眼间,扶枝的容貌与穿着早已换了一个模样。扶枝找到一家卖胭脂的铺面,就着店中的铜镜看清自己的容貌。
容貌与曾经倒是有三分相似,只是如今的眼尾略微上挑,鼻子倒是更加挺翘,颇有西域风情。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道:“阿瑀的眼光倒是不错,知道给为师换一副漂亮的模样。”
说着,扶枝低头看向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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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浅黄色的夹袄,上面绣着并蒂花,精致漂亮。
“自然,师尊配得上最好的。”桑瑀骄傲地扬起下巴,高高的马尾随风晃荡。
扶枝见他笑得开心,手痒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与她想象中一样好揉。她向前走去:“走吧。”
却没注意到桑瑀泛红的耳朵。
桑瑀回过神,见师尊已经离开,立即道:“来了来了。”
扶枝走在街道上,倒是没有人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她。扶枝侧身问道:“黎狐生来便可以将幻术使用得这般好吗?”
“不是,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叫这叫幻术,只是自己会突然换脸,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便可以自行控制了。”桑瑀回道。恍惚间,脑海中突然涌起一段陌生的回忆。
还是一群孩子围在他的身前,乌压压的一片,对他拳打脚踢,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他感知自己的情绪,愤怒、痛苦、绝望······
一个孩子突然开口道:“这是谁啊,我们教训的不是那个小乞丐吗?”
另一个又说道:“管他呢,都是乞丐,打死也没事。”
······
后来天上下了雨,桑瑀躺在地上,血水混进雨水中。他用力裹紧身上的衣服,即使它破得几乎盖不住。来往的路人见到这般模样,也只是面不改色地离开。对他们来说,日日见、年年见,内心的一点不忍与心疼早已消失。
桑瑀僵硬地偏过头,无意间扯动脖颈处的伤口,可他面无表情。目光静静落在一处的小水坑上,层层水波间,他看到一个陌生的脸庞。
他想,又是变了一张脸吗?
他闭上双眼,任由豆大的雨水打在脸上,刺骨的凉。
一道声音将桑瑀拉回现实,“脸怎么这么白,生病了吗?”扶枝正一脸担忧地看向他。
桑瑀白着脸,摇头道:“没事的,师尊。不过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过去的记忆,它们总是会突然出现。”
扶枝担忧地看向桑瑀:“我们去仙山,角仙······”
话语被桑瑀打断,他笑道:“师尊,别担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扶枝仍是担心,他又道:“我已经想起来许多了,而且脸色白,也只是突然想起,略微不自在罢了。”余光看见一旁的糖葫芦树,忙道:“师尊,要不要尝尝这个糖葫芦,看着就很甜。”
糖葫芦树是木棍上扎了一些稻草,比平常见到的大上许多,上头足足插了百来根糖葫芦。糖葫芦的个头大。外层包裹着的糖衣晶莹透亮,闪着微光。一个妇人见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立刻买了一只糖葫芦送到孩子嘴边。孩子由哭转笑,冒出鼻涕泡,被妇人刮了刮鼻子,道:“馋猫。”
桑瑀问店家要了两只糖葫芦,递到扶枝面前道:“师尊,尝尝?”又往自己嘴中塞了一个。
扶枝无奈一笑,只好接了过来。
一口咬下去,发出“咔嚓”一声,甜意蔓延。
扶枝心道,很甜。
14. 第 14 章
过了立春,寒意渐消。金色日光更盛,照在地上闪着细碎的金光。大片的杏树上星星点点的花苞,玲珑小巧。
扶枝一身烟色回纹三裥裙,乌发束成流苏髻。走路间,素色丝带随风扬起。她眉目清澈,手提一包板栗从望春楼回来。望春楼地处京城的繁华地带,风帘翠幕,处处欢声歌唱。只要在此处点上一壶茶,各色的故事传闻都能听到。
扶枝推开宅院的大门,便见得院中木桌上摆满了吃食,有鱼片煮羹、旋炙猪皮肉、笋尖素面······看得她食指大动,扶枝放下手中的板栗,叹道:“阿瑀,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闻言,桑瑀从屋内走了出来,解释道:“对,我看着宅院通风不错,便将菜放在院里的木桌上了。”
这院落是二人前几日刚买下的。因为鬼气的出现,扶枝免不了要在京城久住一段时日。况且,扶枝需要修复经脉、桑瑀趁着空,回到妖界买来了筑血丹,正好缓解他身为妖鬼的修行困难,自然这些时日也要抓紧修炼。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在望春楼的附件买下了一座宅院。
扶枝就着桌前的凳子坐了下来,温声问道:“前日给你的《问心剑法》,练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懂的?”
桑瑀洗手为扶枝剥板栗,听见扶枝的话,没停下手中的动作,随意道:“没,已经修到第三重了。”想了想又补充,“弟子要是遇到不会的,定会请教师尊的。”
扶枝往口中送了一块鱼片,瞬间被惊艳,又听到桑瑀修炼到第三重,内心一阵感叹,却仍是面不改色道:“如今你年龄尚小,不用急着练。不如抽些时间去望春楼吃些东西,放松一下。”
桑瑀抬眼见扶枝关心的模样,内心闪过一丝古怪。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到。他剥完手里的最后一块板栗,将整盘递到扶枝手中,道:“师尊,今早领悟第三重,我呈给您看。”说罢,他变出一把木剑,剑身上刻着一些简单的符文。
院落很大,不会阻碍桑瑀的动作。他身姿笔挺地立在树下,倏然挥动木剑,动作行云流水,宛若流淌不息的溪泉。直到第三重,剑身横于胸前,发着淡淡金光。手腕微转间,一片冷冽的金光划破空气,树上的叶子簌簌地掉落。
若说前两重稍微简单,那么第三重的难度陡然增加。《问心剑法》是庚元神尊留下的,万年来只许仙门中的内门弟子修行。不少天赋异禀的修仙者,也总是在这第三重卡上几年,而桑瑀在三天内就能领悟,运用得如此娴熟,的确让扶枝感叹。
桑瑀将剑负在身后,额头已然沁出一层薄薄的汗。他走到扶枝面前,弯腰亮堂道:“师尊,我会练得更快的!”
扶枝望向他,只见他眼角轻扬,语气也带着一丝笃定。扶枝将手中的板栗递了过去,眉眼带着笑意,温声道:“不错,奖励你的。”
桑瑀咬下板栗,香甜软糯的口感让他更加高兴。他本想对师尊说:能够在她灵力恢复之前,保护好她。即使以后灵力恢复了,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做师尊的后盾。
他正想着,又见扶枝递过来一块帕子,道:“擦擦汗。”扶枝顺手拎起茶壶,倒进茶盅里。
《问心剑法》如名一般,需问心,直面心中所怖,先破而后立,方可领悟。扶枝目光落在茶水腾腾冒起的热气上,嘴角微弯道:“我的徒弟自然是最好的。即使是妖鬼,即使没有筑血丹,也依旧能够领悟世间至真术法,不为他人轻视。”
倏然听见扶枝如此夸他,桑瑀一怔,又想到什么,转而含笑问道:“今天是元宵节,听别人说今夜有灯会。师尊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
闻言,扶枝顿了顿,只道一声“好”。
桑瑀见此,立刻站起身,推着扶枝进屋,道:“师尊,您先回屋休息一会儿,我来收拾。到了灯会时间,我来叫你。”
扶枝转头望向正在收拾碗盘的桑瑀,嘴角微弯。
似乎有一个徒弟的感觉真不错。
扶枝坐在小几前,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只泥哨,指尖细细摩挲。泥哨表面雕刻着一只小鸟,鸟身用赭石涂成红色。许是时间久了,颜色有些暗沉。
她望着泥哨,渐渐出了神。
那也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节,扶枝拽着阿姊,从仙山偷跑出来。她和阿姊走在街上,看见什么喜欢的,直接拿走,而阿姊总是跟在她身后付钱。不过一会儿,一袋碎银几乎被花的干干净净。阿姊戳着她的脑袋,嗔怪道:“前面还有没玩的呢,急匆匆地把我拉出来,手里都没多带一点。”
扶枝一把抱住她的手臂,笑嘻嘻道:“已经吃饱啦,我们看看他们表演的杂戏。”她目光闪亮地看着一个壮士从嘴中喷出五颜六色的火花,忍不住惊叹凡人没有术法,却依旧能表演出惊艳的杂技。
壮士见周围发出阵阵呼喊,神色立刻得意起来,表演得更加卖力。
扶枝接着向前走,又听见有人吆喝:“猜灯谜喽!猜灯谜喽!二十文随意猜,猜中奖励任选!”
她转身望去,竹架上挂了上百盏花灯,风格样式各不相同,每盏灯上都贴着红笺,笺上用簪花小楷写着谜语,风趣十足,引得不少文人墨客围观。扶枝来了兴致,越过人群上前去。她抬起手喊道:“我来猜一个!”
摊主笑眯眯道::“姑娘尽管试试,我这些可都不简单哦。”
扶枝拉过阿姊,拍了拍胸脯,扬声道:“我可是有帮手的,还能一个都猜不中吗?!”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一圆领青衫男子指着一道谜语,开口道:“姑娘,不如看看这个,瞧着简单一些。”
扶枝定睛一看,红笺上写的是:“身小力不小,团结又勤劳。有时搬粮食,有时挖地道。”扶枝弯唇,道:“我一看便知道,还有其他难一些的吗?”
摊主大笑一声,“轻狂!”说着,转身拿竹架上最高的那只灯笼放到扶枝面前,“那便猜猜这个,这可不简单。”
青衣男子合上手中的扇子,认真念道:“画时圆,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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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字。”周围逐渐响起一阵讨论的声音。
扶枝捏了捏阿姊的衣袖,开口道:“姐姐,你来猜。”
只见白薇略思忖一瞬,拿起手边的笔,在纸面上写下一字“日”,她抬眼看向摊主,问道:“我认为是‘日’字,不知对不对?”
摊主抹了一把稀疏的胡须,有些赞赏地道:“姑娘真聪明,对的,就是一‘日’字!”话毕,青衣男子带头鼓了掌。
扶枝正高兴地晃动白薇的手,又听到摊主道:“姑娘,一共二十文。付了钱,这些奖励随你挑选。”他指着身旁木桌上的各种物件。
扶枝嘴角的笑顿时僵住,方才想起阿姊的钱袋好像空了。她尴尬地望向白薇,通过灵念沟通,对白薇道:“总归没拿东西,要不我们直接跑?”
