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权臣后》
1. 壹
时维四月,山雨朦胧。
群山似染了一层烟,越发显出位于谷地聚集族群的安静。
“林姑娘,我从梁国来。”
“阿泠,你是否愿意嫁我?”
俊朗男子面上温柔突变,外头忽有闪电亮起,照亮了他堪称举世无双的一张脸,却显出诡异来。
声音也骤冷,像冬季松枝上的清凌。
“阿泠一开始,想引诱的是谁?”
楚泠倏然睁开了双眼,发觉自己额角已冷汗涔涔。
她在榻上怔愣了片刻,这才认命地抹掉自己的汗,长舒一口气。看一眼窗外,天色已大亮,山间的鸟儿唧唧啾啾地叫着,与梦中阴森的场景截然不同。
此地多雨,位于山中,时不时便是阴雨连绵。可这苦了楚泠,原本早已习惯的天气变化,在三年前那件事之后,成为了惹她噩梦的关键。
每每夜雨敲窗,她总是做梦。
时而梦见孤苦无依的小时候,时而梦见无措的少女时期。不过梦见最多次的,还是三年前的那件事,那个人。
梦里的他,逐渐模糊得连五官都快看不清楚了,可即便如此,依然执着地缠着楚泠本就不佳的睡眠,一遍遍叩问她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楚泠又发了一会儿愣,从铺着蓝印花布的榻上起身,听见外面有动静,于是下了榻。
段河正帮她抬水。怕吵醒了她,水桶轻轻放下,清澈的山泉水晃荡两回,洒出几滴。
他再抬头,便看见楚泠倚在门框,表情很淡,看不出情绪。两人视线对上,她笑了下,这才显得亲和起来。
楚泠的美貌,不仅是他们这一族,甚至在周边的好几个部族都人尽皆知。
此时,美人云鬓微斜,穿一身素衣,肌肤莹白胜瓷——段河没见过上好的白瓷,但他想,楚泠应当是比白瓷更美的——就这么慵懒地靠在那。
只不知为何,今日的她似乎比寻常更好颜色。尤其是几细缕鬓发,微湿地黏在脸庞,唇也更红,叫段河看了一眼后,心怦怦直跳,赶忙将视线移开了。
“辛苦你,其实不必为我做这些,挑水我自己也可以。”
楚泠开口,随手将门前的小凳子拖过来。
“阿泠,你我都要成婚了,这点小事也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段河坐下休息,因着要成婚,两人虽没有住在一起,可段河诚心,每日忙完自己那边的活计,就过来帮楚泠。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楚泠是一个人,又是女孩子,还长得那么好看,注定要娇贵些。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错,早上挑水的时候他还想着,等阿泠真的成了自己的妻子,他早上要起得更早些。
已经做了丈夫,当然要负起一个家的责任。
还下着雨,段河虽然戴着篱帽,但衣裳也被沾湿。楚泠转身回房找了条巾帕给他擦雨水,段河道谢接过。
他开始自然而然地讲起今天看到的事情。什么山雾起来了风景很美,但下山会不方便,什么看到有一丛山花开了红艳艳的,到时候结了果子可以吃之类的。
两人虽已订亲有一段时间,但相处还是有些距离感。段河不气馁,他还看出今天楚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于是更是变着法讲一些好看好玩的东西给她。
楚泠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笑两声,倒显得逐渐有兴趣了。
段河这才放心。
雨还在落,屋檐上水珠滴滴答答,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涟漪。段河这才想起来什么,关切地问道:“屋子西南角,可还有漏雨?”
他想帮忙修,但毕竟两人还没成亲,他直接进去楚泠的卧房不太合适。
“三天前邻居卫大哥帮我补过。现在结实多了,没问题。”楚泠笑着看向隔壁卫家的院子,卫大嫂心细,种的菜都比别人家要好,在雨中看起来格外青翠。
“那就好。”段河附和,想起三天前自己下山采买物品了,错过了机会,有点失望。
不一会儿,云婶忽然匆匆忙忙地走过,看见楚泠的院门开着,似松了一口气,笑了声:“小段也在,真是辛苦你,每天都往我们阿泠这跑。”
“应该的。”段河颔首,“不觉得辛苦。”
“云婶有什么事吗,这么匆忙?”楚泠疑惑地问。
“是族长,她在寻你,似乎有要事。”云婶回,“我们家小绯也被叫去了,不知道一大早什么事匆忙寻人。”
云绯是楚泠的朋友。闻言,楚泠道:“知道了,我去换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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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就去。”
段河也站起来:“我送你吧?雨还不小。”
“没事,此处离族长院子那么近。段河,今天真是谢谢你,你回去休息吧。”楚泠掩上门,但门内拒绝的声音清晰。
段河不免有些失望。
云婶看出他的情绪,低声安慰:“没事,阿泠就这性子,她不愿多麻烦你。”
段河勉强扯出个笑:“那我先走,云婶,麻烦等会同阿泠说一声,路上湿滑,要小心。”
楚泠将原本居家所穿的随意衣裳换成了件偏正式的,出门见云婶,云婶一看,更是眼睛一亮。
“段河真是有福气。”她由衷赞叹。
“是我有福气。”楚泠笑着说,“段河是很好的人,也不嫌我伶仃,无父无母,没什么祖业,也无家产。”
“这说的什么话。”云婶嗔怪,“等你们两人成亲,这不就不伶仃了?家产也能自己挣。小段刚提醒你路上小心些,滑。”
楚泠谢过,撑起一把伞,离开了小院。
在去族长那里的路上,楚泠免不了在想族长找她们有什么要事。
大概还有些着急,否则按族长的性子,应该会等雨停了再来叫人。
楚泠看向周边,果然如段河所说是烟雨蒙蒙的山景,不禁又想起三年前,那次族长这么急匆匆地寻她,是为了任务。
那时梁国大军压境,他们在攻打南诏的路上也注意到了百越地区,想要据为己有,而千百年来,百越其实和南诏的关系要更近些。梁国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
组长让她去引诱从梁国来百越的使节,好为百越争取更多利益,否则,很可能落个族破家亡的后果。
可是后来......
楚泠微微阖目,不太愿继续想当时的事情。
违心做事,总是不舒服的,何况事情还有了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发展。
总之她任务失败了,以一种很荒诞的方式。
她出了一会儿神,人就到了族长的院门前。院子大开着,她刚收了伞抖落碎雨,就看见云绯走出来,步履和面色都沉重。
云绯凄苦地看了她一眼,语调也委屈。
“她让我们去梁国。作为百越的贡女。”
2. 贰
楚泠心头一跳。她怎么不明白贡女意味着什么。
“要去多少人?”
“二十人。”云绯像是快哭了,“得选出挑的,算是百越给梁国的朝贡礼物。”
她话音刚落,里头族长的声音就响起:“可是阿泠来了?快些进来。”
云绯低声:“你自己听她说罢。”
她长相好,年龄合适又未嫁,要被送去已经板上钉钉,还需要时间消化,接受事实。
楚泠心情也沉了些,迈步进入院子。
屋檐下,族长端坐。她是百越这些年难得的女族长,行事手段雷厉风行,倒是比一些男族长都有威望。
“族长。”楚泠见礼,被族长扶起来。
“你是听云绯说了吧。”族长面上带笑,“怎么样,你意下如何?”
楚泠摇摇头:“您应当知道,我是不愿意的。”
“何况我已经要嫁人,就在三个月后,当时婚还是您给指的,您忘了吗?”
族长当然没有忘。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怎么会愿意惊动楚泠。
三年前的那件事,尽管楚泠认错了人,但她也做了不小的牺牲。就为了弥补她,族长才给她指婚,将长相端正,为人可靠的段河指给了她。
可眼前大势,她作为一族之长,她没办法。
难不成这一族的老弱妇孺,还能抵抗梁国的精兵铁骑吗?
梁国要贡女,她作为族长难道就不痛心?但既然已经做上了族长之位,再有不甘愿,为了余下的族人,也只能充当这个坏人。
思及此,族长的心也硬了些:“阿泠,只是指婚,毕竟还未真正成亲。”
楚泠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族长的难做,她也明白。
当年梁国攻打南诏,随着梁国前皇帝的驾崩而草草收场,百越也保住了,但还是确立了梁国的宗主国地位。
她们所在的部族位于群山之中,交通不便,并不富庶。族人大多以种植、采药、砍柴等为生,是真正的靠山吃山。还是这位族长上任后,带着族民做了些珍稀药草的贩卖生意,这才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了些。
可怎么看,也没办法对宗主国的要求说不。
“再说,阿泠,你应知道自己的容貌条件。”族长谆谆善诱,“难不成这样一张脸,就要埋没在这大山里吗?若去了梁国,以你的容貌和性情,大概能常伴世家贵胄或者权臣左右,锦衣玉食,难道不比在山里吃糠咽菜更好?”
“毕竟三年前,你也......”
话没说完,就被楚泠温声打断了:“族长。”
族长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看着楚泠依然很坚定,叹口气:“索性还有几日时间,你好好想一想。梁国要二十人。”
楚泠点头,重新撑起伞离开了。
族长见她袅袅婷婷的身影,心头还是遗憾。
她见过的世面即便比族民多一点,但终究也囿于这座山中。而楚泠,她总觉得她和族民们都不一样。
“楚泠无父无母,现在唯有一个未婚夫,算是没什么牵挂。”身旁,素来为族长出谋划策的一位女子开口,很冷静地分析。
族长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还是得她自己心甘情愿,若强行让她去,路上生了变故,反倒比她不去更加麻烦。你把姒绿叫过来吧。”
不一会儿,人如其名,一身绿裙的少女走来,冲族长行了一礼:“我已知道来龙去脉,姒绿愿去。”
族长微讶:“你可再考虑一下。”
姒绿却说:“我不愿意一直在山中,梁国繁华强大,能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好,你若有此心,是帮了我大忙。”族长一颗心略微放了放。
和二十人依次谈完,族长很疲累。大多数人都不太愿意,少不了还会有一番周旋。看着姒绿离开,她想起了什么。
“三年前引诱使节那件事,姒绿也自告奋勇过,她似乎一直有此心。”族长喃喃,“当时我选了楚泠,她是不是不满?”
谋士笑了笑:“姒姑娘是有抱负的。”
回去的路上,楚泠撑着伞,却再也没有心情看景。
刚刚族长说的话已经非常明确,百越部族如今人丁不算兴旺,适龄女子又大多已出嫁,断然干不出让人妇去做贡女的事情。
何况既为贡女,身体康健,容貌出挑,聪明懂事,也是必要条件。
她在心中点了些名单,居然都凑不够二十。
若人数不够,就得再往下择取。
想了想,楚泠心中更有些愁云惨淡。
她想着事情,没注意,推开院门时一脚踩进了小水洼。积水溅起,把她的绣鞋打湿了一大片。
楚泠微微皱眉,正欲找块布擦拭,便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小姑娘好奇的声音:“阿泠姐姐刚刚去族长那儿,怎么心情不太好?”
是隔壁卫家的小姑娘卫紫英。因为是邻居的缘故,楚泠这几年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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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长大。
紫英是一种当地的花,好看又好活,恰如活泼伶俐的小姑娘,十三岁的年纪,出落就是一朵亭亭的花骨朵。
卫紫英递过来一块布帕:“阿泠姐姐擦擦,我娘说了,水能聚财,踩到水就是踩到财了。”
看着小姑娘的笑脸,楚泠心头的阴霾忽地散了,笑着摸摸她的脸:“紫英说得对。”
“族长刚刚叫阿泠姐姐去说什么?”架不住小姑娘起了好奇,又问。
“让我去梁国。”楚泠轻描淡写。
“那阿泠姐姐不愿意吗?我娘说,梁国可繁华了,楼房都是用金漆红木做的,美人如云,好吃的也很多。”卫紫英是真的疑惑。
“嗯。”楚泠笑笑,“阿泠姐姐之前,对不起一个来自梁国的人。”
“这有什么,和他道歉不就好了。”卫紫英不以为意,“他是梁国人怎么会来百越,叫什么名啊?
楚泠:“他的名字是美玉的意思。”
“梁国人起名真讲究。”小姑娘感叹,“不像我们,花啊草啊的。”
“花草树木,也很好听。”楚泠拍拍她的脑袋,“昨日不是说要帮爹娘浇菜?怎么在这犯懒?”
卫紫英吐了吐舌头,跑了。
梁国。金銮殿内。
龙涎香烟雾缭绕中,映出一男子挺拔身形。他穿玄色衣袍,上头用金线绣出流云图案,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于冠中,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竟似比那御座上的人还要矜贵几分。
只是生得如此的容貌,表情却寡淡到仿佛不知情绪是为何物。
萧琮信手翻了翻奏折,神色一瞬凝重,但很快被他按下。
他将奏折搁在旁边的琉璃桌案上:“历朝历代,这样的事不少见。但陛下应励精图治,聊以休息即可,不可被美色所误。”
“爱卿误会,张侍郎提议将百越贡女献给朕,但朕却没这心思。”皇帝道,“朕已有皇后崔氏,还有后宫十余人,已经足够,不如给众臣。”
萧琮未置可否。
皇帝梁文选看了一眼坐定的男人,忽有心思打趣。
“萧琮,二十六了,比朕还大两岁。朝中众臣像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抱了几个,你倒总孑然一身,是缘分没到,还是眼光太高?”
萧琮淡然:“比起臣的私事,陛下还是多关心递上来的折子吧。幽州旱灾,有愈演愈烈之势。”
梁文选不死心:“这批贡女,朕送你一个?”
3. 叁
“不需要。”
还是淡漠的回答,甚至连那双眸子都没抬起过一下。
梁文选悻悻作罢。
一旁侍候着的首领太监徐程,多看了萧琮一眼。
陛下御赐,也只有这位萧太傅敢直接拒绝。
新帝登基才两年。朝中大小事务,由同样年轻的萧琮帮着把持,夙兴夜寐,秉烛达旦。
全朝堂都会心惊。萧琮进入朝堂不过六七年,竟已有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可萧琮的判断和决策,几乎从未出错,此人多智近妖,又毫无温度。
同僚想打压,毫无把柄可握,更不提新帝几乎毫无保留地信任。且这个人的私人生活单薄到苛刻病态的程度,曾有人私底下开玩笑,说萧琮不娶,把如日中天的权力当了妻。
可他三年前还不是这样子的。
徐程收回视线,温声提醒:“陛下,您同萧大人一道说了快一个时辰的话了,喝口茶润润,这是皇后娘娘特意提醒的。”
听到崔氏,梁文选的眉目温和了些,他喝了口茶,又对萧琮说:“百越已经在遴选贡女。到时咱们看看,这块地界,是否真如传闻一般频出美人。”
萧琮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暗了暗,应了声:“嗯。”
他微掀衣袍,离开了金銮殿。
雨停了,太阳重新出现,楚泠将刚刚被沾湿的衣裳挂出去晒,否则在这多雾多湿的地方,很容易生潮长霉。
云绯用了几乎一个白天的时间收拾情绪,在夕阳西下时又来找过楚泠一次。
听说楚泠拒绝了族长的提议,云绯深深理解,同时也感到苦恼:“我今天听族长说,本来人数就不够。”
楚泠道:“是的,但毕竟还有几天,咱们再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段河忽然失魂落魄地闯进院里。
“阿泠。”他看见楚泠还好端端地站着,心下微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急急上前,问:“我听说族长让你去做送给梁国的贡女?这怎么可以?阿泠你,你不是要和我定亲了吗?”
楚泠看着男人的眼睛都有点微红的样子,宽慰他:“我暂时拒绝族长了。族长也同意给我些时间,让我再考虑一下。”
段河却不能真正放心,他垂落的手握紧,忽道:“不如我们马上就成亲。”
“就明天,可不可以。”段河看着楚泠的眼睛,“其实成亲所用的东西,我那里都差不多准备好了,只等这三个月过去。可是族长如果有了这计划,不如我们提前一些,族长就不会再坚持了。”
“段河,”楚泠却比他清醒理智很多,“族人成亲,也是要经过族长的,你的主意恐怕做不到。”
段河紧紧握拳,闷着头却说不出什么来了。
“你先别急。”楚泠又道,“族长的意思是让我好好想一想,若不是我愿意,她大概不会强求,否则若我路上做出什么忤逆行为,反倒不好。”
楚泠冰雪聪明,也猜透了族长肯好言好语相劝的原因。
段河点点头,片刻后又问,颤着声:“你不会去梁国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心下稍安,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贸然求娶的行为太冲动,一时有点难堪。
云绯又和楚泠聊了一会儿,心里的犹豫也解开了些。到底都还是年轻女子,心性并不是那么坚定,何况族长在找她们谈的时候,都极言梁国的繁华巍峨,姑娘们即便不愿,心里多少也埋下了种子。
靠山吃山的族人,反倒是最懂得因时而变的。
送走了云绯,楚泠看一眼天色,一颗星星都没有,云气不知何时在空中重新聚集,她不敢赌,将挂在外面的衣物重新收起来。
这一夜果然又下了雨,楚泠也有心事,睡眠也变得破碎。
可是随后的两天,族长那边倒是销声匿迹。她没有再找人来劝说,楚泠也没有再去见她。
都是聪明人,彼此的意思已经传达明白了。
只是楚泠不知道,如果没了她,族长会选谁。她微微阖目,又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些原本不会被选中的姑娘。
这夜,楚泠正缝补自己一件衣物,却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敲门声,还有卫大嫂急切的声音:“阿泠,你在吗?我有急事找你!”
楚泠疑惑,心头也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急急将衣物和针线放下,去开了门。
谁知卫大嫂一见到她,就径直想向她跪下来:“阿泠,求你帮帮紫英,帮帮我们家!”
楚泠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扶住,让她站稳身形:“别急,发生什么事了,进来说话。”
外头潮气丛生,屋内方有一丝温暖。
卫大嫂还没落座,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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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显然来之前就哭过,眼泪断了线似的。
“是族长,她在选去梁国的贡女,今天找上了我们家,找上了我们紫英......阿泠,紫英今年才十三岁啊,她如何能离开爹娘去那么远的地方,去另一个国家啊!”
楚泠心头一沉,没想到竟然连十三岁的小姑娘,都会被族长囊括进去。
合适的人,果然太少了。
“阿泠,紫英从小就长在我和你卫大哥身边,就这一个女儿,她还那么小,怎么放心让她孤身一人去梁国?何况紫英的性格你知道,她顽皮不懂事,要是说错话惹怒了梁国的贵人,岂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阿泠,我知道族长前几日也找了你,但是你拒绝了。”卫大嫂也顾不上那么多,女儿即将被送走,爱女之心让她只能来做这个坏人,只为了保住自己唯一的女儿。
“阿泠,就当嫂子求你,我求你了好不好?”卫大嫂涕泗横流,更是直接跪倒在了楚泠面前,这一次,楚泠怎么拉她,她都不愿意起来,哭得伤心极了。
“嫂子我身体不太好,年龄也逐渐大了,只有紫英这一个女儿,如果让我们母子分离,那不如直接让我去死啊!”
就在这时,院外又劈头响起男声:
“自己不愿意就推别人出去,丢人现眼!”卫大哥急匆匆地大步走过来,也顾不上这是楚泠的家了。他强硬地将妻子搀起,“我都跟你说了,我去求族长,让你先等等,谁让你先过来打扰楚姑娘的?”
卫大嫂哭嚎着:“你去求,你求了有用吗!族长肯见你吗?我眼看着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十三岁的紫英,还不是因为大家都去求,才一个接一个的,落到了我们头上!”
卫大哥无法反驳,古铜皮肤的健壮男子,偏低着头站着。
“你还说我推别人出去,那些拒绝族长的人呢,还不是在推别人出去!”卫大嫂已经失了理智,将真心话说了出来,“既然大家都不在乎旁人,我为何要在乎!”
楚泠抿了抿唇。她知道卫大嫂说的是真的。
卫大嫂说完,趁丈夫不注意,又跪在了楚泠面前。
“阿泠,嫂子求求你,帮我们这一回吧,你生的好看,在梁国一定能过得好,不像紫英......若你愿意帮我们,嫂子来世当牛做马,驮你成佛成菩萨去,来回报你这一世的恩情啊!”
4. 肆
好不容易送走了哭哭啼啼快要昏厥过去的卫大嫂,楚泠心绪难定。
卫大嫂说的对,她拒绝族长,就是在推别人出去。
而且,最后推出去的,变成了才刚刚十三岁的小姑娘。
她思索了一夜,第二天去找了族长。
族长看见她来,有些讶异:“我以为你已经拒绝了。”
楚泠没接茬,问:“您最后选了哪些人?名单给我看看。”
族长不置可否,将写在粗纸上的名单递过去。
楚泠看见了云绯,看见了姒绿,也看见了卫紫英。上面的名字她每一个都认识,关系或远或近,但毕竟是同一个部族,原本都是亲人。
大家的年龄整体比楚泠偏小,除了紫英外,最小的是十五岁,虽依然年轻,终究也到了嫁人年龄。中间出现的断层,是因为紫英出生前那两年碰上百年不遇的大旱灾,大家只想着活下来,故而没有新生儿诞生。
楚泠盯着名单,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把紫英去掉吧。她年纪太小了。”
族长盯着她:“二十人的定额不能变,或者你同她换。”
楚泠点点头:“嗯。”
回去的路上,楚泠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她也在盘算。
自身条件她非常清楚,何况在三年前她已经通过那个人,了解了不少梁国的风土人情,比其他十九位女孩子知道的更多。
何况梁国那么大,再碰上他的概率微乎其微。
两人不过一段阴差阳错的孽缘,她为了自己和部族的利益牵扯了一个全然无辜的人,又狠心将他抛弃,上天都看不下去吧。
云绯得知了消息,冲过来对楚泠说:“阿泠你糊涂啊!这种时候充什么好人!族长原本已经放弃让你去了!”
楚泠只平静地看她:“你怎么不拒绝族长?因为你也知道,不是你,就是你妹妹。”
云绯还有个妹妹,比她小三岁。
这话说的对,云绯只得住口,又关切地看向楚泠:“你真的想好了?此去一趟,恐怕就很难回来了。”
“我在此处,本来也没什么根基。”楚泠说,“自从母亲去世后。”
楚泠的父亲是在她还不记事时,外出砍柴不甚跌落,重伤而死。母亲只能拼了命撑起小家,但也因为积劳成疾,数年前过世。
在那之后,楚泠几乎一直在漂泊状态。
“其实想一想,当年我也才十三岁。”楚泠笑了笑,“一个十三岁的孤女,如果不是族人热心帮忙,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尤其是隔壁的卫大哥卫大嫂,热心肠又有位置之便利,真的帮了她许多许多。
起码有了卫大嫂种的那些鲜嫩的菜,有了卫大哥一身砍柴力气,楚泠再也没有挨过饿,受过冻。
“用来报恩也挺好的。”楚泠道,“所以决定了。”
云绯看着她良久,最后叹一口气:“我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没想到竟然有天会一起远赴另一个国家。”
“有我在,你也算多一个伴了。”楚泠最后道。
卫大嫂知道这件事,又在楚泠面前哭了一场,极尽感谢,还把卫紫英也拉了过来,让小姑娘给楚泠磕头,叫楚泠恩人。
楚泠想把她拉起来,卫大嫂却说,不让她们做,她们于心不安。
只是这件事,在云绯那里好解释,在段河这里,就显得有些难以接受了。
此时,段河站在她面前,刚刚将打好的山泉水放下。
他眼睛有些湿,难堪地站着。
“不是说好了不去吗?”段河问,声音有些喑哑,楚泠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样的声音。
“对不起。”楚泠说,“但如果我不去,紫英就要去了。”
段河沉默片刻,他也很喜欢卫家这个活泼伶俐的小女孩,但在她和楚泠之间,他还是卑劣地想送出紫英,留下楚泠。
“如果是你,我宁愿是紫英。”段河也顾不上楚泠会怎么看他了,将真心话说了出来,“你明明已经拒绝,何必为了她又答允?何况,何况我们不是已经准备成亲了吗?还有三个月。”
“怎么还有三个月,就能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呢?”段河无法理解,他喃喃自语。
楚泠也很难过。她也没想到,生平自己已经对不起一个男人,眼下居然又要对不起另一个。
可是时移世易,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她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阿泠,我陪你去和族长再说说,好不好,一定会有办法的,或许你不用去,紫英也不用去。”段河想拉住她的手,可是终究还是怯懦了,只恳求道,“我们再去找族长,好不好?”
“我不去,紫英也不去,然后呢?”楚泠平静地看着他,“还会有另一个女孩补上。说不定会比紫英还小。”
段河哑然,但他只是站在楚泠面前,像一只大狗,十分无措。
过了会儿,他忽然抬头,那双对上楚泠就总是很小心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异样的光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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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泠,你是不是不那么喜欢我。”段河问。
这个问题已经纠缠了他很久,楚泠对他,总是淡淡的,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总是有距离感,她和她的名字一样,是泠泠的一汪水,段河暖不热她。
之前段河不问,是觉得没必要。楚泠已经答应了同他的亲事,即便她现在不喜欢自己也无妨,两人日子还长,他会做好所有丈夫应该做的事情,关怀她爱护她。
可是今天在两人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段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只为了面前心上人的回答,只是过了许久许久,一腔热血也凉了。
段河听到楚泠说:“抱歉,我觉得没必要再说这个了。”
夜深露重,段河在山路上走着。
他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楚泠的院子离开的,一定很丢人吧,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为了一句话落荒而逃。
深一脚浅一脚,段河平常万分注意这段山路,总担心稍有不慎会跌倒,误了事。可是今天却自暴自弃地想着,随便吧,摔倒,受伤,哪怕跌下山崖,都随便。
好巧不巧,他正好被一块石头绊倒,趔趄了好几步。
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段河疑惑地看过去,看见了族长身边那个女谋士。
她还是同平常一样穿着墨色衣裳,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一张有些过分白的面容衬得她像鬼魅一样。
段河有些嫌恶:“你来做什么。”
女谋士走过来,和他并肩:“楚泠三年前就见过梁国来的人,对梁国熟悉,而且她这个人,在哪儿都不会过得差。梁国也不是什么虎狼之地,毕竟是百越的贡女,是会好好对待的。你不用太担心她。”
段河嗤之以鼻:“既如此,你怎么不去。”
女谋士平常在族长身边,地位也很高,听了这话却没生气:“段河,你有没有想过,你能给楚泠很好的生活吗?”
“楚泠的条件,本就是没办法被大山关住的,否则你无法解释,三年前她把梁国那人迷的神魂颠倒。她只是经了事,心灰了。到梁国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尚且不论,可在你身边,她永远只是百越的山民,一介农妇。”
段河被刺痛,猛然看向她,可心底知道她说的对,又无法反驳。
“你好好想想吧。”女谋士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停了下来,她知道段河也是聪明人,最后只道,“路上小心,大男人走平地还摔一跤,丢不丢人。”
5. 伍
次日,楚泠正在打包行囊时,段河来了。
看到她那些衣物,大多已经有些旧了,颜色也淡。段河的眼神又暗了暗,想起昨晚女谋士对他说的话,这下,再也没了反驳的念头。
她说的对,楚泠若真的同他成亲,就一直留在山中。
看见段河,楚泠有些意外。
因为昨晚他离开的时候,样子的确不太好看。
“我在打包行李,你坐,我给你倒杯水。”楚泠道。
“不用麻烦了。”段河说着,也来到她旁边,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个香囊和几块银子来,塞到楚泠的手里。
楚泠愕然不想接,可是段河强硬,将那些东西放进了她的手心。
“这香囊袋子,是数年前我昏迷醒来后,在内衫里发现的,上头的花纹很繁复,但我也不知这是什么。不过看上去倒是精巧的好东西。”段河垂眸解释,“香囊里面放着的是我前些日子寻的药草,安枕的,我知道你睡不好。”
段河一开始并不是百越人。他是在某个清晨被族人发现的,那时他身上有伤,人也昏迷着。
醒来后,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的身体需要静养,大家最后商议一番,还是把他留了下来,以为会有人来找。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段河已经得了族长的认可,成了彻头彻尾的百越人。
“这些银两是我存下的,原本也就准备用在你身上。所以你别有负担。一路上,处处要用钱。”
楚泠也垂着眸,手中几块银子和那香囊似有千钧重。
段河说完这几句话,就走了。楚泠拿着那些东西,出神了好一会儿。
转眼就到了临行那一日,梁国派了驻扎在南境、与百越接壤的士兵们一路护送她们,还算安全。
族长带着全部族的人,站在山门处,浩浩荡荡地送贡女们离开。
卫大嫂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怕楚泠路上需要,几乎也掏了小半个家底,偷偷给楚泠装了好些银子。
大多数贡女都哭得不行,楚泠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从她出生起,就在百越这块地方,甚少离开。原来回头一看,也不过只是山上的一处小聚落。
梁国的士兵们礼貌客气。都是替陛下办事的人,知道这行程重要,何况都是些弱女子,这些士兵们也懂得她们的艰难,态度就更温和了。
只是到了吉时,还是不得不出发。
贡女们与家人依依惜别,卫大嫂拉着楚泠的手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卫紫英也哭得伤心。最后,还是楚泠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对她说:“紫英乖,以后我接你去梁国玩。”
说完,她便带着自己那些细软行囊,上了马车。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在低低的哭声中,楚泠忍不住还是掀开帘子,回头看了一眼。
族民们还留在原地,无人率先离开,知道是这些女孩子又换来了和平,以表敬意。族长站在最前方,一身象征着部族最高地位的衣服和饰品,立得笔直。
视线再往上,人群的背后是高大又无声的连绵青山,烟雨朦胧,看不真切。往日旧事终于还是随着达达马蹄和辘辘车声,风流云散了。
-
金銮殿内,梁文选喝了一口茶,微微阖目。
他勤政,往往卯时起身,日过中午,总会有些疲倦。
再睁开眼睛,梁文选看到旁边垂眸看折子的萧琮那安然淡定的样子,不禁思考为什么萧大人比他起得早睡得晚,还会比他更有精神。
政务处理累了,片刻休息,梁文选又想起贡女的事情。这对于繁重的政事,这事还算有意思。
“贡女的名册已经送上来了,爱卿真的没兴趣看一看?听说其中有一位,是倾国倾城级别。”梁文选问。
“哦?”
萧琮音调微微升了些,只是仍未见得有兴趣。
“是啊,是哪位来着。”梁文选将名册找出来,前后看了看。百越人大多以花草或自然景色入名,大约是他们靠近自然的缘故,是而梁文选一时有些记不住了。
片刻后,他想了起来,点了点名册上的某个名字:“就是这位了,姓楚,倒是好姓。喏,这里还有画像,爱卿看看?”
萧琮的视线还在手中的折子上,对所谓的佳人没有半点兴趣。
梁文选:“朕瞧着当真是美人,即便放在梁国也是容色一流水平。不看,别后悔了。”
萧琮淡笑一声:“再美也不过是凡人,凡人便不过尔尔。为何会后悔。臣着实欣赏不来这些,陛下尽管将贡女们赐给其他同僚即可。”
屡次试探不成,梁文选终于还是放弃了。
“爱卿当真没有心仪女子?”梁文选问。
“没有。”语调似乎显得有些太过冷硬。
“朕白问你了。”
徐程小心禀告:“陛下,外头费国公来了,说有要事要同您商量。”
又来了政务。梁文选重新恢复了身为君主的威严:“让他进来吧。”
国公费允在首领太监徐程的陪同下进入金銮殿的时候,看见殿内坐着的萧琮,旁若无人地翻看着原本应只供陛下亲览的奏折,神情几不可查地一顿。
可他很快收敛,这场景倒是见怪不怪了。
费允是正一品,萧琮是从一品。明明比他低半级,但萧琮见他,只会略一颔首,甚至从不见礼。
陛下亲信程度,可见一斑。
费允毫不怀疑,若不是萧琮还年轻,自己这正一品国公的位置,早就不保了。
眼见萧琮此人比自己年轻近二十岁,却与他平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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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怎能不让他气恼。
梁文选道:“国公有什么事,回禀就是。太傅不是外人。”
萧琮却散淡起身:“只怕国公有些不方便说与臣听的事情,见臣在此,竟哑然不知从何讲起了。既如此,臣先告辞。”
说罢,就径直离开了。
金銮殿,萧琮来去自如,简直像他自己的萧府一般。
费允皱眉,天子面前仍这般行径,如此张狂!
可他终究将不满隐藏起来,先将一些最近在办的事情同梁文选禀明了进度,最后,才委婉提起:“近日,又有人在弹劾萧大人了。”
梁文选恍然,心想萧琮竟然猜对了。
“所为何事?”他问。
“上回查到的贪污一案,首犯已死,可臣后来才知晓,萧大人竟是先斩后奏。”费允道,“即便那人犯案,可终究是朝廷的正四品官员,论理需得先向陛下请旨,可萧琮竟直接将人处死了。”
“原是此事。”梁文选略一沉吟,“太傅已经同朕告过罪,朕也罚了他三月的俸禄。此人贪污数额巨大,论例也当斩。”
此话听上去即是不打算追究了。费允不免有些失望,语气便强硬了些:“陛下如此,是陛下厚爱,只是怕会让萧大人不知轻重,行事愈发独断。”
费允在先帝一朝,为内阁首领,恩宠无数。可是到了这一朝,眼看着新帝这般亲近深信萧琮,怎么坐得住。
“国公的话有理,朕自会注意。”梁文选的语气也随之重了些,“但,太傅有从龙之功。”
两年前先帝驾崩,竟出现真假遗诏,一份言明七王爷梁文选,另一份则为三王爷。
两派自然争的你死我活,对于朝中大多不明真相的臣子,大多随波逐流,被迫站了队。
只是当时,三王爷年纪更长,行事稳健,生母又为贵妃,当然更受推崇。可是在关键时刻,是萧琮力拥梁文选为帝。最后,三王爷被斩于幽州,举国皆惊。
“臣明白了。”费允干脆不说了,又将话题拐回了刚刚的政务上。
外头,徐程给萧琮递来一把伞:“萧太傅慢走,这会儿起风了,只怕会下雨。”
萧琮淡淡看了眼殿内,他不必去听也不必猜测,就知道费允在同皇帝说什么。
他接了伞,缓步下了台阶,不一会儿,天空中果然开始下起绵雨,润湿他头发和衣裳。
这雨的缠绵劲,倒不像是梁国首都会下的雨,反倒像南方,譬如西南的越地,那般烟雨朦胧的情致。
萧琮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刚刚梁文选的问题。
只是瞬时,他抬眸,视线又恢复一片清明。
悟已往之不谏。尽管不应该想起那个人,但他刚刚却在想,她现在大抵已经成亲,是万万没有可能,会被选做贡女的。
6. 陆
贡女所乘的车队一路向北,虽艰难些,但有士兵一路相送,安全性还是有保障的。
二十名贡女,分坐十辆马车。楚泠同云绯一辆。两人关系好,说说话,逗逗趣,倒也真的平复了不少旅途中的寂寞无聊,连离开家园的伤感都舒缓了不少。
这日,到了黄昏时分,眼看着天边有霞。有些老练的士兵知道明天大概是个晴好天气,为了弥补在越地因连绵阴雨而耽误的行程,便决定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恐要连着行一天,中途无法停留。
他们找了家官驿,让宫女们住进去休整一晚,顺便给马喂粮喂水。
楚泠和云绯便将行囊放在房中,和其他贡女一道去用晚饭。
楚泠和云绯一步步下了台阶,视线对上姒绿的。
她似乎原本正在和女伴说些什么,大家凑得很近,看上去是什么悄悄话。姒绿面上带着些骄傲和鄙夷混杂的神情,可一看到楚泠,众人散开了。
云绯低声:“姒绿从前就跟你不对付,是不是又在说你坏话。”
楚泠不是很在乎:“随便。”
她很清楚自己身上有哪些值得闲谈的事情。容貌,孤女身份,未婚夫,还有三年前的那桩事,都是谈资。
那已经失败的任务,已经隔了三年,还是让人私底下津津乐道。围绕在楚泠身上的,从此就多了许多揣测和打量的好奇目光。
她干脆和云绯直接坐在姒绿对面。
姒绿也有些微讶,原本的确是在说楚泠的不是,见她这般坦然,也觉得无趣,埋头吃起饭来。
她确实不平,三年前她也像族长争过那个名额,可是族长最后说还是楚泠的条件更好,定了下来。
她从小便自恃美貌,当然不服气。何况她觉得,如果是自己,断然不可能连人都认错,一定能完成任务,保下部族。或许自己还能获得那位使节大人的青眼,更早去梁国享受富贵也不说准。
姒绿也不明白楚泠。如果是自己,就算是认错,不如将错就错下去,听说她错认的那人气度同样不凡,没准也是梁国的什么公子或高官,跟着走了多好。
也只有楚泠会那么傻,还跑回百越来。
吃了饭,云绯一脸担忧地陪着楚泠回房。
“阿泠,你真的不生气啊?”
