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置信的夏天》
1. 〇一
夏存在喝光那盒苹果汁后,将包装盒吹得鼓胀,最后丢到台阶上一脚踩爆它。
像是爆炸声,走在前面的人回头看来。
漫长的登山道上,一群穿得五彩斑斓,拎着饮料和零食的少年驻足停留。
一切都是因为姜颂,那个最先回过头来,于是其他人也都跟着回过头的男孩,一个永远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漂亮男孩。
如果不是他一时兴起要来爬什么泰山,其他人绝不会萌生在炎炎夏日不要命地爬山这样的愚蠢念头。
但他是姜颂,即使周围的其他少年不是真心想要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他,他们的长辈也是真心的,更何况,这家伙本来就很招人喜欢呢?
真令人嫉妒。
夏存低腰捡起那只被踩扁的饮料盒,一声分贝恰到好处的冷嘲钻进她的耳朵里。
“没礼貌。”
她抬眼看去台阶上,似乎想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台阶上方的少年们对上女孩的面孔。
也许每个看到夏存的人都会想立即再看她一眼,出于某种探究心理,想要确定刚刚那一瞥见到的究竟是个出奇可爱的女孩还是只是个普通可爱的女孩。
她的头发不长,翘在耳旁硬得像翅膀,像精灵或者魔法少女,眼睛既大又圆,闪亮得不可思议。
但她的嘴唇偏厚,似乎还有些凸,正是这种特征为她的可爱打了折扣,却也成了她身上那种奇特气质的来由。
她好像很可爱——
不确定,再看一眼。
她果然很可爱。
夏存对着台阶上方的少年们看上会儿,面无表情说:“我会把它丢进垃圾桶。”
“拜托,里面有没喝干净的果汁,很恶心欸。”说话的女孩撑着阳伞,百般嫌弃皱起眉头,但夏存认为最开始说那句话的不是她。
“すごいですね(好厉害啊)。”男孩慢吞吞打断对话,尾音拖得长长的,一场对峙便终结在他的赞叹语气里。
夏存定睛看向男孩。
她喜欢姜颂,他有一头漂亮的卷发,微微卷,不短也不长,像只驯良的绵羊。
他总是在笑,总是一副毫无攻击力的神情,好像充满稚气,但那双明亮的黑眸里又总夹带着某种捉摸不定的疏离,因而即使笑容漂亮,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眼下他正这样笑着,就好像踩爆果汁盒真的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喂,这有什么好厉害的?”
一旁的平头少年大惊小怪道,他说完,就见身侧的姜颂朝台阶下走去,停在了女孩面前。
少年清瘦又高挑,站在台阶上需要像猫那样弓背才能平视女孩,他眯眼笑道:“可以给我一盒吗?りんごジュース(苹果汁)。”
刚回国不到半年,少年的中文不太利索,总是夹杂着日语词汇,但吐字还算清晰,听起来像撒娇。
两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对视片刻。
夏存低眼看看右手拿着的被踩扁的饮料盒,最后抬起胳膊,朝台阶上的少年露出斜挎在腰际的布包,说:“你可以自己取。”
色块斑澜的布包,容量很大,而上面还不厌其烦地挂着小狗玩偶。
姜颂看上会儿,一副遗憾模样说:“あ、那我不要了。”
咬字懒洋洋的,如果是其他丑男孩这样反复无常一定很欠扁,但姜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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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夏存喜欢他。
他身后的几个少年发出低笑,夏存仍旧维系着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眨动眼睛,转身走向山道旁的垃圾桶,丢掉饮料盒。
“走啦,姜颂,我不想天黑才到山顶。”撑着阳伞的女孩说话,她看起来很不高兴,但就算这样也很漂亮。
夏存知道她的名字,卓曼宜。
卓曼宜好像也喜欢姜颂同学,真是让人为难啊。
她一边想,一边抽出湿纸巾擦手指,将纸团丢进垃圾桶后又旁若无人地沿着步梯向上,但姜颂又凑近她,好像压根听不见其他人的呼唤。
他走在她身旁,笑着问她:“你生气了吗?”
声音无辜,夏存侧转面庞看他,回答:“没有。”
比起姜颂同学的反复无常,她对他做的那些事好像才是真正让人生气呢。这样想着,夏存低头从包里取出一盒苹果汁递到他面前:“你还要吗?”
“飲まない(不喝了)。”他漫不经心道。
夏存歪了歪头,说:“我听不懂。”
姜颂遂又笑了笑:“谢谢。”
他伸手接过,将吸管从塑封包装挤出来,插进吸管孔吸起果汁来,然后像是想到什么,转过头问跟来后方的平头少年:“卢さん、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不知不觉间,他又和卢旭与卓曼宜一行人走到一处,像之前遗忘他们一样遗忘了夏存。
还真是难以捉摸。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一个暑假的时间可以用来捉摸他。
漂亮的外表和梦幻的光环下,姜颂同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在吸引着她呢?
2. 〇二
夏存又慢慢落到人群后方——
果然,她还是更喜欢从后面观察。
她胸前挂着一部Canon,是春天时她用从夏蓝那儿预支来的零花钱买来的。至于预支了多久,也许是到八十岁吧,总之她算数不太好,懒得算,反正这笔账夏蓝会记在她的「拖油瓶账簿」上。
夏蓝是她的小姨,有时候她会叫她小蓝。
小蓝只比她大12岁,早在20岁那年就成了她的唯一监护人。身为监护人,小蓝一向不太靠谱,但这不能怪她,毕竟她直到现在也才只是个28岁的小孩。
她向夏蓝提出要买一部相机时,夏蓝正在打捞馄饨碗里的葱花,听说她的请求后不假思索地回绝了她。理由很简单,没钱。
不过她还是说服了夏蓝,夏蓝思考一番后给她两个选择,一是预支她的零花钱,二是她做到在升入高三后的开学考试中进步一百名。
夏存当然是选择了前者,毕竟她很不会念书嘛。
她打开相机,调整焦距。
姜颂已经喝光了果汁,右手随意捏着那只轻飘飘的饮料盒,前后自然晃动,她拍下他白皙又修长的手指,然后镜头上移,拍下他微微侧转的脸庞。
他在看走在卢旭身侧的矮个少年,夏存还不知道那位少年的名字,只知道其他人叫他板栗,在名为「一起过暑假」的微信群里,他的备注也叫板栗。
板栗在讲笑话,与夏存不同,板栗和其他几位少年都是国际部的学生,一群人中,只有夏存是本部学生,是个外来者。
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暑假群,似乎没人知道。
板栗的中日谐音梗笑话逗笑了姜颂和其他几人,夏存聚焦姜颂的侧脸,按下快门,但在这个瞬间,姜颂蓦然回过头来。
她似乎隔着显示屏对上了姜颂的眼睛。
夏存呼吸一滞,猛然转过身,像一串风中发出脆响的风铃。
“怎么了,姜颂?”卓曼宜在姜颂蓦然停下脚步后问他。
“へえ、好多人啊。”
他像是没发现夏存在偷拍,只是转过身对着山道下方感叹,像又一次一时兴起。
夏存跟着转头,看见陆续向上攒动的人头。
卢旭接过话说:“当然人多了少爷,这可是泰山。”
姜颂却忽然随意坐在石阶上,摇晃两下手里的空盒子,像抛开一件无聊玩具一样放到身侧,拖长声调:“つまんない(好无聊啊)。”
他双手撑向身后,仰着白皙的脸颊去迎烈日。
“这样会晒黑啦,姜颂。”
“黑点也很酷嘛。”他满不在意地回答卓曼宜,仰着头问卢旭,“对吗,卢さん?”
身为运动系少年,卢旭皮肤黝黑,闻言坐到和他同一层的台阶上,臭屁道:“可太对了,很有眼光嘛‘水晶王子’。”
“土不土啊卢旭?姜颂才用不上这种土味头衔,你自己留着吧。”卓曼宜说完,似乎也想跟着坐下,但她看了看台阶,最终也只是蹙眉僵站着。
这时,卓曼宜身旁那个不常开口的女生突然开口讲话,语气平静而温和:“お腹すいた?ここで少し休む?”
一口流利的日语,显然只是针对姜颂。
问他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在这里稍稍休息会儿。
但这引发了卓曼宜的不满,她一脸不悦地看向那个女孩:“喂,童安羽,人家姜颂听得懂中文好吗?”
“是哦,我听得懂。”姜颂笑眯眯说着这话,同样看向那个说日语的女孩,然后说,“虽然不饿,但可以休息,反正很无聊嘛。”
女孩扎着长马尾,模样清丽,夏存认为她像一款经典比喻里的出水芙蓉,只不过表情更冷淡。
在听见姜颂的前半句回答时,女孩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听完后半句便又恢复如常,说:“那就休息会儿吧,补充体力。”
童安羽不太介意地席地坐下,目光落到台阶下方那个女孩身上。
夏存正对着山道旁的一朵花在拍摄。
“板栗,把衬衣借给我。”卓曼宜对着板栗颐指气使道。
板栗在T恤外穿着件棕色格纹衬衣,闻言将运动背包丢在石阶上,脱下衬衣:“大小姐,请随意。”
夏存还蹲在路边,但她并没有拍摄路旁的花,她在检查刚才那张照片。照片里,少年漫不经心回头,视线向下,笑容轻飘飘。
嗯,一张不错的抓拍。
但他发现了吗?
腕上的手表震动下,夏存转过手腕看了看,是条来自夏蓝的消息:「找不到剪刀了。」
她想了想,取出手机回复:「在电视柜中间的抽屉。」
「不在。」
「那一定是你用过了。」
毕竟她总是用完东西不放回原处。
夏蓝没有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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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她,大约在找剪刀,夏存正要收起手机,一条来自暑假群的消息弹出。
是张照片,一桌日料。
“啊,周昀这家伙!”卢旭忽然对着手机嚷了声,显然他也看见了消息,他飞快回复条语音,“幼稚,该不会觉得这样我们就认输了吧?”
刚刚发出去,一旁的姜颂就说:“いや、負けた。”
“什么?”卢旭转过头疑问。
“已经认输了。”男孩用中文重复,语气认真,“好想下山啊。”
少年们安静了一瞬。
刚刚铺好衬衣坐下的卓曼宜又一次皱眉,似乎也认为这是个任性的家伙,但她又格外有耐心,只是说:“可我们都爬了三个小时了。”
“对啊,来都来了,不登顶也太亏了吧?重点是我们会输给贺时昭他们!”
卢旭理所当然地将这当作是一场较量,毕竟,当姜颂提出暑假的第一站是拜访泰山时,只有贺时昭公然表示这是个愚蠢的想法。
于是,以贺时昭为首的三人选择留在城区等他们。现在这桌日料,分明就是诱惑是陷阱嘛。
“你也不想输给他们的吧?”卢旭试图循循善诱。
姜颂却丝毫不在意,反而劝道:“卢さん、不要太幼稚嘛。”
“……”
到底谁幼稚啊喂!
“但现在下山不能坐缆车啊。”
姜颂捡起身侧的空盒子,起身说:“那只好走下去了,一起吗?”
口吻自然得过分,仿佛别人理所应当地要陪他一起。
真是很任性。
夏存想着,发现姜颂抬脚朝下走来,似乎目标明确地走向她。
不过这只是她的错觉。
他目不斜视地经过她,停在她身后几个像是大学生的女孩们面前。
女孩们正在拍游客照,见到他有些刻意地收回手机,他则向她们露出驯良的微笑,开口说:“盗-撮は失礼だよ。”
声音甚至称得上甜蜜,其中一个女孩脸颊泛红,大胆道:“我们听不懂日语欸,弟弟。”
夏存有些想替她们翻译,他说,偷拍很失礼哦。
他是在对这群女孩说还是在对她说?
难道说他真的发现她在偷拍了吗?
他会让她删掉刚刚那张照片吗?
不过删掉也没关系,反正她还有两百多张精选偷拍照不是吗?
3. 〇三
一群少年原路折返,气氛比登山时沉闷。
不过走上一会儿后,板栗冷不丁从背包里拽出串香蕉来,引得卢旭大吃一惊:“怎么会有人背这么大串香蕉来爬山啊,负重特训吗?”
板栗笑出两颗对称的虎牙,解释道:“吃香蕉补充快碳嘛,我看运动员都这样。”
说完忽而转头看向坠在人群后面的夏存,接着说,“她也背了很多嘛,苹果汁也挺沉的。”
所以不只是他像猴子一样背着沉甸甸的香蕉。
这是登山起第一次有人提到夏存。
夏存盯着板栗,脸上没有任何能让人判断出情绪的细节,只有眼睛里有种透亮的光芒,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到自己。板栗被她盯得莫名慌乱一瞬,低头掰起香蕉。
他似乎精准计算过,在场的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根香蕉,包括夏存。
接过他递来的香蕉时,夏存想了想,然后又一次从包里摸出盒苹果汁递出:“给你。”
浓绿的包装盒上,一颗苹果鲜红可爱。
板栗盯着果汁盒怔上会儿,抬头朝她一笑:“谢了啊。”
他捏着苹果汁回到队伍中。
姜颂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划过那抹浓绿,接着将握在手里的香蕉轻轻抛起,接住,再随手递向卢旭。
“不喜欢香蕉。”
声音轻飘飘,却足以让其他人听见。
“不喜欢干嘛要收下?”卢旭不解接过,“不过正好,我饿了——”
他剥开第二根香蕉,又想起别的话说,“该不会日本人都不吃饭的传闻是真的吧?”
姜颂没有搭腔,他像一群人里的晴雨表,左右着所有人的情绪,大约是看出他不想讲话,此后除了卓曼宜不时找些话说,其余人都一应沉默。
……
也许是沉闷了一路的缘故,返回山脚下后,少年们无精打采得厉害。
好在他们的自讨苦吃到此为止,随行的生活助理安排好了返程的一切,他们无需再烦心烈日和人群。
酒店安排在济南,贺时昭等人便是留在那里等待他们,回酒店后,一众少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得挑食,径直前往餐厅用餐。
周昀过上会儿闻讯赶来,见姜颂不在餐厅,大肆嘲笑起余下几人,本就不太高兴的卓曼宜和他斗起嘴,气氛倒比之前活跃。
夏存一语不发吃完盘中的食物,打了个哈欠,起身离开。离开时听周昀说道:“来吧,说说看今天那位少爷又做了什么?”
她回到房间,仰面倒在大床上,双眸忽闪。
好无聊啊。
也许爬到山顶后会不一样,至少不会在疲惫的同时还毫无成就感。
「好无聊」用日语怎么说呢?
つまらない。
但今天姜颂感叹时说的是つまんない,尾音还向下滑,听起来更任性。
姜颂就是这样一个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人吗?是什么让他在说了飲まない后,又决定接过苹果汁的呢?
夏存还不清楚,毕竟,距离她正式认识姜颂也才过去三天。
想到这里,夏存坐起身来,摘下挂在颈上的相机和斜挎的布包,又翻身趴回床尾,检查起手机信息。
她的手机一向很安静,但这个夏天好像不一样。
她第一次离开夏蓝身边,夏蓝似乎不太习惯,从三天前她离家起就开始频繁地给她发消息。
当然啦,只是和从前相比较而言的频繁。
「买了把新剪刀,但有个锁扣锁在手指扣上,用不了。」
「什么嘛,原来锁扣可以解开,我刚刚用菜刀切断它的。」
她吃饭时没看手机,这时才敲下回复:「这件事我十岁就知道了。」
夏蓝回复得很快,冷漠道:「哦。」
夏存对着手机露出个笑脸。
很多时候夏存都在想,夏蓝到底是怎么把她养大的,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总是一样——
她的长大离不开自己的努力。
她又打了个哈欠,出于困倦倒叩下手机,趴在床尾睡去。
不知过去多久,腕上传来一阵震动,她惊醒过来。
任漪顶着新换的比格犬头像问她:「怎么样今天?」
18:13PM。夏存看了眼时间,勉强清醒一点,她起身去刷牙,一边思索着敲下一行字:好像惹他生气了。
但她想了想,删掉内容重新编辑:「反正好难捉摸。」
「嗯嗯,就慢慢捉摸吧。」
分明是主动前来关心,回答却显得敷衍。
「我给了他一盒苹果汁。」
「不错不错,了不起。」
果然很敷衍……
夏存想,任漪大概正在翻白眼。
作为夏存唯一的朋友,任漪向来声称自己是出于被动才和夏存做朋友的。因为从小她妈妈就让她对夏存好,所以她才被迫接近她。
在她看来,夏存是世界上最古怪的家伙,像只奇怪的猫。
一只时隐时现,仿佛在被风吹,又仿佛在被火燎的抽象的猫。猫毛大概是黑色的。
她一向无法捕捉夏存的思绪,她总是冒出些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想法,会在小学放学后坚持走奇怪的路线回家,因为那条路上的风有好闻的味道,会突然郑重其事地送给她一颗石头,或者问她云会被什么东西感觉到……
仿佛任何没有逻辑的事,一旦由夏存去做就会变得天经地义。
因为她就是不合逻辑,不可预测的。在她身上,无逻辑就是逻辑,混乱就是秩序。
唯独一件事跳出了任漪这种悖论式观点。
那是在春天,姜颂入学国际部,以最快最浩荡的声势新晋为校园轶闻的绝对中心。而夏存,在他到来短短一个星期后,突然向她宣布她喜欢姜颂。
任漪一度感到天旋地转——
夏存怎么可以有喜欢的地球人呢?!
她不是一只抽象的猫吗?
她不接受!就算是姜颂也不可以!
不过对于这件事的担忧,任漪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放下心来,因为她发现,夏存说的「喜欢」和她理解的大众意义上的喜欢根本就是两种东西。
换句话说,她认为夏存并没有喜欢上姜颂。
这家伙根本就是好奇病发作,像喜欢一朵反方向的向日葵,或者喜欢一只土耳其花瓶那样。她在探究姜颂,而非喜欢。
任漪没有戳穿夏存,她只是糊弄她,省得夏存真的去思考「喜欢」这种麻烦事。
至于现在,她更关心另一件事,因此她在糊弄完夏存幻想的恋爱心事后,直奔主题关心她的现实处境:
「那些人怎么样,有没有捉弄你冷落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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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少女闯进一群家世优越的少爷小姐们的世界,即使是在最能粉饰差距的学生时代,那些不重样的奢牌、三位数一球的冰淇淋、嘘寒问暖的助理,甚至随口一句的抱怨,也都能明晃晃地照出他们之间的鸿沟,毫不含糊。
她会不会被人嘲讽?