摊主警惕地望向扶枝二人,随即不动声色地走到二人身旁。
白薇浅浅一笑,从钱袋中找出最后一块碎银放到木桌上,对扶枝道:“挑一个吧。”
摊主扶枝同时松了一口气,她上前看了一圈,顺手拿起一只泥哨,好看得很,扶枝对摊主道:“就这个吧。”
······
一道敲门声将扶枝的思绪拉回,她怔愣一瞬,随即眼神清明起来,淡声道:“进来吧。”
桑瑀拎着一壶热茶,放到扶枝面前的小几前,道:“晚上的天还是有点冷,出去前先喝些热茶,暖暖身体。”说着,他倒了一杯放在扶枝身前。
扶枝放下手中的泥哨,细细地喝了一口茶,热意穿透全身,她调侃道:“这么细致,过去可曾有姑娘欢喜过你?”
只见桑瑀端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微笑着拿走扶枝面前的茶水,淡道:“我觉得师尊现在精力很足,应当不会受寒,想来这茶也不必喝了。”
扶枝按住他的手,忙解释道:“玩笑话,玩笑话。”她拿过茶盅,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桑瑀余光落在桌上的泥哨上,问道:“师尊,会吹泥哨吗?”
扶枝摇了摇头:“不会,”她拿起来摆弄,“这是阿姊曾经送我的,你会吹吗?”
桑瑀道:“只会一点。”
扶枝扬了扬眉头道:“试试?”她还未听过这泥塑吹响的声音。
他伸手接了过来,缓缓吹了起来,哨音悠悠传出。日光从房檐处落下,一只狸花猫漫步跃了上去,听着乐曲。
扶枝倚在桌边,跟着音调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半满月子照大地。
风猎猎,雨簌簌。
阿母榻前拨浪鼓。
总把阿儿泣。
······
一曲闭,桑瑀将泥哨放下。
外头的天色沉了下来,隐隐传来一阵阵喧闹的声响。
鼓手在城楼前大力敲响牛皮鼓,声音传遍街巷。城中静了一瞬,下一刻瞬间爆发出欢声笑语,花灯蔓延街巷。
扶枝轻声道:“走吧。”
15. 第 15 章
望春楼前,市集熙熙攘攘。
至皇城东,处处人声鼎沸,满巷灯火流光。头戴虎头帽的孩童买下过路的糖人,宛若民画中的善财童子,碎光揉进眉眼。
因着离望春楼近,扶枝和桑瑀便步行而来。
灯会比扶枝想象得热闹许多。从前和阿姊看的灯会不过是一边陲小城,远没有京城这般种类多样。她抬眼望去,卖卦、小儿相扑、打钗环······让人目不暇接。
扶枝只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余光看见孩童手中的糖人,与他自己长得倒是很像。
桑瑀注意到扶枝的目光,低头看向她,问道:“那边有个糖画铺,师尊要去画一个吗?”
扶枝正犹豫,便被桑瑀拉了过去,只听他放下一个铜板,道:“来一个糖画。”
摊前的老伯指了指贴在一旁的红纸,热络道:“糖画甜滋滋,满年顺且宜。二位挑一个模样。”
扶枝看向桌上的红纸。
红纸上许是用的久了,纸面上沾着一些糖渍,边角卷曲起来。不过上头画的纹路好看生动得紧,有老幼妇孺、小狗打鼾、金龙翱翔、富贵牡丹······一看就讨人喜欢。
扶枝瞧了两眼,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她道:“老师傅,可不可以画一只狐狸?”顺手比划着大致模样。
桑瑀和老伯一怔。于老伯而言,他倒是从未听过狐狸带有什么好的寓意,反而是不祥之兆。但是他也只是反应了一瞬,客官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定然是有她的道理,说不定她和狐狸有什么交情嘞。他笑道:“好,姑娘稍等啊。”
桑瑀回过神,脑袋微微一偏望向扶枝,轻声道:“狐狸?”
扶枝看着石板上逐渐成型的狐狸,随意道:“对啊,”又指着糖画,“老师傅,可以给狐狸扎个头发吗?”
老伯没忍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人莫不是想要多吃一点糖?所以要给狐狸扎头发?”却还是按照扶枝说的,在狐狸的头顶上画了一个小揪揪。
原本狡黠的狐狸突然变得灵动可爱,扶枝认为还是老伯的手艺好。
扶枝将糖画递到桑瑀手中,弯唇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桑瑀看着手中的狐狸,大眼对小眼,莫名和他真身有些像。他又看向扶枝,她的眼眸闪亮,就像是糖画上在烛光下泛出的焦黄色的碎光。他突然一口咬下狐狸头顶上的小揪揪,转身又对老伯递了一个铜钱,道:“再画一个糖人,这次画一个······神仙。”
老伯收了铜钱,问道:“神仙可多嘞,想画哪一个?”搅着手中的糖浆,又补充道:“但是有些难的,可是要加钱的。”
“听说有个神仙叫令芒神,就画这个。”桑瑀淡声道。
“好。”老伯笑着点头。
桑瑀看着扶枝,想了想又道:“她的手中要拿一串糖葫芦。”
“好。”
不一会儿,桑瑀接过糖画,女子一袭袖衫,手持糖葫芦,面容平和,深得他心。他递给扶枝,道:“是不是很好看?”
扶枝轻笑着接过,只道:“不错。”
二人向前走去,身后的老伯将铜钱仔细地装进布袋中,又贴心地拍了拍。
一旁的大娘斜了他一眼,道:“画神仙,还手里拿着糖葫芦。你这样不尊重神仙,也不怕神仙怪罪。”
老伯咧嘴一笑,随意道:“神仙慈悲,神仙宽容,怎么会怪罪我呢。”说罢,又双手合十,微微弯腰随手拜了拜。
声音不大不小地传入扶枝耳中,她笑了笑,看着手中的糖画,没再出声。
街巷上人很多,桑瑀的身形高,便走在了外头。
因着今日是元宵灯会,取消了当晚的宵禁。天色深沉如水铺满大地,望春楼上又多点了几盏灯球,帘内彩袖纷飞,嬉笑声四周皆可闻。
扶枝找了一个糖水铺子坐了下来,桑瑀坐在她的对面,小二顺手端上来两碗浮元子。
她吃完手中的糖画,目光落在外头舞狮的队伍上,一条长长的队伍灵活地穿梭在街道中,如鱼得水。
桑瑀瞧出扶枝的兴致不佳,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师尊,这个浮元子软糯香甜,要不要尝尝?”他将浮元子推向扶枝。
扶枝回过神,弯唇道:“好,”她指着外头的舞狮,“凡人都说,孩童踏歌、舞龙游街可以驱邪纳福。今天我们看了说不定也能带走些福气呢。只不过没有从头看。”
桑瑀顺着扶枝的目光看去,只觉无甚稀奇,但既然师尊喜欢,他扬起嘴角道:“师尊喜欢,明日我就让他们来我们院子里再演一次。”说着,便站起身往外头走去。
扶枝:“······”
扶枝快速吃下最后一个浮元子,站起身追上桑瑀的脚步,她一把拉住他,嗔怪道:“不过是胡说一句,你倒好还真去找了。”
桑瑀眉眼轻抬,浑身莫名透出一阵轻松,接着道:“好,都听师尊的。”
扶枝正欲向前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扶枝转身,就见一黑衣侍卫坐于马上大声喝道:“圣驾临幸,速速退避!”目光斜睨着马下众人,见他们仍是一副怔愣的模样,又大声道:“勿挡御道,违者论罪!”
众人此时纷纷反应过来,忙退到道路两旁,许是帝王威严,平民低下头颅。
安静了许久,又忽得听见辇车上传来传来一声:“舞狮?”声音冷冽,却带着一阵压迫。
扶枝蹙起眉头,抬眼望去。只见的绯色丝绸帷幕上绣着翻滚的金龙纹。颠簸晃动时,仿佛龙腾长空。底边缀着一排东珠,色泽莹白,泛着柔和的光泽。简单的辇车上却挂着如此昂贵的东珠,奢靡至极。
扶枝的目光微冷。
一阵风蓦地刮过,绯色帷幕微微掀起一角。只见里头卧坐的人苍白着脸,满头乌发垂落在在地,黑色里衣随意挂在身上,恍若天人。偶有孩童看见,没忍住轻叹一声,就被娘亲慌忙地捂上嘴巴。
那人的眼睛忽然抬起,冰冷刺骨。正与扶枝双眼对上。那双眼睛与那次深夜黑衣人的眼睛重合,那日的人就是谢季青。
下一瞬,帷幕落下,遮住一刻的波涛汹涌。
辇车渐远,只听得周围人缓缓吐了一口浊气,方才的孩童,睁着清澈的眼眸,说道:“那人就是我们堰国的天子吗?我看他长得好看看呀。”娘亲顿时面露惊恐,忙地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一手打在他的屁股上,道:“没走远呢!胡乱议论天子,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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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砍头的。”
小孩委屈地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许是帝王威严,原本热闹的氛围消散许多。扶枝朝着反方向走去,离喧闹的人群越来越远。
扶枝静默片刻,忽然开口道:“茶店冯大娘失儿痛哭、城西李肃丧父,尽生白发;孙尚书失女,告老还乡。你说,罪魁祸首怎配如此堂而皇之地乘玉撵游街?”
夜月如银钩,寒气倒灌满地。冰冷侵骨,扶枝拢起身上的披风,神情一片淡漠。
桑瑀折断手中的梅枝,偏头望向扶枝,弯唇轻声道:“岁王有个儿子,是个修仙的,好似过些时日就要归家了。”
扶枝抬起头,与桑瑀相视一眼。
······
十九年前,雨夜,岁王府。
一盆盆血水从房内端了出来,雨水打在盆中,溅落在地。岁王焦急地站在门口,豆大的汗珠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屋内妇人的哭喊声沉重而又猛烈地砸在岁王的心口上。
空气充满焦灼,屋内的烛台上滴落着慢慢的红烛。产妇急道:“王妃,先别睡。再使点力气就好了,已经看到头了。”
岁王妃微抬眼眸,沙哑道:“好。”
不知过了多久,层层黑夜中炸起一道惊雷,雨势却忽然小了起来。
下一瞬,屋内传来孩童响亮的哭泣声。
“生了!生了!王爷王妃,是个大胖小子!”产婆欣喜地喊出声。
岁王顿时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毫无形象。他低着头,喃喃道:“生了就好,生了就好。”直到下人提醒,他才想起来进屋去瞧瞧孩子。
可不知怎么的,除了最开始的哭声响亮,小公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也越来越浅。
岁王大怒质问产婆道:“怎么回事?”