“有什么好生气的。”楚泠看她一眼,“这话我听的还少吗,如果每听一次都要生气,早把身体气坏了。”
“要我说,当年你就不该同意那任务。”云绯打抱不平,“姒绿不是积极得很么?让她去就好了,也好让她知道你的艰难,免得三年了还在这里嚼舌根。”
“还有啊,你睡不好的毛病还没缓解吗?”云绯担忧地拉她坐下,“阿泠,你之前不是说已经好多了吗?”
前几日阴雨连绵,楚泠晚上又开始做梦,云绯与她同程,两次慌张将她从梦中叫醒。
楚泠做噩梦的样子真的有点吓人。云绯想,先是剧烈地抖,随后便像被淋湿的猫儿一样瑟瑟发抖,手将被褥攥得死紧,很快额角就都是汗了。
“不知道为何,最近发作的次数变频繁了。”楚泠实话实说。
她猜是不是因为愈加靠近梁国的缘故,心里知道,她也离那个人生活的地方越来越近了,所以体现在了梦境中?
可认真想想,又觉得荒唐。梁国那么大,和那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再碰上。
云绯不知道内情,替她把了下脉。百越药草众多,人人会点医术,但云绯只是三脚猫功夫,根本把不出什么。
屏息听了一会儿,云绯放弃了:“罢了,梁国的好大夫多,等咱们安顿下来,一定找大夫看看你的病,这可不能拖着。睡不好是大事。”
楚泠浅浅笑了下,应好。
接下来的路程都很平静,越靠近梁国,气候就越加干燥,故而阴雨天气变少了。楚泠难得睡了几个晚上的好觉。
这日,车队终于到了京郊。
车队外热闹许多,云绯好奇地掀开帘帐往外看,感叹:“乖乖,哪怕只是梁国京郊,都比百越要繁华许多。”
楚泠被她的感叹惹得一笑,云绯刚刚收回视线,就对上楚泠的笑靥,乍看之下竟比外头初夏盛景都要娇艳惹眼,也不由得愣了愣。
云绯感叹:“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但我居然能理解族长了。”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美人,不送到梁国来,简直是暴殄天物。
“行了。”楚泠笑着喝止她,“我们还是晚了点,城门眼看着要关了,恐怕得明天才能进京。今晚估计得在京郊住下。”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路护送的士兵头领,一辆车一辆车地打招呼:“各位姑娘,我们南境军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将转由京畿军护送。”
“对了,今日城门已经关闭,不允许再入城了,一会儿京畿军会带各位去京郊驿站小住一晚,明日一早便入城。”
说罢,头领又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前些日子幽州出现旱灾,有些流民和地方兵痞在这附近逗留,大家万事小心,不要离开驿站,也别离京畿军太远。”
楚泠看过去,果真看到些衣着褴褛,浑身脏兮兮的流寇,心下也紧了紧,暗暗揣度大概就因为如此,所以出入城门管控如此严格,不过是误了小半个时辰,就没办法再进入了。
那些混杂在一处的人群里,有些是真正的难民,有些则是地痞,无非是想耍赖问官府索要一些钱粮。
鱼龙混杂,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远离。
更何况,这十辆车上都是女孩子。
楚泠从帘子的缝隙中,看见流民中有些人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的车队,尽管从外面看不出什么,但光是这一排整齐的马车和旁边严阵以待的官员,就足够惹人遐想了。
她将帘子合拢。
南境军的护送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由京畿军接手。
京畿军派来了一支三十人的小队护送,队正姓万,和南境军的头领交接了名册,行李等物件,就赶着马车去了京郊的驿站,让姑娘们先住下。
楚泠原本以为京畿军的防备会更加严谨,但随后发现,这小队的成员多是年轻人,或许又因为觉得在天子脚下无人敢放肆行事,所以态度并未见得比南境军更认真。
想想也是,南境军带着她们长途跋涉,中间要路过好几处烟瘴之地,还要躲着山贼和匪徒们,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而此处是官驿,据说很多大人出京办事,若路上来不及,大概都会住在这里。所以条件不错,也正因如此,京畿军的那些人也就显得有些懒散了。
一士兵扒拉着碗里的饭,有些嫌弃:“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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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也太普通了点儿,爷都没什么胃口,就等着交完差,去中和楼好好点一桌子。”
“哈哈,你到底是想着中和楼的大餐还是想着美姬?”
提起美姬,又有人多看了那群贡女们一眼:“别的不说,百越偏远之地,竟然还真的出美人。”
“可不是,瞧着个个姿色都好,尤其是......”士兵微抬下巴,正欲对着楚泠所在的方向示意,便被队正阻止。
“行了,吃你的饭去。”万队正严肃地敲了敲桌子,“人家是百越贡女,陛下说了,这些贡女是要献给京城贵胄的,咱们得护好,否则只怕你非但不能交差,还要领罚。”
“队正,明天一早就进城门了,这么近,能有什么事。”有人嘟囔了两句,但最终还是安静吃饭,又抬起眼偷瞄了那些贡女好几次。
终究还是不死心,想多看几眼。
万队正捧着碗转过身,对贡女们道:“明日就护送你们进城,会进皇宫面见陛下,大家今天好好休息。”
贡女用完这一餐饭,对梁国的陌生和抵触打消了些许,很快便各自回到房间休息,这一路的确是累了,还要打起精神应付明天的觐见。
楚泠和云绯也坐回榻上。云绯吃了许多糕点,暂时不想洗漱,便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看楚泠将头上的素钗拆下来。
她的钗子形制简单,但是戴在楚泠头上,却偏偏带了别样的美。钗上有花鸟图案,百越对鸟有崇拜,自然会将图样画在衣物上,或嵌在饰物里。
云绯看她的乌发随着钗子抽出而垂落,如同上好的光滑绸缎,原本如雪的颈后肌肤被盖住,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她有时候觉得,楚泠的美貌很神奇。单挑眉眼鼻唇,她无一不美,但却达不到惊人的效果,可组合起来,却倏然有了迷惑人心的力量,叫人移不开眼了。
简直像妖精一样。
美色当前,云绯身为一个女人,都觉得自己会被引诱。
也难怪当年族长选的是楚泠。
云绯不知不觉走上前。
外头月亮升起来了,温和的月光正好照在楚泠的发间,越发衬得她颈后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云绯轻轻摸了摸她颈后的红色小痣。
“记得族长身边那谋士会看相,之前就说,你这颗红痣是主好运的。”云绯道,“好不好运,我也不知,只觉得真好看。”
楚泠拿起一旁胭脂:“我给你点一个。”
“那哪儿一样啊!”云绯笑着躲避,“希望那谋士说的是对的,佑你在此处都顺顺利利。”
楚泠将头发都放下来,起身去洗漱,末了又叮嘱云绯:“记得检查下门锁。最后一日,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云绯点头:“放心吧,已经到京郊,不会有什么问题。”
两人都疲累了,各自洗漱完便匆匆上了榻休息,一阖眼便睡着。
京郊的夜晚,不像百越那样刚入夜就变得暗沉沉的,各家各户都关了灯。外头还有行人,商贩,有灯笼。这让她们两人平生了些安全感。
只是到了后半夜,楚泠忽然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有些紧张地坐起,看向房门。
“唔,怎么了?”云绯也迷迷糊糊地醒来。
“外头有人。”楚泠小声道。
7. 柒
“门锁好了吗?”她又问。
“锁好了,为了保险,我还加了一道闩。”一听这话,云绯也紧张地坐起来,“还好阿泠你提醒,不会是遭贼了吧?”
楚泠有些不安,想到今天在京郊看到的那些衣着褴褛的难民们。只是楼下还有京畿军在把守,怎么可能会让贼人上来?
“你上楼之前看到万队正他们了吗?”楚泠问道。
“嗯,他们那会儿在安排人值夜,我没多看。”云绯回答。
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楚泠明显听到有人尝试拉动他们的房门,在深夜里传来有些突兀的轻磕声。
随后,显然是那人也被这动静下到了,一时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门前重归安静。
他们似是知道门上有闩,担心强硬闯入会惊动旁人,暂时放弃了。
“我们要去提醒下她们吧?”云绯知道贼人肯定去其他房间了,这一层住的大多是贡女,手无缚鸡之力。
若只是偷盗财物还好,毕竟她们明天就能入城,也不怕影响路途盘缠,可若是看中她们的女子身份,起了不轨之心......
楚泠的手心也冒出了些汗。她视线在房间巡了一遍,忽然想起什么,最后将自己的梳子拿过来。
梳子是木质的,正好可以用来敲击墙壁。
根据楚泠对这间官驿的观察,为了方便联通一些类似防火水渠之类的设施,相邻两间房的床榻摆放位置是相对的。
而她们隔壁房间所住的,恰好是京畿军的两人!
梳子发出的声音不明显,但通过墙壁传过去,应该是能让隔壁的军士察觉到的。
只可惜,隔壁房间的京畿军睡得极死,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云绯恼怒:“他们也太放心了吧!”
与此同时,她们房间的门又传来试探的捣鼓声。
这让两人更为担忧,贼人去而复返,一说明他们很可能在其他地方已经得手,且无人发现,二说明他们胆大,认定了这被锁住的房间里有更好的宝贝,不愿意放弃。
既然柔的没用,只能另找办法了。
楚泠将手中木梳放下,将一整个木质梳妆盒拿过来,朝墙上砸去。
这一声极大,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明显又吓人,事实上,她成功让隔壁刚刚还沉睡着的两名士兵猛的弹了起来。
“妈的有病啊!大半夜的干吗?”
怒声穿透墙壁传过来。
“志哥,你听外面是不是有脚步声?”
“谁在捣鬼?随我出去看看。”
两名京畿士兵连衣服也没穿好,一把抓住随身的佩刀径直出了门。
与此同时,走廊里传来几道破空声,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哀嚎。
“大人饶命,放了小的们吧!”
“小的们只是一时想错了路,实在是太久没吃饭了,所以才......”
“大人饶命,饶命啊!”
这声音成功将所有人都惊醒,贡女们狐疑不安地坐起,而那些宿在二楼的京畿士兵们,明白抓住了贼人,兴高采烈地出门想分功劳。
他们都以为是同僚抓住了贼,大晚上的,又都是熟人,好几个甚至光着上身便大摇大摆从房间出来,紧接着在对上走廊内一挺拔整肃身形时,都在原地愣住了。
“你谁啊?”有人问。
“听说前些天,武将军还向陛下奏报,说京畿军治军严明,纪律井然。”那人轻飘飘地道,“原来是这么个井然法。”
他压着的人还在不断哀嚎,男子似有些不耐,轻嗤了一声,一掌下去,那地痞就昏了过去。
快准狠,看得走廊内的京畿军士兵们都有些胆寒,终于意识到,这绝不是个普通人。
“万队正。”那男子根本不屑去管这些兵卒,只盯着脸色难看的万队正,“来一趟吧,我们大人有请。”
那些士兵们都知道自己犯了错,可再怎么样,也只是个疏于防备、衣冠失仪的错。
毕竟被安排值夜的不是他们,他们也憋了一肚子怒火,想问问楼下那那二十人怎么全睡得无知无觉,叫地痞们轻易便上了楼来!
万队正步履沉重地下楼,当看见大堂正中间的男子时,瞳孔猛地一缩,赶紧上前半跪,战战兢兢地请罪道:“萧太傅!”
大堂中已经一片混乱,士兵们跪的乱七八糟,地痞横倒在地上,所有人身上都见血,桌椅板凳也散乱不堪。可即便如此,端坐在中间的太傅依然衣着整齐,不染一点儿尘烟和血气。
其实照万队正的身份,他本不应该认得从一品大员,但恰好万队正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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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立过一次功,同上峰一道进金銮殿领赏时面见过陛下,当时,萧琮就在旁边。
萧琮的容貌和气度,尤其是一双丝毫没有温度的眼,当时就给万队正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说句大不敬的,甚至和萧琮比起来,御座上的皇帝都显得和蔼可亲不少。
于是现在,他只是跪在那里,身上便好似有了万钧威压,大气也不敢出,冷汗一滴滴冒出来,沿着脸颊流下。
“请萧太傅赎罪,臣已经知错了!”万队正声音颤抖,心里痛骂安排值守的士兵。
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最后一日,切莫出什么差错,可竟然真的让他们一觉睡了过去,还恰好被太傅大人撞上。
“你不用向我请罪,我也没有兴趣听你的解释。”萧琮声音淡淡的,威严感却极重,“我已传信通知武将军。”
“上面住的是百越的贡女们?”他又问。
“是,京畿军今日从南境军那里接了手,只因城门关闭无法进入,才先在这官驿住下。”万队正答。
“南境军远离国都多年,倒是比天子脚下的京畿军更为整肃严苛。”萧琮似乎轻笑了下,“这让武将军情何以堪。”
楼上,刚刚利落地收拾完贼人的劲装男子走下来,对萧琮抱了拳:“大人,楼上一共五人,楼下十二人,外围还有不少望风盯梢的。大概想用人数优势,哪怕京畿军有人醒着,也能撕个口子出来。”
“谁知道。”他眼风凉凉的,带着不屑,“倒是都睡熟了,让他们轻而易举就上楼。”
万队正头几乎埋进膝盖里。
“姜寅,可有贡女受伤?”萧琮问。
“无人受伤,所幸我们来的及时。暂时只有财物被偷窃,待属下清点后交还给楼上的贡女。”姜寅回答。
约摸还有一个半时辰,天就要亮了。
“既然城门已经关闭,那我们今晚也宿在这。”萧琮最后道,“你去问问店家,可还有空房。”
姜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就算城门关了,只要大人把敕令给看守的士兵,也不可能进不去。
凡事都有个例外。
可随后,姜寅就知道为何大人决定先留下,因为萧琮又道:“既然京畿军不顶事,明日进城,让她们跟着我一起。”
8. 捌
房中的楚泠和云绯只听得外头的哀嚎声和说话声,走廊重归寂静,仿佛刚刚的混乱只是一场梦。
云绯奇道:“刚那人说什么,大人?谁来了?怎么那些官兵全都不在了?”
楚泠惊魂未定:“看样子大约是某位官员恰好经过,有位武艺高超的属下救了我们。”
云绯下了榻,轻手轻脚地将闩抽走,将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
可是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她们隐隐能听到楼下有说话的声音,可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又过了约摸一炷香时间,有人上来,言明流寇已经被拘捕,明日将送她们入城,请她们放心,又问询是否有财物丢失。
楚泠听见对面房间小心翼翼地开了门,随后便听见了姑娘们连连道谢的声音。
她们在百越,民风淳朴,同为一个部族,流寇盗贼本就稀少,就算有,也是举全族之力打击追捕,哪里见过见过今夜这种场面。
云绯从门缝里偷看,只低声感叹道:“哇,这人身形真好看,难怪能迅速制服盗贼。”
楚泠:“......”
随后,她听见外头姒绿开口道:“小女子敢问一句,是哪位大人路过救了我们?”
姒绿知道,这人虽气度不凡,但既亲自上来归还财物,必定只是随从,真正的大人物还未露面。
可那男子却缄默,片刻后道:“姑娘不需要知道这个。请把财物收好。”
姒绿不无失望地道了声谢。
姜寅将财物全部还回,回去找萧琮复命。
萧琮正站在窗台前,沉默地看着底下的流寇。
即便京郊的旱灾已经被控制,但仍有不少流民和地痞尝到了官府救济的甜头,故而不愿再回家园耕作,反倒纠集在一起,成为一股可能会让京城不安的势力。
倒是应该再和户部和工部谈一谈。如果只一味用钱赈灾,必定会让这种情况愈发严峻。
萧琮沉默,月光亦冷漠地照在他面庞上,对于京城发生的很多事,他作壁上观,但看见的所有事情都成为了宝贵的决策基础,让他的判断甚少出错。
听见姜寅回来的声音,萧琮问:“都办好了?”
姜寅点头:“是的,都是些年轻姑娘,属下没敢多看。但为了百越,她们远上梁国,也挺不容易。所携带的银两都不少,想必父母为了她们也竭尽家产。若是真的丢了,恐怕会对梁国心生怨怼。”
萧琮忽张了张口,问:“她们......”
姜寅:“是,大人想说什么?”
萧琮却已经将刚刚一瞬的心绪波动给压下去。
这几年下来,在大量政务的淹没浸泡中,萧琮已经可以对“百越”两个字熟视无睹。
但如果让他听见更多的细节,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些其他的事情。
这反应趋近本能,令他感到羞耻。
“无事。”萧琮平静道,“休息吧。明日一早城门开放,就送她们入京。”
-
第二日,楚泠在日出时醒来。
她本以为这一夜会睡得不太安稳,毕竟是不熟悉的环境。但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知道有位官员在保护她们,最后竟睡得不错。
云绯揉了揉眼睛:“天亮了啊。”
“是的,起来收拾下吧。”楚泠坐在案前,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她梳了一个简单的髻,将嵌着飞鸟图案的钗子别进去固定。
不一会儿,贡女们便在门口集合。
不少人怀着隐隐的期待,想看看昨夜帮助她们的到底是哪位大人物,长什么样子,可最后发现,来的还是姜寅。
云绯也有点失望,凑在楚泠身边小声道:“属下都这么英姿勃发了,好想看看那位大人长什么样啊。”
楚泠道:“能在京中做官,且有如此声势的,大抵不年轻了。”
云绯一想到可能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悻悻作罢。
两人上了马车。
有了护送,楚泠的心情比昨日平静很多。再看车外那些流寇和地痞一夜之间也全被赶走,不免也暗叹这位官员的能量和权势。
这可是让京畿军也头疼的人群,不过只是因着那官员的一句话,短短时间内便得到了整治。
车声辚辚,在官道上平稳行驶。萧琮同武将军说完话,三言两语便让一征战沙场数年的八尺大汉脸红,半是惭愧,半是盛怒。
武将军也没想到这事会闹成这样,毕竟在他看来,护送贡女入城是件简单事。
可他手下的人,竟然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他和萧琮承诺,一定会严惩。
萧琮离开驿站时,贡女们的马车已经出发,走在前面。姜寅看见他,将名册呈上来:“大人,已经全部清点过,二十人均对应。”
萧琮点头翻开,本是顺手的动作,他却忽地一顿。
“楚泠”,这个名字,很好听。
也很扎眼。
萧琮的目光凝滞,皱了眉。
姜寅察言观色,问道:“大人,可有什么不对吗?”
萧琮将名册还给他:“无事。”
“泠”这个字,虽然在名字中不算常见,但也不是没有重名的可能。
何况三年前她告诉过他,她姓林。
不姓楚。
他还夸她名字好听,林泠,如水声清越,泠泠作响。
她也应当已经成亲,就在一年前,萧琮还因公务去过一趟百越,正巧看见她与另一容貌端正的男子一道。那男子很关照她。
已经成亲的人,是不可能被选为贡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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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这只可能是一个让人不太愉快的巧合。
萧琮没有再细想,或许他也不愿再细想。他翻身上马,同车队一起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有萧琮在,看见那敕令和玉牒,城门口的士兵几乎没怎么查看通行牌令,便让车队进入。
一路顺利,马车进入了京城,又进入了皇宫。
皇宫值守的侍卫同样如此,看见萧琮带队,有些惊讶。但再看身后跟着一脸怒意羞惭的武将军,又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赶忙打开宫门,让大家进入。
“陛下现在在忙,请您先过去。”刚进宫,徐程就派了个小太监传消息。
萧琮点点头,他昨天从京郊回来,本身今天就应该去宫中复命,视线刚刚看向武将军,他便赶忙保证:“萧大人去吧,这些贡女由我亲自安排,先带到一旁清宣殿稍等。等陛下忙完有空召见,我再亲领她们过去。”
萧琮知道武将军已经吃了教训,断然不敢再假手他人,便淡道:“嗯。”
说罢,人就跟着小太监去金銮殿了。
武将军这才抹了一把汗,稍微放心了些。
一路走来,他都在心里想怎么惩罚自己手下那些玩忽职守的士兵们。
好在萧大人路过,属下出手帮忙解决了问题,财物丢失倒是小事,若真有贡女在护送过程中被地痞流氓们伤了人身安全甚至污了清白,京畿军全部活罪难逃。
他敛了敛神,道:“各位,我们先去一旁稍候,等陛下有空,本将军再带你们进金銮殿觐见。”
有贡女们想掀开帘子,看看这繁华巍峨的宫城,只是素手刚刚掀开一半,武将军却制止了她们:“各位,宫禁森严,贵人频出,大家还是小心些,免得冲撞。”
云绯抿了抿唇,有些扫兴,但她只想飞快看一眼。
就这一眼,还真看见好几位一看便气宇轩昂的官员,个个穿着紫色或红色、统一制式的衣袍,头戴官帽,手里拿着笏板,迅速却稳健地在官道上走着,好生威严。
不过楚泠说的倒对,大多数官员看着都已经四五十,尽管看不清脸,但身形已经有臃肿之势,看着的确不怎么美观。
不像百越的男子,因为常年要干农活,砍柴挑水之类,大多数人哪怕到了四五十,身体也还是健壮的。
背景的宫殿高大宏伟,红砖金漆,叫云绯根本难以想见这是怎么建起来的,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不过是匆匆一眼,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赶忙将帘子合拢。
马车重新行进,姒绿放下帘子。
其他人或许没有看到,但姒绿终于得见一直护送她们的大人。
气度矜贵,身形优渥,她只看到小半张脸,也已经足以颠倒众生。
姒绿合上帘子,暗暗记住了刚刚小太监来请他时,那句“太傅大人”的称呼。
9. 玖
武将军将贡女们领到清宣殿。
已经远离了金銮殿还有那些行色匆匆的臣子们,贡女们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些,可哪怕在清宣殿,一路看到的也是梳着简单发髻,打扮得体,低着头谨小慎微的宫女们,被她们影响,终究还是有些忐忑。
有宫女们上来为她们倒茶。楚泠眼看这些宫女的动作都是统一调教过的,整齐划一,一步不乱,也暗暗吃惊。
宫墙内的威严和肃穆,可见一斑。
出于礼貌,宫女们也拿了些瓜果糕点,摆在精致的盘盏内,但双方也都知道,这只是礼节性的摆设,不可能有人动。
又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清宣殿门口这才传来脚步声,有太监来传话,说陛下稍候有空,但也只匀出来一刻钟的时间用来见她们,请她们尽快。
一听这话,武将军站起,贡女们也赶忙都跟着起来,重新整理自己的仪容外表,又经宫中的侍卫搜了身,这才终于能前往金銮殿。
刚进殿门,楚泠就闻到了浓郁的熏香。这是百越不会有的熏香,因为她闻到了龙涎独有的气味,这还是小时候母亲尚未去世时,有一回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弄到了一点点,给楚泠闻过,楚泠便记住了。
她还记得,就这一小点点黑色的块状物,母亲卖掉,得到的银钱够她们一个月的生存所用。
武将军悄悄问太监:“太傅呢?”
太监低声回复:“太傅与陛下议完政,已经先离开了。”
武将军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穿过几层帘帐,楚泠终于看到了御座上的那个人的身形,很挺拔昂扬。皇帝同她之前的想象不太一样,她之前对皇帝的印象来自萧琮,但那是三年前,那时候,先帝还未驾崩,他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
所以她虽知道,现在更年轻的七王爷已经继位成了新帝,一时也觉得恍惚。
三年的时间,若是在百越,不算长。百越的时间一向过得慢慢悠悠,但如果在梁国,应该算是很长很长了吧?
萧琮之前跟她玩笑着说,梁国的朝廷上,臣子们根本不敢因个人原因请旨休超过半月的长假,因为风云变幻太快,若是半月远离朝堂,很多事情自己就不知道了,这很危险。
三年的时间这么长,那萧琮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楚泠便惊了一跳,赶忙打住。
她有些心绪不宁,正平复着,便听到皇帝开口:“抬起头来。”
贡女们是不能抬头看陛下的,之前都接受过规矩,现在即便抬起脸,视线也是往下的,是一个叫上位者能看得清楚,自己却不能冒犯的动作。
梁文选的视线在一众贡女上扫过,年轻的皇帝心道,传言为真,百越之地虽偏远封闭,但果真是出美人的地方。
何况她们的气韵与梁国京城的美人还不太相似,更让人产生兴趣。
梁文选对照名单一一看过,心中和画像比较。但他也犯了难,要根据什么条件来确认这些贡女要送往哪些官员的府中。
就在这时,位于第一排的姒绿忽然开口:“民女第一次面见陛下,心中感激陛下给了民女这样的机会,可以亲眼所见梁国的繁华。民女没有什么本事,但会跳一些舞,愿意为陛下献上。”
这反应有些太突兀了,一时无人说话,就连梁文选也微讶:“你倒不紧张害怕?”
“能来这里,民女当然紧张害怕,但更多的是开心。”姒绿回答。
“既如此,”梁文选思量片刻,向一旁的徐程求证道,“朕记得费国公是喜欢歌舞的,他府上的舞姬甚至比宫中还好。”
徐程含笑点头:“是,陛下好记性。”
“那你,就去费国公的府上吧。”梁文选定了下来。
他没有让姒绿表演,因为梁文选对歌舞并不十分感兴趣,他喜欢的是秀外慧中的女子,最好能和他一起谈谈诗书政史,比如皇后崔氏。
若真的让姒绿现场跳了舞,若崔氏知道,恐怕她会不太高兴。
姒绿听后,跪地谢恩。
她有私心,张扬地表现自己,也是因为发觉梁帝很年轻,想看自己有没有机会,直接被选入后宫。
若是不成,若能被安排在刚刚那位太傅大人身边也好。
可惜她两个希望都落空,但被指给了国公,听上去也是很大的官。
姒绿理所当然地认为,既然刚刚那位太傅大人和梁帝,乃至京畿军中的武将军都如此年轻有为,或许这位费国公,年纪也不会很大。
定下一位贡女的去向后,梁文选心中逐渐有了考量,这件事变得简单起来。
最后便挨个点过去,无非是京中前三品的官员和皇亲国戚,若他们喜欢,就留下来,若不喜欢,这么大的府邸,多养个贡女罢了。
随着她们的命运一个个落定,楚泠听见自己的名字,梁帝似斟酌了下,最后定下来:“楚泠,你去户部尚书府上吧。”
楚泠同样谢恩,心中很平静。
随后是云绯,她被选给了兵部尚书。
楚泠之前听萧琮简单说过梁国的官职体系,知道尚书是二品大员,全梁国也只有六位,执掌六个部门,权势同样滔天。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去处。
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很快结束,楚泠觉得,梁帝可能根本没有多看她们几眼。但时间到了,她们各怀心思,或喜或忧地离开了。
此行的目的地是教坊,在将她们送去各官员的府邸之前,她们需要集中在礼部下设的教坊学习一段时间的礼仪。毕竟百越和梁国,两地情况多有不同。
在教坊,楚泠同云绯也被安排在一起住。两人刚刚将各自用品从行囊中取出,便听见房间的门忽被敲响。一位嬷嬷走进来,看见楚泠的面容,难掩惊艳之色。
她是宫中专门教导新秀女的嬷嬷,这半辈子,美人见过不少,但在面前这位百越女子面前,只怕九成九都显得逊色。
而另外一名女子,姿色同样上佳。
嬷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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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识广,很快收拾好了表情,自我介绍道:“二位姑娘,老身姓荣,这十日专门来教导二位礼仪。”
“不过请放心,二位要去的不是皇宫,而是官府府邸,规矩自不会有宫中那么森严。且据我所知,兵部及户部两位两位尚书大人,性情都还不错。”
听了这话,云绯半信半疑,心情稍恢复。
但接下来,她在听荣嬷嬷说起,兵部尚书经历了两朝,今年四十五岁时,面色又不太好看了。
而户部尚书,今年已年过五十。
即便楚泠已有心理准备,在听到后仍心中一沉。
作为贡女,楚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运。如果要侍奉官员,她当然希望他是一个年轻人,希望他正值壮年。
荣嬷嬷似看出她们心中所想,善解人意地笑道:“两位姑娘倒也不用太担心,瞧二位眉眼,是有福气的。”
职责所在,她只负责教引,不能明说,这两位尚书都有公子成年,这二位姑娘倒不一定会侍奉在两位大人身旁。
这一切,都要看在两位尚书如何安排。
今天的教引课程很简单,荣嬷嬷看在她们风尘仆仆,好不容易才到了梁国,这第一日的教习自然不会先讲繁重的规矩,叫她们望而生畏。
荣嬷嬷临走的时候,楚泠拿出个荷包,感谢荣嬷嬷费心:“请您收下,一点心意。”
楚泠的长相,荣嬷嬷看了也觉得喜欢,心中知道她会有好前程。
她笑着接过荷包,一掂量,大概就知道有多少。
对在宫中教习大半辈子的荣嬷嬷来说,这点银子不算很多。但她知道,眼前二位姑娘来自百越,那里可不如梁国富庶,想必已经动用了不少私财。
连带着,她对两人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这个晚上,云绯睡觉有些不安稳,楚泠夜里将她唤醒,为她倒了一杯水。
两人就这么看着外头的月光,说了很多话。
就像她们小时候那样。
“阿泠,你不愿意来梁国,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云绯忽然问。
楚泠沉默片刻:“嗯。”
“还真的是。”云绯看着皎洁的弯月,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连我也没告诉。我只知道,你把旁人错认成了使节。可那又怎么样呢?”
“梁国皇帝死了,战争也草草结束,何况那使节根本就没来过咱们部族,你认错人,影响并不大。”
楚泠想,这的确不应该是一件大事。
但当时那个容貌俊美的青年,也是在这样好的月亮下,对她说:“或许这样说有些突兀,也或许你会觉得我孟浪,但我还是很像问你,阿泠,若我说,我想向你家提亲,”
“你会答应我吗?”
就是这句话,让楚泠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超过了“引诱”的界限,变成了她没办法承担的,沉重的诺言。
她知道两人不会有未来,只欣喜任务完成太过顺利,她当时说:“好。”
10. 拾
楚泠的注意力回到现在,她淡淡道:“他跟我求亲了。”
云绯的声音顿时抬高八度:“什么?!”
“然后当晚,我才知道原来我认错了人。”楚泠道,“于是我连夜离开了。”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云绯。她这下才真正理解了楚泠的回避。
她似乎想了很久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拍了拍楚泠:“没关系,梁国那么大,你不会再碰见他了。”
楚泠笑:“我觉得也是。”
这片土地太大。相比之下,百越的承诺好似都变轻了。
云绯的心情好了许多:“哎,今天荣嬷嬷也说你是个有福之人,我说你还是用胭脂给我点颗红痣吧。”
楚泠:“她说的有福之人,我们两个都是。”
见云绯的心情已经恢复,楚泠帮她将床幔拉上:“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继续学礼仪。”
接下来几天的教引都很顺利,楚泠云绯她们和荣嬷嬷越来越熟悉,在熟悉了梁国的官职系统后,也偷偷缠着荣嬷嬷,告诉了她们许多关于两位尚书的个人信息。
就在教引即将结束的前一日,二人结伴去用饭,路过姒绿的房间门口,听到姒绿正在向她的教引嬷嬷打探关于“太傅”的事情。
“她明明被陛下指给了费国公,为何要打听这位太傅?”云绯悄悄问。
楚泠摇摇头。便听见里面嬷嬷说:“姑娘可小心些,国公与太傅在朝堂上同样位高权重,因此有些不对付。”
她更是一眼看穿这姑娘的心思,又强调:“太傅年轻,但为人清正,对男女之事从来没有想法,姑娘还是谨慎些发问为好。”
楚泠想,难怪,二十位贡女,无一人指给太傅。
姒绿嗯了一声,又清脆笑道:“嬷嬷,只是偶然知道护送我们入城的大人就是太傅,一时有些好奇,多问了两句,还请嬷嬷不要见怪。”
楚泠拉着云绯离开了。
教坊既设在礼部,膳堂的吃食自然很不错。吃完饭,云绯生了四处逛逛的心思,扯了扯楚泠的手臂:“阿泠,我们走走吧,都来这里十日了,还不知道教坊外是什么样子呢。”
楚泠拗不过她,便道:“也好,我陪你一起,快去快回吧。”
礼部坐落在京城中心的东正街,外头车水马龙,但两人也只敢在门口悄悄张望两下,随后便绕去了一间摆放各式礼服制式的房内,一时看住了。
梁国官分九品,每一品都有自己特殊的服饰,越往上,礼服的形制就愈加尊贵精致。
正看着,两人忽听到外头传来说话声。
“太傅大人,我们尚书这会儿还有些事,请您稍等片刻。咱们这边正好还有几处空房间,我给您倒茶。”礼部的某位小官员恭恭敬敬地说。
“不必,你且去忙你的。”
紧接着,是男人冷硬的声音,因人还在房外,听着有些模糊不清。
楚泠和云绯对视了一眼,按规矩,她们是不能在用膳时间到处乱跑的,这下如果被发现,恐带来麻烦。
正巧此处有一花鸟屏风,两人便干脆躲在后面,正好能挡住身形。
楚泠已然知道太傅便是护送她们进城的大人,也好奇地想要看看来人模样。
一挺拔男人走进,在屏风后,看得不太真切,只知道此人极高,明明已官至一品,但气度卓群,与其他的官员逐渐懒散的体态全然不同。
他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像一截清竹。
透过影影绰绰的屏风,楚泠只是刚刚看见这人,便猛然睁大了眼睛,心也跟着胡乱跳动起来,差点要从胸口蹦出。
是他?
是萧琮?
不,萧琮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已经是大家口中那个人人忌惮的煊赫权臣!
她心脏狂跳,手也跟着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浑身紧绷,隐隐要发汗。
就在此时,萧琮也似有所感,沉沉的目光游移,看向屏风后面。
那里一截裙裾露出来,是贡女的服饰。
她倒大胆,规矩不能出教坊,毕竟这里是礼部,外面还有官员,可她却这般妄为地自己跑出来,还躲在屏风后面。
若按从前的萧琮,他不会,也没心情过问这些小事,毕竟也与他无关。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竟朝那边走了过去,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竟想看看这胆大包天的贡女,是不是长着他日思夜想,却又恨之入骨的一张脸。
楚泠和云绯已经在他转脸的一瞬间伏下了身子。
否则,楚泠大抵能通过他转过来的脸,认出他真实身份来。
萧琮已经走到距离屏风的一步之遥,那片裙角轻轻动了动,那贡女似乎在害怕。
意识到这点,萧琮微微挑眉。
而察觉到脚步声渐近,楚泠更慌了。
她不知道这人是否真的是萧琮,为何偏偏一路上遇到的人,只提太傅,丝毫不提他的姓氏,否则她会有更多的线索。
是因为太傅只有这一位,所以根本无需提起姓氏吗?还是大家过于忌惮,因此能不多说就不多说?
