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手记》
2. 昭明
沈知微按下心中的疑虑,他虽有猜测,但却不打算现在就将怀疑告诉裴照野。
一是他没有证据。
这二嘛,以他对裴照野的了解,要是和他说了,只怕这家伙今夜就算要将扬州城翻过来,也要找到这绿衣姑娘。
这姑娘引他们查案的目的暂且不明,她若真是妖,而今也暂不能辨她好坏,让裴照野这么一闹,恐要打草惊蛇。
沈知微回头看向气鼓鼓的裴照野,安慰道:“好啦,那姑娘既然给我们留下线索,让我们为她申冤,却又匆匆离去,想必是有难言之隐。”
裴照野无奈,这人都跑没影了,他想追,怕是也追不上,索性也不再纠结此事。
沈知微见他冷静下来,分析道:“当务之急,是要查出这宋望舒的身份,以及这宋望舒和那位姑娘的关系。我已经派人去查,只是怕没那么快能够得到结果。”
裴照野便笑:“得了吧,以你家的能力,我看最迟明早,这消息就呈递到你的桌案上啦。”
沈知微抬扇轻拍了一下他,没好气道:“怎么,这是轮到你来取笑我了。”
裴照野往一旁躲去:“诶,这是不是就是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沈知微抬手又要拍他:“你可得了吧。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闹了。”裴照野忽的正色起来。
“人命关天,我打算今夜就去府衙查阅卷宗,找找有没有和这宋望舒有关的线索。”
“我就先走一步啦。”裴照野话音刚落,人已经摆着手,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见裴照野已经跑没了影,沈知微无奈一笑,现在已是深夜,府衙早已落锁,这家伙怕不是要翻墙进府衙。
他收整心绪,和裴照野这潇洒的开跑不同,他今夜是这宴会的主人,得等这宴结束了,才能离开。
好在夜幕已深,没过多久,就有人前来拜辞离去。
等在门口送完这最后一波客人,便有两名侍从迎上来:“少爷,剩下的就交给小的们吧,您忙了一天,也累了。”
另一位侍从也开口道:“是啊,夫人今日也特意交代,要您早些回去呢。”
沈知微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看来剩下的只能辛苦你们了。”
他又抬手招呼其中一名侍从上前,开口交代:“你们今日辛苦,回去后,你告诉管家,凡是今日在场干活的仆从,除了本来答应涨的三成工钱外,再额外给每人赏一贯钱。”
那两名侍从一听,顿时笑开了:“多谢少爷体恤,剩下的啊,少爷您就放心交给小的们吧。保管给您打理的清清楚楚的。”
沈知微轻笑道:“那我就放心交给你们了。”
他边说着边迈步下了玉阶,楼前早有车夫驾着马车在那候着。
马车一路稳稳的驶回了沈府,沈知微刚下马车,就见他娘乔雁回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没看见裴照野,就又拉着他往家里跑。
“旷之呢,怎么不见他和你回来?”
“他去府衙查案了,今夜估计不回来。”
“那你快跟我来,快跟我来,我不是让你早点回来吗,你猜猜今日谁来了?”
沈知微跟着乔雁回往里跑,边跑边假装思考:“能够让娘这么着急的让我见,莫不是您的心上人,传说中的明远公?”
乔雁回停步,往他的头上一敲:“好你个混小子,居然敢打趣你老娘。”
沈知微捂着额头喊到:“诶,娘,您倒是轻点啊。”
见他装模作样的捂着脑门,乔雁回笑了,她自己敲了几分力,她能不知道吗?
她索性就不急了,拉着沈知微慢悠悠的走着:“行,既然你不好好猜,那我也不着急,咱们呀,就慢慢地走着去见昭明吧。”
沈知微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昭明?这是哪位?”
乔雁回一拍脑门:“诶呀,这是你沐伯伯刚给星垂取得字,我光记着让你爹瞒着你星垂要来的事,忘了告诉你星垂取字了。”
沈知微一愣,随即不着痕迹的加快了步伐,:“星垂下山了?是何时来的?可等久了?”
乔雁回就拉着他呢,见他急了,得意一笑,手上暗暗使力,硬是带着人拖慢了步伐。
“我告诉你,她今夜亥时到的,可等了你好些时辰呢。”
沈知微被拖着走不快,干脆就停下来,看向乔雁回诚恳道:“金满堂二楼的所有首饰,随您挑。”
乔雁回满意的点头,见好就收:“那还差不多。”
她刚松了手上的劲,就见人迫不及待的往前去。
“你走这么快,知道昭明在那屋吗?”
沈知微一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乔雁回惊了,赶忙跟上去:“你怎么知道昭明在你爹书房?”
“您既然都问了,那星垂肯定不在厅堂,那招待客人,除了爹的书房还有其他地方吗?”
乔雁回不服道:“那不能还有我的房间啊?我就不能把昭明拉到我房里坐坐?”
“星垂下山,我猜应该是要来找她之前提过的另一颗天星了,事关重大,您和爹肯定要与她商谈,自然不能在卧房中。”
沈知微无奈道:“况且您和爹不是一间房吗?这大半夜,也不合适啊。”
乔雁回惊叹:“好小子,猜的这么快。不愧是我的儿子。”
“那当然,不能丢了您的脸不是?”
两人大步流星,只片刻就瞧见了一间草堂,上面还挂着一块匾,用草书写着“邗上草堂”四字。
到了门前,沈知微刚要扣门,就见他娘豪爽的把门一推:“在自家呢,你搞那磨叽。”
沈知微搓了搓指尖,那他不是想做个心理准备吗。
门扉推开,沈知微跟着乔雁回往里走,一抬眼就看到了一旁的紫檀椅上坐了个姑娘。
那姑娘穿了一身劲装,梳着马尾,回身见到他,当即就扬起了嘴角,向他摆了摆手:“沈慎之,我取好字了,叫昭明,你以后也可以喊我的字了。”
他愣愣的看着,被乔雁回暗暗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昭昭日明,是个好字,那以后私下里,我就唤你昭明。”
“沈慎之,你今天怎么看起来呆呆的啊,是太累了吗?”晏星垂有些不解。她印象里沈知微不这样啊。
沈知微搓了搓指尖:“不是,只是今日事务繁杂,没反应过来。”
他在晏星垂的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好瞧见他爹娘在那指着他偷笑。
见他发现,沈观澜轻咳了一声,摆出正经的姿态:“今日已晚,你们俩面也见了,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昭明这段时间会留在我们家里,你们多的是时间叙旧。”
乔雁回悄悄给沈知微使了个眼色:“慎之,你应该知道昭明住哪间房吧?就拜托你送昭明去啦。”
自打乔雁回第一次见到晏星垂,就心心念念的想把她拐回家做闺女,很早之前就在家里给晏星垂布置了房间,命人时时打扫。
孩子会长大,衣裳不好准备,那些新款的首饰却会按时送进晏星垂的房里。
只可惜晏星垂之前技艺未成,不能下山,更不曾来过沈府。
沈知微答道:“知道的,娘。”
这房间的布置,沈知微也有一份,他又怎会不知道晏星垂的房间在哪呢。
二人应是,沈知微领着晏星垂往外走,却被她拉住了衣袖。
沈知微一愣:“怎么了,星..昭明。”
“沈慎之,你今天见谁了,身上染上妖气了。”
沈知微一听,当即就想到了今夜碰见的绿衣姑娘,追问道:“昭明,你还能感觉出其他的吗?”
晏星垂摇摇头:“不太行,这妖气太淡了,不过这妖气倒是很干净。”
妖气干净,就说明这个妖未曾造过杀孽。
沈观澜站起来,关切的问:“慎之,怎么回事?”
乔雁回也有些懵:“碰到妖了,你刚回来那会怎么没和我说啊。”
沈知微见状,走回去解释道:“我之前也只是猜测而已,她并未攻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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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说着拿出那张纸来,在书桌上展示,又将今夜碰到那绿衣姑娘之事和他的怀疑一一道来。
为雪沉冤墨未干,
我心皎皎对霜寒。
申书欲诉青天裂,
冤字啼鹃带血看。
晏星垂看着这首诗,指尖从每行的句首划过:“为我申冤?”
沈知微颔首:“正是,不仅如此,这诗字字都在泣诉她的冤情。”
乔雁回指着纸上的著名道:“那按昭明说的,这妖应该是个好妖啊,那她是自己有冤情,还是在替这个宋望舒鸣冤啊?”
沈知微摇头:“这我也还不清楚,不过我觉得,更大可能,是她在替这个宋望舒鸣冤。”
“若是在无为山,妖有冤情,向昭明他们求助是常事,可这里是扬州,那些妖是绝不敢如此的。”
沈观澜叹气:“按我推测,这妖族姑娘应是在哪听说旷之之前在城中破案的事,又知晓你们二人总是同进同出。”
“所以今夜才冒险前来锦绣楼找你们求助,希望你们能帮帮宋望舒。”
晏星垂有些疑惑地悄声向沈知微问道:“旷之是谁?”
沈知微不知为何,但也学着她压低了声音小声解释道:“你还记得我和你在信中提过的裴照野吗?”
“就是之前你说的那个很喜欢查案的,在京城的好友?”
沈知微答道:“是他,旷之是他的字,圣上特许他入各地府衙学探案之术。”
“一月前,他来扬州找我,现在也住在我家,只是今日为了查宋望舒,又跑到府衙去了。”
这边两人在说悄悄话。
那边乔雁回拎起纸,感叹道:“那这姑娘还蛮讲义气嘛,我喜欢。”
沈观澜无奈,看向乔雁回笑道:“我只是推测,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
乔雁回却是不信:“你沈明远猜事,次次都猜的八九不离十,我看这事,八成就是这样。”
沈观澜听了,也不再反驳,就瞧着乔雁回笑。
他俩对视,气氛正好呢,就听见沈知微在那轻轻咳嗽了一声。
乔雁回猛地回转视线,掩饰道:“好了好了,既然慎之你已经派人去查这个宋望舒了,那今天就到这了吧。”
“我和你爹,不是,你和昭明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晏星垂正转头偷笑呢,见乔雁回回过神,立马应声道:“是啊,乔姨,我和慎之今天可累坏了,我俩马上就走喽。”
说着拉着沈知微的衣袖,快步出了书房。
夜幕低垂,满天繁星,两个人由沈知微领着路,安静地向前走着。
晏星垂忽然探过身来看他:“沈慎之,你今天的话好少啊。”
沈知微搓了搓指尖:“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晏星垂点头道:“也是,我俩毕竟几年没见了,有些生疏也是正常。”
沈知微有些急了,他拉住了晏星垂的衣袖:“不是这样的,昭明。”
晏星垂停下步来,视线顺着他拉着衣袖的手移到他脸上,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沈知微满脸认真:“昭明,我今日话少,不是因为与你生疏了。”
“我只是......”
他停顿下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只是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你说,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晏星垂愣住了,她的目光从他泛红的耳尖划过,又下意识的去观察他的手,他正不自觉的搓着指尖。
她忽的笑出声来:“那就慢慢想,慢慢说。”
“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只能明日再和我说了,我应该到了。”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前头亮着烛火的小院。
沈知微松了手,轻声应道:“好,那等我理清楚了,明日再和你说,你早点休息。”
“那我进去了。”晏星垂冲他挥了挥手,迈步进了小院。
沈知微静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逐渐隐去,才再度迈步回了自己的屋舍中。
3. 宋望舒
“沈慎之,沈知微,你怎么还有两个名啊?”
年少的晏星垂扎着马步,两条手臂上还举着两个小石锁。
年少的沈知微在一旁,边慢悠悠得运着掌法,边回她:“慎之是我的字啦,不是名。我爹说,关系亲密的人就可以互相称字。”
两个人就这样躲在桂花树的树荫下,相对着,各练各的。
“那你把字告诉我,就说明我是你关系亲密的人喽?”
沈知微有些害羞:“是这样的。”
晏星垂有些不高兴:“那我也该把我的字告诉你才对,可是我现在还没有字呢。”
沈知微就安慰她:“没事的,等你及笄了,沐伯伯就会给你取字了。”
“但你不是也没有及冠吗,为什么你现在就知道你的字了。”晏星垂有些不解。
“因为我爹很早之前就给我取好了,然后又提前告诉我了?”
晏星垂震惊:“还可以这样吗?”
“可以的吧,我爹和我娘说,他俩在我出生之前就在想我的名字了,我出生以后,他们又早早开始想我的字。”
晏星垂有些羡慕:“真好啊,我也想马上知道我的字,可是离我及笄还有好久啊。”
“不然你给我取一个吧,这样我马上就可以和你互相称字了。”
沈知微有些吃惊,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朵红红的,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歪了:“不行的,我不能给你取字的。”
晏星垂看着他:“沈知微,你刚才的动作低了,要再往上一点。”
沈知微连忙向上调整了幅度,又打了一遍。
“不行的,星垂,字是长辈,师长才能给取的。或者像我爹娘那样,是夫妻才行的。”
“像沈叔和乔姨?”
沈知微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娘的字就是我爹给取的。”
“那乔姨的字是什么啊?”
沈知微仰着小脸:“是临风哦,我爹说我娘是空中翱翔的大雁,不惧风雨,他给我娘取字临风,是希望这八方的风都能成为我娘的助力,让她飞得更远,更稳。”
“那你爹给你取得字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名字是知微,取自《鬼谷子》的‘见微知著‘,取字慎之,是因为我爹希望我在多看多思之后,能谨慎的行事。”
晏星垂开始期待了:“你和乔姨的字都好厉害啊,不知道我的字会是什么样?”
沈知微沉思道:“你是天星下凡,沐伯伯到时候肯定会给你取一个很厉害的字的。”
“那我现在没字,还可以叫你沈慎之吗?”
“当然可以啦。”
晏星垂放下小石锁跑过来:“我们拉勾,等我有了字后,我一定见到你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你。”
沈知微也停下来,和她拉勾。
两人完成拉勾的小仪式后,沈知微默默开口:“星垂,我们好像不小心偷懒了。”
晏星垂心虚地看向脚边的小石锁,她师父说过在到时间前不许她放下来。
梦里的最后,等她师父回来后,她和沈知微向师父坦白了自己偷懒的事。
沐长风听完了原委,却没有罚他们,而是把她抱起来,大笑道:“没错,等我们星垂及笄了,我一定会给她取个最厉害的字。”
晏星垂醒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意。她师父确实给她取了最厉害的字,昭明。
她昨日光注意沈知微话少了,后来也忘记告诉他,她的昭明,不是昭昭日明的昭明。
而是以天星之垂,眧天下之明的昭明。
“昭明,你醒了吗?关于宋望舒的事有消息了,我娘喊我们一起过去。”沈知微轻轻的敲了敲门扉。
“马上!”
沈知微轻笑:“不急,你慢慢来。”
晏星垂利落的收拾好自己,拉开门:“我们走吧。”
她今日出门,没用自己原来的那条发带,而是系了一条亮红色的绸带。这是之前乔雁回为她挑选,备在房中的。
那条红发带在沈知微眼前一晃而过,他心里有些高兴:“好,娘在厅堂等我们。”
二人一路步行,到了厅堂。
乔雁回见他们来了,抬手扬起一张纸:“喏,应该是这个人。”
沈知微接过来,见一旁撇了几张纸,问道:“娘,那些是什么?”