产婆一身石榴色布裙被汗水浸湿得一块又一块,颤抖地趴在地上,颤声解释道:“老奴真的不知道,我们·····也没有伤到小公子的贵体。”
可随着小公子的呼吸声越来越浅,直到最后平静得毫无生气。
岁王妃在床榻上低声哽咽,岁王睁着赤红的眼眶,冰冷道:“拖出去!杖杀······”
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就见得一身白发的道长施施然进来,一副仙形道体。他喃喃道:“不急不急,”顺手掐指一算,“小公子身弱命极贵,本就承受不住,此时万不可再生杀戮。”
许是走投无路,岁王抱着孩子跪在他的面前,央求道:“请求道长救救我儿,只要他活,王府上尽数家珍一并奉上。”
老道长摇了摇头,道:“无需家珍。只是我救他性命后,需要送他前去仙山修行十九载,方可活命。否则,他活不过三岁,即使真神也无可奈何。”说罢,他拿出一颗药塞进小公子的体内。
渐渐地,小公子面色红润起来。
岁王虽有不舍,但内心惶恐,只能同意道长的说法。
岁王道:“您既是我儿的救命恩人,不妨再赐一名。”
道长低低叹了一口气,道:“好。”
“不与物俯仰,只求他坚守自我就好。那便叫,”
“谢不仰。”
16. 第 16 章
过了二月初二,日头便早早地亮了起来。
街巷里纷纷议论岁王府那位差点早夭的小公子从仙山归家的事情。更有说书人道,谢无仰已经修得仙人真传,能活上个好几千年。众人听闻皆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面露震惊。
而岁王府此时正在准备明日的洗尘宴,门旁的小厮架着梯子用力地擦着门框上的牌匾。府中的李管家正昂着头喊道:“缺你饭吃了?用力擦!”小厮抹了一把汗,使出十分力气擦了起来。不一会儿,牌匾被擦得锃亮,描金的岁王府三字在日光下闪着细闪光辉。
扶枝桑瑀一早便乘了马车来到岁王府。与往常不同,扶枝身着一件浅绿色云纹短襦裙,浓密的发丝上只是别了一根简单的玉簪,别有一番雅致。
桑瑀依旧是一身黑衣,劲瘦的腰间系着羊皮镶玉腰带。他大步上前,拉住门口正仰头吆喝的管家,开口问道:“不知谢小公子谢不仰可在府中?”
“你是?”李管家三角形的眼睛略带狐疑地打量了桑瑀一眼。
桑瑀见色,顺势从袖中拿出一条剑穗,上面串着一颗小巧透亮的红珠,而红珠上浅浅地刻着一个“仰”字。
李管家定睛一瞧,正是往年间,岁王去仙山给小公子带去的礼物之一。又见桑瑀扶枝二人穿着也不似细民之家,便收起狐疑的神色,轻咳道:“我这就派人通传一声,二位先到前厅等一会儿,喝口茶歇歇。”
扶枝桑瑀二人点头道了一声谢,便跟着李管家进去。
距离前厅还有一段路,两旁的梅花开得正好,下人折了两枝较好的枝干送到主人房内,路过扶枝身边时,淡淡芳香袭面。她的目光停留一瞬,便知晓这是百叶细梅,一树价值千两黄金,无数贵族争相竞买,如今更是有价无市。
而岁王作为当今堰国皇帝的亲皇叔,万人之上的地位。有几棵百叶细梅倒也不甚稀奇。不过,连下人的衣裳都是上好锦缎,依稀可见岁王府的豪奢程度。
正想着,走在前头的李管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二人道:“前厅到了,二位宾客先坐下吧。”又唤来不远处的几位丫鬟,吩咐他们煮茶、上茶和通传一声谢不仰。
不过一会儿,高山青茶便被丫鬟端了上来。茶面上冒着腾腾热气,茶香也顺势扑鼻而来。
李管家看了一眼,招呼得也差不多了,挑不出什么错处,便微微弓腰拱手对扶枝二人开口解释道:“不打扰二位喝茶了,我先退下,要是有事在唤我就好。”说罢,便转身离开。
扶枝端起面前的茶盅,轻抿一口。茶是温热的,杯壁却是冰凉的。许是匠人用了些工艺,才能做出这般效果。
她转头望向桑瑀,方才来时桑瑀和她特地变回了原来的容貌,防止谢不仰见了他,认不出来。
她的目光划过桑瑀脸上的轮廓,鼻梁高挺,眉骨优越,倒也不愧是黎狐一族闻名三界的长相,不过,桑瑀的长相倒是她见过所有黎狐中长相最出色的。
又忽然想到什么,扶枝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阿瑀,你怎么和谢不仰认识的?”
桑瑀沉思片刻,目光望向扶枝,开口道:“我曾救过他。”
扶枝轻轻挑了下眉头,原是这样的缘分。不过桑瑀本就天赋异禀,若非是妖鬼的原因,修为定是世间的佼佼者。
桑瑀见扶枝的模样,她的棕色眼眸中透着一丝好奇。像是对他的过往有些兴趣。桑瑀握着杯壁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他不由自主地向扶枝靠近,偏头道:“师尊要是想知道,我都讲给师尊听。”
扶枝弯了弯眼眸,道:“好啊。”
桑瑀正欲开口,厅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
“姑娘,要是想知道这事情的起末,不妨让我来说!”紧接着,一道蓝色身影从身后的翠鸟啄青的屏风后走了进来。
扶枝抬眸望去,只见来人一身品蓝色锦缎直裰,胸前以金线绣上一只威武的麒麟。面若冠玉,浓眉圆眼,倒也是符合那道长说的命贵之相。这人大步走来,乌发变成长辫,随着步履一晃一晃的。
他直坐到扶枝身旁的椅子上,脆声道:“我来同你说,我与······”他歪头看了一眼桑瑀,想了想又道:“我与狐狸兄弟的缘分。”
扶枝捂唇轻笑一声,道:“好啊。”
话音刚落,桑瑀的脸色越来越黑。
谢不仰轻咳一声,倚在靠背上扬手一挥。身旁的丫鬟立刻倒好茶送了上来,他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开口道:“那是一年秋末的枫树林下,望风山底有一处枫树林,满地枯黄。而我正在下山历练,偶然听闻林中有恶兽。为了保护村中百姓,我勇于入林与巨蟒缠斗,可惜那厮心思歹毒,竟然使黑手。而我就此不幸负伤。此时狐狸兄弟也是偶然路过,替我杀了那妖怪。我心生感激,遂将自己剑上的剑穗送与狐狸兄弟,告诉他,以后若有难处,到仙山或者岁王府来找我即可。”
谢不仰一口气说完,气都不带喘的。
扶枝听着很是有趣,而一旁的桑瑀有些面无表情。
他当日可不是特意救谢不仰的,只是听闻林中的巨蟒修为深厚,杀了它拿到它的妖丹,可以大增修为。并没有注意到角落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谢不仰。不过,谢不仰如今对师尊还有些用处,自己只当不知道得好。
谢不仰从东扯到西,面前的茶水换了又换。
忽得,他放下手中的茶水,疑惑道:“我好似在仙山见过姑娘你,你曾经在仙山修炼过吗?”说罢,他仔细看了扶枝两眼,只觉得越来越熟悉。
扶枝弯了弯唇,没做声,发上的玉簪在日光上散发着细腻的光辉,温润舒心。
桑瑀顿了顿,随即扯下腰间的令牌放到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谢不仰的目光被令牌吸引,仔细一瞧。突然发觉这是仙山长老亲传弟子才会有的令牌,而令芒真神也是仙山长老之一,不过常年居住不居住在此。
面前女子的面容和六年前仙门大会中坐于高台上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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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逐渐重合清晰起来,谢不仰蓦地愣住,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原来是祖宗啊······”目光带着一些震惊。
又想起,月余前令芒真神在仙山办了一场拜师宴,只是当时他下山去了,没去瞧上一眼。
他又转头望向桑瑀,像是求证,问道:“我还未曾问狐狸兄弟名唤什么呢?”
桑瑀偏头,道:“桑瑀。”
见到了曾经的救命恩人,又结识了大名鼎鼎的令芒神扶枝。若说震惊当然是有的,不过谢不仰幼时便自命不凡,同时又努力上进,修为本就远高于同龄众人,对自己也是很有信心。所以,欣喜大过震惊。
此时屋外传来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公子,王爷传您去吃午膳了。”
谢不仰站起身来,去外头看了一眼。
院子里的日光明亮,照在身上带着一丝细微的暖意。院子的叶子也抽了新芽,一派生机。谢不仰伸了一个腰,转身回去对扶枝二人笑道:“二位不如留下来吃了午饭,若有重要事情相商,饭后来我的书房里谈谈。”
扶枝桑瑀二人相视一眼,点头道好,紧接起身跟上谢不仰的步伐。
穿过庭院,刨过的泥土栽上了一些新的花枝,只带夏日到来时,满园花香。若说岁王府精致奢华也不过分,扶枝刚进了膳厅,各色膳食的香气扑面而来。
扶枝抬眼看去,一张巨大的红木彩丝圆桌摆在正中央。丫鬟摆上最后一道菜三味羹便躬身退了下去,只见圆桌上的菜肴有紫苏鱼、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金丝肚羹、姜虾、西京笋子······还有些好酒。扶枝正不知道坐在何处时,一位身形丰韵的妇人从一侧进来,对扶枝桑瑀二人温声笑道:“听说今天家里来了遂之的朋友,我就特地让厨房多做了一些吃食,望二位不要嫌弃就好。”说着,又拉起扶枝坐下。
谢不仰坐在桑瑀的身旁,胡乱聊着一些过去仙山的日子生活。桑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而岁王妃握住扶枝的手,犹豫着问道:“不知我儿在仙山这些年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每次逢年过节才能去看他两眼,也说不上什么话。如今归家了,整日待在书房里头,一个劲地调皮。”说着,她又剜了一眼不远处的谢不仰。
扶枝保持着微笑,思索片刻道:“未曾听过他受什么委屈,不过仙山制度严明,角仙也是一个宽厚的人,门下不曾发生过什么打闹的事情。”虽说她不常住在仙山,但每次去时,多数弟子都是积极上进的。
岁王妃点了点头,时不时给扶枝加一些菜,又问了一些其他的。
不过一会儿,这略带紧张的晌饭便结束了。扶枝呼出一口气,左右编来编去,让她有些头疼。
多亏桑瑀拉住她,对岁王妃道:“我们同谢公子还有些事情要聊,便先行一步了。”
岁王妃点了点头,到了一声好,便起身离开了。
谢不仰放下碗筷,起身对二人道:“我先让下人带你们去,我先去方便一下。”
17. 第 17 章
谢不仰的院子在东边,离膳厅还有一段距离。远离了喧闹的人声,在花草的衬托下,倒显得有几分安静。
小厮领着扶枝、桑瑀穿过小院,走过台阶门廊,在书房前停下脚步:“到了,二位先进去等公子吧。”
说完,小厮便先行离开了。
扶枝到了一声谢,便推门进去。
进屋的瞬间,一阵浓郁的药味从四面八方袭来。
扶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真难闻。
桑瑀侧头望向扶枝,弯腰轻声道:“听说谢不仰的身体不太好,每日都要喝药,看来这传言是真的。”
扶枝转头看向桑瑀,只见他嘴角微微扬起,高挺的马尾垂在肩头,莫名地有些得意。
她抬手捏了把桑瑀的脸,轻斥道:“可别在人家院里说这话。”
桑瑀抿了抿嘴唇,好似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慢声道:“我错了,师尊。”
可语气总是有些不对,扶枝又看了他两眼,见他的神情一片坦然,应当是自己多想了。
扶枝收回手,见窗边有两张紫木雕花椅,便走近坐了下来。桑瑀按了按被扶枝捏过的脸颊,眼眸中的笑意一闪而过,随即跟上她,坐在她的身旁。
扶枝的目光随意地看着。
书房很简单,却也很精致。
屋内的光线明亮,日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东边的长桌上,上头摆放着笔格笔筒、墨纸砚台。旁边的梨木架上放着一瓶梅花,下面散乱地堆着一些书籍,依稀可见是仙山门中弟子练习的一些剑法。
扶枝正欲起身拿过来看看是否合适桑瑀去练习,房门忽得再次被打开。
谢不仰大步走了进来,走到小几旁,倒了一杯茶大口灌了下去。他一抹嘴,目光望向扶枝二人,略带歉意道:“耽误了一会儿,久等了啊。”
扶枝弯了弯嘴角,温声道:“没事。”
谢不仰忽然放下手中的茶盅,一拍手,正色道:“倒是忘了,桑瑀恩人和扶枝······长老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桑瑀轻咳一声,随即望向谢不仰,定声问道:“谢公子,不知可曾听过京城中近月来失踪了许多孩童少女的事情?”
