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重生局的白月光日常》
1. 鹤生,婚契无情缘
“我……我不能死!”
微弱泣声刺破冬日死寂。
白日冷阳,朔风卷着残雪穿梭在空荡的长街窄巷,旧墙之下,一瘦弱姑娘被死死抵在角落,而她身上,覆着一血衣少年,身姿高大,将她完全掩在暗处,不见明光。
“不是说……报恩么?”
他嗓子哑得厉害,面容浸在血污纠缠的发丝之后,血腥味的热息惊得姑娘浑身打颤,喉间堵塞,只勉强挤出二字:
“恩人!”
他颈侧都是忍痛的冷汗,极苍白的手轻抚过她微黑的额心,轻触她水雾朦胧的眼眸,又顺着血泪滑下,最终停在她咽喉处,摩挲她的生机。
“溪鹤,我们就死在这儿吧!”近乎虔诚的邀请,让人浑身发冷。
“不要!”姑娘眼中生了几分怒意。
少年喉底呛出一声笑来,面庞犹带几分柔情,五指却忽的扼住那截细颈,唇边淌着血,倒衬出几分疯相。
剧烈的疼痛和窒息让姑娘黑瘦的脸颊骤变苍白,艰难挣扎,试图求得一线生机。
“阿哥!”
或是濒死的呼唤取悦了他,指间力道忽地一滞。
“阿哥,我一定会……”
“嗤——”
鲜红漫天。
……
……
“溪鹤。”
“溪鹤!”
幼小瘦弱的溪鹤怔望着猩红的双手,迷失在无边无际的血色中,循着一声声呼唤,她终于逃离怖栗梦境。
-
天都,赵府。
夏日风光无限好,绿树彩花,红绸明灯,今日正是赵府孙大少爷,大郎君赵宗琨的婚宴,他去年才入礼部就职,今年便得了卫国公青睐,娶了他的小女为妻,来日前程必不可限量。
而赵府,在八年前的靖安政变中站队永宁王,后永宁王登基称帝,赵府借势青云直上,成为天子宠臣。
于是,今日这婚宴,多得是攀关系走门户之人,府内冠盖如云,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而宴厅远处,庭院景石之后,三个小丫头假意干活,实际鬼鬼祟祟地在此偷看。
“溪鹤,你若不贪睡,我们必定能见到他。”一粉衣姑娘鼓着圆嘟嘟的脸,一边娇气问责,一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寻人,她名为花生。
“看,文家人在哪儿。”说话之人身姿小巧轻盈,一张冷白瓜子小脸上艳红小嘴,细眉欲飞,唇珠微翘,名为冬歌。
“可算找到了,花生别生我气,我来日绝不赖床。”说话之人绿裙薄衫,雪肌檀唇相映,高鼻深目而艳发。她正是赵府大姑娘——赵宗瑾极为宝贝,恨不得藏到黄金箱里的贴身丫鬟,溪鹤。
此刻,她缠着冬歌撒娇:“冬歌,我们中就数你见过文家人,也只有你将那厚实的宾客名录倒背如流,眼下全靠你了。”
这声音极其柔软,听得冬歌心尖一颤,她望向溪鹤,本想抱怨,可瞧她望着自己明眸生辉,撒娇闹气,一副乖巧讨好地模样,便什么话都忘了,反而心绪悠悠,忆起当年。
九年前刚入府的溪鹤,还是个贫穷农家的黑瘦丫头,可如今,哪里像是边城来的苦命村姑,活脱脱就是生在金银堆里的富贵美娇娘。
罢了!她无奈摇头,转身仔细辨人,替这娇气鬼解决眼前的烦恼。
目光一扫,一文质彬彬的公子吸引她的注意:“快看,为首那位便是文修楷,年纪虽轻,却学富五车,堪称当世俊杰。”
溪鹤对这些世家公子生不出兴趣,她只想见一人:“冬歌,好冬歌,不管他,你快看看,那人来了没?”
花生也焦急:“就是嘛!到底那个是姑爷啊?”
“才不是姑爷。”
溪鹤将花生一把揉入怀中:“花生不许叫姑爷。”
花生圆嘟嘟的脸蛋染上几分热意,笑嘻嘻地抓她身上的柔软,二人你推我捏,谁也不让着谁。
不过溪鹤别的不说,力气却不小,花生一身软绵痒肉,只能笑着求饶:“不叫了,不叫了,好痒!哪来的姑爷!不稀罕!”
冬歌在文家人里扫视几圈,就是瞧不见要找之人,她两手一抓,轻而易举便拉开闹成一团的二人:“没瞧见人,你们姑爷怕是没来。”
二人一同望向她:“不是姑爷。”
“好好好,不是姑爷。”
她推着二人离去:“我瞧不见他,你俩若是没事,就回大姑娘的院子做清闲人。”
“我还忙,我是二姑娘的丫鬟,此时应在前厅伺候,要是被发现在此偷懒,我的月钱又得没了。”
溪鹤和花生只能作罢,新郎官是二房郎君,只是她们大房大姑娘的堂兄,却是二房二姑娘的亲兄长,冬歌毕竟是二姑娘房里的丫鬟,陪着她们在此偷看,已是忙里偷闲,不该再麻烦她。
二人转身替她捏肩,溪鹤谢道:“冬歌大人辛苦了,我们二人来日定好好伺候冬歌大人,请你吃福鼎楼的小吃,好不好?”
冬歌气笑:“好好好!快走吧!不要勾引我玩乐。”
她目送二人嘻嘻哈哈地钻入竹林,待她们身影消失,才捏着微乱的衣袖摇头,眼中是藏不住的喜乐。
正欲离开,却觉寒意袭来,目光追去,倏然凝滞——远处竹林山石旁,一灰衫男子抱臂而立,身姿甚伟,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肘侧,一副闲散姿态,周身却鬼气森然,教人莫名害怕。
她眉头微颦,低头快步离去。
-
屋宅走廊处,新娘带来的几个小丫鬟跟在嬷嬷身后,熟悉赵府环境。
老嬷嬷为她们介绍赵府院落,她们也小心记着,远远瞧见两位姑娘走来,一粉衣丫头巧笑盼兮,霎是可爱,和她并肩走着的,一碧绿薄衫女子长相艳丽,穿着不俗,想来是主子姑娘,便大方行礼。
此举惊得溪鹤鼓着眼直转溜,气得带头嬷嬷脸色瞬变,满脸的皮肉乱跳,口中念念叨叨,全是咒骂她的话。
“没礼的贱胚子,死性难改,毫无教养……”
溪鹤不吃这亏,明明是她带的丫头不知礼数,刚想回嘴,可瞧着这几个行礼的幼稚小孩,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改言笑答:“王嬷嬷说得是,都怪我家姑娘命好,养得我们这些仆从也红光满面,没了吝啬气,那能和你比,品质高洁,心甘情愿地伺候人,舍了做人的本性,比主子养的王八还招人喜爱。”
“你,野蹄子,胡言乱语!”王嬷嬷指着她大骂,溪鹤送她一个冷眼,牵着花生大步离去。
新入府的小丫头们面面相觑,也猜出刚刚那位不是主子,她们这刚入府便丢了自家姑娘的脸面,都面红耳赤。
可她们都才八九岁,正是好奇的年龄,于是小声问嬷嬷,刚刚哪位是谁?
王嬷嬷冷哼:“以后若是遇见她们,莫理,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如今大郎君成亲,她还能打什么主意。”
小丫头们见嬷嬷黑脸,也不再追问,可这有关大郎君的话落在耳里,却也多长了个心眼,大郎君,美丫鬟,这事必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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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知她们家小姐。
-
溪鹤回院无趣,她们这小院,偏僻窄小,除了赵宗瑾和她,只有一位嬷嬷,两个小丫头。
如今嬷嬷去前院帮忙接待文家人,花生回屋补觉,花苓跟着瑾娘见客,只有她,被勒令不许出府,更不许去前院。
走入瑾娘房间,撒气似的把她的床被搞乱,一张纸条从锦被中飘出,字迹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暮食必进,违则施惩。”
小狗作乱似的撒气被识破:“好好好,定当遵从。”
自从得知与瑾娘订婚的文氏公子要来参加婚宴,她便时常怔忡,连平日里喜爱的糕点也难以下咽,此刻吃了两口,便觉喉咙肿胀。
偏偏她又不喜浪费,忍着痛将一盘子糕点全吃下,喝了两口冷茶才钻回自己房去。
她的房间紧挨赵宗瑾的闺房,中间不过隔了一道轻薄木墙,二人床头都紧挨着墙,躺在床上,即使低语,对方也能听清。
她偏爱繁饰挤满屋子的感觉,各种样式的雕像、玩具、建筑模型、刺绣挂画,几乎要将房间塞满,难寻落脚之地。
瑾娘不在时,只有待在这种环境里,她才觉得舒心。
不过今日,即使回到房里,她也不踏实,心慌意乱,难受得很,随手从乱物堆里摸处一本帐册看,试图定心。
目光逐行扫过一笔笔,可心思却飘到前院陪客的大姑娘——赵宗瑾身上。
瑾娘的祖父,赵家当家人赵世勋当年不顾儿子意愿,强迫他与瑾娘祖母同族的文氏女文信茹结亲。
婚后一年生一女,便是瑾娘。
在瑾娘三岁时,她的母亲失心癫狂,抱着她偷跑回娘家,要与她父亲和离,此事闹得全天都都在看礼仪传家的赵家笑话。
最后瑾娘父亲不顾她祖父母反对,与她母亲和离。和离后不到一年,她父亲便娶了徐家徐思年为正室夫人,二人恩爱,生子小郎君——赵宗珏。
从此之后,她在府里,除了祖母和继母时常照顾,便不得其他人喜爱,祖父和父亲也极厌恶她。
后来,她前去西北小国看望再嫁后病危的母亲,不幸遇难。
而她们,也在那时相识。
家破人亡的溪鹤,失爱归来的赵宗瑾,从此相依为命,贴心共进。
她们,该一辈子在一起,永不分离。
然而两年前,瑾娘所谓的祖父——老不死的赵世勋,故态复萌,替她定了一门亲事,对象正是柳州文氏子。
也在得知定亲时,溪鹤才忽然明白,她与瑾娘,怎么可能一辈子?瑾娘是要成亲的,会有自己的家,而她,也应该成亲,也许,也会有家。
“瑾娘!”
溪鹤低声呼唤,她舍不得瑾娘,不过比起这份舍不得,她更愿意瑾娘寻得美姻缘,一生安乐。
然而,瑾娘的未婚夫,却不是能托付终身的良人,没脸没皮的赵世勋,嘴上说的好听,什么世家大族、文氏子、美郎君,不过就是文氏旁支的落魄公子,无一分长处的纨绔子弟。
“文渊周!”
溪鹤冷哼此名,瑾娘曾言,这个所谓的未婚夫——文渊周,好色浪荡,无才无德,粗鄙不堪,人面兽心,荒淫无度,死不要脸,虾蟆妄想天鹅肉,泥鳅痴慕云间鹤。
“无耻至极。”
甩开账本,心里火气愈旺,这种人,怎么配得上知天文地理,明诗书礼乐,通音律丹青,懂兵法韬略,晓前世今生的瑾娘。
文渊周一俗人,怎能与巫女大人相守?
2. 遇险,初识故人姿
“我回来了!”窗外传来一道声音。
可算归来,溪鹤立马换了一副姿态,怨气骤散,笑着飘到屋外。
天色黑尽,一玉面姑娘提着灯笼从幽黑院门处踏入,削肩纤腰,笑意柔婉,正是小院的另一位丫头。
“花苓,怎只有你?”
“姑娘与文氏夫人小姐们聊天,恐怕深夜才归,唤我回来报信,免得你担忧。”
“文氏?”溪鹤眉心微蹙,牵起花苓的手,打算回屋。
花苓轻轻摇头:“姑娘那儿还需人陪着,花生几日来都未睡好,让她睡着,我再去陪姑娘。”
“陪瑾娘?”溪鹤生了心思,花苓这几日也没休息好,我本就闲着,不如去前院找瑾娘,等我站在她身旁,她也不能赶我走。
“花苓,你早点歇息,我去前院陪瑾娘。”
“那可不行,姑娘不准你去前院——”
话音未落,溪鹤已夺过灯笼,飞奔而去。
花苓只能无奈摇头,溪鹤与大姑娘情分深厚,她们自是比不上,随她去吧!
-
天色已晚,院中灯火通明,前院丝竹鞭炮声响,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溪鹤提着灯笼穿过竹林,石铺小道蜿蜒曲折,竹影摇曳,似是万鬼飞舞,搅得她心神不宁。
“怎么回事?”她停步望向四周,细察诡异,阴风袭林,一人忽的歪歪扭扭地飘至眼前。
抬眸,闭眼,撇嘴。
“园……不不不……鹤……鹤儿,真是天意!”
正是一身酒气的新郎官,赵府大郎君——赵宗琨。
溪鹤实在厌恶他,不是新婚夜吗?他怎在此?丫鬟小厮一个都没跟着,这不是放色鬼出来撒泼!
后退两步,行礼:“请大郎君安。”
“安?我怎能安?”赵宗琨步步紧逼,哄骗信手拈来:“鹤儿,过了今日,我便是别人的夫君,我怎能舍弃你?鹤儿,你莫怕,我必定会许你名分。”
什么鬼话?
痒意在她头皮跳舞,眉头紧蹙,斜眼瞥着发疯诉情人,这人怕是有毛病?她何时与他这般亲密?鹤儿?冤鬼哦?瑾娘都未曾这般叫过她。
他的新妇还在婚房等他,他却在此调戏丫鬟,真不是人,又是一畜牲。
“大郎君,夫人已入府,还望您收敛些!”溪鹤厌恶他,但面上的礼仪确也不能舍。
“夫人?她算什么夫人,不过是有个好爹。”
哈?那你怎么不娶她爹?溪鹤继续后退,心里有了准信,能说出这种话,可见他醉得失了神智。
赵宗琨借着酒意疯狂逼问:“你才是我的夫人,你莫怕!今年,我一定让你嫁于我,侧夫人,你做我的侧室,我必定宠你,让你生儿子。”
“大郎君,莫要胡言。”你这个长相,我实在不喜爱,凡是有几分姿色情趣的丫鬟,你必定言语招惹,更何况,你哄骗过的丫头,小舟,清诗……我可都认识。
“鹤儿,我知你的心意,府里上下,谁不知你的心意。”
溪鹤冷眼瞧他,醉鬼一个,酒醒了也不记事,算了,赶紧走吧!
赵宗琨见状,便又觉得溪鹤是在引诱他,这府里的小丫鬟,哪个不想做主子,她溪鹤不就是赵宗瑾那扫把星身边的野丫头,长得就一副艳丽情姿,必定肖想他的身份地位。
平日里总是是躲着他走,那双眼瞧他时,永远羞羞答答。
也不知扫把星在哪儿寻的她这般女子?虽无欢楼姑娘的妖娆美艳,也无世家贵女的倾城绝色,却有几分独特的情意美态,异域骨相难掩汉家风韵,更兼有几分山间野性,若是没了这碍眼外袍,该是何等佳人!
越想越火热,他扯拉衣袍,只觉竹林中香气熏腾,不知名的火气烧得他心痒。
“鹤儿!”声音低哑。
高大身躯忽地贴向溪鹤,她灵活一闪,色鬼便撞向另一个身影。
高瘦孱弱,白净端正,是瑾娘亲弟,小郎君,赵宗珏。
他一把推开赵宗琨,恨言:“奸夫……”
“小弟啊!”赵宗琨可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反而扯着他的手,继续诉情:“鹤儿,要做你嫂子,你要……敬重她,不能把她当丫鬟……”
声音越说越小,酒气上头,软趴趴地摊在赵宗珏肩头。
“弟啊!兄长爱你……你……你身边那丫头……清诗……”
咦!溪鹤不想与酒鬼打交道,果然再会装模作样的人,几杯酒下肚,也露了真姿态。
“小郎君安!”
她行礼后便打算离去,瑾娘还在前院,她才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
赵宗珏怎会让她离去,反手想拉住她的手,却扑了个空,干脆压着声吼道:“你跟着她,净学了淫邪招数,居然勾引新婚郎君,他已是成家之人!”
溪鹤眼眸瞬冷,轻嗤一声,冷冷道:“在这儿醉酒撒泼,调戏取乐的不是我们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便是责骂,不敬长姐的也不是我们姑娘。小郎君,我家姑娘正陪着夫人宴客,尽儿女孝心,我该去陪她了,告退。”
“溪鹤,我是说你,你别提她。”赵宗珏拧眉推搡攀附他的兄长,奈何那人醉成一坨烂泥,黏在身上甩脱不得,一双手还在他的身上乱摸,气得他面色铁青。
眼见溪鹤就要远去,他语调一转,急吼:“兄长不过是酒后戏言,你可别生了做妾室的心。”
妾室?荒缪荒缪!溪鹤只觉听见天大的笑话,真撞邪了,这两人的脑子长在腚沟里了。
她步伐未停,这竹林今日极为奇怪,阴湿诡异,好似有鬼眼,冷幽幽盯着她,可大鬼没出来,偏偏跳出两小冤魂,扯着人闹戏,作足了恶劣姿态,难堪至极。
-
宴客厅外。
溪鹤正要进屋陪伴瑾娘,却遇见送客归来的丫鬟秀灵。她是瑾娘祖母的丫头,与溪鹤关系向来不错,赵世勋有个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告诉溪鹤。
她扫一眼宴客厅方向,说:“我刚就奇怪,你家大姑娘怎么没与夫人打招呼就走了,文氏的两个小姐也在问她,她没回院吗?”
溪鹤摇摇头:“没有。”
这时,远处奉茶的小舟快步走来,说道:“溪鹤,你是在找大姑娘吗?我刚才瞧见她让人搀着走了,还没回去?”
溪鹤心里一沉,瑾娘的酒量怎么会要人搀着?再说我一路赶来也没碰见人,难道是走了小路?可那条路那么绕,何必呢?
小舟见她面色忽冷,问道:“可要我帮忙,我这就去找夫人。”
溪鹤拽住她,今日是二房的婚宴,瑾娘的情况还不能确定,若将事闹起来只会不好收场。她拍拍秀灵与小舟的胳膊,说:“多谢你们啦!我先去找找,有事再来麻烦你们。”
说完,转身就往别处寻去,问了几位熟识的丫鬟小厮,都说未曾见过。
她急赶回小院,房间内也无人。
必定有事!
她一把拉起刚睡下的花苓,又唤醒睡得一脸懵的花生,拜托花生去后院寻人,自己则带着花苓直奔前院,欲寻少夫人相助。
溪鹤牵着花苓快步穿过竹林,越过木桥,脑中混乱,赵世勋这老不死的九年前就毒害瑾娘,还有看瑾娘不顺眼从不管她的死鬼爹。其他人……赵府看不起瑾娘,找她麻烦的人就那么几位,不知是谁?
心中惶惶,抬眸忽见前方丫鬟小厮簇拥着一身穿月色长袍,姿态雅正的男子朝外门方向走去。
男子低着头,但在灯火映照下也可见俊美无俦,神情凄清孤绝,一身寂寥之气,竟一时难辨雌雄。
溪鹤眸光一亮,脱口唤道:“房次卿!”
这一声,前方丫鬟小厮皆一震,惊讶望向溪鹤,这人怎么敢直呼大人姓名。
被簇拥的人听见熟悉的声音,原本紧绷的身躯一一松,游离的目光骤然复神,猛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朝她奔来。
“师父南下,我替师父,我——”他说话语气极慢,音似山涧击玉,声如断流,几字一停顿。
溪鹤着急,打断他:“你能不走吗?”
他正要回答,身后又簇拥上一群丫鬟小厮,领头人正是赵府的主事嬷嬷,此刻她眼神细细打量溪鹤,猜测她与天曜府月使的关系,怎么敢直呼大人姓名。
溪鹤心下着急,一时失了方寸,她与房次卿的关系不便声张,只得匆匆行了个礼。
房次卿见状眉头一蹙,抬手止住身后众人,领着她向墙角走去。
溪鹤来不及向他解释赵宗瑾在赵府不见了这事很严重的原因,直接道:“次卿,瑾娘不见了,我怕出事,你先别走,若真遇事,还需你帮忙。”
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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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卿也不问原因,拍拍她的脑袋,一字一顿道:“不怕,我在。”
溪鹤总算吃了一颗定心丸,次卿是天曜府月使,其师父程灵风更是四大神官之一,当年就是他从赵世勋手下救出中毒的瑾娘。这些年也是他安排次卿每月来赵府为瑾娘诊治身体,让赵世勋即使厌恶瑾娘,也不敢再毒害她。
房次卿看她着急,丢下句:“有事,唤我。”
然后领着身后一长串尾巴重回宴席,惹得主事嬷嬷抠脑不解,先前还一副冷脸姿态,巴不得离席,怎么才一会儿,便又要回席?
-
夜色朦胧,前院烟火声漫,宾客谈笑,后院灯火阑珊却透着一股死寂。
瑾娘……
溪鹤心急,步履匆匆,心肉乱跳,撞得她胸口发疼。耳边,无穷无尽的鬼鸣扯着她下地狱,口唇止不住地发抖,玉白温肤染了苍白冷意,鼻尖汗珠摇摇欲坠。
转过回廊,话本子中绝不缺席的一幕发生,她冷不防地撞进一人怀中。
“啊!”
强硬体格,撞得她胸前额头火辣辣发疼,整个人落入对方怀中,湿木气息包裹身躯。
抬眸,几乎窒息。
仙姿佚貌,高骨玉肌可谓天质浑成,巍峨身姿,冷面棱棱,昏暗灯光下,一双眼漆黑幽深,如渊如月,美得森然,泛着寒光,教人不敢逼视。
时间凝滞,声皆消失,此人模样恍惚间竟与记忆里的旧影重叠。
“李……”
无数次梦境重回,血色裹住热泪纠缠,她险些脱口唤出那个名字,那个从未有过应答的名字。
不可能,那个人,早死了!不可能,不可能!
鬼气弥漫,刺骨寒意席卷身躯,脚底都瞬时麻木,喉间被抽干,瞳孔震颤,灵魂好似脱离躯壳,僵硬得失去生气,鼻尖汗珠砸落,却唤不回溪鹤的心神。
何人救我!她寻不到生的明光!
男子一身普通灰袍,周身气韵却很是矜贵,倨傲自持,呼吸几乎不可闻,他眸珠微颤,瞳孔黑得渗人,犹如鬼魅。
花苓也被惊住,却先回神,扶住溪鹤的肩膀问:“溪鹤,撞疼没?”
男子唯有薄唇微动:“溪鹤。”
声如渊音,缠绵阴湿,拽着她陷入刀山地狱。
腰间陌生的大掌裹着劲瘦腰腹,炽热的活人生气烫醒溪鹤,不是他,不是他!
她推开男子桎梏腰间的手,仓皇退后,行礼道歉:“公子,抱歉!可有不适?”
对方却不再言语,她也干脆不再理会,急忙牵着花苓离去。
这不知是哪来的客人,这般长相,这番身姿,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不是皇室宗亲便是文氏族人,她惹不起,对方既然无言,那便离去为妙。
男子的瞳孔在她身后骤然收紧,恍若两道幽深裂缝,莫名的狠劲凝成一股鬼气,缠着她离去的方向追逐。
“李。”
“还记得啊。”
表情似笑非笑,极白皮肤上红唇微裂,活像一尊无神无魂的瓷像。
-
穿过长廊,溪鹤愈发急切,先前那男人吓她心乱,又想着瑾娘……整个人透着怨气。
花苓瞧出她的慌乱,柔声安慰:“别担心,大姑娘不是软弱可欺之人,必定无事。”
“嗯。”
溪鹤也不敢想其他,望着高楼大院,心里埋怨:瑾娘一定要无事,否则,我一定要拖着凶手下地狱。
花苓紧赶她的脚步,跑的气喘吁吁,眼角偶然瞥见熟悉身影,瞳孔瞬间明亮。
远处提灯走来的正是冬歌,她瞧二人着急,追问何事?
溪鹤边走变答:“瑾娘丢了,我们去找少夫人帮忙。”
“大姑娘吗?”
冬歌一把拉住急行的溪鹤和花苓,二人步履骤停,难动一分。
她道:“我先前见你们大姑娘吃醉酒,让春亭搀扶着去往南苑方向,还没回到院子吗?”
此言一出,溪鹤和花生瞬喜:“当真!我们这就去找!”
“多谢冬歌!”二人猛抱急事解难人。
冬歌笑言:“快追上去,春亭蠢笨,总是做些傻事,小心摔着你们姑娘。”
“嗯!”溪鹤今夜难得欢笑,眼眸亮色似星月,笑意映得夜色失惑,也勾得冬歌难得一笑。
3. 阴谋,瑾娘中春情
南苑乃是客房,旁边有条观景小道,沿此路便能直达赵宗瑾小院前的竹林。
溪鹤和花苓赶到南苑时,已经瞧不见瑾娘和春亭的身影,二人虽有担忧,却无先才的惊恐。
春亭是二房二姑娘赵宗瑜的贴身侍女,与冬歌也算共侍一主,不过这人比冬歌会来事,更得主子喜爱,她搀扶瑾娘回院,想必是二姑娘的吩咐。
花苓说:“当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夜,姑娘回院找不到我们,怕是以为我们偷懒出府玩去了。”
溪鹤道:“她吃醉酒,就怕无人照顾,也不知花生回院没?”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忽跃入眼帘,前方悬挂的花灯下,一小厮搀扶着一醉酒男子朝客房走去。
她们本不在意,可溪鹤眼角扫过她们前去方向,便见客房前还站着一人提灯等候,不是别人,正是赵宗瑜的贴身丫鬟,春亭。
花苓也瞧清人:“春亭,她怎么在这儿?”
“鬼鬼祟祟姿态?”溪鹤见春亭来回踱步,脸色忧虑,心底猛得一抽,生了几分猜疑。
躲在暗处望去,小厮和春亭搀扶着一高大男子走入房间,溪鹤觉得这男子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二人掩鼻出来,紧闭房门后,春亭守在门口,小厮离去。
这番……为何是春亭守门?客人入睡,自有安排的丫鬟小厮照顾,怎么是她这个二姑娘的贴身丫鬟伺候?
不对,瑾娘……万一……
溪鹤拉着花苓气势汹汹地走向客房,试图打探消息。
走近一看,春亭满脸通红,身上有股奇异幽香。
她见到溪鹤,一脸惊恐,大声呵斥:“你们来此处干什么?还不快滚!”
溪鹤问道:“大姑娘在哪儿?”
“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姑娘关我何事?”
见春亭这副做贼姿态,溪鹤眼皮惊跳,拽着她的衣服,用力甩入花苓怀中。
花苓迅速锁住反抗的春亭:“不许动,你对我们姑娘做了什么?”
溪鹤闯入房中,一股热浪腥香扑面而来,耳边响起温柔又痛苦的呻吟,床前衣裳散落,一件件熟悉的布料灼烧她的眼,气得她抄起桌上的花瓶跳到床上,猛地拽起爬床男子的长发,用力砸向被情色迷了眼的人。
男子脖颈处鲜血直流。
溪鹤只觉不解气,这么恶心的伎俩居然有人敢用在瑾娘身上。
她眼中灌满泪水,瑾娘衣袍被尽数脱去,姣好身姿缩成一团,玉面生辉染上绯色,端庄清冷气质尽无,双眼迷茫。
“瑾娘,你怎么样了?”
赵宗瑾还剩几分意识,泪珠滚落,痛苦求救:“走,离开这儿。”
“不要怕,我带你走。”
溪鹤一脚把流血男人踹飞落地,丝毫未注意他胸前还插着一把金簪,鲜血浸透衣衫。
抱着穿好衣袍的瑾娘刚迈出房门,便见赵宗瑜站在房门外,双手撑着膝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喘息,无一分温柔端庄。
“溪鹤,姐姐她——”
她瞧见溪鹤愤恨地抱着的失去意识的赵宗瑾,吓得瘫倒在地。
溪鹤轻声告诉一旁手足无措的花苓:“去前院找房月使,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
说完,冷眼瞥向赵宗瑜,唾骂:“畜牲行径。”
说完不再理会,抱着瑾娘走入夜色。
-
赵府西北角院落。
“瑾娘,瑾娘!”
赵宗瑾迷糊间听到溪鹤焦急的呼唤,蹙眉忍痛。
她意识混乱,只觉自己待在脏污的狗笼中,寒凉渗入骨髓。
一声声轻唤传来,幼稚孩童的声音驱赶恐惧:“醒醒,快醒醒,别害怕,别出声,我救你出去。”
抬眸,明亮月色下,一个比她还小的黑瘦姑娘,眨巴着大眼睛,说要带她逃离魔窟。
画面一转。
她好像瞧见更成熟的溪鹤褪去衣裳立于水池,池边金银珠宝堆砌,一黑袍金龙纹缠身的高大男子冷眼旁观。
明光一闪,又瞧见更年长的房次卿抱着身体僵硬的溪鹤愣神。
“不要,不要离开我。”
“是我们的罪过,我们都是凶手,赵宗瑾,你对不起她”。
“我的罪……”
赵宗瑾在剧烈悔恨中勉强睁眼。
“太好了,瑾娘你终于醒了,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溪鹤扶起赵宗瑾。
赵宗瑾脑子胀痛,眉间紧蹙,但病气褪去,整个人端庄中含着雍容,清冷中又透着几分锋芒。
溪鹤替她轻揉穴位,她渐得清明,看清眼前人,是哭红眼的傻鸟。
眼泪,我怎能让你流泪!
抬手想擦去傻鸟止不住的泪珠,眼角却瞥见站在远处整理银针的月色华袍男子,身姿舒展,俊美无俦。
房次卿,他怎在此?
面色瞬黑,心底极为厌烦,嘴上却柔弱可怜:
“我……我怎么了?”
“我喝醉了吗?”
房次卿微微眯眼,似有几分疑惑,但瞧着赵宗瑾望向自己时挑衅气愤的眼神,便什么都明了。
他递给溪鹤一碗汤药,道:“喝药,能好。”
赵宗瑾扫一眼药碗,眉心紧皱,紫得发黑的颜色让她舌尖泛酸,但反抗也已来不及,溪鹤捏着她的鼻子开始灌药。
她只能忍着难受吞下苦药,不过房次卿没全膈应她,这药确实让她感到舒适。
“咳咳咳!”
强忍酸苦:“想起来了,来龙去脉都想起来了。”
“太好了!”溪鹤端起药碗称赞:“这药还真管用!”
赵宗瑾轻轻摇头,垂首细想今日之事。
酒席上的一杯清酒,让她失了意识,醒来便在软床之上,异香催情,害她难受至极……真不幸,怎么把鹤娘也牵扯进来。
她抬首望着担忧的溪鹤轻笑,一副无事发生、无气可生的姿态,可纤指却将被角攥得发皱。
下药,男人,毁人清白,赵府,赵宗瑜,好啊!好计谋啊!好蠢的计谋!
妹妹,你怎么这般蠢啊!当真让姐姐伤心!
她一手揽过溪鹤的腰,一手轻轻摩挲她湿润的脸颊,笑道:“是我的错,安乐日子过久了,便忘了疼!”
溪鹤见她这番模样,悬着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醉酒男子长相窜过脑海,白日所见身影也逐渐变得清晰:“那个男人,是文家人。”
她想起来了,冬歌白日所指之人:“文修楷,是这个名字。”
听到此名,赵宗瑾唇角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怪不得,还真是‘好’计策。”
房次卿不想参与赵府内事,他垂头轻轻敲击门框,又假意咳嗽,希望吸引溪鹤目光。
溪鹤知他心思,起身麻烦花生带他离开,走前谢道:“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出门,等这府里的事情处理好,我再来找你,今夜多谢你了。”
房次卿着急:“那病人——”话还未讲完,便被溪鹤推出房门。
他不知所措地盯着房门合上,眼眸几眨,圣洁面容上只有不可置信,可怜巴巴,惹人心疼。
屋内,赵宗瑾看着二人你推我攘,十分不快,见溪鹤小跑回床边,一脸天真地问:“瑾娘,你刚才说什么好计策?”