会不会自卑?
尽管任漪想象不出夏存会有自卑的状态,她也还是会担心这家伙因为落差过大而受影响,任漪绝不接受这种幻想的担忧真实发生在夏存身上。
她没有收到夏存的回复,只好持续用消息轰炸她:
——问你话呢!
——人呢?
……
——再不回消息别想抄我作业。
——夏存在!你是不是睡着了啊!
任漪最后气得丢下手机,转身去打游戏。
-
夏存站在房门内,对着长廊里的男孩眨动眼睛。
或许是刚刚洗过澡,他的卷发还有些湿漉漉,在长廊里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熨帖又温驯。
“あ、見つけた。”(啊,找到了。)
他向下猫了猫背,探头对上女孩黑亮的眼眸,口吻惫懒,带着一丝不经意的亲近感,像一只猫发现了另一只猫。
夏存第一次看清他左眼下方那枚小小的泪痣,问他:“你找我吗?”
姜颂笑着点点头,说:“好无聊啊,可以带我去买苹果汁吗?”
夏存歪头。
从天而降的邀请,像一阵燥热的夏风。
她在扑面而来的潮热里安静。
他们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开口讲话,但事实上,五秒过后夏存的声音就拦截了时间的静谧流逝。
“好啊,等等我。”
夏存回到床边,将任漪一下下敲门似的消息装进包里,挎到肩上。
姜颂在门外等她,好像他们已经是熟识的朋友。
走廊漫长,夏存走在厚地毯上,脚步轻得像是不存在,仿佛漂浮在云端,又仿佛是穿行在一段梦境里,而头顶的灯光明灭变幻。
他还走在后面吗?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夏存突然停下脚步,像停下做梦,但少年飘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低问:“どうしたの?”
还是有可能在做梦,因为这句她也会说——
怎么了?
なんでもない。別に。没什么。
夏存带着回答转过头看他,开口却问:“为什么要我带你去买苹果汁呢?”
酒店里不是有他的生活助理吗?不是还有其他人吗?
“因为你比较有趣啊。”
少年眼睛弯成月牙,皮肤薄薄的,连骨头都在漂亮。夏存无从辨别他说得是真是假,只是继续漂浮向电梯井前。
离开酒店,走向热气蒸蒸的日暮。
他们步调一致,沿着建筑物的阴影地走,沿途一些目光投落在他们身上,但两人似乎都不觉得奇怪。
十分钟后,姜颂从便利店的货架上取下一排苹果汁结了账。
他坐到窗边的高脚桌旁,取出一盒递给夏存,却在她伸出手时说:“あっ、忘记了。”
夏存停住手,眼睛里闪着疑惑。
忘记了什么?
然后,她听见他问:“可以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4. 〇四
原来,他没有记住她的名字。
那他是不是有点笨呢?
「我叫夏存,存在的存。」
夏存一向这样自我介绍,简单好记,如果可以,她其实更希望她就叫夏存在。
事实上,她也只差一点就可以叫这个名字。
早在她出生时,夏蓝就向夏青提议为她取名夏存在,但夏青有所顾虑,认为将来在说到「夏存在在做什么」这样的句式时会有些奇怪,比如,夏存在在思考,夏存在在吃饭……听起来像结巴,看起来像重影,所以她只保留了第一个字。
“存在?”
在夏存又一次向姜颂自我介绍一遍后,他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重复这个词汇,咬字疑惑,听起来就好像他并不理解存在的意义。
夏存伸出食指,在桌面上慢吞吞写下那两个字。
姜颂凑近,看得专注,最后恍然大悟般说道:“そんざい。”
日语里「存在」的发音。而「存在」在日语里和汉字同形。
他似乎弄明白了她的名字,将刚刚那盒没有递出的苹果汁推到她手边,然后自己也取出一盒,插上吸管。
便利店里冷气很足,放着轻快的流行曲,两个少年坐在黄昏里安静吸着果汁,看着窗外的街道。
一只金毛犬牵着主人从窗前路过,毛发蓬松。夏存忽然想起任漪,她说她想在高中毕业后把头发-漂染成金色的。
她希望姜颂把头发染成白金色,那样他会更像一只绵羊。
思绪飘忽不定,不久,她听见吸管在饮料盒里发出的空吸声,滋啦一声。
是姜颂喝光了苹果汁。
他摇了摇空盒子,喃喃自语般说:“あ、お腹すいた。”(啊,肚子饿了。)
接着收回目光,懒洋洋问身侧的女孩,“想吃点什么吗,存在ちゃん?”
口吻自然随意,夏存却为此猛吸一口苹果汁,扭头看他——
存在酱?
他刚刚是在这样叫她吗?
他在微笑,显然并不觉得这样称呼她太过亲昵,夏存看他许久,摇摇头,他这才遗憾道:“那只好随便吃点了。”
货架遮挡住前去寻觅的少年,夏存的思绪继续游荡。
为什么要这样叫她呢?他是在捉弄她吗?如果是这样,她应该和他生气吗?
还是不应该吧,毕竟她……
想着想着,窗户上又映照出姜颂的身影。他坐回窗边,却只买来一个未加热的三角饭团,两盒Pocky,以及一颗茶叶蛋。
他好像吃很少,那他是怎么长这么高的呢?
也许是因为遗传。
她在网上见过他爸爸那张流传甚广的照片,身形优越,英俊倜傥。但他长得不像爸爸,更像妈妈,尽管没有在网上找到他妈妈的照片,她也足够肯定这件事。
手表突然震动,夏存没有理会,因为同一时刻姜颂将拆开的抹茶味Pocky递到她面前,问她:“食べる?”
她像猫一样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伸手抽出一根,然后像盯着饼干那样盯着他看。
他似乎可以天然地忽视所有人的注视,低头吃着冷饭团,安静从容得像一只猫在进食。
夏存一直等到他吃完才叫他:“姜颂同学。”
“うん?”他转过头来,笑容已然敛下,像是有些百无聊赖,失去了兴致,又像是还带有一丝期待。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和事才算有趣呢?”她突然问。
他拆开另一盒饼干,似乎在思考答案。
薄荷巧克力的味道淡淡渗入空气,他抽出一根,咬下一口,含糊说:“わかんない(不知道)。”刚刚说完,又立刻变卦似的,说,“……也许是抓不住的东西。”
夏存歪了歪头,认真看他:“会有你抓不住的东西吗?”
对他来说,应该不会有吧。
如果有,他抓不住的东西会是怎样的呢?
“所以才总是很无聊啊。”声音带着丝轻慢,侧面印证了她对他的猜测,他也觉得没有抓不住的东西。
但他说完,忽而弯起眉眼,用一个转折词带走话题,“でもね(但是呢)、偶尔也会有好像抓不住的东西飘过去。”
夏存眨动眼睛,正色问:“就像我吗?”
就像刚才他说她是比较有趣的人那样吗?
“そうそう、就好像你,”他毫不犹豫地承认,眼底瞬间充满探究,冷不防问,“为什么你要给那个小矮人苹果汁呢?”
有一个瞬间,夏存皱了皱眉,但也许她自己都没能意识到这点。她回答说:“因为他分给我一根香蕉。”
对于这个回答,姜颂只是轻轻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短促音节,像是恍然,又像是不满于这个答案。他又抽出根饼干,却向她凑近几分,说:“还有一个问题,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夏存心跳倏忽加速。
他要问了吗?问她是不是在偷拍他了吗?
“你是怎么加入我们的呢?”
哦,原来是这回事。
夏存松懈下刚刚微微耸起的肩膀,面无表情说:“这是一个秘密。”
“啊……”
好像又有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面白いね。
-
黑色埃尔法在滨海大道上缓行,车窗外是一排排椰林,枝叶在摇曳,像是风在吹,又像是热浪在翻涌。似乎隔着车窗都能感知到海水的咸湿与阳光的炙热。
夏存越过车窗看海,海面蔚蓝,海浪金光闪闪,游人像堆在岸上的石头。
不久以后,她也会去那里做一块石头。
“夏存。”
有人在叫她,声音平淡,夏存收回目光,看向身侧坐着的童安羽。
少女依旧扎着马尾,清丽,天然去雕饰,对上夏存疑惑的目光,她终于抿了抿唇,问道:“你为什么会进这个群?”
显而易见的是,「一起过暑假」的群是以姜颂为绝对中心而组建,甚至可以说是「与姜颂一起过暑假」。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在国内度过暑假,也将是他短暂归国,重返日本前的一段尾声。
进入群里的也许除了贺时昭,没有人能称得上是姜颂的「朋友」,但他们也都是姜颂在校园里时常往来的对象,就算难听点说,他们也都算是姜颂的跟班。
可夏存呢?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她。
她是怎么从天而降的呢?
她只是个本部的学生。
童安羽的疑问引得后座上的板栗和另一个女孩坐直身子,显然他们也在好奇这回事。板栗将头支来座椅中间,眼睛落在夏存的侧脸上。
“这是一个秘密。”
夏存给出昨晚在便利店时给姜颂的回答,一字不差。
板栗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然后趁机追问:“对了,夏存,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
“我小姨是个漫画家。”
“小姨?那你爸妈呢?”板栗没心没肺问。
“我没有爸爸,妈妈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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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吻寻常,车内却蓦地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不再流淌似的。
椰林在向后退,板栗用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消化这个事实,向她抱歉道:“对不起……”
夏存没有回应。
她经历过很多次几乎同样的场景,以前她会问那些道歉的人,为什么要道歉,最后他们都无一例外变得更难堪。
她问小蓝,小蓝告诉她,这是种出于礼貌的道歉,说话人想要迅速抚平尴尬,而她这样提问无疑是揭穿了人家善意的心虚和愧疚。小蓝认为,这种道歉带有自我安慰的功能,是为了缓解自己的不安。所以夏存想,她也可以不用再回应这样的道歉。
板栗沉默着收回上半身,低头看手机,只有童安羽的目光还停留在夏存脸上,似有未尽的疑问。
车子沿着山道上行,最后缓缓驶入一座半山别墅。
建筑是极简现代风格,线条干净利落,花园里的植被精心修建过,布局匀称,丝毫不遮挡视线。
夏存下车,走进热腾腾的空气里。
黑色的树影在热风中浮动,像魔女KIKI的猫。
几个助理在花园里等候,童安羽和另外一位女生下车后撑着同一柄伞朝别墅里去,板栗也跟上,但走出几步后回头问她:“怎么不走?”
她在想她的行李,但两个拖着行李的男人将答案传递给她。会有人带进去的。
其他人已经在别墅内,他们下飞机后是乘轻型直升机来的。
夏存与板栗进屋时,凉意扑面而来。
挑高的海景客厅内,贺时昭和卢旭在玩马里奥赛车,贺时昭表情淡淡,卢旭却将好胜写在脸上,因为贺时昭的领先嚷嚷着。姜颂也低头玩着游戏机,专注又平静。卓曼宜和周昀又在拌嘴,似乎是因为卓曼宜想和周昀换房间,而他没有同意。
没有人抬头招呼门口刚来的四人。
别墅的管家将他们带到各自的房间,夏存的房间被安置在三楼,出电梯左手边,而那群客厅中心的少年都住在二楼。
夏存可以从房间的窗户看见海,她进去后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夏蓝和任漪。
夏蓝回复她说:「哦,记得给我收集素材。」
任漪则秒回一张比格犬生气的表情包,说:「夏存在!请不要被腐蚀!」
夏存问她:「被什么腐蚀呢?」
「当然是海景别墅什么的,可恶。」
「就这样吗?」
任漪发来一串问号,又说:「好大的口气,吃点花生米吧。」
夏存却在想这个早晨卓曼宜的抱怨。
她说,国内的海滩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去姜家或者田中家的私人小岛?
为什么岛屿可以私有呢?
她会不会在某天拥有一座自己的小岛呢?
也许世界末日到来,姜颂和其他人都移居火星和金星,地球上就会有多出的小岛属于她。
夏存在遐想中等到了她的行李箱,她整理起房间。
到楼下来时,她正好听见卓曼宜在问话:“姜颂,明年夏天我去镰仓的话,你会来陪我玩儿的吧?”
人声静谧,甚至连空气都像是在等待姜颂的回答。
空阔的空间里,夏存听出姜颂正在玩的是《动物森友会》,因为小动物正在口齿不清:“想像するだけで、ゾワゾワしますねえ叽里呱啦……”
“来年か?”
像是慢半拍,又像是认真思考,他在漫长的停顿后说,“也许那时候已经忘记大家了吧。”
5. 〇五
游戏的背景音轻快,伴随着咚咚走动的脚步声,平静而治愈。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客厅里的阒静无声,似乎每双眼睛都落到沙发上的少年身上。
他抬起头来,目光扫过连同夏存在内的所有人,若无其事地笑:“ごめん、你们知道我记性一向不好嘛。”接着像是提议般说,“如果是冬天,去小樽走走好像也不错。”
卓曼宜原本有些难看的脸色因为他的后半句话有所好转,但似乎还是觉得有失颜面,起身说:“那就冬天再说吧,我累了,回楼上休息。”
她朝电梯走来,路过夏存时和她对视一眼,然后扬起下巴进电梯。
众人的目光遂顺势转移到夏存身上。
女孩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牵动她的情绪。
她的头发像她的表情一样硬,发梢总是固执地翘在耳旁,却平添动感,显得机敏又灵动。
周昀忍不住朝姜颂边上挪了挪,低声问他:“かわいいよな?”(很可爱对吧?)
姜颂没理睬他,垂下眼睛,继续在游戏里漫步。
周昀满不在意,扭头朝另一个方向叫道:“Emma姐,想吃冰淇淋。”
Emma是半山别墅的生活管家,三十来岁,眼下正坐在小方桌前优雅泡茶。
她让人送来冰淇淋时,夏存已经在挑高的落地窗前坐下。
窗外是一片泳池,闪烁着蓝茵茵的光芒,像宝石。
是小蓝最喜欢的颜色。
那姜颂会喜欢什么颜色呢?
他玩着最可爱的游戏,却说出那样让人伤心的话,算恶劣还是真诚呢?
毕竟,他的确可能会记不住他们。
她任凭记忆闪回,思绪跳跃,最后取出手机来,在备忘录里记下一条:「5.记性不好的,或者恶劣的。」
因为他不记得她的名字,也不会在下个夏天时记得她。
“喂,夏存,要吃冰淇淋吗?”有人在身后叫她,是周昀。
周昀是个丑男孩。
当然,这只是夏存的审美。实际上,周昀在校园里也是个小有人气的少年,家境殷实,家里人做国际贸易,而他本人性格开朗,相貌清秀,很招女孩们喜欢。
但他留着板寸,这也是夏存将他看作是丑男孩的主要原因。在她看来,他像一整块没有切的烤吐司。
“夏存,来和我们玩嘛。”板栗也在召唤她,他和卢旭他们玩起了卡牌游戏。
夏存拒绝了板栗的邀请,但还是前去取了一杯冰淇淋,正要走回落地窗边,却发现一只肥硕的蓝猫出现在客厅里。
“欸,Emma姐,哪儿来的猫?”周昀问。
Emma闻言笑容满面,道:“是猫前辈,一直住在这儿,要是介意的话我让人暂时带走。”
没人说话,似乎在等谁一锤定音。
卢旭回头问:“姜颂,你不是老过敏吗?会不会对猫过敏啊?”
他不会哦。
夏存面无表情想着,然后就看见蓝猫直奔姜颂,轻盈一跃,跳到沙发上自来熟地蹭起他的膝盖。
姜颂总算放下游戏机,伸手揉搓蓝猫的脑袋,许久说:“かわいい。”
顿了顿,又问,“Emmaさん、它叫什么名字?”
“Tom哦。”Emma女士用温柔的嗓音回复他。
“へえ、好没创意。”
话虽如此,他还是揉着Tom猫。Emma但笑不语。
夏存捧着冰淇淋看上会儿,直到听见一人对她说:“喜欢的话,可以去摸摸看。”
她回过头,又稍稍仰头。
贺时昭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少年身形挺拔,和姜颂差不多高,五官立体,但看起来有些冷淡。他刚刚好像离开了会儿,这时重新拿起游戏手柄,走过夏存坐到姜颂所在的那张沙发上去。
两个少年坐在一处,赏心悦目,但夏存眼里只有姜颂和那只蓝猫。
她想偷拍。
如果她像小蓝一样会画画,也许可以把这一幕画下来,但她总是半途而废,迄今也没能学好画画。
她没有上前去,再坐回落地窗前时,冰淇淋已经软化许多。
是牛油果味的冰淇淋,她喜欢的颜色。姜颂会喜欢什么颜色呢?
一直坐到日暮降临,厨师准备好他们入住后的第一顿晚餐。
九个少年围坐在长桌旁,Emma没有留下陪他们,而是和其他工作人员到员工休息区用餐。
这是加入暑假小群以来,夏存第一次和他们同桌用餐。
她坐在长桌边缘,对面是在车上时坐在她身后的那个女孩,苗雯,左手边是童安羽。童安羽对面坐着卓曼宜,她挨着姜颂坐,而姜颂对面是贺时昭。再过去,是卢旭和周昀面对面坐,而板栗坐在卢旭身侧,对面空无一人。
即使是在饭桌上,姜颂与贺时昭也牢牢占据中心,这当然不能称作是一种发现,而是一种由来已久的审慎惯例。
夏存又想起任漪的话,不要被腐蚀。
然后想到她和夏蓝看过的一部电影——《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夏蓝说,餐桌就是阶级的舞台。她看不明白电影,但记住了这个名字和电影里那顿吃不上的饭。
但也许是因为这只是那个舞台的缩影,所以她还是成功吃上了晚餐。
耳畔是少年们在说话。卓曼宜已经不再生气,甚至还接上下午时姜颂的话,认真规划起寒假去北海道的事。
见姜颂懒洋洋,爱答不理,她也依旧心平气和,问对面的女孩:“童安羽,你哥哥在日本定居了对吗?”
“嗯,但在京都。”
“啊,好后悔没有选修日语啊。”
周昀即刻接过话:“我怎么记得有人说我选修日语,她就绝不走进日语课教室啊?”