谢不仰微皱眉头:“归家途中,倒是听人说过。”他拉开身旁的椅子坐下,又道:“但并未听官府出手管这件事情,我正想写信给仙山的长老们,问问他们可不可以派人来查查。”
他思索片刻,问道“难不成桑瑀兄有什么线索吗?”
扶枝望向他,淡声道:“我与阿瑀前些日子深夜遇袭,而最后那黑衣人离开的方向是······皇宫。”
话音刚落,瞬间屋内寂静,谢不仰被惊得张开嘴巴,大得几乎能放下一颗鸡蛋。
此时忽得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
扶枝的目光倏地望向门外,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
“叩叩······”紧接着一道敲门声传来。
“公子,天有些凉了。老爷让我给你送件披风。”丫鬟清丽的声音从门外缓缓传来。
谢不仰收回方才震惊的神色,手动合上嘴角。随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进来吧。”
一身青绿短上襦裙的丫鬟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件墨色纹金貂裘大氅。她仿佛被屋内的气氛吓到一般,手臂微微颤抖地将手中的大氅递了过去,语气轻颤地说道:“公子,我给你披上。”
“好。”谢不仰顺势站起身。
披好后,谢不仰淡声道:“你回去交代吧。”
丫鬟听罢,躬身垂眸离开。刚关上门的瞬间,桑瑀划破指尖,指腹瞬间冒出一颗豆大的血珠,他单手施了一个术法,指腹上的血珠像是有了灵魂一般,晃了晃身体。他低声念道:“看好她。若是说了不该说的,直接封喉。”
血珠点了点头。桑瑀抬手一挥,鲜血无声地印上丫鬟的颈后。
桑瑀偏头看向扶枝:“师尊,这下可以放心了。”
此封言术法往往是修为高深者对修为低于他的的人使用,修仙界中倒是很常见。只要不偷听、不乱说,中术人身体毫无损伤。因此,自小在仙山长大的谢不仰并不感到诧异。
而令他唯一震惊的是孩童失踪竟与皇宫有关。虽说他自出生起便被送往仙山修行,对皇宫不甚了解,连所谓的皇帝叔叔也只是偶然间见过两眼。可他并非不知道皇宫是凡间权利的至高象征,而与皇宫作对,那何其困难。
他找回思绪,见门外没了动静,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垂眉丧眼地坐在一旁。
扶枝淡淡开口道:“若是不相信就罢了,只是希望谢公子不要说出去就好,毕竟我也并不想将封言此术法用于仙山弟子身上。”
谢不仰忽得抬起头,忙开口道:“我自是相信你们的,只是······”他垂下眼睫,低声道:“涉及皇宫,调查得自然是难上加难。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怎么能与皇宫相抗?我担心······”
“在仙山,各位长老应当和你说过鬼气。”
“说过。”谢不仰望向扶枝,面带疑惑。这难不成还与失踪的孩童少女有关?
扶枝坚定道:“和你想的一样。”
“你该当如何?”
一阵冷风从窗外吹了进来,谢不仰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大氅。恍惚间,只见他的面色又苍白许多,不知被冻的,还是害怕的。
谢不仰回忆起,在仙山的学堂上,长老们说到“鬼气”时,神情总是很严肃。他们会讲许多鬼气曾经带来的浩劫。最后再语重心长地说道:“鬼气出现,三界受难。那时,在座的诸位亦可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那时的他总是第一个扬起手,喊道:“我谢不仰第一个灭了那些鬼气,让那些婴鬼至死不能重现于世!”
可如今,谢不仰却顿在远处。
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道:“可容我考虑一段时间······”
扶枝垂下眼眸,淡声道:“好。”
“出于考虑,那封声术法······”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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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
谢不仰打断扶枝的话。下一刻,他双手接印,一道金光浮在半空,缓缓落到他的丹田处。他道:“我谢不仰,绝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半分,否则丹田溃散,经脉尽断,气绝而亡。”下一刻,他猛地咳嗽起来。
桑瑀扬了扬眉头,没再说话。
扶枝拿过桌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温声道:“谢公子,好生歇息着,我和阿瑀先告辞了。”
见他们正欲离开,谢不仰使劲顺了一口气,通红着脸道:“府上明日会办洗尘宴,桑瑀兄弟和扶枝长老也来看看吧。”他快步走到桌案旁,拿了两张红纸请帖递了过来。
扶枝看向他递过来的红纸,弯了弯唇,温声道:“会来捧场的,毕竟也是相识一场。”
“我只是还在考虑,说不定明天就同意了呢。”谢不仰见此,扬起嘴角大声道。
扶枝弯眸笑了笑。
桑瑀道:“师尊,走吧。”
“我让人送你们。”谢不仰在身后又道,随即快步走到门外大声唤了两个小厮,带着扶枝桑瑀离开。
······
离开岁王府后,外头的天色暗了下来。路边的马车早已走光,扶枝只好走路回去。
扶枝的目光落在远处。
灿黄的日光透过云层落在道路上,地面上闪着一些碎光。有妇人带着孩子归家,孩童手中拿着小木鸟,随着风动,混着孩童的笑声叽叽喳喳地叫着。路边两旁的院子里也逐渐冒起了炊烟,隐约能听见屋内的欢声笑语。
扶枝垂下眼眸,忽然开口道:“明日城中又要发生一起失踪案了。”
这些时日,扶枝四处打听了月余来京城中发生的人口失踪案,事情多常发生在每月初三和十九。而明日便是二月初三了,京中孩童少女众多,如今尚不知谁是谢季青的目标。
桑瑀偏头望向扶枝,问道:“那明日谢不仰的洗尘会还去吗?”
扶枝目光一顿。洗尘会来往的宾客众多,仙山上的朋友,朝堂上的政友······难免人多纷杂,说不定谢季青会在宴会上动手。
她弯了弯嘴角:“当然要去!谢不仰不是说了吗?他许是明日就答应我们的请求了。”扶枝的步伐没停,接着向前走去。
就算谢不仰不答应又如何,她总是还有其他办法。
她绝不可能让婴鬼再次为祸三界,而这三界万年来的太平是阿姊用生命换来的,她不会让婴鬼再次毁了。扶枝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傍晚的风逐渐变大,吹开扶枝肩头的墨发,露出细白的脖颈。在昏暗的日光下,显出一番孱弱的模样。
桑瑀的眼眸微动,红色的眼眸隐约出现,他忽然开口道:“师尊,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做晚饭吧。”
扶枝回过神,轻声道:“好。”
桑瑀握住扶枝的手腕,下一刻二人消失在长长的街巷中。
飞扬的尘土中,路过的妇人隐约听见一声,“师尊,你想吃什么?”
“百味羹。”
18. 第 18 章
翌日清晨,碧空如洗。
岁王府的门口,在天刚蒙蒙亮时,院子里便热闹纷杂起来。
下人丫鬟们来去匆匆,有人手中端着盘子、或拿着汤盏摆放在圆桌上。一等仆从边扯着衣襟,边抬手指挥屏风的摆放。
院中点了蔷薇水香饼,以蔷薇和沉香磨成粉末压实。淡香流溢满屋,院中慢步走来一身烟红色茶花对襟褙子,腰间缀着细珠长串的妇人,她拿着帕子挥了挥空气中的烟气,蹙眉斥道:“外头的宾客都到了不少,怎么这些东西还没准备好?抓紧些呀!”
管家的匆忙跑过来,一个劲地道歉:“夫人,这些懒东西我都训过了。定能在午前理好,夫人可别气坏了身子。”
妇人一旁的侍女也安慰道:“夫人不如去前厅喝些茶水,消消气。”
妇人看着面前纷乱的场景,见着也是眼烦,她指着院中的人气道:“若是毁了我儿的洗尘宴,你们一个个的明日都发卖算了!”说罢,便干脆地转身离开。
这妇人正是岁王妃。
岁王妃来到前厅后,扶着腰坐了下来,伸手接过仆从递来的热茶。
目光落在外头热闹的人群中,最后落在一对玩乐的母子身上。孩童闹着母亲唱歌给他听,母亲一脸宠溺地哼了两句。
她怔怔地看着,思绪忽得回到曾经。
十九年前她诞下谢不仰后,身体便亏损严重,不能再有孩子。卧床好些年都未曾去仙山看过谢不仰。每当岁王从仙山回来时,她总会去他的书房里问东问西,后来岁王也有些不耐烦了,便不再回答她。她也只能识趣地将想念压在心底。
再到后来,岁王妃的身体好了许多。她立刻派人准备了许多话本、九连环······那些京中十二三岁的公子哥都喜欢玩的东西,打算着在年前赶到仙山,和谢不仰过上第一个新年。
可当满桌的佳肴齐齐摆上时,她与谢不仰相对而坐。谢不仰拘谨防备的模样将她的满腔激情浇灭,肚里的话被尽数压下。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主动聊起天来。可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最后她当晚便回了家。
岁王妃回家后卧在床榻上擦拭眼泪,她底下只有这一个孩子,不知如何同谢不仰相处。可是她见别家的孩子与母亲相处时总是一派祥和舒心,她努力地模仿别家母亲的模样,可结果不如她意。
她知道母子常年未见,有些隔阂是正常的。但是她就是恨、就是怨,为何老天独独对她不公,没有孩子膝下承欢。
后来,她便很少再去仙山,也很少过问岁王关于谢不仰的事情。
直到前些日子,谢不仰归家后,她才发觉他已经长成八尺男儿了,英俊潇洒。即使没有双亲的陪伴,他也很出色,比京城里那些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优秀不少。
这时,她才发觉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她努力地对他好,哪怕这隔阂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她都可以做到。
“夫人,筵席准备好了。”仆从忽然弯腰在她耳边说道。
思绪被拉回,岁王妃眼神重新聚焦。她叹了一口气道:“引他们进去吧。”
“好。”
······
扶枝沿着昨日的路线来到院中,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桑瑀刚进门时,便被谢不仰身边的小厮拉走了,也未告诉她去干些什么事情。
她正散漫地数着不远处树上的枝叶,忽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扶枝惊了一下。
难不成是修为没了,五感也减弱了?连人靠近了都未曾注意到。
扶枝转过身,就见着一身红色云纹软缎女子坐到了她的身边,正歪头笑呵呵地看着她,模样有些熟悉,扶枝微蹙着眉头正在脑海中思索。
女子一撇嘴:“令芒上神,不会把我忘了吧。”
扶枝的心头一紧,随即弯唇微笑掩饰住那抹心虚,模样一派正经。试探地说道:“我记得,你叫······纪蓉。”
纪蓉听罢,嘴角笑得更开了,她就知道扶枝上神怎么会忘了她呢。
她主动寻了一个话题道:“令芒上神和谢不仰认识吗?怎么也来他的洗尘宴?”