“病人?”赵宗瑾反问。
溪鹤心虚,岔开话题:“瑾娘,你的事重要。”
“我不准你与房次卿往来!”
她一把扣住溪鹤的手腕,压着怒气:“他迟早要害你!你为何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如今城外是什么光景,你为何还要陪他去救治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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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责问,溪鹤无法反驳,她确实瞒着瑾娘和房次卿走得太近。
“瑾娘,我今日找次卿,是为了救你。你放心,我听你的话,我发誓,我这段时间都不会去找他,也不出门。”为让她平静,起誓张口就来。
“你别担忧我,今夜到底怎么回事?赵宗瑜怎又害你?她怎会做这种蠢事?”
赵宗瑾还想责问,但瞧她眼眶通红,泪眼朦胧的可怜模样,心肉疼得厉害。
不可以……不可以……不能让她伤心……
她温柔地拭去溪鹤眼角未干的泪痕,说道:“赵世勋想撮合文修楷和赵宗瑜。”
溪鹤疑惑:“你说过,赵宗瑜喜欢五皇子李廷晟,赵老头为何要撮合她与文修楷?”
“傻鸟!”赵宗瑾轻弹她额头:“赵宗瑜与李廷晟勾结已久,是我前……通神所知,赵府还未有人知道此事。”
见傻鸟神情茫然,她继续道:“赵宗瑜和五皇子的婚事岂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
“文修楷是文氏嫡系子弟,文家树大根深,便是改朝换代也动摇不得。赵世勋借文家之势在朝中立足,自然要子孙世代与文氏交好。”
溪鹤听这话,便明了:“赵老头打算将最疼爱的孙女嫁给文修楷,偏偏赵宗瑜喜欢五皇子李廷晟,不想嫁,干脆下药让你和文修楷睡一觉。”
“赵府只有你和她两位姑娘,这样赵老头只有将你嫁给文修楷,而她就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这……好怪异!”
赵宗瑾叹道:“是啊!这种下三滥伎俩倒不像她所为。”
溪鹤疑惑,压低声音说:“巫女大人,你曾预言赵宗瑜逃婚害得赵府被贬,不会就是她和文修楷的婚约吧?”
赵宗瑾想到赵宗瑜的白痴行为,想到前世:“不是,她和文修楷的婚事没成,她逃的婚是……另一桩。”
前世这些乱事扰她心烦,什么通神,什么预言,什么巫女,不过是哄傻鸟的谎话,她赵宗瑾,就是一惨死重生之人,带着前世的记忆,试图在今生,弥补一切。
傻鸟,我该怎么办啊!
鹤娘担忧她陷入癫狂,不爱听她谈及“预言”之事,而她一直隐瞒鹤娘前世诸多苦难,只是希望她能无忧无虑的成长。
可是,所有事情今年便会发生,告诉她也无妨,免得再遭前世之难。
“鹤娘,我……”
“瑾娘,怎么了?”
“我……”
话到嘴边,依旧难言。
溪鹤见她迟迟不语,说道:“别想预言,咱们先管好眼前事。”
“也不知赵宗瑜要如何处理文家公子受伤之事,我们可不能吃哑巴亏。”
赵宗瑾躺回床上:“这事闹不起来,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溪鹤却有想法:“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反击,不能白受人欺负。”
赵宗瑾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慢慢说道:
“赵宗琨婚事已成,下一个便是我。”
“文渊周已至赵府,若非他体弱需养病,我与他在四年前就该完婚。”
“文氏旁支的落魄公子,亏他赵世勋能在文家诸多公子中选出他。”
“预言中,赵老头病亡,我当众拒婚,祖母气得病倒,文氏一族对我颇为不满,别人也骂我谄富骄贫。”
“可我既要迈出宅门,便不能如预言般招摇,毁自身名誉。”
溪鹤闻言,趴在桌上玩弄茶杯,思考如何才能破局。
二人各有心事,长久无言。
“姑娘。”门外忽传来花苓的声音:“二姑娘来了,您要见吗?”
溪鹤和赵宗瑾交换眼神,不知赵宗瑜来此是何目的。
但是,破局之人出现。
溪鹤低声道:“敲她一笔,要钱要铺子。”
4. 破局,姑爷文渊周
赵宗瑜进门便跪倒在地,膝盖落地声震耳,与赵宗瑾极为相似的眉眼满是焦急。
“姐姐,今夜之事不是我的安排,我确实不知。”
赵宗瑾躺在床上,闭眼冷言:“姐姐,呵!好妹妹,难不成是姐姐的过错。”
赵宗瑜当下无一丝傲气:“姐姐,无论你如何看我,我只希望今夜之事,莫要闹大,这也是为了你的清白。”
溪鹤本来不想插话,偏偏这人说的话太无理,她不满:“清白,二姑娘,听你所言,清白及其重要,怎就有人专行这恶事?”
赵宗瑜望向溪鹤:“我已经处理了知今夜事的丫鬟小厮。”
溪鹤身子一顿,她没想到,赵宗瑜行事这般狠辣果决,丫鬟小厮皆听她们的话行事,偏这恶果还要她们自己承受。
床上躺着的赵宗瑾坐起身子,瞧着跪地求助的赵宗瑜,问:“文修楷呢!他可不是任你摆弄的人。”她可不信赵府能得罪文家,敢得罪文家。
赵宗瑜毫不掩饰她的目的:“是,所以我求姐姐,救救我。”
“救你?”赵宗瑾嗤笑:“你是做事不顾后果的人吗?”
溪鹤不解,这话的意思……不是赵宗瑜?那还能是谁?
赵宗瑾很快解答她的疑惑:“你母亲……可真疼爱你。”
赵宗瑜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出幕后黑手,眼珠一转,理直气壮道:“是,我不隐瞒,母亲冲动,见大姐颇受文氏小姐夫人喜爱,才想让姐姐嫁入文修楷,她好心做了蠢事,请姐姐原谅她。”
溪鹤看她将害人说得这么真善,嗤笑道:“嫁入文氏,多美满的事啊!怎么不让自己的女儿嫁进去,是不舍得吗?”
赵宗瑜脸色微变,立马答道:“母亲只是担忧姐姐,姐姐的未婚夫文渊周,不过是文氏旁支浪荡子弟,自然比不上文修楷。”
赵宗瑾起身下床,走到跪地的赵宗瑜面前,垂眸望着她:“你父亲想将你嫁给崇礼王嫡子李廷朝,偏偏祖父想将你许给文修楷。”
赵宗瑜正震惊她怎么会知道父亲的打算,又听平日深处宅院,不爱交际的姐姐说道:“崇礼王手握兵权,替兄暂管朝政,陛下几子均无建树,未来登基称帝的,必是他。你们想讨好他,也不奇怪。”
溪鹤明白了,原来赵宗瑜的母亲是为了她顺利嫁入皇室,做人上人,布局走险棋。这人,确实犯蠢!
赵宗瑜捏紧衣袖,大伯官至礼部尚书,父亲只是礼部小官,多年来未有升任,兄长虽说入职礼部,可也全靠大伯提拔,就连这与国公府的婚事,也是大伯撮合。
如今,她们二房想投靠崇礼王,打算将她许给对她有好感的李廷朝,可是:“你们怎么会知道?”
溪鹤执杯喝茶,故作深沉:“二姑娘,你母亲这番作为,难不成,想靠几句话,便敷衍过去。”
赵宗瑜心底一寒,警视道:“你们想要什么?”
赵宗瑾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失笑,赵宗瑜啊!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啊!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我前世怎么就落到你的圈套,怎么就因为你害了……我怎么如今才看清!
她垂眸看着正小口喝茶的溪鹤,没错,鹤娘的想法是对的,她赵宗瑾不需要口头虚伪的道歉,也不需要赵宗瑜假意服软,她只要真金白银。
转眸,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要你在南海的五家珠宝铺,包括珠奴。”
赵宗瑜眉头紧锁。
珠宝铺!珠奴!
母亲,你这回害惨我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南海的珠宝生意多年来遭玉鹤行打压,为了护住母亲,舍便舍了。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南海的铺子?
一个不可能的想法浮上心头——赵宗瑾!溪鹤!玉鹤行!
寒意灌入五脏六腑,玉鹤行,不到十年就快速崛起的南方商行,主营南海珠玉,生意极好……怪不得,自己在南边的生意无故遭难,玉鹤行毫无缘由的打压。
怪不得,姐姐!溪鹤!你们还真是深藏不露!
她缓缓直起身子,望向面无表情的赵宗瑾,还有一副笑意柔情的溪鹤,什么埋怨担忧都没了,只剩莫名的惧怕。
高傲的赵宗瑜吃瘪服软,赵宗瑾却没想象中的报复爽感。
跪地单薄纤细的身影,变成前世的她。
耳畔响起前世赵宗瑜的疯狂怒吼:“为什么?我是你妹妹?你为什么要把溪鹤送上他的床?为什么?姐姐,为什么?”
……
“姐姐,陛下不见我,陛下封她为皇贵妃,姐姐,她是皇贵妃了,那我算什么?”
……
“一个皇贵妃!一个淑妃!姐姐,我算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
赵宗瑾胸口胀痛,难以呼吸。
不是的,不是的……
溪鹤发觉她脸色惨白,忙将掌心贴向她颤抖的脊背,柔声低问:“瑾娘,可还满意?”
赵宗瑾骤然清醒,胸口剧烈起伏。
赵宗瑾,你不能心软。
她最会装可怜了。
你忘了吗?
-
第二日。
文修楷醒后,一股怨气冲入脑海。
没想到,赵府人如此胆大包天,爬他床,戳他胸,甩他耳光,砸他脖,踢他人……还有他带来的护卫,怎么看着他遇难却一人都未出现?
胸口、脖颈、腰腹……剧烈疼痛!
恰在此时,他带来的小厮来报,说是昨夜打他之人前来告罪。
赵宗瑜进门朱唇微抿,眸中含泪,柔弱得与昨夜判若两人:“文哥哥,您发热一夜,我唤了天都名医为你医治,您总算醒了!”
文修楷气愤,正欲开口。
跟在赵宗瑜身后的溪鹤掩面娇哭:“文公子,昨夜你错入我家姑娘休息之处,差点玷污她的清白。”
他气得吐血,他的酒量他清楚,可不至于几杯就失去神智。眼前这美貌佳人简直颠倒黑白!他气得胸口渗血,脸颊烧火,腰腹胀痛,脖颈快要裂开。
小丫鬟一脸委屈地扑到他脚边:“我不知你是文家公子,我也是担忧我家姑娘。”
双手捂着脸,闷闷哭喊:“文公子,我家姑娘的祖母和母亲都是你们文家人,和你可是血缘近亲。”
文修楷闻言,不耐烦的脸色也有了几分迷糊,这说的是哪个姑娘?
又听小丫鬟泣声道:“我们姑娘也是和你们文氏订亲的,我们姑爷说不定就在你隔壁歇息,你昨夜那种行径,叫我们姑娘怎么做人?以后又哪来的脸嫁入你们文家。”
文修楷听此言,多看了溪鹤几眼,这般长相……溪鹤!她口中与文家订亲的姑娘,那便是隔壁文渊周主动提出要订亲的赵宗瑾。
昨夜究竟是酒误事,还是人作怪,他无证据,根本说不清,她们几个若只是表面所见的小姐丫鬟,他有的是办法处理,可这几人,偏偏特殊。
想到此,脑里浮现昨日之事,清冷美人晕晕乎乎之间还能摸出金簪狠插他胸口,疼得他只能呻吟叫痛,那还有半分情思!
偏偏她还不收手,几个耳光甩得他瘫倒在地,好不容易听到开门声响,本想着求救,未想她还身子一软,倒在床上装模作样,好一副佳人落难模样。
他靠着仅剩力气爬上床,迷迷糊糊,又被一人狠打狠踢,疼得失去意识。
他憋着一肚子怨气,总得有人让他撒气:“昨夜搀扶我的小厮,何在?”
赵宗瑜伤心道:“文哥哥见谅,那小厮昨夜见公子错入我姐姐房,已自裁谢罪。”
“呵!走错房间。”他自是不信:“赵二姑娘,你何必敷衍我。”
溪鹤已经答应赵宗瑜,要将这事的错处全扣在文家公子头上,让他无法追究,只能继续演戏:“文公子,昨夜情形你总不可能全忘了,我家姑娘醒后羞愧至极,寻死觅活。”
“她的祖母和母亲,都是你的长辈,你也是她的兄长,她受此屈辱,你还怀疑我们,她以后要如何自处?”
小丫鬟一句一字,皆情真意切,换个人真要怀疑自己是醉酒惹事。
偏偏溪鹤……赵宗瑾……赵宗瑜……亲缘难断,正事难舍。
正思虑时,屋内的明光忽然暗淡,门外传来动静。
溪鹤透过指缝望去,见昨夜在长廊相撞之人立于门口。
晨光熹微,洒在他身上。
一袭简朴衣衫,却掩不住一身清冷矜贵,望之若月神,没了昨日死气沉沉的模样,直教溪鹤看得怔住了神。
男子含着笑意走向文修楷,立于溪鹤身侧:“兄长,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文修楷闻言瞳孔震动,不可思议的瞧着来人。
他轻咳说道:“临川,刚才所谈,你可全听见了。”
溪鹤掩面偷瞧此人,心里感叹,这人真高啊!
长相……与记忆中的旧人太像了,他若是在世,如今就该长这般模样。
血色忽弥漫在她眼眶,冷意拖着她坠入深渊。
她狠掐掌心,试图稳定心神,可是……恩人……阿哥……怎能忘记?
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溪鹤从指缝中偷瞄来人,龙章凤姿,高眉立骨,红唇玉肌,浑然天成的美态,不可忽视的伟丽,和她梦里的身影,完全贴合。
“一字不落。”
男子笑眼弯弯,寻软榻入座,柔声道:“兄长受难,我极为心痛,特来为你分忧。”
文修楷听他开口,缓缓撑身坐起,动作间似有几分不适,他看着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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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莫名一紧,无端生怵。
赵宗瑜猜到此人是谁,盈盈行礼:“想必这就是姐姐的未婚夫,文渊周文公子,小妹见过兄长。”
溪鹤震惊,他居然就是与瑾娘订亲的文渊周。
怪不得相似,瑾娘说过,文渊周的父亲和恩人的母亲,是亲兄妹,那么他与恩人便是表兄弟。
她抹去泪痕,偷偷打量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这人,天人之相,连气质都带了几分神息,与他……恍若一人。
文渊周单手撑头,长发散落,正好拂过溪鹤温热的脸颊,一缕草木香气趁机钻进她的鼻尖。
他慢条斯理道:“昨夜之事,毕竟涉及我的未婚妻,不知兄长要如何处理?”
未婚妻?谁是你未婚妻?
溪鹤闻言,心里难受,又想起瑾娘讲的预言中的文渊周,懒惰自私,好色成性,骚扰女眷,凭着姑爷身份,常来赵府打秋风。
姑爷,他算什么姑爷?
她该不喜此人,于是不再多看一眼,也就丝毫未注意他那副柔情美姿下要将人看个赤裸的目光。
文修楷听文渊周称赵宗瑾为“未婚妻”,瞳孔猛震,只能将怨气吞入肚中,勉强启唇:“昨夜之事,我不再追究,赵二姑娘,你我心知肚明,后宅阴私,莫要引火烧身。”
赵宗瑜目的达到,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她有愧在先。
文修楷又望向溪鹤,小丫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眼眶湿润,脸色绯红。他斜眼偷瞄身旁极不对劲的文渊周,她似乎极讨这冤鬼喜爱。
他摇摇头,温声道:“这件事,我不会再追究。”
溪鹤本是陪着赵宗瑜演戏,可瑾娘受到的屈辱却是真的,但文修楷也是受害者,她还伤他不轻。她抹去泪水,饱含歉意:“我家姑娘不是不讲理的人,她的屈辱,公子想必也明白,我出手确实过重,是我对不起公子。”
话说完,水灵灵的眼睛就没离开文修楷一分,满眼都是原谅我吧!
美人落泪,自是动人,但他心里发怵,总有不好的预感,随便应付两句,便让砸伤他的小丫鬟和赵二姑娘一起离去。
待人远去,文修楷回头见文渊周目光紧紧追随小丫鬟,他眼底闪过一丝探究,没想到啊!还能有人入他的眼。
“确实是位美佳人,以后娶了赵宗瑾,也能收她做个爱妾。”
文渊周眼色瞬变,寒光刺骨,吓得他脊背发凉。
文渊周倒没收拾他的心思,直接质问:“几个姑娘就能做局害你,这般无用?”
文修楷不敢反驳,这回他是真着了道,不过他此刻算是明白为何昨夜出事时,无护卫出来保护他,眼前这人,为了看好戏还真不把他当人看。
他唤小厮:“去外边守着。”
待人都消失,这才恭敬地对文渊周讲:
“赵世勋和赵代宗两父子在南边借礼制祭祀名义获利无数,其与蛊楼之间的买卖也见不得光,唯恐东窗事发,因此十分看重赵二姑娘与我的婚事。”
“除了我们在调查,崇礼王一派也盯上了他。”
文渊周对此不感兴趣,问道:“赵府的两位姑娘可调查清楚?”
文修楷眼中闪过一丝赞叹:“简直是两位奇女子!”
“身处内宅却商才卓绝,手段不相上下。”
“赵宗瑜依靠母族谢氏之力主商北方……赵宗瑾靠着其母遗产创立玉鹤行,其在南海的声望日益高涨,势力已向西南几州延伸。”
“至于溪鹤……”他略作迟疑,见文渊周眼中似有暗色浮动,便继续禀道:“那位溪鹤姑娘,表面看似寻常丫鬟,却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赵府无人知她五年前曾南下。回天都后,她常年深居简出,除了天曜府和与玉鹤行相关的地方,别处几乎从不踏足。直到近两年,她才与天曜府月使房次卿去天都城外四处行医。”
“但奇怪的是,她本是喜好外出探索的性子,每逢聚会、节庆这类热闹场合,赵宗瑾总会带她一同前往,可偏偏赵宗瑾借回柳州探亲之名前往南海经商,前后十几次,却一次都没带过她。”
“其中蹊跷,尚未查清。也许……只是我多心。”
“这么怕啊!”文渊周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青瓷飞鸟纹茶杯,声音低沉冷淡:“她的事,你不用再管。”
文修楷虽心有疑虑,仍点头应道:“是,其余细节,我已整理成册,送至大公子处。她们的消息也皆封锁,朝廷那边绝不会查到半分痕迹。”
文渊周眼中掠过一丝阴鸷之色:“赵宗瑾,到有几分神通。”
他的指尖刮蹭茶杯上精雕的飞鸟,蓦地发力,飞鸟碎成细渣,指尖渗出血珠。
“这一仆一主,且容我仔细思量,该如何……”
5. 前世,鹤渊与卿故
溪鹤刚回小院,就见花苓端着药碗站在瑾娘屋外等她,对着她挤眉弄眼、瘪嘴摇头,倒让她猜不出意。
“进来吧!”一声低唤从屋内飘出,她只能在花生花苓好自为之的目光中,慢步入屋。
一进门,就被赵宗瑾毫无血色的脸吓住:“瑾娘,可是哪儿不舒服?或是还有事情未处理好?”
赵宗瑾莫名笑出声,自嘲中满是悲痛。
“你别吓我,瑾娘,怎么了?”溪鹤捧着她的脸细察。
赵宗瑾捉住她关怀的手,敛衽肃容,沉声开口:“今年冬日会突发瘟疫,天下大乱,赵世勋染病而亡,赵宗瑜与文修楷的婚事便没成。”
溪鹤浑身一震,又听她讲:“在我预言中,你与房次卿出城救治染疫难民,不幸染病。”
“所以,你才不让我和次卿——”
话音未落,赵宗瑾继续讲:“今年年末,小国犯边,南方暴乱,烽烟四起。”
“明年皇帝崩,崇礼王继承兄长皇位。”
溪鹤说不出话来,她从前也听瑾娘说过天下大乱之事,但总觉得,世道艰难,改朝换代,百姓也能活。然而瘟疫、起义、他国犯边,全赶在一起,那得是多艰难的日子。
“赵家不得新帝喜爱,为继续享受皇恩,将赵宗瑜许给新帝嫡子李廷朝作侧妃。她不愿意,与当今皇帝的五皇子李廷晟逃婚。赵家由此获罪,被贬,丫鬟小厮皆被发卖。”
溪鹤不知该说什么,陷入迷乱,房内沉默无声。
她想通一些事:“怪不得,你听到疫病便紧张,多次安排人去行医治病,还让次卿多钻研疫病。”
她扑入赵宗瑾怀中:“你一人守着秘密,该多难受啊!”
赵宗瑾身体一顿,前世……前世就是这些乱事,让你吃尽苦头,可这些事,你明明能逃开的,都是我,都怪我,我为什么要活着,我该死!
她攥住溪鹤的衣物:“鹤娘,是我没用,我尝试改变,可我太弱了,知道的不多,能做的太少,冬日热病,会有更多相识的人死去,可我没办法。”
溪鹤见不得她自责,起身抹去她的眼泪:“不是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赵宗瑾蹭着溪鹤的胸口哭泣,她渴望鹤娘的关怀,谁都能怪她,她不在意,她只在意身前人。
溪鹤知她心意,也知她想听的话,瑾娘就是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偏偏要她讲出来才作罢。
她捧起怀中人的脸,指腹极轻极缓地拭去她的泪珠,柔软的语调里融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和耐心:“你是巫女之事不可外传。你困于内宅,既不能拜得名师,亦无法考取功名,更不可能为官治世。你的言行举止受赵家约束,为世俗所累。”
“可即便如此,你仍经商济世,开仓赈粮,遣医施药。又不是话本子,仅靠一人之力便掌握天下时局,改变一切苦难的事情,怎么会发生。”
“这些道理你都明白,你只是......太想改变这一切。瑾娘,无妨的!至少,你救了我。你看,我如今过得多快活!”
溪鹤的话语砸入赵宗瑾心间,心底的压抑总算少了几分,她困于前世无能为力和今生学理知书,她想踏出宅门,做顶天立地的人!
可是:“世家高墙,礼仪规矩,哪个给了我机会!”
溪鹤却不认可:“墙内人自哀自叹,墙外人却恨不得舍了人性爬进来,可见如今这世道,墙外只会更艰难。”
她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如今起义不断,灾祸连年,边境不稳,你曾言世道艰难!天下大乱!礼崩乐坏!”
“既然改变不了这一切,那就借风雨之势搅浑世俗礼法,待你权名加身,那些高高在上的泥巴圣人又岂敢多言!”
赵宗瑾被此番话吓住,前世的溪鹤不会说出这番话,她悲天悯人,常叹世间苦难,尽她所能帮助别人。
可这番话……
溪鹤,是今生的你,为了我而改变。
还是前世的我,从未了解过你。
-
两个月后,秋寒袭人,落雨霏霏。
自从赵宗瑾告诉溪鹤来日之事,便以“为她好”为由将她禁足在小院中。
这段时间,溪鹤待在小屋里过得悠然自得,每日看书养心性,雕物习技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更有三五好友时常来访,带来各色趣闻与她解闷,这样的日子她巴不得天长地久地过下去。
然而,屋子之外的赵宗瑾却始终心神不宁。
赵宗琨的新妇李乐诗,是卫国公爱妾之女,她前来拜访赵宗瑾,问的却全是与溪鹤有关的问题。
溪鹤心知肚明,这位孙少夫人来访,除却探望瑾娘,多半也听闻府内传言,想借机相看自己。
她听花苓讲过,府中但凡与赵宗琨有过纠葛与传言的丫头,都被这位新夫人一一召见问话。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她召见丫鬟看似训话实为物色妾室,比起丈夫从外面带回的美娇娘,还是府内无背景的丫头更好拿捏。
此事引得赵宗琨勃然大怒,以丈夫身份严厉训斥,二人爆发争执后,新夫人半月未曾踏出佛堂。
可今日不知怎的,赵宗琨上午接夫人踏出佛堂,下午她就来打探溪鹤的事。
李乐诗生于国公府,母亲又是得宠的妾室,她深信为妾胜过为婢,只要得丈夫宠爱,做妾亦是美事。因此她对溪鹤的心思毫不掩饰,不过有赵宗瑾从中阻隔,她始终未能得见溪鹤的真容,由此也明白了她们主仆二人的态度,不再打扰。
赵宗瑾送走李乐诗,忧心总算消失,而溪鹤又回到醉心趣物书海的日子。
某日整理书案时,一本被压桌脚下的俗书吸引她的注意,赵宗瑾从南方带回的话本子《天羽奇侠》终于得见天光,得到主人首次阅读。
没想到从不喜到真爱,只在一瞬间。
她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对书中以民为天、为民除害的主人公“天羽”和诸多江湖侠客极为喜爱,甚至为书中人物作画,雕刻木像,原本拥挤的房间,更加无处落脚。
气得赵宗瑾大骂:“硕鼠也要迷了方向。”
边骂边替她收拾屋子,好巧不巧,打开木箱便瞧见那尊与文渊周极为相似但却幼稚几分的玉雕像,冷脸转身,又瞧见溪鹤新雕的“天羽”木雕,那眉眼,与文渊周一模一样。
“傻鸟!”她望着被赶去堆满木雕的墙角处看闲书的溪鹤,心底叹息。
天气越来越冷,溪鹤连门都不想踏出一步,赵宗瑾见她愈发懒散,又唤花生花苓带她去找冬歌玩。
却不好运,来回路上总是遇见借住赵府的文渊周,偏偏这人长相太贴合她的心意,望着他时总是莫名失神,离不开眼。
这使得赵宗瑾更生气,大骂文渊周故意勾引,不要脸,又把她锁在屋里,日日夜夜的守着她,不让她出院一步。
这虽如了她待在温暖窝的愿,却又阻隔了她与房次卿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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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凉将去,天寒袭来。
今日,趁着赵宗瑾出府参宴,溪鹤寻了时机,悄悄溜出赵府,去赴房次卿的邀约。
刚出后街。
“溪鹤。”一道声音拦住她的去路,她猝不及防地被罩在男人身影下,野木香气盈怀。
抬眸,见身穿黑色长袍的文渊周,长发随意低束,身上积落一层雨霏,高悬于空的冷阳洒下银光,映得他无比圣洁。
美得夺了她的心魂,幸好,街边吵闹声,很快让她恢复神智。
不知为何,她与文渊周不过几面之缘,每次都是她远远的看,他静静伫立,二人毫无交流,可她就是觉得这人愈发蹬鼻子上脸。
难不成,是自己性子古怪,恶意揣测他人?
她后退一步,低声道:“文公子安,我有急事,可否让路?”
文渊周抬手挡住街道喧嚣,将她拢在怀中,倾身凑在她耳边,低声逼问:“今日为何不看我?”
耳边热气惊得溪鹤脸色变幻,这么好看的脸,笑得这么暖,说出口的话却这么难听,真不怪自己恶意揣测他。
她不想回答他的话,冷冷开口:“我今日有急事,公子可让我过路?”
这冷声落在文渊周耳里,他注视着她全然忘却的模样,竟低低地笑出声来。
她不动作,亦不说话,溪鹤只好转身朝另一方走去,此路不通,绕道去也一样。可身后人如影随形,无论她穿过多脏多窄的小道,他总能不紧不慢的跟上。
她猛得急停转身:“文公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文渊周恰好停在她身前一步处,唇边仍是那抹温润的弧度,凝滞的笑意吓得溪鹤头皮发麻。
她心想,好诡异的一个人!
他忽然开口:“我想引诱你。”
说完突然逼近:“你不来引诱我,我便来引诱你,你又何必躲我。”
“什么鬼话!”溪鹤被他的话吓得眼皮乱跳,脊骨发麻,火冒三丈,果如瑾娘所言,还未成亲,就调戏未婚妻的丫鬟,登徒子。
“不是吗?”他用最纯良无辜的语气口吐狂言:“你总是偷瞧我,让我对你生爱,所以我来引诱你。”
“你太过分!滚远点,你不要跟着我,走开!”溪鹤裹紧斗篷,吓得加快脚步离去,可她的声线太柔软,骂人的话也动听,毫无威慑。
文渊周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步履轻的如鬼魅,始终与她保持一步距离,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望着溪鹤急奔的背影,纯情面容瞬变无情无色,天都日子乏味至极,尽是阴谋诡计,她的存在,倒让此处有了趣味。
何况……他余光淡淡扫过长街,热闹人群中,几个将死之物始终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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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城门由重兵把守,不少行善之人带着口粮衣物出城济民。
溪鹤远远瞧见熟悉身影蹲在墙角,正是打着雨伞、背着超大背篼的房次卿,这副模样,活像个扛山的土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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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房次卿远远瞧见快步奔来的溪鹤,身后还紧跟着一陌生美郎君,心底生疑。
“次卿。”溪鹤急停在他面前,雨滴落在她的长睫,显得更纯真灵动。
他撑着墙艰难起身,替她打伞,慢声关怀:“怎么没打伞,天寒,穿少了。”
“忘带了,不过没事,我里面穿了皮袄。”溪鹤顺手拎起另一个小背篼:“你的药材分我一些,你干嘛自己背这么多?”
“不要。”他直接拒绝,低垂的眉眼毫不掩饰地打量她身后的美郎君,活像稚童躲在长辈身后肆无忌惮地窥探陌生人。
文渊周也望向低头偷瞄他的的瘦弱男人,病态白脸,男女难分,宽大灰袍下是藏不住的华贵白袍。
哈……可真亲近!
他眼含笑意,朝人微微颔首,几乎要让人错觉他是个天生好亲近的郎君。
偏偏溪鹤一瞧,就看出他藏在温柔色下的幽冷,激得她头皮发麻。
她背起背篼,瞧着碍事的文渊周,打算赶他离去,直接说:“你再跟着,就要替我做事。”
“好。”
“不愿意就赶紧走,我……什么?”
文渊周笑吟吟:“我听你的话。”
明明是极为正常的一句话,溪鹤却听出几分撩人,脊骨都在颤栗。
这人,是妖精吗?怎么说话都在勾人?
房次卿收回打探目光,轻轻拉扯溪鹤的衣角,慢慢说道:“鹤,我今日课业,还未完成,要早归,我们走。”
“嗯!”她对着房次卿,语气明显欢快许多。
而一旁被忽视的文渊周,揽过她的肩,夺过她怀中背篼,嘴角噙笑:“城外多乱,我陪着你。”
“咦!”溪鹤十分嫌弃,手也不闲着,踮起脚尖将房次卿背篼里的几大包药材全压在文渊周怀里,拍拍手道:“陪吧!陪吧!”
走出城门,思索已久的房次卿突然开口:“鹤,他是你的情郎吗?”