“你闭嘴!”卓曼宜瞪他一眼,莹白的脸颊泛红。
夏存盯着她看,却感知到一道从女孩身旁投来的视线,她偏转目光,发现姜颂。
“明天做点什么呢?”他蓦地开口,就像在对她说话。
“来都来了,当然是去海边。”卓曼宜说。
“可你早上还说这片海滩没意思。”
“周昀,你不跟我顶嘴会死吗!”
周昀笑了笑,装作没听见似的,转过话题说:“来都来了,去海边冲冲浪也不错嘛。”
卢旭一听冲浪就举手表赞成,再看姜颂和贺时昭,两人好像都反应平淡。
不过姜颂很快露出微笑,说道:“好啊,反正我还没感受过国内的海滩。”
气氛立时活跃几分,童安羽这时问身旁的男孩:“你呢,贺时昭?”
贺时昭淡淡说:“你们去吧,我不爱晒太阳。”
卓曼宜直言不讳指出:“你总是不跟我们一起。”
“别啊,”周昀也附和,“老闷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
贺时昭没有表态,周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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耸耸肩。
卢旭想到什么,问:“对了贺时昭,你家在这边有游艇的吧,改天玩玩儿呗。”
“我问问。”
依旧口吻淡淡,卢旭只好再度将话转开。
夏存注意到对面的女孩,整个晚餐只有她和苗雯两个人没有开口讲话。
苗雯蓄着刘海,她的头发看起来很软,和她截然相反。
也许是种缘分,夏存早在升入高中时就见过她。那是在学校的图书馆,也是国际部和本部仅有的共用空间,而她在那里遇见正在看漫画的苗雯。她第一次看见现实生活里有人看夏蓝的作品,感觉很奇异。
似乎感知到她的视线,苗雯抬起眼来,对视之下,她露出个狐疑的表情,但最终没有说话。
晚餐后,姜颂和贺时昭的离开让其余少年们有了更充足的自由,他们开始探索别墅的其他空间。
夏存也走到花园里,又在温热的海风中晃回泳池旁。
好想游泳,但她学会游泳后是不是就再也没下过水了呢?
她总是不能长久地做同一件事,思绪跳跃,没有注意力。
手表提醒她需要充电,夏存起身回到别墅内。
男孩们不在,只有三个女生坐在客厅,卓曼宜手里拿着本《Fudge》杂志,和另外两人闲聊,见她径直走向电梯,叫道:“夏存,你不来和我们说会儿话吗?”
“我要去充电。”
“喂,这样很没礼貌欸。”她埋怨着。
夏存却在这一刻确定登山时说出那句“没礼貌”的人不是她,但那似乎是个女孩的声音,所以会是童安羽吗?
“我会再下来的。”
如她所说,她只是将手表放下充电,然后就回到客厅里。
Tom前辈也在,但它蜷缩在独立沙发上,丝毫不见白天面对姜颂时的热情。夏存挤着它坐下,它也不怕生,只是又朝角落里挪了挪。
卓曼宜看着她,突然问道:“刚才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盯着我看?”
苗雯同样朝她看来,似乎想说同样的话。
“因为你很漂亮。”
“……”
卓曼宜一怔,一时忘记要说的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很漂亮,也从来不乏旁人夸赞她,但这好像还是头次有人如此郑重其事地说这话。她反应了好一会儿,矜傲扬起下巴:“你、你也蛮可爱的。”
静默之后,她也问了那个相同的问题——
她到底是怎么加入他们的?
暑假群是由姜颂的生活助理水野先生一手组建的,所有人都是由他拉在一起。那天,少年们发现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账号,头像是《掌门狗》里的Gromit,ID则叫做「夏存在存在」。
在见到夏存的第一天,卓曼宜就问过姜颂她是谁,但姜颂也不知情,仿佛毫不在意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
直到这个夜晚,她终于向夏存问出她的来历,但她也只得到同一个答案——这是个秘密。
“搞什么神秘?”
卓曼宜咕哝句,心里却在想:难道她会是一个隐藏的公主吗?可她除了可爱点,其他地方怎么看都不像嘛。
暗想终究只是暗想。
她放弃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针对所有人的问题问:“姜颂生日你们打算送他什么礼物啊?”
与此同时,夏存收到条新消息,她打开手机看上眼——
「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6. 〇六
怎么会有人穿得像颗热带水果也还是很可爱呢?
卓曼宜在见到夏存后忍不住这样想道。
夏存似乎总是穿得很奇怪,就像她总是背着色块斑斓的包一样,她的衣服也总是花花绿绿五彩斑斓。好像很丑,但穿在她身上又奇异的纯净,好像充满呼吸感。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走不走啊,卓大小姐?”周昀从车上探出头来。
卓曼宜这才撑着阳伞穿过花园,上车去。
夏存也再次坐上那辆黑色埃尔法,前往海边。
浪很好,少年们在浪尖上起伏,但她像石头,坐在沙滩上。
她不断调整着焦距,一次次按下快门,捕捉到的却总是模糊的蓝色浪影。于是她切换成摄影模式,看海浪掀起来,看浪脊托起漂亮的男孩,像是将他托到一片空旷的世界那样……
夏存发现姜颂的头发在发光,但一晃之后,她发现那是他的耳骨钉在闪耀。
她知道他有耳洞,只在左耳,偶尔他会戴上耳钉,从左侧看去时不羁又野性,与他绵羊般温驯的样子相差甚远。
忽然之间,姜颂从偌大的海面上看向她,像海浪涌上心头,镜头在她手中摇晃下,转向白色泡沫堆积的海滩上。
她关掉镜头,身侧冷不丁传来一道人声:“你是在偷拍姜颂吗?”
转头看去,苗雯抱着颗椰子出现。
夏存仰着头,眨眨眼睛,不答反问:“你喜欢蓝眼镜吗?”
好像无厘头的一句话,但她问的是苗雯。
女孩眼底闪过讶异,即刻坐到沙滩上,问她:“你怎么知道的?你也喜欢她吗?”
夏存点点头,算是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蓝眼镜」是夏蓝的艺名,因为她叫夏蓝,喜欢蓝色,还高度近视离不开眼镜。
然后又回答苗雯第一个问题:“我在图书馆见过你,你在看她的漫画。”
“喔!那还蛮巧嘛!”苗雯一改安静表象,俨然按捺不住遇到同好的兴奋,追问她,“你最喜欢哪部作品啊?”
夏存几乎脱口而出:“《猫的奇幻之旅》。”
“出道作啊!”苗雯认真想了想,说,“原来你喜欢萌宠向啊,不过你知道蓝大画这本的时候参考了她的侄女吗?”
夏存又点点头——
夏蓝在夏存8岁那年成为她的监护人,她从来都将夏存称作侄女,而非外甥女,这种称谓常常遭人质疑,那时候她给出的解释是一句反问:我亲姐的女儿凭什么要叫外甥女,跟谁见外呢?直到前两年,夏蓝换了另一种更富内涵也更有力的说辞:什么外甥女?根本就是父权语境的产物,少来。
“太好了,那你一定是真爱粉了!”
苗雯草率得出结论,“这件事我也是考古才发现的。”
《猫的奇幻之旅》是蓝眼镜八年前的作品,彼时她还是个大学在校生,没想到一出手就因为萌到出奇的情节和画风而走红,最后喜获出版机会。
出版社对这位漫画届新星有段小小的采访,蓝眼镜提到她创作这部漫画的契机是她侄女的一次失踪,她找到傻孩子后一怒之下猫塑之,也算是为了给孩子赚奶粉钱才走上漫画之路的,当然,孩子当时早就断奶了。
所以,苗雯认为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能了解到这桩「陈年往事」,一定是真爱粉。
她越发兴奋,抱着椰子汁当摆设,接着说个不休:“我最喜欢她那部武侠少女漫,也就翻来覆去看了八百遍吧!可惜太短了,又一直没有后续。我这次来还带了这套纸质漫画欸!你看过没?”
“嗯。”
苗雯:“……”
好平淡的反应!
“你不夸一下吗?”
“很可爱。”
苗雯顿时目露怀疑,想问她到底是不是真爱粉,但转念意识到连日来夏存始终是这副面无表情、少言寡语的状态,终究还是打住了疑问。也许夏存就是一个不爱讲话的女孩呢?
对了,她刚刚是不是还要问她什么?
苗雯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思索之际,她短裤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取出看上眼,接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被海浪声磨损,只有她能听见,她不知为何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女孩,然后说:“没什么,就随便聊聊漫画。”
夏存听出事情似乎和她有关。
她扭头看向人群,发现不远处的沙滩躺椅上,卓曼宜举着电话看着她们。
“噢,那我叫她过去。”苗雯应上声,挂断电话后再次看向夏存,“卓曼宜让我们过去陪她聊天。”
“我们?”
“去嘛去嘛,不然童安羽不在,我都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苗雯说完立即抿了抿嘴,发觉自己无意间表露出一种她想拖人下水的意思,不过夏存好像没有听出来,瞧着一点表情也没有。
她看不出她的想法,于是自己先起身,见夏存也跟着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两个女孩朝椰子树下去,卓曼宜已经为她们点好两杯冰饮,将两人安排在一左一右的位置上,她随口问起苗雯:“你们说的什么漫画?”
“蓝眼镜大大的本子,你知道她吗?”
“不知道。”
“……”
苗雯又安静下来,看了眼夏存。她没有指望夏存能主动找话题说,只好自己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然而这时她听见夏存开口:“我可以用用你的望远镜吗?”
女孩望着桌上那只黄色望远镜,像直勾勾盯着飞碟的狗。
卓曼宜瞥她眼,说:“随你。”
夏存拿过望远镜,在海面上寻觅。
其实,在她下定决心买相机前,她也考虑过买望远镜,那样的话她就可以远程偷窥姜颂,就像现在这样。
她问夏蓝望远镜和相机谁更好用,夏蓝回答说望远镜,她再问为什么时,夏蓝又改口说相机。夏蓝根本没想认真回答她。
但她还是继续问,她想知道用望远镜看到的清晰画面和用肉眼看到的模糊画面,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小蓝却只是让她停下问奇怪的问题。
“他们都不会累吗?”卓曼宜放下饮料埋怨一句,“早知道我也不来了。”
“你会冲浪吗?”夏存放下望远镜,问她。
“有什么不会的?但这里人这么多,我才懒得凑热闹……”卓曼宜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推起墨镜,拿起平板翻找出一段视频放到桌上,“再说了,冲浪的话有这段就够看了嘛。”
视频里,气候显得阴沉,绿色的巨浪如同一幕墙朝外推来。浪尖翻卷,一重一重,似野兽般要将少年吞没,但少年总能在浪头坍塌的前一秒斜切出去,板尾擦着白色的浪尖疾驰而过,留下漂亮又干净的水痕。浪声轰鸣,他的身影却轻快自在,而录影的人和岸上其他人在为他欢呼。
“这是姜颂吗?”苗雯问。
“Bingo!”卓曼宜说,“是我从他IG上扒下来的,好像是去年夏天在拜伦湾的视频。”
语气莫名有些骄傲,让人困惑她到底在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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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什么。
“可以发给我吗?”
夏存猝不及防的请求令卓曼宜蹙起眉毛,一种强烈的不悦涌起,她板着面孔合上平板,冷声道:“我劝你最好不要有非分之想。”
少女天生带点攻击性的美貌在此刻散发出一种威慑力。
夏存盯着她看上会儿,问:“为什么?”
几乎像是变相承认了她对姜颂有非分之想。卓曼宜眉头皱得更深:“什么为什么,难道你没有自知之明吗?”
“那你呢?”
“你什么意思!”卓曼宜因她的质问抬高声。
对峙间,不远处的岸边传来阵欢呼,看去时,姜颂已经下浪回到岸上,接过助理递过的长毛巾,随手盖在湿漉漉的头发上向冲浪中心走去。
他总是轻易抓获其他人的目光。
卓曼宜见夏存也看了过去,柳眉一竖:“你不觉得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吗?”
“那你呢?”
“喂你到底什么意思!我怎么了?我很不堪吗?”
基金巨头的独生女又怎么会不堪呢?夏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又问她:“那他回日本以后呢,你以后也会去吗?”
“你管我去不去呢?真是有够freaky。”卓曼宜拿起平板气鼓鼓嘀咕,像是气不过,又转过头说,“至少我不可像你,死乞白赖凑过来,根本就是狗皮膏药。”
夏存不语,但在静默几瞬后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走开。
余下两个女孩都看向她,卓曼宜欲言又止,苗雯神情严肃,似乎不敢出声,最后眼观鼻鼻观心。
夏存一径离开热闹的沙滩,走到附近的居民区。
水果摊前堆着芒果、山竹和青椰,老板手里拿着斫刀,正咔嗒咔嗒砍着椰子,两个穿沙滩裤的小孩蹲在一旁吃清补凉。
她摸了摸斜挎的网兜,最后只在小卖部买了瓶价值两块钱的冰水。
从两户居民的院子里穿过后,有一段靠海的矮石墙,渔船在岸边搁着,晒鱼干的竹架子在海风里摇晃。夏存靠墙坐下,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下半瓶水,瓶身外的水珠沾湿了手掌。
“夏存在!你能不能别总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
“我是你小姨,不是你妈!”
如果说「狗皮膏药」是夏存最讨厌的代称,那么她更讨厌的就是有人用「狗皮膏药」来指代她。
她很少见夏蓝哭,毕竟夏蓝总是一副精力不足,不足到懒得关心一切的模样。然而,她的记忆中总有一段挥之不去的关于夏蓝痛哭的记忆——
她哭得好难看,眼镜被丢开,头发被眼泪糊在脸上,脸又皱又红,好像回到婴儿最初降临人世的那一天,哭得大声。
那是一种宣泄,在情绪长久积压后的喷薄,是一个年轻女人或者说女孩在痛苦哭诉。
夏存对夏蓝而言是狗皮膏药吗?
那她对姜颂而言呢?
她对他实行了一整个学期的跟踪算是什么呢?
她取出网兜里的手机,打开一个聊天框。对方的备注是「遥」,她问遥:「你会觉得我是狗皮膏药吗?」
聊天框很安静,不知盯了多久,一道人影覆到她身上。
夏存扬起头,看见侧立在阳光下的姜颂,面孔漂亮,头发潮湿,左耳的蓝钻耳钉在熠熠闪烁。
“どうしたの?”
又一次,他问她怎么了。
清澈,纯粹,好像天使。
夏存想,她不能让姜颂知道她跟踪他的事。
7. 〇七
两人并肩坐在石墙下,中间只隔着半瓶潮湿的冰水。水珠沿着瓶身滑落,在砖面上扩散成一圈深黑色水印。
夏存在对着飘荡的鱼干看了很久后,终于出声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淋浴的时候看见你经过啊。”
他说得好像理所应当,因为看见她经过,所以就到这里来。说完,又转过头,向她一笑,“昨晚也看见了哦。”
她眉宇间浮起一丝困惑,当然不会认为他是在说晚餐时看见她。
“猫っぽいよね。”(像猫一样呢。)
夏存眨眨眼:“ねこ(猫)?”
“在泳池旁,好像Tomさん蹲在鱼池前面等着抓鱼。”
他也说着好像让人难以理解的话,但夏存串联起了事情的轨迹——他似乎从某个地方看见她蹲在泳池旁发呆。
那这算是偷窥吗?
夏存不会这样问,也许是出于某种跟踪者的心虚。
“为什么看见我经过,就会来这里呢?”
“ああ、悲しいなあ(啊,好伤心啊)~”他假意受伤,实则嘴角还牵着一抹笑意,“当然是因为想和你说说话啊。”
依旧笑得像天使,但丝毫没有几分钟前说出的那句关心来得真诚,现在他更像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假天使。
“姜颂同学,你在捉弄我吗?”
女孩突然发问。声音清脆,笃定,冷静,冷静到甚至有些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让人忍不住想探究她是否真的有感情。
“啊,更让人伤心了。”他好像真的变得不开心,语调也更冷淡。停顿片刻后,整个人向她倾斜几分,但依旧同她保持着足够有分寸的距离,“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你不会和我讲话。”
除了那天他向她要苹果汁外,其他时候他都没有对她说话。
明明昨天她盯着Tom看了许久,久到贺时昭都对她说话,但他始终对她视若无睹。那为什么在私下里,他又要表现得这么亲昵呢?
姜颂又笑起来,但意味不明,问她:“那你是希望我在他们面前也像这样和你讲话吗?”
夏存盯着他看上会儿:“我没有这么说。”
也许那会很麻烦,至少卓曼宜会生气。
说完,她收回停在他面上的目光,看向海面上摇曳的光线。
姜颂同样坐端正,和她望向同一片海面,但他们永远不能将视线聚焦向同一处光亮上。
安静会儿,姜颂忽然出言:“不如说是……tankyuu。”
“tankyuu?”
姜颂俯身,手指在湿润的沙滩上写下两个字:探究。
原来日语里「探究」的发音是たんきゅう,好像和中文发音很相近。
所以,姜颂同学的意思是他不是在捉弄她,而是在探究她吗?
“なんで?”
她突然吐出句日语,尾音好像在波动,有点笨拙。是像Why那样的大众英文词汇,一句也许人人都会的日语词汇。
她听见姜颂轻笑一声,再度转回目光看他。
他笑什么呢?她说日语很可笑吗?
“だって(因为呢)……”他开了个头,但又停顿了很久,最后用孩子气的口吻抱怨说,“好难讲啊,还是等我学好中文再告诉你吧。”
“你可以用三十天学好中文吗?”
夏存在怀疑。
他已经回国好几个月了不是吗?
“不要小瞧我嘛,存在ちゃん。”
姜颂似真似假地笑,夏存认真看着他。
腕上忽然传来振动,她抬腕看了看,是来自遥的回复。
姜颂瞥见她的动作,随口一问:“誰?”
夏存没有回答,假装没听懂。
她想到了一个成语,言不由衷,但并不确定用来形容当下的姜颂是否正确——明明前一秒他还在说学好中文的事,后一秒却连一个短短的「谁」字都要用日语讲,那她是不是可以认为,他说的不是真心话呢?