云绯也慌得很,但她无非只是担心自己被发现,并没察觉好友的异状。
一低头,云绯忽然发现自己还有一截裙角露在外面,登时心一猛地打鼓。
已经明明白白彰显了屏风后面有人,但这个时候,她又没办法去扯。
楚泠的额角也同样冒了汗,就连思考也停了,男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她不知道或许就在下一瞬间,便会来到屏风后面,抓住她。
像雨夜的噩梦一样。
可是,那脚步声却在离屏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周遭一片空白的安静,那人调转了方向,衣袍摩擦间发出窸窣的轻微声响,愈来愈远,直到他离开了房间。
楚泠和云绯对视了一眼,又兢兢业业地在屏风后面蹲了好一会儿,等确定外头无人,这才起身,寻了条小路回到教坊房间内,气喘吁吁。
和云绯劫后余生的庆幸不同,楚泠却如同坠入冰窖,那身形太过熟悉,叫她不敢相信他是萧琮,却也不敢不信。
她想,还好今日便是教引的最后一日,明天,她就会去户部尚书的府邸。
既然已经是孽缘,不如还是快些挥断了它。
另一边,萧琮离开房间,暗暗懊恼。
好奇心太重不是他的性子,他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从来都漠不关心。
何况只是躲在屏风后面的贡女,大概只是因为贪玩误入此地,实在不值得他走过去查看。
何况那贡女不可能是她。
神智重新恢复清明,萧琮也拂袖而去。
面对寻他而来、一脸堆笑的礼部尚书赵庆言,萧琮已经恢复如常。
赵庆言问:“记得今日萧大人休沐,是有什么要事到我这礼部来?”
萧琮颔首:“正因为是休沐,所以找大人说一些与我现在正办的事情无关的话。”
赵庆言神情微整。他知道萧琮是为了什么而来了。
数年前,萧琮的恩师被先帝派去督办封禅台的整修,但随后查出他贪污了许多银钱,导致封禅台偷工减料,十分不稳。随后又牵扯出几项其他的罪行,于是被先帝判处斩刑,连带着近亲家眷也被流放。
而萧琮不相信恩师会做出这种事。
他请萧琮坐下:“明白了,萧大人想要了解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封禅台一事,因涉及礼仪,本就会有礼部参与,因此萧琮找到了他。
不过事情又涉及贪污,少不了还要再去一趟户部。正好,那日见到的京郊流寇,实在是惊扰京城平静的危险因素,也着实需要与户部再好好商讨,如何优化后续赈灾的方式。
他补全了些细节后,便打算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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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赵庆言又问:“萧大人可是想再去问问户部高大人?说起来,明日有一位贡女要被送到高大人府上,据说很美,这几日,同僚都在夸他好艳福。”
说完这句,他意识到自己多言,因为萧大人身旁从未有过任何女子,俨然一座修身养性的金漆神像,在他面前提起这风流事,总觉得很违和。
果然,赵庆言只听到萧琮道:“看来他明日休沐。我直接去找他即可。”
倒是丝毫不提美人。
赵庆言悻悻:“是,是。若萧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征询,尽管来寻我。”
-
这一晚,楚泠一直有些不安。翌日,她也醒的很早。好在,圣旨也一大早便传来。
从金銮殿来的公公宣读旨意,楚泠、云绯和荣嬷嬷一道跪下听旨。
圣旨念完,两人一同把荣嬷嬷扶起来,又表达了感谢。
虽然只是短短十日,但荣嬷嬷对她们十分不错,讲解很详细,甚至包括两位尚书的一些个人喜好,以及朝堂关系,这些本不应该在教引环节讲得如此明白的事情,荣嬷嬷都提点过她们。
分道扬镳之时,两人离开教坊,上了一左一右的两辆马车。
云绯此时也含泪了,拉着楚泠的手,絮絮叨叨了好半天。
又叮嘱她,刚来梁国事忙,又一直在教坊里,没有机会陪她去看大夫,让她一定记着去问问睡不好的事情,不要忽视自己的身体。
末了还宽慰她:“人海茫茫,你应当不会再碰到他了。”
楚泠想起屏风前那个清隽的背影,扯出一个笑:“嗯。阿绯,我们同在京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两人依依惜别,直到驿使委婉催促,才终于上了各自的马车,朝着二位尚书的府邸去了。
车行辘辘,楚泠靠在车厢里微微晃动,颇有些心绪不宁。
尽管荣嬷嬷说过,户部的高尚书为人正派,但楚泠深知,一个人在人前的表现,和人后是不同的。
今后到底会过怎样的生活,还是需要她自己,一步一步试探着走过去。
几位尚书府,大多都在距离宫墙不远的地方。不过两炷香的功夫,车轿便停在了高府外。
门口已经有嬷嬷正在接引,她们也多少知道,即将来府中的是位放在梁国都罕见的美人,又知晓陛下特地嘱咐要对贡女们好一些,为此颇费了一番心思准备。
只是车轿刚刚掀开,便一阵香风浮动,是在京城难寻的清淡冷冽的幽香。
嬷嬷和婢女们都是一怔。
随后便看见车轿中下来的女子,芙蓉面,杨柳腰,只是简单的淡青色襦裙和发髻,头上似也没戴什么贵重的饰物,可人站在那儿一笑,就让人觉得京城三月的春天又回来了似的。
几个年纪轻的小婢女已经看呆了,最后还是高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见多识广,笑道:“姑娘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还请随老奴进去,大人已经在正院等着了。”
楚泠点头道谢,跟着嬷嬷进入。
高章果然是深受陛下信赖的户部尚书,楚泠先前也听萧琮说起过,户部是最有钱的部门,其尚书是管着皇帝的钱袋子,非亲信者不可能担任。于是高府的修建同样繁华巍峨,竟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走到正厅。
礼仪所限,楚泠一直略低着头。直到穿过重重楼阁,走上层层玉阶,到了正厅前,这才微微抬眼,看定堂中站着的......
两位男子?
直到对上那双黑漆漆的,像所有情绪都被蕴藏埋葬在深潭中的眸子,楚泠她只看一眼,心口便陡然一惊,紧接着所有学过的礼仪都浑然忘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正院,无人说话,楚泠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如擂鼓,叫人恨不能直接晕过去。
而座上那人,明明眸光冷淡,却在同她对上眼神的那瞬,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淡笑。
11. 拾壹
对于户部尚书高章来说,今日是个好日子。
忙碌许久后的休沐,陛下宣旨将贡女送入府,长子刚刚为朝廷立了功,得到嘉奖,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人春风得意。
他早知道,陛下赐给自己的是位美人。据说百越头回贡女,个个容貌出挑,但其中最美的,竟然落在了他的府邸中。
在朝堂沉浮多年的高章,自然揣测圣意,不免有些飘飘然起来。
于是他一大早精神气便很足,吩咐了婢女嬷嬷们,在门口好生接待远道而来的楚姑娘,莫要让人感到不快。
随后他便在正堂等着,据说美人巳时初刻便会入府,这是个吉时。更让他意外的是,就连一贯有些脾气的夫人,这回竟也没闹脸色给他瞧。
只是美人还没等到,先等到了个阎王。
看见一身黑衣的萧琮从堂下缓缓走来,高章顿觉扫兴,可他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毕竟眼前这位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受陛下无边信任,正把持着整个朝堂的命脉。
“萧大人。”高章迎上前,“印象中萧大人休沐,怎的忽然过来了?”
萧琮冷冷看过去一眼:“知道有贡女要来,不多打扰高大人,略问几件事就走。”
这让高章眉开眼笑,嘴上说着“萧大人不必这么客气”,实则恨不得让这位快快离开。
萧琮要问的事情和多年前的案子有关。高章一瞬想了很多,当年先帝惩处林邺,林家连坐,也算证据确凿。现在萧大人却又开始查这件事,是否意味着,新帝的态度有所不同?
他自然乐于迎合,说了些当年的事情,萧琮认真听着。
谁知两人说着案情,便浑然到了巳时,听得外头已经说贡女到了。高章干脆从善如流,开口邀道:“萧大人,何不留下来看看,这贡女到底有多美?”
萧琮应该拒绝的。
如果之前遇到这样的邀请,他一定会拒绝。可今天不知怎的,他没有说话。
高章将其反应理解成了默认,笑道:“快请她进来。”
不多时,萧琮视线里,她直直闯进来。
萧琮仍坐着,没有动,只有猛然握紧座椅手扶的动作,泄露了他的一二情绪。
他盯着她看,几乎要把她盯个洞穿。
还是三年前的那张脸,哪里都没有变化,又似乎更白了些,瘦了些,为什么?是来梁国之后食宿不适应吗?她在百越受苦了吗?
萧琮很快意识到,即便是这个不告而别,从头到尾都在蒙骗他,欺侮他真心的女子,他在三年后又见到她的第一眼,竟依然在担心她的处境。
这让他更为恼怒,面色也难看了不少。
而且她不是已经嫁人吗。为何会作为贡女被送往大梁。
高章对萧琮的反应浑然不觉,他一看楚泠,就觉得痴了,尽管一开始也见过画像,但画中的月亮与真实的皎月毕竟天差地别。
他不禁炫耀道:“如何,百越之地出美人,这般清丽脱俗,竟不输梁国闺秀,若说此通身的气度是毓质名门,也不无不可啊。”
阶壁下,美人微微抬眼,原本平静和婉的面容,一瞬骤变。
萧琮忽轻笑了一声,感觉有意思起来。
他云淡风轻道:“是美。”
“高大人,这个人,我要了。”
看见楚泠的身子一颤,拿复杂的眼神看他,有震惊,有后悔,还有害怕。萧琮心头忽然涌上快意。
多年前的不告而别,萧琮想,他等了三年,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面,但报复她的机会忽然送上门来。
这一次来百越是为什么,又是怀着何种目的,想要勾引谁?
勾引高章?
萧琮想着身旁那个年过五十,妻妾成群,已有数位子女的官员,心中想,梁国的官员能位居前三品,大多已经到了这个岁数,她倒是舍得牺牲自己。
三年前是,三年后,依然如此。
高章愕然,他一时甚至没搞明白萧琮的意思,张了张口:“萧大人......”
萧琮瞥他一眼,堵住了他的话:“还望高大人割爱,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喜欢。至于陛下那里,我自会去请罪,不劳高大人解释。”
高章这才是彻底糊涂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之前陛下还专门问过萧大人几回,得到的回答都是斩钉截铁的“不需要”。
怎的非要来他的府中争抢?
见高章不说话,萧琮知道他舍不得,心中更是对楚泠的勾人劲感到恼怒。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吗,还偏偏穿成今天这清丽动人的模样。
才这么片刻的时间,就已经惹得一位朝廷大员爱不释手,实为祸水。
想到这里,萧琮的脸更黑了几分,语气也有了威压,他问高章:“高大人,有问题吗?”
高章微惊,自己不过犹豫片刻,人之常情,怎就惹得这位生气了?
但他也是个聪明人,这一惊让他清醒过来,一个女子而已,就算容貌顶尖,那也只是个难寻点儿的美人,实在无谓为了她,和炙手可热的萧琮结下什么梁子。
于是就算不舍,也赔笑道:“萧大人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想着,萧大人今日提的突兀,恐怕府中也没做什么准备,担心楚姑娘住的不舒服。”
萧琮这才淡淡地重新看了楚泠一眼,越看她面色苍白,神情凄惶,心中就越是畅快,只道:“这个就不需要高大人担心了,她住我的府上,想要什么,即刻就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高章只能应下来。
他视线意味深长地在楚泠面上巡逡,思考着这位美人到底哪里让萧大人如此喜欢了。
高章原本也只将这位贡女当一个玩意儿罢了,他府上有陪伴多年的妻,还有众多为他生下孩子的妾,不可能为楚泠做到“予取予求”这种地步。
他也想,之前不是没人给萧琮送过女子,可是都被一概拒收,所以原来只是,没送到人家的心坎上?
可若是只有楚泠这样的才能让他动容,萧大人的眼光着实高。
高大人心头瞬间便已转过千百种思绪,随后笑道:“楚姑娘,你也听到了,请你不要多心。萧大人比我年轻,甚至官职也比我高,对你来说,实在也是个好归处,可以告慰你们部族还有你的父母亲人。”
“你就跟着他去吧。”
楚泠站着,颇为无助,又感到屈辱,并没有谢恩。
萧琮笑:“怎么,不愿意?”
高章心口一跳,心说这阎王这语气,显然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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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朝堂,接下来,就会有人遭殃。
高章对这位美人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赶忙解围道:“只怕是楚姑娘刚过来,对梁国的礼仪还不是很熟悉。萧大人也不必如此疾言厉色嘛,美人可不是成日惹你生气的那些同僚。”
他是好心,可听在萧琮耳中,却觉得是因为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连高章也被迷得完全站在了她的那一边,于是更加气恼。
他不愿意再等,也丝毫不想将选择权交给她,于是沉着脸大步走下来,路过楚泠身边,看见她的头越来越低,竟像只鹌鹑。
呵,三年前不是还不知天高地厚么?竟然也会害怕?
“跟着。”萧琮道,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楚泠身子微颤了一下,萧琮也彻底没了耐心,将她径直拉上了自己的马车。
高章看着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违和,仿佛那目下无尘的神像忽地脱落一块金漆,露出了肉/体凡胎。
可只是一瞬间。萧琮将楚泠带上车后,自己也上去,随后,马车便调转车头,离开了他的府邸前。
高章回过味来,不禁思考,这位楚姑娘和萧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人忽然被另一位朝廷大员夺走,高府里的其他人都感到万分疑惑。
高章也惋惜,唉声叹气的。还忍不住在想,也不知道萧大人懂不懂怜香惜玉,人家美人看起来水豆腐似的。
他都做好了各样的准备,只等今天晚上同美人春宵一度。骤然失了这机会,还无处说去,只能回到堂中,灌下一大口浓茶,才勉强解了心头的郁闷。
主母房中,高夫人满脸错愕:“什么?”
嬷嬷道:“夫人,那楚姑娘被太傅大人要走了。真是奇怪,老奴看着,那楚姑娘似乎还有点儿不乐意。”
高夫人忽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早知道这是位美人,怕她狐媚,高夫人已经在她房中做了不少隐秘的准备,派去的婢女也是心腹,眼下忽然都用不上了。
她道:“这倒是奇了,寻常人要是有这机会,早乐得赶紧谢恩了,这楚姑娘倒是连年轻有为的太傅都不想跟,她还真想伺候我们家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想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高夫人执掌中馈多年,心里也明镜似的,她道:“只怕两人没那么简单,只是没叫你我知晓。”
楚泠上车的时候被他拽倒,失了平衡,直接跌倒在了他身上。
男人的身形似乎比三年前又健壮了不少,她赶忙撑着坐起,所碰触到的地方硬邦邦的。
萧琮没动,冷眼看着她的行为,嘲讽道:“这么迫不及待,投怀送抱?”
和从前一模一样。错以为他是使节的时候,为了目的直接勾引上来。
萧琮有时在想,他和其他人,有区别吗,是不是无论谁顶了“使节”这个名号,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用身体引诱?
现在呢,知道他是朝中一品官员,于是更加放浪主动?
楚泠抿了抿唇,感到羞耻。果然和她想的一模一样,原本不该再见面的人,重逢之后,他还记着三年前的事情。
他来报复她了。
萧琮又笑:“楚泠,嗯?”
“好。”他咬着牙,“连告诉我的姓氏,都是假的。”
12. 拾贰
当时她告诉他,她姓林,名字叫林泠。他当时想起古籍,里头说“泉水激石,泠泠作响”,于是他夸她的名字好听。
原来从一开始,她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从接近他,告诉他名字开始,就已经在骗他了。
亏他当时还因为她姓氏的缘故,对她产生了亲和感。因为他从小跟从的恩师,也姓林。
“那是因为......”楚泠想辩解。
但话到了嘴边,楚泠又将后半句咽了下去,这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的确是骗了他。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谁会告诉他真实的名字?
何况她也没想到,他后来会将一切当真,热切地同她表明心意......
“因为什么?”他瞳孔阴沉沉地盯着她。
“没什么。”楚泠摇了摇头。
真实的原因说出来,也就是承认一切都是骗局,会惹他更不高兴。
萧琮盯着她许久,如今他已位极人臣,天子亲信,为人做事的威势可见一斑,连同他的衣着,饰物,乃至因长久出入金銮殿而染上的只有天子可用的龙涎香,都彰显着他如今的地位。
楚泠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心中有愧,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萧琮见她果真一点儿都不解释,便知道当年所有事情都如他所料,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圈套。
她从头开始,就没有难处,无人逼迫,如果那日不是他,真的是使节,抑或是其他男子,她都会笑意盈盈,对那个男人说,她的名字叫林泠,然后对那人做尽奉承勾引之事。
他与其他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萧琮轻笑了一声。
接下来回程的路途,他都没有说话。楚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明白,他此时心情非常不好。
楚泠于是更将自己缩起来,终于开始后悔自己来了梁国。
或许天意也让她偿还。
马车很快到了萧府。
萧琮先下了车,看着里面紧张的人,冷声:“下来。”
楚泠往车边的方向挪了挪,萧琮没有耐心,直接将她从车里提了下来。
楚泠一惊。他如今的手劲真大,直接掐着她的腰,便将她整个人提起。
门口的佣人迎出来,看见从大人车里居然下来一位陌生女子,大人还将他从车里抱下来,一个个差点惊掉下巴。
“她以后住在府中。”萧琮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带着楚泠进了院子。
没有任何一句介绍,也不定义她的身份,甚至连姓甚名谁,他都没有告诉府中的佣人。萧琮无视了佣人们惊诧难解的神情,带着楚泠一路穿过院子,回到房中。
然后砰的一声,房门扣上,屋子里也暗下来。
楚泠险些站不稳,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萧琮,眸子里的恐惧更盛:“你......”
三年不见,人还是那个人,可怎么和三年前那么不同了?
“我?”萧琮扯了扯唇角,将她抱在怀里,扣住,坐好。
他如今的身躯比三年前宽阔了些,像一把稳稳当当的座椅,楚泠被困于其中,浑身上下各处都觉得硬邦邦的,硌得生疼。
既因为他的骨骼肌肉,也因为他身上那些玉佩,甚至他腰间还别着一把短剑,剑鞘也没摘,同样戳着她。
她背对他坐着,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知道他的手游移过来,带着发烫的温度。
萧琮先撩开了她的长发,待看见后颈上红色的小痣,像一块小小的图腾,还是三年前的样子。他笑了。
“高章还说你不输闺秀?果然阿泠这一张脸向来有颠倒众生是非的能力。阿泠还记得吗,当年在我榻上,软成那样,求着让我弄你......”
“一别三年,你倒是哪里都没有变。”
指腹按压上去,轻轻摩擦,上头还有茧,他还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将那颗红痣周围雪白的皮肤搓红了一大片。
三年前碍于礼节,想碰又不敢触碰的地方,如今在他掌下,任他尽情揉捏驰骋,这让萧琮兴奋起来。
他忽地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进了卧房。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对于楚泠来说,这简直太不可思议,短短半个时辰,不仅自己要侍奉的人变成了被她辜负、恨她入骨的男子,甚至她已经被压在了榻上,动弹不得。
已经是夏天,身上衣物轻薄,萧琮犹嫌碍事。只是一扯,衣衫便裂开,布料撕碎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明显,亦点燃了萧琮。
他身上衣袍一丝不乱,更让楚泠显得羞耻难当,满头青丝蓬乱,绸缎般铺在床榻上,她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美得像妖精。
埋于她颈间,萧琮有些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依然和三年前一样,很熟悉。
三年前那夜他们也这样躺在一张榻上,只是当时萧琮没有做到最后,楚泠在引诱他,他动用了几乎所有的自制力将她轻轻推开,又用被褥将她包好,自己狼狈地去冲凉。
可第二天再醒来,她就不见了。
萧琮以为,三年过去,他已经忘掉那些细节。可再次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好闻的香气,他才知道自己这记忆力到底是多么该死得好。
他忽然问:“阿泠,这次过来,是为了引诱谁?”
楚泠耐不住他的动作,浑身又烫又湿,像是浇了场大雨。她带着哭腔道:“没有要引诱谁......”
“哦?”萧琮道,“那我是谁?”
楚泠别过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萧琮看到她这逃避不言的样子,愈发不快,大掌紧贴着往上,恶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腰。
狂风暴雨,终于还是朝她落了下来,毫不怜惜。
外头的婢女和佣人们惊诧不已,屏息凝神地站在院外头,谁也不敢靠近那门窗紧闭的卧房。
直到后来,还是府里最年长的徐嬷嬷反应过来,赶忙道:“快去准备,一会儿要叫水的!”
“还有新被褥、枕头,都赶紧备好,等会儿问问大人,这位姑娘住在哪里,可要特地安排什么!”
在徐嬷嬷的提醒下,大家一通忙乱,谁也没见过这阵仗,大家原本都以为,这些事起码要等大人成婚,或者起码有了一二通房之后才会有。
东西安排好,佣人们又在外头严阵以待了好一会儿,便听到里头萧大人叫水的声音。
赶紧将准备的热水打好,由一位婢女红着脸递上,门又在眼前关了。
婢女们互相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如今才是真的接受了一向不近女色的大人带了位姑娘回来,而且青天白日就开始......的事实。
过了好些时候,房门忽然被打开。
婢女佣人们赶快低下头等吩咐,尽管心底好奇,但不敢应声。
“东侧院安排给她。去办吧。”
就这么一句,语调冷冰冰的,并无半点欢好后的餍足愉悦,反倒好像比大人刚将这姑娘带回时,更不悦了。
说完这句,萧琮便想离开,还是徐嬷嬷大着胆子躬身行礼:“大人,敢问这位姑娘是何人,东侧院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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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有什么须注意的,还有,是否需要拨两位婢子去照顾着?”
徐嬷嬷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位姑娘,问布置和婢子,也只是委婉试探大人心里,这姑娘是何身份。
“她姓楚。”萧琮道,“至于其他的,”
提起楚泠的姓氏,他便想到自己被骗,于是便道,“不需麻烦多事,布置打扫干净即可。”
说罢,人便离开了院子。
徐嬷嬷心里也是一咯噔。
听大人这意思,是不打算拨婢女伺候那姑娘。
萧琮这话,大家都听的明白,彼此对视了好几眼,这才去打扫卫生,收拾侧院去了。
徐嬷嬷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平日也是被允许收拾大人卧房的,于是推开门,想看看那楚姑娘怎么样。
昏暗的房间里,还夹杂着一种靡靡的气息。徐嬷嬷硬着头皮上前,轻轻问:“姑娘?”
又说:“大人说了,让姑娘从今往后住在东侧院,婢子们已经去收拾了,姑娘还是在此处先休息。”
床榻上,被被褥裹住的人动了动。片刻后,徐嬷嬷听见沙哑的声音:“谢谢你。”
徐嬷嬷还以为这姑娘会闹,结果又见她转过脸来:“现在就带我过去吧。”
一张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脸,容色倾国倾城,此刻却带着糜艳。尤其是唇,原本是很漂亮的玫瑰色,现在更是艳丽了几分,看上去就像是被狠狠蹂躏了一番似的,微微肿着。
徐嬷嬷很快意识到,这样盯着人家的确很不礼貌,可是这女子真的太美,像妖精一样的美,叫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可是,楚姑娘的身子......”她别开视线,犹豫。
“不妨事。”
榻上的人已经自己撑了起来,徐嬷嬷见她衣裳被撕了一大块,露出的皮肤上,尤其是颈侧和胸膛前,密布着红痕。饶是她一把年纪,也看得脸红,赶忙拿了新衣服给她换上。
萧府没有女子的衣服,她拿的是婢女的衣裳。
楚泠没有说什么,自己穿好。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只是刚刚一动,就觉得腿根和腰肢酸软不已,想来是刚刚塌腰时间太长了的缘故。
楚泠皱了皱眉。
徐嬷嬷又小心地问:“姑娘,咱们府上有医师,可需要老奴去请?”
楚泠想,自己这幅样子,怎好意思叫其他人看见。
便摇头:“不必了。带我去东侧院吧。”
她知道这是萧琮的房间。而她现在不想待在这里了。
徐嬷嬷拗不过她,便点头:“好,那姑娘跟我来。”
楚泠头发披散着,额发有些微湿,一双眸子更像是盛满了春水。她刚刚走出去,外头干活的下人们便有些心不在焉,偷偷往她那里瞧。
还是徐嬷嬷瞪了他们好几眼,这才让那些视线消停了。
也就是仗着这段时间大人不常在府里,一个个心都野了。
楚泠扯出一个笑:“谢谢。请问,我怎么称呼您?”
这是她第二回说谢谢。姑娘的声音好听,只是现在略有些沙哑,让徐嬷嬷产生了怜惜之情。
“这府中的人,都称老奴一声徐嬷嬷。”她回答。
“好。徐嬷嬷。”楚泠也这样叫。
徐嬷嬷将她一路送回东侧院,原本她担心楚泠不能自己走,后来发现,她动作虽慢,但总还算稳当。
将人送进房,徐嬷嬷出来后,便对一旁站着的婢子茉药道:“你去打听下,楚姑娘是什么人,怎么会被大人带回府?”
13. 拾叁
外头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毕竟从户部尚书的府上,径直夺走了十日前陛下御赐的贡女,这可不是小事。
甚至大家传着传着,就多了些香艳的色彩。
茉药轻易便打听到了消息,待回来同徐嬷嬷说后,徐嬷嬷却蹙了眉。
萧大人怎么看,也不是这等肆意忘情的人,何况无视圣旨,这甚至已经到了犯上的程度。
这事足够朝廷中的官员参大人一本的。
她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又问茉药:“外头没有更详细的消息了吗?”
若说大人喜欢楚姑娘,可他阴沉的脸色却一点儿也不像,若说不喜欢,却又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做那等事。
“徐嬷嬷,再没有了。”茉药摇头,“事情发生的突然,婢子也是正巧碰见了熟人,从她口中打听的,可再多的消息,确实是一点儿都没有了。”
徐嬷嬷也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打听清楚,的确有点强人所难。于是便挥挥手:“知道了。你正好就在东侧院,近日多留意一下楚姑娘。”
茉药也是个实心肠的人,听后点点头:“我知道的,放心吧。”
东侧院还没有完全打扫出来,茉药一边看着大家干活的进度,一边想着楚姑娘的事情。
原本的东侧院无人居住,大家平日工作都懈怠些,今日忽然住了人,还是个谜一样的姑娘,不免都打起了精神。
茉药正吩咐他们去摆花盆的位置,自己的胳膊忽然被拉了拉,她一扭头,看见同为东侧院婢子的朱红。
“茉药姐姐,那姑娘什么来头啊?”朱红眨巴两下眼睛,好奇询问。
“朱红,即便大人现在不在府中,也不要忘了规矩,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茉药严肃道。
朱红有些不满,她平常就有些看不惯茉药这干什么都一派正经的样子,可架不住徐嬷嬷喜欢。否则,明明两人是同年来的萧府,茉药已经是东侧院的小管事,而朱红还是她手底下的丫头。
她心道,就不相信茉药一点儿都不好奇。又讪讪地干自己手上的活了。
楚泠听着外头的声音,还有些不习惯。
身上还是酸疼的,三年不见,萧琮长了力气,刚刚掐她的腰,力道很大。
她忍不住掀开衣裳看了一眼,原本腰间白皙的皮肤上多了红痕,发着烫,依稀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触感和温度。
楚泠直到现在,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她真的在到梁国京城的第一日,就遇见了三年前被她辜负的人。那日他送贡女们入城,原来两人已经擦肩而过,只是那日他们二人都不知晓。
他变得好陌生。整个人的气场,性子,脾气,竟全都变了,看人的眼神也与三年前全然不同,颇有睥睨的味道。若不是长着同样一张脸,楚泠会怀疑根本不是他。
她透过红木窗户,看了一眼外头忙乱的人群。那些婢女和下人们正在往院子里搬东西,都是些生活用品,但动作很轻,像是怕扰了她似的。
楚泠知晓,那是因为这些人尚且还没有摸透她的底细,所以处处小心翼翼。
萧府的东西,个个都是好的。即便是这没有住人的东偏院,也比从前在百越,楚泠的十个房子都要大。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想着自己,又想想萧琮,还有云绯。她现在已经到了兵部尚书的府上,她应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萧琮带走了吧?也不知道云绯在兵部尚书的日子如何。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日影就一点点西斜了。
婢子和下人们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重新布置东侧院,眼下一切完成,她们悄然离开。院子里重新变得静悄悄的,楚泠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太静了,她有些不习惯。之前在百越,耳边尽是风声和鸟声。百越人将鸟作为神物,能听到鸟声,就说明日子还没有那么坏,在她心情不好时,总会给她慰藉。
但是在这里,她什么都听不到。
随后,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
楚泠有些意外:“进来吧。”
随后进来的是一位穿婢女衣裳,看上去年纪同她差不多的姑娘,她手上还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是一对同样釉色的碗和碟。
“楚姑娘。”她道,“我叫茉药。茉莉的茉,草药的药。一直在这东侧院做事。”
“这是小厨房做的荷叶酥,还有甜汤,吃点东西吧。”
茉药的声音很温柔稳重,或许是因为她的名字带有药草,让楚泠生出亲切感。
“荷叶酥?”楚泠轻声问。
“是的。”茉药道,“楚姑娘不知道,府里南边就有一片荷花池,这个季节荷叶正嫩,绿油油的,很美。再稍晚些,便能看见盛开的荷花了。”
“有机会,楚姑娘可以去看一看。”她轻轻一笑,眉眼弯弯的。
楚泠本来以为,茉药会问些关于她的事情,但是茉药什么都没问,只是劝她吃了点东西,喝了甜汤,人就又安静离开了。
可是楚泠的心情却也因为这小插曲而微微好转了些。
到了晚间,萧琮回来了。
他今日进宫,向陛下告罪。
今日政事不算那么繁忙,梁文选也有心情在御花园里逛一逛,和皇后崔氏一起。
随后徐程走过来,附耳对他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却叫他一怔,怀疑消息是假的。
直到看见萧琮长身玉立,一脸淡然地在金銮殿等他,向他请罪,梁文选才敢相信,这事儿竟然真的发生了。
还发生在一贯冷心冷情的太傅身上。
梁文选正准备说什么,余光忽看见他衣领下脖颈处的一抹红痕,视线顿时凝固,再看向萧琮,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青天白日,如此迫不及待?
萧琮倒是很平静,告完罪,无视了梁文选的调侃,又跟他一起说了会儿国事,便打算离开。
梁文选叫住了他:“爱卿之前说不需要。”
萧琮神色镇定:“之前不知有这样一号人。”
梁文选也觉得不对:“你同这位楚姑娘,真是今日第一次见?你不是说,你没有心仪的女子么?”
萧琮只道:“臣确实没有心仪的女子。”
说罢,人就离开了金銮殿。
梁文选神情复杂。
平日太傅同他谈国事政事,可没有这么早就想着回府的。
萧琮打马回府,属下姜寅紧紧跟从。他跟在萧琮身边多年,知道主子的脾性,因此缄默不言。
直到两匹马停在萧府门口,姜寅这才忍不住问:“大人,需不需要给楚姑娘添置些东西。”
“什么东西?”萧琮皱眉。
“衣物之类的。”姜寅硬着头皮回答,“府中没有女子的衣裳。”
“不需要。”萧琮道。
他府中确实没有女子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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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楚泠过来时应当带了不少自己的衣饰,不缺他的一件。
姜寅颔首:“知道了。”
两人进了府,萧琮敏锐地察觉到四处都静悄悄的,原本他已经熟悉了这种空荡感,但今日却觉得不太舒服。
他随便问一位婢女:“她呢?”
那婢女赶忙回答:“大人安排楚姑娘在东偏院,现下,人已经过去了。”
“大人可要去吗?奴婢去通传。”婢女道。
萧琮想,自己一回府就去她那里,算什么样子,便道:“不用,一会儿晚膳,让她出来跟我一起。”
婢女福了福身子:“奴婢知晓了,这就去告诉东侧院的人。”
萧琮则站定,看了眼往东侧院的方向。府中众人依然各做各的事情,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多了一个人。
他又迈步,朝正院去了。
晚膳,楚泠果然被叫了来。
她其实不想来,但也知道萧琮现在的脾气,若是不听话,想必他会更加不快。
楚泠也不愿意让东侧院的婢女们不好做,便又只能离开东侧院,来了正院的膳堂。
今日她被萧琮带到正院时,没怎么注意周围的景物,如今走过去,才看见正院的宽敞和气派。
就连婢女也比东侧院的要稳重、警醒很多。想来也只有最优秀的一拨人,才配到正院伺候。
萧琮坐在桌前,已经有些不耐。见堂下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衣裳换了,发髻也新梳,又是整洁的样子,可却激得他心头暴戾的种子不断,很想再把这一身也给撕坏了去。
“快些。”他出言催促。
楚泠抿了抿唇,不发一语,迈过门槛时带动腿间的酸痛,她忍耐着坐到他的对面去。
“离我这么远。”萧琮冷笑一声,“害怕我?”
楚泠回答:“只是敬重您,大人是太傅,民女够不上。”
萧琮嗤了一声,显然是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
从前她可从来没有那么小心谨慎,分明是一只狐狸。
“坐过来。”萧琮道,“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楚泠没辙,只能又移了过去。
她微微蹙眉的样子让萧琮看见,不免想起今日她在他身下哀伏低泣的样子,很奇怪,明明是做了三年前想做的事,但萧琮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快活。
不仅不快活,在榻上他看见楚泠一点儿也不迎合的模样,反而愈加不爽。
三年前她不是很主动么,若是三年前,她还以为自己是使节的那一晚,一定会勾着他要个不停,极尽痴缠,这不就是她的目的吗?
于是他今日发泄完,从院里出来的时候,反而更加不高兴了。
眼下,楚泠仍然没有给他好脸色,表面上看着温顺,其实是木然。萧琮太明白她这种反应。
楚泠刚坐过去,他便又将她抱在了怀里:“别动。”
偌大的桌案,两人却这么交缠地坐在一起,楚泠很不适,何况萧琮身上硬邦邦的,硌得她浑身疼。
背后,萧琮也皱了眉,抱她的时候,她身上衣裳的触感实在粗糙,灯光下,他方才仔细看了,竟然是粗布面料,连她今日穿去户部尚书府的那件质地的一半都不如。
他府上的婢女们,衣裳布料都比这个要细腻。
萧琮自然以为,这也是楚泠抗拒不愿见他的一种方式。
“你穿的这是什么?”他冷声问。
14. 拾肆
楚泠回得礼貌疏离:“大人,我今日的衣裳已经被您撕破了。”
这让萧琮想起今日的香艳场面,登时有些羞恼:“我知道这个。你不是有其他的衣裳么?”