乔雁回挑了挑眉:“那些都是被我排除的同名之人。”
她边说着,边拿起那几张纸:“你们且听我分析,这两位姑娘呢,早已远嫁出了扬州城,就算有冤,应该也不会大老远跑回扬州申。”
“这一位,也已成婚,嫁的是位书生,婚姻和谐,所以也不是她。剩下一位,未婚,前段时间出门走亲戚了,还没回来,倒是有些许嫌疑。”
她忽然转折,指向沈知微手里那份记录:“但是!最有可能的应当是这位姑娘。你们看这上面记得。”
“宋望舒,幼时被慈济堂收养,后入女学读书,成绩优异,被柳家聘请为夫子,教导家里的次女柳映蘅。一月前,柳映蘅惨死,她被指控为凶手,目前被压在官府狱中,后日,便要问斩了。”
“能让那妖族姑娘冒险前来寻你们破案,想来应是时间很紧迫才是,因此,我看这位宋姑娘就是我们要找的宋望舒。”
沈知微和晏星垂连连点头。
“娘,您分析的有道理啊。”
“乔姨说的是。”
乔雁回不免得意,仰头笑起来。
那是,想当年,她也是和他们队里的几位智囊学过几手的,分析这个,还不是手拿把掐。
沈知微和晏星垂一起看着手中的记录,忽的想起什么,抬头问乔雁回:“娘,照野回来了吗?”
“没呢,不过我今早得了消息,就派人去府衙喊他回来了,估计这会也快到了吧。”
正问着裴照野呢,就见裴照野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听说你们查到宋望舒了,让我瞧瞧。”
他刚要拿过沈知微手中的纸,一转头却见一旁立着位姑娘,知道自己失了礼数,赶忙收回手,转而向晏星垂作揖礼:“在下裴照野,见过姑娘,方才失礼了,还请姑娘见谅。”
晏星垂向他回礼:“在下晏星垂,见过裴公子,小事而已,裴公子不必介怀。”
见他们二人行完礼,沈知微开口介绍道:“星垂,这位是裴照野,忠勇侯府的二公子,最近在扬州府衙里学探案之术,暂住在我家里。”
又转向裴照野:“照野,这位是晏星垂,是沐公的弟子,之后也会住在家里。”
裴照野听闻眼睛一亮:“晏姑娘是沐公弟子,想来也会捉妖之术?”
晏星垂答道:“自然,裴公子既然是知微的好友,叫我星垂就好。”
裴照野赶忙道:“那星垂称我照野就好。”
见他俩客气来客气去的,乔雁回轻拍一下手:“好啦,既然都住在这个家里,那就都是一家人啊。”
几人顿时笑了起来。
沈知微把话题拉回来:“客套话就先到这,照野,你昨夜在府衙,可有收获?”
裴照野摆摆手,郁闷道:“别提了,我昨夜翻卷宗,都翻到十年前的去了,愣是没找到这宋望舒。”
又招手道:“你快把查到的消息给我瞧瞧。”
沈知微把那张记录了诗的纸先递给他。
“这诗我昨夜不是看过了吗?”裴照野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知微问他:“你看这纸上满是冤情,那姑娘不向官府鸣冤,却反倒暗中求助我们。你觉得是为何?”
裴照野沉吟道:“不应该啊,莫不是这姑娘不信官府!”
沈知微轻叹一声:“恐怕正是如此,你说你昨夜翻了一夜的卷宗,却找不到半点线索,这是不应该的。”
他说着,又将记录着宋望舒消息的纸递给他。
既有冤要申,那自然便要有案情,这宋望舒是人,而今还被押在狱中,就说明她的名字自当记录在府衙的案件卷宗之中。
而裴照野得圣上亲赐,可入各地府衙学习探案缉凶之术。
这家伙本就对此狠下苦工,得圣上特许后,更是潜心修习。
来到扬州城后,便常常留在府衙学习观摩,案件卷宗更是看了不知凡几。这段时间府衙的案件,裴照野也帮着破了不少。
确认那姑娘是妖后,他其实有过怀疑,想着那姑娘不向官府求助,是因为妖族的身份不便前往这些官家之所。所以才辗转来找他们二人。
可是裴照野翻了一夜卷宗,不曾见过宋望舒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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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很奇怪了。
裴照野虽然看着风风火火的,但对探案之事,却极为细心,他说不曾见过相关卷宗,就不会出现错漏的情况。
但宋望舒又切实的被押在狱中,只待问斩。那这记录其相关的案件卷宗去哪了呢?
只怕是有人不想让裴照野参与这个案子,将这卷宗藏了起来。而能够藏匿这府衙卷宗的,自然只有府衙中人。
那姑娘却有不便,碍于身份难以向官府求援,可按照如今的情况看来,只怕这官府也是使这宋望舒蒙冤的一角啊。
裴照野接过纸,看完以后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这府衙中人有问题,把卷宗藏了起来?”
而后又皱眉道:“案件卷宗被藏起来,确实是个很大的疑点,可就算这样,也不能偏信昨夜那姑娘的一人之词。”
裴照野神色认真:“没有证据,我们现在还不能确认这宋望舒是无辜。”
沈知微了解裴照野,知道这家伙接下来肯定有转折,便不接他的话。
晏星垂却是不了解的,有些好奇:“那我们没有证据,要怎么证明宋望舒是无辜的啊?”
裴照野有人捧场,当即就扬起了嘴角,大手一挥,朗声道:“那当然是去找证据,把事实的真相查清楚啊!”
“只要我们把真相查出来,就能知道这宋望舒是不是清白的,这案卷被藏是怎么回事,还有昨天那姑娘为何留下线索,又匆匆离去。”
晏星垂又举手配合他:“我有话说。”
裴照野便颔首:“请这位星垂姑娘发言。”
“我知道那位姑娘为何留下线索,又匆匆离去。”
裴照野震惊:“你知道?那她是为什么跑了?”
晏星垂回答:“因为那姑娘是妖,她之前应该认识宋望舒。”
“我估计,她是知道一日后,宋望舒就要被问斩了。她怕宋望舒含冤死了,昨夜才冒险跑到锦绣楼请你们帮忙的。”
“而今妖族凋零,各个州城里也有朝廷的捉妖师,我听知微的描述,她昨夜恐怕是第一次化人形呢。”
“她心里应该很害怕被别人发现身份的。所以看你们明白她的意思了,就赶紧跑了。”
“那姑娘居然是妖?你不是没见过她吗?居然能推测的这么清楚?”
晏星垂摆手:“一部分是听昨天知微和沈叔分析的,一部分是今天听你俩分析的,我只是加了一点我的分析,概括了一下。”
裴照野赞叹:“厉害啊。”
而后又转头质问沈知微道:“你是不是昨晚就知道那姑娘是妖了,我说你怎么拦着我呢。”
沈知微轻笑解释道:“我最初也只是猜测罢了,是后来归家,星垂发现妖气我才确定的。不让你追出去,也是不确定嘛。”
裴照野才不信他,以他对沈知微的了解,沈知微口中的猜测,多半是心里有了八成把握。
这家伙昨晚之所以不让他追上去,有一部分是担心他的安全,另一部分恐怕是怕他打草惊蛇。
“算了,放过你了。”裴照野摆了摆手。
又称赞道:”不过昨晚那妖瞧着怯弱,居然有胆子为宋望舒化形来找我们,倒是很讲义气嘛,够意思。”
他虽然听过很多妖做的恶事,对妖族没有半点好感,但他看中义气,那姑娘虽是妖族,却很对他的胃口。
晏星垂第一次参与这种探案,没有经验:“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裴照野刚要开口,就见沈知微轻转折扇,心下了然,闭上了嘴。
沈知微开口解释道:“想要了解案情,最快的办法就是去见一见这个当事人。”
“所以我们要去牢里见宋望舒?”
沈知微颔首赞道:“星垂说的没错,我们马上就出发。”
乔雁回就在一旁坐着,笑看着这三个孩子讨论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讨论着线索,证据,最终发现真相。
就是慎之他们现在才三个人,和她当初的小队比,人有些少。
她见他们讨论出了结果,便接着道:“马车已经在候着了,你们随时可以出发。”
几人正要出门,却见有侍从进来作揖:“见过夫人,两位少爷,小姐。女学的程夫子求见。”
4. 捉妖小队
乔雁回一愣,追问道:“是哪位程夫子?”
侍从应答:“夫人,是之前拜访过的程韫玉夫子。”
乔雁回反应过来:“原来是韫玉来了,快请她进来。”
裴照野却有些疑惑:“程夫子?”
沈知微向他解释道:“她是我爹娘的挚友青崖先生的弟子,之前来过府上拜访。只是青崖先生本名也姓程,所以我娘没反应过来。”
裴照野惊呼:“她是夫子的弟子!”
一旁的晏星垂听了,也有些期待。
她听师父提起过,他有一位好友,名唤程砚卿,是位夫子。曾经来信说,自己收养了一位女弟子。
她一直很好奇,这位程前辈和她的弟子。只是可惜程前辈这十几年忙着带学生,未曾带她的弟子来过无为山,连和师父的交流也只是靠每月的几封书信。
再加上晏星垂之前也下不了山,就算早已知晓程韫玉其人,却也未曾碰过面,倒是没想到今日却突然有幸一见。
裴照野抬手捂着胸口,心生感慨道:“没想到我这次来扬州,竟能见识这么多人物。这扬州是个好地方啊!”
“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感叹了?”晏星垂有些不明白。
“别担心,他第一次见我和我爹娘的时候也是这反应,等他过完戏瘾就好。”沈知微倒是知道他怎么了,轻声给晏星垂解释。
当年圣上和他的五位挚友经历磨难,共斩妖王。这五位被世人戏称为:
一剑一夫子一医师一书生一侠客。
一剑,指的是当年最强的捉妖师,人称沐公的沐长风,他手持白虹剑,也被称为白虹剑主。
一夫子,指的是和皇后共同创办了女学的青崖先生,程砚卿。
一书生,指的是出身江南沈家,人称明远公的沈观澜。
一侠客,指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乔女侠,乔雁回。
晏星垂,程韫玉二人皆是当年闻名天下的捉妖小队成员的弟子,而沈知微也算是继承了父母的衣钵。
裴照野虽是勋贵公子,心中却有着如江湖侠客一般的豪情。
他崇拜圣上,对当年捉妖小队的风采更是推崇之至,今日骤然见到这么多和当年捉妖小队有联系的人,自然心有所触。
裴照野突然冲过来抓住沈知微的手:“沈知微,你也是个好人啊,我裴照野能够认识你,真是太幸福了。”
沈知微便笑着问:“你感叹完了吗?”
裴照野老实了:“感叹完了。”
“那就松手吧。”
裴照野松开手:“真是的,你就不能让我再感慨一会?”
“韫玉姑娘马上就要进来了,你确定要给她看见这样?”
“那是不能的,也太失礼了。”裴照野边说着,边整理了下衣冠。
晏星垂第一次见这么有意思的人,怕被裴照野发现,就躲在沈知微身后偷偷地笑。
见裴照野端正了神态,她也侧步出来,假装无事发生。
这一会儿的功夫,侍从已经领着程韫玉到了厅堂。
只见其身穿暗绿的布衣,一头乌发用发带整齐的束起。身姿清瘦,满身的书卷气。
她走上前来,抬手作揖:“晚辈程韫玉,见过乔前辈。”
她又侧身:“见过诸位公子,小姐。”
三人抬手作揖回礼,晏星垂和裴照野也一一向她介绍自己的姓名和来历。
她听完晏星垂的介绍,眼睛一亮:“我听老师提起过你,说你天赋超绝,将来一定能成为厉害的捉妖师,没想到今日竟然有缘得见。”
晏星垂高兴了,眼睛亮晶晶的:“我也听师父提起过你,说你擅研医术,以后一定能成为悬壶济世的名医,没想到今日会在沈府相会。”
两个互夸完,心里都对对方充满欣赏。
程韫玉又看向裴照野:“我之前看女学的学生们来信,信中说扬州来了一位擅长断案的裴公子,想来就是您吧。”
裴照野谦虚道:“程夫子年纪轻轻,就已通过了女学的考校,在女学任职。在下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不敢在夫子面前卖弄。”
程韫玉又开口道:“我与你们应是平辈,你们也不是我的学生,听你们唤我夫子倒是有些别扭,不若就互称姓名可好?”
裴照野自然答应。
晏星垂歪头问她:“那我能唤你韫玉吗?”
程韫玉便答:“自然,那我便叫你星垂?”
晏星垂小声欢呼。
乔雁回见他们小辈介绍完,就让他们各自坐下。
晏星垂见了程韫玉就感到亲切,就挨着她找了个位置坐。
裴照野刚坐下就开始对晏星垂和沈知微使眼色。
能够和程韫玉结交的机会固然珍贵,但宋望舒的性命已危在旦夕,他们得先调查清楚宋望舒的事。
这宋望舒是女学的学生,而程韫玉是女学的夫子,与其求远去狱中见宋望舒,不如先试着向近在眼前的程韫玉打听消息。
他见晏星垂和沈知微轻轻点头,显然也正有此意。
乔雁回有些担忧的问:“韫玉啊,你前段时间不是回南州看望砚卿了吗?今日怎么忽然来了,可是碰上什么事了?”
不怪乔雁回担忧,之前程韫玉来拜访时,都会先提前三日递上拜帖,和她约定时间。
乔雁回虽然让她不必拘泥于礼数,但这姑娘每次上门前却还是坚持提前递上拜帖,说是担心自己的拜访会打扰到她,她便由着她去了。
程韫玉也不扭捏,起身相求道:“乔前辈,实不相瞒,晚辈今日上门确有事相求。”
“我有一学生,名唤宋望舒,蒙冤入狱,我今日来,是想借沈府之势,查清真相。”
这边三个人使完眼色,晏星垂离程韫玉最近,本来都准备起身,向程韫玉行礼求问了,这会儿一听程韫玉本就是为宋望舒前来,又默默的坐稳。
几人开始认真地听程韫玉讲述。
程韫玉在扬州城的女学里担任夫子,虽擅医术,但论教学的能力,和女学里其她更有经验的夫子比起来,还是有所差距。
因此她在女学中,并非教授医术这门大课,而是领了其中一门小课,教导学生们如何辨别草药,以及炮制草药的方法,以此积累自己的经验,锻炼能力。
女学的学生,多是家境贫寒者,她们会选修她的这门课,很多都是希望学会了后,能够靠售卖草药来赚点钱,以补贴家用。
宋望舒就是如此,她出身慈济堂,手头拮据,后来柳府聘请她为家中次女教学,手头宽裕了不少,但也还是坚持来上她的课。
宋望舒虽出身贫寒,但心性坚韧,本性纯良,是个胸有沟壑的女子。不仅在女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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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优异,位列前茅,和女学中的学生也相处融洽。
程韫玉私下里很喜欢她。
两个月前,她向女学告假,回了南州看望老师,却不想收到了女学学生们的急信。
信中言,柳府次女柳映蘅被发现惨死家中,死因是中毒。官府在宋望舒为柳映蘅带的糕点中,验出了毒物,再加上宋望舒会辨识草药,就被指控为凶手。羁押在狱,只待时间一到,就要问斩。
女学学生们能知晓的消息有限,因此信中所言并不详尽。
宋望舒曾多次和程韫玉提过柳映蘅,她说她的这位学生天性浪漫,喜好诗词,是个可怜可爱的小姑娘。
程韫玉知道宋望舒很喜欢她的这位学生。
她相信宋望舒的品行,不信宋望舒会害柳小姐,于是一路驾马奔驰,为救宋望舒而赶了回来。但路途遥远,前日夜晚才抵达扬州。
她昨日前往官府,想以女学夫子的身份前往狱中见宋望舒,却被府衙以宋望舒为要犯为由拒绝,不允她见。
她又拜访了柳府,她只报上身份,就被柳府赶了出来。
她深知她现在只是女学的夫子,倘若以她一人之力,恐怕是难救宋望舒,因此今日便想凭着老师和沈府的交情,前来借势。
听完程韫玉的讲述,几个人对视了一下,最后还是由乔雁回作为长辈先开了口:“韫玉,你来的正巧,我们前头正在讨论这位宋姑娘呢。”
程韫玉不解:“还请前辈解惑。”
乔雁回看了看晏星垂等人:“还是让他们三个和你说吧。”
他们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让参与了全程的沈知微来解释。
沈知微便起身,将那两张纸呈递给程韫玉。将他们的推测娓娓道来。
程韫玉听完经过,感叹道:“若果真如此,那这位妖族姑娘能在望舒含冤落魄时冒着风险出手相帮,是有君子之风啊。”
“可我从未听望舒和我提起过这位姑娘的事,真是怪哉。”
宋望舒与她交好,就算碍于那位姑娘妖族的身份,不便告知身份来历,却也不至于对她闭口不谈,只字不提。
裴照野玩笑道:“总不能是这妖单方面认识宋望舒吧?”