“情鬼哦!”溪鹤靠拢他,小声道:“赵老头给瑾娘选的未婚夫,叫文渊周。文,柳州那个文家。”
“文家,我不怕,你不喜他,我赶走他。”房次卿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威慑还未立起,脚下湿地一滑,直接栽到溪鹤怀里。
“罢了!罢了!”溪鹤架起他的双臂,将人稳稳扶正:“雨天路滑,让他跟着吧,吃点寒冷苦头,长得人高马大,也能吓吓那些找事的贼子,咱们不吃亏。”
这些亲密动作与话音,全落在文渊周眼里。
他长睫低垂,掩盖黑眸中快要溢出的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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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简陋棚窝。
溪鹤为伤者包扎,白晃晃的大腿上深入骨头的刀伤。她没多想,也没多问。这里的住的是从五湖四海逃难来的平民,常有争斗,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她与房次卿敢来此处行医,也是因为这儿住得都是老弱病残,隔得不远处就有维护治安的官兵。
她按住伤者的腿,撒上药粉,说:“已经上药,你静养便可,发热乃是落水受凉所致,待会儿喝碗汤药就行。”
受伤男子也不回答,全身脏污,脸上缠着绷带,乱发中唯目光灼热,盯得浑溪鹤浑身不自在。
此人气质和文渊周很是相似,看似热情,可诡异的侵占欲望藏都藏不住,压迫感令人发怵。凭她多年阅书观人经验,这种人藏事极深、做事极狠,少惹为妙。
她包扎好伤口,起身去找房次卿,瞧见畏缩在树后的他,无奈叹气,指着角落的幼童:“次卿,他太小了,我也不擅长处理伤口脓水,可还得靠你。”
房次卿眼神乱飘,声音细弱如蚊:“我……我不……不会讲话。”
“试试嘛!他看着不过两岁,没事的。”
房次卿直接连眼都埋入胸间:“你来。”
“次卿,我去看看汤药,你慢慢来。”溪鹤将手中伤药塞给他后便匆匆离开,身影如风消失不见,独留房次卿站原地张望,好不可怜。
“是看药,还是看他。”他想起美郎君的脸,与鹤珍藏的画像一模一样,真的不是情郎吗?
他垂头思索,余光瞧见枯瘦的幼童睁着占了脸一大半的圆眼望着他,丝丝缕缕的怜惜化作疼痛,刺穿他的血肉。
他忽多了几分神勇,避着孩童家人灼热的目光慢慢蹲下,为枯瘦的幼童处理脖间流脓的伤口,动作极为熟练。
幼童身旁,一名焦黄枯瘦的老婆婆使劲磕头:“谢菩萨相救!谢菩萨相救!”
房次卿不知该作何种反应,身体愈发僵硬。
老人道谢的身影也逐渐变得熟悉,一茅草屋前,一个瘦弱妇人抱着一奶白孩童跪地道谢,一身穿白袍的男子微微摇头,轻声道:“孩子无事便好。”
“孩子无事便好。”房次卿也这样说。
沉默一会儿,又道:“我给你药,每日……一涂,可……一月就好。”
“是是是!菩萨保佑!”老婆婆激动道谢。
6. 疫起,入住天曜府
溪鹤并未走远,躲在破屋后偷看,见房次卿无事,才放心离去。
她远远瞧见熬药大锅旁,文渊周抱臂而立,林中美姿,在这杂乱窝棚中,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清冷雅态。
待走近一看锅内情形,不禁无奈:“文渊周,你怎么不加水?快熬干了。”
文渊周微微蹙眉,目光却始终凝在她脸上,语气温柔得近乎缱绻:“是我的错。”
溪鹤没理他,提起木桶加水,又唤来一小孩:“阿弟,你守着这锅药,添柴烧火加水,好不好?”
“好!”小孩大声答应,冲文渊周炫耀:“我可不会去偷闲,我会好好守着。”
“嗯,真是好孩子。”溪鹤揉揉小孩乱糟糟的头,斜眼瞥文渊周,实在不想多言。
文渊周被她轻视,也不恼,望着她无可奈何的眼神,面色惹上几分潮红。
溪鹤只当他被说得羞窘,安慰道:“是我疏忽,你毕竟是文氏公子。”
说着去旁边取来一个小木凳,拍去脏灰:“天寒,你就在此处烤火取暖,走时我自会喊你。”
她看着他安静接过木凳的动作,心底忍不住暗叹:风流娇气美人,中看不中用。
转身盛一碗汤药递给他:“你先喝一碗汤药,免得生病,让我担忧。”
话音刚落,他的周息瞬冷,跨步逼近溪鹤,二人鼻尖几乎相触:“你担忧我?”
溪鹤看着他突变的脸色,不由蹙眉,这人怎么回事?说变脸就变脸!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白得几乎能折光的高鼻吸引,那双幽深如渊的黑眸盯得她心颤。
她怔了怔,语气十分不解:“我不能担忧你吗?”
他忽然一笑,眸光如星,字句却从齿缝间挤出:“溪鹤,你担忧文渊周?”
这语气实在吓人,溪鹤后退一步,轻声道:“你故意找我事,你就是文渊周,文渊周就是你,我担忧你生病,你何必再问。”
她匆匆又盛了一碗药,离去前不忘叮嘱:“贼子最垂涎你这种美人,眼下我有事,不能护你,你莫要四处走动。”
“阿弟,你守着他,有事来找我,好不好?”
小孩儿点头答应:“好!”
文渊周紧攥药碗边缘,盯着溪鹤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旧日少女关切的声音窜入脑海:“恶人就爱你这样的美人,眼下我还有急事,不能护你,你就躲在这儿吧!”
他的眸色更幽暗,呼吸也急促几分,溪鹤啊!你招惹我,引诱我,抛弃我!
小孩儿忽觉寒风更冷,偏头关心身边的美郎君:“你快喝药,不然要病死。”
“病死?”美眸微动。
小孩儿也被迷住,心想着,我要是长这样,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他低头说道:“好多人都病死了,我是喝了药才活下来的。”
文渊周望向手中破陶药碗,碗中脸影倒让他想明白,原来是怜惜这张脸。
这张脸,生得可真不错。
他的唇贴着她方才触摸的地方,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圣洁的脸忽多了几分冷情爱欲,鬼魅渗人。
小孩高兴地扯着他的衣袍,说道:“你喝了神医的药,你也能活过寒冷天。”
文渊周厌弃脏小孩的触碰,可垂眼望着他时,脸色瞬变,连眼眸都圆润了几分,极尽柔善:“神医,常来给你们看病?”
小孩答道:“也不常来,但男神医什么病都能治,女神医什么人都会照顾,从不嫌弃我们。”
文渊周低笑,谁都照顾?对谁都好啊!
对文渊周,亦是如此?
这人,一点未变。
美郎君忽然起身,小孩扯着他的衣角:“你要去哪儿?你不能乱走,神医不让你离开。”
可这人毫无动静,他又实在太高,小孩无法,起身站在板凳上,学着大人口气:“这里很危险,你要听神医的话。”
美郎君忽然变脸,压低的眉眼下苍白一片,和埋在树林里病死之人一模一样,小孩被吓得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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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疏林木间,几个青年在此鬼祟偷看。
一男子口吐唾沫:“娘的,这么冷,那骚货还跟野男人混在一起。”
另一人道:“听吩咐办事,主子要的是人,可没说是完璧之人,咱几个也能爽快。”
一带头人道:“这单赚不少,比以往的那些货都赚,主子不喜她了,还不是要让咱处理,卖出去,也能值不少钱。”
又一人接话道:“嘿嘿嘿,我看那男的也不错,是男是女都看不出,还通点医术,一起卖出去,更赚。”
“哈哈哈!”先前吐唾沫的人笑道:“让我先玩玩,我还没玩过男——”
话音戛然而止。
一根木枝飞来,深插男子喉间,他瞬间倒地,鲜红粘染枯草,慢慢失去生气,可他该庆幸,这份恩赐。
“什么人?”剩下几人立刻摆阵御敌,还未看清,一道身影飘至眼前,银光一闪,几人便松软倒地,捂着血流不止的咽喉艰难求生。
猩红的眼里无先前的秽语乱情,腿筋断裂的疼痛扯着皮肉缩作一团,痛苦之下想要发声,鲜红却喷涌而出。
一道模糊鬼影立于林间,自腰间缓缓抽出软剑,剑身泛着冷光,幽幽抵上贼子颤动的眼球。
以为死亡解脱到来,却不知,痛苦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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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
溪鹤偷偷钻回房间,却还是被人逮住。
赵宗瑾端着肉汤和饭菜进屋:“鞋袜皆湿,就不要瞒我了。”
溪鹤刚泡完澡,宽袍随意披在身上,抱着赵宗瑾的手臂撒娇:“最后一次,这是次卿今年最后一次行医送药,我们商量好了。”
赵宗瑾闭眼调整情绪,还是忍不了:“鹤娘,你不该出去的,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房次卿比我重要吗?那些病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何总要因为他们骗我?你明明知道,要你命的人就可能掩藏再那些人之间,你为什么还要送上门去?”
溪鹤轻轻拽着她的衣袖:“不是的,你最重要。”
“这么多年,我的模样已大变,那些人的势力还没大到能到天都寻我报仇,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屋子里,跟随次卿出城,既能帮助他,亦能救人。”
赵宗瑾垂眸哀怨:“为什么要帮他?”
溪鹤见她气息突变,急声撒娇:“瑾娘,你是我最爱的人,最重要的人,不要生气,我都听你的。”
赵宗瑾压下怒气,敲她脑门:“傻鸟,今日饶你,之后就待在院中。”
溪鹤浅尝热汤,点头表示答应,这回是真话,不然瑾娘该伤心了。
她喝完汤,便向赵宗瑾告状:“今日,文渊周来勾引我,还跟着我们出城。”
赵宗瑾纠正:“是调戏,你远离他,这人空有皮囊,能力一般。”
她偏头思考:“皮囊……确实不错,不过,他就是勾引我。”
赵宗瑾笑道:“你怎么就这么爱他那张脸?明明那时年龄不大,色心却不小。”
溪鹤撑头思索:“他心思太深,要不然换我娶他,摆在屋里,也好看。”
赵宗瑾笑出声,看屋内各色美物雕像,也明白她癖好作怪:“让你替我去成亲,小色鬼娶回一个大色鬼,再生一窝小小色鬼。”
无论前世今生,文渊周都爱逗弄溪鹤,她早就看不惯他。她收敛笑意,严肃说道:“文渊周不同意退婚,祖母身体愈发不好,他很看重文渊周,我也不好提出解除婚约,让你受难了。”
溪鹤吞下口中饭菜,认真答道:“瑾娘,他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他乐意在我眼前招摇,我并不厌恶。”
赵宗瑾只觉溪鹤被男人皮囊迷了眼:“你说起他,眼里的笑藏都藏不住。”
“真的吗?我还以为我很矜持。”
赵宗瑾受不了她的实诚,轻揉她的发顶:“姑爷惹丫鬟,小娘子,要不要姑娘我,给你们搭鹊桥啊?”
溪鹤被逗笑,抱着赵宗瑾撒娇:“瑾娘,你放心,我自有思虑,我不会被他骗了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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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秋寒归去,冬雪覆地。
溪鹤又被禁足,不过人虽未出门,消息却极为灵通。
天都城外有贩卖人口的恶人被扒皮肢解后悬吊林间,城内几处拐卖“收留”之所夜遭袭击,不少可怜之人被解救。
而赵府内,大郎君赵宗琨的新婚妻子,不知怎的,说是遇了鬼,吓得每日参佛拜神,闭门不出,瑾娘祖母专门寻了道人来驱邪。
溪鹤不知瑾娘哪儿又得赵宗琨厌恶,他一口咬定瑾娘就是那个邪祟,香火符水围着她们这小院作法。
然而报应也来得快,赵宗琨在夜里忽见人皮飞舞,吓了个半死,醒后腿骨碎裂,成了残废,手脚趾甲被生生拔去,喂进口中,皮肉上全是伤痕。
这人,算是毁了,毁得极好!
这事闹得大,老不死的赵世勋这会儿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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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信神佛,严查装神弄鬼之人,但却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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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冬雪,天气愈冷。
近日,大乾境内突发瘟疫,病人皆是先身热躁动,后筋挛灼痛,最后焦灼狂乱,痛苦死去。
不过短短数日,各地州县上报的病例愈多,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境外小国也是蠢蠢欲动。
赵宗瑾书房。
“他真的病了?”溪鹤放下手中账本,再次问道。
赵宗瑾冷笑:“这件事被压了下来,外人还不知赵世勋染病一事。”
她顿了顿,又说道:“天都已有多人染病,天曜府和太医院都也开始治病研药,在我预言中,明年岁首,治疫神药便可制成。”
这些年来瑾娘的预言从未出错,溪鹤自是相信她,便问其他:“你预言中能治疗热病的药材,玉鹤行已囤积许多,能否顺利北上?”
赵宗瑾答道:“怕是难!官府文书有舅舅帮忙已办好。但船帮那边因闹瘟疫,能分给我们的人手实在有限。”
溪鹤道:“无事,船帮我来处理,你要多少船和人手列个单子给我。此次运药需快,才能先其他商行调货,既可平抑市价,又能有利可图。船至柳州,需骡马北上,你可定好了?”
赵宗瑾道:“只定到一队骡马,我想着上回与玉鹤行合作卖皮毛的北方商队仍在南边采购,不如借他们已定好的骡马北上。”
溪鹤点头道好,说:“都听你的,我立即写信与文叔,吩咐人去办。”说着就提笔蘸墨。
文叔是瑾娘亲生母亲留给她的管事,常年在南海替她们经营玉鹤行,行事向来稳妥可靠。若由他来处理这些合作事宜,必定万无一失。
赵宗瑾一把拦住她:“鹤娘,不用写信。”
溪鹤心底一颤:“你又要南下?”
赵宗瑾见她要气,连忙说:“你别担忧,几日后才去,有定海船帮接应,舅舅和表兄也会帮我。”
溪鹤想到南边正闹起义,匪患肆虐,还有瘟疫蔓延,实在放心不下,便道:“不然……我陪你去吧!”
“不行。”赵宗瑾想都没想就拒绝:“要你命的人就在南边,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势力有多大,若是……我绝不会同意,你别再想。”
溪鹤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怪瑾娘的担忧,她当年南下,得罪的人势力太大,又极其记仇,这么多年过去,只会更想要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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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
染病的人数愈多,所幸已有药可助延缓病情,可惜价高药少,且不能根治,有不少人被活活疼死。
溪鹤知赵宗瑾出门,便担忧难眠,好不容易陷入沉睡,却睡得不安稳,总感觉屋内多了别人的气息,湿漉漉地,还冒着寒气,让人生疼。
赵宗瑾最近都在忙生意,唯恐将外面的病气带给她,回来也不与她接触,只是隔着墙讲近况,又送来几大箱的账册交她处理。
账目流水极大,她连日核验,脑中昏昏沉沉,手中笔落下,在迷乱纠结中陷入黑暗。
“溪鹤,吃饭了。”
“溪鹤,溪鹤,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
“溪鹤,花生别哭了,快去找姑娘。”
……
“鹤娘……鹤娘……”
是瑾娘在叫我,溪鹤想睁眼,眼皮沉重压得她难受。
我好难受。
好热,阿娘……我疼死了……
烈日高悬,无边沙地,西风飒飒,枯树野草,四四方方的土泥巴堆砌的房子里,几丝光线透过狭小的天窗洒在瘦弱的妇人身上,一个小女孩在低声啜泣,还有一男子低声叹息。
“月儿……我会……保护你!”
“月儿……你在哪儿……”
……
溪鹤迷迷糊糊,她能感觉到体表的灼热褪去,可五脏六腑,依然被烈火烤炙,烧得难受。
这种感觉……好熟悉……好难受……
她用尽全身力气睁眼,入眸白墙白帘。
我是死了吗?地府怎么这么白?和天曜府不相上下。
“鹤。”房次卿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没死啊!
溪鹤闭眼,又想睡去。
额间传来刺痛,她睁眼望向正在施针的房次卿,皱眉难受。
“不要睡,我施针,为你,缓解痛苦,不要怕!”房次卿极尽温柔的语气带着颤抖。
溪鹤想笑他在害怕,却怎么也吐不出字。
7. 旧事,天曜府养病
冬雪覆地,窗外寒风瑟瑟。
殿内,烈火般的灼热烧得溪鹤昏昏沉沉,浑身湿透,仿若躯壳被丢进滚烫的水中,要将她煮熟吃尽。
房次卿不敢离去,可又要替她配药煎药,偏偏他因为性格,身边没要人伺候,此刻只能去别的月使哪儿要来一个丫头替溪鹤擦身子喂水。
他担忧溪鹤病情还会加重,还去国师哪儿求了不少珍稀药材,配了许多珍贵方子。
未想,疼了一天一夜的溪鹤忽地睁眼,浑身冰凉,手脚僵直,连唇色都变得乌青。
“鹤!”这脱离他认知的病情变化,令他恐惧,只能依照古人偏方,为她施针放血。
然而谁也没想到,凉了一天一夜的溪鹤,体温忽然恢复正常,神智归来,侧着脑袋盯着他傻笑。
“鹤,你病傻了吗?”
“鬼……鬼话!我……我是活下来了……高兴!”
她不仅身体僵硬,连舌头也变硬,说话变得困难。
不过房次卿医术确实精湛,接连几日施针灌药,溪鹤不仅能流畅讲话,人也能下地。
她随意擦拭黏腻已久的身体,待房次卿倒去脏水回房,说要带她外出走走。
“我能……出门吗?”
房次卿扶起她:“放心,病情已经控制,不会传染。”
溪鹤艰难迈出一步:“原来能控制,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人染病?”
“只有我能,他们不行。”
“他们不能学吗?”若是都学会了,岂不是能救更多人。
“他们太差,药很贵。”
溪鹤沉默,果然生死攸关,贵人享受,关系救命,自己也算是靠着关系活命了。
“次卿,幸亏有你,要不然我就疼死了。”溪鹤攀住他的臂膀,在他的搀扶下缓步行走。
“鹤,你的身体,很强!”房次卿垂眸盯着溪鹤,不容置疑。
听这话,溪鹤自是高兴。
踏出房门,便见天曜府白墙金瓦、高楼阔府,各色年轻弟子皆身穿月色长袍,步履匆匆。
“房师兄。”
“房师兄好。”
……
才踏出月使寝殿,便有不少人从她俩身边走过,眼神皆带着好奇。
“次卿,要不我们回房吧!”溪鹤被盯得心虚。
“是她吧!长得确实不错……”
“真般配……郎才女貌……”
“房师兄的……总算出门了……”
“怪不得……”
溪鹤听着太不对劲了,他暗掐房次卿,你说话啊!你说话解释啊!
房次卿低头不言,他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只是鹤……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溪鹤偏首瞧他,怪不得你,你就是根木头!还是根实心被水泡了千万年的寒木。
她看又有人从身边走过,故意大声喊道:“房月使,你真是医者良心,多谢你替我治病。”
房次卿猛地点头,鹤言,对。
溪鹤也无法,次卿绝不可能会有男欢女爱之心,可是,落在别人眼里,这就是才子佳人的二三事。
-
远处高楼之上。
文渊周倚在窗边,神色淡漠,一双毫无温度的眼黏着溪鹤与房次卿勾肩搭背的身影,指尖泛白。
他身后坐着一白袍老头,正是大乾王朝的国师,他捋着白胡须,说:“渊儿,我已吩咐下去,天曜府药材房次卿皆可用,凭他的能力,定能治好这位姑娘。”
文渊周未理会他。
他见文渊周眼眸猩红,叹气劝道:“你守了她几日几夜,人既醒来,你也该去歇息。”
文渊周恍若未闻,仍死死盯着溪鹤的笑颜,过了许久,他唇角忽然裂开诡异的笑:“她若死了,你便把我们的尸骨葬在一处吧!”
“渊儿!”这话气得国师胡子都在抖。
他强压怒气,说道:“此次热病出现得蹊跷,朝廷已派人去查,若真是人为,天曜府与太医院善治疫疾的几位医者恐怕性命堪忧。房次卿由他师父点作月使,势单力薄、无所倚仗,旁人我信不过,你可派人暗中护他周全?”
文渊周收回视线,冷冷道:“他不会死。”
稍作停顿,又漠然补了一句:“她需要他。”
-
溪鹤这几日都在天曜府养病。
天曜府乃大乾执掌祀典、沟通天人、护佑国运之重地,统摄天下宗教与学宫事宜。府中一国师、四神官、十二月使、二十八星使层层分明,弟子无数,等级森严。
溪鹤身为房月使的友人,又有他师父程神官南下前赠予她的令牌,可自由出入诸多地方。
她因染热病,肢体愈发僵硬,须得多加活动,索性拄着新做的拐杖,从月使居住的寝殿出发,沿着只有侍卫巡逻的小路行至神殿,一去一回,足够让她全身的肌肉都叫痛。
“累死了!”溪鹤抱着拐杖倚靠在湖边粗树上歇息,她是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这么娇弱。
歇够气,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身影猛地窜过,险些将她撞入湖中。
“抓住她!”
她惊魂未定,抬眼望去,一白衣女子踉跄着向前狂奔,几名侍卫紧追其后。
白衣女子被逼至湖畔,几名侍卫将她包围,她已无路可逃,面容扭曲地哭喊:“求你们!求你们!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溪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怔在原地,不知为何天曜府会出现这样慌乱的场面?
“鹤!”就在这时,房次卿前来寻她。
“房大人!”几名侍卫打晕白衣女子,拖着她向房次卿问礼。
房次卿见状,眉心紧蹙,问道:“怎么……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是试药的药奴,不知怎的,竟挣脱锁链还翻出高墙,逃了出来。”
药奴?溪鹤心颤,歪头细瞧那名女子,惨白面容上布满乌黑痕迹,露出的手臂肌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孔,令人触目惊心。
“次卿,她……”
“带她回去。”房次卿吩咐。
“是。”几名侍卫将架起白衣女子离去,瘦弱的身躯恍若漂浮的残叶,在冷阳下毫无生气。
待众人离去,房次卿轻扶住溪鹤,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鹤,她身染热病,又被灌下无数汤药,已无药可治,我……我救不了她。”
溪鹤也看医书,也知热病肆虐之下,需以药奴试药,可亲眼所见这般惨状,仍觉可怖!她脑里白茫茫一片,这人……就这么死了吗?为了别人的命死去!
她望着房次卿,声音微颤:“次卿,热病何时才能根治?”
房次卿陷入思考,片刻之后,他才慢慢说:“民间已有方子可缓解疼痛,山南亦有医者制出着防病之药,若要说根治……还不知道。”
见溪鹤神色黯然,他又道:“师父从南方寄来许多诊治热病症状的医书与药方,我已着手制药。”
“次卿,我们回去吧!”
“啊!”他微微一怔。
溪鹤想起瑾娘的话,治疫神药在明年岁首便能制成,天曜府中,医术无人能比得过次卿,他若不行,别人……更不可能!
他注视着他,目光坚决:“次卿,你这么厉害,你肯定能制出治疗热病的药,我们现在就回去。”
“好!”房次卿才答应,溪鹤已经推着他往回走。
-
几日后,房次卿炼药房。
房次卿这几日来不是替人看诊,便是窝在炼药房里翻阅医书,整间屋子堆满了他随手摊开的典籍与病案,他在前头翻,溪鹤就跟在后头收拾整理,替他抄录。
两人一前一后,日子便在这无声中悄然流走。
窗外雪落漫天,寒意悄然钻进屋内。
溪鹤坐在药炉旁烤火,房次卿为她把脉,手指几次轻按又抬起,最后盯着她的面容细看,目光专注得几乎令人不安。
她被看得心慌,忍不住问:“次卿,我的脸色又变难看了吗?”
房次卿摇摇头:“不,你的身体,在自行恢复。”
溪鹤疑惑:“因为有你一直在为我诊治,我也按时喝汤药,我还吃了不少珍稀药材。”
“不。”
房次卿抬手轻轻指向她的额间,强调道:“是‘你的身体’在恢复。别的病人皆先身热躁动,后筋挛灼痛,最后焦灼狂乱,痛苦死去。”
“你染病直接昏迷,一日一夜的高热后忽然醒来,汤药只能缓解疼痛,但你身体僵硬,却不再痛,这与他们不同。”
溪鹤听他极缓慢地讲完话,也觉得怪异,回想发病那日,她确实浑身灼痛难忍,但之后除了发热,只有肢体僵硬。而这几日,连僵硬之感也渐渐消退,唯独身子发软。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从前也中过一次毒,当时也是浑身灼痛,高热不退,但第二日就莫名痊愈。
她忽然抬眼:“如此说来,莫非是我体质殊异?说不定……我真能活到九十九呢。”
房次卿垂首思索,忽的起身离去,归来时拿着一本精致小册,他指着书中记载:
“热病又称火毒疫,上次出现便是两百年前北方巫神部落,此部落擅医,尊月上巫神,因为感染火毒疫,死伤无数,活下来的人被四处驱赶,不知去向。”
溪鹤鼓大眼睛望着房次卿:“你不结巴了!”
房次卿收起书:“是……是嘛?”
溪鹤黯然:“又结巴了。”
她叹口气道:“你说的这个事,我知道,你们这记载不靠谱,偏差……甚多,我们是巫月部落。”
房次卿微微睁大眼睛:“我们?你们?”
溪鹤指着自己:“你这个故事的后续,大乾开国皇帝收留他们,他们便在朔州烈风关外定居,改姓为溪。”
“我阿娘讲过,我们祖先擅医,大医甚至能破躯壳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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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脏,可为救治一生病孩童,全族不幸染病,最后靠着祖传巫药才保下一些族人性命。”
“原来,害死他们的瘟疫,居然是热病。不过……两百年前的药,现在还能炼制吗?”
房次卿望着她思考,脑里闪过师父送回来的千份药方,忽然,他明白了。
他攥紧书卷,慢声道:“热病源头不明,但你的先祖曾从疫病中生还,他们的血脉中自有抵抗之力,你的血,便是解药。”
溪鹤一怔:“我的血……能救人?”
她心乱如麻,她想救人,却更怕死,若真要流尽一身血……那该有多痛?
房次卿将书掷入炉中,火光骤亮:”我不会让你死,鹤,我今夜,不回来,你歇息。”
溪鹤忽然想起瑾娘的预言,天曜府终将炼出解药,而她也仍活着。
“嗯!我信你,你一定会救下天下人,也会……救我!”
房次卿扶她回房,随即转身,去往天曜府藏书楼。
-
夜深,溪鹤辗转难眠,瑾娘的预言和次卿所言血脉之事扰她不安。
当年侥幸存活的族人得上天庇佑,个个身体康健,寿命长久,却偏偏子嗣艰难,血脉难续。
过了百年好日子,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族人死伤惨重,后又陷入无尽内斗,几乎凋零殆尽,族中唯剩阿娘与被赶出宗族的阿爹这一支。二人成亲生了她与月儿,偏又遇战乱,她们一家四口竟成了族中最后的血脉,可偏偏……
十年前。
朔州烈风关外,长溪村,西风飒飒。
“不卖!滚回你们的疙瘩地!”
小女孩的谩骂声穿透风声。
“以后再敢来我家,我就砍掉你们的腿。”
溪鹤干瘦的身体抵着门框,粗糙的小手正挥舞砍柴刀驱赶两个光头男子,明亮的眼中全是厌恶。
“不买不买,这就走,溪家大郎君好大火气啊!”一脸麻子、颧骨高耸的光头调侃溪安。
“溪家郎君舍不得妹妹,不如你跟我们走。”另一光头搭腔,脸上长一大痦子,满眼精光。
溪鹤气极,抄起残砖砸过去,砖片碎裂在两人脚跟。
两拐子嘻嘻哈哈地离开,走前故意朝屋内大喊:“你家溪月今日能值这些粮食,明日可就未必了”。
待拐子身影消失,躲在一旁的小孩田七窜出来,奶声奶气的说道:“鹤姐儿,你们不要卖月姐儿,月姐儿走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溪鹤看着屁股和鼻涕都在风里摇曳,头上只有几根毛的脏娃,没了先前的脾气。
她摸着田七的头,故意提声说道:“不会的,只要鹤姐儿在家里一天,月儿就永远不会离开家。”
这话既是安慰田七,也是说给屋子里的阿爹听的。
溪鹤掩门回屋,四四方方的土泥巴堆砌的房子,唯有几丝光线透过狭小的天窗洒在瘦弱的阿娘身上。
溪娘正搂着溪月细语安慰,瞧见气鼓鼓的大女儿,揽她入怀,低头快速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无声胜似千言。
溪爹无奈开口:“鹤儿,阿爹有错,阿爹也是饿怕了。”
溪鹤不想听托词:“饿?饿了就要卖女儿?这是什么鬼话!”
溪爹辩解:“拐子说了,溪月能去个好人家!她是去过好日子的。”
溪鹤可不听这些场面话:“买漂亮小女孩的好人家?”
“阿爹,溪家多少代人,战死病死饿死,还没出过拐子。”
“反正我八岁了,要是真活不下去,你就把我卖了,我去做奴隶。”
溪娘闻言,泪水止不住得流:
“好了,你们两别吵了,溪长武,你也是混账,这几月,你是眼瞎了?”
“这倔丫头寸步不离地守着月儿,去茅房都要把她栓在手上,但凡有拐子靠近,便抄起砍柴刀与人拼命。她都这样了,你又何必……”
抑制不住的哭声惹人悲痛。
溪爹抱脸闷声道:“可咱们只剩一小袋粮,我们能饿,鹤儿她……”他未在说下去。
溪鹤难受,抓着妹妹的小手哭诉:“我知道家中困境,也知道你们对我的偏爱,可是月儿也是家人啊!”
溪月鼓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手轻攀住姐姐的手,憋不住的泪水混着热气打湿她的手心。
溪爹见妻女泪眼汪汪,只能妥协:“月儿,阿爹错了,你原谅阿爹,好不好!我们一家人,就算是讨饭也要在一起。”
溪月不想理她爹,忍着难受哼哼唧唧的钻入姐姐怀中,咬着姐姐的衣襟无声落泪。
溪鹤抱住哭得失力的妹妹:“月儿,不怕,姐姐会保护你!”
溪娘拭去眼泪,提声说道:“你们阿爹要是再说卖月儿,咱娘三就把恁阿爹卖了,卖去唱大戏。”
溪鹤闻言更难受,想着阿爹这干瘦身材涂着花脸、穿着花衣、哼哼丫丫的边跳边唱,她抱着妹妹哭泣,眼泪鼻涕互相抹了一脸。
8. 旧事,少年郎相救
天色渐晚,暑热渐退。
一家四口挤在一张小床,溪鹤缠着阿娘撒娇:“阿娘,给妹妹讲讲先祖的故事吧!”
阿娘抱着两个女儿,语气温柔:“溪家先祖,曾住在大漠深处的绿洲。”
“后来啊!遇病害……战争不断……他们成了流民,大乾开国皇帝勇武有志,结乱世,建新朝,收流民。”
“于是他们便落脚长溪边,改姓为溪,后来啊……”
在阿娘低缓绵长语调下,溪鹤陷入梦乡。
她梦见油饼堆成了高山,烧不尽的柴火铺成小路,家人穿着漂亮衣服在一个巨大的肉包面前向她招手。
忽然,阿爹阿娘的模样变了,变成了白日的拐子——麻子和痦子,溪鹤立马摸出砍刀,砍刀却铛铛作响。
“鹤儿,月儿。”溪鹤被阿娘晃醒。
窗外传来喊叫:“土匪来了,快跑!”
溪爹溪娘披上衣服,抓起迷茫的女儿向外跑去。
溪鹤爬在阿爹背上,借着月色望去,乌泱泱的一片全是人,沉默地朝着有官兵镇守的县城赶去。
-
天色渐亮,初日的曦光洒在干旱的田野,天边泛起一片奇异的红。
溪鹤低头搓搓手,朝手呼几口热气,期望捂热阿爹的耳朵。
她小声地问:“阿爹,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城里啊?”