她收起手机,没有看那条回复。
大约是见她没有理睬对方,姜颂也不再追问那人是谁。
海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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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涌上岸,云影一层层漂浮,阳光闪烁不定。
似乎过去了很久,久到夏存意识到假期在流逝,这时,她终于发现了一件很久没有变化的存在。
是姜颂搭在膝上的手,那只因为在沙滩上写字而沾上沙粒的手。
她眨动下眼睛,低头拿起那瓶湿漉漉的矿泉水,问他:“要洗手吗?”
姜颂看看右手,总算挪动它,笑眯眯说:“どうもありがと。”(非常感谢。)
夏存拧开瓶盖,残留着凉意的水缓缓倾倒出。
男孩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连甲床都受到造物者的眷顾,似乎全身上下找不出任何外形上的缺点。
纯净水全部倾倒而出的瞬间,夏存在想,她好像又为姜颂花了一块钱。姜颂同学好像很费钱。
“怎么不理我?なんで、なんで?”姜颂问,像是有意重复刚刚她说过的那句日语。
“说什么呢?”
他想了想,说:“你想知道收到‘谢谢’后该怎么用日语回复吗?”
好像在暗示她多少应该回应下他。
“不想。”
“这样啊……”他稍稍失落,又突兀问,“那你想吃パフェ吗?”
パフェ、Pafe、Parfait、Icecreamsundae……夏存脑海里闪过一串和芭菲有关的词汇,因为她很早就知道,姜颂同学喜欢吃芭菲。
他是在邀请她吗?
他们会乘车前往城区,走进一家梦幻的圣代冰淇淋店,她会点一份有坚果碎和芒果果肉的圣代,让姜颂发现这都是会导致他过敏的食物源,不过呢……
“我会在明天想吃。”夏存说。
“なんで?”
“因为明天也想和姜颂同学说很多话吧。”
话语直白,即使姜颂早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就明白了几分她的理由,他也不会想到她会如此坦率地说出来。
他很想再问一遍「なんで」,发自内心的真挚疑问,但夏存突然像风那样离开石墙,带走那只留有水雾的塑料空瓶。
なんで?
8. 〇八
真是奇怪的感觉。
直到晚餐结束,夏存回到房间,那种奇怪的感觉都没能化散开。
她缩进懒人沙发里,望着落地窗外的深蓝空气发呆,许久才低头拨通夏蓝的电话。
刚一接通,夏蓝便以一副在卫生间求助她递纸的口吻对她说:“夏存在,上次你买的饼干吃完了,记得再买一点。”
“好,那你明天记得签收。”好像习以为常,夏存也随口回应道。
“我不记得你也可以提醒我嘛。”夏蓝懒洋洋说完,这才想起来她不在身边似的,问她,“有什么事吗?”
夏存停顿片刻,说:“小蓝,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呢?”
对面似乎在画画,笔尖在数位板上沙沙响。
“我好像也需要学中文。”
她也觉得好难讲啊。
为什么她在对姜颂说完那句话后就开始变得头重脚轻?为什么听着喜欢的歌走路姿态也僵硬得像是机器人?
夏蓝的声音不留情面地传来:“废话喔,你语文成绩有多烂你不知道吗?”
总是歪曲文章的中心思想,总是乱猜作者心思,总是在写作文时离题万里,当然要好好学中文了——
大约是想到了这些,夏蓝又说,“不要忘记写作业,我不想一直被老师训到三十岁啊。”
“噢。”夏存想到点什么,但更像是转移话题,“我今天和苗雯说话了,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真是有品的妹妹。”笔尖在戳戳点点。
夏存不说话,很久,夏蓝的声音又传过来,“对了,有拍到美少年的照片吗?发我几张吧。”
“……”
身为监护人,夏蓝一向不太靠谱,具体表现之一:她对自家小孩儿助纣为虐。
如果是其他青少年的监护人,在得知自家小孩在对其他小孩进行跟踪和偷拍后,都会对孩子进行从法律到道德、从人生观到世界观再到价值观的教育,而她竟然在夏存提出要买相机跟踪姜颂时,同意她预支零花钱买相机,甚至还顺口提出需要一些美少年的照片用来激发创作灵感这种话。
至于夏存,她一向热衷于为夏蓝收集素材。
挂断电话后,夏存趴回床上整理相册,她传输出那张登山时的侧脸抓拍和今天拍到的冲浪身影发给夏蓝,而那段视频只留给自己。
夏蓝收到照片,很快回复她:「咦,他是不是发现你了?」
她也认为那张在山道上拍下的照片里,男孩的视线对准了镜头。
「但他一直没有问我这件事。」
「嗯,我想想……」
夏蓝发来想想的消息后,再无回音。
大概是灵感突袭去画画了,又或者真的为此陷入沉思,无论是怎样夏存都不会感到意外。
她下单了那款次日达的饼干,回复了任漪的例行问候,然后指尖下滑,又一次点开那则她已经看过的回复。
遥:「还真是个复杂的问题……」
遥:「请放心,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夏存抿唇,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像是浮现起一丝笑意。
她安心睡下,直到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在记忆中复苏。
像空气里一团飘忽不定的光斑,难以捉摸。
-
10:45AM。
夏存睁眼时,床头的时钟传递给她这天的第一个信息。
不过这天暑假群里没有特殊安排,睡懒觉的也不止夏存一个,Emma没有前来唤醒他们。
夏存到楼下来时,客厅里周昀和板栗在玩实况足球,板栗朝她说了句中午好,周昀看起来兴致不高,没有说话。她一声不吭经过客厅,到餐厅觅食。
Emma好像一早就准备好了,一见她来就给她一杯酸奶和一枚鸡蛋,告诉她说:“已经在准备午餐了,先垫垫肚子吧。”
她吃完鸡蛋,捏着酸奶到花园里去。
花园里有架月季花棚,七月里也开满橙黄的花,像橙汁。
夏存在花棚下发现了在做瑜伽的Tom前辈,她上前去摸它脑袋,Tom索性翻转过肚皮任她揉。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不久,一道影子靠近,抬头看去,苗雯正欲言又止地看她。
她歪了歪头。
“唔……”苗雯蹲到她面前,免得夏存还要费力仰视她,然后才斟酌开口,“对不起啊夏存,昨天在海边的时候我没帮你说话。”
“为什么要帮我呢?”
“啊?”苗雯呆呆说,“我们毕竟是同好嘛。”
“那我也不会帮你。”
苗雯错愕,不禁皱起眉头:“你怎么这样说?我又不图你帮我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这样说你就不会愧疚。”
苗雯被她直白又奇怪的脑回路打败,愣了半天才平复下心情,说:“好吧……那你要是想看蓝大的作品找我啊,我有全套正版。”
“我也有。”
苗雯顿时放松许多:“什么嘛,昨天你反应那么平淡,我还以为你不爱看其他作品,结果你也有全套啊。”
一说到漫画,苗雯又打开话匣子,聊完蓝眼镜,又和夏存讲了其他几位漫画家的作品,夏存左耳进右耳出,但由于她面无表情是常态,苗雯没有发现她在走神。
打断她的是夏存突如其来的疑问,她也问她:“你为什么会在这个群呢?”
她看起来只对漫画和纸片人感兴趣。
“别提了,丢死人哦。”苗雯对着夏存坦率得惊人,吐槽般说起,“还不是我爸那个暴发户,听说姜家的人组了个暑假小群,硬生生托了好几层关系安排我进来,他想让我抱抱姜颂或者贺时昭的大腿啦。”
当然,她爸还说,实在抱不住象腿也可以抱抱卓家、周家或者卢家的大腿,简直无语,她哪有那么多力气啊?
夏存又问:“那你抱了贺时昭的大腿吗?”
毕竟爬山那天,只有她和周昀跟贺时昭呆在一起。
“不是啦,我只是不想出门晒太阳啦,刚好贺时——”她话没说完,突然语噎,脸颊涨红对某个方向说,“早啊,贺时昭。”
“已经是中午了。”少年淡淡回应,声线清冽。
夏存回头看去,贺时昭在身后看着她们,颈上挂着副黑色头戴式耳机。
苗雯暗示般抓握住夏存的手,拉着她起来,说:“好晒哦,我们先回去吹空调了,再见贺时昭。”
夏存跟着她返回别墅内,Tom没有跟来。
两人在稍偏的茶室里坐下,苗雯倒吸口凉气说:“果然是冰山系,虽然也没说他坏话,但被抓包就是有些慌张。”
“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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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
“对啊,你应该也知道吧,姜颂出现前贺时昭一直都是高岭之花人气之王嘛。”
“那姜颂是什么系呢?”
“日系。”
“……”
苗雯见她眨眼的样子有些呆,噗嗤一笑:“我又没有开玩笑,本来就是日系嘛,那种日影和日漫里的破碎感美少年。”
“一定要说的话……”苗雯绞尽脑汁想,试图凭借过人的漫画阅读经验做出总结,但最终以失败告终,“算了,反正很难讲。”
“王子系。”夏存冷不丁补充道。
苗雯被她逗笑,然后说:“那就王子系吧,等我想到更合适的title再来换掉它。”不过她笑着笑着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忽然咬了咬唇,试探问道,“夏存,你喜欢姜颂吗?”
夏存吸了口酸奶,点头。
苗雯立刻一脸为难。
夏存却在这时莫名其妙说:“我有一个朋友。”
“哈?”
“你应该会很喜欢她。”
苗雯:“……”
什么意思啊,要给她介绍朋友吗?
但苗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话,最后还是她自己接回话说:“夏存,其实吧,你不想以后太难过的话还是不要喜欢姜颂了。”
“为什么?”
“他毕竟是王子嘛,而且……”
她犹豫不决,直到夏存反问她:“而且?”
“你自己看好了。”
苗雯翻开朋友圈,给她看一条卓曼宜在九点时发的动态:「有人约我去外面吃午餐耶,只好勉为其难答应咯。[图片]」
附上一张实况自拍,照片里,女孩骄傲又闪亮。
“你是说,和她约会的是姜颂同学吗?”
“不是我说啊,你刚刚看见周昀没?他一早脸就臭得要死,我偷偷问了板栗,板栗说是因为卓曼宜要和姜颂出去约会他才不爽的。”
夏存吸光酸奶,吸管发出滋啦声。
为什么酸奶会是甜的呢?酸奶里要加多少糖才会变甜呢?
“所以我才那样说嘛……姜颂他根本就是‘假面天使系’。”
不经意间,苗雯为姜颂冠上一个新头衔,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这好像并不是高兴的时候,因为夏存看起来有些低落。
唉,少女们为什么不都来喜欢纸片人呢?
她这样想着,忽然见夏存站起身来,忙问道:“你去哪儿?”
“丢垃圾。”
“……好吧。”
夏存离开茶室,沿途找着垃圾桶。
酸奶盒一定不是空的,总会有粘稠的酸奶挂在壁上,所以酸奶盒不能像苹果汁的盒子那样被踩爆,否则会一塌糊涂,肝脑涂地。
也许她又在乱用成语。
什么时候写作业呢?写作文的时候要用成语吗?姜颂真的会是这么坏的家伙吗?
她走到餐厅外,找到角落里那只长得有些像机器人Eva的垃圾桶,将酸奶盒投入其中。
“咚”的一声,是Eva合上盖子,然后是身后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夏存转身看去,继而一愣。
明亮的餐厅里,姜颂睡眼惺忪吸着一瓶酸奶,头发微微凌乱,含糊不清朝她说:“おはよう、存在ちゃん。”
早上好,存在酱。
9. 〇九
那块光斑好像又出现在空气里。
夏存忽闪下眼睛,说:“おはよう。”
Ohayou。同样的音节,但她说得更为平静无波,有种奇异的萌感。
姜颂走近她,又一次猫下背,问她:“なんで?”
嗯?
她没有出声,姜颂却好像明白她眼底的疑惑。他想问她:昨天那样走开,为什么?
但他的目光扫过她耳畔的头发,说:“头发翘起来,なんで?”
“因为我的头发很硬。”
“看起来不高兴,なんで?”
夏存沉默,少年充满探究的眼睛让她微微屏息。
对视间,由花园通往餐厅的门被人打开。贺时昭突然出现在餐厅里,见到两人后,突兀问道:“你没出去吗?”
姜颂眉心微皱,像是不悦,回头看向贺时昭时口吻又变得懒洋洋:“去哪儿啊?”
“没什么。”
贺时昭说完朝客厅方向去,路过夏存时却稍稍停驻脚步,但仅仅是一顿,最终仍是径直走开去。
夏存大约是感知到他的一丝犹豫,目光追随他看去。不等她再转过头,姜颂也衔着酸奶经过她,目不斜视,像路过空气。
她不禁歪了歪头——
姜颂同学什么时候才邀请她去吃芭菲呢?
……
直到午餐安排得差不多,Emma才亲自前去叫醒卢旭,昨天他冲完浪,又去Skatepark跟人玩了半天陆冲,消耗过多体力,所以这天没人比他起得更晚。
他到客厅时,见周昀一副诡异脸色,瞧着像打翻的调色盘,关心道:“咋了哥,吃苍蝇了?”
“滚开。”
“板栗,怎么回事啊?”
板栗装傻充愣:“我不知道啊旭哥。”
“嘿,你们这些人,就不能简单点吗?卓大小姐呢,她肯定知道。”
卢旭此话一出,周昀脸色越发诡异,似乎还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样子,说:“少提她,谎话精。”
“她又怎么惹你了?”
周昀气道:“你猜她一早跟我说什么?她竟然说她要去和姜颂约会!”
大约是在三小时前,他早起到楼下来,刚好碰见在落地窗前自拍的卓曼宜,他状若随意地问她,一大早打扮这么漂亮做什么,结果卓曼宜下巴一抬,笑吟吟说当然是去约会。
“约会?!”
“你是想吵醒所有人吗?”
“你跟谁约会啊?”说完又忍不住冷嘲热讽,“不是天天跟在我们姜少后头吗,怎么还有空跟人约会啊?”
卓曼宜只是收起手机,笑容明媚:“あらあら(哎呀哎呀)、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和姜颂约会呢?好了,他还在车上等我,我要走啦。”
说完拎着包出去。
人走后,周昀有些烦躁地坐去沙发上,等贺时昭和板栗下楼来,他磨着两人打游戏,顺便跟他们吐槽几句卓曼宜和姜颂……
直到刚刚,他打累了游戏,坐在地毯上喝咖啡时突然瞥见楼梯上有人,转头看去,只见姜颂打着哈欠,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走下来。刚送到嘴边的咖啡为此一呛,悉数洒到衣物和地毯上,起身时又一个踉跄撞到茶几。
而那之后,少年的脸色便从纯臭转为阴晴不定。
卢旭听完,一头雾水看他:“这有什么啊?你也太爱生气了吧。”
苗雯从旁扶额。
她还没见过这么迟钝的人!周昀根本就是暗恋人家卓曼宜啦,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不过话说回来,还好是这样,这样一来至少夏存就不会太伤心了。
不过话再说回来,夏存人呢,怎么丢完垃圾就不见人影了?
“怎么不见童安羽啊,昨天就没见到她。”卢旭又问。
苗雯回过神来,说:“她身体不舒服,在房里休息,Emma姐会给她送饭。”
昨天早上童安羽来了月经,所以没有跟她们去海边,她一向痛经严重。
“你昨天没一起回来,当然没看到她。”周昀不客气说,“我们下午还一起看了电影。”
卢旭满不在意地耸肩,这时,Emma出现请他们去吃午餐。
一行人走去餐厅,坐下后才知道今天的午餐有且仅有他们四个人,卢旭不觉瞪眼,有种自己一觉睡到地老天荒的感觉。
“Emma姐,姜颂呢?”
“说是想去外面吃呢。”Emma一脸微笑。
“那贺时昭呢?”周昀问。
“他也一样。”
“那夏存呢?”苗雯也问。
“也一起出去了哦。”
“什么啊,都带夏存了,干嘛不带我们?”周昀狐疑不已,余下二人也都各自讶异。
Emma当然没法回答他们,毕竟这是那位小少爷的心思,她怎么知道呢?
-
车子驶向城市中心。
夏存想起买给夏蓝的饼干,也许饼干也正在路上疾驰。
车内冷气很足,但姜颂同学好像更冷,甚至比冰山系的贺时昭还冷。这么冷也还要去吃冰淇淋吗?
“水野さん、”姜颂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好像在请教一个很难的问题,“怎么拒绝一个一定要跟着我的人呢?”
“你可以对他说日语。”贺时昭的声音接在他后面响起,显然是说两个日语母语者不用强行使用中文对话。
而夏存,她只是看向姜颂面前的屏幕。
画面上方是姜颂的生活助理,水野真司。32岁,毕业于东京大学,精通日英中三门语言,是姜颂近五年来的生活助理。为人冷静、细心,即便眼下远在H市,没有跟来海岛,也依旧掌握着他们每个人的动态。
视频接通后,两个少年的短短两句话又向他补充了一部分事实,于是他对贺时昭犀利指出:“用日语交流的话,可能无法向您传递他对您的不满。”
“へえ、水野さん说话好过分。”少年一副无辜模样,但周身散发出的还是显而易见的冷气。
水野真司恍若未闻,又平静回答他:“针对您最开始的提问,我的回答是,也许您太温和了。”
因为太温和,所以无法拒绝一个一定要跟着他的人。
“你是说我应该粗鲁点吗?”
“您的用词可以再中庸点,我只是说您可以强势点,而不是粗鲁。”
“中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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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进入中文知识盲区,也抓错重点。
“ちゅうよう、ちゅうどう。”水野用日语为他解释。
姜颂一副学习态度良好的样子,恍然道:“あ、ほどほどに(适度)。”
Hodohodoni。
听起来很可爱。
他好像在思考,过了会儿,不顾贺时昭的在场问起水野,“那搞砸父さん和贺家的合作也没关系吗?”
水野在屏幕里静默会儿,表情看不出情绪,片刻后才直言道:“您多虑了,但还是要请问下,是什么原因让您萌生出这种粗鲁的念头?”
“だって、腹立つんだよね…”
姜颂不像一开始那样有意用中文,而是用日语回答,以他一贯的咬字方式,尾音拖长。
但夏存没听懂这句回答。她的日语水平也很有限。
这时水野也切换回日语,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なぜですか?”
姜颂却陷入沉默,好像回答不出为什么,最后突然说:“わかった、じゃあね。”(我知道了,再见。)他切断通讯,转过头看车窗边的女孩。
她好像又在飘忽不定。
なんで?