晏星垂对程韫玉开口道:“韫玉,我们接下来打算前往狱中探视宋望舒,不知你可愿与我们同行?”
程韫玉感激道:“自然愿意,能得诸位帮助,是我和望舒的荣幸,韫玉在此谢过诸位。”
程韫玉说着,起身向他们行了一个大礼。
三人皆起身回礼。
沈知微:“韫玉姑娘言重了,我既读圣贤之书,就应遵先贤之志。见死不救,绝非君子所为,此乃我应尽之事。”
晏星垂:“我辈修行,自当平天下不平事,宋望舒身负冤情,我等自当相助。”
裴照野:“探案缉凶本就是我的追求,宋望舒一案疑点重重,我自当将其查个水落石出。”
乔雁回把她扶起来:“是啊,韫玉,你这不就太客气了。”
程韫玉动容道:“谢谢你们。”
晏星垂道:“韫玉,你就别客气了,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裴照野招呼着:“走吧,我还有好多问题没搞清楚呢。”
沈知微一笑:“嗯,想来等我们见到宋望舒时,一切自会分晓。”
5. 师生
几人当即出发赶往扬州府衙。
有裴照野的特许之权,几人一路顺利的进了扬州狱。
裴照野抬了抬下巴:“我们进去吧,里面就是关押死囚的地方。”
“我问过了,宋望舒就押在最里面那间。”
几人向前走去。
昏暗的牢狱里压着不少犯人,蓬头垢面,见有人经过,就激动的大喊:“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裴照野轻嗤,抬手点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你们可是我亲手抓进来的,自己犯了什么罪,自己不清楚吗?”
“都给我老实点。”
那几人顿时安静下来。
裴照野领着他们到了尽头的牢房。
只见昏暗的牢房中,静静的坐了一位姑娘,她穿着囚服,头发整齐,神色怡然,见有人过来,便起身行礼作揖。
“宋望舒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寻我何事?”
裴照野轻挑眉梢:“你知道我们是来见你的?”
宋望舒解释道:“大人一路直奔这牢狱的尽头,此处除我以外,并未关押其他犯人。”
“我们今天来此,确有事要找你问问清楚。”
“但在这之前,有人想要先见见你。”裴照野说完,侧过身,让出身后的程韫玉。
程韫玉走上前去,轻声唤道:“望舒。”
宋望舒一愣,不用自主的向前靠近几步:“夫子,您怎么来了?”
程韫玉看着她,红了眼眶:“你是我的学生,我怎能不来?”
宋望舒竟落下泪来:“学生愚钝,竟劳您奔走。”
“师者劳心,弟子之常也。我作为你的夫子,自当如此。”
程韫玉说着,又向宋望舒介绍:“这几位也都是来帮忙查你的案子的。”
师生叙话间,裴照野已经打开了牢门:“我们进去说吧。”
几人步入牢房,一一见礼。
轮到沈知微时,宋望舒神情怔愣,而后向后退了一步,弯身行了一个大礼:“宋望舒,见过沈公子。”
沈知微向一旁侧身,避开了:“宋姑娘不必如此。”
裴照野不解道:“怎的我们都是来帮忙的,你就给沈知微行大礼?”
宋望舒解释道:“我行此礼是为了感谢沈公子的恩情。”
这下换沈知微不解了,他从未见过宋望舒,何来的恩情。
程韫玉倒是听宋望舒提起过:“望舒是为了感谢慈济堂一事吧。”
宋望舒一笑:“夫子懂我。”
沈知微:“慈济堂非我一人所建,宋姑娘不必如此。”
沈家查出的记录里写了,收养了宋望舒的慈济堂,正是沈家所建。
“但这慈济堂却是因您所建。”
“因我?”
见他不知,宋望舒解释道:“永徽十三年,离妖祸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妖祸的影响仍在持续。”
“那时候的扬州城,民生凋敝,百姓艰苦,城中多是流浪乞儿。别说是能够安身的慈济堂了,我们这些乞儿连城外的破庙都挤不进去。”
“也是这一年,您出生了。”
“为了庆贺您的出生,明远公和乔女侠建了扬州城中的第一座慈济堂。”
裴照野明白了:“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感谢他。”
却不想宋望舒摇了摇头:“不仅如此。”
宋望舒说着看向沈知微,神色间充满感激。
“您幼时体弱,时常生病,为了给您积累福报,您每长一岁,他们二人就建一所慈济堂。”
“那时,每个扬州城中的乞儿都会在心中祈盼祝福您,希望您能平安长大。”
“至您十岁时,身体康健,而这扬州城中也再无流浪儿。”
“我自慈济堂长大,承此恩德,理应将这份恩情牢记心中。”
沈知微神色怔忪,这件事他爹娘从未和他提过。
他年少时身体虚弱,为了他的健康,他爹娘把他送上了无为山,拜托沐伯伯教授他强身健体之法。
他爹娘虽然时常来无为山陪伴他,但那时候他们总有很多事情要做,因此总是来去匆匆。
虽然在无为山有星垂,有沐伯伯他们陪伴,但他那时心里其实总有些难过,想着为什么爹娘总是不能伴他长久。却没想到,他爹娘原来为他做了这么多。
裴照野见沈知微神情,探过身来看他:“沈知微,你不会被感动的要哭吧?”
他刚想调笑他,却被一股力给推开了,正是晏星垂。
晏星垂冲他摇了摇头,站回沈知微身旁,有些担忧:“知微?”
沈知微调整好心绪,对晏星垂笑了笑:“星垂,我没事。”
他又开口拉回正题:“宋姑娘客气了,我爹娘建立慈济堂,是大义之举,这些功劳并非在我。”
“我们今日前来是想向你讨教柳府小姐被杀一事。不知宋姑娘能否和我们详述当时之事。”
听他提起柳映蘅,宋望舒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哀伤。
她静默了一会后开口道:“自然可以。”
城中的一些商人之家有时需要为家中的女孩聘请先生启蒙读书。
这最优之选,自然是女学中的夫子。
但女学的夫子不多,需要教授的学生却不少,诸事繁忙,难以聘请。
这时候,女学中成绩优异的学生就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柳府就是如此。
三年前,他们聘请宋望舒为家中次女柳映蘅启蒙读书。
柳映蘅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尤好诗词,喜食城中酥香记的糕点。
她那时得了柳府的束脩,手头宽裕不少,加之喜欢柳映蘅这个学生,每当柳映蘅的学业有所进步时,她就会奖励她一盒糕点。
宋望舒细细回忆道:“那天,和我往常上课没什么不同,上完课后,我将糕点送给她,映蘅很高兴。我们闲聊了一会,我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突然有差役上门,说怀疑我毒害了映蘅,将我押在牢里,也不许旁人见我。”
“后来他们指控我用钩吻在那盒糕点上下了毒,害死了她。”
裴照野问:“你认罪了?”
“此非我所为,自是不认。”
“而且若是我认了罪,让杀害了映蘅的真凶逃脱,那我死后,又有何脸面见映蘅呢?”
裴照野疑惑:“那这不对啊。”
就算是这府衙中有人有问题,藏起了卷宗,但是想要定宋望舒的罪,还得需要她在供状上签字画押,这宋望舒没认罪,哪来的供状。
他讲述自己的疑惑。
却见宋望舒平静道:“那应是我昏迷后,他们替我画的押吧。”
程韫玉已然反应过来,拉着宋望舒就往角落里走。
晏星垂也跟了过去。
沈知微拉着不明就里的裴照野背过身去。
程韫玉拉起宋望舒的衣裳,却见囚服下满身伤痕,触目惊心。
她此前见宋望舒神情自然,形态自若,却不想她竟受了如此大刑。
好在她出发前,担心以宋望舒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认罪,担心她会受到刑罚,特意带了伤药。
只是她没想到宋望舒会伤的这么重。
程韫玉上药的手微微颤抖,却见宋望舒握住她的手腕,轻笑摇头:“夫子别担心,我没事的。”
这又怎么可能没事,程韫玉落下泪来。
晏星垂站在她们身前,替她们遮挡。
程韫玉为宋望舒仔细的上好药。两人迈步走出来,宋望舒向晏星垂道谢:“多谢晏姑娘。”
晏星垂摇了摇头:“小事而已,你还好吗?”
宋望舒平静道:“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罢了。”
裴照野突然咳嗽了一声。
晏星垂提醒道:“我们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可以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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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两人这才转过身来。
晏星垂走过去,轻声道:“她伤的很重。”
裴照野已经反应过来,他看向宋望舒,神情愤怒:“他们居然敢屈打成招!”
他兄长特意教导过他,探案之事,犹忌动刑,案犯容易被屈打成招。
所以裴照野探案从不动刑。以致先前听宋望舒所言,竟然没反应过来。
沈知微按下激动的裴照野,看向宋望舒:“宋姑娘受苦了,我们今日前来就是希望能够查清此案,还姑娘一个清白。”
宋望舒作揖道:“望舒谢过诸位。”
沈知微:“宋姑娘客气了。”
裴照野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他知道他现在再生气也没有用,宋望舒已经被府衙定了罪,他能做的只有尽快查清此案,还宋望舒清白。
他看向宋望舒询问道:“那日你见柳映蘅,可有什么不同?”
宋望舒仔细回忆:“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就是瞧着好像生病了。”
“她和你说她生病了?”
“那倒不是,我瞧她神情有些恍惚,问她可是生病了?她只说有些头晕,许是昨日没休息好。”
“那你们二人闲聊,她可有和你说过什么?”
宋望舒:“我们只话了些家常,具体的我有些记不清了。”
裴照野又追问道:“你仔细想想,你们闲聊时,她看起来是高兴,还是伤心,还是生气?”
“看起来应该是高兴的。”
裴照野道:“那她高兴,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是有人夸了她,还是有人约她出去玩?又或者是有人给她送礼物?”
宋望舒顺着他的话仔细的想:“应该不是有人约她,柳府规矩重,映蘅平日里极少能够出门玩,若有人相邀出门,她定会和我说的。”
“她高兴可能是因为我夸了她进步,还送了她糕点?”
宋望舒忽的想起来:“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见她一直在摸腰间的香囊,就问了她,她说那个香囊是她姐姐前一天送给她的,她很喜欢。”
“香囊?”
“对,是一个蓝色的香囊,她说是她姐姐亲手给她做的。”
裴照野又问她:“你那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柳府?”
“应是刚过未时,我每次都是那个时间离开的。”
裴照野又细细的问了些问题,见问不出新线索,开口道:“宋姑娘放心,我已经了解了情况,一定会查清真相,还你清白的。”
宋望舒感激道:“多谢裴公子。”
见裴照野问完,沈知微将那张写了诗的纸递给她,又向她解释了他们的推测。
宋望舒听完,答道:“我不曾认识您说的姑娘。”
裴照野奇道:“不会被我说中了吧,真是这妖单方面认识宋姑娘啊?”
宋望舒轻抚这张纸上的字迹:“我不认识这位妖族姑娘,但她却冒险帮我,若我能够出去,理应向她当面道谢。”
见宋望舒确实不知道更多了,今日只能问到这里。沈知微便向宋望舒拜辞。
“宋姑娘,而今时间紧迫,我们等下还需前往柳府,寻找线索,今日恐怕得先行离开了。”
宋望舒坦然笑道:“那就有劳诸位为我奔走了。”
晏星垂看向宋望舒,保证道:“我们一定会把真相查清楚的。”
宋望舒作揖道:“望舒在此,谢过晏姑娘。”
程韫玉走向宋望舒,轻轻拢抱住她:“望舒,你要多保重自己。”
宋望舒回抱她:“夫子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狱中清静,我这段时日在此,并未荒废时光,我不时默诵之前和您讨论过的文章,而今又有了新的体悟,若我能出去,定再向您讨教。”
程韫玉:“好,我等你来找我。”
四人拜辞离去,眼看就要出府衙,裴照野忽然想起什么:“等下,去柳府之前,我们还有件事要做。”
6. 柳府
看裴照野忽然掉头往府衙里走,晏星垂有些不解,但见沈知微和程韫玉跟着他,便也跟着掉头回去。
走着走着,她反应过来,转头向沈知微问道:“他是不是想去找那个被藏起来的案件卷宗?”
沈知微点头:“应是如此。”
想要快速的了解一个案子,除了去问当事人,就是查看官府留存的案件卷宗。
损毁案件卷宗是重罪,若只是不想裴照野插手此案,只要把这卷宗藏起来就好。因此,这卷宗必然还在府衙之中。
他们跟着裴昭野一路到了刑房,刑房中整理卷宗的小吏赶忙迎上来。
“公子,您来了,新来的几个案子的卷宗我都整理好,给您放桌上了。”
裴照野走到他的位子上,却不坐,而是翻了翻那几个卷宗,又反问道:“是吗?那这柳府次女柳映蘅被毒杀一案的卷宗,我怎么没在我的桌上看见呢?”
那小吏神情一僵:“那时候您不是刚来吗,而且这案,案情简单,我就想着不劳您受累辛苦,就没呈上来。”
“难道不是你有意为之?”
小吏有些紧张道:“公子这就冤枉我了,小的哪敢啊。”
裴照野定定的看着他,把他看的冷汗直流,方才又开口喝道:“那还不把这卷宗呈上来!”
小吏松了一口气:“是,是,我马上就去。”说完赶忙小跑着,去拿卷宗了。
晏星垂有些不解:“这小吏明明就在撒谎,你为什么不揭穿他?”