溪爹感觉女儿的骨头好像和自己的脊骨贴在一起,她的心跳咚咚作响。
他安慰道:“快了,鹤儿再睡一觉,睡醒就在城里,我给鹤儿买好吃的肉饼子,还有香得很的糕点吃。”
“不要,我要吃很大很大的肉包子,要吃像阿爹脑袋这么大的肉包子。”溪鹤边讲边用手在阿爹的脑袋上比划。
“好好好。”溪爹何尝不知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空话。
-
边城烈日灼人,逃难队伍慢了下来。
忽地,黄烟马嘶,远处十几匹马朝他们奔来,众人还在观望,旁人便被弓箭击杀倒地。
一时,人群混乱,惊恐声四起。
“马匪!”
“快跑,快躲进密林!”
溪爹紧紧地拽住女儿的手,用尽全力逃命。
溪鹤心慌,重重人影模糊,阿爹沉重的呼气声让她恐惧。
马匹贴近,溪爹突然放开她的手,大吼道:“跑!”
溪鹤跑中回望,阿爹抱着马脑袋猛跃上马身,土匪被他拽得重重落马,踩死在马蹄之下。
他身后又一马匪袭来,溪鹤大喊:“阿爹,小心!”
他阿爹长腿一踢,那马匪也落在马下。
可还未来得及喜悦——
“嗤”的一声。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笑容凝聚,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一支箭矢深深插入他的后脑,箭尾的羽毛微微颤动。
“阿爹!”溪鹤声音颤抖,瞬间她所有的感知都被抽离,血色挤占脑海。
不多时,另一支箭矢擦过她的发梢,死气让她猛然惊醒。
她焦急的四处张望:“阿娘!月儿!”
无助的寻找:“你们在哪儿啊?”
身后的马匪越来越近,她被迫钻进树林,然而稀疏的林木却挡不住身后野畜的追赶。
从前每日上山下河、爬树摸鸟、深山找菜、砍柴背柴等锻炼出的力量,在此刻成了保命符。
只有奔跑,才能活命。
溪鹤的双腿逐渐麻木,耳鸣声刺激着她的神志,身后的马匪却故意玩弄她一样,在她无力慢下来时,便有一箭恰好地擦过她的衣角。
她实在受不了,大骂道:“什么黄汤裹着泥巴混作的畜牲,不将人命当回事,天打雷劈,早死早去吧!”
小孩尖细痛骂的声音穿过稀疏林木,惊起野鸟一片。
“泥汤玩意儿,烂作一滩。”
死就死了,死也不能憋屈的死。
马匪追赶上来,皮鞭狠狠地将她甩翻倒地,破碎的衣服漏出一点皮肉,惹得围住她的三名马匪发出令人恶心的笑声。
她止不住地颤抖,却昂头挺胸,目光紧锁马匪:“恶心,我就算做鬼,也要拉你们入炼狱。”
“哎哟,还是个不怕死的小烈女。”
“这声音真好听,养着唱曲也行。”
“长得不错嘛!”
“跟咱几个爷爽快爽快。”
“咱几个玩不死你,嘿嘿。”
“……”
溪鹤听不懂这些混账在说些什么,但她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
不能怕,现在死了就去阴间和阿爹相见,说不定来生还能做兄妹。
她强压下内心的恐惧,抓起石块朝土匪砸去:“狗屎身马尿味的恶鬼,茅厕嘴里的黄气不嫌臭啊!”
马匪看不惯她的傲气,凭她一孩童,竟敢蔑视我等英豪,抬手便又是一鞭。
溪鹤毕竟是个孩子,忙闭眼躲闪。
这一瞬间,她失去思想,只剩一具躯壳。
“嗤啦——”
一声箭啸。
马匪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溪鹤耳畔只余马匹的嘶叫和马匪惊慌失措的吼骂声。
颤着眼睫望去,便见前方丛林处伫立一匹黑色高头骏马,马上端坐着一少年,墨绿暗金长袍,龙章凤姿,风仪极雅。
林间野风拂起少年的发丝,在溪鹤的注视下,他漫不经心拨转弓弦,嘴角含着冷意又射出两箭,冲向他的马匪捂着咽喉栽落坠马。
“能……能杀马匪的人。”
她见紧追自己的马匪全部倒地,死里逃生的爽意蔓延到指尖。
然而心底的恐惧还未褪去,又见一队骑着高头骏马的儿郎从这少年身后走出,全都身披深色斗篷,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如冷刀子盯着她。
马匪的惊吓和眼前突然出现的活命希望,使得她无从思考,两眼直愣愣地呆看着少年,呼吸全挤在胸腔,鼓动的心在耳旁奏鸣。
少年缓缓收起长弓,眼帘微垂,居高临下地审视高声痛骂土匪的女孩儿。
黑瘦姑娘的发丝被山风掀乱,脸上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常年被烈日温晒的肌肤泛红,在阳光照耀下微微发光,深邃明亮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他。
他不爽地收回目光,转而欣赏自己亲手射杀的猎物,享受此刻。
黑袍儿郎下马查看马匪尸骨,向一中年人回报:“副将,看装束和武器,应该是混迹漠南一带的马匪。”
副将怒言:“漠南的马匪竟然都跑到王朝境内掠夺,真是可恨”。
他转头望向少年,恭敬说道:“公子,如何处理?”
少年没有回答。
副将以为他是初次杀人被吓住,细观却见他神情淡漠,眼含……喜欲?
“你们的职责,想必不需我过问,是吗?马副将。”少年最终开口,温雅疏离。
马副将低头掩去羞愧,答道:“是。”
他驾马向前几步:“小儿,你是何处遇上这些马匪的?可知这些马匪有多少人?”
溪鹤不知这些人目的如何,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生机。
她指着家的方向,慌忙答道:“不……不知,今早突然出现一群人,追着我们射杀取乐,还请英雄救救我们。”
马副将指了几人:“你们前去探知马匪情况,其他人护送公子回去。”
他又随手指派一人:“小儿,我派人送你去附近的城镇,你就跟着这位哥哥去吧!”
“我不要!我阿娘和妹妹下落不明,求英雄救救她们吧!”
“英雄,求你们去救救我的家人吧!土匪就在附近,肯定不远的,求求你们了!”
小女孩孱弱的身体跪在干草地,柔软颤抖的哭泣声引人悲痛。
“我只有阿娘和妹妹了,我不能没有家人,我不能没有她们,求求你们了!”
马副将摇了摇头,公子身份实在太尊贵,他不能赌,绝不能让他陷入危险,容不得他心软。
然而他身旁的少年却驾马走向溪鹤,他慌忙拦截,却未拦住。
骏马喷出的热气惹得她脖子发痒,她直身死死抓住马嘴,不顾手中被啃咬的疼痛,一步一步的靠拢:“求你了,帮帮我!”
琉璃眸中尽是渴求,柔软姿态,与刚才痛骂马匪的野姑娘判若两人。
马副将催促:“公子,此地危险,该走了。”
见少年不理会,又说道:“公子,若是出事,主子必定会生怒。”
“不要,不要回去,求求你啦!”这声音软得过分,其间的情意足够惹人心疼。
少年猝然俯身扣住溪鹤肩膀,未等他人反应便猛地将小姑娘挾上马,疾驰而去。
“快追!”马副将惊恐喊道。
溪鹤衣服被扯破,肩膀生痛,林风迎面抽来,呼吸都被疾驰扯碎,她被少年紧扣怀中,耳畔响起命令:“指路。”
十几匹骏马疾驰林间,未出半里便遇上凶悍马匪,未等对方动手,溪鹤身后倏然破空飞出数箭,转瞬马匪身死。
“抓紧。”少年猛地将溪鹤压倒在马背,灼热的手掌裹住她的手腕,将缰绳塞进她的掌中,她紧紧抓住不敢放松,胸腔疯狂震动。
少年杀欲难耐,搭弓射箭,直击马匪要害。
远处的一群马匪扔下怀中哭闹的幼女,驾马冲来,恶鬼模样难看,手中大刀鲜血淋漓。
平民逃窜声、求救声、小孩哭喊、姑娘悲鸣,刀剑乱砍、匪贼逃骂、除匪报信,各色声音交织,极其混乱。
溪鹤目光四下寻找家人踪影,却见一土匪侧边袭来。
大喊:“身后!”
大刀旋来,少年猛勒缰绳,一手箍住她的腰侧身躲避。极细的腰紧紧贴着他的腰腹,硬朗骨骼硌擦过他指尖,还未待他反应,她已抽出马鞍旁坠着的长剑,猛得跃起,脱离腰间桎梏。
眼眸微滞,只见她身姿翩跹天间,恰如晴空一鹤。
溪鹤反握长剑,用力甩过马匪脖颈,敌人血色绽放,热血喷溅衣衫,腥气熏人。
一双大手猛扣住她的腰,将她压回怀中,她的脸颊砸向他的心口,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腰,腿脚发软,摩擦生疼,不敢松开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逐渐安静,只余胸膛鼓动与重重的呼吸声。
少年勒马停住,眼底掠过一丝扭曲的欣赏,呼吸微促:“害怕?”
溪鹤脑袋擦着恩人的柔韧坚硬的胸腹,鼻尖荡漾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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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香气,全身止不住地颤栗,呼吸急促难受,骏马颠得她快散架,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她攀着少年胸膛,用力撑起身子,眸光极其纯净:“多谢阿哥,我不怕!”
少年死死盯着她,想将她剥开探究的露骨眼神吓人,可她眸中只有无知无畏,天真无邪得怪异。
病态杀欲瞬间褪去,带上猜测的冷意:“不喜欢?”
溪鹤微微怔愣:“不明白!”
“公子,匪患已除。”马副将匆匆赶来,幸好无事,脑袋和官位都差点不保。
少年未理会,目光冷冷地盯着溪鹤,听她感叹道:“太好了,活了,我们又活了!”
极其柔软的话音里带着几分癫狂的喜悦,好似活着是什么天大的幸事!
穷民悲畜,死绝了也不会惹天人怜惜一分。
少年残忍一笑,拇指狠压她眼角欲坠血珠,笑得慈悲,柔声问道:“可曾见到家人?”
溪鹤微微摇头,脸上哀意压都压不住。
“何名?”
溪鹤不知意,见少年浮于表面的温柔假笑,眼中疏离,十分有自知之明,撑着他紧致的大腿,翻身稳稳落地,脚旁马匪尸骨令她厌恶,千刀万剐也不能让她满意,她狠狠一脚踢上去。
抬眸,又是感恩姿态:
“阿哥,阿叔,谢谢……多谢恩人救我们性命!”
阿哥,呵!
少年驾马离去,马蹄惊起枯叶翻飞。
马副将望向可怜的孩童,他们驻守边关,护民乃是职责,可面对权贵,为了权利……终究无奈,他脱下斗篷,腰间细摸银钱,空空如也,转而摸出一把精致短剑,一起丢给可怜孩童,随即离去。
-
天色逐渐暗淡,密林遮挡月光。
溪鹤独自走在沉寂的夜色中,阿爹中箭身死的模样在她眼里愈发清晰,阿娘与妹妹又踪迹难寻,她忍不住的啜泣,心脏抽搐发疼。
林间传来兽叫,未知的危险惊得她抹去眼泪,吞下恨意。
“不能怕,不能怕,杀人掠财的畜牲都能在暗夜纵情享乐,清清白白的无罪之人又何必战战兢兢,我不能怕。”
-
翌日,溪鹤走出密林,跟着一路队伍四处寻人,热汗打湿里衣。
“阿娘。”
“我的孩儿啊,可算找到你了。”
“阿爹。”
“你妹妹去哪儿?怎么只有你?”
“……”
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在她的眼前掠过,她抓住旁人的衣裳焦急的询问:
“你有看见一个很瘦的带白头巾的妇人吗?”
“你有看见一个穿灰衣服扎三个辫子的小女孩吗?”
……
答案全是没有。
-
沉寂已久的长溪村传来阵阵哭声,好几家都有人在此次劫掠中丧生,田家更是无一人回归。
村长组织几位村民,去往村外寻找同村人的骸骨,愿落叶归根。
溪鹤回到家,拾掇一番后提着香炉将灰全倒在茅房旁,望着那绝不可能回应自己的苍穹骂道:“神明,你真不是东西,我再也不信你了,你怎么只保佑那些恶鬼?”
翌日,寻骸者归矣。
溪鹤的阿爹僵卧在板车上,身旁,是双腿血肉模糊,再也不能亲吻她眼睛的阿娘。
天地无情无色,她失去爱她之人,又无人可爱,撕心裂肺,不过如此。
-
大风村里的哭泣声几日不绝。
-
溪鹤独自跪在溪家墓园,西风残阳,枯叶老树,黄草干藤,旧日石碑高坟旁,土堆木牌林立。
她用砍柴刀凿出一块月形木牌,口中喃喃:“阿娘,阿爹,我找了几日,还是没有妹妹消息。隔壁村的王阿婆说,这些马匪抓年轻的姑娘儿郎是为了卖钱。她说,也有人要买她家的娃娃,说是买去南方享福,我想,月儿说不定也去了。”
声音顿了顿。
“我想好了,我要去更远的地方找月儿。”
又是久久地沉默。
“阿娘,我一个人就能给你和阿爹造房子,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啊!不要再数落阿爹无用,他杀土匪时可英勇了。”
“阿爹,你多说点话吧!要不然阿娘见到年轻漂亮的阿伯,肯定不要你了。”
“没了我,你们两吵架该怎么办啊!阿爷阿奶会揍你们的,不过阿伯肯定会带着阿娘逃跑,谁能帮阿爹啊!”
……
她踮着脚,将木月亮挂到坟堆旁的枯树上,学着长辈模样,祝愿道:“巫神,月神庇佑,溪……”
喉咙被悲痛挤压,眼间湿润模糊,最终艰难开口:“巫神月神庇佑,溪家明秀与长武,要回家了!”
“天地神魂……山野亡灵……”结结巴巴,脑海深处浮现十几道人影,男女老幼,皆是她和阿爹阿娘送走的溪家人。
而如今,身影归一,只余她的单薄身影,站在红天血日下,念着血脉里最熟悉的陌生语言。
“啊……哑……”
长段的低声鸣唱,声音古老空灵,缠着西风飘往关外之地,仿佛神明引着寂寥孤魂,奔回大漠深处。
9. 年末,疯郎君夺命
“月儿!”
溪鹤从幼时梦境中惊醒。
月儿,你可在想我……
她撑开窗户,望向夜晚的天曜府,大雪纷飞,悲悯森然,恍惚间,记忆中阿娘的话语又一次浮现耳边“大乾开国……皇帝……收流民……”
如今那位开国皇帝的神位,不就供奉在这天曜府中么,既然心绪难平、长夜无眠,倒不如前去一看。
想到这儿,她拢紧披风,踏着积雪,一步步走向那座供奉着神明的大殿。
神殿肃穆,溪鹤踏入殿中,便见她最为崇拜的两人——结乱世、建新朝、救万民、济天下的大乾开国君主和第一代国师的黄金神像立于高台之上。
她望着神像许愿:“帝君娘娘在上,你们在听吗?如果我死了就能救万民,我愿意!但是你要让我所爱所念之人,都安乐自在,富贵如意,你们能做到吗?”
神像寂然无声,她暗笑自己幼稚,怎么还信这些,神若能保护人,世间哪来那么可怜人!
“嘭——”一声震响!
“不……不许……走……”
“啊啊……呵……”殿中响起断断续续的痛哭声。
溪鹤循着声音寻去,一个身穿白色里衣的男人正捂着肚子低身哭笑,身形莫名熟悉。
哭泣男子见人影朝他走来,完全怔在原地,眼前人身披素白披风,穿着月色流云长袍,青丝未束,散落肩头,浓眼高鼻,风骨姿美,身影和供奉台上的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像重合。
他跪伏在地,痛苦悲鸣:“娘娘,你可怜我吧!带我走吧!”
溪鹤借着烛光看清他的模样,脸上覆着的白布,边缘皮肉焦黑,痰液般的脓水丝丝渗出……这人不就是她前些日与次卿在城外救治的病人,她还为他包扎过大腿伤口。
怎么变成这番模样?脸伤的这么重?
对方疯狂的语气,让她心觉危险,边后退边问道:“你怎在此处?你怎么……又受伤了?”
男子发觉她的后退,竟起身直接将她拽入怀中,她的脑袋被迫挤在他臂弯,浓重的血腥气扑来。
她奋力想要挣脱,奈何染病后躯体僵硬,体力不支,几下便软在男子怀中,心中一阵恼恨,这么倒霉!还不如让次卿抽干我的血。
偷偷抬眼望去,见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求死之意,吓得她紧闭双眼,等待体力恢复。
这时,他忽然抱着她走向殿中神像,将她死死抵在供奉台前。
“娘娘……我快死了,你是来接引我的吗?”
“我不怨你赐给我这张脸,我只恨我自己……低贱……我太低贱……”
“娘娘……为何我……低贱……”
“你们为什么……都想要我死……要这么对我?”
声音愈发癫狂,口中血腥气洒在她脑袋上,她被迫感受对方的绝望,心头茫然:为何如此?莫非是癔症?倒极像了,瑾娘便是这般,犯病时神智尽失,唯余本能驱使。
她想着,这人或因面容丑陋饱受欺凌,或因家贫如洗遭尽白眼,城外难民却身处天曜府,应是身患热病之人,被寻来……试药!
又是一个为别人活而自己去死的人!
虽可怜,但偏偏在她这个陌生人面前发作,她实在不知如何安慰。
“娘娘……求您!”男子突然抓住她的手,强制按向他腰间,她四肢乏力,软绵绵的根本抱不住,心里害怕,生怕他发疯打她。
一串血泪浸透男子脸上白布,他如孩童般蜷缩身体,试图钻入溪鹤怀中,成年男子宽肩壮臂撞得她肩头发疼,偏偏始作俑者还嘶哑哀泣。
溪鹤终究心软,下颌轻抵对方乱发以示安慰,目光却焦急望向门外——天曜府夜间巡逻是摆设吗?这种险境还得靠自己才能脱身。
她调匀气息,片刻后柔声哄道:“没事的,娘……娘……娘娘会护着你。”
声音……男子身体骤然僵硬,缓缓抬头,眼里尽布血丝,不可置信地仰望眼前人。
这人……他看清她的脸……医者……嘴角忽扯开一抹笑,一手贴上她的胸口,感受对方热忱心跳,是活人,是真的。
“啪——”一耳光甩在他脸上。
“混账!摸哪儿!”
男子身躯猛颤,嘶哑的笑声让溪鹤生惧。
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轻声说道:
“你不要伤心,世人对不起你,你没错,你是极了不起的。”
“长相乃天生,天下多得去异相神人,莫要自怜,你……身材这般高大,力气也不小,只要熬过这月,治疫神药就能制出,你定能活命。”
“那时,你大可借相重生,换种活法,你若是没有能做的活计,就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你受伤很严重,你放开我,我帮你疗伤,好不好?”
她假意哄骗的声音极轻柔,恍若神明慰语,不过与安抚赵宗瑾的一字一句皆真情实意不同,此刻话语真假难辨。
“活法?”男子声颤,死死盯着溪鹤的脸,呼气愈发急促,忽然大手一挥,推倒香炉贡品,抱起她轻放供台之上。
溪鹤坐在供台上,力气慢慢恢复,却不够她逃跑,只能继续哄骗:“你……你力气真大,你的皮肤也不烫人,也未筋挛,可见你病得不重,远不到该死的时候,千万别做催命的恶事。我是这儿大官的朋友,你要是想走,我能帮你求情。”
男子闻言果然未再有动作。
溪鹤见此举有用,心念急转,思索还能再说些什么,见他浑身冷得颤抖不止,忽生一计,当即低头解下自己的披风,扯着毛领递给他:“你披着,能暖和一些。”
男子默默接过披风,却只攥在手中,并不披上,溪鹤无奈,只得重新接过,抬手为他披在肩头,又为他系好带子。
男子呆呆立着,她想着示好果然有用,见他气息渐稳,也无伤人意思,便忍着等待机会。
腿上的酸软渐渐消失,力气也在慢慢恢复。
就在这时,男子的脸猝不及防地凑近,温热的呼吸扑上她的颈侧,耳垂发痒,一股寒意自脊骨窜起,直冲脑后。
“你……”还未骂出,男子猛地一顿,突然直直跪倒在地,朝着她重重叩首,双手紧扣玉砖,口中不断低喃着什么。
忽又全身抽搐,指尖擦过地面,发出刺耳声音,留下一串血印。
溪鹤管不了他发疯,趁机调整气息,脚踝暗暗转动,积蓄力量,直到腿上酸软完全消失,她看准男子头顶一处穴位,猛地抬腿。
“砰!”
男子身形骤然僵住,连呼吸都为之一滞,他睁大双眼死死盯着溪鹤,好似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
她心中恐惧,不做任何停留,翻下供台快步逃走,一次也未回头。
-
第二日,房次卿在炼药房发现蜷缩成一团的溪鹤。
“鹤,你怎么,全是血!”他唤醒溪鹤,十分紧张。
溪鹤茫然睁眼,待看清衣襟上早已凝固的一团暗红血迹,惊觉昨夜竟不是梦。
“无妨,昨夜遇到疯病人,是他的血。”
她捂着脑袋回想昨夜经历,逃出神殿后怕疯郎君追上来,又担忧遇上其他病人,就来了这距离较近的炼药房,摸了几粒补药吞下,缩在丹炉旁陷入沉睡。
前半夜不得安生,后半夜也算好眠。
房次卿眉头紧锁,推着她的背翻来覆去地观察:“当真无事?”
“真的无事,你别担忧。”
溪鹤瞧他身后拖着比他还大一圈的鼓鼓囊囊的大包袱,问道:“你昨夜去哪儿了?这是什么?”
房次卿没有立即回答,目光仍仔细扫过溪鹤周身,确认她没有受伤后,利落剥下她染血衣衫,将其丢入丹炉熊熊火焰。
见血衣被大火吞噬,这才转身解开包袱死结,一堆被随意揉弄在一团的纸页撒开。
溪鹤拾取一片残页:“怎么记载的是巫神部落?”
又摸起一页:“这记载的是溪姓之事,怎么与我所知的不同,这里记载的溪氏先祖是中原人?我长得也不像纯粹的中原人啊!”
全是碎页:“你从别的书上撕下来的?”
房次卿点头,接过她手中的残页,尽数投入丹炉:“这些记载并不正确,偏差极大,似有人专门改写。”
溪鹤不解:“谁改写我们的历史,无论巫月部落或是溪氏,都死得差不多了,没剩个人。”
房次卿盯着火苗吞噬残页,沉声道:“不知,改写之人肯定在隐瞒溪氏、巫月、热病之间的关系,如今,一把烧掉,反正都是错的,别留把柄。”
溪鹤喉头一紧:“房次卿,你个香木头!”她没想到他做这种傻事。
“莫哭。”房次卿取下她掩面的手,接住她如线的泪珠:“有好消息。”
溪鹤红眼望向他,他眉眼一弯,笑意璀璨:“鹤,你是,我的天命!”
他捡起唯一一本完好无缺的书本,翻到一页给她瞧:“撕书,发现的。”
书中记载皆是手写,字迹缭乱,似是二人所写作,且并非大乾文字,倒像是……她祖坟石碑上的文字。
她看不明白,疑惑望着他。
房次卿垂眸含笑,慢声道:“此书有记,以少许血液为引,来制万药的想法,可惜,步骤错误,但它启发我,我已有完善之法。”
他瞧溪鹤掩不住的喜色,捧着她的脸颊,笑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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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烂漫:“只要你一点血,我就能做出药引!有药引,便可制出药,救天下人!”
溪鹤拽住他的长袍,朗声道:“真的吗?你才是天命之人!”眸光如星,笑容晃得房次卿唇角愈发上扬。
-
“瑾娘,新春安康。天害隔月守岁,借信言思!我已无碍,莫忧!次卿天命所归,你所言不虚,苦难即除!”
赵宗瑾坐在北上车马之上,眼底青黑,发丝缭乱,身子止不住地颤栗,目光细扫鹤娘来信。
她捂着狂跳的心,泪珠长悬。
幸好,傻鸟无事!
-
溪鹤这几日托人打听神殿那位疯郎君的下落,甚至托人去药奴中寻访,却始终没有消息,她也不在这事上多费心神,便将这人抛在脑后。
接连几日取血,她的身子愈发虚弱,可终究耐不住寂寞,便索性拄起拐杖,慢慢挪向炼丹房。
房次卿为炼药已连日未眠,她就捧着医书安静地陪在一旁,偶尔帮他调整器具、递些药材,两人作伴,时间一晃而过。
岁除之夜,溪鹤读完瑾娘和诸多友人来信,与房次卿轻声道了句“新禧”。
他眼底映着炉火,温声道:“鹤,岁岁安康。”
又摸一玉瓶交给她:“生辰贺礼。”
溪鹤鼻尖一酸:“我以为你……忙忘了!房次卿,你真好!我要一辈子都缠着你。”
“好!我也缠你一辈子!”他笑得灿烂,知她又乱许承诺,可回应依旧真情。
二人在丹炉旁分食了年夜饭,也算共度生辰。
随后,溪鹤悄悄掩门离去,不再扰他炼药。
-
旧年将去,鞭炮轰鸣,烟火漫天。
溪鹤拄着拐杖前往天曜府星月楼。
此处乃大乾开国之君李元辰所建,赠于第一代国师巫召,楼高百尺,雕楼绣槛,镂空繁窗,是当年花费最多、最为破格的建筑,登顶可观天都全城夜景。
自国师巫召身死,此楼就由各代国师继承并用于祭祀测运,然前几代国君又建新楼,此楼便成了天曜府私产,由国师居住于此。
但上任国师多年前预测国运身死在此处,新国师搬去另一楼,此处成了空楼,除了建筑也无其他贵物,也没了巡逻士兵。
她想登楼已久,可惜,身体病弱,爬几层楼便气喘吁吁,进退两难。
无奈,攀着墙壁观星月楼建造结构,感叹建造技艺高超,正当她凝神之际——
“啊!”
楼外烟火绽放。
她被腾空抱起,发丝乱舞,她心里恐惧,不会又是疯郎君……
“怕我?”冰冷气息钻入耳中。
“文……文渊周?”
文渊周无视她的疑惑,径直将她抱上星月楼。
楼顶夜色暗涌,乱风卷起她的青丝纠缠他的墨发,周天烟火绽放,映在他的眸中,仿若碎星散在幽深的潭水之上,点亮其间欲望。
溪鹤不自觉地被他吸引,此刻的他流露出几分平日看不见的情意,动人心魄,却裹挟着极具侵略的占有欲,让她难以呼吸。
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开口:“文渊周,多谢你,把我放下吧!”
“放下?”文渊周冷笑,故作温柔公子模样,笑眼弯成两道月牙缝,极具侵略的占有欲瞬间隐去,语气带着点哄人味道:“你喜欢我的皮囊?”
溪鹤微微点头,答得坦然:“喜欢!可那又如何?你确实好看,我没有对你动手动脚,更没有出言轻佻。”
她说得这般正直,这般理所当然!
他指尖重重碾磨她毫无情思、毫无羞涩的眼角,迫使她的眼眸湿润,柔光荡漾,惹得他的呼吸粗重几分。
她听他呼吸,想着一次爬这么多层楼,也该累着:“你抱累了吧!要不放我下来,你好好歇息。”
好意关心换来的却是他的诡笑,冷声:“赵宗瑾要与我成亲?”
溪鹤摇头:“瑾娘不喜爱你,不会与你成亲!”
“是嘛!”
他突然将她轻轻一颠,身子腾空,裙袍在夜风里翻飞,惊得她抱紧他的脖子。
他俯身,唇离她只有几分距离,语气更冷:“你当我是姑爷?
“不……不是。”溪鹤脑袋一歪,躲避他的逼问,想着他怎么又换了副冷漠脾性,变脸真快。
她猜不出他的意思,也想不清楚他接来了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干脆抵住他靠近的胸膛:“你为何要欺负我一个病人,你在……你在骚扰我。”
“欺负?”文渊周轻笑,不知在盘算什么,将她抱得愈紧,几乎要挤进他的肉里:“你知我如何欺负人吗?”
10. 星月,文渊周诱鹤
溪鹤还未回答,文渊周便将她抵在星月楼边缘,身后只有冰冷的木栏支撑她的身体,夜风毫无顾虑地吹弄她的发丝,岌岌可危的位置让她不得不拽紧他的衣衫。
她抬头见他眸色深黑,手臂倏然高举,急声颤道:“文渊周,你要干什么?”
他指节分明的手解下束发的黑玉簪,墨发倾泻垂落,在夜风中肆意翻飞,映衬得肤色愈白愈冷。
这副模样……与记忆中的月下仙人重合,溪鹤僵住,指尖生麻,呆呆地望着他。
他信手将玉簪轻簪在她的发辫之上,指尖一挑,扯散他的黑色大氅,又缓缓解开朱红衣袍,漏出脖颈间的姣玉肌肤。
“是你喜爱的躯壳吗?”
溪鹤哪见过这种场面,羞愤至极,憋泪就要爆发。
他盯着她的眼,还在继续引诱:“你偷看我,招惹我,你先勾引我的。”
溪鹤反驳:“胡言乱语!总不能因为我多看你几眼,就成了我勾引你,你真多情!”
他抬首叹息,雪颈修长,起伏沟壑上喉结分明,似在隐忍某种欲望,极冷极白的皮肤刺得溪鹤失神。
他垂眸,如高天神祇俯视众生,嗓音却透着俗世情思:“你爱的不就是我这副模样,我不过是遂了你的心愿。”
夜深,天都烟火破空炸响城里城外的寂静,溪鹤神魂皆失,理智尽碎。
他还在挑弄:“去告诉赵宗瑾,你爱我,你愿意和我,生死不相离。”
溪鹤彻底失了声,眼前玉白一片,筋骨嶙峋的躯体就在眼前,腰间滚烫透过衣衫传来,她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她想驳斥,可是,我确实喜欢他的皮囊……他真好看!他怎么就生得这么如我的意!
血液在皮下奔涌,撞击每一寸骨肉,神智被抽离,最终被混沌的情爱取缔。
……
“咚咚咚——”
天曜府神殿传来钟鸣。
天都城上,万千祈福灯逐风而起,宛如星河。
旧年去,新日来。
繁荣灯火将她的神魂拽回,混沌脑海骤然清明。
她心头巨颤,用尽力气拍打桎梏她的人,对方却纹丝不动,她嘶声呵斥:“是你在勾引我!是你在逗弄我!颠倒黑白!欺人太甚!”
文渊周见她从情念中抽离,温柔色下是压不住的癫狂:“可你不是很喜爱吗?”
他忽然靠拢,湿热气息擦过耳垂:“何必逃避,我与他……长得很相似吧!”
“你说什么?”溪鹤如遭雷击,他怎么会知道?他……他们是亲戚,难不成他……提到过我?
文渊周笑意更深:“若非如此……你为何见我第一面,便吓得脸色惨白,却还这么喜爱我这身皮囊。”
“你知道我喜爱别人,还故意逗弄我,你坏得无可救药。”溪鹤听他说的话,想他不知过往,不过是瞎猜,也无先才的紧张,顺着他的话骂回去。
“喜爱?”文渊周却骤然冷脸:“你真的爱他?”
溪鹤见他冷幽幽的目光,本不愿答,可望着那张极其相似的脸,终究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爱谁与你何干?是我好色,是我贪恋你这张脸,这有什么错?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真情,又何来那么多爱。你凭什么这样逼我?欺侮我?”
文渊周听她原本就柔软的声音,带着可怜的泣声骂出这番话,露出一抹近乎满足的冷笑,还真是随时随地地勾引他。
可还不够,他几乎将她深嵌进怀里,将自己那副见不得人真脾性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放纵欲念。
“文渊周,你别这么缠着我,我要……断气了。”溪鹤本就染病,此刻挤在他怀中,激动之下,又更加窒息,面色惨白,浑然要死的模样。
文渊周听着她稍弱的气息,竟有一刻的分神,他朝星月楼下望去,疯狂念头滋生:要不就这么跳下去吧!一起死去,就不用再惹哭她,不用哄她,她永远属于我!