楚泠坦然:“身上这件就是。民女的衣裳,都是这样的。”
萧琮沉默了一阵。
低头一看,怀中的女子容貌分明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只是却瘦了,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也显得更大,分明就是摄人心魄的妖精。
萧琮:“礼部没给你们饭吃吗。”
他有些不满,她们是百越的贡女,若是在梁国连饭都吃不饱,说出去该被笑成什么样子。
“不是,是臣女到了夏天胃口便不太好,不怪礼部和教坊。”楚泠道。
她越是这样回答,萧琮越是觉得无趣。
“那就吃饭。”他将她放开来。
楚泠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如蒙大赦。
能端上太傅餐桌的都是山珍海味,楚泠今日午膳也没用,只下午吃了两块荷叶酥垫了垫,眼下正好也饿了。
看她肯吃,萧琮的神情和缓了些。
饭至中途,他忽道:“你不是有丈夫吗。为何会来梁国。”
楚泠一怔,这件事除了百越的姑娘,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见她不回答,萧琮的心更是沉了些。果然真的有。
他们做到什么地步了,按她那个勾人劲,那个男人应当很喜欢她吧。
楚泠忽地一笑:“是有丈夫。若大人接受不了,放民女离开最好。”
萧琮忽然伸手,握住楚泠的下颌。
她原本下巴就尖尖的,很漂亮,皮肤薄,现在被这样握着,很快就开始泛红。
萧琮恶狠狠地看着她,一字一顿:“想都别想。”
随后,他一把放开了她,起身离座。
满桌的晚膳,倒先是他不用了。
楚泠愣住,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却觉得他一走,自己一下子便放松下来。
萧琮先离开,外头谁也没想到。
徐嬷嬷担忧地看着大人的脸色。明明刚刚回来时还好,为何每次与楚姑娘相处后,心情便这般不佳?
她在府中待了很多年,是当年萧琮的母亲,萧家的夫人,在萧琮独自出来开府的时候,从身边拨出去的。也算是看着大人一点点变成如今的样子。
她也知晓,若一直如此,恐怕以后楚姑娘在府中的境遇便不太好了。
她现在无名无分,身边连服侍的婢女都没有,说到底地位连通房都不如,唯一能依仗的,便是大人。
徐嬷嬷躬身送走大人,再一看,楚姑娘倒是浑然不在意似的,安安静静用着膳。
徐嬷嬷更觉得,这两人一定有什么秘密,恐怕并不是头一回见面。
萧琮一直回到房中,紧握着的拳头也没有松开过。
她有丈夫。两人说不定已经做足了世间最亲密的事情。
就连旁人之前向他身边献女的时候,都断然不敢送这样的女子过来,可偏偏他明明知道这件事,却依然把她压在了榻上。
萧琮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他想的是将她身上其他关于其他男人的东西统统抹去,因此除了恨意和恼怒外,他还在她的腰间,颈侧,胸前,都留下了很多痕迹。
实在太出格。
姜寅眼观鼻鼻观心,决定先不问,只道:“大人没怎么用膳,需要我吩咐厨房再送一份过来吗。”
萧琮:“不用了。”
姜寅没说话。反正大人平常扑在政事上,繁忙的时候,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
他都习惯了。也知道若再执意劝他,他会生气。
楚泠那头,安静地将瑶柱粥喝完。
她起身,对前来收拾的婢女们还说了声辛苦,随后便打算主院,回她的东侧院去。
楚泠走的很慢,徐嬷嬷担心出什么意外,又悄悄让茉药跟上去。
茉药道:“放心吧,嬷嬷不说,我也知道的。”
说着便缀在楚泠后头,跟着去了。
萧府的一花一木,楚泠都很陌生。她回忆着刚刚婢女带她过来的路线,一点点往回走。
只是马上就要到东偏院,楚泠拐了个弯,却见前面灯下站着个人影。
本来已经被她气走的人,忽然又出现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就这么拦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楚泠停下了脚步,也盯着萧琮,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萧琮没说话,忽然上前,又将她径直抱了起来,往东侧院走。
楚泠吓了一跳,挣扎了好几下,可萧琮的怀抱越箍越紧,最终让她动弹不得。
比起怀抱,更像是把她挟持着,回了东偏院。
东侧院的婢女们看见主子回来,还抱着楚姑娘,更是惊得六神无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琮已经抱着她回了房,又如白天一般,将门砰地一声踢合上。
这回,大家不再那么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后,烧水的烧水,该准备换洗褥子的也去准备。
唯有朱红,她手上正倒着水,却一直抬眼看着暂无人敢靠近的厢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泠被带回,便被直接丢在了榻上。
萧琮欺身而下,半边面容在晃荡的烛光下显得尤为冷冽。
挺身而入的前一瞬,他轻笑着道:“我竟不知,原来玩弄别人的妻子,也有这等乐趣。”
......
令人面红耳热的声音到了夜深时才彻底停下。
听到里头第三次叫水的声音,婢女们赶忙将准备好的热水送上。
是茉药亲自去送的,热水放下,她悄悄看了一眼,楚姑娘似乎已经睡过去了,大人皱着眉,拿帕子在热水里浸了浸,发觉她的眼神,十分狠厉地瞪了她一眼。
茉药赶忙告罪离开。
她是担心楚姑娘,今日她看见了正院收拾出来的褥子上的痕迹,知道楚姑娘是第一回。
短短一天的时间里,这次数太多了,茉药怕她会受不了。
因为担心,茉药一直候在外头,直到夜已深,房中灭了灯,她也不敢懈怠,又多等了一会儿,这才打算回房就寝。
今日本也不是她值夜。
起夜的朱红正好路过,惊讶道:“你怎么还没睡?”
茉药道:“有点担心楚姑娘。你先回去吧。”
朱红撇了撇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看大人挺紧张她啊,这一夜的声音。”
茉药忍不住小声训斥:“朱红,知道你说话直,但大人的事情不敢这般议论。”
朱红摇了摇她的手臂:“好姐姐,我只在你面前这样说说嘛。好了,我回房睡去了,你也别等太晚。”
朱红这才放过了她,摆摆手:“赶紧去吧。”
这一夜,楚泠睡得很沉。
她实在太累,今日又经受了如此大的心里冲击,昨夜几乎到后半段,她便顶不住晕了过去。
她内心是抗拒同他做这件事的,偏偏身体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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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实,经了两次后,昨夜到后面,萧琮一弄她,她的身子便激动地叫褥子都濡湿。
在昏过去前,她也听到了萧琮附在她耳边说的话,近乎咬牙切齿:“这三年,你是不是过得很快活?”
可当时她已经神智涣散,连这句话都反应了好一会儿是什么意思,实在已经没有力气回复他。
故而也不知道,没有得到回复的男人,更加发了狠地冲撞。
因此第二日,她几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睁开眼睛,身边早已经没人。楚泠心里一沉。
她知道萧琮很忙,何况他对她还有恨,断不可能留在这里等她醒来。
不过身上倒是清爽的,想来昨夜也是婢女替她清理过了。
楚泠尝试着起身,没能起来。还是外头茉药听见动静,赶忙敲了敲门。
大人一大早就走了,关于楚姑娘的事,他也没留下只字片语。茉药让小厨房准备了早膳,等到现在,终于能端进来了。
早膳已经变成午膳,茉药自作主张,让厨房干脆多加了两道菜。
今日中午大人不在府上,大家用膳都随意。
这回,楚泠的嗓音是彻底哑了。茉药听得心疼,问:“楚姑娘,咱们府中有大夫的,要不请他过来看看?你头一回便......”
楚泠对她笑笑,安抚道:“只是身上有些酸胀,但倒是没关系的。”
茉药也不好说什么了:“那姑娘若是身上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好。”楚泠点头,又问茉药,“大人,如今还没有妻子吗?”
萧府很安静,一切从简,又总有一种实在不该属于这种官员贵胄的气息。看上去也的确没有女主人的样子。
否则照萧琮昨日强行将她带回的做法,只怕他的夫人早该坐不住了。
茉药笑道:“什么妻子啊,大人连通房婢女都没有。为此也没少受老爷和老夫人的催促。今年过年,他们还说要为大人择一门亲事,可不知为何又吵了起来,最后大人拂袖而去。”
说到后面,茉药也觉得自己有些多言了。
楚泠想,三年前,在百越的时候,萧琮说他二十三。当年楚泠就调侃过他,说这个年纪在百越,不仅早该娶妻,大点的孩子都已经能帮着干农活了。
可当时萧琮却道,他只想找位一心一意对待的女子,与她真心相爱,相伴到老。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眸光温柔。
三年过去了,他还是当年的想法吗,还是没有遇到一心一意的女子吗?
听了茉药的后面半句话,楚泠问:“他现在和家中的关系,不太好?”
茉药尴尬道:“这个,奴婢其实也不太知晓。大人很忙,几乎只逢年过节才会回去一趟,只用一餐饭便走了,也不曾在家中过夜。”
楚泠皱了皱眉。
她记得三年前,萧琮提起过,他的父亲是朝中人人尊敬的清流良臣,家中有一书院,朝中几乎过半的臣子都曾在那书院读过书。
提起父亲的时候,当时萧琮的神情是很骄傲的。
当年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和如今沉郁又极有城府的样子截然不同。
现在的他,像是藏着什么东西,绝对不会再将一颗清白的心捧出来待人。否则,朝堂上那些诡谲的浪潮,轻易就能把他卷了去。
何况......楚泠自嘲地想,萧琮已经在她身上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又怎么还会同从前那样热忱认真地待人。
15. 拾伍
这几日,楚泠逐渐熟悉了在府内的生活。
萧府实在太大,大多数时候又太空。萧琮只有晚上回来,那时候东侧院便会热闹一些,楚泠得侍奉,婢女们也殷勤。
这日,两人沉默着用了晚膳后,萧琮忽然道:“明日京城绸缎庄来人,给你量身形。”
楚泠抬眼:“大人要给我做衣裳吗?”
“穿着你原本的衣裳,旁人会说我苛待百越贡女。”
萧琮淡淡道。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婢女们在房内掌了灯。楚泠披散着乌发,长睫在清透的面容上投下小扇子一般的轮廓,一双眼,眼皮的褶皱处还带着薄红。
只是一身最简单不过样式的衣裳,甚至有些粗陋,可在灯下晕着一层光,却让萧琮不知不觉握紧了拳。
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
三年后的她,比三年前的她更多了韵致。若她在年龄上没有对他撒谎,今年她二十岁。
是,二十岁,该嫁人的年纪。萧琮不敢想她身上的韵致是因为什么而被催熟,都让他感到不甘。
楚泠却笑了笑,道:“多谢大人美意,其实不必这么费心。”
萧琮抬眼看她,没说话。
“我只是被送到大人府上的贡女,平日也不会外出见人。不会有人说大人的不好。”楚泠接着说。
“别说废话。”萧琮道。
晚膳后,萧琮自然地回了卧房。他坐在金丝楠木的椅子上,两条长腿散漫地张开,就这般直勾勾地看着楚泠,意思很明白。
楚泠抿了抿唇,朝萧琮那边走过去。
萧琮压着眼看她。楚泠的腰肢盈盈一握,再往下,线条却是很丰腴的。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哑道:“过来,帮我脱衣裳。”
楚泠的手颤了下,听话地走过去,帮他先将外袍上的玉坠络子等摘下来,轻轻搁在一边。
他身上的玉佩都是连城之物,身穿的衣袍是陛下御赐的金丝织锦,同样价值千金。随便一样,她都是没见过,没碰过的。
萧琮的革带被她纤细白皙的手握住,黑白分明的对比,让萧琮隐隐有些激动。他呼吸重了些,忽然按住楚泠的手,问:“这都是和谁学的?”
“你也会为你的丈夫做这些?”
楚泠:“......”
她蓦然抬头,忽然朝他一笑:“大人不是说有趣么?”
萧琮每次到了她面前,才意识到自己是个经不住激将的人。
他将她提起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楚泠坐在榻上,双腿被他强制着分开,而他附身,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姿势。
楚泠兀自笑了一阵,忽然道:“萧琮。”
这还是她入府后,第一回叫她的名字。
萧琮一怔,只觉得这称呼隔了千山万水和三年的时间,他的动作竟然不由自主地停了。
“我知道,从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楚泠道,“我当时,确实是因为部族的任务,而我错认了人。至于那时你同我说的那些话,我也实属没想到。”
“我对你不住,因此你现在对我做什么,我没有怨言,是我应得的。”楚泠看着他冷下来的面孔,继续道,“但是,若你出了气,能不能放我走。”
这几日,楚泠早看过萧府的防卫,森严到一只鸟都飞不进来。毕竟在京城,想要他这个天子近臣的命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若想离开,只凭自己的努力是不够的,她也不可能跑的出去,唯有让萧琮松口,同意放她走。
听了这话,萧琮的唇绷紧成一条线,刚刚两人之间的旖旎氛围荡然无存。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明明是笑,却让楚泠的后背窜起鸡皮疙瘩,因为与此同时,他的手缓缓掀开她的衣袍,从下摆钻了进去,直抵皎白柔嫩。
“放你走?回百越?”萧琮问。
手指已经摁在了要命的地方。
“阿泠,别想了。”
楚泠知道,第一回他肯定是不同意的,毕竟他的气还没有消完。可是以后当他不生气了,觉得她无趣了,他没准会答应。
萧琮的手指很灵活,不一会儿,楚泠已经溃不成军。
“看看你的样子。”萧琮看了眼上头的水光,“自己去榻上。别让我催。”
楚泠来萧府的这几日,每日萧琮都会来她的院子,不怎么说话,只拉着她抵死缠绵。
除了第一日那次,后来他不留在这里过夜。
楚泠有几回深夜醒来,摸了摸旁边空空荡荡的被褥,知道他早已经走了。
她忍不住想,三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知晓错认了人而落荒而逃,将萧琮一个人丢在那间屋子,萧琮醒来后,是不是也同她一般的感受?
难怪他要这般报复她。
直到这日,楚泠终于再受不住,晕了过去。
萧琮看了眼她的样子,闷声发泄出来,又帮她擦拭。处理干净后,他又离开了她的卧房。
他不愿意在这里过夜,更不想看见她的睡颜,因为第一夜宿在这里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还是该死的会心软。
只是今夜,他收拾好自己后,正欲回正院歇息,门口徐嬷嬷忽然大着胆子,拦住了他。
萧琮冷眼瞧着:“怎么?”
徐嬷嬷心一横,在他面前跪下。这些日子,她多少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担心大人一时气急,若做出什么事,必定要后悔的。
她道:“大人,楚姑娘那日是......是头一回。老奴怕她经不起,还请允准老奴,明日请府中的明大夫帮楚姑娘看一看。”
萧琮愣在当场。
“头一回?你确定没有说错?”
她不是嫁过人,有丈夫吗?
徐嬷嬷赶忙回:“那日大人匆忙又气恼,恐怕没注意,可后来正院的婢子去收拾床褥时,的确看到了......痕迹。”
她有些磕巴地说完,小心抬头,却见大人面上又震惊,又后悔的样子。
徐嬷嬷这下也不明白了,怎么,大人难道觉得楚姑娘不该是头一回吗?
萧琮当即道:“明日一早,便让明大夫来。”
徐嬷嬷放下心:“是。”
这夜,萧琮回到正院,却辗转反侧起来。
她并未成婚,说的那些话,竟都是激将他的。
可一年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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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百越看到她与另一位男子走在一起,男子很殷勤地帮她挑水,且一路走着,遇到族人,都很自然地问好,并无显露出诧异之色,显然理所应当。
他一直以为,二人已经成婚。
在情事上,他虽没什么经验,但也知晓女子头回,是需要小心爱护的。
但他那日......不算多么温柔。
萧琮猛然坐起,用手按压自己的眉心。
他隐隐觉得自己犯了错,气上心头,原来那日她的眼泪,并不只是因为心理上不愿。
可他竟完全没有意识到。何况到了后来,他也发觉两人契合,动作凶狠不少。随后的几日,更是不管不顾。
该死。
又觉得自己眼下后悔的反应同样该死。
他明明很恨她,想让她尝尝当日自己的感觉。可为什么现在,偏偏又不舍得了。
第二日,徐嬷嬷一大早便将明大夫请到了东侧院。
明晋昊早知府中来了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毕竟这几日府中的传言都传遍了。可是被徐嬷嬷一路带到房内,看见榻上的美人时,还是怔住了。
他早年间游历四方,也见过不少人,后半生又在这繁华的京城,自认见过的美人已经很多。可看见楚泠的脸,还是知晓她不一般。
也难怪,据说大人每日都会来。
徐嬷嬷磕磕巴巴地讲完了前因后果,明晋昊点头表示知晓,又问楚泠:“楚姑娘,如今多大年岁了?”
正往房内进的萧琮,听到这个问题,心中紧了紧,等着她的回答。
紧接着便听榻上女子软软的调子:“我今年,正二十。”
在年龄上倒没骗他。
萧琮敛了神情,走进房间。
明大夫和徐嬷嬷看见他,都有些惊讶,赶紧起来见礼。
萧琮摆了摆手:“行了。”
明晋昊帮楚泠把了脉,他屏息凝神,过了会儿笑道:“没有大碍,姑娘如今年岁也大些,不像寻常十五六岁便成亲的女子,否则恐怕会受不住。”
“但还是请克制些,楚姑娘的脉象摸着有些发虚,人看着也瘦弱,还是需要好好养一养。”明晋昊又问,“楚姑娘平日可会有什么不适吗?”
既然大夫已经在面前,楚泠便干脆将失眠多梦的事情同他说了。
萧琮听了,皱了眉。
脉象发虚,瘦弱,失眠多梦?
三年不见,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子。
“听上去是思虑过重的缘故。姑娘可有什么烦心事?”明晋昊问完,又觉得对这年纪轻轻便远上梁国的姑娘来说,恐怕到处都是烦心事,也不肖去问了,“姑娘还是要放宽心。否则对身子也不好。”
萧琮忽然开口:“可有药方调理?”
“有。稍候老夫开一个方子来。每日早晚一次按时服下,约莫一个月后便也没什么大碍了。”明晋昊道。
楚泠看着面前胡须花白的医者,道了声谢。
明晋昊下去写方子,徐嬷嬷察言观色,也先离开。
房间内,便只剩下了萧琮和楚泠。
他看着榻上的她,声音有些紧:“为什么同我说你已成婚?”
16. 拾陆
萧琮怀着期待猜测,或许那人根本就不是她的丈夫。
只是熟悉的好友,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当然,很可能是楚泠的追求者。
毕竟她那么招人。
可是楚泠接下来却道:“大人,我定了亲,有未婚夫。”
萧琮盯着她。
未婚夫,和丈夫又能差多少。
“既然有未婚夫,”萧琮道,“为什么会来梁国。”
“你未婚夫也舍得放你过来?”
楚泠偏了偏头,不愿意同他说这些原由。
在这个问题上面,楚泠向来回避,萧琮看她这样子便不太高兴。
他离开房间,看见徐嬷嬷抓了药方去小厨房煮,才蓦然想起自己袖中还有专程带过来的药。
萧琮摸索了下那圆形的盒子。
楚泠本来以为自己把萧琮又气走了。每次谈起未婚夫或者丈夫之类的话题,这个人总会不高兴。
可是刚坐了一会儿,却见他面色更加凛冽,重新大步走过来。
楚泠讶异地睁大眼,萧琮却忽然将她一把捞起,她顿时坐在了萧琮的腿上,背靠着他,双腿被分开的羞耻姿势。
楚泠以为他又起了,挣扎着想下来,可男人的禁锢却很紧,叫她无法挣脱,叫他碰着了隐秘处。
可是接下来,却是微凉有药香的东西被涂在了火辣辣的微肿之处。
那是膏状物,本身便自带了些润滑作用,萧琮的手指长驱直入,将药物往里推。
楚泠微微仰起脖颈,面上重新现出绯红。
萧琮低着头,能将她的身体,手指碰触的地方,还有她微仰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鼻头尖尖的,很可爱,显得狡黠。眼睛微眯起来,眼角泛红,唇中也不自觉地溢出声音。
萧琮皱了皱眉,另一只手扶住她微仰的脑袋往下,硬是让她低头。
一低头就能看见。楚泠更为羞耻,觉得萧琮是故意让她看自己的反应。
但萧琮的诉求亦很清晰,此时此刻,他不想再看到这张梨花带雨的脸。
否则会将明大夫的话都抛到九霄云外。
外头,婢女来送早膳来,知道大人在里头,战战兢兢地敲了敲门:“大人.....”
楚泠身形一激灵。
她现在的样子,实在不能叫其他人看见。
萧琮额角青筋凸起,沉声:“滚!”
外头再没了声响。
药物都涂进去。萧琮第一次用这药,也不知道究竟该涂多少,何况现在理智正在消散,他没细看,弄出不少。
楚泠身体很热,有一些药膏化成了水状,微微的白色,黏糊糊的,从腿根流下来。
萧琮一看就受不了,这次更是头一回没有帮她擦拭,将她腿合拢后重新塞回被子里:“这几日好好休息。”
楚泠有点委屈,他现在劲又大,人又霸道,竟强制掰开她的腿给她上药了。
她的腿根不舒服,药膏蹭在被褥里到处都是,萧琮已经走了。楚泠想,之前每次结束,果然都是婢女帮她擦拭的。
萧琮应该是做完就走了。
楚泠只能自己找了帕子擦拭,药膏被体温煨热,温柔地中和了酸痛感,果然比先前刚起时要舒服很多。
而且他的手指很长,因此能将药物推进更深的地方。
楚泠脸红得不行。
外头,萧琮出了房间,低头默默看着自己食指上的痕迹。
有白色的药膏,还有半透明的东西。
萧琮沉着脸,随手擦了擦。
他只是不欲自己专门带过来的药膏最后却并没有用上,毫无其他的意思。
何况他也不想伤她的身体。日子还长,若是这么快就将她的身子弄坏了,日后还如何磋磨她。
看了眼婢女端过来的早膳,还算可口,而且大约以为他会同楚泠一道用饭,所以准备了两份。
萧琮道:“送进去吧。”
朱红小心道:“大人,您不在府中用早膳吗?”
萧琮只丢下一个字:“嗯。”
便离开了东侧院。
朱红的眼睛转了转,偷偷看着大人离开的背影。
随后她将膳食送进去,也终于近距离看到了这承了大人几日欢好的百越美人。
美人面上有倦意,眼角犹带春情,懒懒地卧在榻上,看见她端早膳进来,很和善地笑了笑。
没什么架子。
朱红忽就大胆起来,将托盘往案上一搁:“姑娘,今日早膳是鱼脯丸子,奶酥油卷,燕窝粥......”
她一边报菜名,一边悄悄打量这位美人。即便不施粉黛,人也是极好看的,微微上挑的眼角狐狸一样。乌发半披,绸缎般光滑。
何况像是刚刚经了情事,像带露的芙蓉,看起来多了些凄婉,反而能激起男子的欲望。
朱红忍不住挺了挺自己的胸脯。楚姑娘半倚在榻上,看不清她的身形。可是朱红自己,身形却是非常好的。记得当时徐嬷嬷私底下打趣般还说过,她这葫芦状的样子,是最讨男人喜欢的。
朱红知道,当时由萧老夫人点名,同意送出来的这批婢女,有不少容貌出挑的,为的不过是扩充萧大人的后院。若是萧大人看中哪个,让她做了通房,也算是荣耀。
同她一样的几位长相不错的婢女,多少都怀了这心思。只是来萧府已经三年,这期间大人清心寡欲,别说通房,就是一丁点男女之间的传言都没有。
其他婢女们大多歇了心思,何况大人平日不常回府,回来了也不怎么言语,她们对他是又敬又怕的。
可朱红不同。大人带回楚姑娘,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并非没有机会。
既然大人并不是完全不近女色,她怎么就不行了?
朱红想完这些,又去看榻上的美人,见她先喝了一口燕窝粥,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显得可爱,着实很能让人喜欢。
朱红问:“楚姑娘之前在百越,应当没吃过这些吧?”
楚泠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坦然地点点头:“从前的确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那平日朝食,都吃什么呢?”
“很简单,一般是炊饼,再加些小米粥。”
朱红暗自撇了撇嘴,就吃这些,连萧府的婢女她们吃的都不如。
人虽长得好看,但终究是偏远地区来的乡下人罢了。
她骤然觉得自己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些,于是笑开了:“那姑娘可要多吃些,你太瘦了。”
楚泠想着姑娘约莫是心直口快,何况自己刚来没几日,身份也尴尬,没同她再多言。
朱红捧着托盘离开房间,茉药忙完手上的活,拉了拉她的袖子:“怎么样,你没说不该说的话吧?”
朱红道:“茉药姐姐眼里,我说话便这般口无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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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吗?”
茉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上回,是哪个在院里破口大骂的。你这嘴,唉。”
“那不是因为被欺负了么,你知道我那娘,就指望我挣钱养弟弟。”朱红不以为然,又亲昵地拉了茉药的手,“茉药姐姐,我知道是你求了徐嬷嬷,才将东侧院这些活交给我,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茉药叹口气:“这段时间,大人回府次数多了,正院事情忙,徐嬷嬷让我去帮衬。我也是看在你同我一道,是被萧老夫人指来府中的,所以才想着你。你切要好好干。”
朱红做事是利索的,人也机灵。上回朱红的娘竟敢来萧府要钱,要不到还在地上撒泼,朱红破口大骂,将她娘骂的灰溜溜跑了,再没敢出现。
茉药就知道,朱红这人,虽心直口快了些,但是个有主意的,若是将脾气收一收,大抵不会坏事。何况人都有缺点,总是要历练的。
所以才提名让她来帮衬东侧院的事情一二。
茉药又叮嘱了一些事情,提醒她近日大人来东侧院来得多,那楚姑娘虽然还没有名分,大人待她终究是不同,让她谨慎些做事。
朱红心底也清楚,乖巧地都应下来。
只是她还想着旁的事情,没在面上流露。从前她隐藏得好,那些念头也是在大人带楚姑娘入府后,才重新冒出来。
这日,绸缎庄子的女掌柜亲自上门来送衣裳。
上回他们着人来量了楚泠的身形,回去后就加紧赶工了这样几件衣裳出来。都是京城时兴的款式,自然要价不菲。
不过既然是送到萧大人府中的,这点儿不菲也就不算什么了。
上次量身形时,萧琮不在。这次衣裳送来,他却正在楚泠房中,看她喝完那一碗苦药,苦得秀眉都皱起来。
萧琮看见她皱眉,就觉得不快。吩咐旁边的小婢女拿些蜜饯来。这几日,楚泠在府中待得安静乖巧,让萧琮少了些烦心事。
外头不少人想打听他府上这被强行夺来的姑娘,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她只要乖乖待在自己府中就好,不用去见其他人,更不能去其他的什么地方。
蜜饯被端了上来,楚泠刚欲去取,萧琮却在她前面,用筷子夹起一颗琥珀色的:“张嘴。”
楚泠乖乖将唇张开。她唇形很漂亮,唇珠饱满,颜色是娇嫩的蔷薇色。
只是两人哪怕在床笫之间,萧琮也并未吻过她。
他将夹着蜜饯的筷尖伸进她两片唇之间,楚泠含住那颗蜜饯,舌尖轻轻一卷。蜜饯从筷子之间掉落,她已经含得稳稳当当,脑袋往后撤。
萧琮的视线暗了些。想磋磨她,让她含点别的东西不是也挺好。
若是对其他女人,他没那个兴趣。若是对三年前的她,他舍不得。但若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狠点心。
但等会儿他还要去宫中,便暂时收了旖旎的念头。打算今晚回来让她试试,看她的舌尖也灵活。
萧琮想到摧折她的方式,就觉得快意。恰巧此时,外头有人来报,说绸缎庄子的人来了,衣裳已经做好,专门送过来。
萧琮便让他们进入。
楚泠眨巴了两下眼睛,将蜜饯推到旁边,她还记得刚刚萧琮说过要去宫中,眼下却没离开的意思,便问道:“大人不是还要去找陛下议事?”
萧琮没接她的茬,道:“衣裳,试给我看。”
17. 拾柒
楚泠不太想在他面前试衣裳。
萧琮嫌她从百越带过来的衣裳太陈旧,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做了新的。若是要试,旁人屏退,他却要看全程。
“不愿意?”人还没进来,萧琮问,声音已经有点冷。
“没有。”楚泠对他笑笑,“衣裳是大人出的钱,大人想看,理所应当。”
楚泠现在尽她所能地哄着他。希望把他哄开心了,让他消气了,没准就可以谈谈离开的事情。
他已经是万人之上,御座上那位说是皇帝,其实对他来说颇有“王与我,共天下”的味道,对现在的萧琮来说,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这回答也不是很让萧琮满意。但楚泠终究没再抗拒他。
正好绸缎庄的掌柜已经进来,身后两名帮工,手上都端着好几样不同颜色、布料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堆叠码放着。
萧琮用眼神让他们离开,捻起最上头一件衣裳,看了两眼,还是不甚满意。
还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平常的布样也就这样子吗。制成衣裳,他看上去也没什么惊艳的。
萧琮想,好东西果然还是宫里有。只是之前他身边没人,梁文选赐给他的布料大多都是颜色深沉的,不适合她穿。
以后若再有,他倒可以要一些。
她最近听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命了。萧琮觉得这样很好,不管如何,她安安生生待在他身边,他也可以不去磋磨她。
萧琮便将那件衣裳扔给她。
楚泠接住,看了他一眼,似乎确定了他不会走。咬了咬嘴唇,开始认命地解衣裳。
等解到只有小衣,楚泠不愿意再继续脱。正要拿起新衣裳上身,萧琮开口:“我不是也吩咐了给你做小衣。”
就是还要继续脱的意思。
楚泠还想挣扎一下:“小衣,我可以晚上自己试,如今天还未黑,大人还在,我......”
萧琮笑了声:“晚上?”
“晚上我也在。有何区别?”
这下楚泠没辙,只能讲手背过身后,将小衣的系带缓缓抽开。
光滑莹白如玉的肌肤露了出来,楚泠的耳廓红了,她便这样袒露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分,而对面端坐着的男人,因为即将入宫而衣冠楚楚,一丝不乱,用视线将她从头看到尾。
萧琮说的对,两人在榻上的时候,他每每都会把她剥干净,自己却衣着整齐。窸窸窣窣间,她经常将他的衣物打湿一大片。
楚泠本来以为萧琮还会做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稳稳地坐在那,又看她按顺序穿上小衣,内襦,外衫。
一件萧琮原本没有看上的衣物,就因为穿在楚泠的身上,而让他觉得,这次还能看。
楚泠将腰带系好,手指拂过上面绣着花鸟的图案,果真很精致,不知是绣娘花了多少功夫才能做出来的衣裳。
她抿了抿唇:“多谢大人。”
萧琮朝她伸手:“站那么远谢我?过来。”
说她没诚意。楚泠便缓缓朝他走过去,这下又被他拉过去,跌入他的怀里。
楚泠不知道他是在摸衣裳料子,还是在摸自己。如果是前者,他的动作显得太狎昵了,如果是后者,他的手指并未探入她的衣襟里半分。
萧琮隔着衣裳把玩了她一阵,又觉得她头上空空荡荡,耳垂、脖颈上都缺了点东西。他将她乌发撩开,又捏了捏她后颈那块有红痣的皮肤。
如果她一直这么乖,他就为她做一些首饰。
反正梁文选赏赐的珠宝金银,多的是,库房里都快堆不下了。
楚泠的心怦怦跳,原本以为等待着她的又是一场情事,因为她已经能感觉到他的变化。但到最后,他却将手往旁边扶手上一搁。
放她走了?
楚泠讶异地眨了眨眼睛,赶忙从他身上离开,一回头,见他眸子深邃,凝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道:“很漂亮,谢谢大人。”
萧琮嗯了一声,看她想将原本的衣裳换回来,又制止她,让她就这么穿着。
“我要入宫了。”他站起身。
楚泠乖巧询问:“大人晚上回来用膳吗?”
萧琮被这句话取悦了不少,难得笑了下:“回。”
他捏了捏她的耳垂,发现她没有耳洞。是了,三年前她就没有,当时初见那面,她问他在找什么草药,可以为他带路。
那日她右手腕上带了银镯子,左脚踝上有一条红绳银铃铛。除此之外没有旁的什么饰品,一身素衣,愈加像天然去雕饰的艳鬼。
他问:“你那个铃呢?”
楚泠愣了一下,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萧琮说的是什么。
她道:“现在没戴了。”
其实只有当年勾引他的时候才带过,因为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特殊的记号,只有她才有的记号。
平日她还需要干一些农活,或去采采药草,戴一个铃铛算怎么回事。
萧琮道:“还在吗。不在了我再做一只给你。”
现在楚泠走路,安安静静,像一只猫。
而那些时日,他多半是从铃铛声中得知她来了的。后来她勾引他,榻上银铃声细细响成一片,他竟然还有自制力将她推开。
现在想想,萧琮有些后悔,为自己当年的君子行径而不耻。清流是做不了什么事的,只会因为种种规训,将摆在面前的机会拱手让人。
萧琮后来想,当时就应该要了她。最好狠一点,让她下不来床。她就不会连夜跑走,让他再也找不到,让他随后的三年,每每在雨夜的梦里听见铃声,又遍寻不见,醒来后头痛不已。
再做一个铃给她,让她戴好。在榻上取悦他,也算是解了他一直以来的梦魇。
解铃还须系铃人。
楚泠很听话,她现在不需要再做什么活计,甚至整日都在这太傅府中不会离开,便点点头:“好。”
那银铃是用红绳系的。萧琮将她的裙子提起来一些,看见她白嫩的脚,用视线描摹了一番她脚腕的尺寸。
其实也不用多描摹,他用手握过,把它们往上推过。细伶伶的,仿佛轻易就能断在他的掌心里。
萧琮放下她的裙摆,忽道:“这两日变乖了。”
楚泠的头微低:“我说过的,是我三年前对不起大人,欺瞒了大人。大人想在我身上报复回来,要做什么,我都没有怨言。”
她只说了前半句,没提后半句想让萧琮放她走的事。
知道时机还不成熟,提了他又会生气。
可是前半句已经让萧琮听着不怎么顺耳。
他知道事实如此,也很想在楚泠身上报复回来,但却当楚泠将这话摊开来说,他又觉得不舒服。
他只道:“晚上在榻上,记得你这句话。”
说罢,人便离开,入宫了。
楚泠有些失神。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提离开的事情比较好。也担心在萧府的时间太长,他又习惯了她的存在,越发不愿意了。
她想了会儿,忽看见外头下了雨。
此时已经是夏季,梁国的雨也变多了。
楚泠拿起房内的一把伞,走了出去。
萧琮抬头看了眼天色,前几日便闷热得很,想着便是要下雨。他从前对天气无感,但从三年前开始他便开始讨厌雨天。
只是今日忽冒出一个念头,京城一天天热起来,不知道楚泠习惯与否,到时可以嘱咐东侧院的婢女们,在她房间多放一些冰。
冰这种东西,是从宫中的冰窖启出来的,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贮藏,过了半年的时间,方能在夏季还剩下些可以用的。朝廷品阶低一点的官员府上便没有这份例。
但萧琮也不缺。他的份额甚至能和金銮殿的比肩。
只是平日,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金銮殿,历年的也没用完过,白白浪费了。
正这么想着,萧琮忽然听见有人唤他。
他回过头去,见她急急走出来,手中是一把撑开的伞。
这一幕忽然和三年前的样子重合,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群山之间。百越多雨,时常烟云朦胧。他刚去没多久,不熟悉当地气候,故而没有养成带伞的习惯。也是楚泠叫他,笑吟吟地将一把纸伞递过来,举高,挡在他的头顶。
萧琮的呼吸滞了滞,忽一把将她手中的伞夺过,一声不吭地走了。
楚泠站在屋檐下,有些奇怪。她刚刚似乎看见他眸子里蕴着什么情绪,但他转身太快了,她没看清。
萧琮没有回头,也没有让她快些回屋子里。
楚泠看见他背影离开了东侧院。
雨幕逐渐变得滂沱,果然是北地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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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雨,和百越缠绵的下法不同。即便是站在檐下,也会被大颗大颗的雨滴波及,于是赶忙回了屋。
她在太傅府,素日几乎没什么事做。朱红给她端来了些点心和热茶,状若无意地问:“楚姑娘,大人又去宫中了吗?”