裴照野解释道:“我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在撒谎,若是要与他掰扯,便要费去几番功夫。”
“但我们的时间紧张,等下还要赶去柳府,左右他人就在府衙之中,跑不了。不如先吓他一吓,把卷宗拿到手。”
“之后再派人跟着他,他被我们吓到,说不定会有所行动,到时抓个现行就是。”
晏星垂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这探案一道,看来她还有的学呢。
正说着,那小吏已经拿着卷宗跑回来:“公子,这就是柳映蘅一案的卷宗。”
裴照野接过来,把它摊在桌上,几人一同看了起来。
只见上面写着案由:
永徽三十年五月初九,柳世昌告宋望舒毒杀次女柳映蘅,致其身死一案。
他们看完了审讯记录,又着重的去看了勘验记录。
仵作的验尸报告上面写,柳映蘅死于五月初九的申时正,尸身未见外伤,尸身僵直,指甲青紫,死因应是中毒。
上面又写,在宋望舒为柳映蘅带的糕点中,验出了剧毒钩吻,柳映蘅的死状正符合钩吻的中毒症状。因此推断其死于钩吻之毒。
晏星垂看着记录:“那也就是说,宋姑娘刚离开半个时辰,柳映蘅就死了。”
沈知微点头应答:“正是,只是这死亡时间过于巧了些,只怕是这凶手早已想好,要将此事嫁祸给宋姑娘。”
却见裴照野嗤笑:“这群人真是胡来,你们看这杀人动机,说是宋姑娘见柳家富贵,对柳映蘅心生嫉妒,故而毒杀于她。”
程韫玉皱眉:“望舒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
裴照野解释:“这是自然,我今日见宋姑娘,观其举止神态,皆是不俗,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原因毒害他人。”
“我只是笑他们连编谎也编不好。”
案件卷宗已经拿到手,接下来就是前往柳府了。
几人又匆匆的前往柳府。
他们到了柳府,却被门口的侍从拦下来:“两位公子,小姐,真不是我不愿意放你们进去,只是我家主人真的不在。”
沈知微便问:“不知你家主人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那侍从答道:“我家主人前几日陪夫人去了城郊的普济寺,为我们家二小姐荐亡去了。应是明日归来。”
“你们府中可有其他能主事的人?”
那侍从摇头:“大少爷昨日出城访友了,也未归来。”
几人对视一眼,倒是没想到他们来的如此不巧。
“待你主人归来时,烦请你帮我递个话,就说,沈家沈知微求见。”
那侍从应了。
几人只能打道回了沈府。
正是晚间吃饭的时候,见他们回来了,乔雁回便赶忙招呼他们坐下。他们今日忙于查案,一天过去,滴水未进,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用完饭后,乔雁回问:“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他们便将今日所获一一讲述。
乔雁回听完,又递给他们一叠纸:“接着。”
沈知微问:“娘,这是什么?”
乔雁回转头示意他看沈观澜:“喏,我今早和你爹聊完,你爹给你准备的。”
沈观澜静坐着浅笑不语。
他们仔细一看,上面详细记录了柳府众人。
柳映蘅是个闺阁女子,除非有人相邀出门,那她平日里能见到的人除了宋望舒,就只有柳府中人了。
而宋望舒和他们说,柳映蘅很少能够出门,近期也无人相邀,因此这凶手,应该就在这柳府之中。
而今有了这份记录,几人都是一喜,赶忙认真仔细地看起来。
柳家是几年前才发迹的,家主名唤柳世昌,他和夫人共育有一儿两女。
长子名唤柳明璋,已二十有五,并未娶亲,曾参加科举,可惜屡试不中。
长女柳映兰,今年才刚及笄,已和扬州府衙的刘典史定下婚约。
次女柳映蘅,十三岁,已经亡故。
除此以外,柳家还有位小妾,名唤白媚。
裴照野点了点刘典史的名字:“我认得这刘典史,但他今年已是而立之年,和柳映兰相配,这年岁是不是差的有点大了?”
程韫玉解释道:“柳家是商人之家,才刚发家没几年,而扬州城中家世清贵的男子不是早已定下婚事,就是自持身份不愿与商人结下姻亲。”
“对于柳家来说,这刘典史在府衙做事,除了年岁,也算家事相配。”
她的学生们有时私下里会和她聊起嫁娶之事,与她抱怨这扬州城中好儿郎难寻。也因此她才了解了一些。
裴照野又点着柳映兰的名:“我记得宋姑娘说,案发前一日,柳映兰曾经给柳映蘅送了一个香囊?”
沈知微看向他:“你是怀疑这个香囊上有毒?”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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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一月,若是府衙中有人在帮助藏匿凶手,这留存的物证只怕也真假难辨。”
“我们现在只能等明日去往柳府,看能不能再找到新的线索和物证了。”
裴照野想起什么,又看向沈知微:“今日那个小吏,你可派人跟着了?”
沈知微答道:“放心,若他有异动,会有人来报。”
裴照野伸了个懒腰:“那看来我们今日就只能到这了。”
程韫玉看着天色,就要拜辞离去。却被乔雁回拉住了:“韫玉,你今晚就留下来吧。”
“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
晏星垂赞同道:“对啊,韫玉,你就留下来吧,要是情况突然有变化,我们住在一起,也好应对。”
程韫玉迟疑道:“可我等下还想再去看看望舒。”
乔雁回道:“你现在去,府衙说不定都落锁了,而且你放心,牢里我已经派人打点过了,宋姑娘不会有事的。”
程韫玉被说动了:“那韫玉今夜就叨扰了。”
“快来,我带你去房间看看。”
几人各自回房,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明,四人前往柳府。
四人被邀进柳府中,柳世昌笑迎上来:“柳某早听闻沈公子和裴公子的大名,没想到今日竟有幸得见二位。”
沈知微道:“柳老爷客气了。”
几人一一见礼。
柳世昌看着他们问道:“不知今日诸位前来是为何事?”
沈知微解释:“实不相瞒,我们是为了府上二小姐一案前来。”
柳世昌一愣:“为小女前来,可此案不是都捉到凶手了吗?那宋望舒明日都要问斩了。”
裴照野上前一步:“我看了案件卷宗,发现其中有些疑点,心中不解,故今日才前来贵府。”
柳世昌恍然:“原来如此。”
“爹,我回来了!”
几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柳世昌给他们介绍到:“这是我儿柳眀璋,明璋,还不见礼。”
几人相互见礼。
行完礼,柳眀璋却没有收回视线,一双眼睛在晏星垂和程韫玉身上打着转。
沈知微皱眉,就要上前遮挡。
却见晏星垂挡在了程韫玉身前,目光平静的回视柳眀璋。
那双眼睛清澈,平静,像一面清凌凌的镜子,将他的不堪,猥琐都映照出来。
柳眀璋被看的不自在,悻悻的转过了头:“爹,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你怎么如此失礼,沈公子他们是为了映蘅的事来的。”
柳眀璋有些奇怪:“映蘅?害她的凶手不都捉到了?不就是那宋望舒吗?我早就说了,那宋望舒看着不像一个好女子。”
裴照野打量了柳眀璋,视线在他手上顿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此案尚有疑点,故我等今日前来拜访。”
柳世昌瞪了一眼柳眀璋,又笑着问他们:“那不知几位想要我们怎么配合啊?”
裴照野道:“不知可能让我们看看二小姐的房间?”
柳世昌有些犹豫,但还是应了下来:“那几位请跟我来。”
7. 知野
四人随着柳世昌和柳眀璋进了柳府内院,前往柳映蘅的小院。
途径一座八角凉亭。柳世昌向他们介绍道:“小女个性活泼,读书时不喜宅在书房里,因此平日里大都是在这凉亭中上课。”
四人停步,观察起了这凉亭,这凉亭四面通风,一旁栽着棵柳树,附近还有一个小湖。在夏日里,倒是个难得的好去处。
晏星垂打量四周,一阵微风吹来,她抬手轻抚过那棵摇曳着枝条的柳树。
之后四人又跟着柳世昌前往柳映蘅的房间。
路上,沈知微问柳世昌道:“柳老爷,不知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仆从一会可能让我们见见?”
在这样的深宅里,和柳映蘅相伴最久的定是她的贴身仆人,想要清楚知晓柳映蘅毒发时的情况,他们得向那些仆人问话。
柳世昌答道:“不瞒沈公子,小女亡故,结案后,那些仆从就被我发卖出去了。他们领着柳府的俸禄,却没有照顾好小女,实在可恨。”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此案毕竟已过了一月,一些相关的线索已模糊难寻。
他们来之前有想过能够得到的新线索不会多,却没想到现在情况比预料的还糟。
他们进了柳映蘅的房间,得了柳世昌的允许后,分头开始翻看起来。
晏星垂走向柳映蘅的桌案,上面摆了许多诗集,她拿起一本,上面写了很多批注,一旁整齐的堆叠了一沓纸。
她拿起来看,只见上面都是一些写好了的诗,著名是柳映蘅。
柳世昌见她看诗,走过来自谦道:“映蘅喜好诗词,这些是她留下的一些拙作。”
沈知微走过来看了几眼赞叹道:“柳老爷自谦了,二小姐不过十三,就能写出如此诗作,真是令人惊叹。”
柳眀璋面露不屑:“不过是个女儿家,早晚要嫁出去的,诗写的好又有什么用。”
柳世昌喝道:“明璋。”
柳眀璋扭过头去。
几人检查完柳映蘅的房间,并未发现什么线索。
裴照野向柳世昌请求道:“柳老爷,我们有些问题想问贵府的大小姐,不知可能一见?”
柳世昌面露难色:“这,我家映兰还未出阁,不太方便见外男。”
程韫玉上前道:“我知先生心中顾虑,不如让我和星垂去见大小姐?”
柳世昌见是两个姑娘,便答应了,抬手召来一个丫鬟,让她领着二人过去。
晏星垂和程韫玉进了柳映兰的小院,见到了柳映兰,她端庄的坐在屋中的椅子上。
领着她们过来的丫鬟,走上前对着柳映兰耳语了几句。
柳映兰轻轻点头,那丫鬟便退了出去。
柳映兰看向她们二人:“你们是为了映蘅的案子来的?”
晏星垂和程韫玉向她作揖行礼:“见过柳小姐,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柳映兰:“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
晏星垂和程韫玉对视了一眼。
他们四人来之前进行过讨论。
裴照野擅于讯问,但是在规矩繁多的柳府他不一定能顺利见到柳映兰,因此他们早已提前想好了要如何对柳映兰发问。
晏星垂道:“我们想知道二小姐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柳映兰便道:“映蘅性子活泼,但是平日里爹娘极少准许我们二人出门游玩,闲暇里她就喜欢来寻我,陪我做些针线女工。”
“后来映蘅十岁时,家里给她请了夫子启蒙,她学得极好,尤擅诗词,空闲时,便不怎么来找我,而是多在自己房里琢磨诗集。”
程韫玉道:“那您和二小姐相处的如何?我听闻案发前您还给二小姐送了一个香囊。”
“我与她是亲姐妹,关系自然亲厚。映蘅亡故的前一日,我确实给她送了一个我亲手做的香囊。”
柳映兰说着,反应过来:“你们是怀疑我害了映蘅?!”
晏星垂解释道:“我们只是需要把这些线索都理清楚,并非针对您。”
柳映兰定定的看着她们,而后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又屏退房里的丫鬟。
“你们重查此案,是因为你们怀疑宋夫子并不是杀害了映蘅的凶手吧?”
程韫玉看着她:“柳小姐会这么说,莫不是心里也有所怀疑?”
柳映兰沉默着,然后缓缓开口:“我在映蘅上课时,见过这位宋夫子。”
“她才思敏捷,博闻广记,给映蘅上课时引经据典,循循善诱,我只是旁听了一会,却觉受益匪浅。”
“我其实并不觉得她会做出杀害映蘅的事。”
“但是那天,她走后没多久,映蘅就中毒身亡了,仵作在她送的糕点上查出了毒,证据确凿,由不得我不信。”
晏星垂观她态度忽然开口发问道:“我听闻府上只给映蘅小姐请了夫子?您并未启蒙读书?”
柳映兰点头应是。
“您与映蘅小姐一母同胞,但府中只为她请了夫子启蒙读书,而今映蘅小姐才华横溢,在诗词一道天赋惊人,您难道不嫉妒吗?”
晏星垂此话问的极为失礼,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想要撬动柳映兰的口,问出线索,就只能下猛药。
柳映兰果然恼怒:“你竟敢如此揣测我!”
“我对映蘅绝无此等龌蹉之心!”
晏星垂又追问道:“既然小姐待映蘅小姐如此亲厚,您难道不想查清毒害了映蘅小姐的真正凶手吗?”
柳映兰怒道:“我怎会不想!”
晏星垂向程韫玉使了个眼色。
程韫玉便上前安抚道:“柳小姐,听您所言,想来您定与映蘅小姐关系极好。”
“我们今日来此,就是发现映蘅小姐被杀一事,疑点重重,想要为映蘅小姐查清真相。”
“映蘅小姐聪明可爱,却无辜被害,实在可怜可叹。若您知道内情,还请您告知于我们。”
晏星垂和程韫玉打着配合,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果不其然,柳映兰的神情缓和下来。
她静默了一会开始讲述:“我们家是这几年才在扬州城里立稳跟脚的。之前家里只为我兄长请了夫子。”
“后来映蘅十岁时,家里有能力了,便也给她请了夫子。”
“我那时已经十三岁,家里正忙着带我相看人家,故没有给我请夫子,只在闲暇时,去旁听宋夫子给映蘅上课。”
晏星垂有些奇怪,问道:“那时您才十三岁,为何如此着急相看人家?”
柳映兰苦笑道:“柳家是商人之家,又才发迹,这扬州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是不愿意与我们结交的。”
“若不早点相看,等及笄后,年岁大了,就更没有愿意与我们家结亲得了。”
晏星垂有些不解:“若是没有遇到合适的郎君,待在家中,不也很好吗?”
柳映兰只是苦笑,并不言语。
程韫玉明白过来,朝晏星垂轻摇了摇头。
晏星垂也意识到失言,她此前从未下过无为山,她的师父沐长风又是这天地间一等一的逍遥人,并不讲究世俗的那些规矩。
这世间对女子的不易,她今日在柳映兰的身上,方才窥见了几分。
“对不起,柳小姐,是我失言了。”
柳映兰摇了摇头。
三人一时静默。
好在柳映兰很快又继续讲述:“对于映蘅的天赋,我是羡慕的,有时也会想若我能够早点读书,是不是也能有这样的才华。”
“我羡慕映蘅,但却不嫉妒她。”
“映蘅如今也已十三岁,我听娘说,她已经在物色扬州城合适的人家。映蘅的诗写得好,说不定会有清贵人家欣赏她。”
“可我听映蘅和我提起过,她并不想嫁人。”
“她私下里拜托宋夫子给她取了小字,叫知野,说她想出门去见识见识这天地的广阔。”
“但我知道,家里是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
柳映兰回忆着,记忆中的柳映蘅是如此鲜活。
“阿姐,我见诗中的山河波澜是如此壮阔,我以后也想去见见。”
“阿姐,这是我给你写的诗,你看我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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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好。”
“阿姐,我拜托宋夫子给我取了小字,叫知野,好听吗?宋夫子说她希望我能够自由自在,去见我想见的一切。”
她心里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却仍然盼望着柳映蘅能够向她说的一样,走出这座柳府,去见她想见的山川湖海,天地广阔。
对于柳映兰来说,柳映蘅就像是她遥不可及的梦,她触摸不到,却仍然希望柳映蘅能够得偿所愿。
可柳映蘅死了,她们的梦都碎了。
夏日里,日光总是很明亮,有阳光透过窗子进入这间小屋,洒在地上。
柳映兰端坐着,那明亮的光却在她的脚边停住了,落不到她身上。
她的脸上很是平静,泪珠却不断从她的眼眶中滚落,落在地上,碎了,只留下一点深色的痕迹。
她讲述完,拿着帕子擦干净泪:“我失礼了,还请二位见谅。”
晏星垂和程韫玉赶忙开口:“无妨,是我们触及您的伤心事了。”
柳映兰擦完泪,看着她们:“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定知无不言,但是你们要保证,一定要抓到害死了映蘅的凶手。”
晏星垂和程韫玉作揖道:“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找到杀害映蘅小姐的凶手。”
两人向柳映兰询问起来。
晏星垂:“柳小姐,在您看来,这府上关系和映蘅小姐最亲近之人是谁?最讨厌映蘅小姐的又是谁?”