溪鹤不知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只觉得骨头几乎要被捏碎,索性狠狠咬向他胸口,湿意与疼痛骤然唤醒他。所有感官仿佛都汇聚于她齿间,心肉狂跳、血流灼痒。
怎么咬在这儿……这种扭曲的爱让他放纵,渴望她咬得更深。
溪鹤咬得并不重,却嗅到一股血腥气,惊得她连忙松口,同时,她感受到腰间桎梏总算放松几分,又骂道:“文渊周,你真是顶天的混账。”
骂完见他下颌紧绷、喉间滚动,恶劣心思瞬生,得空的手直接掐向他的喉咙。
文渊周吃痛,却不反抗,反而诡异呻吟,似恶鬼,吓得她一耳光甩向他:“你太过分了!白长这番模样!”
她还觉不解气,一一数落他的错处:
“你趁人之危,在我生病时用美色引诱我,不顾我的恐惧禁锢我,动作粗暴,言语逼迫,你揭我的伤疤,还污蔑我勾引你。”
“你既对我有爱欲,就该爱我,就该让我欢愉,凭什么要我顺你的意,要我来爱你,我又不是缺爱的人。”
“你如今这番行为,比登徒子还过分,我要报官,你去吃牢饭吧!”
他黑黢黢的眼珠一动不动,也不知听进去几句话,暗自享受脸颊上的微微痛楚,指尖止不住地颤栗。
她被火气烧得脸色绯红,细想他的错处,却发现全都是错,动作是错,话语是错,连这张脸,都长错了!
“我错了。”他幽幽飘了一句。
“鬼话,你真无耻。”
“你教我……该怎么爱你。”他得寸进尺。
“你无可救药!”
“你喜爱我哪种脾性?”他更不要脸。
“我喜爱你听我的话。”
“好。”他答应的干脆。
“你先放开我。”
他放开桎梏她腰腹的手,她身子一软,差点跌下楼去,幸好他一手揽住她的腰。
……
“还喜欢我什么模样?”他的神情又复归冷寂。
溪鹤不知该说什么。
他闭眼调整呼吸,抬眸,又换了副神态,清冷仙人模样,倒让溪鹤失神。
“这副姿态,可喜欢?”
……
溪鹤骂道:“你混账!”
文渊周被他骂得动情。
她烧红的耳垂,湿透的眼眸,水润的唇,真性的怒骂……止不住颤栗的身躯,温热的气息,全在引诱他!
文渊周,够了,可以了……她要气得连你这副皮囊都要嫌弃了!
溪鹤见他忽生冷情色念,不由心怵!
正思索如何才能逃离时,他却将她抱下木栏,那件欲落不落的大氅被他褪下,转而将她严严实实裹紧,只留一双眼还能四处瞧,打横抱起轻放观景台上。
溪鹤不知他意,呆愣之时,他已顺势躺在她身侧,长腿随意屈伸,身形肌骨尽现,一臂为枕,一臂压着她身上的大氅,面容变得无情无色,倒真像一尊仙人瓷像,毫无活人气息。
这人……性子还真是多变!不愧是亲戚,脾性也这般相似。
她闲着也是无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怕你死了,来看你。”
“哦!”
溪鹤动弹不得,索性身子一歪,躺倒在他身侧,仰望漫天灯火,笃定道:“我这回死不了,我命大,最少要活到九十九。”
“我比你多活一刻吧!”
“为什么?”
“我若先你而去,你绝不会为我殉情。”
溪鹤身子猛地一颤,扭过身去,凑近他低声念叨起来:“文渊周,你说话真恐怖!性命多么珍贵,你怎么能用作情话哄我?”
“还有一事,我想说很久了,你实在太无礼,若是旁人见我们勾搭,会怎么议论瑾娘,你是男人,自然无事,我是丫头,也无人在意,可瑾娘不同。”
“你在外人眼里,怎么也是她的……文渊周!”
溪鹤见他双眸已闭,不知他是真睡还是假眠,也不再作声,望着远处皇宫上空肆意绽放的烟火,渐入梦乡。
烟火轰鸣声中,祈福灯远去,夜色涌回。
文渊睁开眼,无声地坐起,又将睡熟的溪鹤揽入怀中,死死盯着她的睡颜,手指无章法地揉弄她终于安静的唇,直到湿润暧昧。
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观景台下,俯身垂首,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潜入的刺客已悉数诛杀,经查,来自蛊楼。”
文渊周似乎早就料到,眼也未抬,淡淡吩咐:“传令,增派人手,严密保护房次卿。”
“是。”黑影应声而去,转瞬没入夜色。
长夜如墨,寒风又起,溪鹤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枕着他的心口,睡得更沉。
这样也能睡着。
他解下腰间金织香囊,其间蕴藏的馥郁香气钻入溪鹤鼻中,萦绕不去。
谁让今日是你的生辰,就让你一辈子缠着他吧!
可我怎么办啊!
他俯身深入那湿热的口中,近乎贪婪地舔舐纠缠,她无意识地回应,昏昏沉沉地坠入深渊。
……
溪鹤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她安然躺在床上。
转首,见枕边搁着一支黑玉簪,簪头处精心镂刻一只鹤羽层叠、姿态飘逸的仙鹤,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墨玉的束缚。
旁边,还搁着一坨用油纸包着的腊肉,她捧起啃了一口,果然是幼时记忆中的西北年味。
-
岁首,治疫神药出世,天子赐名——鹤生,意为祛病延年,天赐生机。
房次卿面见天子,天子亲封鹤羽神官,其在南方理事还未归来的师父程神官获赏无数,师徒二人好不风光。
房次卿换上神官白锦金月纹长袍,溪鹤眼里抑制不住的笑意,她祝道:“恭贺房月使升任鹤羽神官,福泽苍生。”
“我极喜悦,我们真厉害。”房次卿在溪鹤面前,倒不掩饰。
“鹤!”他嗓音微哑,愧色流于眼中:“你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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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救世之人,只有我知道。”
“鹤生,除了解疫,会被炼作长生药,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血。”
溪鹤知他想法,她也怕被抽干血。
“无碍,我们一起保守这个秘密。”她要回去告诉瑾娘,告知鹤生与她有关,让瑾娘不要再悲于不能改变预言的遗憾中。
房次卿摇头,鹤藏不住事。
“鹤,鹤生需要你的血,此事不能,告诉她。”她自然是指赵宗瑾。
溪鹤讶异:“为什么?瑾娘不会害我,你放心。”
房次卿停顿思考,想着怎么骗人,斟酌用词后说道:“她,讨厌我,我不信她。”
“你骗我。”溪鹤正想劝说,便又听他说道:“血液入药,是我的秘方,我不想,别人知道。”
这倒是几分真言,她心叹,世间最难处理的三者关系,不止夫妻,友人也如此。
稍稍纠结,便想到安慰瑾娘的其他方法:“好吧!我绝不提及血液之事,你放心。”
房次卿赧然一笑,他们之间的一切,赵宗瑾都知晓,唯有此事,纵使鹤成家立业,翱于九天,也仍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他的笑容更灿烂,透着孩童般纯真无邪,他很喜欢鹤羽神官这个称号,从星使升任月使,再到如今升任神官,他始终乘鹤借羽而上。
-
离府许久,赵宗瑾终于来天曜府接溪鹤归府。
赵府白联白幡,赵世勋染病去世,溪鹤望着院中白灯笼,神思忧伤。
倒不是为了赵世勋,赵府管后门的王大骏、厨房擅作卤肉的刘大厨、服侍赵宗瑜的夏梦、负责庭院洒扫的马姑姑,还有她爱吃的糕点铺家女儿、和她一起学习木匠技艺的谢郎君……太多人,走得无声无息。
此时,她才真正懂得瑾娘心境,明知结局,却只能旁观悲剧重演,无能为力令人窒息。
-
夜深,赵宗瑾才归来。
灯影摇曳,长夜漫漫,二人对坐而谈,又各瞒心事。
赵宗瑾一笔带过经商受歧、遇险被救、昼夜不歇忙于南方商事之事,溪鹤隐瞒神殿疯郎君、血液入药之事。
彼此心照不宣,温柔欺瞒。
“我和次卿有了秘密,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告诉你。”
……
“还有文渊周……”溪鹤将文渊周星月楼一事告知赵宗瑾,情爱之事,她身为局中人,看不清。
赵宗瑾听完,怒火中烧。
前世也是如此吗?那时,鹤娘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在天曜府遇见文渊周,他言语轻浮惹她不快,便无其他。
今生看来,文渊周就是朝着她去的,她想不明白:“他怎将你的脾性摸得这么通透,偏偏你,还真吃他这一套。”
溪鹤歪着头,笑地一脸坦荡:“我好色嘛!好色人都这样,我真低俗。”
她又托着腮,眼睛亮亮地说:“我很喜爱他的模样,他只脱一点衣服,我就想让他脱光,我甚至觉得……与他一辈子也行!”
“傻鸟,是我的错,整日让你读些书生小姐、狐妖鬼怪的爱情,倒忘了教你,世俗情爱与书中全然不同,光靠欲望怎能支撑爱人共度一生。”
她望向桌上黑玉簪:“他那番姿态逼迫,这番示好,你不着道才奇怪。”
溪鹤笑道:“不过他送的礼,倒是真的很合我心意。”腊肉很香,很好吃,不知他哪儿买的,下回遇见他问问吧!
赵宗瑾眼神微微一凝,这簪子,前世鹤娘从未戴过,她以为是她嫌弃文渊周,连带着嫌弃簪子,原来……不是不喜欢。
她回想前世种种,自从被贬去南方,她就再也没听过文渊周的消息。但他能夜入天曜府,还能将睡着的瑾娘在房次卿的眼皮下送回寝屋,绝对不是表面所见这么简单。他还能放低姿态勾引鹤娘,又岂会是轻言放弃之辈?
前世,由于我的无知多事,鹤娘有许多事,未曾对我言明。鹤娘知我厌恶文渊周,若他真出现在她身侧,她……恐怕不会提。
好像,前世也出现过一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呢?
溪鹤最怕赵宗瑾通神,预言未来,极其容易陷入癫狂,她望着桌上精美摆件,脑中闪过文渊周模样,她不想纠结,就这样吧!
“瑾娘,不要想了。”
她轻扯赵宗瑾衣裳,说:“我贪恋他的皮相,喜爱他身上的感觉。但是,这种喜爱和我想将一尊美丽雕像占为已有一样,只是这件美物会说话,会撒谎,会颠倒黑白,还会主动惹我生出欲望。”
赵宗瑾目光灼灼:“你想拥有他吗?”
溪鹤若有所思:“想!可我怕这是一尊玉面菩萨,内里却是烂泥。”
她歪头调侃:“瑾娘,我累了,我们休息吧!我们别想‘姑爷’了!”
赵宗瑾笑着点头,文渊周姑爷这个身份,她还真忘了!这可是个麻烦。
不过,更麻烦的是——鹤娘,不厌恶他的越界,过分喜爱他的皮囊。
11. 参宴,前世入瑾梦
雨歇初晴,天空透蓝,赵宗瑾眉间阴霾散去,闭眼感受林间草木灵气。
“阿妹,你怎么只捡这么点菌子哟?”一位胖姑娘瞧她背篼一眼,语调绵软轻柔,带着水乡人家的腔调:“哎哟!你这都不能吃!”。
此时的赵宗瑾身体消瘦,穿着蓝布短褂,编着几股粗辫,发根处随意别着几朵从路边采摘的野花,那艳丽的色彩在她局促不安的姿态下,失去了光彩。
她背着小背篼呆立原地,手足无措的望着胖姑娘,这番模样,反而让人忽略了她空缺的右耳。
“都不能吃吗?”她急得快要哭出来。
胖姑娘仔细翻找,捡出毒菌,望着篼中仅剩的两个蘑菇,叹口气道:“没了,剩下的都能吃。”
“你不认识的,问我就行。”胖姑娘的大背篼已经装满。
“好!”赵宗瑾含泪答应。
待她们回家时,已是晌午。
山下小村十几户人家,屋宅紧邻田地,其间一小木屋内,一个女子正借着窗外漏进的阳光缝补一黑色金线腰带,指间银针闪烁,细碎的光晕映在眸中,衬得她愈发灵动。
“溪妹儿,溪妹儿,你在家吗?”一声急唤响起。
“怎么了?”正在刺绣的溪鹤放下手中针线,钻出木门,便见赵宗瑾在同村姑娘的背上缩成一团。
一口急气卡在嗓子眼,忙问道:“瑾娘,怎么了?”
同村姑娘正是先前帮助赵宗瑾选菌子的胖姑娘,她将赵宗瑾背到屋内,又轻放到床上,对溪鹤说:“她踩空扭了脚,我看了看,躺个一两天就好,你别担心!”
溪鹤道谢:“王家阿姐,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幸好我在,要是别的姑娘,还背不动。”王家阿姐挥挥手,便朝着门外走去。
溪鹤细瞧伤处,抚了抚趴在床上抽泣的赵宗瑾的粗辫,随后转身送走那些好心送她回来的姑娘们。待她们都离去,才提着一背篼的菌子回屋。
她边查看赵宗瑾腿伤,边说道:“今日捡了这么多菌子,能吃好多天,真厉害。”
赵宗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埋头哽咽:“她们捡的,给我了,我没捡这么多。”
“嘶……疼。”她依旧娇气。
溪鹤瞧她脚踝红肿,眼底瞬间水润绯红。
瑾娘怎么可能不涂药两天就好,只会愈加严重。
“鹤娘,我没事的。”赵宗瑾想缩回脚,可疼痛让她完全使不上力,泪水夺眶而出。
“你先好好休息,我给你涂点草药。”
溪鹤嚼碎几片叶子,吐出抹在她脚上,冰凉凉的,疼痛得以缓解。
她趴在床上小声啜泣。
窗外日光慢慢暗淡,屋内火盆柴火炸响,细碎的声音极其清晰。
赵宗瑾脑中浑浊,视线清晰又模糊。
我在哪儿?
屋顶青瓦、斑驳木墙,窗外竹影,这是……小竹村……奇怪,我刚刚不是在和鹤娘聊天吗?
我在做梦吗?
她感觉不对劲,梦里的她也感觉不对劲。
躺在床上养伤的赵宗瑾瞥见漏雨的房顶,歪头问道:“鹤娘,你修补的房顶吗?怎么这么快?”
溪鹤正坐在一旁选菌子,闻言低眉浅笑:“好心人帮助的。”
梦境外的赵宗瑾心头一震,鹤娘……情思浮动。
……
夜色渐深,窸窣低语穿透薄窗。
“这个药能行吗?”是鹤娘压低的嗓音。
“一日一敷,纵是断了腿也能恢复。”男子低沉声音裹着不满。
“好吧!”
衣料摩挲声暧昧蔓延。
“你别勾引我。”鹤娘气骂。
“溪鹤,你不喜欢吗?”男子声音蛊惑。
床榻上的赵宗瑾在梦境中昏沉睡去,而现实的她猛地睁眼,唇齿剧颤,冷汗涔涔。
“文——渊——周!”
她掩面遮挡扭曲面色,恨意钻过指缝。
前世……前世的她脑袋空空,不通文理,手握母亲留下的财产,却几年挥霍而空。
赵府除了祖母和继母皆漠视她,豪门贵族轻视她,母族舅舅舅母关心她,她却为讨好所谓的祖父父亲,远离真心待她之人。
除了溪鹤,无一人可信,她们相依为命,在赵府的冷眼算计中生活。
赵宗瑜逃婚,赵家全族获罪,她作为罪奴,被赏赐给南边功臣,鹤娘陪着她踏上南下之路,途遇匪患,也是鹤娘带着她脱离官兵监管。
她们流浪在外,她不幸招惹流氓,残缺一只耳,可她不愿意去寻故人帮助,也不愿意去人多热闹之处,她想赶走溪鹤,但只要一眼看不到鹤娘,她就寻死觅活,撒泼胡闹,给鹤娘平添许多麻烦。
无奈,鹤娘带着她暂住小竹村,她们凭空有了房和地,而无知无能的她,却坚信这是无人要的破房烂地。
他们相依为命,那是她前世最快活的几年。
后来,新皇登基,赵家被赦,她们离开小竹村,回到天都,遇到那个人……
“柳州小竹村,可不就是文家人的地盘,鹤娘认识的文家人,还能是谁?”
记忆中,她问鹤娘药从何来,她低头躲她目光:“山上猎户给的。”
“昨夜我好像听到你在和男子讲话?”
鹤娘慌乱抓起湿衣丢向她:“没……没有,你在做梦,哪来的野男人晚上来找我。”
零碎片段凑出真相。
“你别勾引我。”
“溪鹤,你不喜欢吗?”。
字字句句,绝对是他。
呵!今生读了几本书,自认聪明,结果还是蠢得可怜!前世,那么多错漏之处,我怎么就没想过。
前世的鹤娘.……当真爱过文渊周吗?文渊周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
春日冰化,热病尽除,北方战捷,南方起义被镇压,城外流民在经历热病后死散,余下之人得圣恩前往西部开荒。
皇帝病重,未立太子,崇礼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登基称帝指日可待。
崇礼王之女天乐郡主设赏春宴,邀诸多王公贵女、簪缨子弟共享此宴,同赏南山春色。
前世的赵宗瑾因为与文家退婚的原因,并不在此次邀请之列,今生,她礼仪规矩皆端正,父亲又是礼部尚书,她又与天乐郡主交好,自然受邀。
喜爱建筑,并且期待明媚春光已久的溪鹤,靠着撒泼打滚、死磨硬泡终于能陪着赵宗瑾前往南山参加赏春宴。
她被关在家太久,太想出门找人玩了。
赵宗瑾难得穿锦衣华服,头戴珠钗华贵迷人眼,溪鹤虽也想穿美衣着繁饰,但瑾娘并不喜她在外美色招摇,她自懂瑾娘意思,空有美姿的丫鬟进了贵人宴席,是侍候者还是被食者就未可知了。
-
南山。
溪鹤下轿后见宴前朱轮华毂,衣冠云集,望南山山色,泉石清幽、山花烂漫。
“姑娘这边请。”侍女柔声引路。
溪鹤紧随赵宗瑾身后,入宴便见赏春宴设于一汪清泉旁,亭台楼阁、软榻香雾、金樽玉斝,天都美佳人羽衣翩翩,丝竹乐音靡靡,富贵非凡。
她从前也陪着赵宗瑾去过不少宴会,但这般奢靡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原先想着瑾娘穿着已很繁美,可其余诸公贵女皆玉佩琼琚、织金曳绣,可谓殿上神仙,皆华光迷人。一对比,瑾娘反而简朴,她一身浅绿衣裙,快与山色融为一体,就算是站在贵人眼下,也难以吸引他人目光。
赵宗瑾正沉迷欣赏溪鹤做贼似地喜悦,突然传来出乎意料的声音。
“姐姐,可要与我们一席?”赵宗瑜拂开花亭碧纱,柔声邀请。
“二姑娘安好。”溪鹤行礼道安,心里奇怪她怎么在此?她的父亲只是礼部小官,应该不在应邀之列。难不成——
“你便是赵府的大小姐,赵宗瑾?”赵宗瑜身后传来一男子声音,语气并不友善。
“小女赵宗瑾见过世子。”
溪鹤跟着问安,难怪了,原来是崇礼王嫡子李廷朝邀约,他对赵宗瑜有好感,自是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李廷朝冷言:“哼!装扮招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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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寒了赵先生的心。”
这番针对惹得溪鹤悄悄抬眸看他,一身华珠,不知谁才招摇?余光又瞥见赵宗瑜,她只着素白衣裳,头上唯玉簪挽发,与周围锦衣格格不入。
怪不得,原来是在这儿找事,为心爱女子撑腰,什么赵先生,他赵世勋什么时候有资格被称作赵先生?
溪鹤只想翻白眼,这是什么稚童行为。
赵宗瑾口中奉承:“今日郡主相邀,自是着正衣相见,世子乃是礼仪典范,小女长于闺中,不对之处还望世子指正。”
可谁都能瞧出来,她礼仪无错,是世子找事。
世子眉头微皱,赵宗瑜出亭说道:“世子,姐姐自幼长在闺中,若有错处,还望世子见谅。”
溪鹤心嘁,没错也有错了!
世子很会顺势而下:“师妹何必多礼,听你言便是。”
她差点忘了,这世子李廷朝曾学于天曜府神官,和赵宗瑜还真算是师兄妹。
“如此,起身吧!”世子话音刚落,又一道话音传来。
“兄长,我的客人惹你生气了?”
来人一身浅白素衣,长发仅靠着一根长木簪随意绾在脑后,眉如新月,额间红痣显得她神圣不可冒犯,而温婉笑意又平添慈善气韵。
她,便是今日宴席的主家——天乐郡主。
她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周围人皆起身问安,溪鹤难得站起又赶紧半蹲行礼。
天乐郡扶起赵宗瑾,背对着世子询问:“兄长,对我邀请的客人不满吗?”
李廷朝将赵宗瑜拉至身后:“怎么会,妹妹的客人,我哪会不满!”
他目光落在天乐郡主身旁,十几位美郎君,姿色各异,眉头紧锁,强扯过亭帘不再理会。
郡主牵着赵宗瑾的手走入另一处亭阁,一群人跟上郡主脚步,珠玉叮当作响,生怕落后似的急追,撞得溪鹤身子一歪。
她正想稳定身姿,腰间忽多了一支玉手,这味道……
“文渊周!”
她看清扶住她的人,一袭白袍,墨发高束,显得脖颈玉白透亮,正是多日不见踪影的文渊周。
她退后一步,低声道谢。
一旁的文修楷含笑盯着她俩:“碧色迷人,春光难掩,临川,你这是何为?”
溪鹤眼皮一跳,可当下宴席,她哪敢呛人,只能冷眼瞥向文修楷,假意道安,赶紧去追瑾娘脚步。
而身后花亭内,赵宗瑜坐在女眷席间,目光却望向对面的李廷朝,发觉他眼中竟含怨气。
这是怨谁?
她收回目光,轻抿茶水,李廷朝不堪大用,绝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
赵宗瑾和贵女公子陪着郡主玩乐,吟诗作对,诸多美人在旁伺候,溪鹤受不了扑鼻香气,还有若有若无的打量,告知赵宗瑾后便来到赏春宴外,与在此等候的丫鬟侍卫聊天。
“溪鹤,你不知道,郡主说过,每次宴会总有人煽风点火、针锋相对,看得人好笑!”一个胖丫鬟低声说道,她是天乐郡主之妹——天昭郡主的丫鬟喜宝。
“你们也是倒霉,怎么惹的他,幸好有郡主撑腰,要不然以后可难过了!”户部尚书千金的丫鬟问心。
“就是嘛!”李廷朝的侍卫。
一群人望向侍卫,眼里揶揄:“你可别去乱说!”
“自然不会,各位姐姐妹妹放心。”他真的只是想和姑娘们聊天。
但他在此,哪个丫头敢多言。
“对了,溪鹤,我怎么觉得你变得更好看了!”喜宝摸着溪鹤的脸问道。
“对哦,你皮肤也更白了,怎么做到的?”其余丫鬟都曾见过,大家不能谈贵人事,便聊闺中语。
“是嘛?可能最近补药喝多了。”
“对哦,你染病才好不久,没想到恢复这么快。”
“对啊!我听说你去了天曜府,你有没有遇见……”
“我前些日见了……”
“我听说……”
……
大家各有疑问,各有趣事,即使未参宴,也在春风里谈笑取乐。
12. 赠礼,鹤渊赴温池
午后,春阳暖景,溪鹤小步入宴寻赵宗瑾。
“贵女们陪着郡主去往天赏楼观山景,姑娘可去哪儿寻。”
“多谢掌事,叨扰你了。”
天赏楼建于温泉之上,有高楼十二座,各十二层,楼间低矮山石、温泉流水、古树花圃相隔,借亭台长廊相连,其间道路交错,若无人引领带路,难以寻觅方向。
溪鹤寻不到方向,幸好有侍卫侍女指引,走到一处亭前,透过密树见到瑾娘与一男子交谈,那男子身影莫名熟悉。
她正打算提裙去往那处,身后突现一只手,强揽过她的肩,她不需回头看,依着触感与味道便猜出是谁。
她猛地向后仰身,后脑重重撞上身后那人的胸口:“文渊周,你又想干什么?”
文渊周一句话拿捏她:“退婚。”
她的瞳孔倏然发亮,蓦然扭过头来:“你同意了?”
文渊周掐着她的肩将人拖到长廊,手中细骨柔肤,惹得他呼吸不由加重。
“你可知她对面的人是谁?”文渊周说的是瑾娘。
溪鹤茫然摇头:“你放开我,我过去瞧瞧是谁。”
“五皇子,李廷晟。”
“李廷晟?”溪鹤攀着廊柱极力望去,他就是赵宗瑜的心爱之人,不知是什么人物,配得上赵宗瑜的喜爱和不顾一切。
可惜隔得太远,李廷晟背对着她,身影模糊,难以辨认。
“看不清。”溪鹤有些遗憾,回头见文渊周白袍凌乱、眼尾微红,好像……更好看了。
美色当前,她更惦记瑾娘:“你在此偷看瑾娘与别的男子交谈,不会有坏主意吧?”
“还有,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她还嗅到一缕奇异的酒香,那气息缭绕缠绵,勾得人心底发痒。
文渊周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眼珠子一动不动,汹涌情感涌入他的躯壳,他刚用内力化去的春情药卷土重来,压制下的情思又灌满周身脉络,渗出的薄汗快要将里衣打湿。
此处遇见她,简直是场煎熬!不过……倒也是好事!
溪鹤察觉他的怪异:“你受伤了?”
“是!”他声音低哑:“帮帮我吧!”
他整个人压了下来,她慌忙扶住。
他浑身滚烫,一只手抚上她的脊背,颤抖的身体似乎在暗示某种欲望,而她被迫倾听他重重的心跳。
他身上的味道钻入她鼻尖,香味更浓了,熟悉味道引得她四肢发软。
“原来是这种药……你自己弄不行吗?”
文渊周身形微微一僵,面上春色忽地消失。
“你一个男人,找个僻静处自行……治疗便是了。”
溪鹤对这种药并不陌生,次卿讲解药理时她就想不通,既然自有办法疏解,何苦还要灌那么多汤药。
她试图推开他,却反被他箍得更紧,回头一望,瑾娘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别动……”他的声音里带着渴求。
“就抱一会儿……”温热气息拂过耳畔。
这人怎就这么爱动手动脚,好好说话不行吗?可她又不能乱喊,若是打扰到惹不起的人,恐怕会牵连瑾娘。
无权无势,真是卑微!
她问道:“上回星月楼说得话可作数?”
“嗯!”
“你说过会听我的话?”
“是。”
“你能放开我吗?”
“求你了!”他极冷得语调说出这种话,让人不由心颤。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浑身都在颤栗,唇碰上她的额头,湿意滑过耳畔,热气灼烧颈间,手极不安分地乱掐。
她试图挣脱:“骗子,你力气太大,我难受。”
“别怕!”声音沉闷。
溪鹤撑开他胸膛:“我去给你找大夫,你先放开我,这像什么话?我又不是药,啃着吃也不会有用。”
“有用!”湿热气息舔舐她的耳垂。
溪鹤才不信他的鬼话,这人又在骗她,她虽不懂男女欢爱,但看过不少话本子,又跟着房次卿学了不少医药知识,这种药,硬抗是没用的,还是要纾解欲望才行。
文渊周近乎贪婪地汲取怀中人的气息,渴望更温柔的触碰、更缠绵的交融,渴望到浑身发颤。他痛苦哀求那几分残存的理智,别再克制……让她成为你的……
溪鹤推也推不开,逃也逃不走,只能任由他发泄,被迫感受他烫人的温度,气得心口发疼。
-
“能侍奉主子,是我之幸。”不知哪儿传来的男子讨好声。
汲取溪鹤气息的文渊周暂得清明,抱起她快步走入身后的楼阁,直接摔入一汪热泉,游到一处景石之后。
溪鹤浑身湿透,双腿勾住他的腰腹,一腿忽地用力,猛得蹬开他,趁机爬上泉中景石。
又要逃!
“扑通——”
他直接攥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回水中,眼里压制不住的怒意。
“滚开呜呜呜!”她的声音被他的大掌按住,口唇湿意催人生欲。
她只想离去,僻静无人处,暖香温泉,中药的男人,记忆中模糊的旧日阴影,让她生了惧怕。
她干脆上手扯他的湿发,对方一根软腰带绑住她自救的双手,热气钻入耳心:“别闹,有人。”
溪鹤还想反抗,耳边却响起男女调笑声,她们入房直去软榻,随后便是取乐声,一声比一声柔婉。
这是……她瞬间迷糊,偷瞄文渊周,见他眼光迷离,正盯着她发愣。
这人,也不靠谱!
文渊周气血翻涌,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春情药已被内力化去,情丝却还在疯狂生长。
他的眼完全离不开溪鹤,稚气已褪,青丝濡湿,朱唇微启,喘息间带着氤氲水汽,不自觉的引诱惹他指尖发紧,温柔色皆退,恶狠凶煞的本性难以压制。
而她,还在勾引,湿透的身躯极不老实,晃晃悠悠地擦过他的欲望,湿漉漉地说:“怎么办?哪儿能游出去?”
好软的声音!好软的性子!
他极白的手指将她凌乱的湿发拨至耳后,手掌完全盖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眉心,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眼底弥漫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长大了!”呼吸粗重几分。
溪鹤满心满眼都是男子女子的调戏声,文渊周的话,没能让她多想。
“别怕,等我。”
文渊周忽然松开束缚她的手,留下一句话,似是叮嘱,亦是命令。
溪鹤轻轻点头,他的眼神没了往日的冷情,也无惯常的假意,黑黢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极为恐怖,里面藏着的热烈情感吓得她不敢呼吸。
这人,她打不过,跑也跑不过,罢了,罢了,忍着吧!反正脸是好看的,身材也是极不错的。
文渊周转身没入水中,掌心重重地擦过她的胸腹,缓缓朝下,最终落到腿腹,重力揉捏,随后带着她的颤栗与味道离去。
文渊周,你真是顶天的混账!
泉水流动击打着景石,房内声响愈加混乱。
温泉热气熏得溪鹤脸色绯红,低头将耳躲入水中。
“哐——”
有人推门而入,她提耳细听。
“啊……”房内男子尖叫。
“滚!快滚!”是李廷朝的声音。
溪鹤震惊,那女子是谁?
“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天乐郡主!
溪鹤身子顿时僵住,皇室秘辛,文渊周,都怪你,被人发现我就死定了。
她丝毫不敢动,这太恐怖了!被发现肯定活不了!不知天乐郡主看在瑾娘的面子上,会不会饶我一命?
李廷朝气极:“你在做什么?你是郡主?偏爱下贱!”
“我下贱!呵!”
郡主语气冷漠:“王兄,你在骂我,我下贱,我也是父王之子,我是你妹妹,我下贱!你高尚!”
“妹妹,你不要想——”
“我是你妹妹吗?”郡主声音愈发疏离。
“自然是。”
郡主冷笑:“哈……我是你妹妹?”
她的声音嘶哑,平静说道:
“兄长,妹妹那么听话,听你们的话嫁给两个男人,可他们命短,他们都死了!死在战场上!”
“你说他们怎么死的?父王可真狠心,我爱的人,挡了他的路,就该死!哈哈哈哈哈哈……”
“如今,你们又要把我送给谁?程家?谢家?文家?还是邬家?”