楚泠摇头:“不清楚。”
朱红有些失望,将茶点一样样摆出来,又忍不住问道:“楚姑娘,你用了什么熏香?很好闻。”
这熏香幽微,平日不太容易闻到。可是一旦捕捉到了,就叫人难以忘怀。朱红这几日常出入房中,自然也闻到了。
她偷偷想,若是有了和楚姑娘一样的熏香,会不会也能让大人多记住她一些。
楚泠也疑惑,她其实并未用过什么熏香。
唯一能称得上的,大概是段河之前送她的,装了药草的安眠香囊,但那个香气就更淡了,朱红应当是闻不到的。
见楚泠不说话,朱红猜测她是不是有秘方,但不愿意告诉自己,便下了台阶,道:“看来楚姑娘自己都不知道。奴婢还有些活要做,先出去了。姑娘还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
朱红虽心底不觉得楚泠的身份和自己有太大差别,无非她能侍奉大人,而自己不能。
如今这样放低身段,只是觉得大人毕竟为楚姑娘破了例,自己也该乖觉些。
说着,她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太平街。
姒绿陪费允坐马车回府,一脸欢喜。
这几日,她在费府的宴会上跳了一支百越的舞,让那些看惯了梁国舞蹈的权臣们兴致勃勃,也让费允面上有光。为了赏她,费允今日特地带她出来,新选购了好几套衣裳。
那衣裳的布料和刺绣,都是在百越没见过的。
路过户部尚书府,里头竟歌舞升平,哪怕在府外头,也能隐隐听见鼓乐声。姒绿攀上费允的臂弯,声音甜腻:“大人,我有一位朋友,就在户部尚书府上呢。”
姒绿一想到,素日清冷的楚泠也会在这样的宴会上被迫献舞,心底便忍不住一阵快意。
费允抬眸看了眼,笑道:“你还不知道,那位贡女,现在不在户部尚书府上了。”
姒绿一怔:“为何?”
才十日,楚泠就被这位尚书大人厌弃打发了不成?
费允轻描淡写:“她被萧太傅带走了。”
萧琮休沐当日近乎蛮横无理地夺走美人,又先斩后奏,去陛下那里请罪,害高章摆了个空席,白准备一场,虽没张扬,实则大员们人人皆知。
听了这话,姒绿面色一变。
她想起当日在宫中马车上遥遥一见的年轻、挺拔的身影,忽然就攀不住身边国公的手臂了。
为何又是楚泠,她为何总是这般好运气!
“哦,原来如此,我还真的不知道。”姒绿努力压下心头的不满和嫉妒,又笑了声,“我与她情同姐妹,既然如此,也得好好恭贺下才是。”
可是她话语中的酸意怎么瞒得过在朝堂纵横多年的老狐狸。
费允忽道:“恭贺什么?”
“你若觉得跟着太傅更好,我也可以把你送出去。”他声音骤冷。
对男人,无论是什么年纪,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话。
平日朝堂上被萧琮压一头,如今身边的美姬也显出倾慕之意。费允当然不快。
姒绿吓了一跳,赶忙将他的胳膊又拉紧了些,口中道:“大人误会阿绿了,刚刚您为阿绿买了这么多衣裳,大人疼我,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阿绿是看在,她来了梁国后便一直不太开心,恐怕还想着和她那未婚夫的分离。如今能得好归宿,约摸是想开了,阿绿才为她高兴。”
她语气因讨好而变得更甜,让费允的心情好转了些。
他想,那姑娘有未婚夫,竟愿意委身来梁国做贡女。而萧琮那样一个人,竟然会为一个有夫之妇做出这般肆意的行为。
这两人,真是越看越奇怪。
他忽然捏住姒绿的下巴,将她拉近了些。
姒绿只是微楞,又借着姿势,妩媚一笑,柔顺地给他捏了捏腿。
费允想,他与萧琮不睦多年,何况萧琮在查的那件事,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既然姒绿与那萧琮身边那姑娘关系好,或许日后,她还能派上些意想不到的用场。
18. 拾捌
晚间,萧琮回来了。
因刚与梁文选讨论过政事,他此刻身上浓郁的冷冽之气还没化开。楚泠正在膳堂等他,因等了许久,百无聊赖地随手拿了剪子,去剪旁边跳动的烛心。
那年在百越,夜里,她挑着灯来找他。他们素日不太舍得用灯烛,即便要用,也是昏暗的那种,容易被吹熄,味道也不好闻。
而且一支灯烛的燃烧时间很短,为了让它耐用一点,楚泠便会用小剪刀剪去多余的烛心。当时,萧琮便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侧颜。
想到这,萧琮神色柔和了些,在她对面坐下,一示意,婢女们便端了菜肴来。
精致的饭食摆上桌。两人动起筷子。
萧琮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食不言寝不语,他一直如此,唯有在百越的那段时间常常破例,如今又回到了原本的样子。楚泠也沉默,过了会儿,忽然问:“大人,近期朝堂上可有百越的消息?”
闻言,萧琮抬头,淡淡看她一眼。
楚泠解释:“近日又到汛期,每年这时候,百越那边总是不太安稳。”
萧琮何尝不知。三年前,他便是被先帝派到西南,督办当时的治水工程。
西南有一条大河名澧,弯道多,如遇大雨,很容易涨水并冲毁周围的农田,算是历任地方官的心病。因此先帝派他这位探花郎去督办。
他任务完成得很漂亮,那年治水堤坝加固后,类似的灾祸就少多了。
他当年办完公务,正欲回京,却收到家书一封,父亲在信中写道,祖母患了少见的疾病,需要一味药,在京中遍寻不得。但这药在百越生长,或许可以觅得。正好他在西南,能否顺道再去一趟百越,寻了药回去。
当时的他自然是答应的。
只是他不识药草,在山中苦苦寻找时,是楚泠将那药捧到了他面前。
不过后来他落拓着回京,一时性情大变。而那药草最终没有派上用场,萧家托了名医,最后还是在京城找到了。
......天命也在告诉他,去百越完全是个错误。
“有兴修水利。无事。”他回答她时,没什么情绪。
“哦。”楚泠顿了顿,又小心问道,“大人,我有一件事,能求您帮忙吗?”
她看今日萧琮心情似乎还可以。
“你觉得呢?”萧琮凉凉地反问。
楚泠便退了回去:“那便算了,大人。”
她也知道,如今萧琮还没消对她的气,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满足她的心愿。
“你说。”半晌后,萧琮便开口。
他今天的心情真的还不错!
楚泠便继续往下说道:“我有一位同来百越的好友,叫云绯,如今在兵部尚书的府上,我想问问她过得怎么样。”
说罢,又抬眸看了他眼,补充道:“可以吗?”
不是什么难事,但萧琮本能地不想让她知道更多关于好友,关于百越的消息。
至于那什么未婚夫,更是提都不要提一句。
可是对上她的眼,萧琮还是开口:“我留意。”
楚泠的眼睛弯了起来:“谢谢大人!”
他平时日理万机,恐怕在金銮殿的除了陛下和首领太监,时间最长的便是他。还能分出一些心思帮她留意这些细枝末节,楚泠也真的感谢。
若是云绯过得不错,楚泠也能放心。
“如何回报我?”他见这么一点儿小事便能让她这么开心,笑得瞳孔都看不到了。
“唔。”楚泠道,“上回我说了,我对大人有愧。大人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主动。”萧琮道。
楚泠抿了抿唇。
萧琮盯着她的神情,眸光凉凉的。
晚上去了她的房间,萧琮忽让她伸手,紧接着从袖中拿出一只红绳铃铛,放在她手心。
“戴上。”
萧琮简短地命令,楚泠接过那铃铛,弯腰,将它系在脚踝上。
她的脚踝很白,骨骼分明,关节处还有隐隐的粉,配上那红绳,像是被束缚住的什么布娃娃,萧琮眸一眯,长手一捞就将她压在了榻上,而他也跟着上了榻,缓缓抽出自己的腰带。
他冷眼想,若这不是红绳铃铛,而是金丝锁链,若能把她两只脚都绑住,永远离不开他,倒也不错。
楚泠一怔,她面前正对的便是他劲瘦的腰,他身上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本身也是接受过嬷嬷教导的人,楚泠知道他想让自己做什么,身子忽地僵硬了。
萧琮按着她的头,声音喑哑:“乖,自己来。”
楚泠慢吞吞地将他半挂不挂的革带取下来,然后动作更慢地去抽他的裤带。
萧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做声。
可就在楚泠伸手的时候,萧琮垂眸,看见了她颈间和胸口的红痕,还有再往下的起伏。他曾放肆地造访过,用了些力气,想摧折她,听她求饶,一场下来,那里总是红肿的,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明明香艳旖旎,但又让萧琮想起了他在楚泠初次的时候,做的那些糊涂事。
就在楚泠要做成的时候,萧琮忽然往后退了退:“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楚泠错觉,她总觉得自上回明大夫来过之后,萧琮好像温柔了一些。
这个人本身太冷,因此稍微一点温柔便显得格外明显。包括床笫之上,他起码不会再像头几回那样胡作非为。
当然,仍然做了就走,从来不会在她这里过夜。
夜间,楚泠失神地倒下来,萧琮叫了水,用帕子帮她擦拭。
楚泠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是他在帮自己处理这些难以启齿的东西。她心情有点复杂。
她开口:“大人,是不是该回正院了?”
萧琮动作停了停:“赶我走?”
楚泠解释:“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每次结束,大人都会回正院睡,所以顺口问了一句。”
萧琮笑了声,将帕子扔回水盆。
“当年,你不是也是这样吗。”
楚泠知道,他说的是他求娶的那日晚上,她落荒而逃的事情。这件事应当是萧琮最大的心结。
那时他那么骄傲,风流清贵的探花郎,出身官胄清流世家,又得陛下赏识,这般意气风发,被她勾引完后就丢掉,像扔一件垃圾,他恐怕恨她到恨不得将她杀掉。
楚泠轻声问:“那夜之后,大人有找过我吗?”
萧琮暗沉沉的眸子盯着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深重,声音却是极冷漠的:“不要自作多情。”
楚泠低下头,嗯了一声。
萧琮看了她一会儿,迈步离开了屋子。
楚泠听到外面齐刷刷地送他离开的声音。
又过一阵,便听见朱红在问:“楚姑娘,还需要水吗?”
楚泠已经很疲惫,今日虽然没有晕过去,但也觉得自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便道:“不用,我要休息了。”
她很快就入睡,睡眠沉沉,和她在情事中直接晕过去,好似也没什么差别。
第二日,楚泠刚刚醒来,朱红将早膳和一碗药端进来。
楚泠动了一下,忽然听到脚上的铃铛声,这才想起昨夜她是如何在萧琮的目光下,将这红绳系在自己脚踝上,又是如何任凭着铃铛声响了许久。
甚至到最后,铃铛声就响在她的耳边。她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却仍然难耐地发出动情的哭腔。
她看一眼那碗药,发现和素日自己喝的颜色并不相同,便问:“这是什么药?”
朱红回道:“楚姑娘,先前明大夫开的那些药已经喝完了,这是大人吩咐的,让明大夫根据您的体质调配的补身子的药,大人说了,以后每日一碗。”
楚泠点点头,就着旁边的蜜饯喝了。
她也在试探萧琮的态度。
随后,楚泠发现东侧院的门禁也松了些,看见她想离开院子,那些婢女们也没阻拦,只是叮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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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不要走远,大人说她可以在东侧院这一片逛逛,但不能去正院,更不能出府。
楚泠应下,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证实了。不能去正院又没什么,她对他每日起居和办公务的地方也不感兴趣,哪里有看看这萧府里的草木园林有意思。
但萧琮的态度软化,无论如何都是好兆头。
或许得了机会,她也可以重新提一提自己回家的事。他应当不会同上次那样生气了。
这还是第一回在萧府里四处走动,楚泠感到有些新奇。初来那日穿过层层院落深门,她被萧琮一路带着,什么都没看见,今日缓缓走过去,却觉得一草一木,都很好看。
忽地,她闻到了一阵草药的香气。
夏季原本炎热,草药的清香却让人觉得舒爽,楚泠在百越的时候也采药,懂得一些最简单的药理,她缓缓走过去,看见那日为她医治的明大夫,正半蹲在地上,晒着药材。
他身边还有一年轻男子,背对着楚泠,正在清点册子。
明大夫先看到了她,站了起来:“楚姑娘出来走走?”
他身旁的年轻人,闻言也转过身,看见楚泠,端正地行了一礼。
楚泠颔首笑道:“是。这晒的是金银花和柴胡?”
明大夫惊讶:“楚姑娘识得?”
“之前在家,也会采这些药草。”楚泠蹲下身,轻轻拨弄了两棵药草,清香味扑面而来,叫她熟悉又觉得放松。
“原来如此。”明大夫道,“还未介绍,这是我长子,名佩修,他跟随我学医术。”
这一行大多是家传,何况明家世代从医,一代代下来,已经不容小觑,如今的梁国,提起明家,不用多说,便仅指他们。
能让这样家族的传人,甘愿在府邸中做一名小小府医,也足见萧琮的权势。
楚泠看向那个年轻人,发现他面容很是俊朗,一身白衣,显得光风霁月。
“楚姑娘。”明佩修行礼,“没想到今日见到了。”
他声音也很温润好听,又问道:“楚姑娘在府中也有一旬,可想家了吗?”
他说话慢悠悠的,似乎天生就从容不迫,可却一眼看出,楚泠闻到药香找过来,是因为想家。
在萧府已经不短的时间,这还是她第一回听到有人这样问她。
“嗯,当然是想的。”楚泠笑笑,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明大夫打了个岔:“楚姑娘身子可好转些了?大人吩咐我调配了些补身子的药,每日一次。”
三人又随便说了一会儿话,楚泠发现无论是明大夫还是明佩修,说话都有条不紊,很温和。
再伴随着幽幽药香,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紧绷的情绪都放松了些。
楚泠想再去其他地方走走,刚同二位医师告别,明佩修忽然开口:“楚姑娘。”
“嗯?”楚泠疑惑,回头看他,但见他站在阳光里,整个人都像是被晒透了一般干净。
“心绪不安不利于养身体。”他道,“楚姑娘若喜欢这些药草,可以常过来。”
楚泠再次感叹,明佩修很聪明,起码,他看人很准。
道谢后,楚泠继续往前走。她想起了那日茉药说过的荷花池,很想去看一看。
只是还远远地看见一池绿意,尚未走到池边,便有萧府的护卫面色尴尬地将她拦下了:“楚姑娘,您该回去了。”
楚泠坚持:“我只是想看看荷花。”
那护卫也很尽责:“大人说,您不能靠近正院周围。”
看见不远处的飞檐斗拱,楚泠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靠近了他的正院。
荷花池就在正院旁边,想必平日萧琮伏案办公累了,打开窗子,就能看见远处的波光粼粼。
这府邸的布局还是很讲究的,动静结合,尽最大可能让主人在此处生活得舒服。
楚泠有些失望,正想离开,却听到远处萧琮唤她:
“阿泠,过来。”
19. 拾玖
楚泠一怔。
萧琮还是那身玄色衣裳,站在那,冷冷如一团日光也晒不化的冰。
他不是进了宫,为何又回来了。
楚泠走过去,萧琮自然地揽住她,带她往荷花池的方向去。
“大人不是进宫了吗?”楚泠问。
“太后忽然不适,陛下去侍疾了。”他淡淡道,“喜欢荷花?”
楚泠点点头:“我听茉药说,府中有荷花池,很美。并不知道原来大人的正院就在荷花池旁边。”
“无事。”萧琮大概想了片刻才想起茉药是谁,“跟我一起的话,可以去看看。”
楚泠的手被他握着,他力道不重,越发显出心情还不错,楚泠的心又定了定,听到他开口:“身上怎么有药味。”
楚泠轻描淡写:“刚刚遇到明大夫在晒药,我看了一会儿。”
萧琮没再说话。她被他带到一池荷花面前,清风送爽。
正是荷叶茂盛的好季节,水面几乎铺满,还能看到不少尚未盛开的荷花花苞。
到池边后,萧琮便放开她的手,任她能在周围逛一逛。
他则在池边凉亭中坐下,目光却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
百越,她们住的那个小部族附近,多山,多河流小溪,山花见了不少,但池水中的荷花荷叶,当真不多。
何况是像这般明镜似的大片池水,也只有地势平坦的梁国才能看见。楚泠亦感叹,萧琮个人的府邸竟然能圈进这么一大块的池水,要价到底该有多高。
总之,她是万万没有想到,三年前那个同她说笑,为她挡雨,还红着耳廓对她表白的男子,三年后会是这般权倾朝野的模样。
而这一切的景物,萧琮已经看腻了。府邸虽大,年年的景物都是差不多的,何况他大多数时候没有心情去看。但今日视线多出一个人,却让他觉得新奇了不少。
三年前,他曾经用随身带着的洞箫,为她吹过一支曲子。她没听过,问他曲名是什么,他说曲名是《莲池夜月》。
当时楚泠依偎在他身边,对他道:“听名字,就很美。”
注意力回到当下,萧琮已经三年没有吹箫,也不知道还能否记得曲谱。
楚泠忽然蹲下身去,用手掬了一把池水。
池水清透,顺着她手指的缝隙流下去,沾湿了她的衣角。她也难得觉得心情愉快,就湿着一双手,回到凉亭中。
萧琮将她的手握着,从怀中抽出帕子来,似乎是想帮她擦。
这动作一做,两人都有些怔愣。萧琮停下,将帕子塞进她手中,抽回了手,脸色变得难看。
楚泠把手上的池水擦干净,将那块帕子折叠好,放在掌心,便有懂眼色的奴婢,过来将那帕子接过。
“看够了就回去吧。”萧琮凉凉道。
楚泠跟上他的步伐。萧琮走的好快,不知道他是什么心绪,但楚泠却觉得很快乐,池边的微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快步走上前,道:“谢谢大人。”
“谢什么?”
“这一池荷花,我在百越大概没有机会看到,所以很高兴。”楚泠道。
萧琮张了张口,他想说,她怎么还同三年前似的。
当时他便发现,楚泠长相美极,她也知道自己的美,但是她勾引的行为是笨拙的,很不熟悉,反倒还像个孩子。
不过只是一池荷花而已,也能这般高兴,还是像个孩子。
三年了,没有什么长进。
但萧琮最后只嗯了一声,将她送回东侧院。
楚泠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在确定他不准备进屋之后,才同他道别。
萧琮想问,在她心里,自己就是个随时随地,压着她欢好的人吗。
他回了正院,又觉得自己方才送楚泠去东侧院的行为很不好。明明这满府的护卫,哪一个都可以护送她。
姜寅不知打哪处屋檐飞下来,站在他旁边,沉默了一会儿后,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道:“以后,属下可以护送楚姑娘回去。”
萧琮看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属下,想起从前不是没有姑娘偷偷看他,眯了眯眼:“不用。”
姜寅:“好的。”
他听令一向极快。
萧琮回府中,又处理了一番公务。上回和高章说了救济难民之法,户部着手去做,救济品减少且严格发放,更鼓励大家靠协助兴修工程换粮食,同时严格打击滥竽充数者。这么一来,游走在京郊附近的流寇少了许多。
高章乐于卖萧琮一个人情,在皇帝面前也美言了几句,梁文选很高兴,赏了萧琮一盒子东珠。
据说今年共进贡了三盒,其中一盒大约在皇后崔氏的梳妆镜前,另外一盒分去了后宫和几位王爷宗亲,剩下的一盒,全在他这里。
萧琮将那雕花木盒在手里掂量两下,打开盖子。里头的东珠颗颗圆润璀璨,都是很少见的上品。
“你说,得了这东西,御史台明日是不是又要参本太傅一本?”
姜寅道:“陛下赏的,他们不敢。”
“他们嘴上是不敢。”萧琮轻笑,将盒子扣上,这东西珍贵,但他不以为意,交给姜寅,“都给她吧。”
以往类似的赏赐,他收下了,也就放在库房里不见天日。
反正新赏压着旧赏,叫人逐渐便想不起来了。
姜寅:“好的。”
他没问为什么,但萧琮却补了句:“她最近很乖。”
听了这话,姜寅难得多说了一句大实话:“在府中,大家都很乖。”
但却没有第二个人能得到东珠。
姜寅伸双手将盒子接过。太贵了,他不敢不谨慎。
萧琮却又道:“罢了,你放下。晚膳时我自己拿过去。”
姜寅:“?”
“好的。”
只是今日晚宴,最后还是被其他事耽搁了。萧琮人已经在去东偏院的路上,姜寅忽然道:“刚刚外头有人传,说国公请您回府。”
萧琮挑眉:“可有说是什么事?”
“并未。”姜寅道。
萧琮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唇角微扬:“那便去吧。”
萧国公府。
门房看见萧琮的马车过来,赶忙行礼。萧琮目不斜视从他身边掠过,那门房不敢抬头,只扫见太傅皂靴上的金丝,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谁不知晓,萧国公无事不会叫太傅回来,而太傅无事,也根本不会回来。
萧夫人杨氏到底关心亲儿子,迎了上来:“阿琮,近日可好?身体如何,素日若政务不忙,也该多回来看看......”
然后又拐着弯提起:“我听说你府上,来了一位姑娘?”
“你无须给他留面子,什么来了一位姑娘,”话音刚落,萧国公便一脸不满地走出来,“此事传的沸沸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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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都知道那姑娘原本是陛下赐给高尚书的,他当着人家的面,将那姑娘带走,成何体统!”
萧国公已近五十,到了致仕的年纪,逐渐远离了朝堂,毕竟他还有一位让他骄傲的儿子。可是近年来,他越发觉得萧琮的行为乖张叛逆,父子俩的矛盾也就这么愈演愈烈。
“萧琮,我问你,”萧国公严肃道,“陛下今日赏了你一斛东珠,你为何不辞谢?你可知东珠的含义,按照我朝礼制,东珠非皇亲国戚不能使用,以示君臣有别,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都浑忘了吗?”
萧琮静静地看着他。
御史台还没上本参他,他的父亲倒是先来兴师问罪了。
萧夫人在旁边劝道:“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何须这般着急便质问他......一家人,先坐下来吃顿饭。”
萧国公冷声:“就是因为你宠他,把他宠成这个样子。这两年我耳中过去了多少传言,无非都在说他权倾朝野,藐视君上,听得我脸红。我萧家世代清流,刚直不阿,再看看他如今,都是什么样!”
萧琮道:“既然父亲这般不满,看来今日这饭也不用一起吃了。我去看看祖母,马上便走。”
说罢,便抬步往里面走去。
萧国公气恼:“你站住!”
可是满府的下人,没有人敢去拦当朝太傅。
萧琮走过,身旁下人婢女默立,眼睁睁看他进了萧老夫人的屋内。
看见满头白发,和善慈祥的祖母,萧琮的神色也温和了些,轻轻唤了声:“祖母。”
萧老夫人看见他,冲他招招手:“阿琮,你长高了呀。快过来。”
萧琮上前,将手放在祖母的手心:“祖母,我二十六了。哪里还会长高。”
萧老夫人年事已高,已经糊涂了。果然,听了这话,她面色惊愕,拉着萧琮的手,看了好半天。
半晌后又问:“二十六了,阿琮,你娶妻了吗?有孩子吗?怎么不抱来让祖母看看?”
萧琮道:“还未。”
“为何?”萧老夫人年纪大了,目光反而变得澄澈起来,“那你可有喜欢的女子了吗?”
萧琮顿了顿:“没有。”
萧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这孩子,从小就是有主意的,但是,如果遇见心仪的女子,要对她好,爱护她,知道吗?”
萧琮的眉目柔和下来:“到时候,我带她回来,让您看看。”
片刻后,萧琮理了理衣裳,跨出门槛,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凛冽之色。
萧国公冷眼瞧着他,只觉得这万人之上的太傅如此辱没家族门楣。他们萧家,从太祖那一朝开始,便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君子,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从来没有出过如此跋扈的权臣。
“你看看他,如今便是这般目无尊上!”萧国公痛心疾首。
萧夫人望着儿子径直离开的背影,拿帕子抹了抹眼睛。
萧琮不用想也知道父亲在背后会说什么,无非是说他失了臣子本心,愧对列祖列宗。他已经习惯,马车一路回到萧府,他没有多发一言。
到了门口,却见一小婢女来报:“大人,东侧院的膳食刚上,楚姑娘让我来找您,问是否要一道用。”
萧琮嗯了一声,微皱的眉心松开,往东侧院的方向走。
辱没门楣也罢,千夫所指也罢,起码这样,他可以强留她在身边。
20. 贰拾
朱红见大人毫不迟疑便往东侧院的方向走,心中一喜。
只要大人愿意多去东侧院,那她也能多在大人面前露脸,谁说她就没有机会。
院内,楚泠刚刚点了灯,将灯罩放上,晕出一室橙黄,再转眼,便见萧琮来了。
楚泠一眼看出他情绪不甚佳。
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请求又被她咽了下去,她接过小婢女手中的筷子,安静地为萧琮布菜。这些日子,她多少也搞清楚了萧琮的口味。
太傅府中,自是日日都会上山珍海味,可是吃的次数多了,在萧琮看来就变得寻常无华。楚泠看他神色淡漠,也不说话,便道:“今日小厨房做的凉甜汤,我觉着不错,大人尝尝?”
“什么甜汤。”萧琮不是很感兴趣,他不喜甜食。
朱红解释道:“回大人,是用银耳和燕窝做的甜汤,里面还加了红枣,枸杞,蜂蜜,正用的上回庄子送过来的那些蜂蜜。甜度正好。”
萧琮抬眸看她一眼。
朱红低下头,心中惴惴。
萧琮最后只说:“那盛上来。”
朱红忙不迭去盛汤了。
淡白色的浓稠甜汤上了来,因为气候热起来,这甜汤是一早做好,又晾到了现在正适口的温度,朱红为萧琮盛好一碗,又给楚姑娘盛好。
按理,她做完这些就应当退至旁边了,可朱红只挪了一步,她端着托盘站在一旁,悄悄地观察大人和楚姑娘的相处。
楚泠不知道萧琮为何不快,但他既然不说,楚泠也不问,两人便安静地默默吃饭。
萧琮喝了两口汤,眉皱了下。但见楚泠似乎喜欢,他终究没多说什么。
他从袖中取出装有东珠的匣子,放在案上:“给你。”
楚泠疑惑,还以为盒子里头是什么小件首饰,朱钗耳环一类的,结果一打开,便被华光璀璨怔住了。
“这是?”她拿起一颗,在烛光下比了比。
珠子颗颗圆而硕大,光泽温润通透,楚泠虽不识,也知道这是好东西。
她又将珠子轻轻放回盒内,小心问道:“这个很贵吧?”
“珍珠罢了。”萧琮轻描淡写,“喜欢的话,拿去做首饰。”
见楚泠爱不释手,萧琮的心情好了些,若是之前梁文选赏他这些珠子,也只会堆在库房,但如今楚泠在,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能让她乖,也能让她喜欢,萧琮觉得,这东珠才算有了作用。
其实只要在他身边,只要她听话,这些好东西,她想要多少都有。在太傅府,比百越的日子不知要舒服多少。
萧琮想,阿泠聪明,她应该能明白这个道理。
用完膳,楚泠已经习惯性地回到房内等他。萧琮沐浴完,姗姗来迟。
楚泠安静乖巧地等了一会儿,萧琮将窗棂合上,坐在塌边道:“你那个好友的消息,想听么?”
楚泠眼睛睁大:“想听的!”
她原以为得到消息还需要一阵子,毕竟萧琮很忙,什么请求到了他这,都得按顺序来吧。
“阿泠。”萧琮道,“拿什么道谢?”
烛光下,楚泠因好奇担忧而睁大的眸子像猫儿一样,萧琮将她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又半诱半迫道:“看阿泠的诚意。”
楚泠想起前几日榻上的胡闹,面颊一红,嗫嚅道:“唔,三次?”
萧琮狭长的眸眯了下:“做不到的,也算承诺吗。”
别说三次,哪怕第二次,她都能晕,倒是娇气得很。他有时候会想,若是三年前,她那会儿年纪还小,身子岂不是更不经事。
还那般勾引他,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实在是胆大包天。
楚泠这下是彻底臊红了脸,半晌说不出什么话来。
萧琮逗她一阵子,也够了,正色道:“你的好友如今跟在兵部尚书长子身边,听闻两人关系不错。”
对楚泠来说,这实在是个意外之喜。原本以为云绯在年逾四十的兵部尚书身边会委屈,却没想到他原来将云绯指给了孩子。
“那,这位公子有妻室吗?”楚泠小心地问。
萧琮兀自笑了笑,捏住她的下颌。
“阿泠。”他轻轻道,“百越的贡女们,有资格要求这些吗?”
就在百越将她们奉上的时候,这些女子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无非是跟着什么样的人,最后是婢女、侍妾,通房的差别。
楚泠的心被锥了下,低下头道:“不敢。”
她们的故乡,没办法和梁国的铁骑精兵相抗衡,只能靠献出一批女子来□□。
可是萧琮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无法轻易低下头去,只能这么看着他,也看见了他眸中复杂的情绪。
又听萧琮道:“不是所有人都同我一样。”
说完,他放开了她的下颌,倚靠在榻边,微微阖上眼睛。
也觉得自己糊涂,已经无法挽回的错事,换做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应该彻底斩断前缘,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
只有他,经了那件事之后,像是患了病,着了魔。
楚泠动了动。
她本是坐在榻上的姿势,现在缓缓膝行着来到萧琮身边,两只手抬起,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
萧琮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太阳穴是命门,他最应该做的是直接将身后的人撂倒压住,可身后那人是楚泠,他的本能反应忽然失效了。
楚泠在一下下,按压他的太阳穴。
刚刚见完祖母出来,他的头便开始发胀作痛,但他一直隐忍不发,因为以往头痛起来,也是硬挨过去。
明大夫看过,说是心乏导致的表现,开了药,效果不佳。他索性也作罢。
“大人可以闭上眼睛。”楚泠在他身后,轻轻道,“或许会放松些。”
萧琮没动。
楚泠也知道他没有听话闭眼,她的手指按压着他的太阳穴,可以感受到他偶尔眨眼时带来肌肉的细微颤动。
过了会儿,萧琮问:“你怎知我在头痛。”
他提也没提一句。
身后女子声音清澈:“你在皱眉。”
“我知道你有这习惯。”
萧琮握住她的右手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三年前?你记性不错。”
那回,他为了祖母的病而担忧,即便有楚泠找来的商陆草,萧琮也担心这药草是否管用,想起这件事时,不知不觉便会皱眉。
那时楚泠发觉,会说些安慰他的话,但她说的文不对题。
什么“这味药有安神祛湿的作用,可以治疗在百越的诸多身子不适状况”。
当然后来萧琮明白了,当时去梁国的大军因为不适应当地潮湿气候,不少人病倒,而商陆草,不仅可以治祖母的病,恰好也可用来治疗梁国军队。
她当他是使节,自然以为他是为大军的疫病而担忧。
楚泠也想起了当年的情况,总是一次次的阴差阳错,让她以为当时要引诱的就是面前这个人。
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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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感觉到萧琮闭上了眼睛。
“大人。”楚泠问,“当时你找药草,是为了治疗谁?”
萧琮只道:“与你无关。”
身后,女子的身形僵了僵,随后认清了现实似的,道:“毕竟我也同大人一道,在百越找了很多株商陆草。”
“但最后没用上。”萧琮轻轻笑了声,忽然就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反倒解气了似的。
身后,楚泠喃喃:“好可惜。”
当时初见,她正想着要以什么话来开头,制造偶遇才不会显得突兀,便见他似乎一直在留意周边的树丛野草。
于是她想起族长说梁国军队的时疫,便大胆摘下一株商陆草,询问:“你在找这个吗?”
话说到一半,她这才抬头去看面前的男子,并不经意地将自己细白如瓷的手腕亮出来。
随后她一怔,发觉他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现在想想,楚泠也忍不住发笑,怎么可能会一样。当时是她糊涂,亦是因为年轻没经验,竟然会认错旁人。
“那你为他找药的那个人,他的病最后好了吗?”楚泠又问。
萧琮想起祖母。那年的病的确凶险,但还是治好了。
于是他点点头,还是庆幸的。
楚泠也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揉捏他的太阳穴,缓缓道:“那就好。”
萧琮重新睁开眼睛,又握住她的手腕:“你当真关心?”
“关心的。”楚泠对上他的眼睛,点头认真道,“但不全然是关心他,主要是因为,关心你。”
面前,萧琮的眸子一瞬翻过情绪。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会在已经被骗过一回后,还对她的一句话升起反应。
她是惯于骗人的,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无论说出什么话,都会让人心甘情愿地相信吧。
萧琮有些懊恼,又听见楚泠道:“大人,你弄痛我了。”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腕,情绪翻涌间,手上的力道也变大了,萧琮看着她的眼睛,缓缓松开手。
她的皮肤很薄,嫩得很。他没觉得自己使了多大的劲,但她的手腕就是红了,略宽的指痕,像半透明的绸带般缠在她腕上。
“不许再说这种话。”萧琮背过身去。
楚泠眨了眨眼:“大人,我说的是真话。”
她对他既然有愧疚,当然也会关心他当时找药到底是为了医治谁。
“够了。”萧琮还是叫停了她。
楚泠的动作停了,半晌没有说话,萧琮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更是突突跳的厉害,又道:“继续按。”
两只手指又搭了上来。她很聪明,不过短短几下间,连他喜欢什么力道都知道了。
就这么按了一会儿,窗外忽然下起了雨。
湿润的雨水味道顺着窗户的缝隙飘进来,楚泠一边按一边想,今夜也不知能否睡得好。
云绯还提醒她,睡不好的毛病要找大夫看一看。若是一直没有缓解,正好可以问一问明大夫。
可随后,便证明她多虑了。毕竟被做到体力不支,她真的很难睡不好。
今日的萧琮很沉默,一样是衣裳整齐,倒是又把楚泠剥了个一干二净。
楚泠团在他的怀里,羞耻极了。萧琮的手指沿着她的脊椎,从脖颈一直往下滑,指尖触碰到哪儿,楚泠便麻到哪儿。
到最后,花蕊沾露,铃铛接连作响。萧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说话,忽低下头,发狠一般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
21. 贰拾壹
萧琮抬手将她眼角的泪拭去,又擦在她的唇上。
“尝尝自己的味道。”明明做着这样的动作,他的声音却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动情。
楚泠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眼泪是咸的,这动作反而让萧琮眸光更为深沉。
一夜沉浮。
这一夜,楚泠果然没有被夜雨惊醒,没有人入梦,好好地睡了一觉。
可东侧院的婢女们,在经历了这数十天之后,也从一开始的试探变为了习惯。
一位小婢子道:“这都多少天了,你们说,大人每天晚上过来,但是从不过夜,也没说要给楚姑娘个身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仅没有什么身份,我看大人也从来没有叮嘱过要我们好好照顾楚姑娘。”另一人边准备洗脸水,边道。
“上回大人不是让绸缎庄子给她准备了衣裳么?这几日她身上穿着的那便是。”
“还有那个铃铛......啧啧,像猫儿狗儿一样,哪有女子戴这东西的。”
“这不过都是些讨巧的东西罢了,又不贵。依我看,大人不过把她当成取乐的小玩意儿罢了,当然不需要给什么身份地位。”
眼看讨论越来越激烈,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给了结论,院里静了静,有人悄悄打量了一番朱红,但看她面色如常,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这满府的下人,最底下的无非是看着上头做事,而上头的,无非是看着主子做事。既然如今的小管事朱红都不多说什么,议论自然更加大胆。
“如今东侧院住了人,我们的活比之前多了那么多,大人也没说赏我们什么,大人到底是想让我们如何对待她,是不是轻慢些也无事?”