“映蘅自是与我最为亲近。她性子活泼讨喜,府中应无人会讨厌于她。”
“那你们兄妹三人的感情如何?”
柳映兰:“兄长比我们大了很多岁,幼时就玩不到一处去。长大后,也不怎么亲近。”
柳映兰说着有些犹豫。
程韫玉道:“柳小姐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柳映兰便道:“兄长对于映蘅读书的事,其实并不赞同,他觉得女子读书无用,让映蘅读书反倒浪费钱财。”
然后又赶忙解释道:“但兄长对映蘅绝不讨厌,他有时出门游玩,还会为我们带些小玩意。”
晏星垂又问:“那柳老爷和柳夫人对映蘅小姐是什么态度?”
“爹娘从小就对我们管的很严,不怎么准许我和映蘅出门,但他们对映蘅读书一事很是鼓励,后来发现映蘅在诗词上的天赋,也很高兴。”
“我听闻你们府上还有一位白姨娘?”
柳映兰答是,又道:“但我们二人并不怎么与她来往。”
程韫玉问道:“案发前一日,您给映蘅小姐送了香囊,那时您可见过她?”
“见过的,我那日亲自去了她房里,送给她的。”
“她那时可有什么不对?”
柳映兰便答:“我那天见她,和她说话时,她总是发愣,我问她可是生病了,她只说是没休息好。”
柳映兰又道:“我后来要走时,她拉住了我,我问她怎么了,她却很是犹豫,最后只说明日上完课后,她要来寻我,有事要和我商量。”
“第二日我在房里等她来寻,却只听闻她中毒身亡的噩耗。”
晏星垂问:“您没怀疑过这件事和映蘅小姐被害有关吗?”
“我当然怀疑过,我立即就去寻了父亲,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父亲只说他会处理的。”
程韫玉道:“柳老爷说结案后,他就把照顾映蘅小姐的仆从都发卖了。”
“是的,但有一个映蘅的贴身丫鬟,映蘅生前很喜欢她,因此我求娘,让娘做主把她留了下来。”
晏星垂和程韫玉都是一喜。
晏星垂道:“可以让我们见见她吗?”
柳映兰点头答应,喊了一个丫鬟进来,让她把人带过来。
很快,一个小丫鬟就进来了。向她们行完礼后,有些不安的看着她们。
柳映兰道:“小寒,这两位是为了查映蘅的案子来的,有些话要问你。”
晏星垂和程韫玉还没开口,就见小寒猛地跪伏下去:“两位大人,映蘅小姐一定是被白姨娘给害了,求求你们,一定要查清她被害的真相啊!”
8. 白姨娘
屋内的三人都是一惊,柳映兰当即喝道:“小寒,谁许你胡乱攀咬主子的?”
小寒哆嗦了一下,又抬头诚恳的看向柳映兰:“映兰小姐,小寒说的是实话。”
程韫玉看向小寒,轻声询问道:“小寒,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小寒赶忙看向她:“大人,小寒知道,一定是白姨娘害了映蘅小姐。”
晏星垂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哪位白姨娘害了映蘅小姐呢?”
小寒犹豫着:“我,我.....”
她下定了决心:“因为我和映蘅小姐撞见了白姨娘私通。”
“你说什么!”柳映兰惊呼。
晏星垂和程韫玉也惊讶的对视了一眼。
小寒哆嗦着,被吓的不敢言语。
柳映兰看着小寒:“小寒,我命你把这事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
小寒便开始讲述:“有一天晚上,小姐睡不着觉,说想要去凉亭那看星星。”
“我就陪着小姐一起去了凉亭,小姐看够了星星,我们就往回走,听见了湖那边有动静。”
“小姐拉着我,我们一起走过去看,到了假山那,看见了白姨娘和一个男子在做那些事。”
“我很害怕,不小心踩到了树枝,小姐怕被发现,就拉着我跑了。”
“后来第二天,白姨娘就来找小姐,问她那夜可有出门,小姐只说没有,早早休息了。之后白姨娘就走了。”
“但是后来,我和小姐发现她那晚带出门的手帕不见了。”
“小姐和我说,白姨娘怕是捡到了手帕,知道她们发现了,才找上门来的。”
柳映兰怒视着小寒:“这件事你为何不早说!”
小寒哆嗦着流泪:“映兰小姐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小姐一定是被白姨娘杀死的,我怕我说出来白姨娘也会杀了我。”
晏星垂问她:“那你现在为何又说了?”
小寒哭着答:“之前大家都说是宋夫子害的小姐,我不相信,我知道小姐很喜欢宋夫子,我也很喜欢她,但是我不敢说。”
“但是现在两位大人来重新查这件事,我如果不说出来,会害死宋夫子的。我也对不起映蘅小姐。”
“小姐对我那么好,但我之前一直不敢说,都是我的错。”
柳映兰已经冷静下来:“我问你,和白姨娘私通的那个男子,你看清是谁了吗?”
“没有,那天,已经很晚了,我们两个人隔着假山,看不清楚。”
程韫玉轻声道:“小寒,你先别哭,我问你,这件事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小寒抽泣着:“是在小姐去世的前几天。”
“你家小姐毒发时,你可在她身边?”
“在的。”
“你家小姐毒发时,是什么样子,流血了吗?”
“没有,没有流血。”
“那她可有腹痛,呕吐的症状?”
“没有腹痛,但有呕吐,小姐说她心慌,然后吐了。”
“那她死后,你看她面色,可有青紫?”
小寒摇头:“没有。”
“那指甲呢?可有异常?”
小寒仔细回忆:“好像,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没有变成红色,黑色,青紫色?”
小寒又认真想了一会,确定道:“没有。”
晏星垂问道:“那天只有你见到了你家小姐毒发吗?”
小寒摇头:“还有一个人,叫立秋,她和我一样是小姐的贴身侍从。小姐毒发时,我出去喊人了,是她陪着小姐。”
“结案后,她也被柳老爷发卖出去了?你可知道她被卖去了哪里?”
小寒想了想:“她是被卖出去了,但不是结案后被老爷卖的。”
“不是柳老爷那时发卖出去的?那是什么时候卖出去的?”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问她,她也不说。她好像是小姐出事后,没两日就被卖了。”
晏星垂和程韫玉对视一眼,心下明了,这个立秋恐怕是个关键,她们必须要找到这个立秋!
晏星垂向柳映兰问道:“柳小姐,您可知是谁卖了立秋,她又被卖去了哪里?”
柳映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那不知道您可否让我们见见这个白姨娘?”
柳映兰面露难受:“这恐怕你们得先去问问父亲。”
她招呼了一个丫鬟,让她领着她们二人去找柳世昌。
两人便向柳映兰作揖辞别:“柳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害死映蘅小姐的凶手的。”
柳映兰起身回礼道:“多谢二位。”
她们出门时,晏星垂回头看了一眼,小屋里,金色的光划出了一道分界线,柳映兰站立在阴影中,地上的小寒跪伏着。恍惚间,她竟有些看不清她们的模样,这间屋子,好像把她们吃掉了。
柳世昌和柳眀璋已经领着沈知微和裴照野去了凉亭。
晏星垂二人到了凉亭,向柳世昌讲明要见白姨娘。
柳世昌婉言拒绝道:“这恐怕是不太方便。”
柳眀璋面露不满:“这凶手不都查到了吗,不就是那宋望舒,你们到底要在我家查到什么时候?”
柳世昌喝止道:“明璋,不得无礼。”
柳眀璋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柳世昌又看向他们道:“实在不好意思,这府中女眷,实在是不方便见外客。”
“已是午时,不如各位和我们一起去用个便饭如何?”
晏星垂看他态度,知道他们怕是见不了白姨娘了,不由看向沈知微。
沈知微作揖辞别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也不便多留,就在此告辞了。”
他们向柳世昌拜别。
四人出了柳府。
晏星垂看见裴照野在前头和沈知微耳语了几句,沈知微点了点头,转头向今日和他们一同出门的侍从吩咐了几句,那侍从领了命,很快就离开了。
她有些好奇,上前拉了拉沈知微的衣袖:“知微,你让他去做了什么?”
沈知微浅笑:“是照野有个猜测,让我去找人查查,等查出来了,我再告诉你。”
晏星垂答道:“好吧。”
他们坐上马车回了沈府,晏星垂和程韫玉将今日的发现和沈知微二人分享。
沈府厅堂内,裴照野倒吸一口气:“那我们今日没见到白姨娘,不就漏查了大线索吗?”
沈知微安慰他:“我看柳老爷的态度应该是不会让我们见白姨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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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也不能硬来。”
裴照野叹了口气:“那倒也是。”
又兴致勃勃的说道:“我们来捋一捋线索,分析分析。”
然后自告奋勇道:“我先来,我就分析这个柳老爷吧。”
“听你们的描述,再加上我的观察,这个柳老爷很重视规矩,在家中威望很高,因此柳家规矩森严,我观其内院,竟没有一个小厮。”
“他赞同柳映蘅读书写诗,看他态度,应该也很喜欢这个小女儿。”
“但柳映蘅亡故,结案后他却特意把照顾过她的仆人都发卖了,我觉得有些可疑。”
沈知微接下去:“那我就分析柳家少爷吧。”
“这柳家少爷并不赞同柳二小姐读书一事,甚至认为她读书是在浪费钱财。”
“我观其言行,他也不喜宋夫子,言语间认定了宋夫子就是杀害了柳二小姐的凶手。”
晏星垂有些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查案:“那我就分析柳映兰小姐吧。”
“根据柳映兰的描述,她和柳映蘅的关系应该很好,她说案发前一日给柳映蘅送了一个香囊,那个时候柳映蘅说第二日,也就是案发之日上完课后有事要和她商量。”
“她说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柳老爷,这应该是真的,我们可以随时问柳老爷查证,她没必要撒谎。”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香囊,我们没有办法确定上面到底有没有毒。”
程韫玉笑着开口:“那我就来分析这白姨娘吧。”
“小寒说她和柳二小姐共同发现了白姨娘私通的事,我们今日没有见到白姨娘,这件事我们没有办法验证。”
“但我看小寒的神态,我倾向于这件事是真的。”
“白姨娘知道自己被发现与外人有染,柳府又规矩森严,若是这件事被柳老爷知道,她定讨不了好。所以她必然会采取一些行动。”
程韫玉想了想又开口补充:“根据小寒对柳二小姐毒发时的描述,柳二小姐确实是死于中毒,但毒发时的状态并不吻合钩吻的中毒症状。”
“具体中了什么毒,我还不清楚,但仵作的验尸报告记录的是错的。”
分析了一圈,又轮到了裴照野。
“我觉得我们可以排除柳府的仆人,柳府规矩繁多,能够接触到柳映蘅的仆从都没法离开内院,没有途径能够获得毒药。”
沈知微摇了摇头:“但也不能排除他们不是帮凶。别忘了那个被发卖出去的立秋,她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而且柳二小姐毒发时,她就在她身边。”
晏星垂道:“那个把立秋发卖出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程韫玉沉吟:“我觉得那个和白姨娘私通的男人很重要。”
分析完,四人相互对视,心里对凶手是谁,都有了猜测。
裴照野道:“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被发卖的立秋。”
沈知微当即就派人去找寻。
吩咐完侍从,沈知微垂下眼,心里有些忧虑,若是这个立秋真的知道些什么,那个凶手只怕不会让他们轻易的找到她。
可明日宋姑娘就要问斩了,如果他们提不出新的物证或者人证,那她恐怕难逃一死。
正说着,一个侍从走了进来:“少爷,那个小吏有动静了。”
10. 凶手
柳眀璋一惊,倒退几步:“你,你,你胡说什么呢!”
裴照野几步上前,直逼视他:“柳家规矩森严,整个内院没有一个小厮,这男子又从何而来?”
“能够自由出入内院的男人,只有你和柳老爷而已,不是你,难不成还是柳老爷吗!”
柳眀璋冷汗直冒,强撑着狡辩:“谁知道这男人哪来的,说不定是这白媚自己水性杨花,从外面勾搭的。”
“白姨娘根本不能离开柳府,你难道是想说有个不明男子翻入柳府,却能准确的在这深宅中找到了白姨娘的院子,与她私会,却能不被人发现吗?”
“简直荒缪!”
柳眀璋被吓的跌坐在地上。
“那日映蘅小姐发现白姨娘私通一事,她因是猜到你便是那与白姨娘私通之人,她很是迟疑担心,所以案发的前一日,她见到柳小姐时,才说待她第二日上完课后,有事要与柳小姐商量。”
柳映兰满脸震惊的看向柳眀璋:“兄长,你……”
柳眀璋面色惨白。
“你怕私通的事情败露,便找了映蘅小姐身边的丫鬟立秋,你威胁了立秋,给了她两瓶毒药,一瓶是乌头,一瓶则是钩吻。”
“让她在案发的前一日未时,将乌头下在了映蘅小姐饭食之中,等宋夫子离开后,映蘅小姐毒发,再将这钩吻下在宋姑娘送给映蘅小姐的糕点上。”
“欲将此事嫁祸给她。”
柳眀璋面露惊慌,可很快他像想到什么,找到了信心,又辩驳道:“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没有证据。”
“谁说我没有?”
裴照野看向程韫玉,程韫玉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裴照野喊道:“我们已找到这个被发卖出去的立秋,将她带来了,还请大人准许,宣她上堂!”
县令道:“准!”
便有人带着一个姑娘上了堂。
那姑娘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柳眀璋,神情愤恨。
柳眀璋见到她,那股信心瞬时就散了:“你怎么会在这,怎么可能……”
县令发问:“堂下可是立秋?”
立秋应答。
“柳眀璋命你给柳映蘅下毒,可确有其事啊?”
“禀大人,确有其事!”
“这个畜牲威胁我,若我不帮他下毒,他便告诉夫人我举止不当,勾引于他,要将我发卖出去。”
“可小姐出事后,他还是要将我发卖了,我知道此事后,曾质问于他,他却说是我亲手给小姐下的毒,若是我告发他,死的也只会是我这个丫鬟。”
“因此,我不敢将此事说出去,直到程夫子和裴公子找到我。”
“那两瓶毒药你可还留着?”
“留着的,大人,我心知对不起小姐,所以将这个物证一直留存。”
她说完,又从衣袖中掏出两个瓷瓶。一旁的差役接过,命人验过后,呈给了县令。
县令看向柳眀璋:“柳眀璋,你还有什么话说?”
柳眀璋显然没想到裴照野他们能够找到立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我,我……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柳世昌:“爹…我…”
柳世昌上前一步就要为他辩解。却不想裴昭野抢先一步开了口:“柳眀璋,千金堂的债,你现今可还上了?”
柳世昌面色一变:“裴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柳老爷还不知道啊。”
“我昨日一见到柳眀璋,就发觉他左手拇指内侧,食指与中指的第二节上有老茧。”
“这可不是读书人握笔时,会留下的茧痕。只有赌徒才会如此。”
“所以我们找人在城内的赌坊里查了查,发现柳眀璋在千金堂欠下了巨额的赌债。这笔钱我看怕是赔上整个柳府,都不够还的。”
柳世昌面色一变,看向柳眀璋大怒道:“你个孽子,你竟敢做出这种事!”
柳眀璋没想到连这事也被翻出来,心如死灰。
堂上的县令问:“柳眀璋,你竟因为这样的事就毒杀了你妹妹,你良心何在!”