李廷朝未再开口。
“滚!都滚出去!”郡主砸碎软榻旁的饰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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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房内只余泉水叮咚,还有女子自嘲的笑声,癫狂悲伤。
溪鹤的心快要跳出胸腔,她慢慢沉入水中,文渊周的脸突现在她眼前,与她四目相对。
她们一起沉入深处,黑暗中他环住她的腰,解开她手中束缚,她屏住呼吸,素手搭上他的肩头,二人发丝缠绕,衣衫共舞。
无尽幽暗中,她捕捉到远处隐隐约约的亮光,手慢慢滑到他的腰间,扯着他松垮的腰带向生机处游去。
“哗啦——”
溪鹤拽着文渊周游到一处林间,此处温泉小亭,林石高矗,刚出水面,她立即问道:“你好了没?”
文渊周随手将额间粘黏的湿发向后一捋,垂首便见碧绿薄衣紧贴女子软嫩肌肤,湿发凌乱更添风情,十分惹人。
火热心念卷土重来,冷冷答道:“无事。”
“那便好。”
溪鹤总算放下心来,见周围山石树木隐蔽,也放松神情,偏偏她这番无邪的姿态,勾的某人邪门心思乱生,几乎要夺去他的理智。
他猛地转过身,强劲的指骨狠狠掐入自己心口处,再开口时,嗓音夹着刻意的温柔:“抱歉,是我唐突了。”
这声音引得溪鹤不自觉地望着他那挺拔的背影,湿透的薄衫,紧致饱满的肌肉,水滴随着脊背滑落,滚入……墨发衬得脖颈肌肤更加玉白。
真好看!这种身材的人怎么会身体病弱,心里如此感慨,口上却道:“唐突……我是很讨厌你抱我。”
文渊周面色瞬滞,阴冷的鬼气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从他周身渗出。
讨厌……讨厌我……溪鹤……你怎么能讨厌我……
溪鹤看不见他的神情变化,直接问道:“你怎么中毒的?你真的好了吗?你真的不要大夫吗?你怎么又这样……上回在星月楼也是,逼我哄我。”
可惜,她没听到解释,文渊周面色苍白,胸口丝丝渗出的血气根本不能压制住他脑中荡漾的身影。
耳畔话语比情药还毒。
“呵!是春情……还是春景?”他强压春思,手攀上脖颈,沉重的呼吸起伏似在证明情意。
溪鹤……赵宗瑾……玉鹤行……
溪鹤……野娃……
混乱思绪瞬间被理清,他忽地转身,冷幽幽地盯着她,唇角裂开,浮现一丝渗人笑意。
“你别吓我!”这人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周身死气腾腾。
她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紧贴着胸口,慢慢滑过鼓动胸腔,最终搭在脖侧,长指一挑,脖中细链滑入掌中,银光一闪,一物朝她落来。
慌忙接住,只见一根由银丝编织的长链悬着一块圆形黑白玉石,双色水乳交融般渗透。
这又是何意?溪鹤实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追问道:“这是什么?”
文渊周冷冷道:“我的赔罪。”
话音一落,他跨步上岸,就要离去。
“等等!”
溪鹤紧紧拽住他湿透的衣角:“我不要。”
不要!
为何不要!
赵宗瑾还是房次卿?
转身垂眸,死死盯着水中湿影,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居高临下地吩咐:“戴上。”
寒意渗透温热的泉水,刺得溪鹤脊背发凉,姿态愈发无辜,只能呆呆地仰望他。
他闭眼克制翻涌情绪,再睁眼,又是柔情色迷人,俯身劝道:“戴上,不要取下,我便与赵宗瑾退婚。”
“真的吗?”溪鹤发现自己的脾气确实不错,适应力也厉害,她已经习惯文渊周的变脸。
她仍有怀疑:“我能信你吗?就这么简单?”
“你只能信我。”他微微动作,拉拢她的肩头,双唇距离愈发危险,似乎伸舌便能舔舐。
她握紧手中项链,试探道:“你要与瑾娘商量,不是单方面退婚?”
“自然。”手指插入她发间,热气滑过她的眼,惹得她睫毛轻颤,挠得他愈发难耐。
她怎么这么会勾引人!
她日日对着赵宗瑾,也是这番姿态吗?
听到满意答案,溪鹤毫不犹豫地推开他,迅速戴上项链,黑白玉石坠至腹间,随着呼吸颤动摇晃。
他的心被近乎癫狂的满足与更深沉的欲望填满。
天地无声。
13. 渊石,前世与今生
春日暖阳钻过叶缝,洒在石砌小道之上,赵宗瑾穿过道道山石门,忽听几声细细的叫声。
她的脸色更黑,四处寻不到溪鹤,心里愈发焦急,骨头都在发凉,她不敢想,她就该锁着她,就不该心软。
她今日也是倒霉,遇到她最厌恶的人——五皇子李廷晟。
不知他是从哪处温柔乡爬出来的,面含春色、语带调戏,怎么看都不像未来涿鹿天下,登上高位之人,脾性与前世相差太大。
偏偏这人与溪鹤……溪鹤……鹤娘,你在哪儿?
“鹤娘……你千万不能出事。”
她双眸染血,周身怨气惊得路人纷纷远离。
脑中忽响起一道男声:“赵宗瑾,你该死!”
我该死!我该死!
她的发丝都在颤栗,不知天地何在,整个人陷入混沌,记忆拽着她回到前世冰冷宫殿。
大雪中,她与一身凤袍的赵宗瑜共立玉阶前,一名太监传话:“陛下吩咐,溪姑娘今夜暂且歇在此处。”
“歇……陛下……”前世的她呆呆愣愣,明明担忧,可望着赵宗瑜那副悲伤失神模样,她又忽地欢喜。
赵宗瑜,你不过就是男人册封的皇后,邀我入宫陪你,你害我至此,还敢向我炫耀,呵!活该!
活该!你还笑别人活该!赵宗瑾,你才是真活该啊!
今生的她,每日沉湎于鹤娘陪伴的安乐日子,都快忘了,那段不敢告诉鹤娘的“预言”。
新帝登基,逃婚归来的赵宗瑜被册封为后。
她与鹤娘离开小竹村,回到天都没几日,皇后下令邀她入宫陪伴。
她不通礼仪,无人教导,得罪诸多官妇,幸好鹤娘人缘极佳,为她探消息,解纠纷。
她痛恨赵宗瑜逃婚,害她被贬,右耳残疾,多次在人前贬低皇后,赵宗瑜并不理会。
后来,她与赵宗瑜争吵,她一耳光甩向皇后,二人扭打成一团,使得皇帝发怒,罚她二十大板。
可是,她若知道未来之事,那一日,她绝不会与赵宗瑜争吵,更不会出手。
鹤娘为她求情,长跪皇后寝宫之外。
夜深天寒,鹤娘晕倒,遇到她的劫……
那一日,赵宗瑜失去陛下宠爱,她被免了处罚。
她与赵宗瑜关系彻底交恶,二人互相争斗,各施毒计。
可她,计策皆输,从未赢过赵宗瑜。
一月后,鹤娘被封为贵妃。
三月后,鹤娘被加封为皇贵妃。
两年后,她的恶果,被鹤娘承担。
赵宗瑾在前世记忆影响下,陷入癫狂,她望向双手,指尖滴血。
“我……我是凶手……我不是人……我才是恶鬼……”
身体脱力,脑中尽是前世片段,前世鹤娘的柔情笑意让她坠入冰河。
“找到你了!”
溪鹤欢快声响起,一张明媚灿烂的笑脸忽现眼前,今生的溪鹤飞奔入她怀。
赵宗瑾从恨意中抽出神识,立即换上笑颜,嗔怪道:“你去——”
“怎么回事?怎么换了衣物?出什么事了?是谁?”
溪鹤知她被吓住,赶紧说道:“无事的,我落入水中,衣袍湿透,这才换了一身新衣。”
她更焦急:“落水?怎么落水的,谁欺负你了吗?”
溪鹤忙解释:“无人欺我,别担心。”
她这才定心神仔细察看鹤娘,粉衣薄衫,粗长黑辫还透着湿意,可脖间,挂着的是——
她的瞳孔瞬缩为一点。
渊石!
怎么会……这块石头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一阵寒意冲入脑海,她的瞳孔放大,意识又瞬回前世。
-
秋日午时,一间小破庙,风雨击窗。
轰轰……窗外雷声震动,庙前歇雨亭有数十名官差守着马匹上的十几大箱财物,庙内寂静寒凉,一群被赐给南边功臣的官奴缩在一团取暖,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瘦弱的赵宗瑾独自缩在窗下,一身薄衣难挡寒意,双手双脚皆被桎梏。
她口中低声谩骂:
“赵宗瑜,你混账,我一定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
“都怪你,都怪你……”
一名黑脸官差前来通报:“难了,雨太大,前方路塌,今日恐怕走不了。”
“去报信的人还没回来吗?再派一人去!”
“生火吧,快要冷死人了,今夜就在此处休息。”
“都睁大眼睛,这些货物,可要守好了。”
……
杂乱的说话声,让赵宗瑾厌烦,可她不是高高在上的赵家小姐,她不能发脾气,她只是一名罪奴。
她慢慢抬头,透着破庙木墙缝隙向外望去,心里担忧:“鹤娘能赶上吗?会不会……”
自从赵府获罪,她被贬为罪奴,鹤娘便不离不弃的照顾她,她被送往南边,鹤娘便架着驴车跟在她们队伍后面,还送银钱望官差多照顾她。
“快快快,你们都来此处烤火。”官差吆喝着赶这群姑娘取暖。
赵宗瑾实在不想动,连日赶路,她身体难受,迷迷糊糊陷入沉睡。
夜深人静,庙外官差皆醒,不敢休息。
突然一阵声音传来:“布防,有敌。”
飞箭射入破庙,喧嚣声起,庙内姑娘缩成一团,无比害怕。
赵宗瑾紧紧抱着双腿,浑身颤抖,耳畔全是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她无比害怕,捂着泪流不止的眼,低声哀痛。
鹤娘,你在哪儿?
窗外打斗声渐弱,可屋内却莫名的寒凉。
黑暗中,突现一双手抓住她的腰往后拖。
“啊——”她尖叫反抗。
“别怕!是我。”耳边飘过温柔安抚,一支手环住她的腰,将人揽入温暖怀中。
“鹤娘!”赵宗瑾吞下泣声,试图抱住她的腰,可手间桎梏让她生痛。
忽然,她感觉到一双强有力的手的抓住她的脚踝,手掌宽大,应该是一位男子的手,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拆去她身上的桎梏,还她自由。
溪鹤在她耳边低声道:“瑾娘,别怕,你还能走吗?我牵着你,你跟着我,我带你走。”
赵宗瑾激动不已,拽着溪鹤的手连忙点头:“嗯,好,快带我走,快走……”
庙外刀光剑影,庙内神像下跃出数人从内攻出,鲜血与雨水混成脏污,耳畔女孩们的尖叫痛哭声惹人心疼。
赵宗瑾紧跟溪鹤脚步,暗夜里,不知何物拽住鹤娘,她的身子顿住,呜咽声传来。
“鹤娘,怎么了?”
“呜!”
“没事,脚被野草缚住了。”
溪鹤牵着赵宗瑾从庙内神像下的通道逃走,黑暗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好像回到幼时,她也是这样跟在鹤娘身后,逃离魔窟,如今,她也跟在鹤娘身后,逃离罪奴身份。
不知过了许久。
二人总算钻出地道,大雨扑打她们的躯体,她止不住的痛哭。
“鹤娘,你总算来了……”
“不怕,不怕,我们逃出来了。”
溪鹤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高头骏马,正在一棵巨树下等待,她搀扶她上马,带着她逃离噩梦。
第二日,赵宗瑾醒来时发现躺在一间小客栈,她揭开身上的皮大氅,转头便见趴在一旁休息的溪鹤。
瘦小的身子窝在枕边,白玉肌肤染上些许风霜,赵宗瑾抚摸她的长发,发现她的脖子处多了一根细链,细链首端捆着一块黑白玉石,她从未见过。
-
“瑾娘,你怎么了?”
晃悠悠的意识海里传来溪鹤的温软关怀,赵宗瑾总算回到今生。
又是急声询问:“瑾娘,我们在郡主宴席,你知道吗?”
赵宗瑾眼眸失神,衣袍下汗涔涔,四肢软弱无力,呆愣地瞧着眼前人。
鹤娘,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前世,她问过鹤娘,鹤娘那时正在为她做饭,火光旁,她提着项链说道:“这个吗?这块石头……是一个交换,以后会有人保护我们。”
“保护?”
“对啊!这块石头叫……一黑一白,黑如渊色,白如渊光,就叫渊石,让他保护我们,好不好?”
前世,她没有追问,鹤娘有很多奇趣想法,鹤娘只是为了保护她,有些事情告诉她只会徒增鹤娘的烦恼,她只会添乱,帮不上忙……
可是,和谁交换?
“鹤娘。”赵宗瑾压下糟糕心绪,望着担忧她的鹤娘,拿起渊石,颤声问道:“这块玉石,谁给你的?”
答案呼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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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
“这个吗?文渊周给的,是一个交换。”溪鹤倒是不在意,这个交换瑾娘听了肯定欢喜。
赵宗瑾全身血液发热,快要爆炸。
“文渊周?”
“交换?”
“渊石?”
一桩桩,一件件,文渊周一直都在!前世今生,他一直都在!只是她没发现!
“瑾娘,你怎么了?”溪鹤发觉赵宗瑾身体僵硬,抱着安慰:“你不用担心,是好事,文渊周已经答应退婚。”
赵宗瑾泪水夺眶而出,怎么又是为了我?
我不要你保护,该我保护你的!
文渊周!文渊周!是我阻挠了你与文渊周吗?是我,害了你们吗?
她埋入鹤娘怀中,低声啜泣,溪鹤抱着她轻拍背部安慰。
瑾娘怎么回事?即使没有我,对她而言,让文渊周退婚也不是难事,怎么哭成这样?
“不哭不哭,乖!我在的。”
_
赵府,暗夜孤灯。
“他就这么同意了?”赵宗瑾听溪鹤讲完白日之事,对文渊周的做法感到不解。
前世,鹤娘戴上渊石,她与文渊周交换的“保护”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换我脱离罪奴之身?鹤娘曾说,她是花了钱才让劫财的匪贼准许她带我离去,可是……那些人是匪贼……南边的匪贼……
还有我们曾居住的小竹村,上回派去查探的人回报,那块地就是文渊周的田产。
还有梦中那句对话:
你别勾引我!
溪鹤,你不喜欢吗?
若说鹤娘与他有情,为何我从未见过他?鹤娘即使知道我厌恶他,可她若真喜爱,又怎会不告知我?
这一世,他用与我退婚换鹤娘戴上渊石。
这块石头背后,藏的到底是什么含义?
……
溪鹤正在画天赏楼建筑细景,抬眸见赵宗瑾一脸愁思,劝说:“瑾娘,文渊周这个人,心思藏得太深,又爱变脸,我们猜不明白,反正他答应退婚就行,何必想其他。”
赵宗瑾问道:“你可想明白,你对他的心思?”
溪鹤仔细勾勒春景,慢慢说道:“想不明白,我是很喜爱他的皮相,他的性子……我也很喜爱,不过我还分不清他哪副性情是真,哪副是假。”
赵宗瑾听溪鹤一通话,想到前世文渊周与溪鹤的关系,指甲快要掐断,她小心翼翼地问:“鹤娘,或许,你真爱他?”
溪鹤画完最后一笔,起身掰正赵宗瑾身子:“瑾娘,别再想这件事,情爱不过一瞬间的事,爱来爱去,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替我想清楚。”
赵宗瑾强颜欢笑,轻轻点头答应,用理智压住乱飞的思绪,不要想了,不要想,至少在鹤娘面前不要想。
她的目光落在溪鹤所作画上,山间美景,亭台楼阁,池水高树,树下二人,正是她与鹤娘。
-
深夜,天都文宅。
“临川,你当真要这么做?”文修楷倏地起身,声音压不住的惊讶。
文渊周倚窗而立,挺拔身影遮挡窗外明月,面容无情无色,比之与溪鹤相处时的冷淡疏离,此刻更添了几分难以掩藏的不耐与索然。
文修楷急得眉毛高飞,眼中迸出几分急怒:“你当真这般打算?不过是个丫鬟,怎么能做你的正妻。”
“莫不是因为你替我挡的那杯春情酒,早知如此,我自己饮了那杯酒,我入赘郡主府,还能多个助力。”
“你不娶赵宗瑾,不如娶谢——”
他的话被一旁的白袍男子打断。
“莫再争论。”
白袍男子走到窗前,隔绝文渊周的杀意,他肤色微黑,带着烈阳炙烤过的野性,眼含悲悯如神佛,袍上珠宝一步一摇,声音清脆作响,开口声音似风入林:“这门生意,稳赚不赔!”
文修楷气极,顾不上礼仪:“羽寒川,文渊周,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羽寒川低笑,回首望着文修楷气红的脸,笑答:“结溪文之好,不好吗?”
他又看向文渊周,懒洋洋地说道:“我可听说了,这是早就相识的山里野娃,这么多年,恐怕就没断了心思。”
文渊周神色未变,冷冷开口,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去安排吧!”
14. 退亲,溪鹤被逼婚
春日生机蓬勃,房次卿送给溪鹤几盆极品花植,她喜爱得紧,打算栽在院中,花生和花苓帮助她挖土施肥。
赵宗瑾捏着文叔来信独坐窗边沉思,信中言明,有人在查她的生意,对方观察她已久。
到底是何人?有何目的?
“瑾娘,快看,我的花好不好看?”溪鹤在远处呼喊。
赵宗瑾抬眸望去,春阳暖风中,溪鹤一身桃红胭脂雪相映衣裙,双螺绾色发带飘舞,掌间还带着泥土,一脸暖笑地朝她招手。
见溪鹤欢喜有趣,她的烦恼也去了不少。
然而不速之客出现。
“文氏文砚清前来探望大姑娘。”赵家祖母最亲近的文妈妈领着一人站在门外拜见。
溪鹤闻声瞧去,就见一位身穿黑袍、头戴白帷帽的女子静静站在文妈妈身侧。她猜是文渊周的家人来与瑾娘商讨退婚事宜。
她望向赵宗瑾,二人对视一眼便明心意,她转身说道:“文姑娘请进。”
文砚清入院也不急着进房,反而一把抓住溪鹤的手臂,上下打量:“溪鹤,你一定是溪鹤吧!”
溪鹤被她抓得发疼,心想着这姑娘真高,比自己高了一头有余,力气也这么大。
她礼貌答道:“是,姑娘请进,我家姑娘就在屋内。”
文砚清声音极尽温柔:“果然好看,我也喜爱。”
溪鹤迷惑不解,把人领进屋内,花生倒水伺候。
文砚清见赵宗瑾便取下帷帽,笑眯眯道:“赵姑娘,好久不见。”
赵宗瑾见此女子骨相分明、身姿颀长挺拔,却不知在何处见过:“文姑娘,我们从前见过吗?”
文砚清大笑,这二人还真是小心翼翼。
她将帷帽丢到窗旁小桌上,用手挡住下半张脸,压低声音欢快说道:“这样,记起了吗?”
赵宗瑾眼中一亮,热病时她压低药价被对手针对,遇到打手幸得几位蒙面英雄相救,这位就是领头之人。
她不可置信:“原来是你,你是姑娘?”
文砚清笑着看向溪鹤:“我与赵姑娘有些私事要谈,不知溪姑娘能否让我们二人独处?”
溪鹤望向瑾娘,赵宗瑾点头示意,她与花生行礼退出:“姑娘,有事唤我便是。”
待溪鹤关门退出,赵宗瑾褪去笑意,沉静问道:“你来此何事?”
文砚清一脸无所谓:“赵姑娘何必紧张?我与你母亲一脉也算是亲近,算起来,我应该唤你一声——姑姑?”
赵宗瑾感觉事情愈发麻烦,好像有一张大网将她裹住。
文砚清轻抿一口热茶,烫嘴偏身吐出,随即说道:“赵姑娘,我直接说了,我今日是来与你商量退婚事宜。”
她将一份文书置于桌面:“你与文渊周的婚事作罢,文氏自会与你祖母商量,绝对不会毁你名誉,从此你与他便无任何关系。”
赵宗瑾不信对方目的只是退婚这么简单。
果然,文砚清从袖中摸出一份精致文书置于桌上。
赵宗瑾眉头微蹙。
文砚清敛袖起身,执礼缓声说道:“此乃聘书,文渊周诚心求娶溪鹤,还望赵姑娘同意。”
一股热气冲上脑门,赵宗瑾拍桌而起,呵斥道:“不可能!”
鹤娘,不能离开我,绝不可能!
文砚清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大,幸好早有准备。
她又从袖中摸出一份书卷递给她:“赵姑娘,不如看看这份书卷。”
赵宗瑾闭眼调整情绪,接过书卷展开一看,一口热血堵在喉间。此书上详细记载了她的所有生意,她与溪鹤的各项收入,还有她们的交往关系,虽不完整,却也够威胁她。
冷眼瞥向文砚清:“你们,威胁我。”
文砚清连忙摇手:“不是,不是,我们哪儿敢!”
她又摸出一份书卷递给赵宗瑾:“是我主子,要与赵姑娘谈一笔生意。”
“你的主子?”
“是我们的主子。”
“谁?”
“昭明义主。”
赵宗瑾惊讶,她知道此人,昭明义主,南方起义军首领,她前世也见过此人。
天下大乱,诸雄皆起,李廷晟杀回天都,名正言顺称帝,而霍焘占据西北,昭明义主占据西南与南边,拥兵自重,天下三分之势。
她死前,听说昭明义主与霍焘联合,率军直入天都,可惜,最终结果她并不知晓。
这人,为何盯上她?
文渊周……她如梦初醒,前世鹤娘说过,她是花钱才让劫财的匪贼准许她带我离去……那些人是南方匪贼……昭明义主他们可不就是南方“匪贼”。
文渊周与他们有关系……难道是文渊周帮助鹤娘救我离去……文渊周……是文氏子……文砚清也是文氏子……文氏与昭明义主……
住在小竹村那些年,我从未见过文渊周,是因为他在外替反贼做事吗?
她捏了捏眉心,漠然问道:“文渊周,和昭明义主是何关系?”
“什么关系?他貌美,我们主子喜欢他。”文砚清语出惊人。
赵宗瑾嗤笑:“男宠!你们欺人太甚!”。
文砚清虽想给文渊周泼脏水,但怕事情不成,赶紧补救:“昭明义主是我文家血脉,与文渊周算是亲缘情义,不是肮脏关系,赵姑娘放心。”
“我们主子虽有毛病,见了貌美佳人,就要结交,喜爱得紧,便要收入房中,但对亲友,还是不错的。”
赵宗瑾听出她在胡说八道,不再理会,转而打开书卷,见其中描述,似嘲非嘲:“要我加入你们?”
可是:“这与溪鹤有何关系?我不会加入你们,也不会同意溪鹤与文渊周的婚事。”
文砚清歪头叹息:“赵姑娘,你何必死脑筋。”
她随手把玩手中茶杯,薄瓷小杯在她指尖旋转。
“你在南方的生意势头之猛,已经影响到我们的布局。但你若加入我们,你的生意还是你的,我们的生意你也能参与,何乐不为。”
“我们不信你,你最重要的人,必须在我们手里。更何况,文渊周可是真心爱溪鹤,溪鹤对他,也不是不无情意。”
“你何必阻拦?”
赵宗瑾今生从未吃过这种瘪,千算万算,算漏文氏。
她攥紧手中书卷,舅舅因为母亲的原因,与文氏那些人关系极差,他被排挤在外,想必也不知道文氏与昭明义主的关系。而她的生意也有文氏的人参与,恐怕早有杂虫混进来。
她只是生意人,根本斗不过这些百年世家、江湖恶势力。
可是,溪鹤与文渊周,她头疼难受,她们二人前世今生的身影在脑中混作一团,身子摇摇欲坠。
文砚清伸腿抵住她的腰身,抛出最后的杀手锏:
“赵姑娘,玉鹤行那点微末本事,可无法与我们抗衡,不过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徒增笑耳!”
无视赵宗瑾的愤恨,她继续说道:
“文家与昭明义主的关系,你已知晓,要么你们主仆二人共赴黄泉,要么让溪鹤嫁入文家受我们控制。”
“但你若想带她去南方,就必须让她侍奉我们主子,以她的姿容性情,必得主子宠爱。”
“当然,新郎未必要是文渊周,但他……未涉我们的大业,身份清白,与溪鹤相熟,选他已是我们的让步。”
赵宗瑾脸色苍白,语气森冷:“这算什么?逼迫?”
文砚清刻意模仿文渊周的假意温润:“逼迫?我们是在……帮你啊!”
她手中突现一把长钗,金光一闪,珠帘线断,数颗玉珠无物可依,散落难寻。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的能力你是见识过的,取你们性命,轻而易举。”
话说完,她都想给自己两耳光,羽寒川!文修楷!文渊周!你们三真不是东西!这种得罪人的事,怎么偏叫她来?
-
夜深人静。
“文渊周又在犯病!”溪鹤将聘书扔出房门,大发脾气:“成哪门子的亲,荒唐至极!”
门外,赵宗瑾贴着木门失力滑落,捂眼压制悲痛,她想起前世文渊周望向溪鹤的眼神,又想起今生那人同样的热切目光,鹤娘终究是要嫁人的。
自己的未来雾蒙蒙一片,生死难料,然而,文氏却是百年世家,文渊周即使无所事事一辈子,也能得祖业庇护到死。
鹤娘,爱他,他们……很相配!
“鹤娘。”她的声音沙哑:“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溪鹤气道:“我不是傻瓜,你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我去往南方,更不会突然提出让我和文渊周结亲。瑾娘,有人在逼你!”
赵宗瑾沉默半响,才低声道:“没有人逼我,你必须留天都,必须嫁给文家人,这是我向文氏投诚的保证,而文渊周,是最佳人选,你和他,比我所知的更要般配。”
“鹤娘,你……你愿意……嫁给他吗?”
溪鹤的怨气压过悲伤,猛得拉开门道:“你明明最讨厌文渊周,你厌恶我对他的关注,瑾娘,你为何不讲实话?是不是和预言有关?”
“预言……”赵宗瑾语调忽变:“我不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是错的,怎么做都是错的。”
溪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我们还是不能自主命运吗?明明已经做的很好,怎么还有人欺负我们!”
“不要……”赵宗瑾憋不住悲痛,眼里全是凤袍贵人身影,耳畔是她的声音。
溪鹤摇摇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语气淡而直接:“赵宗瑾,告诉我实情。”
赵宗瑾整个人倏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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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瞒不住,可她仍在挣扎,低垂的目光透露她的无助,她害怕面对自己的无用,她没有保护好傻鸟,她又害了她,她又要她来替她收拾烂摊子,她不如……死了去……
溪鹤知她痛苦,干脆盘腿坐在她面前,托着腮冷幽幽地望向她,语气依旧直接:“赵宗瑾,不许逃避,告诉我实情。”
她身子一软,所有情绪化作沸腾的愧疚,仿佛又变成前世那个只会惹麻烦的赵大姑娘,只会哭泣求人的赵宗瑾。
没了鹤娘的安慰,过了许久,她才脱离记忆苦海,恢复神智,归于平静。
她轻轻点头,伸手扯住溪鹤的衣袖,低声讲述一切。
……
“昭明义主?怪不得。”溪鹤望向小院高墙,目光仿佛穿透距离的限制,追到千里之外的南地:“他们倒会玩弄权力,这般逼迫人,也不怕你记恨他们,来日捅他们冷刀子。”
赵宗瑾此刻已没了先前的疯魔之态,沉声答道:“我这种小人物,我们这点经营,他们岂会放在眼里。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偏要你嫁给文家人,又为何要我归入他们阵营,我的能力,并未强到值得他们如此另眼相待。”
“或许……是因为我吧!”溪鹤思索一番:“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赵宗瑾猛地抬头,不解其意。
溪鹤说道:“瑾娘,他们的话说得很明白,我们要么听从安排,要么共赴黄泉。”
她停顿一下,继续道:“我确实能带你逃走,可就要舍弃多年经营,舍弃玉鹤行,舍弃所有亲友,还要躲避他们的追杀,我们赌不起。”
“若要我陪你去南方……你知道的,我不想去那里,也不能去那里。”
“他们给你的选择,很诱惑,你应该动心。”
赵宗瑾哭道:“我……我不想你用婚姻帮助我,我……我怎么还是这么无用。”
她的泪水忽然盈眶,整个人又变得癫狂:“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害了你……”
她想到前世鹤娘与文渊周的交集,鹤娘与她在外流浪的生活,鹤娘入宫后的苦难。
或许,鹤娘嫁入文氏,她们投靠昭明义主阵营,才能拥有搅乱世俗、打破礼法禁锢的力量,才能真正拥有权力,才能让她自在随心。
即使失败,丢开文渊周,还有房次卿。
鹤娘绝不会走向末路。
可是。
我自以为是的为她续上前世情缘,真的对吗?她们之间,情深几何?
我为何又在找理由……
“是我的错……”她的眼底红的似在流血。
“我该死的……”
溪鹤只想甩自己两耳光,怎么又惹瑾娘犯病。
她抱起赵宗瑾回屋,将人轻放榻上,安慰道:“瑾娘,你看我,别想,我人在这里。”
可赵宗瑾已陷入无边无际的冰冻血海,漫天红色飞雪,寒气渗入她的骨缝。
溪鹤无法,死死咬住她的手腕,疼痛让她眼珠微跳,似有了几分清明,随即急问:“你是谁?”
赵宗瑾双眸凝滞,呆愣答道:“我?我是赵宗瑾。”
溪鹤见她这番模样,愈发担忧,若真与文渊周结亲,瑾娘南下,她们之间,能共语的时间更少。
罢了!
她乱抹一把泪珠,逼迫赵宗瑾直视她:“赵宗瑾,你想让赵家人后悔,想为母亲争气,所以做闺中守礼小姐。你想补偿我,让我过上富贵安乐的生活,所以经商赚钱。你想做所谓善人,总是助民救人。”
“但是,这些理由你自己相信吗?你真的只想做这些吗?”
赵宗瑾眼神飘忽,口中喃喃:“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溪鹤继续道:
“真正的你,是不近人情的高门贵女,是运筹帷幄的商铺东家,是雷厉风行的玉鹤行掌事人。”
“你太在意世俗的眼光,又被预言控制,你的心性谋略、处世之道,合该是翻云覆雨的商道枭雄,何必学人做悲天悯人的菩萨。”
“可你总在逃避,你的善意是在学谁?你的恐惧,又是在怕什么?”
“哈……”赵宗瑾身子发软,眼中混沌总算褪去,清明眸中却又盛满冰凉的悲意。
学谁?是啊!赵宗瑾,你怎么忘了,原本的你,就是个愚蠢恶毒的人!
你保护不了她,你就想甩开她!你看到利益,又想利用她!
你在装什么?你忘了吗?忘了前世的自己,就是个怕事的小人,你只会讨好欺负你的男人,却痛骂真心爱你的女人!
她忽然变得安静,目光似在遥望远方,片刻之后,才轻声开口:“鹤娘,你还记得,我们初相识吗?”
溪鹤不知意,答道:“记得。”
她望着瑾娘悲伤寂静的眼,思绪穿越时空,回到幼时。
15. 旧事,发现笼中人
那是遇马匪之后的事,那时她刚埋葬好父母,家中无粮可食,喝了几天水后终于挨不住饿。
天刚亮,她拿着恩人所赠斗篷出门,打算前往有余粮的村长家换点粮食。可身后就像长了尾巴,她细察发觉有人偷窥,过村街时还有不少陌生人细细打量她。
她自知为何,不过是觉得溪家无人,她一幼女不能护不住田地屋宅,又无人可依,想欺负她罢!