广告屏、街头咖啡馆的遮阳伞、红绿灯、水果店……物体和色彩在夏存的脑海中流动。
姜颂同学什么时候才邀请她去吃芭菲呢?
她大概是把这句心声说了出来,又或者是刚好有一阵风从客厅吹过来,总之她刚刚这样想完,经过她的姜颂同学就突然倒退两步,转过身停在她面前。
“可以现在就去吃パフェ吗?”他像在征求她的同意。
但那也许是很强的一阵风,因为连贺时昭也被吹回餐厅,他停在姜颂身侧,说:“Parfait吗?我也去。”
姜颂不悦挺直后背,看向他:“我不是在问你哦。”
“但我想姜叔叔会希望我们一起的,还是说,你希望其他人也和我们一起去?”
姜颂好像有些生气,但口吻仅仅是抱怨:“可你又不喜欢吃甜品。”
“但现在想吃,怎么办呢?”
贺时昭竟然用一种与他本人稳重不符的语气说话,夏存不禁看他眼。
他也看了眼她,仍然没说什么,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对姜颂说,“再不走的话,其他人都下来这里吃午餐了。”
三人终于还是悄无声息离开了别墅,这也才有了姜颂与水野先生在车上的对话。
而现在,物体和色彩在夏存的脑海中流动。她在想:姜颂同学刚刚说的那句日语是什么意思?
她可以去问水野先生,因为她认识水野先生,但是,为什么不直接问姜颂同学呢?
似乎是觉察到她意识的回归,姜颂突然叫她:“存在ちゃん。”
夏存偏头。姜颂忽然解开安全带,向她倾斜上半身,附到她耳边低语。
一段似有若无的声音在静谧中浮动,贺时昭听不真切。
他坐在后排,目光落在前座两人身上,好像用了很漫长的几秒钟才看见姜颂直起身,然后听他抬高分贝,用那种幼稚至极的语气问女孩:“好不好?”
最后,他看见她点了点头。
10. 一〇
像时间暂停。
冰淇淋店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时,店内不多的几人都停下手上动作,风铃在清响,他们的目光在追随少女少男。
是间光线暖黄的小店,店内没有隔断,视线开阔,无论他们坐在哪里都能被人看见。不过少年们没有避开目光的意思,甚至还可以说是旁若无人。
一张小圆桌旁,三人围坐。
小店里只有纸质甜品单,姜颂坐下后将它推到夏存面前,笑眯眯托腮,问:“可以帮我点单吗?”
夏存看看他,低头翻起甜品单,目光在扫过「热带芒果船」和「坚果布朗尼」后,和指尖同时落到「红豆宇治抹茶」几个小字上,说:“这个。”
没有姜颂同学会过敏的芒果或者坚果,有姜颂同学喜欢的抹茶和红豆,听起来和他在儿童节那天吃的那份芭菲很像,他会说好喜欢。
“あ、好きだ。”
她像会预言的巫女,姜颂果然用赞美的口吻这样说道,口吻甜蜜,就好像几分钟前在车上的那个低气压少年不是他。
夏存感到一阵心满意足,她缩回手指,却在这时听见贺时昭的声音:“也帮我点一份。”
她也偏头看看他,贺时昭依旧目光淡淡。
他好像总是情绪很稳定,那他会生气吗?
不过,他一定要跟来吃芭菲也很让人生气吧。
这样想着,她帮贺时昭点了份「蓝莓优格」,而她自己选了那份「热带芒果船」。
“なんで?”连贺时昭本人都没有异议的选择,却让姜颂追问起来,“なんでBlueberryYogurtなの?”
他用日式英语说蓝莓优格也很可爱。
“因为蓝莓和酸奶适合不喜欢吃甜食的人。”
她答得认真,贺时昭因此弯了弯嘴角,弧度并不显眼,却被姜颂捕捉到,他托着下颌,不再说话。
店内忽然很安静,其他客人也没有说话,只有一首首像冰淇淋一样的甜歌在空气里回荡。
等上许久,三份冰淇淋一起送上桌。
姜颂在第一时间变得失望,因为盛着冰淇淋的高脚玻璃杯不是他喜欢的那样细长。
但他没有因此不悦,反而还是笑眯眯将冰淇淋端到手上,好像在等待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夏存也端起属于自己的芒果芭菲,然后看向他。四目相对,姜颂无声歪了歪头,像在传递某种信号,然后很轻地朝她眨了眨右眼。
さん、に、いち。
三、二、一。
座椅被推开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个早有预谋的强盗带着冰淇淋逃往店铺外。
风铃骤然响动,留下一段风,一店的诧异和一颗如坠冰窟的心。
商场里的灯好像连成流星,一切嘈杂和注目而来的视线都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他们沿着漫长的通道并肩跑动,圣代杯的不同部位在杯中彼此挤压,融化……
“我们甩掉这家伙吧,”他在她耳边提议,“抢走パフェ,然后留他在那里买单……好不好?”
好啊。她也只想和姜颂同学一起吃芭菲。
行人纷纷侧目,像看一场突如其来的电影桥段,直到两个少年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们藏进了楼梯间,有些昏暗,还有些空荡和安静。
夏存听见砰砰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冰淇淋的,她坐到反光的台阶上,盯着有些变形的芒果船看,姜颂很快坐来余光里。
“超面白い、ね?”
少年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问她是不是好有趣。
夏存捧着高脚杯转过头,疑惑问:“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说日语呢?”
明明他对其他人就很少说日语。
“えっ?难道不是因为你能听懂吗?”
夏存没有眨眼,好像有些呆,姜颂又笑着说:“总感觉你能听懂。”
“我只能听懂一点点。”
“那我感觉对了一点点。”
也许是因为冷气被封闭在沉重的铁门后,热意汇聚于此,夏存感觉有些热,连耳廓都在发热。她低头,想吃冰淇淋降降温,却发现她忘记抢来勺子。
也许她不适合做强盗。
“はい、どうぞ~”
姜颂将一柄银色长匙递给她,像世界上最礼貌最殷勤的侍者,拖长尾音对她说请用。
是他一早就扎进冰淇淋里的小勺子,他用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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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的速度领悟了水野的强势说,他才是真正的强盗。
银色长匙上附着块浓绿的抹茶慕斯,夏存接来手中,先送进嘴里尝了尝,然后才想到别的什么,扭头问他:“那你怎么吃呢?”
姜颂一笑,像一只猫给另一只猫演示进食动作那样,低头咬向正在融化的冰淇淋尖,然后看向她。
就像这样。他的眼睛说。
“那杯子里面的部分怎么办呢?”
“那就剩下嘛,反正这不是我喜欢的パフェ啊。”他语气散漫,还是对这份冰淇淋好失望。
夏存没再说话,低头吃起自己杯中的芒果来。
静谧在将他们包围,但姜颂好像并不希望这样,他又说话:“好想尝尝芒果的味道啊。”
夏存想了想,问他:“芒果会是你抓不住的东西吗?”
“えっ?难道你认为一颗芒果就会让我觉得有趣吗?”
“可你不知道它的味道。”
“也可以知道哦。”他难得很认真,空着的那只手懒懒支住下颌,“我只是考虑到生命安危才不吃芒果,但这并不能说明我不能抓住它,吃掉它。”
在他说出这番话后,夏存想到了她要在备忘录上写下的第七点:「7.征服欲强的。可能会死于吃芒果。」
然后思维跳跃到另一段记忆上,她问他:“姜颂同学,你刚刚在车上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那句话?”姜颂好像在回想,但最后说,“忘れた。”
好吧,姜颂同学是记性很差的人。
那他会记住什么呢?
“还有件事好在意啊。”他也说得突然。
“什么事呢?”
回应她的是沉默,片刻后,他反悔道:“別に…なんでもないよ。”
一副好像真的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依旧反复无常。
……
楼梯间重新变得空荡,两只高脚杯被人遗忘在垃圾桶上方。
其中一只只有杯底剩下一层浅浅的椰子饼干,而另一只里,抹茶味的果冻、慕斯、冰淇淋统统与红豆融化在一起……
劣质的抹茶,廉价的芭菲,无趣到只能让人吃下第一口呢。
11. 一一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别墅。
贺时昭比他们更早回来,眼下已经坐在客厅看书。又或者应该说,眼下除了一早外出的卓曼宜与午后又跑去滑板公园的卢旭外,所有人都待在客厅。
两人一进来,他们的目光便都不约而同地转移来。
“好多人啊。”
姜颂一副读不懂空气的样子,甚至在走进客厅后感叹声,语气欠扁,但偏偏又没人能跟他生气。
“我说姜颂,你未免也太不厚道了吧,出去玩都不叫我们。”周昀状若发难,实则却是以一种温和口吻说出。
“你们也可以不叫我啊。”姜颂好不认真地说,然后抱怨,“出了好多汗啊,我要去洗澡,じゃあね。”
说完再见就沿着楼梯上二楼,等他离开后,周昀一脸好奇趴到沙发椅背上,问刚好站在那个方向的夏存:“欸,短发妹,你怎么会跟他一起出去啊?”
夏存意识到短发妹或许是她的一个新外号,她总是会有很多外号。
“因为姜颂同学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哈?”
周昀愣了愣,大概是因为她说得一本正经,他也莫名觉得这话挺有道理。
是啊,还能为什么,总不能是夏存想要姜颂一起姜颂就和她一起了吧?
“好了周昀,你问她有什么意思呢?”
一向沉默少言的童安羽突然出言,夏存转睛看向她。
大约是因为在生理期,她今天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她并不回避夏存的目光,而是与她对视,几秒过后才看去贺时昭身上,说,“问她不如问贺时昭,不是吗?”
“阿昭?可他一早就回来了啊。”
童安羽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直接问贺时昭:“所以,为什么你们一起出去,你却比他们先回来呢?”
又为什么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呢?
“啪”的一声,是贺时昭合上了书。
他回答得心平气和:“很简单,因为我被他们丢下了。”
“嘶——”周昀又从旁发出夸张的声音,然后一副损友姿态,“说来听听!”
贺时昭抬起眼。他坐在能够第一时间看见客厅入口的位置,一抬眼便能看见夏存,但他仅仅是看向周昀:“这你也信?”
周昀顿时一脸无语:“什么呀,你什么时候变冷面笑匠的?”
“刚刚。”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童安羽刨根问底道,意外的有股执拗劲儿。
贺时昭终于看向她,字斟句酌道:“吃饭的时候碰见两个人吃霸王餐,帮店家报警处理了下,没有胃口,先回来了。”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神情认真,没有人会怀疑。
夏存歪了歪头,但没有过多疑问,只是趁众人不注意也上楼去。
到晚餐时,卓曼宜与卢旭都回到别墅,周昀一见卓大小姐,又开始跟人拌嘴,旁敲侧击半天总算弄清楚她今天是跟一个来追星的小姐妹见面,这才神清气爽起来。
不知什么缘故,餐桌上没有人提起白天时夏存和姜颂出去玩的事,好像彼此心照不宣,因而席间气氛还算融洽。
饭后,女生们都回房休息,几个男孩到三楼尽头的影音室看电影,当然,并不包括姜颂和贺时昭在内。
夏存在房间里和任漪语音通话,因为任漪打游戏空不出手打字。她认为既然是这样,可以等到不打游戏的时候再聊,但被任漪阴阳怪气一通。
“夏存在,你这是见色忘友呢,还是被资本腐蚀看不起糟糠之友了啊?”
夏存没有在听,她对她说:“今天我们吃了冰淇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没有说明她和姜颂是单独行动,总之任漪没有察觉出什么危险信号,只是糊弄着接话:“然后呢?”
“他只吃了一口。”
“怎么了呢?”
“也许是他觉得很难吃。”
“大少爷嘛,娇生惯养,挑剔很正常的。”任漪趁机给姜颂上了点眼药,但半天没听见夏存说话,又心虚几分,问,“怎么了?”
“我好像看清了一点姜颂同学。”
夏存说得突然。
任漪那头静默一阵,像在认真思考这话,好一会儿才问她:“那你觉得他是更好了呢还是更坏了呢?”
“更坏了。”
任漪一惊,当即丢下手机去看一旁的平板,然后才发现她们只是语音通话而非视频通话,聊天界面上只有一只面无表情的Gromit和一只生气的比格犬。
“更坏了?”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准备窃喜。
“嗯,但好像也更好了。”
“……”窃喜失败。
任漪知道这不是夏存糊弄她的话,这家伙一定是真的这么觉得。
她彻底放下手机,哪管游戏里骂声滔天,只想专心和夏存说话,但她又久久没能想到要对她说什么,最后只是低声说:“太复杂了,夏存在。”
为什么她一定要捉摸姜颂呢?
任漪没有问,因为她知道她就是好奇。她不禁再度问出那个从小到大都没能得到答案的疑问,“怎么会有你这么奇怪的人呢,夏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她妈妈是夏青阿姨的朋友,她一定不会和夏存成为朋友吧?说不定她还会是在学校里给她取奇怪外号的同学,那真是太可恶了任漪!
“你记得苗雯吗?小一。”夏存飘忽去另一件事上。
任漪就知道她不会回答她,她大剌剌问:“就是那个小蓝姐姐的读者哦?”
“我觉得你们会成为好朋友。”
“干嘛,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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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给我们牵红线啊?”
任漪忍不住吐槽她,夏存却看见手机上方弹出条消息,分心点开——
水野真司:「抱歉,小夏同学,没能及时回复你。那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他只是向我表示他很生气。」
だって、腹立つんだよね。
因为,我就是很生气嘛。
原来是这样啊,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所以姜颂同学才会忘记吗?
“喂,夏存,你还在听吗?”
“现在在。”
“啊你气死我好了!”任漪生气一秒,“挂了,懒得理你,都怪你,我队友都开麦骂我了。”
夏存:“……”
可是,是她先打过来的。
挂断语音后,夏存又无所事事般对着刚学会的那句日语念了半天,然后想,要是小蓝知道她会这么认真学习一定会很欣慰。
她总是不会学习。从小到大,她总是教室里那个最先注意到窗外树叶凋落的人,最先发现老师换了水杯或者班长换了发绳,任何小事都会引发她的遐想,黑板上的公式和字句也一样,很快就像漂浮在空气里的幻影,模糊又遥远……
但为什么学习日语很有意思呢?
“友達…”(朋友。)
“友達になってもいい?”(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她慢吞吞练习,直到任漪转发了一条热搜给她。
热搜内容是H市一消防员拯救了一只卡在老弄堂下水道栅栏里的鸭子,而那名帅气逼人的消防员抱着鸭子的照片传遍网络。
任漪:「前夫哥火了!」
“……”
任漪从小就管夏蓝叫小蓝姐姐,甚至连夏存叫她小蓝也是从任漪这里耳濡目染的。而她口里这位前夫哥,就是指夏蓝的前任男友李岁。
说起来,小蓝是不是说了她想想后至今都没有回复她呢?
“笃笃——”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夏存思索一瞬,前去开门。
廊灯只开了一盏,光线昏黄,少年穿着身白衬衣站在门外。
夏存看看他,好像不解。
贺时昭起初沉默不语,直到眉心由微蹙转为深深蹙起,终于开口:“你那杯58,杯子70,一共128,记得还钱。”
128吗?如果今天他们是去姜颂同学喜欢的芭菲店,会比这更贵吧?
果然和姜颂同学做朋友很费钱。
见她在心不在焉,少年丢下这句话,转身去揿电梯,夏存却有所察觉般扭头看向相反的方向。
露天花园的门开着,有风吹进走廊里。
她刚才不是关上门了吗,难道那只是想象中的场景?
那这一次应该是真的——
夏存再次拉上玻璃门,退回房间。
12. 一二
露天花园里,夏存正接收着来自苗雯的哀怨注视。
这天早晨她刚走出房门,就看见苗雯蹲在几步之遥的台阶上玩手机。显然这并非巧合,而是苗雯的守株待兔之举,她忍了一天一夜,总算逮着机会与夏存独处。
台阶通往露天花园,她拉着夏存坐去花园里,问她昨天和姜颂都做了什么,不料夏存反问她:“可你不是只对纸片人感兴趣吗?”
“哪有那么夸张,我也很八卦的好吗!”她莫名说得骄傲。
然而,夏存又对她搬出那套秘密说辞。
她认为,昨天的事应该是她和姜颂同学的秘密。
苗雯哀怨注视她,良久败下阵来:“夏存同学,你还真是够神秘的。”
神秘吗?
“那你会觉得姜颂同学神秘吗?”夏存忽然疑问。
“姜颂啊?”苗雯认真想了想,道,“刚到学校的时候是很神秘吧,但后来大家都知道他了啊,神秘不了一点,你在本部应该也知道很多他的事吧?毕竟那些家伙连他爸妈的异国恋往事都给扒出来了……”
夏存点点头。
校园里流传的故事版本中,姜先生和田中女士是在留美念书时陷入爱河的。
在那个故事里,他们炽热得像是两团火,明明早上还在经济学教室针锋相对唇枪舌战,下午就在电影史选修课上忘情热吻。甚至连他们的婚礼都像是一场战役,但他们不是彼此为敌,而是像世上最坚不可摧的盟友,并肩赢下那场田中女士姓氏的保卫战,田中女士也在这场战役中顺利获得了家族的继承权……
苗雯忍不住跟夏存回味一番,感叹说:“简直浪漫得像漫画情节,不过好可惜……”
好可惜,后来他们就常年分居了。
夏存在心底补充完这句话,问道:“为什么呢?”
“嗯?”大约是意识到夏存在问什么,苗雯有意结束话题,“好啦不说这个了。”话题转移得有些生硬,她打开手机,对她说,“对了,给你看一张我刚刚存的热搜图,也好二次元。”
她翻出手机里那张消防员抱着鸭子的照片给她看。
夏存有一个瞬间在想,也许苗雯真的会和任漪成为好朋友。
另外一个瞬间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那些她一开始不知道的事,也许本来就不该被她知道。因为很多事她无法得知,所以她才会觉得姜颂同学很神秘。
姜颂同学在做什么呢?
他起床了吗?
今天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任性举动呢?