朱红听着这话未免有些太明显,才不痛不痒地制止了两句:
“行了,一会儿楚姑娘就该醒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私下里议论,不要翻到明路上来。”
可私底下,大家心中都有了答案。
到了时辰,朱红去打听了下,果然大人一早又进宫了,早膳也没用,说是在宫中用。便松泛了下来,对小厨房道:“大人已经走了,膳食端出来吧。”
萧琮不在,萧府里吃食便简单许多,并未因为楚泠在而变得丰盛多少。
婢子们挨个将洗脸水、巾帕、早膳等端进去,朱红站在最前面,一看榻上楚泠刚刚才懒懒起身,心中更生出一片艳羡来。
楚泠刚醒,神色还显得有些迷糊,若看在大人眼里,只怕会觉得很可爱也很勾人吧,朱红暗暗想,可是她却觉得嫉恨,明明她也是没身份的,却可以睡到这般晚再醒来,可她们每每天不亮就起床,开始干活。
若是能侍奉大人,待遇当然会不同。
朱红便道:“姑娘,一早大人便离开了,早膳我们便放在这里。一会儿补药好了,再端过来。”
楚泠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以往,婢女们是会看她用完膳,再将盘盏收出去的。
朱红忽然摆摆手,将身后跟着的小婢女都赶了出去。
“这是如何?”楚泠问道。
朱红压下心中的一口气:“我来为姑娘梳洗。”
她走近一些,一边用沾了水的帕子帮楚泠擦拭脸颊,越看,越是心惊艳羡。别的不说,单是楚泠皮肤的光滑程度,骨相皮相的优越度,都让朱红看了咬牙。
水珠挂在脸上,更显得皮肤清透无比。再往下看,姑娘交领处露出的锁骨上还有一片红痕,看来昨夜同样也很激烈。
明明是从百越那种穷乡僻壤出来的,据说之前也干农活,为何还能保养的如此好,真是上天垂爱?
也难怪,有这样的尤物在身边,想也知道大人当然看不见她们。
朱红一边为她擦脸,一边细声问:“姑娘,在府中的日子,是不是很累?”
楚泠伸手,朱红明白她的意思,将帕子放在她手中,只是她没走,还是追问:“在大人身边侍奉,总会小心说错话,做错事吧?”
楚泠早知道朱红便是这样心直口快的性子,只是没想到,竟然连这样的话也敢说了。
“还好。”楚泠道,“毕竟在此处,衣食无忧,比在百越成日吃糠咽菜要好。”
朱红只觉得楚泠没说真话,她也能察觉到,楚姑娘在此处无非也是在迎合大人,何况大人对她的态度始终冷冷淡淡,甚至不悦。
她见问不出什么,更无法说出什么撺掇的话,便知道楚泠还是在提防她的。
朱红便道:“我去看看姑娘的补药好了没。”
说罢,离开了房间。
楚泠叫住了她:“茉药这段时间去哪了?”
朱红回身:“姑娘觉得朱红侍奉得不好吗?”
“我只是想问问。”楚泠依然淡然。
“正院最近事情忙,茉药姐姐帮着徐嬷嬷照看了。”朱红回答。
楚泠点头表示知晓:“好,你去吧。”
外头,朱红憋了一口气,离开房间后,终于长出一口,将胸中的愤懑都呼出来。
成日吃糠咽菜,怎还出落得那么好!
她想和楚泠打好关系,这样就能撺掇她做些事。无论事惹大人生气冷落,还是升起回家的念头,对朱红来说都是好的。
她只要捡着这个漏,再卖个乖,不怕大人注意不到她。
正想着,外头忽然快步走来一小婢子:“朱红姐姐,外面有人找你。”
朱红心一紧:“可又是我那娘来要钱的?你怎不说我不在?”
小婢子摇头:“不是不是,也是一年轻女子,和姐姐年龄差不多,她说是你的朋友。”
朱红越发疑惑,她半生都在萧府中,外头哪有什么朋友。
果然当她走过去,发觉府前站着的是位衣着体面,面容姣好的女子,根本不认识。
“你找我?”朱红站定在门口,打量着她。
那女子转头,笑起来,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朱红顿时发现,她的面容其实和楚泠有点像,是那种在位于中原的梁国很少见的,带着些异域特色的面孔。
“是我找你,朱红姐姐。”她笑着道,“说起来,我们的名字很有缘,我叫姒绿。”
朱红没有被这种套近乎的话打动,问道:“你有什么事?我不认识你。”
“朱红姐姐,你不太喜欢府上的那位楚姑娘,对吧?”姒绿笑吟吟的,语气却带着蛊惑,“正巧,我也不喜欢。”
“我只告诉你,这位楚姑娘,在百越还有相貌端正、为人正直的未婚夫,他们感情不错。她来梁国,也只是无奈被迫。”她看着朱红,“所以,若咱们多推一推,她或许就坚定想回去了。”
朱红皱眉:“人家说了,在府里吃喝不愁,何苦要回去。”
“这是她的真心话吗?”姒绿还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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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泠的,她继续循循善诱,果然见朱红沉默。
“朱红姐姐,先和她打好关系,雪中送炭就是不错的主意。”姒绿又给她出法子,朱红听完这个词,心中也浮起念头来。
“到时若楚姑娘要离开,我可以派人来接应。”姒绿拍拍朱红的手背。
朱红不太相信面前的女子会帮到这般地步,追问:“你也是百越来的?你当真能接应?”
姒绿抬手摸了摸玉石耳坠,微抬下颌,却说:“我现在是费国公府的人。”
朱红将补药端进东侧院的时候,神色已经如常。
“姑娘,补药好了,喝些吧。”朱红将药碗放在她的桌案边。
楚泠正在翻一本医书,是从百越带来的。闲来无事,随手翻一翻以打发时间,她道:“搁那儿吧。”
朱红眼瞧着她旁边还放着个敞口的香囊,看那香囊上头的花纹十分精致,不像是随处可见的,便忍不住问道:“楚姑娘,这香囊是谁送你的吗?”
楚泠想,也不知道段河这段日子在百越怎么样。
他应该还是很怨她的。
“是旁人送我的。”楚泠摩挲了一番香囊上的绣纹。她今日将香囊拿出来,是为了比对着医书,看一看里面的药草。
“送姑娘香囊的人有心了。”朱红说完,又劝她喝了药,临走时,还不忘多看那香囊几眼。
如此繁复的花样,上头还绣着红豆和花鸟,怎么看都像是定情信物。
再加上楚泠含混的语气,朱红心里就更确定了,楚姑娘果然有未婚夫,这香囊定是未婚夫给她的。
日间无事,看着香囊睹物思人,果然感情不错。她多劝一劝,没准楚姑娘就会愿意离开了。
朱红退了出去。
这几日,楚泠在房间里看了很久的医书。
她本就对这方面的知识感兴趣,也算打发时间,谁知明大夫例行来诊脉,看见她桌上放着的册子,便好心开口:
“姑娘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不少医书,都可以拿过来。”
楚泠眼前一亮:“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明晋昊把完脉,将丝帕收起来,“那里头的东西,老夫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既如此,下回来把脉,便带过来。”
明晋昊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异族贡女,还是想着能帮便帮一些的。别说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是更为成熟大胆的男人,一个人在他乡也会遇到种种困难。
楚泠开口:“明大夫,或许我能跟您学医术吗?”
明晋昊一怔。
“其实我会一些皮毛。”楚泠笑道,“我们那个部族,因为产药草很多,大家多少都通一些药理,有什么头疼脑热的,自己便治了。”
有这样好学又积极的徒弟,明晋昊当然乐于去教,但是楚泠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他有点儿犹豫。
楚泠也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答应自己,便松了口:“没关系,您若觉得为难,就当我刚刚没有说过这话便是。”
明晋昊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外头房门打开,萧琮淡着脸走了进来。
他掀开衣袍,坐在旁边,视线扫过明晋昊还没收起的药箱,带着点审视。
明晋昊顿时明白,太傅大人为他私自诊脉而有些不快。
他想楚姑娘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下,不允许任何超出他把控的事情产生。
22. 贰拾贰
萧琮知道今日明晋昊要过来把脉,一般他都在酉时来,萧琮也记着这个时间,往常都会按时赶回,因为他不喜欢她同其他人单独在一间房内。
哪怕是婢女,多缠着她说会儿话,萧琮也会觉得不高兴,何况是身为男子的明晋昊。
只是今日刚刚从金銮殿出来,又临时被其他的情况绊住了脚。
“下次等我回来再诊脉。”他命令道。
明晋昊点头:“是。太傅大人,今日是我疏忽了。”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萧琮又问。
“无事。”楚泠缓缓开口,“我在看医书,对其中一种药草很感兴趣,正好明大夫来,我便请教了几句。”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过来,抽走了她案上的书。
萧琮随手翻了翻,果然是医书,每一页都画着不同种类的药草,并标注了名称和效用。
他的神色淡了些:“明大夫,诊完了吗?”
明晋昊忙道:“已经诊完了,楚姑娘身子无虞,补药的配方倒暂时不用变,先喝一个月试试。”
“无虞吗。”萧琮看一眼楚泠,“她比之前瘦了。”
楚泠一怔,之前,是指三年前?
明晋昊亦愣了愣,似乎同样在想大人是在哪何时做对比。随后回答:“或许是因为天热,胃口一时不好,也是常有的。可以嘱咐小厨房多做些开胃爽口的菜,平日里最好也不要总是待在房间,湿气无法生发。”
萧琮点头:“知道了。”
明晋昊便拿起药箱,麻利地走了。
他听得明白,刚刚那句“诊完了吗”,就已经是逐客令了。
明晋昊一走,房间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外面的婢女早知道大人进来,没有人会没眼色地上来打扰。
“怎么好好的在看医书。”萧琮倚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上眼睛,他似乎有些疲惫,随意开口问道。
“大人。”楚泠回答,“我一个人在府中,白日没什么事做。”
萧琮的眉蹙了蹙,他刚刚产生了一个恶劣的念头,以至于下一瞬他回想起来,也觉得过分了些。
刚刚一瞬,他竟想着要用玉石雕出一根他的形状来。
这样他白日不在的时候,就用它来代替他。
楚泠看他似乎又有些劳累,便下了榻,缓缓走到他身后,再次帮他按摩太阳穴。
有了第一次,这第二次两人都接受良好。楚泠轻轻问:“大人昨夜没有睡好吗?”
每天晚上,两人都会欢好。楚泠不知道萧琮在做这件事时是什么心情,反正她每次都昏昏睡过去。
萧琮想起昨夜,嗯了一声:“昨夜下了雨。”
楚泠动作一滞,他贵为一国的太傅,楚泠差点没能将睡不好与天气结合起来。
“你不再继续问吗?”萧琮握住她的手腕,用了些力道。
“那,大人为何没睡好?”
萧琮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楚泠没站稳,径直倒在他的怀中,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情绪翻涌的眸子。
他只需要一只手,便能轻易将她两只手腕都制住,而另一只手则缓缓游移上去,抚摸了两下锁骨上差点恢复如初的咬痕,然后环住她的脖颈。
他的手下,能感觉她血管在搏动的感觉。
这样可恶的,骗了他又弃他如敝履的女人,他早该在三年前就这样做了。
“为何?”萧琮反问她,“阿泠不知道吗?”
楚泠抿了抿唇,试图转移话题:“若大人睡不好,我这里有一味药,或许可以帮大人舒缓症状......放在枕下,还是很管用的。”
刚说完,脖颈上的大手便紧了两分。
萧琮在想,他开这个口,是想听她说这些吗。
他若是想开药,不说府中有明晋昊,就算是梁文选那边的太医,他一句话也都能全请过来。
楚泠抬头看他:“从前在百越,我也因为这种天气而睡不好。自己用这药草,能舒缓一些。”
萧琮想,那是报应。凭什么在他孤枕难眠的时候,她这个始作俑者反倒能睡个好觉?
她就应该日日夜夜难眠,应该犯在他手上,被他反复磋磨。
可是这样愤怒地想完,他脑中又晃过一个念头,这是不是她瘦了的原因之一。
这个念头令萧琮有些不快,松开了她的脖颈。
美人莹白如雪的肌肤上带了些红痕,显得糜艳极了,萧琮看了两眼,躺回榻上。
男人身姿舒展,看着楚泠,意味不言而明。
楚泠走过去,解松了自己的腰带。
萧琮的眸子沉沉,看她主动,总会生出一股躁。但若是她不主动,萧琮同样觉得不快。
楚泠将柔软的裙子一点点往上掀,蓬蓬地束在手中,裙裾之下露出小裤来,他一把扯下,盯着她瞧。
“比先前明显了些。”他口中说着狎昵之词。
“倒是没让未婚夫碰过你。”他手抚上去,“很乖。”
楚泠登时羞臊得六神无主,萧琮这话无非是在提醒她,她是如何抛下了段河到梁国,又委身另一个男子的怀抱的,就这么日日夜夜的浇灌,叫她像是被催熟的花一般迅速地绽开来。
今日萧琮似乎对“未婚夫”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总逼迫着楚泠说出口。
他的手指抚过楚泠的面颊,能感受到上头硬硬的茧,是了,三年前她就知道,眼前的男子不仅学识渊博,也颇通箭术,明察秋毫,有百步穿杨之技。
原本青筋鼓起的,用来弯弓搭箭,也用来写锦绣文章与策论的手,现在却不正经地轻轻拍着她,他哄她道:“阿泠这么美,你那个未婚夫也舍得将你拱手让人么?”
楚泠别开了眼,眸中闪过屈辱,所有人都知道这所谓的百越贡女在梁国来究竟是做什么事,她们只是徒有名号罢了。
段河当然也知道,他大概会不太看得起自己。
而面前的男人呢?自己的恶劣,他三年前就知道了。
“说话,阿泠。”他又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
“......大人。”楚泠张了张口,也只能叫出这两个字,便淹没在急速的喘.息中。
“我的名字,阿泠。”他显然兴奋了些,“叫我的名字。”
他的手在她唇边磋磨。自三年后再遇,他从不亲吻她。
楚泠被逼的没法,颤颤巍巍叫了声“萧琮”,还是三年后的第一回。之前倒是叫得很顺口,毫不犹豫,也不多想。如今这名字出口,好像平白多了些不同意味。
只是终究很难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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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泠尝到了铁锈味,她咬破了他的手指。
这令他愈发兴奋起来,近乎疯狂。
结束的时候,萧琮也没有抱她。楚泠方才出了太多汗,现下有些冷。她用被衾裹住自己,躺下来好一会儿才平缓了呼吸。
萧琮又去沐浴了一遍,刚刚的疯狂被水浇灭,他眸中的红意也褪下去了,淡的更像是从未动过情的人。随后他重新回来,在楚泠讶异的目光中躺在她身旁,忽然将她往自己的方向环了环。
楚泠被背对着拉入他怀里,脊背贴着他胸膛,还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起伏,这对楚泠来说太陌生了,犹豫了会才问:“大人今日不回正院?”
身后低低的男声响起:“什么时候你能质问我的决定了。”
楚泠将腿蜷起来:“不敢。”
萧琮忽然道:“你用了什么熏香?”
楚泠一僵,那不是熏香,那是段河给她的香囊。
她今日对照着医书看完,便将香囊封口,重新放在了枕下。
平日萧琮不在这里过夜,两人疯起来,空气中尽是难以言说的气息,遮盖了药草香。但今日他躺在她身边,她能闻到的,他也都能闻到。
“是你说的药草吗。”
楚泠还没开口,但萧琮已经直接猜到了。
楚泠也没办法撒谎,便顺水推舟:“是,大人不妨试试,若今夜睡的好些,明日便让明大夫也调配一份,给大人的正院送去吧。”
萧琮却道:“我睡得好不好,全然不可能因为这些东西。”
那是因为她吗?楚泠想,但她不想再多说香囊的话题,便没再接话。
萧琮又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动作很强硬,简直快箍得楚泠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但慢慢的也习惯,再加上实在是被折腾久了太累,眼皮一阖,便睡了过去。
这夜,东侧院房中一共叫水三次。对于这个次数和频率,院中的下人们都已熟悉,直到动静小了,下人们都松一口气。
朱红在房中盯着不远处的厢房,什么都听不到,但不想也知道两人在做什么,更是嫉妒愤恨地将衣服捏出褶皱。
她和其他的几名婢女,是当时萧夫人选过来的,意思很明确,若太傅看上了哪一个,可以抬做通房,起码是有名分。
只是后来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偏偏又被人后来居上。
朱红想,罢了,一会儿大人就会从房中出来,回正院休息,不在楚姑娘这儿过夜,也不给她名分,那便是最低等的家伎罢了。
这么想,她好受一些,只是左等右等,直到有小婢子过来传话,说大人没走,房中的灯已经熄了,朱红一怔,道:“大人今天在这里过夜?”
小婢子也点头:“看上去是这样。”
朱红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又叮嘱:“明日你们都起早些,小厨房早点开灶,菜式用心,切莫出什么错漏,大人应该要在这儿用早膳的。”
“大人素日喜欢吃的那几样小菜,都要准备好。”
她一一嘱咐,其他人都点头称是。如今她虽还没正经有管事的头衔,但茉药不在,大家渐渐都听她的。
朱红看着房里头灭掉的灯,她想,明日一早,她便亲自将早膳送进去。
23. 贰拾叁
第二日,楚泠醒来时,萧琮正在穿衣。
玄色的衣袍披在他身上,平添雍容华贵之气,萧琮生的肩宽腰窄,若只着单衣,劲瘦的腰身便格外明显,可若披上外袍,遮盖了几分,可周身的低压气息便更为迫人。
萧琮在镜中看见楚泠醒了,略一回眸,宽肩与优越的下颌线,神情依旧冷淡,仿佛昨天在榻上压着她抵死缠绵的人不是他一样。
但楚泠知道,他肯在这里过夜,说明心情已经恢复了。
何况他又一边整理革带,一边问:“上回那一盒子珍珠,想好做成什么首饰了么。”
她既然没有耳洞,那萧琮觉得也不必要做成耳坠,她也用不上。若是做成项链或者头面,也是很好的。
都知道她楚泠是他的人,没有人敢说僭越。
若有御史台或者哪个臣子不长眼,交给萧琮来解决就行。
楚泠愣了愣,其实那日她只是看了一眼那盒珍珠,就知道有多贵重,她还抱着离开的心思,那这珍珠当然是会物归原主的。
她不好意思再拿他的东西,何况这么贵重。
楚泠想拖延,问道:“大人觉得做什么比较好?”
萧琮不懂这些:“近日让首饰铺的掌柜上门看看。”
京城的首饰铺不少,但他指的就是梁国最好的那家,不仅是达官贵胄,就连有些王妃的首饰都在那里做。
楚泠张了张口,正想和他提一提离开的事情,毕竟察觉他现在心情不错,若是提了,同意的概率或许也大一些。
何况她也没说现在就走,她姿态放的很低,等萧琮消了气,觉得两人恩怨可以了结,她再离开梁国回百越,也都可以。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传来敲门声:“大人,早膳已经好了。”
萧琮原本是想入宫的,他在那边用完膳后就可以直接去金銮殿,很方便。但从镜中看一眼楚泠,忽然就变了主意了。
人这么瘦,还说是夏天胃口不好,那他陪她把早膳用了,多少能盯着她多吃一些。
昨晚两人破天荒一同过了夜,萧琮揽她揽得紧,哪怕入睡前都还在想她三年前身上是不是也这么瘦。他不知道。三年前没来得及碰。
反正脸是小了,下巴也尖了。他看着不舒服,像是他太傅府多亏待了她似的。
于是他道:“进来。”
朱红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位小婢女。
萧琮看也没看她一眼,朱红知道,将托盘往桌案上一放,又将里面的盘盏碗碟小心地摆出来。
有细腻浓稠的鸡丝粥,两荤两素的小碟炒菜,小块糕点煎包之类,还非常细致地寻了个四瓣莲花状的小盘,里面放了四样颜色不同的小菜,爽口用的。
对于这菜色,萧琮还算满意,点了点头。随后,他忽然皱了眉,问道:“什么香气?”
朱红心中惴惴,半为不安,半为大人终于注意到的欣喜,她小心答道:“回大人,大约是奴婢身上的熏香。”
边说着,她还边挺了挺胸脯。今日她故意将腰也束得紧了些,走起路,上面和下面都在晃荡,中间盈盈一握,真像个水做的葫芦。
今日早膳的菜式太多,一个托盘装不下,她只能又让一个小婢女跟着过来,她专程挑了个平头土脸、低声下气的。
萧琮:“窗户打开,出去。”
说罢,依然没有多看她,径直坐在楚泠旁边,用瓷勺搅动碗中的粥,好让它凉的快些。
搅的还是楚泠面前那一碗。
朱红一愣,错愕地抬头,十分不甘心,萧琮依然没有看她,但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明显。
还要将窗户打开,显然是不喜欢她身上的熏香,嫌太浓了。
朱红有些委屈,这是她专程在外面市集里买的贵价香粉,花了她不少私房钱。
但大人已经发话,她不敢在这里停留,赶忙应了声,匆匆退下。
楚泠面前的鸡丝粥已经被搅动得凉了些,萧琮将瓷勺放下,又将装煎包和点心的盘子往前一推:“吃完。”
楚泠:“?”
萧琮这才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粥,鸡丝切得细,先炒过,因而很入味,还算爽口。
楚泠想起外头的朱红,怎会看不出她心思,道:“我听说,当年开府,大人的母亲专程挑了些端正伶俐的婢子过来。”
萧琮嗯了一声:“干活都还算麻利,素日也安静。”
他不喜欢下人话多。
一句话又给楚泠堵住了,好像萧琮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于是楚泠又埋头喝粥了。
别的不说,或许是因为今日萧琮留在府中用膳,小厨房更费了心,她还真的觉得今日的早膳更为好吃。
只是梁国的味道与百越注定不同,楚泠尝了一口煎包,里面是热腾腾的肉馅,她忽然怀念起从前在百越山间吃到的野菜馅。
野菜会带来清爽感,冲淡煎包的油腻,她看萧琮也吃的不很香,便开口跃跃欲试道:“有机会,我给大人下厨吧?”
“你会做什么?”萧琮轻扬眉。
山珍海味吃多了,或许就需要山野口味来调剂。
“想起野菜馅料的包子了,只是不知梁国有没有那些野菜。”楚泠道。
来府中已有一段时间,萧琮还是第一回看见楚泠对某种食物产生明确向往。
这对萧琮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野菜种类千百,他虽不知她说的具体是哪种,却勾了勾唇,点头首肯了:“可以试试。”
尽管那笑容一闪而过,很浅淡,但楚泠仍然很确信,他笑了。
她来府中十日,似乎还是第一回见他面上出现发自内心的笑容。对现在的他来说,就跟绝迹了似的。
那也就是说,他现在的心情着实不错吧?
用完膳,两人净了口。眼见他似乎要走,楚泠还是不太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她深吸一口气,柔声道:“大人,我还想请求您一件事。”
萧琮听她正色,收敛了几分笑容。
箭在弦上,楚泠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其实还是上回那件事。”
“大人,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愿意陪您在府中直到偿还了我的错误。但以后,我还是想离开梁国,回百越,那里毕竟是我的家。”
萧琮心中一刺,不说话。但刚刚还算融洽的氛围,骤然变得紧张了几分。
楚泠知道他不高兴,又找补了一句:“大人,我的意思并不是现在要走,或许,等大人消了气,或者,等大人有了妻子,可以放我走吗?”
因为紧张,她的指尖握着自己的衣角,那衣裳还是上回萧琮吩咐人做的,原本是很好的料子,却被她捏得潮湿又皱巴巴的。
楚泠觉得自己的提议还算有道理,若他消气,自己便没有了继续在这里的理由,而若他以后有了妻子......她留在府里算什么?
过了许久,楚泠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已经知道了萧琮的态度。
罢了,或许是他还没想好,她也许太着急,又提得早了些。
于是她垂了眸,长睫在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轻轻颤动:“罢了,大人,是我突兀,您当做我今日没有说过这话吧。”
她正欲将自己面前的盘盏放回托盘上,谁知刚刚举起,右手手腕便被他一把抓住,盘盏筷勺脱了手,叮呤咣啷一阵响。还有一只瓷勺磕在盘沿,径直掉了出去,摔成了三瓣。
她一惊,抬头看萧琮,只见他眸子不知何时红起来,声音却轻,很轻:
“看来是我这段时间对阿泠太好,让你以为,可以对我提要求了。”
“还是已经被我拒绝过一次的要求。”
楚泠的腕骨被他捏得有些痛,想抽走,但他握得更紧,誓不放人的偏执架势。
楚泠知道惹了他不快,却也没想到提起这个,他情绪竟然能变化那么大,甚至比第一回提起时还要大。
惹怒了他,自己的处境不会好,反而于离开的大计她轻轻道:“大人......您当我没提过,好吗?”
“没提,也是想过很多次了。”萧琮握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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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将她拽了过来,楚泠又坐在了他怀里,这次是面对面坐着的姿势,她能将他眸中的冰冷和怒意看得一清二楚。
“难怪阿泠最近那么乖。”萧琮道,“原来是想了很多回,要怎么哄我开心,好让我答应你回百越?”
楚泠的后背硌着桌案边缘,夏季的衣裳薄,她想往前躲,可谁知这样反而是将自己又送进了他怀里。
萧琮将她往上托了托,楚泠一个没坐稳,便险些倒在他身上,好在她动作快,用双手撑住了才不至于栽倒,可即便如此,萧琮的唇已经快要擦过她的脸颊。
她便听见他在耳边道:“不可能。”
楚泠僵了僵,知道这次提议又被他毫不留情地否决了,甚至用的是比上回还要冷酷的方式,她情绪一时也有些不好,竟大着胆子直接问道:“为何?”
“我没有说马上要走,在此之前,我还是会偿还之前对你的欺骗。”
“再说,大人总要娶妻,以后太傅府有了女主人,大人自应该同她相敬如宾,恩爱到老,我只是没有身份地位的百越贡女,大人为何不能放我离开?”
掐着她腰的力道忽然重了些,显然,她的话也进一步点燃了萧琮。
他看着她,这双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再见依然让他回回不能自已的眼睛,眸光阴沉,一字一顿:“阿泠,你用什么偿还。”
他身上松木的沉郁香气四散开来,几乎将楚泠整个包裹住,她听到他毫不客气地讥笑:“是用你这张善于勾引男人的美貌的脸,用你一碰就会留痕迹的身子,还是用你这口一摸就会出.水的小嘴?”
“阿泠,你果然是精于此道,是不是摸准了如何让我心软,让我流连忘返?”他继续道。
哪怕是在榻上发狠的时候,他也不曾说过这种话。向来矜贵守礼的人,口中吐出这样放肆不知羞耻的词语句子,楚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怔怔的。
这些日子做的所有事情,被直接摊开来,说明白,很嘲讽的方式。楚泠惊诧的神情未消,又带了一丝委屈,萧琮对上这样一双眼,更是烦躁不已。
他还能最后一次耐着性子警告她:“阿泠,以后不要跟我提这件事。”
楚泠被他抱上榻,她还以为他要再来一回,可是萧琮却只是想将枕头拉过来垫着。今天的补药还没吃,那个更要紧。抱她的时候都觉得硌得慌。
楚泠意识到他的动作时已经晚了,伸出手去却阻拦不及,让那枕头被抽走,一只刺绣精巧绣红豆的香囊掉了出来,落在地上,轻轻一声响。
在一片安静中,萧琮弯腰将那香囊拾起,眸子一眯。
他似认出了什么,忽转而再看楚泠,而她面上表情已经足以证明一切,合着那红豆的图纹,彰显着她曾与另一个男人许下婚约,这般清晰的现实。
香囊轻飘飘的,却承载着情意和承诺。萧琮骤然笑了声,声音低哑:
“你要离开,是想回去和那个男人再续前缘?”
“好,好得很。”
他将香囊的封口一把扯开,里面满满的药材露了出来。正是昨夜他在枕上嗅闻过的味道,无不提醒着他,她住在他这里,枕下还垫着其他男人送的定情信物。
他同她欢好后离开,她是否会在夜里偷偷看着这香囊,想起那个男人?
甚至,她会不会直接将他想成那个男人!难怪她近日如此乖顺!
萧琮的脑海被种种猜测胀满,侵吞了理智作用的空间,香囊被他丢落在地,他忽然倾身上前,捏住她的下颌,近乎疯狂地吻住了她。
这是第一次亲吻,在榻上他只做,从不吻她。比起情意,楚泠心中惊骇更多。她睁大眼,他的动作太快,她来不及反应,而萧琮也没闭眼。随后,还是萧琮用左手盖住了她的眼睛,两人又滚在榻上。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用极为阴沉嘶哑的声音开口。
“阿泠,你跑不掉了。”
“你欠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还清。”
“至于什么妻子,我尚未娶亲,你就来承担妻子的义务,明白了吗?”
24. 贰拾肆
安静的房间内,水声格外明显。
萧琮吻得又急又凶,狂风暴雨一般,他托住她的后脑,完全掌控她的姿势,让她无法离开,甚至无法往后躲避半分。
他的舌尖探入她的口腔,带着迫切的占有欲和怒意,恨不得将身下的人直接吞吃入腹。楚泠无法合上唇,有清液从唇边流下,往下直淌到下颌,萧琮似乎意识到,往下轻移,用舌舔掉,又渡回给她。
在这样强势又不讲道理的亲吻下,楚泠很快就软了,她推他,可是她的抗拒让萧琮更疯,一把将床上碍事的被褥推远,将她翻过来,然而却依然掌着她的脑袋,让她艰难地回头,继续同他接吻。
楚泠还想着如何将脑袋转回来,可其他地方就已经失守,萧琮摸了一把,笑了声,拿到前面给她看。
“阿泠,起码这个,你是喜欢的。”
“留在我身边吧,别想离开,永远别想。”
他的话说到后面,语调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个字,近乎呢喃。
紧接着便是一阵碰撞摇曳声,这狂风骤雨一直持续到一个时辰后,方才堪堪停下。
最后,萧琮收拾完她和自己身上的残余,穿好衣裳,还是离开了。
走之前他还嘱咐:“等会喝药。听话些。”
楚泠双目俨然失神,她知道自己的谈判终于还是失败了,他不肯放自己走,已经明显要将三年前的事情加倍报还。
她没注意到,萧琮将那香囊带走了。
这样的东西,不许她再留身边。
萧琮出了门,外头婢子们舒了一口气。她们刚刚端过去一些水,没一人想到大人同姑娘一大早竟也会......
朱红想进去收拾,被萧琮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道:“让她先休息。”
里面该换的,他已经都处理掉了。楚泠约莫要睡一会,每每情事后总是如此。
朱红脚步停下,看大人离开,行了个礼。心中却在想,还要先休息,也不知是她太娇贵,还是刚刚闹得太过。
可她也想。
可随后,她便听见大人在叮嘱东侧院的护卫:“加强守卫,她可以出院,但务必有人跟着她。我不想看到任何意外。”
朱红心头一滞,这是什么意思?
萧琮坐了轿辇,来到皇宫。梁文选已经等了他一会儿,有些焦躁,见他姗姗来迟,忍不住问:“怎来得那么晚?”
萧琮行礼:“请陛下见谅,臣府中有些事,耽误了。”
梁文选还疑惑,府中还能有什么事,他那个太傅府成日就他一个人住,那些奴婢婆子们不都围着他一个人转......等等。
他现在府中不是仅一个人了。
随后,梁文选便看见萧琮的脖颈上又有红痕,这回颜色还更鲜艳一点,像是新鲜出炉不久。
真是有碍观瞻,他也不遮一下。
梁文选抬手扔给他一只药膏。
萧琮看了眼上头写的字,轻笑:“陛下还随身带这个,想必最近也惹皇后娘娘不快了。”
一听这话,梁文选陡然忘了要让萧琮过来议论什么政事,道:“朕是皇帝,她是皇后,朕惹她不快?”
萧琮慢条斯理将药膏盒子旋开,长指沾了点,随手往咬痕上涂了涂。其实他背后还有一大片的抓痕,只能回去再处理了。
梁文选摆了摆手:“说正事。”
太傅比他大两岁,在朝廷中同样算年轻,但只有太傅知道他想做的到底是什么,而且太傅想的,有时比他想得更远。
所以他即使知道朝堂上对萧琮的风评究竟如何,但依然不会疏远他。
梁文选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作为皇帝也看不透萧琮,他就像一块浓黑的墨,幽深的井,但梁文选觉得,刚刚还焦头烂额的政事,在萧琮姗姗来迟后,就有救了。
其他那些臣子,只会出些不知所云的主意,既想出头,又不想承担责任,拧巴得很,完全不会像萧琮一样,鞭辟入里,直击要害。
两人花了些时间,总算把前几日因给太后侍疾而积压的政务处理完了。
梁文选叫徐程续了茶,目光再次瞟过萧琮颈间的红痕,问:“爱卿与府中那名百越女子,如何了?”
他看着萧琮不苟言笑的模样,忍不住打趣:“爱卿可别把人家吓走。”
萧琮语气平平:“她晨间求我,想回百越。”
梁文选:“朕说什么来着。那你答应了么?”
“臣当然不答应。”萧琮道,“永远不会答应。”
梁文选一滞,他总觉得,刚刚说这句话的时候,太傅在咬牙。
他似乎有点焦躁。真是稀奇,梁文选想,他自打认识萧琮以来,就没见他这般神情。
两人也算认识时间不短了,从前便在一处读书,而当年若不是萧琮,他亦坐不上这垂拱之位。这也是梁文选极为信任他的原因。
“你也待人家好点儿。”梁文选劝,他知道这女子竟然能让太傅亲自下场从高尚书那儿抢,必定他也是上心了的。
萧琮只嗯了一声。
梁文选不知道全貌,才会这样劝。而他与她的往事,他不想让其他人知晓。
从她枕下掉出定情信物这事,着实让他快气疯了。他每每想到,她吃着自己府上的膳食,穿着自己府上的衣裳,还成日私藏着未婚夫送的东西,暗暗想着回百越和他重归于好,就觉得极为恼怒。
三年前骗他,如今还是在骗他。他简直恨极。
所以为何要待她好点,反倒是这些日子待她太好,让她反以为自己善良可欺,碰上她就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离开,想都不要想。
梁文选不知太傅脑中已经敲定了主意,在他看来,这贡女也可怜,只是别人府中的私事他不方便插手。
萧琮已经将心中的戾气都压了下去:“陛下稍安,臣还有一件事,要向陛下禀明。”
听完来龙去脉,梁文选骇然地睁大眼:“百越是怎么做事的,已有婚约的女子,也送到我梁国来?”
“所以让陛下稍安。”萧琮有些无奈,“毕竟也没有真的成婚,怕是百越要凑齐这二十人,也不是易事。”
梁文选不说话了。他想起太傅横刀夺走的女子,其实在他府中还私藏着未婚夫给的信物,不免觉得这事有些诡异。
“爱卿便是要同朕说这个?”
“不是。”萧琮从袖中取出那香囊来,“陛下看看。”
梁文选疑惑地将香囊接了过去,远看的确平平无奇,但仔细一看,梁文选的眼神也微凝。
萧琮看他的反应,便已有几分把握:“看来臣没有认错。”
楚泠未婚夫给她的香囊上面,隐秘处绣着南诏的图纹。
南诏的建国者,多年前也是从梁国去的,在那里自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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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这么多年,与梁国一直保持着臣服关系,但他们也沿袭了梁国的文化,保留了等级制度,与相应的纹样标志。
那香囊上的图纹,是南诏王室的标志。
这样一来,那香囊精致的材料和绣工,就都有原因了。
百越的地理位置离南诏更近,关系上向来也更亲和。
梁文选将香囊来回把玩,看了眼里头的药草,轻笑:“这倒有意思,爱卿府上那位百越女子,未婚夫竟然是南诏王室的人?”