柳眀璋哆嗦着,面露愤恨:“我本来没想杀她的,都怪那个宋夫子,如果不是她教映蘅读书,那映蘅肯定会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不会想着往外面跑。”
“她要是不往外面跑,怎么会撞见我被人催债,她还撞破我和白媚的事。我要是不杀了她,被爹知道这些事,我会被打死的!”
柳世昌看着他满脸失望:“你个孽子!”
他一震衣摆,转身向县令作揖:“大人,还请依法处置这个孽子,从今往后,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却不想静立在一旁的裴照野忽然一笑,嘲讽道:“断绝关系怕是狠了点吧,您毕竟曾为他掩饰了映蘅小姐被杀的真相呢,如此爱子之心,真是让人赞叹。”
“我们此前其实在白媚和柳眀璋之间犹豫过,究竟谁才是这个主谋,可仔细想来,能让您如此遮掩的,只怕只有您的儿子了吧?”
柳世昌看着他:“裴公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裴照野却不看他,而是向县令陈述道:“前日,韫玉姑娘来寻我,希望我能够帮宋姑娘查清真相,洗清冤情,故我前往府衙,寻找此案的案件卷宗。”
“可我却怎么都找不到。”
县令也是一愣:“所有的案件卷宗都在刑房之中,怎会遍寻不到。”
“正是如此,我疑心是有人不想我参与此事。故找了看管刑房的小吏问询于他。他找到这卷宗呈给我,只说案情简单,不想劳我费心。”
“我派人跟着他。昨日有人来报,说他进了一户宅邸。”
“您猜他昨日去了何处?”
“去了何处?”
“正是这刘典史的家!”
县令面色微变:“召他们上堂!”
刘典史和那小吏上了堂,面色发白,并不敢言语。
裴照野看着他们二人:“还未结案,柳眀璋就把作为关键证人的立秋发卖了出去,案件卷宗上也是错漏百出,如此多的疑点,却没有人表示怀疑,这自然是有人在帮凶手掩饰真相。”
“柳眀璋是个蠢货,乌头和钩吻两种不一样的毒药,毒发时的症状也会不同,可他一心嫁祸宋姑娘,却没发现不妥之处。”
“但刘典史你却不同,你掌管刑狱案件,如此大的疑点你怎么可能不会怀疑。”
“你猜到凶手恐怕就是柳眀璋,可你已与柳家定下姻亲,柳眀璋是柳府独子,他是凶手这么大的事,你自然得告知你的丈人。故前往寻找了柳老爷,告知你的猜测。”
“柳眀璋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自然替他遮掩,因此拜托你帮忙改了仵作的验尸记录。”
“在我来到扬州后,你怕我发现端倪,便命小吏将卷宗藏了起来。是也不是!”
刘典史哆嗦了一下:“是。”
他前两日并未当值,小吏来找他时,二人被沈知微派去的人抓了个现行,若是这立秋并未被找到,他也不是不能在这堂上辩上一辩,可而今人证物证俱全,他自然知道狡辩已是无用。
裴照野又转向柳世昌:“而他自己,为了掩饰立秋被发卖的事,则在结案后,把照顾过映蘅小姐的仆从都发卖出去,替柳眀璋掩饰。”
“柳老爷,可是如此?”
柳世昌明白此事已不容他狡辩,只沉着脸一语不发。
裴照野冷哼一声,转身向县令道:“大人,白媚是否知情柳眀璋杀害柳映蘅一事,还需您后续审问,但事实真相已经明了,还请大人放了宋姑娘。”
堂上的县令命人解开宋望舒身上的绳子,又开口喊道:“来人,将这几个凶犯拿下!”
裴照野扭头得意的冲晏星垂三人笑。
晏星垂伸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官府审案呢,裴照野不愧是未来要做大理寺少卿的人,果然厉害。
站在她身旁的程韫玉动了,晏星垂转头一看,瞧见她正走向宋望舒,满怀关切的看着她。
宋望舒解开了绳子,抬手向县令行了一礼,又望向晏星垂几人躬身行礼:“多谢几位查清真相,找到了杀害映蘅的真凶,还我清白。”
晏星垂几人刚想上前将她扶起,说她太客气了,却见宋望舒忽然倾身向她们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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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一时惊呼:“宋姑娘!”
程韫玉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宋望舒,顺着她倒下的力道坐到地上。
她探手为宋望舒把了下脉,松了口气,却满眼心疼:“她现今身体亏损的太厉害了,之前凭着一口气吊着,现在气松了,人就有些撑不住了。还好未伤及根本。”
裴照野忽然看向沈知微,上下打量了一番,现在宋姑娘晕过去了,马车却还在府衙外,这出府衙的一段路肯定需要有人背着她出去。
韫玉姑娘和星垂姑娘都是女子,沈知微那身板也靠不住,看来还得是我裴照野出马!
他自顾自的给自己排好戏,就要自告奋勇上前。
却见晏星垂先一步蹲下来,示意程韫玉把宋望舒放上来。
他赶忙道:“哎,这怎么能让你来背呢。”
晏星垂侧头看了他一眼:“为何不能?”
裴照野解释:“宋姑娘虽然看着清瘦,可也是个成年女子,你背她,只怕是有些费劲。”
晏星垂不以为然:“我在山上时,不用灵力就能举起上百斤重的石锁,而今只不过是背宋姑娘出府衙,又能多费劲。”
裴照野震惊的瞪大眼,上百斤,不愧是沐公的弟子。
他又猛地转头看向沈知微,向他示意:兄弟,就你这身板,你配星垂姑娘,你何德何能啊?
沈知微看懂了他的眼色,没好气的用折扇拍了一下他,又示意: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你不要乱揣测。
裴照野回过头,心想,就他俩那眼神,那氛围,这不迟早的事吗?
他第一次见到星垂姑娘时,就觉得他俩对视的眼神和氛围不对劲,看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他当时才特意把向星垂姑娘解释的机会让给了沈慎之,就怕星垂姑娘瞧不上他的好兄弟。
现在一看,果不其然,被他猜中了吧!
若他沈慎之真没对星垂姑娘动心思,刚才可不会只是轻轻拿扇子打他一下,定是要不高兴地将那些君子之礼在他耳边念个不停。
裴照野陷入沉思。
不过他认识沈慎之这么多年,也就只在沈慎之收到那位纸鹤姑娘的来信时,见过他那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眼神。
若按此推测……
裴照野忽然眼前一亮,那星垂姑娘肯定就是沈慎之在长安时日日惦念的那位纸鹤姑娘!
这边两人打着眼神官司,那边宋望舒已经在程韫玉的搀扶下,倾伏在晏星垂背上。
晏星垂双手拖住她的腿,稳稳的将她背了起来,四人出了府衙,就看见一群女学的学生等在门口。
见他们出来,神色欣喜:“夫子,望舒她没事了吗?”
又见她趴在晏星垂的背上,作晕厥状,担忧道:“夫子,望舒怎么了?”
程韫玉轻声回答:“真相已经查明,望舒没事了,她只是有些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吧。”
女学的学生马上压低了声音,小声的欢呼。
而后又问程韫玉:“夫子,那望舒什么时候会醒啊?我们到时候想去看望她。”
程韫玉便答:“这两日望舒需要休息,我会在她身边照顾她,等她醒了,有精神了,我就告诉你们,可好?”
女学的学生应了。
“那你们也早点归家去吧。”
女学的学生们向他们作揖告别,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晏星垂背着宋望舒上了马车,小心的拿一旁的靠枕给她垫上。
剩下三人也相继上了车。
驾马的侍从,一扬马鞭,那马儿打了个响鼻,迈开腿,慢慢的向宋望舒家的方向跑去。
夜幕落下,沈府厅堂之中。
程韫玉今夜留在宋望舒家照顾她。因此今日只有晏星垂三人回了沈府。
裴照野今日破了案,很是兴奋,睡不着觉,索性就把沈知微从房里拉出来下棋。
他眼瞅着这局就要输了,挠了挠头,有些提不起兴致,一偏头正瞧见晏星垂穿着一身黑衣,提着剑,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他有些好奇:“星垂姑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11. 柳拂
晏星垂听到声音,转过头瞧见沈知微和裴照野正在下棋,看向他们答道:“去找妖。”
裴照野一时转不过来:“找妖?”
沈知微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晏星垂身旁:“是去找那位帮了宋姑娘的妖族姑娘吗?”
晏星垂点了点头,又问他:“你要一起去吗?”
沈知微轻轻的笑:“自然要去。”
裴照野还摸不着头脑:“等等,你们在打什么哑迷,谁能和我解释一下?”
晏星垂向他解释:“那位姑娘刚刚化形,修为不高,本身就很难隐藏自身的妖气。”
“她白日又为了帮宋姑娘暴露了自己,按我对她修为的估计,她对妖气的掩饰最多只能持续到今夜子时。”
“我不知扬州的镇邪司对妖的态度是否严苛,但她今日下的那场柳絮雪惊动了整个扬州城。镇邪司一定会注意到她。”
“我担心那位姑娘的妖气一旦泄露,镇邪司的人就会开始搜捕她。所以我得在她妖气泄露前见到她。”
裴照野摸着下巴:“原来如此。”
他歪着脑袋打了个响指:“那我也要去!”
晏星垂有些犹豫:“可能会有一点危险。”
“没事,我会武功,能保护好自己,况且沈知微不是也去了,他都不会武呢。”
晏星垂毫不犹豫答道:“可是我能保护好他。”
裴照野一窒,下意识看向沈知微,就瞧见他正看着晏星垂在笑,眉眼眉梢都带着温柔眷恋的笑意。
看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回过头来,不由得在心里腹诽道:又是这个眼神!又是这个笑!
然后向晏星垂争取道:“星垂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
晏星垂见他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索性就应了下来,又嘱咐道:“如果发生危险,我不一定能顾上你,你要注意你自己的安全。”
“放心吧,星垂姑娘。”
为了掩饰动静,三人并未乘坐马车,而是一路步行。
晏星垂带着他们二人出了门。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一旁的裴照野有些奇怪的问:“这路,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去柳府的路吗?”
晏星垂点了点头:“对,就是去柳府的。”
裴照野惊了:“那妖在柳府里!”
晏星垂又点了点头:“对,她就在柳府里。”
“不是,那我们昨日去柳府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啊,星垂姑娘你怎么也没和我们说啊。”
“你们没有修习灵力,自然看不见。”
“她既然之前没有在你们面前展露身份,就说明她不想被人知晓,所以我没和你们说。”
晏星垂又交代道:“等会你们就在外面等我,我一个人进柳府里见她。”
裴照野挠了挠头:“那好吧。”
他边走边琢磨着,突然拉住了沈知微的袖子:“兄弟,你老实点交代,你是不是已经猜出来那小妖的身份了,所以星垂姑娘说去柳府的时候,你才一点不惊讶。”
沈知微被拽着,轻叹了一口气:“猜到了,但我也不能告诉你。”
“同样的原因?”
沈知微点了点头:“同样的原因。”
裴照野松了手:“行吧。”
晏星垂带着路,三人到了柳府后门。
她向两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躲起来。
两人了然的点头,往后找了一个位置藏好。
见他们躲好,晏星垂看向院墙,刚想翻身入内,就见一道绿光从柳府内院冲了出来,冲向城外。紧接着附近又有几道黑影闪身跟了上去。
晏星垂脸色一变,糟了,她的妖气提前泄露了。
随即脚尖轻点,飞上房檐,提气飞身追了上去。
底下藏起来的沈知微和裴照野对视了一眼,下一秒,裴照野抓起沈知微就跑。
已是深夜,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温柔的笼罩在寂静无声的树林里。
下一刻,疾驰的风声打破了树林的宁静。
月色下,一道绿光冲了进来,横冲直撞,身后还跟着五道人影。
他们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手中握着黑色的长绳,一手发力,将长绳冲绿光抛了出去,几条黑色的长绳立刻像游蛇一样快速的追了上去。
长绳离绿光越来越近,可绿光的速度却越来远慢,很快就被追上了。
黑色的长绳在空中停滞一瞬,而后猛地抽向绿光。
绿光被打了个正着,在空中踉跄的飞了一小段,跌在地上,现出了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姑娘来。
黑色的长绳却没有停下,直冲她面门而去。
“铮!”
忽闻一声剑鸣。
转瞬间,一道雪白的剑光从远处飞来,冷冽如风,斩断了绳索。
晏星垂踏着月色,飞身挡在了那姑娘面前。
她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几人向她袭来。
她皱了皱眉,索性提剑迎了上去。
既然现在不听她说话,那就等她把他们都打趴下,自然就会听了。
那五人收了长绳,从腰间拔了横刀。冲向她,劈刀就砍。
晏星垂横剑抵挡,三把横刀架在剑身上,撞出刺耳的声响。
她提剑挡着面前的三人,却感到有两道刀锋带着风声,呼啸而来。
却是有两人,落后一步,提着刀冲她胸腹砍去。
晏星垂眼神一冷,手上使劲,将那三人震散开,而后猛地向后弯身,手在地上一推,两道刀影从她的脸上骤然划过。
她腰身发力,人又重新立了起来。
那三人见她躲过,很快又提刀冲了上来。
晏星垂主动向前,冲向一人,顺着他握刀砍下的一瞬,抓住了他的手,而后身形一转,顺势给了他一个肘击。那人如受重创,步伐踉跄的向后退去。
剩下四人很快又向她冲来。四把横刀分别砍向她的四肢。
她冷哼一声,手中长剑连转,硬是将四人都震飞出去。
几人打斗时都用着灵力,整片林中一时灵光闪烁,好不热闹。
沈知微和裴照野赶到时,晏星垂已经和那五人打了起来,他们在林中找了个位子躲藏。
两人谨慎观察四周,很快就发现地上跌坐着一位穿着绿色长裙的姑娘。赫然就是那晚他们在锦绣楼见到的人。
见她愣愣的坐在那,看着晏星垂和五人打斗。灵气的余波飞震,她也呆呆的不知道躲。
两人又赶紧小跑着上前拉住她,把她拉回他们的躲藏地,一起躲了起来。裴照野还不忘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绿裙姑娘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虽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顺从的点了点头。
三人猫着腰,聚精会神的看晏星垂大发神威,一剑将那五人震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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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星垂将五人震飞出去,长剑握在手上,盯着他们。
那五人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很快爬起来,面面相觑,自知不是对手。一时犹豫不敢向前。
但很快,又有五六人冲进了林子,警惕的提着刀看着晏星垂。
领头的人打量了四周的痕迹,又看向晏星垂,见她年纪轻轻,灵力却如此深厚。一时有些忌惮。
他厉声喊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今夜乃镇邪司捉妖,还请阁下回避。”
晏星垂从怀里掏出块金色的令牌,抬手展示:“捉妖令主,晏星垂,今夜的这位妖,我管了。”
领头的人,打眼一看,见她手中握着的正是当年圣上亲赐的捉妖令,脸色一变。
凡持捉妖令者,对妖有最高处置权,任何捉妖师不得越权行事。
他后退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客气道:“底下的人不懂事,惊扰了您,既然您要那只小妖,那她就归您处置了。”
他行完礼,转身瞪了那五人一眼,然后招呼着手下,一群人有序的退走了。
安静的林中,除了满地的狼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晏星垂打发走人,转身往三人躲藏的地点走去。
正看见他们从树后出来,向她走来。
到了近前,她向那绿裙姑娘轻声问:“你可有受伤?伤的重吗?”