扶枝坐正了身子,温声道:“直接唤我扶枝就好。”
她想了想又回答了纪蓉的问题:“阿瑀同他有些交情,我只是来凑个热闹。”
“哦。”原来又是那只骗走扶枝的狐狸啊。
二人正随意地聊着,长桌上很快摆满了各色精致的菜肴。周围京城的贵妇趁着宴会和朋友聊起家常,朝堂里的高官同在座同僚畅谈官场理想,把酒言欢。
氛围好不热闹。
扶枝看着面前精巧的酒盅,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酒壶。她活了万年,却从未饮过酒。看着周围人喝得很是畅快,心生好奇。正想伸手倒上一杯尝尝,手臂忽然被攥住。
她抬眸看去,岁王妃正温柔地看着她,手中也提着一壶酒。
扶枝心生古怪,又听到岁王妃开口道:“扶枝姑娘,那酒烈,不好喝。不如尝尝我们自家酿的桂花酒,甜滋滋的。”说着,唤来仆从又搬来一张椅子,坐到扶枝身旁:“正好,二位和我说说在仙山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听着也是有趣。”
纪蓉笑着扬声道:“好呀!早就听闻岁王府王妃酿的酒水是世间一流,我还从未喝过呢。之前让谢不仰给我带,他死活也不同意。”
岁王妃掩唇一笑:“多来王府玩,我把这些都用来招待你们。”
说着,她拿过酒盅,倒了两杯递了过去。
扶枝轻抿一口,眼眸瞬间亮了起来。酒液微凉,带着清爽的甘冽,细细闻来,还有一阵淡淡的桂花香。她看着酒盅里淡黄的酒液,又喝了两口。
岁王妃见此,侧头轻轻地笑着。
扶枝放下酒盅,转而开口问道:“这酒是王妃自己酿的吗?”
岁王妃见她喜欢,又倒上一杯,道:“对的。我未出嫁前,便不喜做女红,唯一喜欢的就是酿酿酒水。几十年来,倒也从未变过。”
扶枝抿了抿唇,问道:“那王妃可否教教我如何酿酒?”
话音刚落,岁王妃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纪蓉拉住扶枝,道:“令······扶枝,这酿酒工艺可不能随意教人的。”
她心中疑惑,不过是酿酒工艺,何须藏着掖着?若是有人请教她修炼术法问题,她也定是倾囊相授,毫无隐瞒的。
岁王妃笑着摆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秘法,扶枝姑娘要是喜欢,抽个时间来王府,我自然会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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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扶枝温声道:“好。”
岁王妃望着她,与她本就是一面之缘。可不知为何,她见到扶枝就心生欢喜,模样长得好看,做事也沉稳妥当,就连气质也是温和淡雅,那些京城贵女自小便是娇生惯养,如若牡丹,气质和扶枝远不相同。
如今倒发现扶枝还是一个妙人。
扶枝心中高兴,没料到这桂花酒的口感如此新奇。抬眸就见岁王妃身后快步走来一丫鬟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只见岁王妃的神色逐渐淡了下来。
岁王妃挥手让丫鬟退了下去,略带歉意地对扶枝和纪蓉说道:“皇上忽然起了兴致,想来不仰的洗尘宴瞧瞧,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我先去准备,招待不周。”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目光望了一圈。
扶枝嘴角的笑意收了下去,浅浅应了一声。
她垂下眼眸,谢季青果然还是来了吗?如她预料的一般。
岁王妃见她这模样,以为是自己走了心情低落,想了想又道:“不仰今日还邀请了许多他在仙山时交的朋友,想来你们都很熟悉,可以去寻他们聊聊天。”
纪蓉牵住扶枝的手,对岁王妃点头道好。
见岁王妃离开,纪蓉指着不远处树下的人群,对扶枝道:“那边是仙山的弟子,扶枝,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扶枝敛住神情,弯唇道:“好。”
正起身离开时,身着锦绣华服的孩童飞快地从扶枝身旁跑过,猛地打翻桌上岁王妃带来的酒壶。顷刻间,淡黄色的酒液撒了扶枝满身,桂花香四处溢开。
一旁的妇人忙地抱起孩童,边向扶枝致歉:“真是对不住,我一晃神,他就坏事了。”边用力拍向孩子的屁股。
扶枝今日本是一身素色衫裙,清雅简单。如今染了酒液,看起来奇怪得很。她接过纪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却依旧没好到哪里去。
纪蓉见此,正想吐槽两句,就被扶枝拉住袖子。
她道:“算了。”
这时面前的妇人忽然开口道:“我的马车上好像还有一件浅黄色的衫裙,本是要送与我闺女的。我闺女的身形与你相差无几,不如就先穿着吧,也当做是赔礼了。”
不一会儿,衣服便被丫鬟送了过来。
丫鬟拿着衣裙,对扶枝道:“姑娘和我去厢房吧。”
扶枝点了点头,同时安抚了纪蓉,便只身跟了上去。
东厢房的人很少,扶枝将长发编了起来,麻利地换上了干净的衫裙。对着面前的铜镜看了两眼,这衣服很是精致好看,上头绣了许多小巧可爱的山茶花纹。不过,与她往常穿得不太一样。
她整理好后,推门出去。
门口的丫鬟早就先离开,扶枝没多在意。走到屋外转角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扶枝姑娘?”是岁王妃。
她正欲转头,又听见岁王妃笑道:“我与皇上正好聊到仙山修炼呢,正巧碰见你了。”
谢季青?
扶枝脸色倏地僵住,今日来时,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容貌。此时万不可露面,打草惊蛇。
只是一瞬,扶枝便整理好神色,脚步没停地向转角后走去。
“为何不停下?”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
19. 第 19 章
扶枝只作没听到,反倒加快了脚步。
绕过这个院子,后面就是谢府的花园。昨日来时,她便注意到了这谢府的花园又大又绕,花丛树木长得堪比人高。只要进了花园,她便可以找到机会脱身。
谢季青身后的侍卫见此,不由心生警惕,皱眉喝道:“天子当前,还不停下。”他快步上前,想将这无礼的人扣下。
扶枝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目光落在一旁窗台边的碎石上,蓦地抬手抓在手中,指腹按着碎石的尖端。即使没了灵力又如何,弄瞎凡人的一双眼睛还是不在话下。
她偏头看向转角处的一抹衣角,正欲甩出手中的碎石。
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下她下一刻的动作,她眸光一动,抬眼就是见是桑瑀正紧绷着脸,手指飞快地凝聚出一滴鲜血按在扶枝额前,紧接着飞快念出术语,扶枝的容貌瞬间变化。
“任你是修仙,还是修鬼,见到天子不行礼,我倒叫你见见颜色。”侍卫凶狠道。
扶枝弯了弯嘴角,随即转过身来。
只见那侍卫离她不过一丈远,面色发青地看着她,右手紧按在腰间的银刀上,仿佛扶枝再多走一步,就能拔刀砍向她。
扶枝的目光越过侍卫,落在他身后的两位衣着华丽的贵人身上,简单地行了一个礼,面露疑惑,道:“不知二位叫的是我吗?”
岁王妃见到扶枝的容貌,怔愣一瞬,目光又转向她的穿着,带着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见你身形与一位熟人相似,便把你当做了她,真真是冒犯了。”
扶枝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又听这侍卫道:“唤了你许多遍,连脚步都不曾停下,谁知你是不是心怀不轨?!”
桑瑀蹙起眉头,走上前,道:“从始至终唤的名字都对不上,还想着别人停下脚步。末了,认错了人,还要倒打一耙。”
“闭世修炼多年,没料到堰国侍卫竟是都成了这般模样!”
话音刚落,侍卫瞬间满脸涨红。他紧张地转头望向身后的谢季青。谢季青依旧面含微笑,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侍卫怒道:“你······你简直······”
周围的气氛瞬间浓厚紧张起来,恍若壶中沸腾的热水下一刻就要炸开一般。
“罢了罢了。”岁王妃倏地出声:“总归是我的错,认错了人。”
谢季青终于张了嘴,缓声道:“误会了二位仙人,谢某的不是了。”说罢,他撇了一眼侍卫,淡声道:“自己回去领罚吧。”
侍卫握着刀柄的手顿时卸了力,像是松了一口气,可细看只见他的指尖竟是微微颤抖。
扶枝心道:“估摸这谢季青对手下的惩罚也应是相当恐怖的,要不这侍卫也能怕成这般模样。”不过,她如今也没那个心思去想谢季青对手下的惩罚是什么,她拉着桑瑀,冲着谢季青和岁王妃浅浅一笑,温声道:“也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料到这点小事还能带来这样的误会,我先赔罪了。”说着,扶枝便弯腰道歉。
总见岁王妃的脸色好了些,扶枝又道:“我还有些事情,便不奉陪了。”她拉起桑瑀的手臂便先一步离开了。
绕过七弯八拐的树丛,扶枝扫了一眼四周,见周围没了人,才放下桑瑀的手臂,面色冰冷,斥道:“你可知方才多危险,你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呢!?若是这术法没成功,你怎么办!?”
桑瑀垂着眼眸,看不清眼底的神色,静了片刻,才轻声问道:“那若是我不赶来帮师尊,那师尊自己怎么办?”