这精巧的香囊,里面原本装的应当是证明身份的物件。但不知为何,替换成了不值钱的药草。
梁文选召来太医。太医看过后道:“这是常见的药草,但里面每一株的品质都很不错。有安眠之效,一般会放在枕下。”
萧琮默不作声,心里在想,她在雨天睡不好,在这一点上,倒没有骗他。
可是再往深了想,就会想起,那未婚夫也知道她有雨天睡不好的毛病,是楚泠亲口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发现的?就算无夫妻之实,但他们可曾同床共枕过?
再想到那个男子精挑细选出最好的药草,珍重地放在香囊内,还让她带来梁国,萧琮就更加气闷。
“臣也是今日才发现。”他道,“但臣觉得,臣府中那位贡女,甚至连这位未婚夫本人,都不知晓这件事。”
梁文选沉思:“也是。”
若他们任何一方知道这件事,那便拿着信物回百越就好了。男方回去做他的王族后人,女方也可享荣华富贵,还来什么梁国。
“爱卿怎么想?”
萧琮平静道:“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叫那人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或许,这香囊本身来路不明。前者或许更有可能。只是南诏王室的东西出现在百越,这件事,陛下还是得留意。”
三年前,先帝挥师南下攻打,虽中途草草了事,但南诏已经表示归降之意。如今新帝继位,难保他们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是萧琮于公的考虑。
可是于私,他万分庆幸楚泠不知道未婚夫的真实身份。否则,岂不是更想离开。
他长睫微垂,他也不会叫她知道的。
萧琮再从金銮殿出来时,暮色四合。
皇宫里到了这时候便忙碌起来,不仅有晚膳要安排,还有翻牌子、皇帝皇后及妃子们起居等要事,宫女太监们个个繁忙。
头顶忽一列鸟飞过,连带着几声叫,是乌鸦,在皇宫,这算是吉鸟,没有人会驱赶他们,个个吃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
萧琮忽然想起从前楚泠对她说,百越的图腾是鸟,它们又自由,又勇敢。
百越人的衣裳,首饰,常常带有鸟的图案,三年前他也见过她一支画着飞鸟图案的钗子,很普通的式样,但插在她发间,他就很想把它抽出,然后看她乌发垂落的样子。
萧琮盯着那些圆润的乌鸦看,乌鸦和他对视半晌,噶的一声飞走了。
他想,百越信奉的应当是灵巧轻捷的鸟儿,而不是这群愈加迟钝笨重的蠢物。
回府后,他看了眼愈发严整的府中护卫,心下满意。
婢子问道:“大人今夜可也要去东侧院?”
这个“也”字,让萧琮顿住了。
他凭什么就像被魇住似的,一回府就巴巴往她的东侧院跑?
萧琮捏紧手中的香囊,冷道:“不去。回正院。”
25. 贰拾伍
婢子不敢多说什么,应了声:“是。”
萧琮便往正院去了。其他人一溜烟地跟上。
其实,今天白日东侧院中传出碗盏破碎的声音,外头的下人婢子们都听到了,随后便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大家避得远远的。
后来朱红去收拾东西的时候,便看见里头碎成几截的瓷勺。
宅院里的事情从来不是秘密。何况他们都拎得清,他们的主子是太傅大人,不是楚姑娘。
朱红来报时,楚泠面色淡淡的,她也知道,今日闹了那一阵,恐怕两人的关系需要些时间才能修复。
“那晚膳,我自己一个人吃。”楚泠道。
朱红眼中流露出不明的神色,应声离开。
今夜的晚膳也很丰富,东侧院的规格应该和主院差不了多少,楚泠全程没说话,自己吃掉了。
到了晚间,楚泠自己心里清楚萧琮大约不会来。果然一直要到了熄灯时分,外头都没有动静传来。
东侧院的婢子们略松了一口气,有人问朱红:“今日大人刚刚与姑娘吵过架?”
朱红道:“打听什么呢,大人公务繁忙,不来不是正常的么,且再看看。”
她从来没有制止过底下婢子们说的小话,只有在说的太过明显出格时才会多说两句提醒。
是而这婢子便大起胆子道:“依奴婢看,就是吵架了。姑娘也真是的,大人给她那么好的吃和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若是我......”
“必定要感恩戴德了,毕竟之前在百越,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穿过什么好衣服吧。”
朱红想起那盒珍珠。她都没见过那么圆那么大的。如若她是楚姑娘......
她道:“我这几日有其他事要做,三餐膳食和补药,新燕,你自己送进去。”
今夜,楚泠一个人睡了。
她乐得无人打扰,也不会被人摆弄来摆弄去。虽说和萧琮在榻上时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但楚泠总会被那种直冲上来的快感弄得失神,几近崩溃,这也让她觉得危险。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回百越的。
楚泠习惯性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枕头,这才想起香囊被他拿走了。她不知道离了这熟悉的香味,自己能不能睡得好。
但萧府的夜万籁俱静,她今天的心情起落不定,实在消耗太多,于是很快便睡了。
随后的几日,萧琮都没有出现在东侧院。
前两日他还会在晚上回府,一大早再出门去办公务,可是后来,晚上也不回来了。
楚泠同婢子新燕打听,新燕似乎有些惊诧这件事楚姑娘居然还需要向自己询问,还是道:“大人这几日出京办差了。”
楚泠哦了一声,也不意外:“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新燕摇摇头:“这个奴婢不知道。”
楚泠看了眼越发简薄的早膳。
前几日,约莫是府中的下人们还在观察萧琮对她的态度,可是萧琮久久不来,已经说明了问题。
楚泠用调羹搅了搅银耳汤,忽笑道:“太傅府还有这么小的银耳么。”
新燕低头看了眼碗中玉白色的汤羹,里头漂浮着的银耳的确有点薄,但大人不在,大家不都吃得简单么,给楚姑娘的这碗,不过也比寻常的规格再简单那么一点儿。
果然是平日跟着大人身边,吃了太多好东西,看见这银耳汤,都觉得吃不下去了。
新燕解释道:“姑娘,大人不在,咱们都是这样吃的。”
楚泠看着素白的银耳汤,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喝。
“姑娘,就喝点吧。之前那些丰盛的早膳,都是看在大人来东侧院的份上才准备的,否则就咱们这种身份,哪里吃的上那么好的东西,还能让小厨房天不亮就起来准备?”
新燕看她不愿意喝,越发觉得她是被大人养刁了,无名无分的家伎,能单独有一个院子、一间屋子就不错了,其他方面还挑三拣四的。
“朱红呢?”楚泠问。这几日没见她,三餐都是新燕送过来。
“朱红姐姐有其他事要忙,顾不上这些小事。”新燕道,“姑娘若不吃的话,我就端走了。”
楚泠抬眸看她一眼。
随后的几日也是如此,早膳和晚膳几乎精简到只剩一盘主食,一盘素菜,一碗汤羹。而午膳也只是两盘素菜而已。
府中的下人都在绞尽脑汁地猜测主子的心思,萧琮不在,便逐渐开始在各方面疏忽起来。
是而楚泠每日也吃的很少,直到某日,她在府中见到了明佩修。
明佩修臂下夹着书,似乎刚刚从哪儿回来。两人素日的行动路线是碰不上的,楚泠也只是今日走远了些,才碰见他。
他还是如之前那样玉树临风身姿挺拔,刚颔首算打完招呼,眉又皱了起来:“姑娘这些日苦夏这般厉害?怎又瘦了些。”
说着,便将拿着的一只小纸包塞在楚泠手中,道:“这是方才在中和楼买的糕点,是他们的新品。姑娘来之后还没出过府吧,尝尝看。”
楚泠手中顿时一沉,一股淡淡的米香透过油纸传出来,的确让人食指大动。
奉命跟着楚泠的护卫们面面相觑,有人硬着头皮道:“抱歉,明公子,这恐怕......”
明佩修仍是笑着,声音却微严厉了些:“怎么,姑娘苦夏胃口不佳,我送姑娘些点心,也不许了?”
他虽然只是府医,但到底也是明家人,何况大人只让他们跟好楚姑娘,不让她出府,可没给其他的什么要求。
护卫们斟酌片刻,打算将此事含混过去。楚泠低头看那油纸包,道:“这是你特地买的,给我了你吃什么?”
“这没什么。”明佩修对她笑笑,“我随时可以出去,中和楼的队也没那么难排。”
楚泠便笑道:“那多谢你。”
“若姑娘喜欢,下回我出去时,可再为你捎带一些回来。”明佩修多少也知道她在府中的处境,“大人近日出公差,姑娘等他回来便是。”
说罢,便朝她点点头,又带着书离开了。
楚泠捧着那油纸包慢慢往回走,回了东侧院,身后的护卫松了一口气。他们职责所在,回了东侧院后便可放松些。
何况这的确是个水做的美人,这些护卫跟在她身后,甚至不敢多看她几眼,若是楚泠真的说要离开,恐怕他们看着这张脸,得狠下心才能拒绝。
楚泠将油纸包拿回房间,轻轻放在桌上,将上头的绳子解开,里面的米糕便露了出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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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四溢。
这米糕看上去是费了心思做的,块块绵软细腻,里面还夹杂着不同颜色的花瓣碎。
新燕在这个时候进来,看见她正在吃米糕,油纸包上还有中和楼的图样,心里纳闷是谁买的,她不是不能出门么。
“一会儿就要晚膳了,姑娘吃这些,等会晚膳就少上一些吧。”新燕一边擦桌子,一边道。
楚泠轻轻笑了笑。
她细长的手捻起一块米糕,送入唇边,新燕居然看痴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气恼道:“我看,姑娘晚膳就不用吃了。”
说罢,将手中擦桌子的帕子一捏,离开了。
楚泠没理她。这些日子,婢子们的态度变化,她看的很清楚。无非是因为她惹了萧琮不开心,萧琮前几日在府中时也没来过东侧院,现在人不在京城,这些婢子们自然更加放肆。
果不其然,今天晚膳,等来的便是一只饼和一碗粥,已经连素菜都没有了。
楚泠将那碗稀粥推到旁边,没动。过了一会儿,新燕进来收拾东西,见那碗粥丝毫没少,说了句“爱吃不吃,还以为大人像从前那样待你呀”就将整个托盘端走了。
东侧院的婢子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新燕年纪小,说话没个分寸,但楚泠竟然也不同她生气。
都说恃宠而骄,一时间,传言更是甚嚣尘上,大家干活之余窃窃私语,说楚姑娘也知道没了大人的恩遇,在府中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连新燕给她气受,她都置之不理呢。
还说没准过些日子,就会从东侧院搬出来。
楚泠照旧过自己的,什么也没理。
这流言很快就传出了东侧院。很快,在正院做事的茉药就知道了。
传消息的人说的绘声绘色,茉药心头又惊又气,也顾不上清点手中的账目了,怒道:“我只来正院一旬多的日子,而大人离开也才不过七日,东侧院的人反了天了不成?”
她想起朱红,将手中的簿册合上:“枉我对朱红这般信任,还顾念着她同我一道入府,也是个有主意的,她便看着下面的人这般胡闹?”
徐嬷嬷也在旁边。但比起茉药,她年龄毕竟更长,也更为处变不惊,提醒了一句:“茉药,当时让朱红替你,的确是选错了。我看这丫头,心倒也高得很。”
茉药心里一凉,之前朱红的一些行为,她不是没看在眼里,但这么久过去了,还以为她早已经放弃。
“不成,徐嬷嬷,我得回去一趟。”茉药道,刚想往东侧院走,却被徐嬷嬷拉住:“茉药,慢着。”
茉药很焦急:“嬷嬷这是何意?”
“大人再三日就回来了。”徐嬷嬷很冷静地开口,“顽疾要清除,必定要等它积攒够深。你看,从前在你手下一声不吭的人,如今被挑拨两下,便这般牛鬼蛇神,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除一除府里这些异心之人。”
“何况我瞧着,楚姑娘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好性子。”徐嬷嬷道,“咱们且看看,朱红他们,还有楚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嬷嬷......”茉药还是犹豫。
“安心。”徐嬷嬷很认可茉药这个后辈,也愿意多提点她,“能让大人看一眼便带她回来,不管是因为什么,楚姑娘绝不是一般人。”
26. 贰拾陆
茉药一想,知道徐嬷嬷说的有道理。
无论是一见起意,还是两人另有什么渊源,萧大人既已带楚姑娘回来,她就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何况萧府开府三年。在府中,还有谁能让大人如此生气,如此在意。
她便定了定心:“嬷嬷,我知晓了。”
这天夜里,楚泠正倚靠在榻边看医书,末了,微微阖上眼,休息了下酸胀的眼眸。
外头忽传来敲门声,楚泠让她进来,原本还以为是新燕又过来闹腾什么,谁知进来的却是朱红。
朱红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是一荤一素两样菜,还有一碗瘦肉粥,热腾腾的。她一见楚泠便大步走过来,跪下道:“姑娘委屈了。”
楚泠冷眼看着她,忽一笑:“这是何意?”
朱红将托盘放在桌上,上面的两样菜说不上多精致,但是却比楚泠这些日子吃的要好不少。
“怪我一时忙碌不察,竟然叫那起子小人欺负起姑娘来。”朱红道,“新燕那丫头已经被我发落了,姑娘放心。这些菜我看着小厨房做的,姑娘快尝尝。”
烛光下,朱红看着楚泠的脸果真又显得瘦了些,她故作热情,将菜和粥摆出来,又殷勤地将筷和勺递到楚泠手中。
“多谢。”楚泠看了她一会儿,道。
朱红摆摆手:“姑娘这么说我就太惶恐了,本身也是我们东侧院的人不好。姑娘这些日子确实是瘦了,奴婢看着也心疼。”
“还有这蜡烛,我竟不知如今府上还有这样的烛火了!”朱红掀起灯罩,气怒道,“实在是过分。难怪我进来时,见姑娘在闭眼休息。”
也不知道是在心疼什么,楚泠没说话。
朱红见她态度和缓,愈发想大胆试探。
别的不说,新燕已经同她讲过,这就是个泥做的人,没什么脾气,碰上什么事,自身难保。
“我看姑娘今日,吃了中和楼的糕点。”她进一步问,“可好吃吗?中和楼是京城最大的一家酒楼,据说很多大人平日都会在那里宴请宾客。”
“还不错。”楚泠喝了一口瘦肉粥,口感爽滑鲜嫩。
“若是姑娘不在府中,能自由自在的,那便好了。”朱红感叹道,“不仅是中和楼,还有许多其他的酒楼,姑娘都可以尝尝,梁国天大地大,风景也好,只可惜姑娘在府中,什么也看不到。”
听到她的话,楚泠倏然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故意放下碗,好看的眸微微睁大,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梁国还有什么景色?”
朱红见她上钩,更是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那可多了,京郊南边的珠翠山,便是个极美的地方,说起来咱们大人在那儿还有一块私产。”
“珠翠山边有片温泉,四季都可泡,冬季去游玩更是格外舒服。”
朱红本也是京城人,对这些东西很熟悉。她在没有来萧府做奴婢之前也去过珠翠山,给当时的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些来游览的达官贵人煊赫无比,娘亲当时拉着她的衣裳,让她躲远些,莫冲撞。
楚泠配合她道:“果然是好景色,我还没有见过温泉,只听说过。”
“我们百越的山也很美,大约和梁国的不太相同。那里是层层叠叠的群山。”提到百越,未免又多了几分思家之情。
朱红听她开始说起百越来,心头一喜,知道自己的话说到她心坎里了,便又道:“是啊,姑娘可曾想家?只可惜来了府中,恐怕便永远回不去了。”
“当然想的。”楚泠道,“百越很好,比梁国还要好。”
朱红越发觉得那名叫姒绿的姑娘说的太有道理,楚泠性格软绵,在百越还有未婚夫,过惯了在外面自由无拘的日子,骤然来了梁国都城,当然想家。
朱红知道是时候了,终于开口:“这府中看上去富丽堂皇,可所有人都要围着大人转,实在没什么自由。且姑娘在府中尚且要看人脸色,哪有在外头潇洒自在的好?这金银财物再好,终究比不上和有心人一道,过安安静静的日子,不受人欺负,对不对?”
这下意思更加明显了,楚泠暗忖,原来朱红说了这么多,落点在这里。
她倒是胆大,竟然想要劝她离开。
楚泠倒是很感兴趣,朱红既然已经说出这句话,不像是全无后手,难不成若她想离开,她还真的能帮到她?
楚泠便执了她的手,颇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意味:“你说的都对,可是如今府中戒备森严,我就算有心想走,又怎么能出得去呢?”
朱红也皱眉,做出很苦恼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忽开口:“有了,我有个法子。若姑娘愿意,我讲予姑娘听听,或许可行。”
“你且说来。”
“我有一远房堂哥,在府中的南偏门做门房。护卫那边虽奉了大人的命,要好好看住姑娘,却毕竟没可能时时刻刻都跟着。”朱红压低声音道,“就像现在,姑娘的房间外面,还是只有婢子们,男女有别,护卫也只能远远在院外守着。”
“若我求了堂哥,到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娘再寻个借口,没准就可以趁机混出去。”朱红道。
“这法子当真可行?”楚泠犹豫,“萧府毕竟那么大......”
“若姑娘不弃,我可以带姑娘去。”都说到这份上了,朱红早忘记了姒绿给她的嘱托,愈发主动起来,“我在府中三年,对府中的情况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容我想想......”楚泠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朱红看她犹豫,愈发有些着急,但也只能压着性子去哄:“姑娘在百越,有心上人是不是?说来冒昧,但我那日见到了姑娘案上放着的香囊,应当是他送你的吧。”
“若能回百越和心上人一起,和亲人重聚,那才好呢,姑娘说是不是?”朱红道,“姑娘若是想好了,要尽快同我说。我听说,大人不日就要回来了,到时会更难。”
楚泠握着她的手,忽问:“既然妹妹你有门路,为何自己不离开?”
朱红一愣,随后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姑娘不知道,我家中还有老母和幼弟,我总得寻法子挣钱。”
说罢,便对楚泠道:“姑娘还是快些再想想,机会难得。”
她倒是竭力相劝,亦不知这对她来说,是否也是个机会。
朱红一走,刚刚还同她“感同身受”的楚泠,面色便骤然淡了下来。
她思量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但并非出去的良机。
两刻钟之后,朱红回来收拾东西,顺便帮她整理了下被褥。
楚泠道:“你说得有理,机会难得。”
朱红大喜:“姑娘想通了便好,我明日就去找我堂哥,姑娘收拾些细软,后日晚间,我们便离开!”
第二日,新燕果然没有再出现,一应衣食,都是朱红送来。
好在她现在是东侧院的小管事,无人会觉得她行为奇怪。
这日,朱红看着楚泠收拾东西,除了她带过来的物件之外,还有大人为她做的华贵衣物、打造的饰品等。当看见那一盒子圆润光滑的珍珠,朱红的眼睛都直了。
她越发觉得,若是得了大人青眼,必定不会被亏待。
“这些东西,姑娘不带走?”朱红见她不打算将那些衣物和饰品装起,疑惑又嫉妒。
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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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解释:“这些东西太显眼,也卖不出去。若卖了,轻易便能查出下落。还是不带比较好。”
她道:“我怎么来的梁国,便怎么回去,也挺好。”
朱红也没想到这点,以为她认真考虑过,点点头:“姑娘说的对。”
她的视线愈发驻足停留在那些物件上,指尖轻轻捻了捻。
楚泠来府中时日不多,东西也不多。很快便收拾好,两人已经约好了太阳落山后的时间,那时正值府中两拨护卫换防,也正好是朱红的堂哥上值的时间。
朱红难掩喜色,白天见了姒绿,便同她讲:“她已经答应要离开,今天晚上便走。”
姒绿也算是了解楚泠,轻皱眉头:“这般轻易?”
朱红没觉得有什么奇怪,道:“姒姑娘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太傅大人和楚姑娘刚刚争吵过一番,连餐具都打碎了。后来太傅就再没去过楚姑娘的院子。”
“我特意让手底下人磋磨下她。她现在恐怕难受得紧。自然我们拨一拨,便答应了。”
姒绿一听楚泠在太傅这里受了委屈,心中郁结的不平和嫉恨都消散了不少。
她快意道:“她也是,竟然连太傅也能惹怒,不想活了么。从前她未婚夫对她百依百顺,难不成以为太傅也会这样待她吗。”
朱红附和道:“可不是嘛,太傅是何许人也,谁不敬着让着。”
姒绿斟酌片刻,道:“你那个堂哥,靠谱么?”
“放心吧。”朱红道,“堂哥也不过是办一份差罢了,知道怎么做的。”
京郊夜晚,萧琮站定在窗边,望着外头的上弦月。
同他一起来办事的季衢轩也跟着抬头看,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问道:“琮兄在想什么?”
萧琮还没开口,季衢轩便笑道:“总不能是在想那百越贡女吧。”
回应他的是萧琮淡淡一瞥。
季衢轩微怔,不是吧?说中了?
“在想今日那些流民。”萧琮道。
这话换做旁人或许就信了,但认识萧琮多年的季衢轩不会信:“得了吧,想流民需要对着月亮想?”
“看来去边境几年,也没让你学会不要口无遮拦。”萧琮答道。
这话太不近人情,要不是季衢轩认识萧琮多年,恐怕就要记恨了。但他还是闭了嘴。
梁国有三位国公,萧,季,费。身为两位国公之子的萧琮和季衢轩,从小便很熟络。
只是季家靠军功起家,教子的方式比较不同,季衢轩从生下来便开始学武,前几年去边境,立了好几功。
萧琮不再看月亮,回到桌边坐下,翻阅起书册来,这一本介绍大江大河的书册,闲来无事随便翻翻,随后他发现,他对着一个偶然出现的“泠”字愣了好久。
季衢轩安静下来,忽喃喃道:“是啊,去了边境三年,一回来发现都快不认得你了。”
从前的萧琮有如天上月,是无暇的岫玉。现在他变成了即便是在看月亮,季衢轩也会觉得他在暗中谋划什么的人。
深沉得很。
萧琮没听清他的嘟囔:“什么?”
季衢轩开口:“没什么。问你要不要去喝酒。”
“还在公务期间。”萧琮当然拒绝,“我明日回京。”
季衢轩:“等等,不是还有一天么?”
按照他随意散漫的性子,报了七日公差,实际六日便将任务完成,剩下一日就是他借机游山玩水的好机会。
“因为你说对了。”萧琮只说完这句,便开始赶人。房门毫不客气地关上。
季衢轩被赶到门外后纳闷了好一会儿,他说对什么了?
27. 贰拾柒
第二日一早,京城下了雨。
朱红看着这样的天气,有些烦躁。晴好才适合出门,若是雨天,不仅会沾湿衣裳行李,还更容易留下踪迹。
她担心楚泠忽然变卦,为了计划,几乎一整日都在东侧院里寸步不离。三餐都由她亲自送去,每每看见楚泠收拾好的行囊,便觉得安心一点。
好说歹说,终于让堂哥同意了她们的计划,朱红不愿意节外生枝,此刻守在东侧院楚泠的房门口,更像是一种看管。
和她心底的焦虑相比,楚泠则显得平静很多。朱红给她端来午饭时,她正平静地坐在窗边看雨。
东侧院外种着芭蕉,雨滴落在芭蕉叶上,簌簌作响。
不知怎的,看见这美人观雨的一幕,朱红的动作忽就放慢了,放轻了。
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撇了撇嘴,将午膳放在案上:“姑娘,该用饭了。”
楚泠从雨打芭蕉声中回过神来,看了眼桌上的饭食:“多谢你,有你在,膳食好了许多。”
朱红心想,反正也就最后几顿了。等出了府,别说再难吃到这种规格的膳食,按楚姑娘姿色,恐怕危险也会遇到不少。
京郊流民虽少了,但也不是没有。若是被哪个地痞流氓瞧中,只怕会被折磨一番又流落花楼。
外面的世界并非那么太平,也只有楚姑娘这种远道而来的姑娘,才会那么轻易就信了她那一番劝。
见楚泠平静地吃饭,朱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姑娘可紧张?”
楚泠道:“有些。不过,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那双青白分明的眼眸看过来,对视时,朱红的呼吸都忍不住轻了一瞬,生出些心虚来。她道:“当然都准备好了,姑娘放心。”
她托堂哥弄来了一辆马车,到时候马车直接送出府,不会有人知道。
至于楚姑娘如何过城门,如何去百越,她根本不管那么多。逃了太傅府的人,哪怕回来也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何况她早已惹大人不快。
楚泠看她很紧张的样子,轻轻笑了笑:“不要担心,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不会牵绊姑娘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春风和煦,当真是叫人无法忽视的美人。朱红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丝罪恶感,她是很清楚美人离了庇护会变成什么样的。
然而眼下,她实在嫉妒楚泠,又想获得大人的青眼,想得快要疯了。
终于到了日暮时分,雨还没停,淅淅沥沥让人心烦。
朱红先出去走了圈,紧张地扫视了一番周围的护卫,随后对楚泠道:“我同姑娘先离开,姑娘的那些行李,我也打通了人稍候送过来。”
楚泠点头应是,她身上已经换了件家常衣裙,正是从百越带过来的不甚显眼的一套。若没看到脸,还以为会是府中哪位身形窈窕的婢女。
楚泠刚刚撑着伞出门,果不其然,护卫们便尽职尽责地围了过来,问她要去哪里。
朱红赶忙回答:“姑娘想散散心。没有不遵守大人的规矩吧?”
护卫面面相觑,也不知这会儿天黑了要散什么心,但也看得出楚泠这些日子心情似的确不太好,便点头同意了:“是,那我们跟着姑娘。”
楚泠倒是很悠然,由朱红陪同,实则是由朱红暗暗指点应该往哪儿走。
她也是很好奇,太傅府的管理到处都很森严,也不知道朱红该如何打通层层关节,真的能把她送出南偏门外。
不一会儿,朱红忽然开口:“姑娘怎的了?可是身体不适?”
护卫们一听赶忙围上前想要查看,便又听得朱红道:“你们退下些,姑娘是来了月事。”
一听这话,这些男子们都闹了个大红脸,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便让朱红陪着去看看。
楚泠便这么和朱红一道甩脱了护卫们的视线。她暗忖,朱红此人,的确还有几分本事。
无人跟着,她们的动作便更快了,朱红对太傅府果然熟悉,下人们换值是按地域和职责来的,但她却几乎能绕开所有关隘,即便偶尔有人看见,也会以为这不过是两名行色匆匆的婢女。
楚泠一路都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南偏门旁。
当值的门房神情严肃,想必便是朱红那个表哥。看见两人来了,满脸担心焦急:“怎晚了些!快走快走!”
朱红道了谢,便对楚泠道:“外头停着一辆马车,我已经买通了马夫,可以带姑娘离开。”
“姑娘,我只能送到这儿了。姑娘万事一路小心。”
身为婢子,不能从南偏门出去,更何况朱红怀着自己的目的,对外还能推说是楚泠自己跑了,若真牵出什么,她也不好交代。
楚泠握住她的手:“朱红姑娘,多谢了,明明知晓自己可能会被连累,却依然送我来此处......”
“我日后必定会寻机会报答,这些银两,算作我的答谢,我房中还有素日使用的香膏、脂粉,也当作谢礼送给你。”
朱红本想推脱,毕竟她日后若真能陪伴大人身边,哪还需要这些银子。但香膏和脂粉倒是不错,或许能让她身上也有楚姑娘的香气,更能被大人注意也说不准。
看楚泠情真意切,朱红不愿与她多拉扯,便接过来:“好了好了,姑娘别哭,时候不等人,快去吧。”
说着,便发觉不远处一队护卫巡逻而来,朱红赶忙低头离开。
她往回走着走着,有些心神不定,又想回头看一眼楚泠。
却什么也没看到,唯余地上被雨滴溅起涟漪的一个个小水洼,她像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朱红不知怎的,觉得身上有些冷,似乎还有什么没想通似的。
再想楚姑娘,今夜一身素衣,但身形灵动,面容更是媚惑众生。朱红忽然发觉,原来从头到尾,她连楚姑娘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
萧琮驾马往回走,眉紧皱着。
昨夜明明有月,但今日晨起时便下了雨。早上那会儿雨很大,又应付了一番当地的官吏,他不得不放弃一早便离开的计划。
夏季的天气便是如此说变就变,雨气的潮湿让他心头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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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烦躁起来。
原本可以乘马车,但他嫌太慢,宁肯淋雨,也要自己驾马离开。
季衢轩没少抱怨,但他哪里敢让太傅淋雨驾马,自己悠然坐马车,被他那个老爹知道必定得揍他。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起骑马回,满肚子都是:下回再也不跟萧琮一道出来办事了。
两人骑马的速度都快,用了不长的时间就回了京城。此时夜色四合,无论是周边的街市还是百姓都燃起了灯。
雨虽小了下来,但萧琮的衣裳和头发还是被沾湿,雨水打湿他的脸颊和睫毛,越发显得这张脸冰冷得不近人情。
到了某街巷的拐弯处,萧琮冷冷立马站定,回头看向季衢轩:“不认得回家的路了?”
季衢轩闻言谄媚笑道:“琮兄,我们这么多年朋友,让我看看你府上那位贡女呗。”
萧琮不理他。
“我听说这位贡女可好看了,还能让你紧张得提前一天回来,我就看看就走,绝对不做什么。”
听他这么坚持,又这般喋喋不休,萧琮眉压眼角,另一只手按在刀鞘上。
季衢轩看见了他这动作,大吃一惊:“不会吧,琮兄,为了一个贡女而已你竟然拔刀?”
萧琮:“习惯了。”
季衢轩:明明就是故意恐吓!
话虽这么说,但季衢轩也不敢忤逆这位阎王,嘟囔道:“好了,我不看就是了。正好,我去中和楼喝酒了,据说今日章柳姑娘还要献舞表演。”
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正是中和楼热闹的好时候。
萧琮不理解他这番兴致,独自打马往府中赶,雨没有停,马蹄踏入地上的小水洼,溅起一片小亮点,亮闪闪的。
萧琮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明明决定了要冷着她,但到了此时此刻,却也还是迫不及待更多。
太傅府门口,他勒马停下。门房看见他回来,赶忙来迎。
萧琮下了马,第一句便是:“她人在哪。”
门房:“大约是在东侧院,今日没见着楚姑娘出来。”
萧琮嗯了一声,抬步便往东侧院走。这近乎本能的动作在几日前还让他觉得羞耻,仿佛又如三年前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经了这几日的分别,他忽然想通了。
楚泠居于他的府上,便只能听他的话。
因此,应当是他将她握于掌心,而非反过来。
这三年,他近乎疯了一般往上爬,无非是为了心头这口郁气。权倾朝野是一个褒义词,他可以把他想要的所有东西收入囊中,他不会再像三年前那般被动。
只是才刚刚踏入东侧院,便见一众护卫上前,每个人都是头发衣裳皆湿透,慌张不已。
萧琮的脚步停了下来,无端升起不好的预感。
便见为首的那护卫已径直跪在雨中,后头的便也呼啦啦全跪下,请罪道:“属下有罪!楚姑娘,她逃走了!”
话音刚落,护卫首领还未听大人说一句话,便见面前一身玄衣还带着萧瑟雨气的男人,立刻越过他,大步进了房间。
28. 贰拾捌
萧琮先去了她的房间。
摆设和布置同往常一样,甚至更为整齐。他在的时候,总是压着她做些那种事,故而被褥上出现折痕,案上的东西也会被扫落一空。
而此刻,所有东西都各归原处,被褥叠好,桌案整齐,甚至花瓶里的鲜花还正往下滴着水。
萧琮沉着脸打开柜子,看见自己让人给她制的衣裳都在里面。还有妆奁,里头安静地放着那只铃铛。
男人的背脊紧绷着,阴沉不已,听到外头滴滴答答的雨声,头忽然痛了起来。
身后,护卫首领早已跟了上来,大气也不敢出地在一旁等候大人发号施令。
却只听见大人道:“把照顾她日常起居的人带过来。”
能收拾得这般干净还不被发觉,必定有接应。
朱红很快被带了过来。
她没想到大人回来得这么快,一时还有些慌乱,赶忙在镜中扑了粉,又将腰勒得细了些,赶忙过来回话。
她原本身形便有致,又特意打扮过,加上不俗的长相,进来时,就连护卫也多看了她一眼。
可是朱红刚刚进入房间,在看见大人的神情时,方才认真打扮的情致便被冻成了冰。
萧琮立在屋子中央,他一身黑衣还微湿,凌厉气度却逼人而来。
朱红想要说的话打了结,萧琮略抬眸看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她是一个什么物件,亦或是死人。
“大人面前,回话还犹犹豫豫的,都忘了规矩么?”姜寅冷道。
萧琮同样不耐。多耽搁一分的时间,楚泠就会在外面多跑一段路。他怒极,非常迫切地想问到她的下落,然后亲自将她抓回来。
萧琮给姜寅使了个眼色,姜寅会意,身后的护卫立刻架住了朱红。被抓住的时候,朱红反应过来,立马开口:“大人,并非是奴婢在姑娘身边侍候,是新燕!她这些日子对姑娘怠慢,已经被我打发掉了!”
萧琮不分辨什么红什么燕的名字,但一听到怠慢二字,他眉皱了起来。
厘清前因后果,难不成是楚泠在府中受了委屈,一气之下出走?
萧琮看也没多看朱红一眼,只淡道:“二十杖。”
说罢,人便离开。
朱红呆滞,片刻后才意识到大人是什么意思,护卫已经将她拉至旁边行规矩,她背后刷地起了一层冷汗,这才意识到,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萧琮离开东侧院,一时竟不知该去哪里。
三年来,京城是他下棋的棋盘,方方正正,纵横分明,他对一切都烂熟于心。从没想到有一日,她丢了,他要竟不知该从哪里找起。
雨水还在不断往下落,他的头愈发疼痛,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他觉得暴躁。额头中似乎有一根神经在突突地跳,四肢百骸都在随着心脏牵扯、鼓动。
他骤然想起三年前,那日一早他醒来,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床榻冰凉。
他愕然,第一个念头是,她是否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可是他在房中等了许久,甚至在周边寻过,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接下来,他开始自责,他想是否是昨日说了提亲的事太过突兀,把她吓跑了。可明明昨夜,她还那般热情,是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会酿成大错,硬是将她从头到脚包起来,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心悦他的人,一夜之间便杳无踪迹。
姜寅见大人淋雨站着,赶忙将伞撑起,递过来。走近时才发现萧琮的眉紧紧皱着,眸中也有血丝,顿时明白过来,是大人的头痛又犯了。
他赶忙道:“大人,需要我去请明大夫过来吗?”
就在这时,护卫首领冒着雨跑出来:“问出来了,大人,楚姑娘从南偏门离开了!”
萧琮一双凤眸愈发凌厉:“去找。”
季衢轩本在太傅府南偏门旁边逗留了一会儿,便忽见刚刚还一派风轻云淡的太傅红着眼,身后领着乌压压一群护卫,那架势像是要兵变似的。
他吓了一跳:“琮兄,发生什么事了?”