那姑娘怯怯的摇了摇头,感激的向三人作揖:“我叫柳拂,谢谢你们救了我。”
妖族生来就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她挨得那一鞭看着重,但对她来说,不过是很快就能好的小伤罢了。
晏星垂上前一步,把她扶了起来:“小事而已,不用如此客气。”
柳拂起身,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晏星垂:“还有昨日在柳府,谢谢你帮我掩藏妖气。”
她昨日在柳府其实已经快要掩饰不住自己的妖气,因此当她看见晏星垂径直向她走过来时,心里很是害怕。
可她没想到,晏星垂确实发现了她,却没有揭露她的身份,而是给她注了一道灵力,帮助她把外泄的妖气藏了起来。
晏星垂耳尖发红,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用这么客气。”
她昨日一进柳府,就感应到她的妖气了,她猜以柳拂刚化形的妖力,恐怕隐藏不了自身的妖气太久,所以她就借着摸树的动作,帮了她一把。
柳拂盯着她,满眼崇拜感激。
晏星垂有些招架不住,她不由自主的看向沈知微,却见沈知微一脸认真的赏着月色,好像不知她的困窘。
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沈知微悄悄勾起了唇角,正准备去帮她解围。
一旁的裴照野已经憋不住了,他探身过来,满脸兴奋的看着晏星垂:“星垂姑娘,你刚刚拿出来的是捉妖令吗,可以给我看看嘛!”
晏星垂赶忙道:“是捉妖令,你拿去看吧。”
她掏出那块金灿灿的令牌,递给裴照野。
裴照野拿着它上下打量,不时发出浮夸的感叹声:“这就是传说中的捉妖令啊!”
“我居然能在这看见捉妖令,这扬州城可真是个好地方,星垂姑娘你也真是个好人啊,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柳拂看他模样,有些好奇,向晏星垂问道:“他这样,没事吗?”
晏星垂已经不是初来乍到的晏星垂了,因此很是淡定的回答她:“别担心,等他过完戏瘾就好。”
12. 月亮
裴照野欣赏完捉妖令,把捉妖令双手奉还给晏星垂:“星垂姑娘,这捉妖令可是沐公传给你的?”
晏星垂抬手接了过来:“嗯,我下山的时候师父特意拿给我的。”
当年圣上斩灭妖王登基,人间的妖魔霍乱却没有停止,因此他给沐长风等人赐了一块捉妖令,命他们继续在人间捉妖行走。
后来捉妖小队解散,这块令就被她师父沐长风带走了。又在她下山前传给了她。
裴照野小声嘀咕:“这令听起来很是威风,就是……”
沈知微凑近过来问他:“就是怎么了?”
“怎么是金子做的,一点也不霸气,怪俗的。”
按照他的设想,这令不是天外陨铁所铸,也该是清贵的白玉材质,怎么偏是金子呢。
沈知微叹了一口气:“那还真是可惜了,我娘就是喜欢这等黄白俗物。”
裴照野觉得有点不对劲:“沈知微,你什么意思?”
晏星垂多了解沈知微啊,听他一开口就知道他要使坏。
配合着他开始解释:“我听师父说,当年圣上本来打算用玄铁铸令,但是乔姨拒绝了,她说还是金子好,看上去就富贵喜庆,要是没钱了,还能砍下一块来花花。”
沈知微接着叹气:“哎,只是可惜,我们裴公子看不上这等俗物啊。”
他摇了摇头:“若是我娘知晓,有人说她俗气,不知会何等伤心。”
晏星垂跟着叹息道:“是啊,要是乔姨知道你不喜欢,指不定多伤心啊。”
裴照野赶忙解释:“我那个,我不是说乔伯母俗气,我没这个意思啊,金子挺好的。”
晏星垂不说话,继续学沈知微摇头叹息。
“那些玄铁什么的,听起来就没金子实用,金子还能花呢!”
裴照野有些急了,他边解释边回头抓住沈知微的手臂:“沈知微你说句话啊!”
沈知微不语,只是一味的摇头叹息。
晏星垂实在没沈知微能忍,见裴照野急得脸都红了,大笑起来:“哈哈哈,裴照野,乔姨才不会因为这事伤心呢,她肯定只会指着你的鼻子说你没眼光。”
沈知微也憋不住了,偏过头去,唇角上扬。
裴照野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两人耍了:“好啊,你们两个!看我怎么,怎么,哼!”
裴照野气的抱着手臂,不说话了。
他本想说骂他俩一顿的,可他辩不过沈知微,文不行,那武总可以了吧,他揍他俩一顿,可他又打不过晏星垂,真真是憋屈死他了。
柳拂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她能感觉气氛,她喜欢这样的热闹,也能感觉到他们在向她散发善意。她躲在晏星垂的身边看着,也很高兴。
几人笑闹完,该办正事了。
晏星垂看向柳拂:“你接下来要回柳府吗?”
柳拂犹豫着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拽着晏星垂的衣袖:“那个,我今夜可以跟着你吗?”
她还是有些害怕一个妖呆着。
晏星垂看向沈知微和裴照野,两人都向她轻轻点头。
她干脆的应下来:“自然可以。”
四人步行回到沈府时,已是半夜子时,沈知微命人给柳拂准备了一个房间。
今夜实在闹得太晚,因此几人短暂的告别后,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沈府厅堂。
裴照野震惊:“所以,你的本体实际是柳府凉亭旁的那棵柳树?!”
柳拂挨着晏星垂坐着,手里捧着杯热茶,轻轻地点头。
“那还真是你单方面认识宋姑娘啊!”
柳拂又点了点头。
裴照野不理解了:“那你一个小妖……”
晏星垂抬眼看向裴照野,沈知微轻轻咳嗽了一声。
裴照野猛地顿住,心中暗道:完了,之前一直这妖,那妖的混着叫,结果现在顺口了。
这位柳拂姑娘不管是不是妖族,帮宋姑娘的目的他们也还不清楚,但她确实冒着被抓捕的风险帮了宋姑娘,还不止一次。
单从行为上来看,她确实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好妖。
他若还是这样称呼她,实在太过失礼。
裴照野站起来,郑重的向柳拂行礼赔罪:“是我失言,对柳拂姑娘不敬了,还请柳拂姑娘见谅。”
柳拂瞪大了眼,赶忙示意他没事,招手让他快起来。
裴照野这才又坐了下来。
晏星垂偏过头,向柳拂道:“他是想问你,你和宋姑娘既未相识,为何要助她申冤。”
柳拂歪了歪头,想了想:“因为我很喜欢映蘅,宋夫子是映蘅的老师,映蘅喜欢她,我也喜欢她。”
晏星垂:“你喜欢映蘅小姐?”
“嗯,因为映蘅她很不一样。”
“不一样?”
柳拂比划着:“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感觉映蘅是亮亮的,就像……”
她停顿下来,眼睛忽的一亮:“就像昨晚的月亮一样,只要有她在,柳府也会变的亮亮的。看见她高兴,我也会很高兴。”
柳拂刚诞生灵智时,这座府邸里住的还不是柳家人。
那时候这座府邸每天都很热闹。孩子的嬉笑声,妇人的琴声,男人的读书声,还有往来仆从的八卦声,府里的人每天都很高兴的样子。
她那时想,要是她能永远的呆在这里就好了,她喜欢这家的每个人。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笑容越来越少,那对夫妇的脸上总是充满愁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希望自己可以帮上他们的忙。所以她开始努力的修炼,想要化形去保护他们。
按照妖族的传承记忆,化形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她修炼的特别快,很快就摸到了化形的门槛。
在她可以化形的那一天,这家人搬走了,收拾行李的仆从面上带着惊慌,他们好多人喊着:“妖祸来了。”
从他们口中,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人族和妖族开战了。
大量的妖族倾巢而出,四处作乱。而人族的捉妖师也迅速反应,开始抓捕妖族。
人间乱了。
她不敢贸然化形,索性就装作一棵普通的柳树,躲藏在府里。
她不知道自己躲了多久,一年?五年?总之过了好久好久,她就一直呆在那座空空的府邸里。
终于有一天,又有一家人搬进来了,她很高兴,她终于不再是孤单一妖了。
他们搬进来那天,她知道了妖祸结束,人族打赢了的消息。
这家人姓柳,柳家一开始没那么多规矩,仆从也没有多少,他们很喜欢讨论外面的世界。
他们口中的妖族,凶恶,残暴,杀人如麻,犯下了诸多惨案,他们都憎恨妖族。
在那场争斗里,死了很多的捉妖师,无数百姓被害的家破人亡。
她感到害怕了,不敢再听。
原来妖做了这么多的错事吗?她是妖,所以她也有错吗?
她开始畏惧面对外面的世界。
过了一两年,这里的仆从开始变多了一点,这家的主人也变了,他开始定下很多严苛的规矩,如果有仆从违反,就会得到严厉的惩罚。
于是仆从们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讨论了,他们每天都来去匆匆,表情也越来越冷肃。
很快,柳府里的第一个孩子就诞生了,是个男孩,这家的主人很高兴。
柳拂一开始也很高兴,她希望这个孩子能让这个府邸重新热闹起来。但事与愿违,柳府的规矩变得更严了。
这个孩子越是长大,柳拂就越是讨厌他。他总是喜欢欺负那些小丫鬟,所以她有时会在他经过时,故意把根茎露出地面,让他摔个跟头。
每次看他摔倒以后生气的捶地大骂,柳拂都很高兴。
但她也怕被发现,所以他十次经过时,她只会绊他一两次。他倒也没怀疑,只是后来再不往这走了。
她越来越觉得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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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之后这家的夫人又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但她很少能见到这个孩子。
每次见到她时,她总是端着一张小脸,一副小大人样,她几乎没见过她笑。
只有一次,她看见那个小姑娘趁着仆人去拿东西,偷偷从怀里拿了本话本在看,看到有趣的地方就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很可爱,很漂亮。
但这件事很快被这家的男主人发现了,他严厉的训斥了她,收走了那本话本,她的兄长指责她,说她看话本也不知道藏好,害的他也被骂,以后再不会给她带了。
小姑娘绷着张小脸,一语不发,只有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之后她再没见那个小姑娘往这里来了。
柳拂其实有点想她,她实在太寂寞了。
在柳府的第三个孩子出生后,这个如一潭死水的府邸重新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这个孩子很闹腾,从她会走路开始,就在不停的违反她父亲定下的规矩,然后挨罚,但她总也不改。
她大步的奔跑,跳跃,高兴时就放声大笑,哭泣时能嚎的整个柳府都听到。
她还特别喜欢偷溜进大人的书房,柳拂时常能听见柳府男主人愤怒的咆哮,说她今天又在哪本圣人之作上画了小鸟。
她总是一刻不得空闲,她的脚步能跑遍整个柳府,她有时兴致来了,还会试着往柳拂本体上攀爬,虽然每次都会摔个四仰八叉。
柳府的男女主人总说她没个女孩样。
但柳拂很喜欢她,或者说整个柳府的人都很喜欢她。
她虽然经常闯祸,但她总是一个人担起惩罚,她对每一个仆从都很好。
她也经常拉着她姐姐在柳府里闲逛,那是她难得安静的时候。她会指着柳府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给她姐姐讲很多她自己编的奇奇怪怪的小故事。
姐妹俩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充满欢笑。
后来她长大了几岁,文静了一些,但也没文静多少。还是喜欢高兴的时候大笑,哭泣的时候要闹的整个柳府都知晓。
只是比起奔跑穿梭在柳府的每个角落,她更喜欢拉着她姐姐在凉亭里安静的看书。
她开始经常的望着柳府的院墙发呆。
她十岁时,柳府为她聘请了一个女夫子,说是希望通过读书能让她文静些。
她不喜欢在沉闷的书房里上课,所以把上课的地点选在了那座八角凉亭。有时她姐姐也会过来一起听讲。
她的学习天赋很高,很快就在诗词上展现了惊人的文采。她们上课时总会讨论很多和诗词歌赋相关的话题。
那个夫子也很厉害,她讲诗的时候总是能够延伸出很多东西。
她们总是借着诗词讨论外面的世界。
她们谈论西北的雪山,塞外的大漠,南海的汹涌,黄河的壮阔,还有江南的烟雨朦胧。
她们谈论北上的烽火狼烟,江南的文人诗歌,将士以死报国的铮铮铁骨,为万民请命的文人风姿。
通过诗词,她们一起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那个孩子变得安静了,她除了在屋子里钻研诗词和陪伴她姐姐以外。更多的时候,是在凉亭里看着柳府的院墙思考。
柳府的两位主人很高兴,他们既高兴于孩子的天赋,也对她终于安静下来感到满意。
他们说她终于有了个女孩样。
但柳拂听到她说:“我得去外面看看。”
她开始向夫子打听女学,打听女学的学生,打听朝廷的女官选拔。
柳拂看见她写了好几页纸的计划,她每天都会在这些纸上添上几笔,或者删掉几句。
那几张纸上列着很多的困难,需要的金钱,保护自己的武力,还有丰富的游历经验,以及最重要的,柳家夫妇的同意。
这些她都没有,想要争取也困难重重。
但她看着计划的眼睛充满了光亮,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她。
在漆黑死寂的柳府里,她是照亮一切的月亮。
13. 火炬
因为她,柳拂再一次生出了想要去外面看看的念头。
但好景不长,她死了,那些还没来的及实现的计划也随着那些纸张飞逝了。
柳府的月亮落下了,只剩下她们在黑暗里继续摸爬滚打。
想起了这段过往,柳拂的神色很快黯淡下来:“映蘅那么喜欢宋夫子,如果她知道宋夫子被冤枉成凶手,肯定会伤心的。”
“你没怀疑过宋姑娘是凶手吗?”
晏星垂有些不解,在柳映蘅死后,面对官府的审查结果,至少在明面上,整个柳府的人都相信了宋望舒是凶手。
可柳拂作为一个获得线索更为有限的妖族,又如此的喜欢柳映蘅,她难道就一点没有怀疑过宋望舒吗?居然愿意冒着被抓捕的风险出手救她。
柳拂摇了摇头:“如果是映蘅的话,她肯定不会怀疑宋夫子的,所以我也不会怀疑她。”
晏星垂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停顿了几秒,而后笑了起来,轻声问她:“你很早之前就有了灵智,达到了限制,却一直没有化形。”
“而今化形是为了帮宋姑娘申冤,对吗?”
与人族不同,每个妖族生来就拥有妖力,诞生灵智后,便能够修行。
但天地间的运转是公平的,不可能有哪一个种族的修行之路生来就是一帆风顺。
因此当妖族修行达到一定程度时,便会感受到修为上的限制,只有化形之后,才能在修行上更进一步。
在很久以前,对于妖族来说,化形的困难仅仅在化形这一过程本身。
但对于现在的妖族来说,化形这个过程反而变成了一件简单的事。
与之相反的却是化形之后所带来的妖气暴露风险,这让他们很难维持自己的生存。
根据目前晏星垂对妖族的了解,有很多妖力低微的小妖族都会选择不化形,以此来保护自己不被捉妖师所发现。
她那日在柳府一见到柳拂,就看出来柳拂应该很早之前就能够化形,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迟迟没有行动。
对于柳拂突然选择化形的转变,她心里其实很早就有了猜测。只是还需要柳拂的回答来印证。
柳拂轻轻点了头:“我能够化形时,人间还很乱,到处都是捉妖师和同族的争斗。”
“我只是个小妖,妖力低微,就算能够化形了,也藏不好妖气。我怕被捉妖师发现,就一直没有化形藏在那座府邸里。”
她垂下眼,盯着手中的杯子:“我躲了很久,有时也想过化形离开,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后来我听那些仆从说,捉妖师打赢了,外面再见不到我的同族了。”
“我知道,我已经出不去了。”
她害怕独自一妖面对外面那个陌生的,对妖充满恶意的世界,所以再没办法离开柳府往外走。
晏星垂安慰她:“但你现在已经为了宋姑娘勇敢的走出来了。”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柳拂确实是为了帮宋望舒才化形的。
“她和映蘅一样都是很好的人,我不能看着她被冤枉,这样映蘅会很难过的。”
柳拂的神色很认真,眼睛里好像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即使很害怕面对外面的世界,但柳拂还是为了帮宋望舒而鼓起勇气,走出了那座樊笼。
晏星垂思绪一顿。
不,或许走出了樊笼的不止柳拂。
柳府的月亮落下了,但她的光芒仍然在柳拂的心中点燃了一小簇火苗。
晏星垂看着柳拂,看她乌黑的发,认真的眼,她明明是在看着柳拂,却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柳映蘅,宋望舒的影子。
很快,她们两人的身影又消失了,只留下了仍是胆怯的,紧张的柳拂。
但她知道,她的心里埋藏着一小团火,那火是明亮的,温暖的,就像炬火,一路引领着她向前走。
这是她们三人一起点燃的火炬。
柳拂忽然高兴起来,向三人道:“我听柳府的仆从说了,你们已经查清了真相,宋夫子已经没事了。”
晏星垂点了点头:“对,宋姑娘已经没事了,她还说想要当面感谢你。”
柳拂摩挲着杯子的手停住了,神情有些犹豫。
晏星垂轻声问她:“你不想见宋姑娘吗?”