夏存怀揣着这些想法到楼下来,但没有见到姜颂。
餐厅里,卓曼宜与童安羽已经在吃早餐,见夏存和苗雯一起下来,卓曼宜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夏存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宣布说:“我已经想好了,姜颂的生日,我打算送他Cartier猎豹系列的新款手镯,你们可不要和我送重复了。”
显而易见的挑衅,只可惜夏存连Cartier都没太听明白。
“我还是没想好要送什么,”童安羽在一旁接过话说,“猎豹系列好像是很适合姜颂。”
“那是当然,又酷又甜的大猫嘛。”卓曼宜一脸幸福地猫塑姜颂一番,然后一边往贝果上涂奶酪,一边又抬眼看向苗雯,“你呢?”
“唔,”苗雯瞄了眼夏存,硬着头皮说,“我可能会送他最近很火的那款潮玩手办,刚好抢到只联名款,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不管他喜不喜欢,反正很有心啊,姜颂也很适合幼稚的东西嘛。”卓曼宜说完,目光终于像一支开弓的箭,有了射向夏存的理由。
“那你呢,夏存?你打算送他什么?”
姜颂同学适合什么样的礼物呢?
那天晚上卓曼宜问过她们后,夏存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她迄今没有答案。
她想要回答说不知道,但一种突如其来的阻力横在了空气中,也许是水压一样的东西,阻挠她开口说出这个答案。
而最终冲退阻力的是另一个答案,她口吻如常,坚定陈述道:“我会送他一匹马。”
“……”
餐厅里静得只能听见中央空调平稳运行的声音,像放大的呼吸声。
卓曼宜一时词穷,不但词穷,似乎连情绪也变得贫瘠,连用来讥讽她这个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她用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种感觉叫无语。
“……”她嘀咕声weirdo,懒得再搭理她。
夏存则在座位上眨动下双眼。
她真的要送给姜颂同学一匹马吗?
女孩们的早餐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卓曼宜趁时间尚早,换上泳衣到泳池里游泳,苗雯则回房间上她爸给她安排的网课,童安羽也暂时返回房间,只有夏存留在第一天来时坐着的蒲团上看卓曼宜游泳。
她像一条美人鱼,如果可以,她更想坐在泳池池底看她游过去……
但她真的还会游泳吗?如果她真的沉进池底,该怎么漂浮起来呢?想到姜颂同学是不是就可以呢?她真的要送给姜颂同学一匹马吗?
也许她真的沉进了池底,不然为什么视线忽然昏暗?
夏存在层叠的思绪中意识到什么,由落地窗前起身,走到花园里。
阴云从海面上急速倾轧而来,花园和山麓在腥湿的海风里躁动,连她总是很硬的头发也被吹得胡乱飞舞。
Tom不知从哪丛花下钻出来,脚步匆匆蹿向室内。它毕竟是前辈,熟知雨会在风吹到哪里时落下,它刚一抵达廊下,一滴雨便重重砸落在夏存的左眼上方。
也许这并不是第一滴落在她身上的雨,但综合过往的经验,她的左眼总是最先感知到第一滴雨的部位。
然后是她感知到的第二点雨,落在眉心偏右的地方,但再往后的雨滴错乱了她的感觉,她分辨不出身体的哪个部位更先被雨淋到。唯独听觉在变灵敏,她可以区分出雨落在不同物体上的细微差别,落在树梢的声音,落在屋顶的声音,落在厚毛巾上的声音……
脑袋一沉,眼前一黑——
一张宽大的毛巾搭到她头顶。
夏存伸手摸了摸正在变湿变沉的脑袋,转过身。
卓曼宜在雨里大声讲话:“你没事吧,下雨还跑来外面?”
为什么她头上还戴着泳帽和泳镜也还是很漂亮呢?
脑袋好沉。
“发什么呆,还不进去?”
两个少女穿过急雨,回到室内,Emma正拿着对讲机指挥其他工作人员检查门窗和车库,听见动静回头看来,吓了一跳。
“怎么淋成这样?”
“游得太专注,都没发现下雨了。”卓曼宜边说边解开泳镜和浴帽,长发湿答答垂在肩上,秀气的眉毛微皱。
话音刚落,便听Emma姐忍俊不禁,她当然不会觉得Emma会笑自己,于是转头看向身侧。夏存正好扒开那张黏在身上已经湿透了的大号浴巾,露出第一次被压得熨帖的头发和紧紧贴在身上的衣物。活脱脱一只落汤猫。
Emma姐不知情,忍不住打趣:“拿浴巾挡暴雨是怕湿得不够快吗?”
卓曼宜:“……”
“好了,赶紧回屋洗热水澡,不要感冒了,我给你们煮点姜茶。”
两人拖着湿答答的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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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走进电梯,卓曼宜在电梯抵达二楼时,伸手按住开门键,看向夏存:“先声明,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有些卡壳。
跟这么一个奇怪的人解释岂不是显得她很蠢,不过她把浴巾丢在她头上就已经够蠢了吧?
卓曼宜想到这里,松开按键,抬脚离开轿厢,不过转身离开之际,她听见电梯里传来女孩的声音。
“我知道。”
她看过去,轿门却将湿漉漉的女孩蒙住。
什么啊,她知道什么?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吗?
-
夏存洗好澡后,发现暑假群里发来好几条消息。
卢旭被暴雨声吵醒,在问大家要不要一起看恐怖片,周昀一口应下后在群里追问起其他人。
周昀:「@卓曼宜卓大小姐一起吗?」
周昀:「@Hayate@贺时昭两位少爷醒了没?」
夏存盯着那个没有修改备注的昵称看。
Hayate,日语漢字「颯」的读音,和中文里「飒」字一样,寓意和风有关。
也许姜颂同学本身就像风突然吹过的样子或者声音。
新的消息弹出,是卓曼宜的回复:「姜颂平时都用Line啊,根本不看微信好吗?」
周昀:「就说你来不来吧!」
卓曼宜:「在吹头发,你们先去。」
卓曼宜答应后,也叫上了童安羽和苗雯,唯独没有叫夏存,但几分钟后,她端着杯姜茶敲开夏存的房门。
“Emma姐煮的,我顺路带上来。”
卓曼宜以一副不情愿的口吻说。事实却是Emma姐先送姜茶到她房间,她发现她还端着一杯要送上楼,便主动揽了过来。
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把浴巾盖到这个怪咖头上的?
夏存接过姜茶,发现她还杵在门口,有些困惑地回看她。卓曼宜被她一盯,忍不住说:“你都不说声谢谢吗!”
“谢谢。”
“……”好没诚意!
“卓大小姐,你在干嘛,都等你了。”周昀的声音从尽头的影音室传来。
“你去吗?”卓曼宜这才有些别扭地说出那句没能在群里发出的邀请。
也许是想到她刚刚才摊开的暑假作业,夏存摇了摇头,卓曼宜气结,转身走开。
……
放映在午餐前结束,少年们陆续下楼,坐去餐厅。
暴雨已然停歇,庭院里树木静止不动,平静得就好像这天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一样。
“再也不要看这种美式大House恐怖片了!”卓曼宜脸色有些发白。
“也不会再叫你了,全程就你最吓人好吗?”
两人顶着嘴,贺时昭也来餐厅坐下。
少年们仍沿用着最初到来时就固定的座次,将最中心的座位留给姜颂,眼下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到齐,只等他一个。
而Emma在这时出现,神情意外有些恍惚,对他们说:“不用等他了,他不在这儿。”
“什么,他又去哪儿了?”
Emma摇了摇头,回答说:“抱歉,我也不清楚,但他昨晚就离开了。”
而她身为管家,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件事。
像一阵超自然的风穿堂而过,少年们有那么几瞬陷入茫然。
而夏存提起和早餐时同样的餐具,眨动眼睛。像感知到第一滴雨落在左眼上方那样,她感知到所有骤雨般的念头里最先划过脑海的那个念头——
我不会给姜颂同学送礼物。
我会留下那匹马。
13. 〇一
姜颂总是重要的吗?
餐桌中心的人离开后,其他人还会用和他在场时同样的姿态进餐吗?如果他们还和那时一样,是否意味着他的存在与否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但姜颂似乎总是重要的。
算上那天,这是姜颂不告而别的第三天。
天气晴朗,天空碧蓝,正是暑气炎炎的中午,而他们在用餐。
卓曼宜在餐桌上显得心不在焉,一边吃饭一边刷着手机,对众人说道:“好羡慕啊,我表姐昨天又到南法度假去了。”
“有什么可羡慕的,又不是去不了?”周昀随口接话。
“可我现在根本就是在渔村嘛……”卓曼宜忍不住失落,依旧介意姜家让姜颂留在国内过暑假的决定。
卢旭也有些无精打采,啃着鸡腿附和说:“是啊,无聊死了,好热,好想去滑雪啊。”
甚至连苗雯也略带幽怨:“我也好想去看展,再不回去就错过今年夏天最大的漫展了。”
最后,终于是周昀口直心快问道:“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话音落下,一众少年都看去那张空座椅上,就好像那张空座椅在姜颂走后替代他成为视觉焦点,而他是一个即使不在也能被看见的人。
正因为此,他的突然离去打乱了他们所有人的计划,就像当初他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那样。
如果不是他突然回国,如果不是姜家突然组织这样一场戏剧般的夏令营,他们会在这个假期到阿尔卑斯或者蔚蓝海岸度假,去里约热内卢看球赛,去滑雪或者骑马,哪怕只是窝在家里看漫画打游戏,那也是他们各自的属于自己的假期。
但因为姜颂的存在,他们跟着他去爬他没爬过的泰山,又跟着他一起半途而废,跟着他来他没来过的海岛,又被他一声不吭抛弃……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一个人的存在,就能左右他们所有人的假期?凭什么现在他离开这里,而他们还要在这座别墅里无所事事地干等着?
这些事会在将来会成为他们围绕姜颂转的证明吗?现在在被其他同学羡慕的事在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更令人羡慕的谈资,还是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思绪在纠缠,几个少年的手机同时响起,他们收到同一条群消息。
水野先生好像会读心术。他出现在最合适的时机,为姜颂的突然失联向所有人表示歉意,并且告知他们,无论他们接下来是想回H市或是想前往其他任何地方,姜家都会为他们安排到底。
言外之意再清晰不过,姜家会弥补他们在假期的损失,而这似乎也宣布了暑假群的提前解散。
长桌旁的少年们为之一静。
如果说当初组建暑假群时,他们是从父母那里间接得知此事的话,那么解散的消息就是再直接不过地传达到他们这里,中间没有经历任何磨损和变形,也没有施加任何压力。
水野先生,或者说姜家带给他们的,似乎是一种自由选择的权利——
他们可以自己选择,而不是由父母为他们做出决定。
或许是因为其间夹带着一丝陌生,餐桌上的少年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仿佛不知所措。
好久好久,他们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在姜颂到来之前静坐宝座的人。
在H市这样一座城市里,贺家作为地产大鳄几乎可以说是无可撼动的金字塔底座,年复一年,一幢幢摩天大楼拔地而起,有时他们几乎会在恍惚间以为天际线也属于贺家。
可在风口骤然转向的年代,再高的楼盘也会因风声而摇晃。如果说贺家操纵着城市的表面,那么姜家便是掐住大地脉搏的存在,能源与金融宛如两条暗流,仿佛可以永远交织延续,而田中家迄今仍在东亚顶级圈层里占有一席之地,因此,少年们在或明或暗的示意之下转移了焦点。
直到此刻,他们才重新看回那个静坐在另一座宝座上的少年身上。
贺时昭一定会离开吧,等他走后,他们也可以像呼吸那样自然地离开。
但贺时昭在安静进餐——
哦,想起来了,这个呆板的家伙没有看手机。
周昀坐在他身旁,忙把手机递到他眼皮底下:“阿昭,你看。”
贺时昭停下碗筷,目光瞥向那条消息。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啊?”
少年们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贺时昭却微微敛下眼帘,说:“我暂时留在这里。”
“哈?”卢旭在侧对面问他,“留在这里干嘛?”
“安静,适合学习。”
少年的回答令餐桌一静,原本在生闷气的卓曼宜顿时一副无语至极的表情,像是找到情绪宣泄的出口:“贺时昭,你都卷成这样让我们怎么活啊?”
“害我想起我爸支配我的那些话。”卢旭说着更为闷闷不乐,好像希望落空一般。
“那我也留下吧,反正我妈妈巡回演出不在家里,我回家也没意思。”童安羽紧随其后表态。
童安羽的妈妈常年穿行于国内外各大艺术节的后台,她的名字时常与“巡演”“获奖”“国际艺术节”这些字眼一齐出现,仿佛自带艺术光辉,所以,哪怕童安羽的父亲只是个寻常的文化商人,童安羽也有缘跻身这个暑假群。
她的表态坚定,却让余下的人更犹豫不决。
为什么呢,选择的权利好像就在手边,是什么让他们无法选择呢?
最后是卓曼宜打破桌上的静谧,说:“我下午考虑下。”
也许可以问问爸爸。
这时,贺时昭向右手边望了眼。
夏存坐在与他同侧的餐桌边缘,吃着一块玉米,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
“我哥……”
他吐出两个字,好像看见少女出窍的灵魂回到躯体内,夏存转过头来,他们的视线隔着童安羽对上。
“时晏哥?怎么了?”周昀问。
贺时昭转回视线,说:“我哥他安排了艘游艇,要是有人想去,明天可以出海。”
“咦,那我倒可以去玩玩!”卢旭比刚刚兴奋。
“我也。”板栗第二个同意。
“你要是在的话,我也去,反正没别的事想做。”周昀是第三个,然后问,“卓大小姐?”
“我下午再想想咯。”卓曼宜已经放下碗筷,拿着手机忙于检索什么,回答得漫不经心。
贺时昭转头,问右手边几个女孩:“你们呢?”
像一种邀请,苗雯忙说:“噢噢,我也去我也去。”
不去的话岂不是不给贺时昭面子,那她会被苗锋骂得狗血淋头啦。
“大家都去的话,我也去吧。”童安羽说。
最后是夏存,她已经啃完那块玉米,在吸杯中的蔬果汁。
“你呢?”
谁都清楚贺时昭在问谁,他们看向女孩。
夏存松开吸管,说:“我要问问我小姨。”
贺时昭低低应了声,一番围绕去留和游艇展开的对话似乎将他托回少年们的最中心,他说:“我晚些时候联系他,明天他可能会一起。”
“什么,时晏哥也在岛上吗?”
“可能会来看看。”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林嘉辞那家伙叫来?”
反正姜颂不在,他们可以随意叫来朋友。
“随意。”
少年们好像来了兴致,陆续离开餐桌回各自房间,夏存也吃好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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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在贺时昭和童安羽的共同注视下离开餐厅。
回房后,她没有第一时间与夏蓝联系,而是将这件事告诉任漪,并且问她:“你会来吗?”
“来啊,怎么不来?”任漪在电话那头语气平静道。
夏存却从她的口吻里得出她绝不会来的结论,因为任漪从不会用这样平静的口吻说话。
她等了等,终于等到任漪凶巴巴发作,“来个大头鬼啊来,你以为暑假的机票便宜啊?我连买套游戏皮肤都舍不得好吗?”
夏存总是被任漪凶,但她几乎从不和任漪生气。
在她们年纪还小的时候,任漪的妈妈韩馥会让任漪带夏存上下学,而夏存总是会躲开小任漪的监督。她尤其爱在放学的路上偏离原本的路线,走去她不该去的地方,有好几次任漪都被她甩掉,韩馥事后便会以粗心为由训斥任漪,有一次夏存甚至看见她拧了任漪的耳朵,而任漪红着眼睛像只兔子。
后来,任漪像是找到了回击的办法,她开始一有不满就凶夏存,而夏存呆头呆脑好像并不理解自己被她凶的样子让她更为舒坦。再后来,任漪便和这位被迫拥有的朋友形成了这种「周瑜打黄盖式」的友谊模式。
夏存总认为,被任漪凶一凶也没关系。
毕竟小蓝说,一报还一报,还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挂断与任漪的电话后,夏存终于准备打给夏蓝。
但一种奇异的法则降临,夏蓝在这时向她发来了视频邀请,她双眼一亮,接通视频。
夏蓝果然在家,她身后所有繁复杂乱的装饰物都让夏存感到心情愉悦。她戴着副边框很粗的眼镜,但不是蓝色的,而是黑色。眼下她在镜头里显得蔫头搭脑,视频一接通便朝夏存发出哀怨:“怎么办啊夏存在,没有灵感啦,哆啦A梦还一直催我稿。”
「哆啦A梦」是蓝眼镜的责编多梦,但夏蓝执意叫她哆啦A梦,这种诡异的联想称呼法一向是她擅长的,比如,她会叫任漪「小涟漪」,会叫前男友李岁「李几岁」,听起来像是在问他你几岁。
“小蓝,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啊?”夏蓝问完,好像立刻忘记自己在提问,说,“夏存在,你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可我才离开家十天。”
“十天很短吗?你一点都不恋家喔。”
“但是十天头发不会长长很多。”
“好吧……”夏蓝接着说,“对了,夏存在,我好像想到姜颂同学为什么不问你偷拍他的事了。”
她像临时起意般那样提起姜颂。
最初知道姜颂的存在时,夏蓝想叫他「姜可颂」,但夏存像一个骑士守护王子的名誉那样制止了她。她反对的主要原因是,她认为姜可颂听起来好像姜饼的面包亲戚,夏蓝最后只好妥协,跟着她叫他「姜颂同学」。
时隔多日,夏蓝总算想到这件遥远的事,结果却只给出一个任谁都能轻易得出的结论,“因为姜颂同学根本没有把被偷拍这件事放在心上嘛。”
夏存不喜欢这个答案。她向夏蓝指出:“可他会对其他偷拍的人说,偷拍是很失礼的。”
“是吗?原来他说过这样的话啊。”夏蓝说着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反光让她像是动漫里的腹黑角色,“但他让你听到的话,不就是已经回应过这件事了吗?”
夏存绷着脸,好像不理解。
夏蓝接着说:“夏存在,姜颂同学不是不问你这回事哦,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回应过你这件事了——偷拍是很失礼的。”
“所以啊,回家吧夏存在,暑假还很长嘛。”
“不要。”
夏存一口回绝,并在回绝之后,第一次主动挂断与夏蓝的通话。
14. 〇二
为什么不要呢?
难道她认为姜颂同学还会再出现在这里吗?