路过田家房屋时,想起田家无一人归来,脑里浮现出那个总爱跟在妹妹身后的鼻涕虫田七,又想起自己的好友田大。
田大是田七的姐姐,田大总端着饭碗坐在门槛上刨饭,总是悄悄藏起炒肉,带给瘦小的她吃。田大也常带着她爬树摸鸟、下河抓鱼。田大还带着她去过一个很小的湖泊,湖泊绿得发黑,怎么游也游不到底。
可偏偏这么好的田大,因保护他们这群幼小的孩童,独自引开匪贼,死于禽兽……刀下。
如今,她的家人也不知踪迹。
“混账老天,你怎么这么爱折磨好人!”
刚欲离开,田家房屋突然传出一阵说话声,溪鹤眸光闪烁。
“难道田家人回来了?”
她含着笑意攀上田家墙头,朝里望去。
未想,瞧见她最厌恶的人,麻子和痦子这两光头拐子,正在院子里翻箱倒柜。
她正疑惑这二人为何在此。
麻子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的狗笼,朝着里面踢了一脚,好似有什么活物在摆动。
“狗养的东西,给老子这一口咬的,今天都还在痛,就在狗笼子里面待着吧!呸!”麻子骂道。
痦子在一旁翻箱:“货还没出手,你可别给弄死了。”
麻子朝着狗笼踢了一脚,见里面人缩作一团,全身颤抖,气呼呼地喊道:“还活着,饿不死。”
痦子尖细声音刺耳:“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上等货,要是弄死了,咱俩还不得亏死。”
“怕什么,这个白白嫩嫩,水灵着,肯定惹那些人喜爱。”
“别,那些人才给几个钱,明天我就把她卖给蛮子,蛮子买女孩儿可大方了。”麻子发出令人厌恶的讥笑。
溪鹤瞳仁倏然发亮,心咚咚跳动。
她悄悄地滑下墙头,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会不会是妹妹,有可能的,他俩不是一直都想要买妹妹吗?”
“月儿失踪不见,就是他俩抓的,这附近村庄,长得好看的女孩,也就妹妹了。”
“一定是妹妹。”
一种奇异的失而复得的心情,在她的胸腔激扬。
她根本不知笼中人是谁。
但她实在找不到妹妹,她没办法了,她决定了,她要救笼子里的妹妹。
-
村长家。
“村长,那是我妹妹,为什么不能去救她?”溪鹤瘦弱的身体紧紧地拽着村长的衣角,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村长也无法:“溪鹤啊!你别再求我了,那麻子和痦子是赚黑钱的人。”
他扶着溪鹤的肩,不忍说道:“以前他两要买你妹妹,你不愿意,拿着砍刀打他们,惹怒这二人,我也是厚着脸皮在其中周旋过的。”
“如今,他们已经弄到手了,到手的财物就不可能再让别人抢回去。”
“鹤姐儿,你听我的劝,如今你们溪家无人,田家又无消息。这村里都是逃难来的外来户,又怎么可能会帮你。”
“你莫要去闹事,最后伤了自己。”
“……”
溪鹤费尽口舌,可依然不能说服村长。
-
“阿爹阿娘都没了,谁都能欺负我。”
“凭什么恶人能过好日子?凭什么……”
无力情绪包裹溪鹤,她抱着斗篷走回田家,悄悄透过门缝窥视,狗笼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亮白肌肤晃人,怎么可能是溪月。
而痦子正蹲在院落磨刀,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刺得她眼疼。
算了!
“饿死,杀死,都是死,还不如去拼一拼。无论是谁,都不应该被卖给异邦人。”
她很快调整心态,踮着脚快步回家,然而刚穿过长巷,便又遇熟人。
是她们曾经的邻居——陈家四嫂。
她扶着溪鹤的肩,眼里的不乐意实在明显,嘴里却说着为她打算的话:“溪家妹妹,这话你肯定不爱听,可你们溪家人都没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溪鹤不是傻子,孤女入他家门的事多的去了,她目光越过陈家嫂子,便见远处转角露出的黑衣角,气得眉头紧锁。
四嫂知她生气,可无奈,溪鹤身体康健,性格模样都是极好,四五岁时便跟在他阿爹阿娘身后劳作做活,这村里谁不喜爱她,打她主意的,又岂止陈家。
她继续说道:“我们陈家儿郎多,我们几个嫂嫂都喜欢你,你到我家,必定没人敢欺负你,绝不缺你衣食。”
转头望向远处墙角:“你陈哥哥,也很喜欢你,你们也算是——”
“四嫂,这些事我还要想想。”溪鹤不想听,打断她的劝告。
“哎!好!”四嫂见她未发疯狂骂,想着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喜色爬上眉梢,高兴道:“阿弟,快过来,送你阿妹回去。”
陈天林抠着墙角缩出来,一副可怜巴巴模样,细高麻杆,面色黑得看不出表情。
溪鹤见他就来气,几步就跨到他身边:“陈傻子,你真是白长个子。”
一拳头砸向他胸口:“以后别再这副可怜兮兮的德行,田家没人了,溪家也没人了,村长也老了,到处都是外来户,没人能帮你打架。”
“你……你不……帮我吗?”陈天林拽着她的手,泪眼婆娑:“阿公只肯给我养媳妇,我不要你嫁我,等你长大了,想嫁给谁都可以。”
“你什么脾性,我怎能不知道。”
溪鹤叹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陈天林,你愿不愿意入赘我家?”
“啊!我……”陈天林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可她既然开口:“我愿意。”
溪鹤抬眸瞧他:“那县城贺夫子的女儿,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
“你眼睛都长到她身上去了,我能不知道吗?”
“我们,我……她都不认识我。”
溪鹤放轻声音:“我把溪家田宅都托付给你,你要记得,每年给我阿爹阿娘烧纸,除去坟头的荒草。”
“你……你要去哪儿?”
泪珠如线:“我……我跟你一起走。”
“傻子,你走了,谁替我管田管家,你听话,我只是去找月儿,早晚会回来找你的。”
“我不要……田大走了,你也要走吗?”
溪鹤一把堵住他的嘴:“小点声,你不要让我难过,如今,只有你能让我担心了。”
-
午时。
各家各户都在家中偷凉,村中坝子忽传来急促长铃声响,村民都顶着烈日来此看热闹。
村长也一颠一拐的赶来,趴在土台前惊呼:“鹤姐儿,你又干嘛?别胡闹,怎么不听我的话。”
溪鹤见人都聚在一起,目光扫过陈家十几口人担忧的神色,反手握住陈天林的手,正声道:“我是溪家溪鹤,我与陈家小郎君陈天林自幼订亲,如今我溪家无儿郎,他便要入我溪家。请大家做个见证,再麻烦村长改写户口,让陈郎君做我溪家人,与我共同继承田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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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溪家只剩她一幼女,这田地应该归宗族……”
“溪家没人了,应该归村里……”
……
各音混乱,可农家人又怎么会懂律法,不过是凭着往日所见,说着毫无道理的话,以此夺财。
陈家人倒是高兴,他们家原本人口就多,姑娘儿郎混住一起,田地屋宅本就不够分,等这天灾一去,田地是何等珍贵。
陈家阿公生怕到手财物被抢去,拽着村长吼道:“没错了,我小孙子早在多年前便赘给溪家,大哥,你是村长,自是不会偏私,可要为我们天林和鹤姐儿做个见证。”
村长也是陈家人,虽已分家,但必然偏袒本家。
他虽不通律法条文,却也知晓大乾律例,田产唯有男丁方可继承,孤女算是绝户,至多分得些许屋宅罢了。
所幸,此地无人懂这些,他摸摸不存在的胡须,摆出威严姿态,正声道:“溪鹤与陈天林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只是因她二人年龄小而未成亲,如今溪家长辈已逝,溪鹤幼孤无依,但陈天林今年已满十二,按大乾律法,二人婚事成立,能继承溪家田宅。”
见众人还想争论,溪鹤抬起与陈天林互牵的手,盯着陈天林湿透的眼眶,含泪笑道:“我与陈天林,是父母之命,天地见证。”
继而高声道:“若有异言,便去县城见官,长溪村是大乾开国皇帝赐给我们溪、田、陈三家先祖的落脚之地,若官府说我们这些百年民户不能继承先祖田地,要违先帝圣旨,我便不再多言。”
溪鹤冷眼扫过众人,她向来爱听各色故事,与朋友玩乐时,尝尝扮演惩奸除恶的英雄豪杰,借官护己这种说辞,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小把戏。
众人哪敢说皇帝不是,又岂敢与官府作对,若真闹到上面去,谁不被官府刮掉一层皮,他们这些外来户反而得不到好,便不再多言,反正还有田家的田地屋宅能分,何必针对可怜孤儿。
-
天色渐晚,溪家小屋却格外热闹。
溪鹤送走村长与陈家人,独留陈天林与她大眼瞪小眼。
“你也走吧!”溪鹤催促。
“我不走,这现在是我家。”好一个无赖。
“陈天林,可我要走了。”
“溪鹤,我以后要叫溪天林。”说得一脸真诚。
“鬼话,陈天林就是陈天林。”
溪鹤继续说:“除了你这个大活人,我就担心我的田地和屋子。老宅被匪贼烧毁,这屋子是阿爹阿娘成亲时建的,虽不及你家宽敞,也没你家热闹,但你独居倒也舒适,总比你和那些奶娃侄儿挤在一张床上好,若是害怕,就叫你侄儿来陪你。”
“你务必替我守好房屋,还有西边那几亩田,莫叫人占了去”。
“待你到了成婚年龄,我还没回来,屋宅田地全由你做主。”
陈天林胡乱点头,听清楚她的话后,又忙摇头。
溪鹤见他傻样,愈发担忧:“陈天林,陈傻子,溪鹤,溪疯子要走了,我不知何时才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若是真有贼子乱来,你知道怎么做吗?”
“拼……拼命干。”陈天林哽咽道,泪花乱炸。
溪鹤弹他脑门:“傻子,你要跑,田宅可比不上你重要,若是对上欺负你的人,就死命跑,活着最重要。”
“我早晚是要回来的,你一定要活到我回来找你。”
陈天林喉间胀痛,哭得没一点声音,溪鹤受不住他可怜落泪模样,黑皮麻杆,哭着太难看了,惹她伤心。
干脆拽着他出门,好不容易撵走他,自己反而泪流不止。
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才回屋翻出恩人所赠短刀,又朝着祖坟方向拜了一拜,请愿阿爹阿娘保佑自己。
16. 旧事,赵宗瑾重生 “溪鹤。”
夜深人静。
溪鹤独自来到田家墙角,仔细聆听里面动静,待到屋内说话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细一粗的呼噜声。
时机已到。
凭着对田家房屋的了解,轻松攀上高墙,顺着墙边大树滑进院落,先小心拨开大门的门栓,确定大门能打开后才蹑手蹑脚的走到狗笼旁。
狗笼由木头打造,笼门上挂着一把新的铁锁,锁扣紧紧咬合在木条之间,只要将锁扣处的木条锯断,铁锁便会直接脱落。
借着月色看清笼中人,一袭蓝衣,白嫩圆润的脸蛋。
她伸臂轻扯蓝衣女孩的头发,轻唤道:“醒醒,快醒醒,别害怕,别出声,我救你出去。”
笼中的女孩深陷梦魇,听到抑扬顿挫的语调,夹着几分北部气息,猛的睁开眼,惊慌失措,身体紧紧地缩作一团。
“轻点,轻点,嘘!嘘!”溪鹤焦急地唤道。
女孩这才借着月色看清眼前人,是一个比她还小的姑娘,正焦急的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压低声音急促地作“嘘”,生怕惊动屋内人。
溪鹤把嘴贴到狗笼上:“我要锯木头,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溪鹤,沉默一会儿后重重点头。
溪鹤摸出小刀锯锁扣处的木条,不愧是恩人所赠的物件,小刀锋利,锯木声弱。
“滋滋”声渗透女孩的肌肤血液,颤栗着的双手捧着铁锁,泪眼汪汪地盯着她的救赎。
只差几下木条就要断开,二人目光相对,喜色抑制不住地爬上眼角。
忽地,屋内尖细的呼噜声停止,二人身体顿住。
屋内传来摸索声。
溪鹤急忙钻入木梯下边,三步阶梯,刚好够一个小孩躲入。
痦子半眯着眼,提着裤子快步走到木梯处开始放水。
哗哗——哗哗。
黄汤带着一股腥味从木板的缝隙流入地面,溪鹤强忍着恶心不敢有一点动作,心里大骂:“又熏又臭,臭拐子,肉都是烂的。”
痦子放完黄汤,也不急着进屋,倚着狗笼提裤子,溪鹤听着动静,心快要越出嗓子眼。
痦子半眯着眼扫过笼中女孩儿,乐唱道:“钱~啊~”
满意地踢向狗笼,铁锁剧烈晃动。
“嘎吱嘎吱”欲落将落。
笼中女孩狠咬嘴唇,全身麻木,生怕痦子发现蹊跷。
痦子还不离去,咂巴咂巴嘴,一把鼻涕抹上狗笼,这才抱着发财梦走回房间。
“哐当”,关门声一响,女孩迅速撑起身子,伸手摸向那把铁锁,刚触到冰冷的金属,锁扣便“咔嗒”一声松脱,铁锁砸到她的掌心。
幸得上天垂怜!
拐子歪歪扭扭地沉睡,他们的“银钱”被溪鹤盗走,女孩儿一瘸一拐,紧跟小恩人脚步。
-
圆月之下,天倾地阔,孤寂道路上的身影愈发微小。
冷风钻入溪鹤衣角,她缩着脖子感叹:“真冷,今晚的风真奇怪。”
她问背上的小姑娘:“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小女孩紧攥她的布衣:“不……不想。”
“什么?”
女孩声音微弱:“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溪鹤粲然一笑:“还好,还是有家的。”
“我先带你去城里报官,城里可大了,拐子一定找不到我们。”
“嗯,听你的。”女孩紧倚她的脊背,试图攥紧活命希望。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小恩人瘦弱的侧脸,在她耳边娇娇软软的说道:“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
溪鹤回眸瞧女孩坚定崇拜的眼神,害羞得抿嘴一笑。
不知走了多远,浑身黏腻,双腿僵硬,走到一棵歇脚的大树,她把女孩轻放下背,气喘吁吁:“我太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嗯……”女孩儿身体似乎不太舒服。
溪鹤想着:还真是娇弱的人,说话声音也好听,软糯糯的,又白又漂亮,怎么看都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不知叫什么名字。
银盘悬空,清辉万里。
忽地一阵阵强劲的夜风吹得树影摇曳。
赵宗瑾眼珠乱颤,指节狠狠揉搓眉间,无由的痛楚灌入脑海,冷意窜满躯壳,身骨愈发僵硬。
脑中忽有人言:“赵姑娘……赵姑娘……赵宗瑾……”陌生男子关怀急切的声音渐渐消失。
她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雪地,寒凉潮湿黏得她骨头生疼。
鹤娘……鹤……
倏然睁眼,视线清晰的那一刻,呼吸骤停,过度的喜悦冲入脑海,张嘴都变得困难。
“鹤……鹤娘……”
她居然看见,幼小的溪鹤叉腰站在她的面前,身子一歪一正,嘴里哼哼,很是惬意。
野风掀起她耳畔碎发,她听见,这名被自己亲手害死的小姑娘,正带着她前世纠正许久才改掉的语调,眨巴着眼睛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屏住呼吸,生怕眼前人如幻影消散,如坠五里雾中,记忆纠缠。
黑瘦丫头兴奋大喊:“小姐,我要伺候你在一辈子,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貌美丫鬟柔声说道:“瑾娘,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我会救你的。”
素衣村女雨中怒吼:“你根本离不开我!不要把我推开!”
华服妇人含泪问道:“瑾娘,这是你想要的吗?”
凤袍贵人捂住流血嘴角,痛苦说道:“我……才不恨你……你要……好好活着!我们……来世再见!”
……
记忆碎片凌乱,最终理清成眼前人。
赵宗瑾呆愣凝望溪鹤,胸膛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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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起伏,眼角滚下一串热泪。
“溪鹤。”
“鹤娘。”
“傻鸟。”
试探,确认,思念,一句比一句激动。
是真的!
你没死!
我也没死。
我能看见,我还能听见。
“溪鹤,我们真的……来世相见了。”她紧紧地抓住眼前黑瘦丫头的小脏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鹤娘,对不起,对不起……”
压抑多年的悲痛,在此刻化作哭声喷涌而出。
野风啸空,树梢齐鸣,似在诉说前世的诸多遗憾。
-
溪鹤牢牢的束缚在对方怀里,热气打湿她的头发,泪水顺着额头滑过她眼角。
她难以呼吸,用力挣脱:“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叫溪鹤?”
“难道我们以前见过?”
“你是哪家的人啊?”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一连串的疑问,这人太诡异了,莫不是被拐子吓傻了。
“拐子可真不干人事!”
赵宗瑾不知如何向她解释,难不成告诉她,我是一个死人,我是重生之人,我是害死你的人。
溪鹤见女孩发痴,轻轻抹去她的眼泪,手却被对方抓住,对方十分激动:“鹤……溪鹤,你要记着我,我是瑾娘,我是赵宗瑾。”
“赵——宗——瑾?我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你怎么会知道我叫溪鹤?”
“你姓赵?我家没有姓赵的亲戚。”
“我有说过我叫溪鹤吗?”
面对她的疑惑,赵宗瑾剧烈呼吸,压下汹涌情感,沉静思考今生之事。
随后深呼一口气,柔声道:“我们先去城里,到了城里我什么都告诉你。”
她了解溪鹤,溪鹤会听她的话。
溪鹤伸腰,觉得身体又恢复力气,才言道:“好吧!反正我也休息够了,我们继续上路”。
“你不要怕,拐子肯定追不上来。”
她一点不纠结对方的奇怪,这么娇弱的小姑娘遇到拐子,还被关在狗笼,肯定被吓傻了!
更何况,对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说不定是爹娘旧识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她不知道的亲戚。
她安慰小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在明日天黑前赶到县城。”
赵宗瑾脚痛难受,却比不上心撕扯的感觉。
她趴在溪鹤的背上,此刻与前世重叠。
内心的激动在幼小孱弱的身体中乱窜,她一时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记忆,疼痛刺穿她的头皮。
“母亲,瑾娘回来得晚了,没能赶上和你相见。但天怜我,鹤娘还活着。”
她紧扣住溪鹤的肩膀,泪水侵湿她的脖子。
17. 旧事,再遇少年郎
截风县。
“别怕,我们进城了,这里驻守着霍氏统领的军队,没有土匪盗贼敢在这里闹事,拐子肯定不敢来这里。”
“嗯,我不怕!”
两个小丫头挤坐在破旧墙角的阴凉处。
溪鹤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四下张望,街道依旧,异邦商客,南北小食,东西游人,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可如今,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妹妹也无处可寻。
赵宗瑾瞧她脸色,心中了然,知她是在思念家人,轻轻触摸她干枯乱飞的发丝,心中悲痛,这孩子,幼时怎么就过得这么苦!这么难!
“瑾娘,你怎么会被拐子捉住?你是城里人吗?”
溪鹤好奇心向来较重,她有好多问题想问。
她暗想:这人真奇怪,到了城里不去找家人,不报官,拉着我蹲守在墙角,说是要等重要的人出现。
赵宗瑾轻声答复她的疑惑,她对溪鹤不会隐瞒:
“我从蜣牙国回来途中被人暗害,与同行人走散,被人贩子抓住。”
“我家人没在这里,但这里有我认识的人。”
溪鹤知道蜣牙,她很喜欢蜣牙人的戏法,蜣牙人还曾送给她一块圆润的彩石块,她钻眼编了长绳,串成项链送给溪月做礼物。
“暗害,谁暗害你?”溪鹤惊讶。
“还有蜣牙?你不是中原人吗?为什么会去蜣牙?”她追问道。
“是我母亲现在的丈夫。”
“现在的丈夫?为什么害你?”
她的小脑袋想不通这些弯弯绕绕。
赵宗瑾耐心解释:
“我父母在我四岁时便和离,母亲后改嫁给一位商人,前几年跟随着她丈夫前往漠北行商。”
“谁知遭遇战争,母亲病情加重,便暂时定居蜣牙,此次我便是去见她,回来途中被她丈夫所害。”
溪鹤想不明白,瑾娘这样柔弱漂亮的小女孩,怎么会有人害她?
“她丈夫为什么要害你?她不喜欢你吗?”
赵宗瑾冷笑:“母亲因病去世,但她给我留了不少人和财产,她的新丈夫不想我继承。”
溪鹤却捕捉到她眼中一瞬间的哀伤:“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赵宗瑾答道:“你不会让我伤心的,对我母亲而言,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溪鹤见对方装大人口气掩饰悲伤,拍着她的手安慰:“你不要难过,人死后便入了轮回,又会成为父母的孩子,受人疼爱。”
“嗯!”赵宗瑾盯着溪鹤笑着点头。
见她不再伤心,溪鹤又追问:“我们在等谁?还要等多久啊?”她好饿,她想去找东西吃。
“快了,天黑之前,那人就会来。”
赵宗瑾想起前世,溪鹤背着自己到城里报官,却遭驱赶,二人无目的的四处游荡。后来自己受不了饿,瞒着她去偷食物,被店家追打,溪鹤为了保护自己被打伤手腕。二人无处可去,打算在城脚处休息一晚,刚走到城门,便遇见了相救之人。
溪鹤看瑾娘又在想事,心里感叹,真是猫儿一般的姑娘,喜一会儿,哀一会儿。
-
天色渐暗。
溪鹤眼眨都不眨地盯着街对面的羊肉汤摊,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小声许愿:“好饿啊!好饿啊!羊肉汤快流进我的嘴巴!填满我的肚子吧!”
赵宗瑾身体柔弱,思绪混乱,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大官来了,开路……”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十几匹马飞奔入城。
“来了!”
赵宗瑾激动起身想去拦马,然而还未走几步就摔倒在地,溪鹤赶紧扶住她。
赵宗瑾无法,只得告诉溪鹤:“快,就是他们,喊太常寺卿赵世勋之孙……求救,莫要管我,快!”
溪鹤立即跑向长街,边跑边喊:“太常寺卿赵世勋之孙求救……”
眼看马匹未停,她干脆站在长街中间拦马大喊,惊得赵宗瑾卯足了力气、手脚并用地向她爬去。
“不要——”赵宗瑾吓得魂魄快要冲出躯壳。
一匹黑马急停在溪鹤面前,马儿激烈的嘶叫声从前方传来,一股熟悉的热气洒在她脸颊。她惊吓后睁眼,便又见前日救自己性命的少年,扯着缰绳,眼睛漆黑如深渊,冷冷地瞧她。
“阿……哥?恩人……太常……赵……赵世勋之孙求救。”溪鹤的声音越说越小。
她喊道:“恩人等我,等着。”
少年随着黑瘦丫头的身影望去,见她搀扶着一个脏丫头朝他走来,眉间阴郁。
赵宗瑾忍着疼痛,虚弱行礼:“太常寺卿赵世勋之孙,柳州文氏文信茹之女,求见公子,望公子相救。”
少年对太常寺提不起兴趣,柳州文氏却使他难得的眼神微变。
“你识得我?”居高临下地审问。
“小女曾在霍刺史府中借住,远远见过公子一眼,还望公子相救。”声音渐弱。
溪鹤不知这二人关系,瑾娘行礼求助,马上的少年却冷漠无情,她不由得紧张,在二人之间张望。
她的茫然无措落在少年眼里,他微微顷身,偏首问道:“何名?”高高在上,连语气都像是施舍。
“我?我是城外长溪村村民。”溪鹤没听明白,盯着好看的脸,结结巴巴地回答。
“村民?”少年嘴角微裂,不知在做什么打算。
忽然,赵宗瑾撑不住倒地。
“瑾娘,瑾娘!”溪鹤跪地抱住赵宗瑾,无奈求救:“阿哥,恩人,英雄,求你了,救救她吧!求求你了。”
小黑丫头流泪渴求,他冷眼旁观。
溪鹤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刚救下来的小女孩,好不容易才逃离魔窟,怎能死在这个这儿?
她继续求助:“阿哥,求你啦!救救她吧!”
这声音极柔软,极动听,与这北地萧瑟全然不同,足够惹人生爱。
少年驾马离去,走前下令:“把人带上。”
-
赵宗瑾脑袋胀痛,迷迷糊糊觉得嘴中黏腻。
毒药!
呵!
狗男女,该死!该死!
鹤娘,对不起!
我没能杀了那对狗男女。
对不起!
她渐渐恢复清明,醒来时,发现是一侍女在给自己喂药。
床旁,溪鹤捧着半只鸡啃得满脸油渍。
“太好噜,你想啦。”口中的肉还未吞下,一旁伺候的侍女从她手中接过剩余的烤鸡。
赵宗瑾瞬间呆愣,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鲜活的溪鹤。
她撑床坐起,把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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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拉到床边,柔声问道:“怎么吃的如此着急?”
随手取过侍女手中的手帕,想替她擦去嘴角油渍。
溪鹤身体稍稍躲闪:“虽说我救了你,又帮你寻亲,但这么亲密,我不太习惯。”
赵宗瑾顿住,换动作将溪鹤落在额前的乱发理整齐:“抱歉,你别怕,以后我们会很好很好的。”
她心里暗骂: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份,对现在的鹤娘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
门外,走来一位身着粉衣的敦实侍女,她礼貌问道:“小姐,大夫叮嘱,您醒来后需食用些软糯食物。厨房已备好,您现在要用吗?”
赵宗瑾腹中空空,饥饿难耐:“现在吧!”
溪鹤扶着她入座,见周围人站在一侧伺候,不解问道:“姐姐,你们要站着吃饭吗?”
粉衣侍女盈盈行礼,答道:“谢小姐关照,奴婢已经食用过饭,您慢吃。”
赵宗瑾语气温柔,说话倒像是哄孩子:“她们有自己的事情和餐食,你先自己吃,要不然会给她们添麻烦的。”
溪鹤点了点头,也不多言,想着有钱人规矩真多。
她瞧眼前一大桌的美味佳肴,感叹道:”这简直是神仙日子,要是家人都在,那我就真的成神仙了。”
侍女瞧溪鹤一脸满足,行礼笑说道:“这几道肉菜,是我们公子今日猎得的野味,特意为二位小姐奉上。”
“公子吩咐,二位小姐今夜便在此处休息,明日会派人送小姐去往霍府。”
赵宗瑾闻言,婉言答谢。
溪鹤脆生生问道:“霍府就是你家吗?”
“不是,我家……”叹气说道:“我家在天都,出朔州,过齐州、宁州,便到了。”
她边回答边将剥好的白玉桃递给溪鹤,前世鹤娘很爱吃白玉桃。
溪鹤不好拂赵宗瑾的善意,接过桃子啃了一口,惊觉这果子长的白味,吃着却满口汁水、清香无比。
她满足地啃着水果,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赵宗瑾盯着溪鹤灿烂面容,心底抽搐,滋生癫狂心绪。
鹤娘,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被重生前的记忆影响,陷入前世苦难、仇恨、悔意交织的痛苦深渊。
“瑾娘,你要待在宫里吗?”
“瑾娘,我想走了,我们一起走吧!”
“瑾娘,他又来了,又来找我。”
她看见溪鹤和一男子待在一间奢华屋内,溪鹤长大了,穿着单薄衣衫,雪肌玉肤,乌发散落。
一身穿龙袍的男子狠厉地掐紧她的两颊,白玉桃化作一块血肉,被男子攥住塞入她的嘴中,红汁顺着嘴角滚入暖香怀中。
不要……不要……
你不能这么对她,不许这样!
她伸手打落血肉。
“啪!”
白玉桃落地。
溪鹤被吓住,侍女们皆震惊。
她发觉赵宗瑾面色苍白,眼中无神,连忙抱住她:“没事的,已经安全了,不要怕!不要怕!”
“我们在家里,有人保护我们的,不要怕。”
她以为赵宗瑾是被拐子吓住,还没恢复。
赵宗瑾在溪鹤抚慰下,逐渐恢复神智,自知刚才的失礼,掩面道歉。
溪鹤到不在意。
18. 旧事,缚鹤之情笼
夜晚,洗浴换衣后,溪鹤对侍女说道:“多谢,但我可以不睡隔壁吗?我想和瑾娘待在一间房。”
粉衣侍女摸着溪鹤的脑袋,笑答:“自然可以。”
待她们躺下休息,侍女才熄灭火烛,道安退下。
到了此时,溪鹤才感到舒适:“啊!终于可以放松了!被人伺候着真奇怪。”
她半倚在床榻,一手撑着头,目光紧紧盯着赵宗瑾:“你这么富贵,怎会知道我的名字?你还未卜先知,知道能救你的人何时何地出现。”
她靠拢赵宗瑾,放低声音:“你……你不会是巫女吧?”
赵宗瑾假意思考:“巫女吗?”
她盯着溪鹤,语气变得严肃:“你知不知道,大乾王朝虽也敬奉神明,但巫女可是大漠四处游走布施之人。在大乾,巫女可是异端,一旦被发现,必将遭受严惩。”
溪鹤点头。
“我若是巫女,你会怕我吗?”答案已知,可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
“不会,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此话如刀插进赵宗瑾心里。
傻鸟,我该怎么办啊!我……我前世做了哪些事……我能告诉她吗……告诉我的来历……鹤娘会相信我吗……告诉她……
赵宗瑾忽然直起身子,温柔地注视她:“溪鹤,你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溪鹤觉得此时的瑾娘似乎换了一个人,稚气皆无。
她答道:“阿娘和说书人讲过,人都有前世今生,我信她们的。”
赵宗瑾道:“我是活过一世的人,我知道来日会发生什么。”
溪鹤脊背发麻:“这也能告诉我吗?我们才认识,你不怕我传出去?”
赵宗瑾压下悲意:“我与你认识很久了!”
她认真说道:“我太清楚你的性子,你绝不会做出害人之事,我的一切,都可以与你分享。”
溪鹤不知眼前人是否在欺骗自己,她被信任与怀疑交织的奇异心绪包裹。
知前世今生,眼前人真的是巫女!
她眼里满是敬意:“巫女大人,我听过你们的传说,你们天生玲珑,接生送魂,治病救人,通晓前世今生。”
“巫女还救过我和阿娘的命,阿娘生我时难产,幸好有巫女路过长溪村,替阿娘接生,还为我测命,给我取名为‘鹤’,所以我不会告发你的。”
瑾娘是从蜣牙回来的,蜣牙巫女特别多,瑾娘是巫女也不奇怪。
溪鹤心中思绪全刻在脸上。
赵宗瑾不打算反驳她,这个孩子看似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能理解,但对于自己认定的东西,怎么驳斥都难以改变她的想法。
何况,前世那些苦难,何必要她知道。
她摇摇头,问出和前世相同的话:“鹤娘,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溪鹤连忙摇头,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回答:“不行,我妹妹不见了,我要去找她。”
她直起身子,虔诚地向巫女大人请教:“巫女大人,你知来日之事,那你能告诉我,我找到我妹妹了吗?我妹妹在哪儿?”
赵宗瑾眼神微变,前世……
溪鹤瞧赵宗瑾隐藏在暗色里的眼神,憋着泪哑着嗓子问道:“我没有找到妹妹吗?”