扶枝道:“我自有办法。”
桑瑀轻笑一声,目光定在扶枝手上,道:“什么办法?就是拿手中的碎石子刺瞎他们的眼,还是······直接都杀了?”
扶枝一噎,只好道:“你是要不听为师的话吗?”
“听!当然听!可就是之前过于听师尊的话了,让师尊独自面对谢季青身边的那群疯子,让师尊中了堕气,受了重伤,没了修为!”桑瑀一口气统统说完,语气中带着压制的痛苦。说着,又拉住扶枝的手,掰开她的手指。
只见扶枝的掌心已被碎石划开一道道伤口,如今正往外冒着血珠。
扶枝抿了抿唇,望向桑瑀。只见他的眼眸血红,她一怔,忙道:“赶紧遮住,过一会儿说不定有人过来,看到你的眼睛就不好了。”
桑瑀不为所动,仍是盯着扶枝的伤口,将碎石子扔掉,输出灵力给她修复伤口。
扶枝忽略掌心的微微刺痛,弯唇看向桑瑀,安慰道:“就这一点伤口而已,又不疼。”
又见桑瑀不理睬她,她余光又见不远处的一块草地上开满了指甲大小的白花,又道:“那边的花很好看,要不要去摘两朵?听说狐狸都喜欢这种小白花。”
桑瑀还是不理她,垂眸治疗她掌心。扶枝又道:“这边还有岁王请来唱曲儿的,好多人呢,热闹得很,要不要去听听唱唱?”
············
不一会儿,伤痕被治疗好,掌心白皙,纹理自然,恍若从未受过伤。扶枝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正在投壶的少年们身上,又道:“那边有投壶······”话还未说完,就被桑瑀打断。
她看向他,只见桑瑀已经掩住了红色的眼眸,神色平和。她心道:“桑瑀不过是只四千岁的黎狐,还小,还小,哄哄就好。”
忽然就听见桑瑀淡声道:“师尊,我讨厌你。”说罢,便理也不理扶枝,就自行离开了。
扶枝愣在原地,心道:“还没哄好吗?”
又想了想:“肯定是自己太严厉了,方才斥责得太严重了,小狐狸重脸面。自己都活万年了,就别和他计较了。”
说罢,她弯了弯唇,面色温柔地跟在桑瑀身后。
这时身后来一人疾风一般吹到桑瑀身旁,他个头比桑瑀低一些,只能跳起来长臂一伸搂住桑瑀的脖子,道:“桑瑀兄,方才你怎么走得那么急?我还没和你聊尽兴呢!”
这人转头望向扶枝,道:“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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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是谁啊,怎么跟在桑瑀兄身后呢?”
这人正是谢不仰。
扶枝弯了弯唇,道:“与你一样,我与桑瑀曾经有些交集。”
桑瑀的嘴角抽了抽,僵硬道:“对。”
谢不仰一脸了然地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道:“好吧。”
她走在二人身后,听着他们说话才知道方才桑瑀被谢不仰拉走后,便在谢不仰的书房里谈天聊地,从东扯到西。桑瑀本是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又听谢不仰话题一转,扯到了堰国皇家谢季青身上,桑瑀这才提起了兴致。后来又有仆从前来通知谢不仰,说是谢季青今天来了府上凑热闹。
桑瑀一听,顿时站起身离开。他猛地想起,今天扶枝是以真容示人,若是与谢季青碰上,难免不会出现什么差错。他冲出去,在宴厅里四处寻找,到处问人,终于在最后关头碰上了。
扶枝的心底闪过一丝古怪,便也没当回事。
忽然,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半空传入院中的各个角落,声音虽然刺耳,甚至还破了音,但扶枝听出了是纪蓉的声音。
扶枝顿了一瞬,和桑瑀相视一眼,便立刻朝着声音的传出地前去。
谢不仰左看右看,道:“等等我啊!!我也去!”
······
此院子是岁王府准备给宾客临时休憩的场所,本就不是很大。平时院中只有丫鬟时不时来打扫一下,只有举办宴会时,此处才会有三两个人。如今小小的院子里外倒是围满了人,个个伸着脖,仰着头往里面看,嘴里还念叨着乱七八糟的话。
谢不仰站在外头,时不时被人推来推去。面色难看,最终大声喊道:“人呢?人呢?我要进去!赶紧让他们给我让开!”
说罢,一群身着相同的仆从用力地挤过层层人墙,手牵着手总算是挤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靠近谢不仰的小厮涨红着脸,撑着笑容对谢不仰道:“公子,快点进去吧,我快撑不住了。”
谢不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他穿过仆从让出的小道,走了进去。
扶枝和桑瑀抓紧时间,紧紧跟在谢不仰身后。
可越到房门前,血腥味越来越浓郁。谢不仰没忍住后退一步,让开位置。
扶枝的脸色渐沉,猛地推开房门。刺鼻浓郁百倍的血腥味瞬间扑鼻而来,靠近房门的宾客忍不住就地吐了出来,周围的味道混合着各种气味,恶心至极。
谢不仰强行按住喉间的痒意,对着外头大喊道:“把他们都散开!!!都送回宴厅!!”
许是味道太过精彩,不少人出于体面,自行离开。还有一些人还想看两眼,却被仆从劝回了宴厅。
扶枝敛住鼻息,买过门槛进入内室。
只见木榻上躺着一个黄衣女子,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地,只见一道刀痕从她的喉间贯穿到腹中,肠子流了一地,血液渗透木榻的纹路中,猩红一片。
扶枝呼吸一滞,这是夺魂!
夺魂中最残忍的一种!
20. 第 20 章
夺魂是至邪的禁术,万年前由鬼王帝婴一手所创,可用来复活那些早已魂飞魄散的人。而此术邪就邪在需要夺去他人魂魄,进行洗魂后,以其为载体,注入复活之人的记忆。可因为怨气极大,复活之后的人往往心性大变,多半走火入魔。
而夺魂的方法也大多残忍至极,有以符篆生引、以身渡魂,其中剖腹强行抽出魂魄最为残忍痛苦。
所以后来帝婴被灭后,此术便被众仙家列为禁术,万年来也不曾流传于世。
“清漓!”一道凄厉的声音猛地从身后传来,只见谢不仰一改散漫姿态,大步扑到榻上黄衣女子身前。他通红着眼眶看向面前女子,似乎想要抬手抚上她腹上的伤口,可又颤抖地放下。
他又想到什么,下一刻又调动浑身灵力往她的身体里输送,可闻清漓的魂魄早已不在,哪能存得住灵力,注入身体里的灵力不一会儿便如四散的萤火般从腹部散开。
蹲在一旁软榻上的纪蓉从怔愣中缓缓回过神,阻拦道:“没用的,清漓好像······没了魂魄。”
谢不仰死盯着那消散的灵力,仍是不死心地往闻清漓残破的身体中注入灵力,哪怕自己的灵力将近枯竭。眼见她腹部的伤口逐渐愈合,苍白的面容逐渐红润,谢不仰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
可下一瞬,闻清漓的身体因为没了魂魄,支撑不住丰沛的灵力,灵力从身体里炸开,连带着躯体在空中消散,恍若烟花一瞬。
谢不仰倏地顿在原地,面露迷茫,沙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会这样?”
纪蓉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忽然大声吼道:“我说了!她没了魂魄!”
“魂魄?怎么会呢?”
扶枝站在门旁,半边身体仿佛是被柜临山的祀蛇咬了一般,麻得使不上劲。幸亏桑瑀在一旁扶住了她,不然她多半是要倒下去。
谢季青来此处的目标从来不是宴厅中玩闹嬉戏的孩子,而是从仙山过来参宴的修士。最开始,谢季青的目标是她,只不过行动失败了,最后又把目标换成了如今惨死的闻清漓。
是她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吗?
桑瑀不动声色地走到扶枝身前,挡住房中混乱的场景。他面露担忧,仿佛看透扶枝内心所想,道:“师尊,别多想了。”
而他身后的谢不仰又忽然站起身,大步朝着桑瑀走来,道:“桑瑀,扶枝长老在哪里啊?她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她人在哪里啊?”
可桑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垂着眼眸没做出任何回应。
谢不仰忽得拉住他的衣袖,“我答应······答应你们的要求,救救清漓好不好?”
桑瑀正欲开口,门外忽然传来阵阵“沓沓”的声音,谢季青领着两排侍卫从屋外缓步走来。他一身如云般的白绸上绣着流光溢彩的金线,恍若面慈的仙人降临凡间,守护百姓安宁。
他扫了一眼屋内各人的神情,最终看向谢不仰,缓缓开口道:“先扶遂之出去休息。”一群人走上前来,将快要昏倒的谢不仰扶了下去。
接着,只听他又道:“既然事情发生在了岁王府,朕自然要对众人有个交代。”
听罢,众人纷纷应和,梗着脖子认同谢季青的说法。
谢季青又道:“只是我看这术法邪门得劲,想来少不了诸位仙士的帮助,不如随孤去宫中。待事情水落石出,孤定然好生将你们送回仙山!”
众仙士一听,总归不是自己干的,还能在皇宫里被好生招待着,何乐而不为呢。相互对视一眼后,扬声道:“好!我定会尽全力帮陛下查清幕后主使的!”
扶枝听见此话,一贯的好脾气顿时消失,浑身被气得发抖。
谢季青哪里是想找凶手,他自己分明就是凶手!他把众仙士骗进宫里,借鬼气之手,夺了他们所有人的魂魄,助他自己成事!
扶枝闭着眼睛,按捺住内心的气愤。忽然听到桑瑀在她身旁低声道:“师尊,这不正好给我们机会靠近他了吗?”
对,之前找不到机会阻止他,可如今却主动送上来机会。扶枝回望桑瑀一眼,二人已然读懂彼此内心的想法。
此时,谢季青又道:“既然诸位同意,孤即刻派人安排马车,诸位稍等片刻就好。”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被风掀起的袍角悠然荡起,像是在嘲笑那些仙士的无知。
扶枝抬眼望去,清晰地看清谢季青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
扶枝收回目光,淡声道:“走去,趁着还有些时间去看看谢不仰怎么样了。”
桑瑀道:“好。”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扶枝,你是不是也看出来谢季青有问题了。”
桑瑀瞬间反应过来,灵力聚于掌心,却被扶枝按下。
她转身一看,就见纪蓉站在身后。许是大喊了一声,又哭了许久,嗓子都哑了。眼睛都哭得肿了起来,几条泪痕爬在脸颊上。
扶枝顿了顿,掏出帕子递过去,道:“先擦擦吧。”
纪蓉一撇嘴,反倒哭的更厉害了,接过帕子边擦边哭,哽咽道:“扶枝,你怎么还易容了。要不是这身衣服,我都差点认不出你。”
扶枝一时间有些想笑,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别哭了,再哭这帕子都能拧出水来了。”
三人一同离开屋内,朝着谢不仰休息的屋子去了。
见纪蓉的哭腔终于收了些,扶枝才问道:“怎么看出来谢季青有问题的?”