萧琮只丢下一句“她出府了”便从他旁边擦身而过,半晌后,人又折回来。
他像刚刚才想起季衢轩的作用似的,猛然捏住季衢轩手腕,声音嘶哑低沉:“季家军,借我。”
一刻钟后。
季衢轩满头满脸雨水,跟着萧琮在路上寻找,看着身旁男人满身戾气的样子,再一次感叹自己倒了血霉。
不仅闲没偷到,还在这原应在中和楼饮酒取乐的时候,跟着萧琮去找人。
他也感叹自己这嘴也是开了光的,怎么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成真了,那贡女居然真的敢跑。
他父亲向来很喜欢萧琮,什么都不问就大手一挥将季家军几支精锐借出。季衢轩想,有萧琮的人,再加上季家军,那贡女就算已经跑出了城,也一定会被捉回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季衢轩原本的不耐也消失了,他现在倒想看看,这贡女到底能藏在哪儿,这么多人遍寻不到,也是奇了。
萧琮的神色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不好看。
他的头很痛,这似乎是三年来发作最狠的一回,可偏偏让他满脑子都是那个逃跑两回的女子。
到最后,连季衢轩都发觉萧琮的状况实在不好,磕磕巴巴道:“那个,琮兄,你不舒服的话先休息,我们去找人就是。”
萧琮还是两个字:“不用。”
不一会儿,姜寅回来,手上还端着个盘盏:“大人,刚刚朱红所说的怠慢一事,已经去查了。”
季衢轩探头去看他手里那盘子,里面盛着些清汤寡水的菜蔬,别说肉了,连块豆腐都看不到。
他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不禁嫌恶地皱紧了眉:“这是什么?”
萧琮看着那些根本不能称之为饭菜的东西,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姜寅道:“大人,方才问过东侧院的人。大人离府没几日,这些拜高踩低的,每日给楚姑娘的膳食便是这些。”
雨还在落,不愿意停下来的模样。萧琮不说话,其他人都默默无言。
过了片刻,萧琮才道:“东侧院的人,全部换掉,从正院拨过去。原先的人,全部赶出府。”
姜寅低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季衢轩心想,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人啊,不然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没人住,不是白麻烦一场。
可是萧琮没有再动,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太傅大人不动,其他人都任劳任怨地在雨水里淋。
片刻后,他竟忽然调转马头。
季衢轩惊讶,见他往回走,忙问:“琮兄,什么意思,不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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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琮没有答话,像是在证实自己的猜测一般,快马加鞭,折回了太傅府。
如今的太傅煊赫无比,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样的雨下,他四处寻找,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般不知所措。
府中,婢子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安静无比。
没有人敢说话,萧琮抬脚直接略过他们。
这么大的动静,正院管事徐嬷嬷自然也知道了,同样过来请罪。
萧琮也没说话,连她请罪的话也不听。他沉默的时候更像是无人能撼动的冰山,让朝廷上那些臣子们都胆寒,何况是这些下人们。
见太傅离开,茉药同样跪着不敢起来,她偷偷拽了拽徐嬷嬷的袖子,二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有惊骇。
她们没想到,朱红前些日子对楚姑娘这般,竟然是想撺掇她离开。
可这般显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楚姑娘不会真的信了吧?
徐嬷嬷还能稳得下来,给了茉药一个眼神:且再等等。
雨不知何时停了,院中积水空明,他们静静地等,等事情的结果,也等自己的命运。
萧琮满心都是刚刚那盘完全不能称之为膳食的素菜。他的头疼几乎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姜寅看在眼里,冒着会惹大人不快的地步继续劝大人先回去,剩下的由他们来找。
萧琮:“再聒噪,你也去领罚。”
他从来没有觉得太傅府那么大过。之前从那王爷手中买下来的时候,萧琮只觉得还不够,还不够。
已经登上如今一人之下的位置,犹嫌不足。他的野心自三年前开始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只为那时的耻辱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偏偏不遂人愿。
最后,萧琮看见了明晋昊那个长子。
明佩修一身素衣,在夜色下就是个温润如玉的读书人,他不卑不亢地向马上的萧琮行了礼,最后道:“我看见姑娘刚刚在正院附近。”
萧琮紧绷的神经立刻松了下来。
他赌对了,她竟真的没走。
于是他先去正院看了看,没有找见人,忽然心神一动,想起什么似的,驾马往荷花池的方向走去。
数日没有回京,池子里的花都已经开了,隔老远也能闻见悠悠的荷香。萧琮愈靠近那里,反而愈紧张。他担心楚泠寻短见。
不多时,一群人便到了荷花池旁。萧琮往里走了走,很快便看见前方有一身影,他瞳孔猛然一缩,立刻下了马,朝楚泠那边走去。
楚泠早已经听见了马蹄达达的动静,听上去萧琮动了不少人一起找她。但她没有动,依然安静欣赏着荷花池,这满池莲花的景象她还是头一回见。
楚泠估摸着时间,就在萧琮已经快要大步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才回头对他笑笑:“大人来的比我想象中晚一些。”
可话音刚落,就被拥进了一个湿漉漉的怀抱中。
楚泠这才发觉他浑身都是湿的,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轻轻问:“大人刚刚过来,都没有打伞吗?府中的人是怎么做事的。”
萧琮不愿意放开她,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中,像在确认她的存在。
过了片刻,才看着她盈盈如水的眸子,声音嘶哑难听:
“你受了委屈,等我回来给你撑腰就好了。”
“为什么要跑?”
29. 贰拾玖
楚泠在他怀中笑起来,声音轻柔:“大人,我哪里跑了?不是在荷花池旁边等您回来么。”
回答她的,是萧琮越发紧的怀抱。
萧琮很少在床榻以外的地方展现出占有欲,何况身后还有那么多随从护卫跟过来。楚泠被他手臂勒得有点痛,忍不住拍了拍他,然后对他道:
“大人看这景色,像不像你同我奏过的那只曲子。”
萧琮看过去,接天莲叶无穷碧,莲池广阔,雨停了后,甚至连月亮也在空中朦朦胧胧地出现了,恰合了这曲谱所形容的意境。
莲池夜月。
萧琮的声音有些嘶哑:“嗯,像。”
“我们回去。”
说完,他将楚泠一把打横抱起来。
后面乌压压的一片人都惊了,自发地让出条道路。随后面面相觑。
心里都知道,原来姑娘没有跑,其实是摆了朱红一道。
也很清楚,经了这一次,她在大人心中的分量注定再也不同了。
他的怀抱是湿的,楚泠有点不舒服,想下来,却被他恐吓:“再动,直接摔了你。”
楚泠不动了,也知道他注定不舍得,环着他问:“大人要抱我回东侧院?”
东侧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副完全没有住过人的样子。萧琮也没想到,她为了摆脱困境竟然能做的这般绝。
“去正院。”他说罢,便稳稳当当地抱着楚泠,大步回去。
楚泠在他怀中,能感觉到衣裳下饱满鼓胀的肌肉轮廓,亦有些出神,三年前似乎还没有这样好的身形,他毕竟是个文官。也不知这三年过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大人,”她想到什么就问了什么,“难道大人每天偷偷在府中练武吗?”
萧琮道:“会练一些。”
但不是偷偷。
梁国向来青睐的是文武双全的人才,先帝尤为如此。他一开始,的确是想搏得更多先帝青睐,好能扶摇直上。
可是后来,则变为了防身和自保的必要手段。毕竟在这梁国,敬他怕他的人不少,想杀他的人也不少,这两种态度,也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从前的文官,如今已经拿过剑,弯过弓,剿过匪,也手刃过政敌了。
荷花池离正院近,萧琮已经迈进了门槛,他身形高大,抱着楚泠,让楚泠觉得世界都高了些似的。
她还是头一回来正院,自然第一次看见这里头的景色。
和东侧院不同,正院的摆设更为规整严谨,毕竟是一朝太傅的日常起居之所,风格简明端正。
也并未倾注任何带有萧琮个人特点的东西,仿佛若不是萧琮,任何一人住进来,也是这样的。
楚泠怔怔地想,萧琮这三年,在朝中的威赫可见一斑,但是在个人生活方面,他却将自己的喜好毫不留情地抹去,仿佛他自己的需求一点儿不重要。
简直没有人气儿。
正院的卧房也是如此,楚泠一路被抱过去,然后就被放上了榻。目之所及,全无一丁点带有生活气息的东西。
萧琮低头看着榻上的人四处张望:“看什么?”
“在看大人房中的摆设。”楚泠乖乖回答,“大人素日,真是好没情趣。”
情趣二字,让萧琮怔了怔。也头一回开始重新打量自己的房间,越发觉得像个古板的书斋先生,的确有些太过简单。
可是楚泠若是来了,这一切就变得有些不同。她是房间里唯一鲜活的东西。
楚泠见萧琮朝自己走过来,便道:“大人,饿。”
那盘连下人的伙食都不上的蔬菜,又浮现在了萧琮的脑海中。
他顿了顿,往后退了一步,放弃了想再去抱她的想法,传唤下人道:“上一些夜宵来。”
楚泠发觉自己越来越莫得透他的脾性,开口道:“大人,不是夜宵,我晚膳也没吃呢。”
萧琮闻言,愈发为下人的怠慢而发怒。他将她接到自己府上,结果不过一时不察,便让她过的日子连下人都不如,怎能不觉得后悔。
他又问:“为何要在荷花池边,可又淋到雨?”
她身子那么弱,万一淋了雨又生病,前面的补药岂非都白吃了。
“没有淋到雨。”楚泠开口,“我才不像大人这样傻,都不打伞吗。”
普天之下,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敢拿这个词说他。
可萧琮没有生气,他嗯了一声,反而像是承认了。
是傻,一开始真的以为她跑了,像是什么心理阴影。满京去寻,她原来并未出府。
甚至还调动了季家军。恐到了明日,满京城都知道他萧太傅动了大批精锐,去寻府上的贡女。
外头季家军那边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让姜寅先出去,跟季衢轩说人找到了。
夜宵上得很快。顾及着萧琮今夜回来,夜宵的菜色甚至比素日都还要丰盛。
豆腐皮包子,里头晶莹的鸡丁蘑菇丁用鸡油煨过,瑶柱粥,鲜嫩可口。还有三荤三素菜式,样样都是花功夫的。
这些东西都不是迅速能端上来的,得破费一番功夫,府中的厨房必定是一早便备下了。
更加证实了楚泠的猜测。
萧琮见她吃的香,越发觉得愧疚,他问:“为何选在今日晚上将计就计。若是我没提前回来,你难不成要在荷花池边站一晚上吗。”
只是看到桌上那些菜色,他心中也隐隐有了答案。
“这些日子,大人只让我不能出府,却没说连东侧院也不能出。”楚泠道,“大人要回来,姜大人必定会报府中上下,都做准备。只需要看看各处准备,以及厨房菜色,大概就知道大人回来的时间。”
萧琮盯着她:“公务繁忙,说不准是否会被陛下突然叫去哪里,无法按计划回来。”
楚泠喝下一口粥:“那我就在荷花池边等一晚上。”
“反正,我待的时间越久,大人越心疼,是不是。”
萧琮这下无话可说。或许连他也没有想到,原来她是这样见微知著又有计谋的一个人。
而且她也赌对了,他是真的会心疼。
在满京城找她的时候,他心中尽是恨意,可随后知晓她受了委屈,那恨意便变成怒气,他的人,在他不在时被这般对待,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几乎快碎掉。
“胡闹。”萧琮板着脸训斥。
若是真的在荷花池边站一晚上,哪怕这是夏日,可刚经了一场雨,她的身子也会出大问题。
可是他边训,却边帮她擦去唇角沾上的一点粥。
“大人不舒服吗?”楚泠用完膳,饱了,见萧琮没吃,时不时还皱着眉,忍不住问。
“嗯。头痛。”萧琮道。
楚泠净了口后挪过去,给萧琮轻轻按太阳穴。
这些日子她读了医书,又掌握了些按摩之法。
萧琮却握住了她的手:“不用了。”
刚刚才在他府上受了委屈,萧琮暂时不想让她做这样的事情。
房间内一时安静。
烛火忽然噼啪跳动了下,外头,婢女来小心翼翼地收走用完的膳食和碗盏。
萧琮此时心头的情绪很复杂,他看向楚泠,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她是真的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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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是有机会的。就像三年前一样。
两人对视。楚泠忽然问:“三年前,大人也是这样找我吗。”
萧琮不甚愿意提三年前的事情,这让他感到羞惭。
见他沉默不语,楚泠忽然道:“我不会再离开了。”
萧琮心下忽然漏了一拍,他回身将楚泠拥住。
他的肩膀很宽,楚泠靠在他的胸膛上,能听见胸腔内心脏的跳动声。萧琮抱得很用力,不知是谁牵着谁先倒下去,随后,衣裳发带布料,在榻上缱绻成一团。
刚刚体会了失而复得感受的男人,此刻要得很凶。绵绵密密,像今日不间歇落在京城的雨。楚泠很快就丢失了自己的呼吸,随着萧琮的节奏一道动着。
萧琮似乎要确认她的存在似的,抱着她不愿意放开,一整晚的时间,两人肌肤相贴,呼吸交缠。到最后,他将楚泠整个揽在怀里。
楚泠忽然感觉到锁骨处有几滴滚烫的微湿。她悚然一惊,想去看萧琮,但他却压着她的脑袋,不愿意让她看见他的模样。
萧琮不语,只一味动作。那几滴微湿很快便风干了,像是从来没有滴落过。但楚泠的心头却久久难以平静,她始终没有看见萧琮流泪的样子,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因为今日差点离开而落泪。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萧琮缓缓撤出来。
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皮肤冷白,衣裳一丝不乱。楚泠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见他并未有一丁点流过泪的痕迹。还是那个威风八面,煊赫异常的当朝太傅。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抬起右手,想碰一碰他的眼角。
然而手腕还是被他攥住,萧琮的神情有些复杂,将她的手腕重新放回榻上,声音因为情事而嘶哑:“去沐浴。”
楚泠身上没有力气,萧琮又将她抱起来,往浴房走。
已经吩咐婢女准备了热水,浴房里热气腾腾。萧琮将楚泠放在浴桶中。刚刚担心她着凉,萧琮为她披上了一件素白色的单衣。
在水中,单衣沾了水,一半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上,另一半如云漂浮在水面上。
楚泠在浴桶中缓缓转过身,隔着水雾袅袅看着萧琮的眼睛。美人身上全部湿透,头发也显得更为乌黑,萧琮的呼吸急促起来。
楚泠道:“大人,之前在百越,大人还看我在溪中沐浴过。”
当时为了引诱他,她也是只穿一身单衣。白色的,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像林中的妖精。
当时萧琮是怎么做的?楚泠想起那画面,俊朗的青年只看了她一眼,冷白的面容就浮现出一层绯红,甚至连夜色都遮不住。
他很快转身,楚泠见他的耳廓也红了起来,还十分好笑地上前逗趣:萧琮,不愿意看我吗?
眼下,时过境迁。萧琮再也不是那个看见她被水沾湿的身躯就脸红得像什么一般的青年。他直勾勾看着浴桶中的楚泠,嗯了一声。
他当然记得,毕竟这是他数次淫/靡的梦的起源。
楚泠见他只站在外头,不过来与她一道,可明明浴桶是足以容纳两个人一同进来的。
楚泠疑惑问:“大人不洗吗?”
萧琮闻言,抬手缓缓解开革带。他的骨节分明匀亭,与那革带上精巧的镶嵌白玉比起来,好看程度竟也不输。
只是外衫刚刚落地,萧琮正欲解开内衫的扣子时,动作却还是停了下来。
他没有再继续,只道:“我一会儿再洗。”
然后退出了浴房。
楚泠感到疑惑,也发现无论是什么时候,他都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的身体,之前明明还不曾如此抗拒,这是为何?
30. 叁拾
楚泠今日也是真的累了。先是一直想着计划,随后又在荷花池旁边站了许久,再然后便是和萧琮的情事。
现在躺在浴桶中,觉得四肢百骸像是被热水润开了似的,很舒服。不禁一边喟叹着,一边又往下沉了沉。
热水绵密地包裹住她。楚泠闭着眼睛,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她已经意识到,萧琮对她的感情绝不仅仅是恨,否则知晓他被摆了一道后,头一个反应便是恼羞成怒,不说惩罚,榻上也不会让她好过。
可是萧琮今日的动作却很体贴,像是强忍着占有欲没有发作似的,何况还有那几滴泪,让楚泠觉得有些事情比她一开始想得更为复杂了。
她当然知晓,萧琮不会轻易放她走。可是不仅要将陷她于困苦之地的人解决掉,还要试探萧琮的态度。
现在,她已经试探得清清楚楚,府中的其他人也看得透彻。
恐怕现在,府中几百来号人,都知道今夜太傅是如何为了她,甚至不惜调动季家军满京城去寻。
以后在府中,再也不会有人敢说她的闲话,欺负她了。
楚泠从浴房出去的时候,看见萧琮正坐在窗边,随手拿着一本书看。
不知道他在读什么,但是上头的文字密密麻麻。
楚泠想,幸好娘亲从前教过她识字,说只有识字,才能谋得一席之地,读得懂圣人言,那些都是传世的真理。
其实在百越,有不少人是不认字的。
美人带着一身水汽出来,正在灯光下细细擦拭她的头发,她道:“大人可以差人送我回东侧院了。”
萧琮对上她的视线,喉结滚了滚:“今夜就留在这里。”
茉药被唤来,帮楚泠收拾。与此同时,萧琮去沐浴。
看见楚泠,茉药长叹一口气:“真是吓坏我了,姑娘没事就好。”
“放心吧。”楚泠从前就对茉药的印象很好,眼下看见萧琮叫的是她,更是多了几分信任,“我不会傻到真的离开,也知道只有朱红推动,我是肯定跑不掉的。”
茉药道:“姑娘聪明,知道将计就计,将东侧院那些仗势欺人的人清理干净。以后,姑娘在府中的日子,定会更加一帆风顺。”
说到这,茉药又在她面前跪下请罪:“还请姑娘见谅,茉药是东侧院的管事,一开始却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并未察觉。”
“后来,其实我已知道姑娘在吃苦,本想去东侧院找朱红,最后经了徐嬷嬷提点,也没有去。”
楚泠赶忙扶她起来:“这是什么话,一来你已经被派到正院帮忙,东侧院的事情便已经交给了继任者,同你无关。”
“二来,我还要感谢你的袖手旁观,否则恐怕真没有今日这般顺利。”
茉药见她这般温厚,更是羞惭。至今想来,当日不干涉东侧院的事虽有道理,但终究觉得问心有愧,白白让姑娘多吃了不少苦。
“好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也是好的结局,便不用自责了。”楚泠道,“后面的头发有些擦不到,帮帮我?”
茉药接过帕子,帮楚泠擦拭头发。
楚泠的头发很好,乌黑顺滑,尤其是现在沾了水,更如同绸缎一般。
茉药想,在京城生活的贵女们,大多会用加了数种药草、香料的桂花油等物品来保养头发,那是要价不低的东西。
楚姑娘在百越的时候,应当是不会用这些东西的,但却比京城贵女们生得还要好看不少。
世上当真存在天生丽质的人。
茉药轻声问:“那朱红,姑娘打算怎么办?”
如今朱红只是受了二十杖的刑罚,需要休养一阵子,大人还没示下,谁也不知朱红作何结局。
茉药怕她又起了什么心思,反而对楚姑娘更为不利。
“我已经有主意了。”楚泠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安心,“明日再说。”
茉药也就不问什么了,楚姑娘生得好看,心地温良,但却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她也很聪明。
她猜,当时百越的族长将楚姑娘送到梁国来,大约也不仅因为她的容貌。
刚刚帮楚泠将头发擦拭干净,茉药便退了出去。夜还很长,她不能打扰。
萧琮也从浴房中走出来。刚刚在水中,他又想起先前在百越那一弯清透的溪水中,美人含娇带怯的样子,与刚刚楚泠在浴房中的模样重合。
本就没有完全消退的欲望重新抬头,他自己解决掉,这才出来。
太傅寻常也不怎么做这样的事,有些生疏。平日若是梦见了她,醒来看见衣裤痕迹,总是黑着脸收拾了。次数越多,对她始乱终弃不告而别便越恨,然而下次,继续如此。
身体也不听他头脑的使唤,只遵从他的内心。
可是现在,美人明明就在房中,甚至显出顺从姿态,他却不舍得让她多承受了。
萧琮迈过门槛,一眼便看见楚泠也坐在窗前,看着他刚刚翻阅了一半的书册。
他忽想起那书册中某个章节的内容,瞳孔一缩,浑身有些热意,将她抱起来,往榻上去。
楚泠软绵绵的:“大人,我累了。”
萧琮见她面色如常,想她大约没有看见什么,道:“不做了。休息。”
楚泠蜷缩在他的怀中,被好端端地放在榻上,又被裹进被子里。萧琮在她身边躺下,呼吸平稳。
他没有拥着自己,楚泠侧过身。
烛灭了,她想起刚刚的书册,那是一本地理纪事集,只不过随手翻到的册子的某一页,便正好看见了百越。
而那页纸的空隙处,密密麻麻写着“泠”字,几乎挤满所有可以下笔的地方。让人看一眼,连呼吸都被占了。
-
萧琮并没有因为找到了楚泠就忘了她被苛待的事情,第二日,东侧院先前侍奉的佣人都跪在门口,等待徐嬷嬷的惩罚。
萧琮坐在旁边看着,越听那些下人们坦陈,越是气怒。
不过短短几日,东侧院恨不得自立门户,关起门来万事不理。除了膳食,还有日常所用的被褥、烛火云云,全都怠慢。
所幸如今天气还不算太难挨,若是碰上三伏或者三九天,怕是连冰块和炭火都会被克扣,那时楚泠的身子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楚泠慢悠悠地从正院出来,徐嬷嬷看见她,连忙见礼。
楚泠摆摆手示意不必。
萧琮朝她伸出手,引她到自己身旁坐下。楚泠自然而然走过去。座椅上还放了软垫,现在不必特意吩咐,茉药会将一切都做好。
那些婢子们也都是听了彼此的挑拨,见旁人苛待楚姑娘无事,干脆自己也偷懒些许。
徐嬷嬷问来问去,不过也只是些短了吃食和物资的事情,她心里门清,道:“把朱红叫过来。”
朱红昨夜刚刚受过刑,如今还趴在床上难以起身。可徐嬷嬷说了,她只能被护卫架着来了正院,刚一进门,便看见楚泠。
朱红如今怎么还可能想不明白,楚泠是将计就计,摆了她一道,看见楚泠如今端坐在大人身旁,不仅一点儿惩罚没受,反而更加安然的模样,不免怨愤地看了她一眼。
徐嬷嬷立刻呵斥道:“还看什么!”
朱红知道如今自己躲不过去,不如拉楚泠一道下水。
徐嬷嬷让她认罪,她反而道:“大人明鉴,若不是楚姑娘说想要离开京城回百越,奴婢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徐嬷嬷疾言厉色:“你倒是会避重就轻,朱红,你让东侧院的下人刻意刁难,岂不是开始就想让姑娘萌生离开的念头?”
“姑娘若不想离开,谁也没办法说动她,何况姑娘还曾让我帮忙,所以昨日我才会和姑娘一道,帮她找借口避过护卫,还找了马车接应。”朱红不顾自己身上的杖伤,跪地艰难磕头,不一会儿,那娟秀的额头上也遍布了血迹。
“朱红。”楚泠忽然开口,“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傻到认为一个府中的婢子能帮我离开太傅府,离开京城?”
这话仿若锥心,嘲笑着朱红的不自量力。
朱红不说话了,牙齿紧咬,恨恨地看着楚泠。只怪楚泠这些日子表现得太过温和无害,让她真的以为她是这般好欺负,最后被反将一军。
她只能不断磕头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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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子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婢子知错了,还请大人看在我曾是夫人选中来府中的丫头,饶过奴婢一命!”
“行了。”萧琮听得厌烦,只说了这两个字,想将这闹剧停下来。
徐嬷嬷正欲根据家规处罚,却又听楚泠道:“还有一罪,朱红还未认。”
萧琮忽觉得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倒也很新奇可爱,揽住她,示意她继续说。
楚泠看向朱红怨毒的眼神,轻轻道:“偷窃。”
朱红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猜中了,身子顿时晃了晃。
府中的下人若是犯了偷窃罪,根据金额可大可小,再加上刚刚苛待的罪名,她恐怕会被打死。
果然,徐嬷嬷闻言,更为严肃,厉声质问:“朱红你胆子不小,赶紧说,都偷了什么?”
朱红还想挣扎:“我是待姑娘不好,但姑娘也不能拿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头上!”
“如何莫须有。”楚泠道,“请徐嬷嬷检查东侧院内我的屋子,里头有一盒大人赏的饰品,还有一盒,东珠。”
听到东珠二字,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稀世珍宝,寻常人有钱也买不到,只有陛下赏赐的份,恐怕就连后宫的娘娘和陛下的手足姻亲才能拿到几颗,还会被珍而重之地镶嵌在冠上,以示陛下皇恩浩荡。
而大人竟然给了楚姑娘一盒。
听到东珠,朱红惊愕过后,便心如死灰。她还真的信了那只是一盒品相上佳的珍珠罢了,否则,如此显眼的东西,她不会蠢到去拿。
徐嬷嬷派人去查,果然发现,楚泠房间里丢失的东珠,在朱红的房中搜到了。
打开盒子,东珠颗颗光滑璀璨,还是一满盒,没少。看来她原本打算变卖,但事情发生的太快,还没来得及。
“除了东珠之外,还搜到了一些首饰,香料。”徐嬷嬷道,“这些东西我都有印象,记得是大人曾经赏给楚姑娘的。”
徐嬷嬷身边,另一位道:“这倒奇了,我见楚姑娘衣橱中还有不少没穿过的衣裳,她倒是一件都没拿,偏偏是这使剩下的香粉,她拿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觉得楚姑娘靠这些得了大人的宠,所以朱红也想试试?”
这话便切切实实地说朱红在模仿楚泠。毕竟即便偷了衣裳也穿不出去,但香粉却可以偷偷地抹。
这样一来,朱红为何冒着风险放楚姑娘离开,大家心中便更有数。
日头慢慢升了起来,萧琮不愿意再继续待在院中。他也担心楚泠的身子受不住。便缓缓起身,道:“既如此,照家规办事即可。”
他无视了身后朱红的殷切恳求,将楚泠带进了房间。
外头,徐嬷嬷声音严厉,既是惩戒朱红,也是告诫众人:“拉出府去,日后永不许再入府伺候!”
楚泠被萧琮拉着手腕,回到了房间。
萧琮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榻上,听了外头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他愈发觉得心绪复杂。
一朝太傅,他为何会想不到下人会过度揣测他的念头,然后变本加厉。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楚泠却先道:“没关系的,大人,我不觉得委屈。”
“何况,我借这个机会帮大人清除了府上的积弊,大人是不是还要谢我?”
萧琮见她轻描淡写就盖过了自己的委屈,心头酸得像是一颗饱胀的果子,低声道:“嗯。”
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对楚泠道:“我让明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楚泠点头:“好啊。”
大人不在的这几日,明晋昊谨遵吩咐,没有踏入楚泠的房门为她把脉。
尽管明大夫医者仁心,却也担心自己的冒失是否会为楚姑娘带来困境。
他原以为一周不把脉也不甚要紧,谁知刚刚搭上,眉就紧紧皱了起来,一贯见多识广的,如今面容也不甚好看。
萧琮看着他,心也悬了起来:“如何?”
明晋昊苦笑一声摇摇头:“怎每况日下起来,前期那些补药算是白喝了。”
萧琮刚刚悬起来的一颗心,又重重落了下去。
31. 叁拾壹
萧琮眉宇间郁气更盛,声音苦涩:“可有解决办法?”
明晋昊收回手,展开两张纸开始写方子,萧琮赶忙唤来茉药,让她去厨房准备熬药的东西。
这一举动让茉药也愣住,随后赶忙答应。
原先熬药都是在东侧院,太傅一向身体健壮,正院那些药罐子许久没有用武之地了。
可既然大人让在正院也准备好,是否说明日后姑娘会长住在正院?
那便好了,正院是大人起居的地方,挑选的下人自是最为忠心得力的一批,何况还有自己同徐嬷嬷在,必不会让楚姑娘再受什么委屈。
楚泠也听的明白他意思,低垂着眸不语。心中却在想,看来她的小伎俩带来的收获远比她一开始想得更多。
既然暂时无法离府,不如先敛声屏气,待在他身边,再看机会行事。那确实要想办法,将自己的日常生活过好一点。
明晋昊很快将方子写好,给萧琮过目:“大人请看,在基础的方子上我做了些调整,姑娘现在看起来不错,但身子有些虚,看上去像是近日饮食睡眠皆有些不良。”
他像是在故意自言自语:“明明前几日已经好的多了,这是为何?”
萧琮一听,眸子晦暗。
前面如此精心地养了几日,谁知不过一次公差,又倒退回去了。
明晋昊前几日在外头采药,不在府中,昨日听说楚姑娘跑了,闹得满城风雨。他隐隐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药也没采够就赶紧赶回来。
他察言观色,看见太傅脸上情绪复杂,有未能照顾好她的愧疚,怒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明晋昊这个年过半百的人竟然也看不大懂。
“日子越来越热了,但也要注意,姑娘身子已经有些虚,就不能再饮过多冷饮。对了,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
作为大夫,明晋昊问的很自然,但萧琮却怔了怔。在此之前,太傅大人从来没想过还有月信这一回子事,也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准备,又有什么忌讳。
楚泠抿了抿唇:“还未曾。”
若按平日,她的月信就在这两日会来,不过楚泠现在还毫无感觉。
她不免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随后抬眼对萧琮道:“大人,可否请您先移步?”
萧琮有些不愿,但当她是有些难言之隐,毕竟涉及到女儿家的私事,再不愿也乖乖离开了。
明晋昊对楚泠使唤大人这件事有些惊讶,等萧琮离开,才真心感叹道:“姑娘真有法子啊。”
居然让太傅大人都这般乖乖听话。
楚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问:“明大夫,我的月信......?”
明晋昊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放心吧,姑娘没有怀。”
楚泠心头这才松了下去,前段时间几乎日日都会同他那样,每夜都有好几回,更何况回回都弄在里面。
前几日她被苛待,想着该如何做,暂没工夫考虑月信,今日既已提起,便要好好问个清楚。
明晋昊又道:“按姑娘现在的身子状况,想有孕也难了些。身子不补好,一直是这般欠佳的状态,想怀孕也是怀不上的。若是姑娘有心想求,老夫可在刚刚开的方子里再加一味药,不过......”
“我并不想。”楚泠却打断了他还没说完的话,看向他,“为何明大夫觉得,女子来了这高门贵府,便是一定想有孕的?”
明晋昊卡了壳。他年纪大了,思想传统,听到楚泠这般直勾勾的问题,忍不住闹了个红脸:“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当然要以姑娘的意愿为先。”
“能否请明大夫,为我开一些延缓有孕的药物?”楚泠这次便问得更加直接。
明晋昊顿时明白,为什么楚姑娘要将大人支走了。
他放下手中的医箱,只道:“姑娘,你知道我是太傅府的府医,这样大的事情,我无法做主。”
楚泠知道,从他这里攻克必定是不易的,最后只道:“我明白,明大夫,您就当我没有问过,不要有顾虑。”
明晋昊点点头,他同情楚泠的遭遇,一个从百越只身来梁国的女孩子,还是很可怜的。但他能做到的只是不将今日楚泠的请求告诉大人,但却没办法私自为她提供药物。
他只道:“姑娘如今的身子也不适合受孕,我虽不能为姑娘开方子,但却也能保证,起码这三个月内,姑娘身子需要恢复,不会有孕。”
“至于姑娘的月信,补药喝下去,气血足了,约莫两三日便会来,不要担心。”
楚泠听出他的意思,是告诉她可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再细想想,没准会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她敛眸,冲明晋昊道了谢,又道:“明大夫方便的话,可否帮我也给小明大夫带一句谢。”
明晋昊疑惑,他儿子做什么了?
可楚泠似也不愿同他多说,明晋昊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下来,这才离开。
外头,萧琮没有走。
姜寅已经来提醒过一回到了上朝的时间,大人昨日才从京郊办了事情回来,又如此大张旗鼓地在京城四处找人,瞒都瞒不住,此时估计那些臣子王亲们都已经知道了。
今日甚至还直接缺席朝会,姜寅都猜到那些人会怎么上奏参他。
大人在朝中的境地,说起来万人之上,实则也是被这万人紧紧地盯着。天子亲信,权倾朝野,哪个臣子王亲不向往。
但萧琮只说不急,心事重重的样子。姜寅心想,大人不急那就不急吧,于是也立在边上默默等候。
萧琮终于看见明晋昊提着药箱出来,便问:“明大夫,刚刚说的月信?”
明晋昊将刚刚给楚泠的回复又同萧琮讲了一遍,萧琮有些不解:“明大夫,这月信可是每月都会来?”
明晋昊:“......”
他怎能想到,原来大人连这个也不知晓。
于是只能涨红着一张脸,同萧琮讲起所谓月信究竟是见什么事。
萧琮越听越觉得玄妙,他还未曾想到,原来女子真的会每月都受一遍这样的苦,而听到楚泠是因为气血不足导致这个月推迟,更是握了拳,站定在那儿。
片刻后,他才问:“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来月信时不痛?”
明晋昊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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诽大人你现在知道关心了,前些日子姑娘在府中吃苦,吃得他前面开的补药都无用,现在倒忽然关心上了。
“痛感根据每人的体质有所不同,千人千面。老夫还不知晓楚姑娘是什么样的,但若是难受起来,便多保暖,少吃冰凉辛辣。若痛得厉害,就唤我再开方子,或者针灸。”
明晋昊说的详细了,萧琮点头记下,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狐疑道:“天这般热了,如何还要保暖?”
这还真是个什么都不知晓的主。明晋昊解释:“大人不知,有些姑娘月信难受起来,浑身发冷出虚汗,哪怕外头烈日炎炎,也要裹着厚被子才能休息。”
这一听,萧琮更是担心,他头回知道,这件对女子来说如此寻常的事情,原来如此难挨。
岂不是每月都要痛一回?
他无姊妹,更无女人,从前母亲也断然不可能和他讲这些事,是而对此事一知半解,连连发问。
“昨夜若淋了雨,是否会更痛?”
“很有可能。”
“那若是今日一早晒了太阳?”
“那应当会缓解。”
“那......房事呢?”
“......若形成牵动,也有可能会痛。”
明晋昊从没想到萧琮在这方面如此虚心好学,又通过他的问题,了解到了楚姑娘这些时日在府中过得什么日子,心里头愤愤,怪不得他前些天开的补药全都白费了!
萧琮一一记下,认真点头,倒像是个听话的学生:“知道了,多谢明大夫。我会护好她。”
明晋昊心累地结束了教导,离开了正院。
“大人,早朝应当已经开始一刻钟了。”姜寅提醒的声音再次响起。
萧琮还是道不急,又大步走进房间,看见楚泠好端端地坐在床沿,又停了下来。
楚泠抬眼,疑惑问:“大人?”
“现在疼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楚泠反应了下才知道他在问什么,温柔道:“还不疼。”
那就是来的时候会疼了。萧琮沉默片刻后,忽然执起旁边的茶壶,为她续上一杯茶水,刚续满,又想起刚刚明晋昊说有些茶叶性凉,不宜多喝。
可他不会分辨,为了保险,又将那一杯茶倒掉,从杯沿洒出的热茶还溅在了他指尖上。
他换了个没有茶叶的杯子,重新倒满,然后郑重地递给楚泠:“多喝热水。”
“......方才大夫说的。”
楚泠哭笑不得,接过他手中的茶杯。
两人的指尖也因此碰触一瞬,他的指尖很烫,楚泠的微凉,两厢对比明显,两人都感受得到。
“谢谢大人。”楚泠捧着茶杯,里头的水太烫了,她还喝不进去。
萧琮嗯了一声,终于要离府去上朝了。刚刚转过身,又忽然扭头,轻声道:“以后,不用唤我大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在房间待不下去了似的,快步离开,只余楚泠坐在床边,手中还有一杯滚烫的茶水,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想,他的意思是,让她平日叫他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