柳拂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我不知道,我感觉我有点想见她,但又害怕见她。”
“是因为担心身份吗?”晏星垂问她。
柳拂摇了摇头:“我还没想清楚。”
“既然你还没想好,那就先不见了。”
柳拂一愣,看着晏星垂:“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见不见她都是你的自由不是吗?”
柳拂感激道:“谢谢你,晏姑娘。”
晏星垂不觉得这也需要道谢,所以摆了摆手,表示无需在意。
见不见宋望舒,要不要告知宋望舒她的真实身份,这都是柳拂的自由,并不需要他们来为她做决定。
裴照野忽然插话:“柳拂姑娘,你既然一直没出过柳府,那你是怎么知道要来锦绣楼找我和知微的?”
“我之前听柳府的仆从聊天,他们说扬州来了一个很会探案的裴公子,他和沈家公子是好友,形影不离。柳老爷想要结交,却没有门路。”
“他们还说,沈公子马上要在锦绣楼设宴,广邀天下的名士豪侠,柳老爷想要带着柳眀璋一起去试试。”
“所以我那天化形后,就一直悄悄跟着他们。”
晏星垂眨了眨眼,乔姨说的没错,真的和沈叔猜的一模一样。
裴照野双手抱胸,轻嗤:“名士豪侠,他们也配?”
沈知微还没忘记那首诗,他看向柳拂,问她:“所以那首鸣冤的诗,是柳拂姑娘你亲手写的?”
柳拂有些不好意思:“是,宋夫子和映蘅上课的时候我也会听,但我只学会了一点,写的不好。”
沈知微轻笑,夸赞她:“你已经写的很好了。”
自此,这个案件的谜团已经全部解开。
晏星垂问柳拂:“我已经和镇邪司的人说过了,之后他们不会再来抓你,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还是回到柳府去吗?”
“我,我不想回去,映蘅不在了,宋夫子应该也不会再来,我不想留在那了。”
那座府邸冷冰冰的,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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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蘅和宋夫子在时,才会热闹起来,也让她感到一点慰籍。但现在她们都不在了,她不想再一妖感受那种孤独冷清。
“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柳拂想了想:“我只想在一个有点热闹的地方,安静自由的做一只柳妖。”
晏星垂犯了难,她对扬州城并不熟悉,有点热闹的地方,她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但沈知微肯定知道,晏星垂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不负她的期望,沈知微伸手轻点了点桌案:“有一个地方,或许柳拂姑娘会喜欢。”
三人都是干脆利落的性子,和柳拂商定好了地点,当天就去柳府把柳拂的本体给移了出来。
女学院墙外。
晴朗的日光挥洒而下,有风吹来,翠绿的柳枝随风飘拂。
晏星垂和柳拂静立在柳树下,能够清晰的听见一墙之隔的女学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晏星垂看着柳拂,日光落在她琥珀色的瞳里,折射出晶莹璀璨的光斑:“我已经拜托沈叔和乔姨照拂于你,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有捉妖师来找你麻烦,你可以去沈家找他们帮忙。”
柳拂定定的看着晏星垂,眼眶中好似有晶莹的光亮闪过,她后退了一步,俯身向晏星垂行了一个大礼。
“晏姑娘,谢谢你们愿意如此帮我。柳拂感激不尽。”
晏星垂上前,双手扶住她的双臂:“你已经道过很多次谢了,实在不用这么客气。”
柳拂立起身来,耳根发红,手上下意识的拽着晏星垂的衣袖:“我只是一个小妖,实在没什么好报答你们的,如果你们有什么事用得上我,还请一定来找我。”
晏星垂闻言,有些犹豫,踟蹰了一会还是开口问她:“柳拂姑娘,我确实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柳拂眼睛一亮,有些激动:“晏姑娘请说。”
晏星垂看着柳拂眼睛,眸光中透着认真:“你能告诉我妖族族地在哪吗?”
柳拂松开了握着晏星垂衣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我,我,对不起晏姑娘。”
她低垂着脑袋,不敢看晏星垂:“我不想骗你,可我不能告诉你族地在哪。”
每个妖族都可以依靠自身的血脉感应到族地的位置。即使她从没去过,却也能感应到妖族族地的位置。
晏星垂心里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对于身为妖族的柳拂来说过于冒昧了。
因此浅笑着安抚她:“是我的问题冒犯你了。”
柳拂低着眼,手指攥着裙摆:“抱歉,晏姑娘,我没能帮上你。”
晏星垂见她紧张,上前握住她的手:“真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柳拂勉强的笑了笑。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晏星垂便向她拜辞:“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柳拂应了,神色有些迟疑:“嗯,谢谢晏姑娘。”
晏星垂松开柳拂的手,刚准备转身离开。
后头忽的传来柳拂的呼喊:“晏姑娘。”
晏星垂有些疑惑,回过头看向柳拂。
柳拂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晏姑娘,你真的没别的要和我说吗?”
14. 天星
晏星垂茫然,该说的不是都说了,她落了什么吗?
柳拂抓着裙摆,小声道:“你不对我说些,从今往后,不可作恶,若是伤人,我必取你性命之类的话吗?”
她还是有些不安的,当年妖族与捉妖师两方争斗的腥风血雨,即使她一直躲藏在那深深院宅中,也还是能够转到她的耳畔。
她只不过是从那些仆从的口中听说了一星半点,却也为他们透露出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惨案传说感到惊心。
两方之间的仇恨之深重,即使距离妖王败亡已过了三十年,那些仆从谈论起妖族时,言语中的愤怒仇恨也没有一点要消解的样子。
晏姑娘虽然是个捉妖师,却在镇邪司的手下保住了她的性命。可她反而向晏姑娘隐瞒了族地的所在。
明明晏姑娘向她道歉,说是她的问题冒犯了,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可为什么,她还是如此不安呢?
她只不过是付出了那么一点点,却得到了这么多。
她真的有那么好的运气,遇到了好心的人族?
他们真的只是因为她帮助了宋夫子所以才对她如此友善?真的不需要她再付出些什么吗?
她又真的踏出了那座柳府,却再也不必担心捉妖师的追捕,从今往后可以安心的做一棵柳妖吗?
柳拂感到惶恐。
她现在拥有的这一切是如此美好,好的像是在眼前放了片琉璃,折射出的世界是如此漂亮,剔透,充满幻彩,可也让她看不清真切,如在梦中。
如果晏姑娘像那些话本中的捉妖师一样,严厉的警告她,愤怒的逼问她,她反而会觉得触碰到了真实。
但晏姑娘什么都没说。
柳拂看着地面,这种陌生的,轻飘飘的感觉让她害怕。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人凶狠的拽住,拖回地面,告诉她,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妄想。
怎么可能会有妖族不需要付出全部,就能得到的好结果呢?
晏星垂的视力很好,好到她足以看清柳拂站立的地面上,晕着深浅不一的水痕。
她知道柳拂在害怕着什么。
她在无为山见过很多如柳拂一般妖力低微的小妖族,没害过人,却因为各种原因被其他捉妖师追捕。
他们被师父救了以后,也是这样对周围的一切都抱着警惕的态度,好像在对抗着什么。
她对他们越好,他们越是感到忧虑,不安。
她那时候还太小了,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又该怎么做,他们才会感到安心一点呢?
所以她去找师父寻求答案。
师父说,这是因为这个世道对妖族不好。对于他们来说,活下去是件需要拼尽全力,付出全部才能达成的事情。
可是在无为山,没有捉妖师的追捕,没有人族的谩骂,那些过往如影随形的危机都不复存在。
他们不需要再害怕一闭眼就丢了性命。这里的捉妖师甚至对他们很友善,也不需要他们付出什么,这让他们感到不真实,心里也没法踏实。
怕她太小听不懂,师父还给她做了个比喻:
就像一些想要设计陷阱坑骗人的商户对贫穷的快要饿死的人说,来这里干活,他们不用出多少力,却能顿顿吃饱饭。
可如果他们真的相信商户,那只会被商户的陷阱扒光一身血肉。
而在这些妖族看来,无为山的一切就像一个填满了食物的致命陷阱。
可她还是似懂非懂,无为山怎么会像一个陷阱呢?这里的大家都很好啊。
那些妖族与人族的过往,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了。
但师父告诉她,她现在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她始终坚持走自己的道,未来的她会懂得他们的不安。而他们也会因为她的存在,因为她做的事而慢慢感到安心。
就像现在。
面对不安彷徨的柳拂,晏星垂没有贸然上前去安慰她。
她站立在原地,轻声问她:“我为什么要这么警告你呢?”
柳拂迟疑:“因为,我是妖?”
“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不是吗?”
柳拂点了点头,又犹豫着摇了摇头。
在大部分人族的眼中,妖的身份就是她的原罪。
像晏姑娘他们这样如此善待她的人族,反而才是异类。
因此当她知道宋夫子说要当面感谢她时,即使她知道宋夫子是一个很好的人,可她还是拒绝了。
她本能的在感到害怕。
晏星回弯了弯眼眸,左手竖起食指晃了晃:“我可是个很厉害的捉妖师,我能从你的妖气里看出来,你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生灵。”
妖的化形,不仅意味着他们的修为能够更进一步,也意味着他们开始拥有自己的妖气。
合格的捉妖师往往能够从妖的妖气中捕捉到很多信息。
妖气的纯净程度能够反应妖造过多少杀孽,妖气的强弱也反应了妖力的强弱,甚至连妖气残留在人或物上的浓度都能帮助捉妖师判断妖族停留接触的时间。
因此,每一个妖族都很注重藏好自己的妖气。
越强大的妖,藏匿妖气的本事就越好。与之相对,越弱小的妖就越难藏好自己的妖气。
柳拂的妖气虽然弱小,但却无比的澄澈干净,这足以证明她的品行。
“可,可我是妖啊……你不担心我将来做恶吗?”
晏星垂放下手,郑重的向她询问:“那现在的你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在我离开以后就开始作恶了吗?”
柳拂瞪圆了眼,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慌乱的解释:“没有,晏姑娘,我绝没有这么想过。”
晏星垂摊开双手,轻松一笑:“那我为什么要担心呢?”
柳拂有些不解:“诶?”
晏星垂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们能够把握的只有当下。”
“我只知道,我现在认识的柳拂姑娘,善良,勇敢,是一位值得我交付信任的好姑娘。”
“我的警告和剑锋是对着敌人的。”
“可你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啊。”
柳拂茫然的看着她,朋友?在晏姑娘心里,她这个妖族也能算朋友吗?
像是看出她在困惑什么,晏星垂笑起来,认真的向她解释:“交朋友这件事从来就和身份无关啊。”
“况且妖有好妖和坏妖,人也有好人和坏人。妖与人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区别。”
柳拂有些激动:“可是那些人都说,妖就是错的,他们都恨妖,都希望镇邪司能够把世上的妖族都杀光。”
晏星垂试探的向柳拂靠近了一步,安抚她:“百姓们会因为那段受到伤害的过去,对妖族感到恐惧,仇恨,所以他们会在言语上攻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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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邪司作为朝廷的捉妖机构,为了使百姓生活的安心,所以他们会用武力追捕你们。”
“站在他们的立场,这并没有什么错。”
“可这不代表你就做错了什么,也不代表妖族的身份是一种错误。只是世人被仇恨和偏见蒙住了双眼,所以他们看不清你,也不愿意去了解你。”
柳拂的脸上又浮现出茫然的神色。
晏星垂见此,又向前一步,轻轻的握住她的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她看着柳拂的眼睛,希望能够把自己的想法和力量完整的传达给她:“柳拂姑娘,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妖,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好生活,这是世道错了,是这个世道对你们不好。”
正是因为这世上有许许多多如柳拂一样的人和妖,他们付出了善良,勇敢,正义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善果,才会有作为天星的她来到人间。
天星的使命是匡扶世间的正序,她生来就是为了改变这个不公的世道。
所以,柳拂姑娘,请再等等她,她一定会让这个世道变好的。
有风温柔的带起晏星垂的额发,红色的发带在她的身后扬起。她的神色是如此坚定,看向柳拂的眼眸中却流淌着蜜糖一样的温柔。
柳拂怔怔的回望她,眼泪从眼眶从不断滚落。她的理智在警告她,让她不要相信面前这个捉妖师说的话。
可她的笑那么暖,她的话那么动听。
柳拂想,即使相信晏姑娘的代价是下一刻就要堕入妖狱,她也想要去相信她,去相信她此刻说的话。
她没错,那些善良的妖没错,妖族的出身也并不是一种错,只是这个世道错了。
晏星垂用空着的手从怀里取出手帕,一点点擦拭柳拂脸上的泪痕。
很快,那块手帕就湿透了,晏星垂也不在意,转而用衣袖来替柳拂拭泪。
柳拂哭了一阵,终于缓了过来,她看着晏星垂的衣袖和手帕,很是不好意思。
见她缓和下来,晏星垂顺手又把手帕塞回怀里。
柳拂见此赶忙道:“晏姑娘,请把手帕给我吧,等我洗干净了,再送还给你。”
晏星垂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都是小事。”
见柳拂还是很在意的样子,晏星垂赶忙转移了话题。
“柳拂姑娘,如果你还是感到害怕,就来沈府找我,我这段日子会留在那里,就算离开,我也一定会告诉你的。”
柳拂重重的点了下头:“好,谢谢你,晏姑娘。”
“那这次我真的要先走一步了。我和沈知微他们约好了,等下要去宋家探望宋姑娘,再迟些就要来不及了。”
柳拂红了耳朵,她居然拖了晏姑娘这么久,真是太不应当了。
晏星垂向她笑着道:“我走啦,你记得要来沈府找我玩。”
柳拂应了:“我会去的。”
晏星垂放心了,转身向对面的沈知微二人走去,身后传来柳拂的祝福声:“晏姑娘,你要多多保重。”
晏星垂没回头,系着红色发带的马尾在身后甩出利落的弧度,她伸手挥了一下:“知道了,你放心吧。”
柳拂姑娘,从今往后,天高海阔,那小小的四方院墙再也困不住你。
我希望终有一天,世人对妖的偏见仇恨再也无法桎梏你,打扰你。
你也能够得偿所愿,安静自由的做一棵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