纪蓉看了一眼面色温柔的扶枝,又看了一眼抱胸斜睨着她的桑瑀,犹豫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谢季青只看见了清漓的伤口,就直接确定了是邪术,怎么想都很奇怪。”
扶枝弯了弯唇,道:“真聪明!”
纪蓉一听扶枝夸她,就很开心,哼哼唧唧道:“那,那扶枝能不能收我做徒弟啊?”
扶枝还未出声,就听到桑瑀倏地开口道:“不能!”
“喂!你凭什么阻止扶枝收我做徒弟啊!”纪蓉瞬间大喊道。
扶枝一把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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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她的嘴,道:“好啦好啦。”
三人吵着吵着就到了谢不仰休息的房门前,就听见屋内传出妇人低声地哭泣声。
“遂之,世上的姑娘有许多。那叫闻清漓的姑娘既然都······”岁王妃不敢靠得近,只好搬个椅子坐在一丈远处。
谢不仰猛地打断她的话,道:“我就喜欢清漓!你不了解我,就不要说这种话!我与她在仙山相处十几年,情分不是随便说没就没得!”
岁王妃一听此话,眼泪哗哗淌,怎么擦也不管用。她掩着哭腔道:“我······我先出去了,你自己注意身体······”
刚推开门,就见到扶枝三人。她道:“来看遂之的吧,你们先进,进吧。”
扶枝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便也没做声。
刚进去就听见谢不仰不耐烦道:“我不需要人守着!!!”
抬眸见是桑瑀一行人,面上倒是显出一番尴尬来,“桑瑀,你来做什么?是能救清漓吗?”
扶枝走上前,淡声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谢不仰捏了捏眉头,道:“你是哪家······”又忽然转道:“你不会是扶枝长老吧?!”
神态举止与扶枝相似得很!
扶枝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谢不仰瞬间坐直了身子,道:“扶枝长老,你想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好。”
扶枝问道:“你虽多年生活在仙山,但是对堰国皇宫里的事情也多少有些了解吧。”
谢不仰没犹豫,直接道:“当然,我爹每到逢年过节来看我时,都会和我讲许多家里、宫里的事情。”
扶枝弯了弯眼眸,道:“那谢季青在这近几年可曾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吗?孩子、妃嫔、亲人、下属都可以。”
谢不仰蹙起眉头,道:“让我想想。”
忽然,桑瑀开口道:“德惠皇后?”
谢不仰抬起头,连连称对,“我听我爹说,皇······谢季青好像是六年前与一个江湖女子成了亲,后宫里也只有她一人!当时我爹还很生气地说:‘一个天子怎么能只有一个妃子!子嗣稀薄,江山社稷该怎么办啊!!!’,后来,听说谢季青依旧没有纳妃,不过我爹也没再提过这事情了。”
扶枝想了想又问道:“如今,谢季青有子嗣吗?”
谢不仰摇了摇头道:“没有,但朝中也没人提这事,我爹也不问了。”
他话头一转,又问:“这和救清漓有什么关系吗?”
扶枝望着手边棋盘上的黑子,淡声道:“闻清漓是被夺魂了,而夺魂这一禁术残忍至极,违背人伦。使用此禁术者往往是用于复活那些早已死去,甚至是魂飞魄散的人。”
谢不仰定在原处,不可置信道:“残忍至极?那清漓······”
说罢,他猛地站起身来,提起一旁架子上的剑就要出去。
桑瑀问道:“你要干什么?!”
“杀了那个狗东西!谢季青!”
21. 第 21 章
眼见着谢不仰就要冲出门外,桑瑀抬手一挥,灵力如同粗重的铁链将房门关死。
谢不仰道:“为什么要拦着我!”
扶枝按了按眉头,淡声道:“你能不能先冷静一下。”
“你要我如何冷静?!他害死了清漓,他就该为此付出代价!”谢不仰瞪着眼珠,眼白中的血丝清晰可见。手中的剑似乎感受到他的怨念,发出“铮铮”鸣响,剑身也止不住地颤抖。
纪蓉眼珠转了转,屋内的气氛很是僵硬,她站出来道:“谢不仰,你要不先冷静冷静。”
谢不仰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道:“清漓是我们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啊!我怎么冷静的下来,我就不是冷心冷肝的人!”
说完,他的目光讥讽地扫过屋内三人。
扶枝没理他的阴阳怪气,只是放下手里的茶盅,抬眼望向他,目光冷静得像是庙中的神佛,冷眼看世人在痛苦的沼泽里挣扎。谢不仰对上她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却也冷静下来听扶枝说话。
扶枝淡声问道:“你提刀杀了他,然后呢?”
“什么然后?杀了谢季青后,我自然是告诉所有人真相,再想办法救清漓啊!”谢不仰面露不解。
扶枝垂下眼眸,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杀一个谢季青是很简单,但是后果你却从未想到。一国怎能一日无主?你想过如今堰国的处境吗?百姓的困境吗?还有镇守边关将士们的遭遇吗?”
扶枝的每一句话如火石一般猛烈地砸在谢不仰的身上,灼烧着他的身躯,面色不断涨红。
是的,如今堰国的处境实在堪忧!堰国北临乌达,而乌达前年爆发一场内乱,如今的乌达王杀父杀兄成功上位,在他的雷霆手段下,乌达的实力大增,对堰国北境的将士带来莫大的困扰。而堰国从去年起,便是天灾不断,百姓苦不堪言。为了稳固民情,朝廷又开始变法改革。如若此时杀了谢季青,短时间内无合适的上位人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谢不仰怔愣着,头骨像是要炸开一样,他痛苦地跪在地上,望向扶枝道:“那······就这么放过他?可清漓怎么办?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扶枝淡声道:“当然不是,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
她眼见谢不仰如此痛苦,想了想又道:“闻清漓有办法救。”
谢不仰和纪蓉同时抬头望向她,目光饱含希冀。扶枝温声道:“谢季青夺她的魂魄,是为了救早已逝去的德惠皇后。既然如此,他定是要进行洗魂。”
“洗魂有严格的时间要求,只能在月圆之夜进行。而魂魄又不可长期离开躯体,所以他定是要早日进行洗魂,再将它放入德惠皇后的躯体内。”
“而最近的月圆之夜,便是六日后的血月之夜!”
扶枝转身对纪蓉说道:“你速回仙山找到角仙,让他用后山的冰莲重塑一具身躯,以便后来承载闻清漓的魂魄。”
纪蓉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郑重地点了点头,便快速离开。
谢不仰的脸色依然通红,不是是羞的,还是急的,语气不自然道:“那······那我能做什么?”
扶枝从储物袋中拿出两块巴掌大的玉牌,透亮易碎如琉璃,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怪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将一块玉牌递到谢不仰的手中,道:“这是通信牌,你拿着。我与桑瑀先进宫,你留在岁王府。要是有重要的事情,我会通过此物联系你的。”
谢不仰既知此物重要,便将它揣进衣服的最里层,贴身保护好。他又犹豫着开口道:“对不起,我······我这嘴没个轻重,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冒犯了扶枝长老,我······”说罢,他狠狠地往自己嘴上打去。
可刚放下手时,一道更为剧烈,更有劲的灵力呈巴掌状猛地袭来,“啪”的一下拍在了谢不仰的嘴上。
火辣辣的刺痛感和酥麻的肿胀感瞬间充斥谢不仰的脑海,他顿时愣在原地,许久没缓过神。
灵力带起的风刮过扶枝的耳边碎发,她转身看向桑瑀,一向平静沉稳的面容此刻仿佛露出一道裂缝,一时间不知是疑惑更多,还是震惊更多。
下一刻,谢不仰咆哮道:“你打我?!至于用这么大的力气吗???”
扶枝的目光又转到谢不仰身上,只见他嘴唇已经高高肿起,厚重的唇瓣一张一合,看着好不惨烈!
扶枝闭了闭眼,就听身后桑瑀淡淡地开口道:“自然是你活该!见你如此有悔过之心,我就帮你长长记性好了。”语气平淡,神色也平淡,仿佛刚刚打人嘴巴的不是他一样,可扶枝总觉得他语气透露着一股得意。
谢不仰瞳孔震惊,他从未见过比他自己还不讲理的人,“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已经悔过了!!”他大步向前就要和桑瑀理论。
可桑瑀只道:“冒犯了我师尊,自然就该打。”说完后,就不再与谢不仰掰扯。
扶枝揉了揉耳朵,谢不仰的声音吵得她有些晕,她一下就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瓶雪竹药膏递了过去,道:“先敷在嘴上。嘴被灵力所伤,寻常药膏好得慢。若是再讲话拉动伤口,只会加重流血化脓。”
谢不仰被唬住,咽下嘴里的话。连忙接过来,掏出一大块厚厚地敷在嘴上。
瞬间屋内安静祥和,扶枝弯了弯眼角。
恰巧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伴随着年轻丫鬟清脆的嗓音,“陛下准备的马车已经在府外正门处候着了,仙士早些收拾整理一下吧。”
扶枝敛住神情,对门外说道:“好,一会儿就过去。”
见门扇上的身影远去,扶枝对着椅子上那位正在对镜抹药的谢不仰道:“我与桑瑀先走了,有事用通行牌联系。”
谢不仰咕哝道:“好······好好······”
连来了两日,扶枝二人已对岁王府内的布置已经熟悉许多了。不一会儿,二人穿过后院、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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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前厅正门来到府外。
岁王府坐落在五福街上,从南到北开满了商铺,楼阁雄伟壮丽,热闹繁华丝毫不逊于望春楼门前的街巷。如今更是排满几百米的精致华丽马车,绣着金线的车帘随风扬起,奢华至极。
街巷里的人探着头挨个看每个帘子里面的人,虽然对皇帝有着天生的恐惧,但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就算看不见谢季青,看到两个仙士也是够高兴许久。
扶枝与桑瑀被侍从领着,来到一处马车前。
侍从垂着头,道:“二位乘这辆马车,我就在外边,有什么问题直接同我说就好。”
扶枝道了一声谢,正欲上车,身后再次传来谢不仰的声音。
他匆匆跑过来,嘴上还涂着药膏,显得有些滑稽,含糊不清道:“桑瑀兄!扶枝长老!等我一下!”