-
夏存过去很久才想起来她忘记告诉夏蓝的那件事,那是在第二天一早,她在客厅里见到贺时晏时。
贺家两兄弟长得很像,同样清隽,但贺时晏比弟弟年长11岁,样貌上早已脱去少年气,更显成熟。
他坐在沙发最中间,除了还没下楼的卓曼宜和卢旭外,其余几个少年都已经坐在客厅里,比起往日都意外显得拘谨。
夏存一走出电梯就撞上贺时晏的目光,然后,她看见他露出个微笑。她面无表情看着他,终于想起来她忘记告诉夏蓝的那件事——
她忘记问夏蓝,如果见到这位前前夫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就好像没看见客厅里坐满了人,夏存自顾自去往餐厅方向,抓来一包吐司和一瓶牛奶,到花园里去找Tom。
Tom大约是一只崇尚自然的猫,它更喜欢在花园里呆着。夏存在雕塑喷泉后的阴影地里找到它,坐下和它分享早餐,顺便在这里拨通夏蓝的手机。
她吵醒了夏蓝。
夏蓝在听筒那头含含糊糊道:“夏存在,你是不是叛逆期到了啊,挂我电话就算了,这会儿还吵我睡觉。”
“……”夏存安静会儿,说,“我喜欢姜颂同学。”
“简直服了你了。”夏蓝声音清醒几分,窸窸窣窣好像坐起身来,“你吵醒我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吧?”
“不是。”夏存否认,然后显得犹豫。
夏蓝却以为她是口不应心,又说:“喜欢就喜欢咯,我又不管你。”然后补充,“不过倒是想提醒你要记得区分真实和幻想,但你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吧?”
“难道姜颂同学不是真实的吗?”
“很可能是幻想哦。”
“那贺时晏是你的幻想吗?”
“才不一样嘞,干嘛突然提他?”听筒那边传来电动牙刷嗡嗡的声音。
“因为我刚刚见到他了。”
“嗡嗡嗡——”
“我应该对他做点什么吗?”
“嗡嗡嗡——”
夏存安静等待着,直到电动牙刷的声音停下,咕嘟咕嘟的漱口声后,她听见夏蓝问:“你想对他做什么?”
“比如出海的时候把他推进海里。”她说得一本正经。
“夏存在,你真是太可爱了。”夏蓝说完,打了这天的第一个哈欠,“那就这么做吧。”
夏存吃完了两片吐司,默默吸起牛奶,一直等到另一头的水流声停下,她才松开吸管,问:“那我可以去吗?”
“想去就去,怎么还拐弯抹角起来了,好不夏存在。”夏蓝无所谓道,“反正都到那儿了,总要过一个难忘的假期嘛。”
“可你昨天还让我回家。”
“我那不是被人挂电话了吗?”夏蓝记仇般说,然后是翻箱倒柜的声音,“我记得还有罐新面霜啊,怎么找不到啦?”
“哦,那罐前几天就过期了,被我丢掉了。”
“你还没睡醒哦,前几天你在梦里给我丢掉吗?”
“因为我离开前就发现它快过期了。”
夏蓝用面霜的速度远比她囤东西的速度慢。她有两大爱好,囤积日用品和添置装饰物,所以她们的家里总是满满当当。
夏蓝宣称自己是个极繁主义者,那些层层叠叠的地毯、无处不在的抱枕和布偶是「HomeSweetHome」的象征,而不是专门用来吸食灰尘和制造隐患的存在。
正因为此,李岁才会在与夏蓝交往时送她一款新型灭火器做礼物。夏存认为李岁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民卫士,而夏蓝把那款灭火器看作是她们家里的新装饰。
礼物。夏存又想到了礼物,有些走神。
“夏存在,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夏蓝打了第二个哈欠,就好像这句话是她困倦的开关,“好了,玩儿去吧,我好像有灵感了。”
夏存却继续问下去:“有什么不一样呢?”
“什么不一样?”
“为什么姜颂同学和贺时晏不一样呢?”
“因为贺时晏一点也不梦幻啊,好了,拜拜。”夏蓝挂断了电话。
夏存坐在喷泉台上,晃了晃腿,Tom在踩她晃动的影子。
她想了想,打开了和遥的聊天框,上一条消息是她在三天前收到的:
「我不希望你感到难过。」
她是在难过吗?她好像更生气吧。
但她没有告诉遥。
-
三层甲板的游艇伏在海上,像一只鲸鱼。
夏存下车后,退到足够远的地方才用相机框下它。
船体的白色流线在蓝绿色海面上显得简约,漂亮,夏存认为它可以成为夏蓝所说的「难忘的假期」的一部分。因为它好大,好像仅仅是想到它都会感到沉甸甸,沉甸甸的东西会很难忘吧。
苗雯跟着她一起拍了张照,然后发现夏存仰头看向一架正在上空盘旋的直升机。
“怎么了?”
夏存眨眨眼睛,问她:“你会想飞吗?”
她幻想自己飞起来,像《柏林苍穹下》里的天使。她会看见每个人的头顶,但不会有人看见她,不过也许会有人感觉到她。
但苗雯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说:“你想飞啊?那我们改天来飞吧,之前在网上刷到,好像1000块就能体验20公里呢。”
“20公里有多远呢?”
夏存对距离单位没有概念。
苗雯也说不出个究竟,最后说:“可能会飞10分钟吧?”
她再次仰头看向那架盘旋的直升机,好像看见它盘旋过的轨迹变成几百块人民币在翩跹。
如果真的会有人民币飘下来会不会很好看?难道她真的分不清真实和幻想吗?
“喂,上船了你们俩!”
卢旭遥遥呼喊她们,苗雯赶紧拉着夏存上前去。
也许是因为贺时晏在场,这天别墅里的所有少年都跟了来,没有人提出要离开海岛的话。除他们外,还有三个他们叫来的新朋友,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
登上游艇后,船员接过他们的行李送往底层船舱,少年们则被游艇管家林先生引到游艇主层的休闲区。
落地窗的一侧是码头,一侧是海面。林管家在向少年们介绍每层甲板的功能区,说到酒水区时笑了笑:“听贺先生说你们都是未成年,所以昨天连夜换成了饮料。”
“不是吧时晏哥,别太严格了吧?”周昀嚷嚷。
“就是啊,我在家都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喝酒了。”卓曼宜难得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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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昀统一战线,“葡萄酒总可以留点嘛,贺大哥。”
好不容易不用跟大人们在一起,少年们似乎都很想体验下大人们在游艇上的生活方式。
“还有小朋友在呢,万一偷喝怎么办?”
贺时晏笑得如沐春风,相比之下,贺时昭显得就过分冷淡。
“哪有小朋友啊,我们都17了吧?”
贺时晏没有说话,他眼里的小朋友没有跟来客厅里。
夏存比其他人更早地探索起游艇的空间。
主层的休闲区旁是餐厅和酒水区吧台,二层是日光甲板和户外休闲区,三层则是全景观景甲板。
她比其他人更早知道酒水区吧台没有酒,因为她刚刚在吧台里自助了一杯果汁,然后一路探寻到三层甲板上。
船腹深处传来发动机的低鸣声,白色游艇划破港湾的水面,驶向更深更蓝的地方。远处有几只小型游艇,看起来轻飘飘,头顶是那架刚刚盘旋在码头上方的直升机。
夏存躺在躺椅上方,如果可以,任漪想按着她扁一顿。
“我反悔了,我也好想被腐蚀啊!”任漪边流口水边哀嚎。
夏存的头发在海风吹拂下飞舞,她忽然问:“为什么我们没钱呢?”
“这就要问我们的列祖列宗了。”
“我们会变有钱吗?”
“如果中彩票的话,会的吧。”任漪畅想一番彩票中奖的事,说到最后却将话落到一件再严肃再现实不过的话题上,“不过,你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学习搞搞好。”
“噢。”
“噢!那倒是学啊!我想好了,今天不玩游戏,写作业卷你。”
任漪好像化悲愤为学习动力,她想,她一定才是世界上最希望夏存好好学习的人,比夏蓝还希望。至少,她也应该学到和她差不多的程度嘛,这样她们以后才能继续上同一所大学。
但那好像是很遥远的事,她还想象不出。那些常被她妈、老师还有网友姐姐们挂在嘴边的前途和未来似乎总有些虚无缥缈。
夏存同样想象不出。
为什么她的大脑总被奇怪的念想占据呢,难道她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吗?
有人的说话声靠近,卓曼宜和那个新来的女孩登上观景甲板。见到夏存后,女孩问卓曼宜:“她是谁啊,怎么感觉从来没见过?”
“她叫夏存,就是没见过啦,”卓曼宜满不在意地说,“不是圈子里的。”
“那她怎么会在这儿?”
“没人知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姜颂那家伙都跑掉了。”卓曼宜拉着女孩坐到观景沙发上,接着埋怨起姜颂,“我和你讲,姜颂真是够让人生气的,说走就走,害我们眼巴巴等他……”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天,好像夏存并不存在,夏存和视频另一头的任漪突然陷入沉默。
任漪在想,她还是羡慕得太早了。
要是她也像夏存一样加入这群少爷小姐,可能不出半天就会难以忍受,会想跟这群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天龙人拼了。
但夏存好像接受能力良好,还能发呆,还能面无表情仿佛与世隔绝。
不过,夏存发呆的原因是,她收到一条好友请求,来自Hayate:「急に存在ちゃんと話したくなっちゃった。」
忽然好想和存在酱说话啊。
15. 〇三
好让人生气啊,姜颂同学。
夏存挂断和任漪的视频后,带着发烫的手机离开三层甲板。
二层的日光甲板上,贺时晏和贺时昭坐在一起说着话,夏存的出现同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但女孩仅仅是从舷梯上一晃而过。
“看起来还和小时候一样嘛,你说呢?”贺时晏嘴角噙着笑,对弟弟说道。
“我不记得了。”
“她怎么会在这儿?”
“不知道。”
贺时晏两手交叠,手指轻轻敲点着:“那只能是因为姜家,但夏蓝会让她来这种场合,还真是让人想不通……”
“这种事轮不到你来操心吧。”贺时昭声音淡淡,好像是在说他管得太宽。
贺时晏轻笑声,忽然关心般说起:“前几天,你的报警记录差点被秦组长送到爸那儿,怎么回事?”
“……”贺时昭耳根隐隐泛红,“没什么。”
“是吗?那家甜品店的工作人员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显然,贺时晏早就知道实情。
贺时昭,他的弟弟,在被两个同伴无情抛下后出于愤怒和冲动报了警,但随后又没出息地撤案,自己赔偿损失。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H市,大概已经被传出去,为了几百块大动干戈,无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这件事都会成为贺家的笑柄。
“阿昭,看来你也不是太成熟。”贺时晏忽然问,“难道是因为小存在?”
“要我提醒你你和夏蓝姐已经分手很多年了吗?”贺时昭冷声问道,言外之意是,他不该再这样称呼夏存。
贺时晏只是抬手扶了扶鼻梁上那副金丝边框的眼镜,说:“虽然是个讨喜的小朋友,但你可不要喜欢上她。”
少年皱眉:“你管得太宽了,再说,我对她没有那样的想法。”
贺时晏似乎不以为意,也不以为然,微笑说:“只是出于个人经验提个醒,毕竟我们坐的地方风太大。”
“我和你不一样。”
“是吗?”
“我也可以不坐在这儿。”
像是要证明这件事,贺时昭说完从座位上起身离开。贺时晏稳坐泰山,望着少年的背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贺时昭抵达一楼甲板时,几个少年正在一起谈天说地。
卢旭刚好从另一头回来,说道:“不好,教练说风太大,浪大的话今天不能浮潜。”
“你消停会儿吧,今天浪大可以等明天嘛,反正要呆个几天。”周昀懒洋洋打着游戏,看见贺时昭,招呼道,“阿昭,你和时晏哥聊完啦?”
贺时昭低应声,四下望了望,没有看见夏存。
“阿昭,贺大哥要呆多久啊,该不会这几天都在吧?”问话的是一个今早新加入他们的娃娃脸少年。
“呆不了多久。”
“那就好。”少年笑眯眯道,“还是希望没有‘长辈’在场。”
虽然说贺时晏也是他们的同辈,但他年长得多,早几年就接手了家里的事业,在少年们看来已经属于掌权者之列。
这时,另一个新加入的少年抬头看了眼天,见那架银白色直升机仍在附近盘旋,抱怨道:“哪家暴发户啊到底,一架破直升机转悠半天,就跟着我们不放,也不怕燃油耗没了。”
周昀好像看不惯他,说道:“你管人家呢,还管到天上去了。”
那个娃娃脸少年突然面露惊恐:“哇,该不会是跟踪我们想绑架我们吧?”
“……”周昀递给他一个白眼,“林嘉辞,你长点脑子吧,都说了少跟石宇来往,你还非把他带上。”
石宇显然就是埋怨直升机的那个少年,闻言脸上腾起怒意。林嘉辞则无辜道:“因为你叫我的时候阿宇刚好也在嘛,都是朋友,就叫他一起来了。”
“也就你个白痴拿他当朋友。”
“靠,周昀,老子没惹你吧?”石宇终于忍不住发作。
“没素质……难怪被人姜家嫌弃呢,别带坏人家的傻白甜儿子。”周昀嘴不饶人。
眼见着石宇又要发火,卢旭忙从旁劝阻:“好了好了,你俩就别吵了,贺大哥还在船上呢。”
石宇这才勉强按下火气,转身离开休闲区去甲板上。
-
「这样问可能有点突然,不过你现在觉得如何呢?」大明星K.K.这样问她。
夏存没有找到她想要的选项。
她想,她现在应该还是有些生气。
但为什么呢?她不是已经知道姜颂同学是个任性的人了吗?
她和K.K.告别,跑到海边钓鱼。
如果她钓到一条可以破纪录的大鱼,她就会同意姜颂同学成为她的好友。
为此,这天晚餐时,苗雯发现夏存一直捧着手机在玩游戏。她凑近看了眼,问道:“咦,夏存,你也玩动森啊?”
夏存点点头。
实际上,她玩游戏的时间少之又少,而她的《动物森友会》也只是口袋营地版。
她告诉任漪姜颂同学也有一座无人岛时,任漪很认真地告诉她,NS版和口袋版是不同的游戏,她和姜颂同学不会在游戏里成为好友,不可以拜访他的岛屿,不能和他一起逛岛、聊天或者钓鱼,他们的岛只是平行世界,不能互通。
夏存依旧没有钓到最大的鱼,但她忽然又想起那番话来。
为什么一定要钓到那条最大的鱼呢?她明明可以直接成为姜颂同学的好友。
她关掉游戏,切换到绿色社交软件的界面,同意添加Hayate为好友。
指尖好像触碰到异世界的电流,他们的岛屿也像是在这时候扭曲了时空。
Hayate:「ひどいなぁ、存在ちゃん。」(好过分啊,存在酱。)
姜颂的消息竟然在通过后的一分钟内就发了过来,夏存不禁眨眨眼,而这时他的第二条消息也映入她眼帘。
Hayate:「让我等好久:(」
夏存终于想到一句谚语:恶人先告状。
姜颂同学就是这样的恶人。
她从座位上离开。
这天晚上一群少年在二层甲板的户外休闲区BBQ,四处分散着,烤肉、唱歌或者玩游戏,因此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她。
她坐到甲板边缘,将腿悬在半空,两只手搭着倒数第二根栏杆,想了好久,才在手机上敲下第一句回复:「怎样才算是过分呢?」
Hayate:「今何してるの?」
他好像没有听见她的疑问,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夏存在存在:「怎样才算是过分呢?」
另一头似乎因为她的执拗沉默下去,正在输入的字眼反复出现几次后,他回答她:「让我不高兴就算过分。」
夏存在存在:「那你会因为什么不高兴呢?」
Hayate:「夏存同学,你的疑問文好多。」
他抱怨她总是说很多疑问句。
夏存盯着这条回复看上很久,因为她还是第一次“听”姜颂同学叫她夏存同学。她认真想了想,回答说:「可我想知道。」
Hayate:「不然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了,就叫每天只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
但他下一条又自己否决掉自己:「違う、一个不太够。」
“这样坐着不害怕吗?”一道成熟的男声温和传来,打断了夏存对姜颂声音的想象。
她转头,看见贺时晏走来栏杆边,支着栏杆微笑看她。
暖黄的光线照到他脸上,显得他格外温柔有风度。如果这是在一层的甲板上,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推他进海里的时机,但现在他们在二层甲板上。
“好久不见啊,夏存在小朋友,还记得我吧?”
“你不能这样叫我。”
贺时晏见她板着脸,笑了笑:“抱歉,但见到你就想起以前是这么叫的。”
夏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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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好像在想夏蓝的话。
为什么她说贺时晏不梦幻呢?
“上次见你还是个小萝卜头。”
他好像在套近乎。她干脆问他:“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贺时晏原本以为女孩会像白天时那样对他视若无睹,但她显然还是让人难以预测。他在真话和谎言间徘徊会儿,说:“刚好在附近,忙完顺便来看看阿昭,你呢?”
“秘密。”
贺时晏问:“那你小姨知道这个秘密吗?”
“她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那也知道他在船上吗?
贺时晏望向黑魆魆的海面,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夏存却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她终于发现她除了不能推他下海外,也不能对他做其他任何事,而她并不会因此感到低落或者失望。
她不需要对这位前前夫哥做点什么。
这样想着,贺时晏又一次朝她转过头来,笑意温和推了推金丝眼镜,说:“老实说,你这样盯着我看让我有些不爽。”
“为什么?”
“毕竟,你以前见到我都是一副很讨厌我的样子。”
夏存歪了歪头,好像不解。
但贺时晏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你那会儿很怕我抢走你小姨吧。”
“……”
夏存不说话,贺时晏却像是看穿她,对她说:“太明显了,小朋友。”
任何时候都很明显,包括现在。所以这副面无表情不痛不痒看他的样子才让人感到不爽啊,根本就是在说,他在她眼里已经无关紧要。
夏存沉默。
有这么明显吗,那小蓝也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毕竟小蓝总说她是面瘫小孩。
她低下头,好像在思索。
事实上,她不想让夏蓝知道,她其实讨厌她交往的每个男朋友。
手机屏幕忽地再次亮起,她才发现她已经收到很多条消息,只不过手表被她留在房间充电,而手机没有提示音。她解锁,最新的一条消息赫然在目——
「ひどいなぁ。」
所以姜颂同学又感到很过分和不高兴了吗?
她向上看,上一条是:「なんで、なんで?」
再向上一条是:「为什么不说话?」
再向上依次是:「もういいや、つまらない。」(算了,还是不好玩。)「五个」「四个」「三个好了」……
“……”
姜颂同学是个好无聊好幼稚的人。
夏存想了想,随意戳了戳键盘:「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Hayate很安静,她等不到新回复。
苗雯这时跑来甲板边缘,递给她一串热腾腾的烤鱿鱼:“吃吃看,我和童安羽刚烤好的。”
夏存偏头,这才发现贺时晏已经不在护栏处,她接过鱿鱼,仰头问苗雯:“人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嗯?怎么问这个,你不高兴吗?”
“我现在有点高兴。”
她说这话时依旧没什么表情,苗雯为这种反差笑了笑,蹲到她身旁说:“我想想看啊……我不高兴的时候一般都是因为我爸妈逼我干我讨厌做的事吧,尤其是我爸。”
“比如抱大腿。”她说得认真。
女孩笑得开怀:“是,不过现在我也有些高兴,没有大人在确实很好玩嘛!我准备跟他们去玩会儿桌游,你要一起吗?”
夏存摇摇头。
她还想和姜颂同学讲话。
“好吧,那我又过去了啊,你趁热吃掉噢。”
苗雯说完跑开去,夏存望着她的背影,咬下一口鱿鱼。
等待,等待。鱿鱼,鱿鱼。直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Hayate:「話したくない。」(不想讲话。)
哦。
夏存面无表情吞下鱿鱼,切换输入法回复他:「私も。」
16. 〇四
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呢?
姜颂同学似乎无法忍受被人忽视,也不容许有人分走原本属于他的注意力。
也许还是第四条:任性的,自我的。
-
夏存醒来。
睁眼,解锁手机,然后发现夏蓝在凌晨03:16时给她发来个红包。
小蓝:「谢谢夏存在小朋友,我的灵感瀑布,哆啦A梦说远行前提前丢掉过期产品什么的很萌呢^^」
夏存拆开红包,只有两块钱。
“……”
她能想象到夏蓝会在醒来后大笑,就好像她成功捉弄了她那样,然后再发给她一个更大的红包。
小蓝总是很幼稚,但是她好喜欢她。
她发了张Gromit皱眉的表情包给她,表示自己被捉弄,然后才面无表情退出聊天框。
那条「私も」还停在主界面上。
她想起昨晚睡前她在冥思苦想一个形容词,直到睡着也没想到,但现在这个形容词忽然像一颗苹果浮到水面上。
于是她打开备忘录,涂鸦般敲下一行字:「11.小气的。不容许其他人分走属于他的注意力。」
很小气,所以才会因为她分给板栗一盒苹果汁或者帮贺时昭点单而不高兴,才会因为她没能及时回复他的消息而不高兴。
又是一个贬义词,姜颂同学变得更坏了。
这样想着,她在起床前的间隙里和遥发了几条消息,将昨晚她和姜颂成为好友后发生的事全部告知,最后说:
「姜颂同学好像有点小气。」
「我好像也是。」
……
餐厅里没有其他人,但船上的厨师已经安排好早餐,夏存随意挑选块三明治坐下吃,但吃着吃着就有些发呆。
つまらない。
为什么在沉甸甸的游艇上也会感到无聊呢?住在游艇上和住在别墅里有什么区别呢?
游艇好像是漂在海上的别墅,那漂在海上的别墅和漂在海上的小船跟木筏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遇到风暴会更安全,但海难面前连泰坦尼克号都不安全。他们会不会也遇到海难,然后奇幻漂流,最后漂到孤岛上做鲁滨逊……
是一道近在耳畔的口哨声将她发散的思绪唤回,她出于本能朝反方向一躲,像只炸毛的猫那样转头看去。
石宇直起低下的腰,笑得吊儿郎当:“早啊,你叫什么来着,昨天怎么没和我们一起玩儿?”
夏存皱着眉,盯紧他。
“干嘛?一直看我是想做我女朋友噢?”
“是因为你很丑。”
空气滞了几秒,石宇愣了片刻后发作道:“靠!想死啊,竟敢说我丑?”
“好了阿宇,不要吓人家嘛,人家是女孩子。”跟他同来的少年笑眯眯劝道,一边坐到夏存对面的座位上,继续说,“而且,她还是姜颂家的客人啊。”
石宇闻言,脸色像昨天那样陡然阴沉几分。倒是林嘉辞还满是笑意地注视着女孩。
他生着张娃娃脸,脸庞尽显天真,眼神好像也很无辜。这样的笑容让夏存想到了姜颂,但两相对比之下,姜颂同学才不是什么假面天使。
她讨厌这个人。
夏存得出结论,当即捏着半块没吃完的三明治起身,林嘉辞则笑眯眯目送她离开餐厅。
-
「原来是吵架了啊。」
大约是在十点半,夏存收到了遥的回复。彼时她正独自坐在三层甲板的地板上,钻研着一道函数题,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真实、最让人困惑的东西,但遥的短短一行回复比函数问题还让人困惑。
怎么会是吵架呢?
夏存看上许久,正色敲下回复:「我们没有吵架。」
遥却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说:「那不然吵架好了,好期待。」
夏存:“……”
还真是奇怪的人。
不过,她真的会和人吵架吗,姜颂同学看起来也不会和人吵架吧?
吵架的话,她应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呢?
——姜颂同学,其实你根本就不会把其他人当作是朋友吧?
要是他说“そうそう”或者“はい”,该怎么办呢?
——真是太过分了,我不会和你做朋友。
听起来好没威慑力。
姜颂同学会被什么样的话威慑到呢,他的弱点是什么?
这样想着,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甲板上。
她回神看去,目光与贺时昭交接,贺时昭似乎顿了顿,但还是走来沙发旁坐下,继续和电话那头说话。
他说着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片刻后,他挂断了电话,然后换回中文叫她的名字,衔接得无比自然,像水流淌过。
“夏存。”
他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夏存需要扭头看他。贺时昭将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摘下耳机看着她,说,“昨晚我哥好像找你说话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夏存回想下,对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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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的对话做出总结:“他说他看我很不爽。”
“……”
贺时昭好像有些语塞,顿了顿说:“他一向很自以为是,一些话你不要当真。”
“噢。”
“……”
沉默在蔓延,但某种轰鸣声似乎潜伏在海风中,缓缓靠近。
有那么几个瞬间,贺时昭希望他也像贺时晏那样戴着副眼镜,至少他可以在某些时候用推眼镜的动作来掩饰点什么。
那他想掩饰什么呢?
尴尬,还是失落。
“你有话要说吗?”
女孩忽然打破沉寂,像一粒火星坠入乱麻中,交织在一起的混乱感觉最终被烧化。
贺时昭突然没那么想探究自己到底想掩饰些什么,他只是清楚自己想说点什么,于是疑问脱口而出:“其实你不想和我……”
海风中的噪声来势汹汹,吞没他的声音。
夏存坐在甲板上仰头。
一架直升机在低空盘旋,离游艇很近,仿佛要立刻撞上他们。
旋翼激起空气的震颤,海面轻轻起伏,游艇微晃,好像海难发生的前兆。
夏存在书页的翻飞声中开始幻想海难和漂流,但同样的震颤发生在她的左腕上,想象中断。
「抹茶の色、リンゴの色。」
姜颂同学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
——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抹茶的颜色,苹果的颜色。
夏存眨眨眼,第二条回复随即出现。
Hayate:「夏存同学の色。」
她的颜色?
她是什么颜色的呢?
他没有说下去,无疑是在等她回复。
而她果然好想问他。那他们是不是来不及吵架了呢?
答案是来不及。
夏存在存在:「我是什么颜色的呢?」
Hayate:「除非你先回答我。」
Hayate:「今何してるの?」
是哦。昨晚她好像也没有回答姜颂同学的问题,她总是忽视他的问题,难怪他会生气。
夏存在存在:「在写假期作业。」
Hayate:「一个人吗?」
夏存想到身旁的贺时昭,犹豫下回复他:「嗯。」
反正贺时昭不是和她一起写作业,她本来就是一个人。
Hayate:「へえ…うそつきだな。」
(欸……你在骗人哦。)
17. 〇五
女孩席地而坐,对着手机发呆。
她在和什么人聊天?
她没有听见他刚才的疑问,是这样吗?
沙发上的男孩注视着女孩,某一刻,他问道:“你听见了吗?”
夏存在他的疑问声里慢半拍地回头,眼神有些茫然,好像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想起来他刚刚在对她说话,然后摇摇头:“好吵,没有听清。”
贺时昭归于缄默。
直升机在头顶盘旋的噪声令他感到心烦,就好像它是有意来打断那个疑问,就好像他根本不该问出那个问题。
也许这是个对她而言并不重要的问题。
他敛下眉眼,抱起一旁的笔记本,放在膝上敲击起键盘,没有言语,任凭思绪没入回忆。
贺时晏第一次带他去夏蓝家时,他就见过这样的情形——
席地而坐的女孩和摊在沙发上的作业。
他从没有见过那样拥挤的地方,不是因为空间狭小,而是因为东西过繁,难怪他哥会在带他来的路上告诉他做好心理准备。
他做好了准备,甚至想象了一些在社会新闻里看到的阴暗、潮湿并且堆满破铜烂铁的居室,但事实上,那种拥挤和他想象中全然不同。
那是个午后,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客厅像块中空的奶酪。储物柜漆着薄荷绿和湖蓝,珠帘在闪烁,沙发、靠垫、地毯都拥有跳跃的图案,条纹、碎花、波点彼此交叠,却难以让人将其评价为杂乱。
餐厅的马赛克瓷砖,干枯的满天星,手绘的粗陶罐,满是涂鸦的墙壁,所有的元素和色彩都冲击着他,他像是走进一则陌生的童话故事。
而最令他感到惊异的,是那个席地而坐,将作业摊开在沙发上写的女孩。
这样写作业纸张不会被笔尖戳破吗?这样写作业不会被训斥吗?他哥不是说她也快十岁了吗,她难道不用像他一样变得懂事吗?
贺时昭不知几时目光又落回夏存身上,如果不是她盯着手机在等待,她几乎还和小时候一样。
她是彼得潘吗?
贺时晏和林管家一起登上三层的甲板时,见到的就是弟弟盯着女孩的那一幕。
现实与回忆重叠,他明白他的弟弟至今都在为女孩的随性和自由而震惊。他想到昨天他说他们不一样,或许吧。可是,如果真的不一样,为什么他们会被同一种特质吸引呢?
夏蓝那个女人真是会把小孩教得奇怪。
兄弟二人的目光最先交汇,然后才是夏存意识到有人到来。
贺时晏和林管家身后跟来几名船员,几人前往露天的甲板上铺设起防滑网,另外两人戴着护目镜和安全帽,手持信号旗前去拉警戒线。
贺时昭眉头轻皱,看向站在一起的两个大人,无声询问什么情况。
贺时晏向他解释:“刚才姜家的人联系上我,说有架直升机需要在这儿停一下。”
话音落下,夏存蓦然看向贺时晏。
出乎意料的是,贺时晏也看着她,好像他正在从她脸上窥探什么明显的痕迹。最终,贺时晏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两个少年叫离三层甲板。
信号员举着信号旗挥舞,银白色的直升机在信号中再次靠近游艇,比先前的靠近更有章法,更有分寸,逐寸逐寸降低机身。
尾桨和旋翼搅起的气浪在海面激起白色涟漪,随着机轮触地,空气和船身都在海风中震颤。
夏存坐在舷梯上,抱着挎包感受这种夸张的震动,好像连五脏六腑都震得酥酥麻麻,好像她自己也是一块被震响的金属。
她又开始分不清真实和幻想了吗?
难道姜颂同学真的是幻想?
随着桨速收缓,旋翼的呼啸声也渐渐转哑,甲板上的噪声消融在海风中。一种近似失重感的感觉出现,脑袋好像有些眩晕。
终于,海面似乎归于寂静。
夏存拉着扶手站起身,转身回到甲板上。
防滑网上,直升机静静停驻,舱体沐浴在阳光下,像只巨大的海鸟停歇而来。
舱门发出“啪”的声响,一个少年俯身跨出舱门,落地姿势漂亮,尽管脚尖触地时整个人好像随风一晃,但手却稳稳扶着舱门。
风吹动他的T恤和头发,他回身朝舱内举起拇指,然后接住一个从内抛出的似乎沉甸甸的背包。
夏存立在舷梯口,远远看着他。
林管家和船员已经上前,试图接过他的背包,但他还是将包留在自己手中。楼下几个少年也闻讯登上三层的甲板,越过夏存迎向他,很快,他又一次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像以往的任何时候。
夏存忽然回想起她第一次看见姜颂时的场景,真实的姜颂,而非传闻和照片里的校园王子。
那是学期初的第一个周末,她要去花店买一束花,她走在行道上,似乎在出神,但一颗苹果滚落到她脚边。她低头捡起它,顺着苹果滚来的方向,她看见更多散落和滚动的苹果,以及围观的人群。
她沿着苹果走去案发现场,钻进人群,发现传闻中的校园王子奇异地站在一地的粉红色苹果中间。就好像他是一棵苹果树,而苹果从他身上掉落。
好可爱。他甚至会被苹果簇拥在中间。
“好啊姜颂!你还敢回来!”卢旭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夹带着属于少年的佯怒,“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真有你的,从天而降啊这是。”周昀似乎有点阴阳怪气,实际却更像是热情打趣。
就是这样,所有对姜颂的指责都只是装模作样。他连声说抱歉大概也只是装模作样,眼睛半眯朝他们道:“ごめごめ?”
卢旭又问:“不过水野先生不是都准备解散大家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はぁ、好累啊,晚些时候再说好了。”他口吻略带抱怨,逃避追问。直到走来舷梯口,脚步才倏忽停驻,停在夏存以及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贺时昭面前。
另外几人被堵在后面,问他:“怎么了?”
“突然想起来带了好多美味零食。”
的确有够突然的。
他站在舷梯口,将单肩拎着的背包打开,状若随意将包口对准夏存。
夏存原本盯着他的脸庞看,她想要分辨出眼前的姜颂和刚刚还在和她说话的Hayate是否是同一个人,直到他向她递出包,她才转动猫一般的眼,低头看向包内。
背包里竟然满满当当塞着膨化零食。原来,看起来沉甸甸的东西也可能并不是太沉。
“Pocky、Jagariko、うまい棒、ChocoPie……”姜颂双手牵着包,忽然像报菜名那样念了一长串,然后说,“どうぞ(请)。”
夏存又抬头看他,手则盲探进包中,在膨化食品的包装和纸盒包装里选择了后者。
最后取出的是一盒抹茶味Pocky,和之前在便利店买来的抹茶味不同在于,这盒饼干的包装是日文。
“谢谢。”
她突然好有礼貌,但姜颂不说话。
“哇姜颂,回来就回来嘛,怎么还带礼啊。”卢旭说着蠢话,随手拿了盒考拉饼干出来,说,“好了好了,下去再分吧,贺大哥和其他人还在底下等你呢。”
姜颂好像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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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拎着敞开的包向舷梯下去。
最后,所有人齐聚在主层甲板的休闲区内,包括刚来的三个少年,以及上船后就鲜少露面的板栗。
像倒出一堆积木,姜颂将五花八门的零食倾倒在茶几上,然后像是注意到贺时晏的打量,扭头问他:“お兄さん、你要吃吗?”
他毫无负担地叫人哥哥,贺时晏微笑回绝。
“拜托,贺大哥怎么会吃这些东西啊?”卓曼宜坐在一侧的沙发上说道。
她难得对姜颂有意见,刚才也没跟其他人一起上去迎接姜颂,这时总算忍耐不住说,“你是不是该和我们解释下啊,为什么一声不吭就丢下大家?”
他随手拆开包美味棒,边吃边说:“好麻烦啊,那就当我芒果过敏好了。”
语气漫不经心,态度很差,显然并不打算解释这件事。
卓曼宜闻言气不打一处出,却也只是气愤扭过头,她的朋友在一旁低声安抚她。
夏存目光仍停在姜颂身上,她想到了一个夏蓝曾经用在她身上的比喻——
她陪小蓝看了很长的一部电影,结束后,小蓝评价她刚刚像一棵春天里刚接完枝的野生果树,总是在躁动不宁。
而现在,姜颂同学也像这样一棵野生果树。
为什么呢?
“お兄さん、有没有房间给我休息啊?”
贺时晏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但唯有扶下眼镜,微笑说:“正好午餐后我要离开,已经在安排人打扫舱房,稍等会儿就可以休息。”
姜颂便乖乖坐下,又拆开一条美味棒吃。
然后像是有所发现,盯着一个方向问:“他是谁啊?”
周昀一头黑线:“开学时跟你打架的那个。”
“啊,是他啊,好久不见。”听不出任何生气的意思,好像不止忘记这个人,也忘记他曾经打架的事。
“……”
原来姜颂同学还会跟人打架吗?那他是不是也会和人吵架呢?
夏存想着,一通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着的名字,呼吸微微凝滞,然后带着手机返回客舱里。
直到敲门声响起,夏存才挂断电话,前去应门。
像一阵风吹进舱室,又像只敏捷的豹,少年闪身钻进她的客舱,然后行云流水般向门后一倒,低头看她。
四目相对,狭窄的玄关顶灯昏黄。
姜颂同学好漂亮,眉毛的形状好自然,眼睛好亮,鼻梁好挺,嘴唇的轮廓好清晰,连痣都好可爱。夏存面无表情眨眨眼,发现他嘴唇在动。
“誰なの?”
她好像反应了会儿才听见他的声音,回答说:“我小姨。”
姜颂不语,女孩仰面看着他,两人一起沉默几瞬。然后才听他口吻遗憾道:“心情好差。”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夏存同学要骗我呢?”
这才是夏存第一次听见他叫她夏存同学。
她眨眨眼,狡辩说:“我没有,就是我小姨。”
姜颂倏忽扬起嘴角,好像抓住了她的把柄,但只是说:“我又没说是这件事骗我。”
“……”
那就是说刚刚在甲板上的事了。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在写作业。”
“哦。”
“……哦。”
“那那天晚上呢?”他话题蓦地跳跃,好不认真地看她,就好像此前的话一概不重要,只有这件事最要紧,“那天晚上为什么把我关在露天花园里?”
好生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