谢不仰急着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快速地递到桑瑀手中,低声道:“这是我爹前日隔我的,是宫里的通行令牌。又了它,泥们活动也应该晃便很多。”
桑瑀扬了扬眉头,似乎没料到自己扇了他一巴掌,还给他送东西,于是道:“多谢了。”
谢不仰又想了一番,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没说。便摆了摆手道:“豪了,别人都上车了,抓紧吧。”
扶枝借着桑瑀手臂,登上了两尺高的马车。里面的空间很宽敞,中间的一方金边墨色小几摆上了一些时兴的水果糕点,足够五六个人坐,来回滚一圈也未尝不可以。
她坐到左侧靠窗的一面,随手倒了一杯茶,撩开帘子看外头的风景。
日光正盛,集市热闹,人和物美。
桑瑀忽然开口道:“师尊,你的经脉恢复怎么样了?还疼吗?”
普通修士若是断了经脉,无异于被挑断手脚筋,像是被铁链抽打后,从骨缝里溢出来的疼痛一般。只有经脉重塑或自然愈合后,才可消减痛苦。
扶枝弯了弯唇,道:“不疼了,”她又眨了眨眼道:“多亏了阿瑀手艺好,做的补药味道好,我喝了之后啊,只觉得浑身充满舒坦,就像是灵力滑过全身一样!”
桑瑀自然知道扶枝在揶揄他,因为他在院中做的汤药里都混了灵力,有助于扶枝恢复经脉。
桑瑀淡声道:“嗯。”
扶枝心道:“应当还没消气,但好像又消气了?”她又道:“我作为师尊,今日就给阿瑀做个保证,在经脉恢复前,肯定不会再做危险······不顾自身的事情了。”
说完,她看着桑瑀的面色。
只见桑瑀的眉尖抬了抬,束起的高马尾仿佛扬了起来,他道:“师尊既然答应我了,就不可反悔违诺。”
“好。”
二人聊着天,只听得外头传来马鸣声,仆从侧身道:“到大内了,二位可以下来了。”
扶枝撩起裙角下了马车,忍不住为宫中的景色所惊叹。
红墙青瓦,延绵百丈。
22. 第 22 章
身穿素色对襟蓝裙的侍女走在最前方带路,宫里的路面以青石铺满,整齐平整。有从院里越过红墙探出头的枝干正冒着绿芽,为这庄严沉重的皇城平添一份生机。
扶枝看着那只枝丫,应当是棵岁数很大的桃树。她淡声道:“垂枝桃树很漂亮。”
记得仙山的后山脚原是有一片空地的,她每次路过时都要对白薇说:“这里真丑。”一说完土地仙就从地里蹦出来,气的直瞪眼,抓起一把土就要往她身上砸,那小老头脾气暴躁得很。幸亏白薇边拦边劝,才勉强阻止一场暴行。
后来,白薇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大手一挥在凡间买了几十袋树种子往地上一撒,既得扶枝满意,又讨土地仙欢喜。许是在仙山长期有灵力滋养,树种子居然很快就长成了大树,树干足足有壮汉腰粗。而那些树正是垂枝桃树,扶枝尤其喜欢摘花,虽然没什么用,并且还会被土地仙追着用桃树枝打,但她就是改不了。
直到白薇殒身,她搬到枝山去住后,就再也没去过仙山的后山脚,也不知道那小老头怎么样了。
桑瑀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道:“师尊若是喜欢垂枝桃树,回了枝山我就种很多很多给你。”
少年的嗓音清脆,就像是三月春雪。
扶枝收回目光,弯了弯唇,眼角溢出笑意,温声道:“好。”
忽然走在前头的侍女“噗嗤”笑出声,挺着脖颈道:“二位怕是不了解这垂枝桃树,这树可难养了。许多棵?一棵能不能种活还不一定呢。”话音刚落,就前脚绊后脚栽倒在地。侍女匆忙爬起来,拨楞两下发髻。
她气道:“什么破路!”可脚下是整块青石,平整又干净。
扶枝淡淡地背过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摩挲指腹上浅浅的红痕。
而身旁的桑瑀却愣住了,可见扶枝面色平淡,他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方才扔石子绊人不是师尊吗?扶枝转头看向他,眼底透露出一丝狡黠。他顿时反应过来,忍不住弯唇。
扶枝又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到侍女面前,面容柔和,道:“擦擦手上的灰吧。”
侍女红着脸接过来,又看到她身旁的少年正在笑,便以为他是在笑自己,气道:“有什么可笑的,谁还没摔过跤啊!”
桑瑀的笑容顿时定在脸上。
侍女整理好仪态,接着引路。可想到方才自己出言嘲讽,才觉不妥,又解释道:“并非我故意讥讽,只是着垂枝桃树真的很难种,陛下前些年中了许多想做生辰礼物送给先皇后,最后也只活了一棵而已。”
又转头望向扶枝道:“方才路过的那座宫殿是先皇后的坤宁宫,里头只有那一棵垂枝桃树。”
扶枝走过去将一片金叶子塞到侍女的手上,道:“先皇后?”
侍女倒也是个有眼色的,摸了摸金叶子,嘴角笑容明显,道:“前面就是你们暂时住的院子里。我陪二位进去,看看还少些什么。”
引着扶枝桑瑀进屋后,侍女四周瞟了一眼,利索地关上门。
坐到一旁的矮凳上,对扶枝道:“这先皇后在宫中可是个禁词,平日我们可都不敢说的。”
扶枝弯了弯唇,又往她的衣带里塞了一片金叶子。侍女的笑容越发真诚,她道:“先皇后是我们陛下最为心爱的人!可宫里宫外从未听说过她是哪家的小姐。有人说,先皇后曾经是在深山野岭里修仙的。陛下一次外出赏玩中,与先皇后一见钟情。后来不顾所有人反对,硬是娶她为妻。”
侍女边说着,脸上露出一抹羡慕的神情,道:“我要是遇到这样的男子多好。”想着想着,神思飞远。
桑瑀放下手中的茶杯,清脆的声响拉回侍女的思绪。她对上桑瑀的眼神,瞬间红脸。不得不说,虽然这少年方才笑过她,但他长得比陛下还好看。
扶枝温声道:“那先皇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侍女捧着脸,想了一会儿道:“我五六年前,曾去过坤宁宫给先皇后送冬衣。我当时还小,有些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很漂亮,很爱笑。当时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她没有罚我,还给我塞了许多桂花糖。”
侍女转而皱起眉头,道:“不过她后来变得······冰冷吧,可能是当皇后久了,要立威严。”
扶枝又问:“她的名字呢?”
侍女道:“不知道。我只是听别人说,陛下曾喊她‘阿慈’。”
扶枝垂下眼眸,喃喃道:“阿慈?”
“先皇后怎么逝世的,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先皇后有一次出宫赏玩,回来就······唉!都是传闻的,信不得真。”侍女哈哈笑道。
扶枝倒了一杯茶放到她的手里,道:“多谢姑娘告知了。我与阿瑀常年住在仙山,如今初来乍到,对皇宫里的故事有些兴趣。如今听了这些,也不枉来这一趟。”
侍女嘻嘻笑出声,忽然一道钟声从远处传来,是酉时到了。
侍女猛地往自己脑门上一拍,道:“糟了!内务府派给我的活儿还没做!”说着,她便往门外跑去,又道:“我先走了,若还想听宫里的趣事,都来找我哈!”
扶枝弯了弯唇,道:“好。”
见人走远,桑瑀问道:“她说的能信吗?”
“真真假假,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扶枝支起窗户,微风携着清香吹进屋内,吹凉茶水,带走逼仄。
忽然一滴雨水打在扶枝的脸上,她抬头一看,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这雨一下倒让扶枝想起来给桑瑀的一本修练书卷中有一种剑法最适合在雨中练习——剑雨刺华。
此剑术灵活诡谲。剑身触雨,水珠击打对手,重要的不是剑,而是雨水。虽说威力大,但是难以修炼,索性仙山不教授此剑术。练此剑术者修为越高,效果越大。
“我前些日子练了师尊给我的一本剑术,师尊想看看吗?”桑瑀歪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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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扶枝。
她的目光本是落在窗外,倏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她一转身,鼻尖忽然轻轻擦过桑瑀胸前冰凉的衣襟。
她一顿,抬头恰好与桑瑀的眼睛对上。他的眼型很好看,睫毛很长,眼尾微微上翘。扶枝鬼使神差地目光往下移,落在他的唇角,看起来很红。她想:“黎狐长得真好看,怪不得志怪话本中常常会有昏君为狐狸所惑,为美人放弃河海山川。要是都长这样,好像也能理解了。”
桑瑀没有退开,见扶枝出神的模样,眉尖轻轻一扬。
扶枝猛地回过神,一抹红晕爬到耳后。她忽得后退一步,身体紧贴在窗上。支在窗上的木棍无意间被碰歪,窗子倏然往下落。眼看就要打到扶枝,桑瑀快步上前按住窗角。
二人之间的距离又被拉近。
扶枝手指一颤,忙道:“不是说让我看你······你的剑术吗?出来吧。”语气急得很,动作也急。从一旁快步离开,又差点不小心碰倒木柜上的花瓶。扶枝只觉眼前景象发黑,拉开门就出去了。
桑瑀看着逃跑的师尊,悠悠关好窗户,又悠悠提起小几旁的剑,再慢悠悠出去。
扶枝站在门外,檐外的细雨偶尔打在她的颈上,冰凉的触感减轻耳后的燥意。不一会儿桑瑀出来后,她面色平淡,淡声道:“那剑术练得如何?”
桑瑀道:“练的差不多了。师尊要检查成果吗?”马尾随风刮起,少年意气。
扶枝弯唇:“好,我与你比试一番,看看成果。”
桑瑀快步走到海棠树下,折下两根有剑长的海棠树枝。早春时节,树枝上的海棠□□,似美人唇间一点红。
他递给扶枝,笑道:“师尊,我们用木枝来比。”
扶枝接过,道:“我用树枝,你用剑。”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又道:“你不用剑,我怎么看得出来成果如何?”
“好。”
话音刚过,扶枝忽得挥动手中的海棠树枝,眼见就要刺上桑瑀面中。他只一瞬就飞身退到雨中,扶枝紧跟其上。
扶枝道:“认真,用全力。”说罢手中的花枝打上空中的雨水,花苞绽开,雨水转向。树枝带着淡淡的花香猛地向桑瑀袭来,他反应极快,快速侧身避开,紧接是反击。
远远看去,黄衣女子拿海棠花枝,黑衣少年持莹白仙剑,二人在雨中比试,一招一式间尽显风华。
桑瑀带动水珠,不见剑身,只见剑影,使得扶枝不断后退。
忽然,扶枝翻到树后,极快极轻地跃到海棠树上,木枝直指桑瑀正胸前,比试结束。
桑瑀抬头看向扶枝,似乎雨水格外垂怜他,一滴也没有打在他的脸上。
扶枝回望他,眉眼弯弯,在雨中像是蒙了一层雾。原本绑起的墨发散开,从耳边垂落下来。恰巧发尾的一滴水滴落,滴在桑瑀的眼皮上,他颤动着闭上双眼。
他好像理解了那句:垆边人似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