赵宗瑾细语安慰:“鹤娘,别担心,我已经知道你妹妹不在哪些地方。你随我一同回家,我会派人去那些尚未找过的地方,一定能寻到她的踪迹。”
她愈发难受:“月儿幼小体弱,又偏偏……只是我……她或许如我一样,被人救下。”
“万一,万一她也在找我……”
赵宗瑾只想带走溪鹤,低头言道:“可如今这世道,你一个小孩儿,又能去哪儿?你跟着我,我一定会对你好,我有钱,还有许多下属,一定会帮助你找妹妹。”
溪鹤越听越觉得心中酸楚,忍不住将脸埋进被窝里低声啜泣。
赵宗瑾听着被子里传来的隐隐哭声,心中也不禁黯然。
片刻后,被子里传来一声带着哽咽的回答:“好,我跟你一起走。”
夜晚很长,赵宗瑾见劳累又悲伤的溪鹤陷入沉睡,也抵不住困意渐渐失去意识,这具身体毕竟也只有十岁。
……
……
幼时的记忆飘回此刻,已是妙龄女子的赵宗瑾望着成年的溪鹤,泪流不止。
你为什么去看母亲,你忘了吗?你是奔着她的钱财去的,你甚至不肯与她多说话,你怎么这么混账?明明她才是最爱你的人!可你怎么只有被拐子关在狗笼里,痛苦恐惧时才想到她的好?
溪鹤,鹤娘,她接替你的母亲,成了养育照顾你的人,你的善意,随她而生,随她而去,你的恐惧,因她而消,因她而长。
“鹤娘……”
她颤抖的手指轻抚过溪鹤湿漉漉的脸颊,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我怎么能再失去你,只有良善,只有弱小,才能永远栓住你啊!
可是,你怎么都知道啊!
“为什么?知道我冷漠、恶毒、自私,还要维护我,你不怕我有朝一日,也害你吗?”
溪鹤抓住她的手:“你是人,是人就会有自己的心思,你总觉得我是天下最良善的人,恨不得将所有美好全灌在我身上,但我也做过极恶之事。瑾娘,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信我,待我好,这就够了!”
赵宗瑾低首冷言:“可我,还在利用你,我……我想要投靠文氏,我还是在用你做注。”
溪鹤一把搂住她:“瑾娘,人心情意皆虚幻,唯有所行是真!”
指尖轻抚她长发,语气渐转诱哄:“你所有财物皆由我打理,我若有心害你,顷刻便能令你一无所有。你这般毫无保留的交付,这般真心,如何作假。”
感受到怀中人渐渐放松,继而道:“我不能理所当然的享受你的所有的好,我也不想成为缚住你的牢笼,你身不由己,自有思量。”
“世道如此,既然无法反抗,就顺势而为,嫁给文渊周又何妨!你知道的,我喜爱他的模样,我厌恶他的骚扰,也是因为我对他有更好的幻想。何况他无父无母,无职无位,能长长久久地陪我,这样的姻缘,我并不厌恶。”
赵宗瑾自嘲:“你又哄我。”
溪鹤猛得拽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瑾娘,你答应我,莫要再被预言魇住,无论是我,还是预言里的溪鹤,都不愿见你这番模样!”
“这世间,我唯有你能依靠,只有真正的你,才有夺权取利的决心和能力,也只有真正拥有权力,才能有选择!”
赵宗瑾凝望她的朦胧双眸,再也压抑不住的情感疯狂泻出,却怎么也流不出泪,只能环着她的劲瘦的腰,紧咬墨发,闷闷哼声。
恍惚间,眼里浮现繁华宫墙,凤袍贵人莞尔一笑。
鹤娘啊!你又骗我!你从来不需要我的保护,你的性子和能力,你的气运,离了我的束缚,必定逍遥天地之间,成为天下福泽,受万民供奉,是我……缚了你!
-
春日暖香去,夏至暑热来。
大乾元和七年夏,文氏渊周聘溪家鹤娘为妇,三书六礼既成,永结溪文之好。
天都永安坊西南隅,两户青瓦小宅相邻,仅一道低墙相隔,宅子精巧玲珑,宅前疏阔,一汪墨绿小潭闪烁碎金光芒,富贵气韵萦绕,院墙高筑,挡住道路喧嚣。
此时,两户人家屋檐皆悬红绸喜灯,屋内红烛高烧、墙角箱笼堆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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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赵宗瑾站于东侧屋宅旁,垂眸看着无理取闹的赵宗珏:“闹够了就滚回去!”
赵宗珏少年稚气,红脸吵闹:“你退婚,却让溪鹤嫁给他,果然如父亲所言,不知礼仪的贱人,亏我母亲待你——”
赵宗瑾满腹怒火无处可泻,气急一耳光甩向他,见他不可置信,平静说道:“今日在此的人,都是溪鹤所爱之人,你不请自来,就给我守规矩待在一边。”
“你打我?”他愈发气愤:“溪鹤也是赵府人,祖父孝期未过,她不能成亲。”
赵宗瑾冷笑,拽着赵宗珏衣领骂道:“赵世勋该死,他还不配我们为他守孝,赵府这种泥塘,怎么配得上鹤娘。”
她又一耳光甩向他:“我不管夫人给你说过什么,你收好龌龊心思,鹤娘从来不是赵家的人。”
见赵宗珏两颊红肿,唇色惨白,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流,她将人扔到一边,转身离去。
缩在地上的赵宗珏衣衫凌乱,眼红泪洒:“不可以……怎么能……她怎么可以嫁给那种人……不可以……”
怨恨,不满,嫉妒。
指尖扣地,折断泛白指甲:“赵宗瑾,是你,一定是你,你攀附权贵,你见不得祖父给你选的穷丈夫,你果然如祖父所言,不知好歹的灾星。”
-
隔壁宅院屋顶,羽寒川提着彩编灯笼将一切收入眼底。
文砚清趴在一旁感叹:“啧啧啧,文修楷的消息信不得,不是说赵大姑娘温柔文雅?赵小郎君和善君子吗?”
楼下文修楷喊道:“你们俩干嘛?挂好了快下来,要接亲了,别偷懒!”
文砚清回头热切答应:“好,四叔。”
转头对羽寒川说道:“你们怎么想的,找几个丫鬟小厮准备就好,我好不容易练就的一身功夫,居然在这里挂灯笼?”
羽寒川眼波流转,笑答:“渊不想外人叨扰,溪姑娘也不想铺张吵闹,双方亲友寥寥几人,何必找麻烦!”
文砚清倒挂在屋顶,晃荡身体说道:“阴谋诡计,你们这种人,哪句话能信?”
-
悬在屋檐处的红灯笼晃晃悠悠,投下的光影明灭交替,落在溪鹤身上。
她静坐窗旁妆镜前,一身厚重的红衣华袍,发髻高绾,黑玉玄鹤珠钗与白玉镂雕长簪交错其间,金凤衔珠步摇轻垂颊侧,耳畔长链宝石耳坠流光熠熠,额间一点红更添风情。
她随手把玩胸前悬坠得黑白玉石,心头却沉得发涩,文渊周……我当真就要与他成为家人了吗……阿娘,阿爹,月儿,我要成家了!
“啊啊啊!”
耳畔响起好友泣声,溪鹤叹口气,回首无奈说道:“我是成亲,你们该高兴一些。”
花生趴在花苓怀中,哭得眼肿:“我是高兴啊!越高兴越想哭。”
花苓泪水滑落,全砸在花生脸上:“以后我们就不能天天在一起了,我太难受了!”
一旁的几位姑娘都是与溪鹤熟识的赵府丫鬟,笑着安慰她俩。
小舟笑得灿烂:“女子都要成家的,我偷偷瞧过新郎,长得可好看了,像画中人一样,溪鹤肯定喜欢,你们就不要再哭了!”话语间,对新郎颇为满意。
“就是嘛!一看就是她心爱的脸,身姿也好看,从前我就说,溪鹤看着他失神,肯定会被她骗去,你们都不信,今天都要成亲了。”
“她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这要是成亲了,门都不出了,天天看新郎。”
……
秀灵笑道:“就是嘛!我们鹤儿许了个美郎君,来日可要好好罩着我们。”
一群人玩笑取闹,这时冬歌推门而入,催促道:“快快快,别闹了,隔壁来人了。”
19. 梦回,结溪文之好
红绸珠帘遮眼,步摇声响,赵宗瑾托住溪鹤的臂弯,新妇在好友们的簇拥欢笑声中跨出房门。
忽然,耳畔安静。
一股熟悉的味道钻入溪鹤鼻尖。
停步,柔声道:“次卿,你可算来了!”
热闹人堆前,房次卿却显得孤独,身姿凝滞,往日柔情皆无,面色苍白,清雅脸庞徒增悲色。
他不知为何难受,或是气她昨日才告知成亲之事,或是发现她会有更亲密的家人,自己在她心中,要永远落人一步。
溪鹤的亲友对他自然熟悉,天曜府神官——房次卿,从前常来赵府为大姑娘诊脉,只是不知,他与溪鹤,也有交情?
文家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十几名身形高大的男男女女,见他穿着不俗、俊雅非凡,不由暗自打量,揣测他的来意。数人指节微屈,眼波交汇,一副来人若有妄动,必叫他有来无回的模样。
房次卿强压怨气,打开手中长盒,众人皆吸一口凉气。
一块黄金打造的巨大凤凰牡丹绽放其中,牡丹花片薄如蝉翼,片片重叠,凤凰口中含铃,昂首展翅,尾羽层叠舒展,华贵光泽迷人眼。
饶是再无见识的人,也能一眼知此物的贵重。
赵宗瑾惊讶,这是大乾开国皇帝李元辰赠于国师巫召的礼物,前世溪鹤被册封为皇贵妃,那人便用此物讨她欢心。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物又出现在此。
“此物,送你。”
房次卿取出凤凰牡丹,将一条长链递给溪鹤,另一条塞给赵宗瑾,凤凰牡丹坠于裙摆,铃铛乱响。
他不舍退后一步,艰难提起嘴角,一字一句,声声清明:“鹤,羽影相伴,岁岁长乐!”
赵宗瑾眉头微蹙,木已成舟,文渊周,房次卿,她谁都不喜,见谁都恶心,可文渊周命好,有个文氏撑腰,无职无位,远离朝政,以后……也能远离那个人。
她轻声唤道:“走吧!”
“嗯!”新娘语气并不欢乐。
闹声又响,欢语纷杂,她与他,擦肩而过。
房次卿不再跟上,热闹与他无关,他凝望好友被簇拥的身影,瞥见文渊周含笑的面孔,莫名的伤心。
鞭炮声炸,礼乐奏鸣,溪鹤在欢笑祝福声中踏出院门,思绪乱飞,失去自我,一双骨节分明的劲手抚过她的手背,湿木气息钻入她鼻尖,身旁人变得风骨峻峭。
告天地,行跪拜,诸礼皆成。
-
夜色朦胧,月光昏昏,文渊周推门而入,掩去门外牛鬼蛇神、阴谋诡计。
他轻轻褪去外袍,拂开层层纱帷,精雕大床上红绸丝被凌乱。
熟睡的新妇缩成一团,盖头欲落未落,首饰凌乱,独留一双素白玉手紧拽红绸,金玉双镯映衬,愈发美艳动人。
“溪鹤!”
此刻的文渊周是溪鹤从未见过的姿态,冷白肤色带着几分潮红,眉骨压着幽黑眸子,无神无光,空洞至极,活像深渊爬出的恶鬼。
俯身低语:“新婚夜,可不是这么过的……”
可溪鹤太累了,昏昏沉沉,身子好像在沸水中沉浮,不能理会他的话语。
文渊周轻轻环住她的腰肢,将人揽入怀中,冷白手指贴着她的脸颊按在自己心口。
嘴角僵硬地裂开。
“我的新娘。”
轻揭红绸,拂开额前珠钗玉链,肌肤黏着细密薄汗,散乱的发丝贴着脸颊脖颈,珠钗耳坠失去颜色。
溪鹤什么也不知道,厚衣热汗,繁饰厚妆,让她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眉头微蹙,难受得紧。
见她这番模样,轻柔摘去她的珠钗耳坠,将墨发散开,又解开她的束腰衣带,褪去厚重礼衣,露出娇红短衫,湿帕落于额间,轻褪玉妆。
红绸墨发,黑白玉坠,他失神凝望,可对方睡得香甜。
“我们是夫妻……”
如渊双眸染上爱意,面色痴狂,褪去柔情外裳,冷意裹挟怀中温躯,轻触朱色。
月色愈朦胧,窗外传来轻磕声响。
屋内的春情瞬散。
起身,柔色皆无,挺拔身姿在烛火映照下投下巨大阴影,湿冷幽黑,将床上新妇全然裹住。
一杯合欢酒倾入香炉,浇灭缕缕安眠香,随后换下白袍离去。
-
陷入沉睡的溪鹤,在梦魇中失去自我,灵魂飘回十年前,她所知的,不所知的,都在十年前发生,她的命运,也在十年前改变。
十年前,溪鹤与赵宗瑾借住李廷渊府的那一晚。
月下高楼,楼前池水如镜,池中央,一座小亭静静伫立。
亭中,溪鹤的恩人正懒散地倚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搭在酒杯边缘。
他面前坐着一全身裹着白色长袍的男子,体态修长,袍上缀满各式珠宝,男子脸隐藏在袍子遮挡下,暗色遮挡,却也能见美姿。
两人眼睛很是相似,皆冷冽神秘。
“渊,我已安排好一切,“李廷渊”已寻到,自是无事,你无需担心。”白袍男子开口,声音柔和,不似男子,语调独特,不似中原人。
少年郎,也就是李廷渊,轻抿杯中凉酒,思索一会儿答道:“可,不过想要瞒过霍家眼线,可不容易。”
白袍公子正想开口,远处粉衣侍女来报,二人的交谈被打断。
“公子,二位小姐已歇息,霍家人也已到府,已安排明日出发。”
白袍男子疑惑:“什么小姐?”
粉衣侍女朝着白袍男子微微行礼,并未多言。
李廷渊微微招手,侍女行礼离去。
他瞧着白袍男子眼中流转的浅浅笑意,慢悠悠地答道:“天都来的小姐,太常寺卿赵世勋之孙,礼部员外郎赵代宗之女。”
“你们朝廷,大官的女儿,怎么在你这儿?”白袍男子不解,执壶斟酒,身上的珠宝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我好心。”李廷渊与白袍男子碰杯。
“你好心?另一位是谁?”白袍男子不理解。
李廷渊把玩酒杯,答道:“另一个,呵!”
轻抿一口烈酒,说道:“山里来的野娃。”
-
花窗月影,香炉袅袅。
溪鹤陷入梦魇,梦中阿爹阿娘的身影让她眷念,妹妹的软语惹得她欢乐,一会儿,又是马啸箭鸣,鲜红的血色灌满梦境。
她睡得并不安稳。
迷糊之间,忽感胃中不适,慢悠悠转醒,悄悄地披上衣服走出房间,寻找茅房。
“茅房,怎么不在院子里?”
“富人连茅房都不需要吗?”
“茅房不会在屋子里吧?”
溪鹤四处寻找,可宅院广阔,房屋鳞次栉比,她寻不到茅房,也寻不到回去的路,更不可能随地解决。
现已夜深,宅内寂静无人,让溪鹤更为焦急。
没走几步,耳边忽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抬头望去,月下有二人立于屋顶,各执一剑,身影翻飞,衣袂随风飘扬。
二人身影交缠,剑影寒光滑过她的眼。
李廷渊翻身腾空,忽瞧一道小小的身影站在长廊处,身影瞬闪,长剑猛然旋空,手腕一翻,剑尖在空中画出一圈银痕,直抵白袍男子咽喉。
剑尖,一滴红珠悬坠。
白袍男子满眼不可置信。
李廷渊收剑,脚步轻点,缓缓落于长廊石梯。
溪鹤失了心神,眼中只见孤月清冷,月下一仙人飞落于身前,斑驳的竹影在仙人衣袍上流动。
我好像,遇到神仙了!
她的世界无声,脑中闪过各类神仙传说,飞檐走壁、来去如风,只有神仙才有这般能力。
李廷渊望去,溪鹤瘦弱的身躯胡乱搭着一件粉白外袍,凌乱发丝在夜风中飘零,那双夺人心魂的眼眸此刻装满痴狂,毫不避讳地追逐他的身躯。
这副失神模样,倒教他心头微微抽动。
长剑破影,剑光凛冽,溪鹤脖颈冰凉,人也瞬间回神,这才惊觉眼前人竟是恩人。
忆起自己刚才痴傻模样,她轻轻捉住长剑,却被剑刃上的血色吓得一激灵,低声求饶:“饶了我吧!我错了!”
“错?”李廷渊垂眸,见野娃黑眸愈发灵动,表情很是多彩。
“错是……是……是我不应该起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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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鹤小心翼翼问道。
李廷渊低笑,手中长剑一转,重重地擦过她的肩膀,新衣又被划破,剑锋擦过肌肤,余一淡淡红痕。
眸光晦暗不明:“何名?”
溪鹤不解,圆溜溜的眼里满是疑惑。
“呵!”李廷渊语气依旧平淡:“你叫什么?”
“溪鹤。”见对方没反应,溪鹤又解释道:“溪水,玄鹤。”
“我没读过书,不识字,我阿娘说过,溪水是我的根,玄鹤是我的命。”
“鹤?玄鹤。”
真是福泽。
李廷渊唇角微勾,缓步逼近,胸膛快要抵住她的脑袋:“怎在此处?”
溪鹤低着头,眼珠子偷瞄他,毫不迟疑地答道:“恩人,我吃多了,肚子痛,我找茅房。”
见恩人面无表情,她继续讲道:“恩人,你刚才太好看了,我以为看见月神,倒不觉得腹中难受,但现在太痛了,难受得紧。”
“月神?”李廷渊目光滑过溪鹤的浓眉长睫,墨色双眸。
“就是传说中的黑夜守护神。”她解释完,又连忙问:“求问恩人,茅房在哪儿?”
李廷渊似笑非笑,反问道:“黑夜,守护神?”
她不解,不知该回答什么,偏偏她身子发凉,只能捂住肚子用怪异的表情盯着他,求助的眼神烫人得很:“恩人,茅房?”
李廷渊长臂一揽,溪鹤身子瞬间腾空,眼前景色被揉作一团,身体旋转腾空,后腰和肩膀处被掐得发疼,缕缕幽香钻入鼻中,她偷偷细嗅,想着恩人果然是仙人,连味道都这么好闻。
“到了。”落地还未站好,身后大掌一推,便已进入林间茅房。
溪鹤无比感谢,这种时候帮她解决燃眉之急,恩人简直比神仙还神仙。
“多谢恩人!恩人你真是大好人,恩人你能走开吗?”她捂着肚子,扒着木门探出脑袋,圆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希望他走远点,她可不想被外人看着出恭。
李廷渊身形未动,溪鹤脸色通红,倒不是害羞,就是胀得难受。
最后求助:“恩人,我快要憋死了,你走开吧!求求你了!求求你!我不想死得这么难看!”
李廷渊微微一笑,慢步走到远处,身旁,白袍男子轻盈落地,身上珠宝叮咚作响。
他立于李廷渊身侧,笑得漫不经心:“山里来的野娃。”
“怎不是天都的小姐?”李廷渊抱手倚竹,神情倦懒,此刻倒有了几分颜色。
白袍男子收起长剑:“中原人,明知故问。”
“这未曾受过世家大族礼仪禁锢的野性子,不羞涩谈论五谷轮回,还有这模样,总不能是世家大族的人,行为动作,倒像我们羽部的女孩儿。”
他对溪鹤的野性颇为包容。
-
溪鹤舒服地走出茅房,见恩人和一白袍俊美男子交谈,远远的行礼便打算离去,未想恩人身姿一闪,提起她又是几下旋转,人便立于房前。
“恩人,”声音压着惊喜:“你人真好,你真厉害。”
李廷渊微微倾身,望着房间道:“为何与她在一起?”
溪鹤眼底闪过悲伤:“我……我没找到家人。”
“一个人?”犬齿微露:“真可怜。”
夜风寒凉,溪鹤惊颤,饱含谢意道:“恩人,你真是大好人,我要怎么报答你啊!”
李廷渊垂眸低思,不知又在算计什么,突然开口:“给我做……丫鬟吧!”
溪鹤直接拒绝:“不行。”
“不想做丫鬟?”他上下打量溪鹤,不知在想些什么,冷冷道:“你太弱。”
溪鹤摇头:“我不弱,我有的是力气,只是我已经答应和瑾娘一起去天都,我要做她的丫鬟。”
“恩人,能换一个吗?换个我能做到的。”
李廷渊骤然冷脸,溪鹤赶紧补救:“我一定会报恩的,无论天地万象变幻,只要恩人有需,我必定会去做,可是,做我做不到的事,如何能报恩?”
“呵!那便欠着吧!”冷冷一笑,身影瞬间消失,独留溪鹤望着孤月疑惑。
心中暗叹:“恩人,还真是……柔情多变,长得真好看。”
20. 共食,鹤与瑾渊卿
第二日。
溪鹤身子软绵无力,被窝热气捂的她难受,翻来覆去,总算从红绸里探头,迷迷糊糊望着床顶发呆。
怎么……梦见他了。
恩人,溪鹤心里唤道。
“李廷渊。”红唇间流出这个名字,心肉猛砸,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双眸泪干,精雕山水花鸟纹清晰地映入眼帘……她才反应过来——不是我的床!
“文渊周!”溪鹤一骨碌坐起,总算彻底清醒,想起她已是新妇,舌尖隐隐约约的刺痛也随着她的清醒愈发清晰。
这是……被咬了?
屋内寂静无声,她随意披上宽大白袍走出房门,烈阳刺眼,一手遮挡在她眼前。
“文渊周!”野木香气萦绕,不是他还能是谁?
她渐渐看清,文渊周倚门而立,修身黑袍、高束墨发,显得姿态愈发精劲……与梦中人,更像了!
“不舒服吗?”嘴角微扬,声音温柔缠绵,好像她们是多年夫妻。
笑得真浪荡!溪鹤习以为常,她现在算是明白了,文渊周性格便是如此,罢了,让他演去吧!
不过她不想给他好脸,毕竟二人不熟,退婚成了提亲,婚姻成了交换,任谁都不会喜悦。
“鹤娘。”赵宗瑾站在宅前石桌旁,轻声唤道。
“瑾娘,你还在!”她推开文渊周的手,见房次卿也在,眉梢都带了喜色,和她相反,赵宗瑾眉间郁结,笑意虚假,房次卿颓废,强撑着神官端正姿态。
这二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溪鹤扑到她们面前:“瑾娘,我以为你回家了!”
又问道:你们怎么回事?没休息好吗?”
赵宗瑾不想她担心:“没有,别担心。”
房次卿冷笑,一字一句强调:“我们,门外守夜。”
“守夜?有这种习俗吗?”
文渊周走下步梯,站在溪鹤身旁,笑道:“门外窥人,神官风仪,果非凡人。”
房次卿脸色更难看,憋着气骂道:“哪有人,新婚夜不在一起?”
溪鹤算是明白了,这算什么事?他不在挺好的,就是不知他去哪儿了。
不过,偏偏次卿是专管皇室礼仪祭祀的程神官养大的孩子,他叛逆起来简直无道,又在一些琐事上遵循老旧礼仪,新婚夜妻子丈夫不在一处,他认为是对妻子的羞辱。
溪鹤拍拍他的肩:“次卿,无事的,昨日我太累了,一点都没休息好,我以后再也不结亲了,身体都快散架了。”语气间带着几丝撒娇意味。
房次卿按住她的手,气道:“怎么可以?这不对,他不重视,你傻,你不懂。”他愈发不喜文渊周,怎么看都不喜欢。
文渊周揽过溪鹤的肩,将她穿着的宽大白袍束紧,语气关怀备注:“许久未进食,饿不饿?”好像溪鹤当真是她所爱。
“咦!”溪鹤头皮发麻,抓着赵宗瑾的手臂就走:“我要去洗漱。”
房次卿也想跟上去,却被一长臂拦在门外,眼前的高大男人,变脸速度得堪比戏班名角,冷脸不断往外冒黑气,声音也难听:“房神官,何意!”
房次卿端正姿色快要崩溃,第一次用身份恐吓人:“我乃天曜府神官,你不过是,文氏旁支小子,若鹤不得意,我随时可带她走。”
文渊周又换了一副姿态,柔婉面色,笑眼弯弯,声音却无情:“鹤……呵!她愿意吗?”
他望向屋内,眸光一敛,柔情色皆退,只余疏离:“她可不爱雅正君子,房神官,倒是高估自己了。”
-
院中石桌,几盘小菜,四人对坐。
这大概是溪鹤吃得最煎熬的一顿饭,她再迟钝也能看出面前三人针锋相对之势。
房次卿挑起一块肉放到溪鹤碗中:“我雇个厨子来照顾你。”
文渊周冷言拒绝:“不必。”
赵宗瑾挑起一筷子菜夹给溪鹤:“花生花苓都能来照顾你,你们还能一起玩,我安排吧!”
溪鹤摇头拒绝:“不要,我是成亲的人,我是大人,我有手有脚,不需要。”
房次卿放下木筷:“鹤,你做饭,难吃,要人照顾。”
赵宗瑾顺势接话:“他说的不错。”
转头又对着文渊周,说:“文公子,鹤娘随我过的是富贵日子,总不能成亲之后便失了安逸。”
文渊周放下碗筷,目光灼灼地直望溪鹤:“夫人,你可要人伺候?”
三人齐看她,她叹口气:“我这么大个人,有脑子有身体,自然不需要人照顾,我虽不善庖厨,但也不是蠢才,简单的饭菜还是能做好的,再不行,我下馆子去,每天换着花样吃。”
文渊周望向溪鹤的眼神温软得几乎要将人融化,他轻声道:“不如……让我来伺候你吧。”
恍若这世间只剩她二人,语气愈发温柔:“你主外,我主内。”
房次卿脸色铁青,这人怎能用这么刻薄的语调,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大郎君应该顶天立地,怎么能让鹤一人在外辛苦。
赵宗瑾惊诧,文渊周毕竟是文氏子弟,还是昭明义军的一员,怎的说出这般话来,居然要姑娘养他,竟还面不改色?她还真……低看他!
“你会做饭?”溪鹤疑惑,她可记得他熬药烧锅。
“会,今日的饭菜便是我做的。”
“你会收拾屋子?”她不信他。
“会,全交给我吧!”
“你会听我话吗?”这个最重要。
“自然,我是你的夫君。”
“好吧!”溪鹤满意。
“你没骗我?”她还是不信。
“立字为据。”文渊周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
溪鹤都快分不清他是真情还是演戏,可他若是每日都扮这温柔郎君,又怎能说这不是他的真性格,只要别再发疯逼迫她就好。
赵宗瑾和房次卿可不信他的保证,见溪鹤一副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的痴态,一股火气直冲脑心,恨不得将人直接塞在怀里揣走。
溪鹤察觉气氛诡异,急打圆场:“好啦!好啦!都成亲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听他的,你们俩也别过分担忧,今日的饭菜很好吃,我很喜欢,你们莫要再提什么厨子照顾之语。”
这事算是过去。
-
饭后。
赵宗瑾和房次卿因事离去,溪鹤恋恋不舍地送她们出门,赵宗瑾昂首挺胸、阔步离去,房次卿垂头不语、慢慢挪走。
溪鹤望着她二人离去方向,恍惚惘然:“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吗?”
待她平复心绪回屋,却见文渊周挽着衣袖,碗筷已洗净归位,此刻他正拿着扫帚,认真打扫……全是灰的庭院。
午后光影闪耀,在他周身镀了一层银光,扫帚仿佛是长剑,身姿与月下仙人重合。
溪鹤胸腔鼓动,长睫阴影下的瞳仁闪烁:“你没骗我,你真的会,我以为你是胡言!”
文渊周提着扫帚缓步逼近,修长身影将她全然笼罩,野木香气暗涌:“我不会骗你。”
他抬手挡住刺眼阳光,倾身道:“先回家。”
溪鹤耳尖发烫,酥麻痒意窜到指尖,她靠拢文渊周的肩,小声说:“你太不对劲了!我也有点不对劲。”
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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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钻过他抬起的手臂,一溜烟似钻回屋内。
-
溪鹤回屋无趣,倚在窗边软榻,盯着窗外小潭发神。
隔壁宅子本就是她多年前买下的藏物之所,专门放置她的贵物和雕刻艺品。
她成婚,自是需要一个家,文渊周在天都无落脚地,她也不想跟着他去柳州,便商量着让他们买下隔壁屋子,两家紧挨一起,布局样式皆相同。
小屋两层,一层正屋作为接客厅室,西侧走廊连着厨房、库房和上楼木梯,木梯后有小道连着茅房;东侧木质屏风隔出茶厅,厅中有门,连接书房,房中有木梯,可直上二楼;二层两间卧室,西侧便是婚房,东侧是一间空屋。
此处屋宅房间虽少,但胜在通阔豁亮,画栋飞甍,层叠错落,精巧细致,只是屋内单调,除了婚宴摆件,便无其他饰物。
而隔壁她的屋子,各色物件快塞满每个房间,连成亲用的屋子都是专门腾出来的,瑾娘又给她置办不少物件,无处可放,全搬到文渊周这处库房。
宅前屋后疏阔,只有一汪墨绿小潭,再无其他树木花草。
“好空啊!真丑。”溪鹤收回观院的目光。
“夫人,喝茶。”文渊周出现在身后。
溪鹤瞳孔震动,结结巴巴:“夫夫……夫人?”
文渊周走近,摆桌倒水,动作行云流水。
一眨眼的功夫,小桌上便多了茶水糕点,皆是溪鹤爱吃之物。
溪鹤盯着他贤良模样,正声说道:“文渊周,我们是该谈谈了。”
文渊周落座,柔声道:“我们既已成亲,我自是做好夫君该做之事。怎么?你不喜欢?”
“你是当真的吗?”
溪鹤凑近他:“我知道文氏与瑾娘的交易,我是她不得已压在你们这儿的质物,你何必装模作样?”
文渊周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眸光幽深地落在她脸上,缓声问道:“昨日为何邀友人赴宴?”
不待溪鹤回答,他便握住她的肩,暧昧问道:“为何……质物不能是赵宗瑾?”
溪鹤思绪混乱,呆愣瞧着他,为何要邀友人,因为……
“你爱我的,溪鹤,你想同我一辈子。”
他一句话砸的她心中泛起涟漪。
她盯着他,眼里满是疑惑:“爱?我喜爱你的模样,我想把你锁在我的珍品柜里,想看时便看,想把玩时就能触摸,这也是爱吗?”
“是爱!”斩金截铁,不容置喙。
“真的吗?那我爱的可多了。”
她明白对方是在忽悠她,趴在窗栏上斜睨着他:“你这番模样的,我爱的可不止你。”
话音刚落,文渊周玉质肤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剧烈颤栗,压抑不住的怒意丝丝渗出,化作死气裹住眼前人,耳畔回响女子声音:“来生,好不好,来生我一定爱你,只爱你,一定同你一辈子,生死不离。”
这让人恨不得弄死她的话,却也将他即将失控的意识及时拽回,眼尾倏然漾开一抹昳丽,玉竹指节扣住窗栏,将人困在怀中,嗓音浸着柔情,眼底却翻涌冷清欲色:“我这番模样?不知还有谁,得夫人垂青?”
颈后气息灼热,溪鹤微微避首:“文渊周,我不厌恶你,既为夫妻,我自会试着把你当作家人。”
她回首,眸中明亮倒显得他像个色鬼:“哪有人青天白日的就这般唐突,太奇怪了。”
文渊周微微点头,起身掩去情意,落寞言道:“如你所愿。”
“嗯!很听话,这样我就会慢慢喜爱你了。”溪鹤难得的夸奖,却惹得文渊周身子一颤。
房内陷入沉默。
21. 共眠,鹤渊意绵绵
过一会儿,溪鹤突然起身,一把拉着始终将目光流连于她身上的文渊周,径直走向书房。
她将他一把按在椅中,双手压着他的肩,不让他动作,自己则微微俯身,目光灼灼,不容回避:“你说,这儿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家,对不对?”
他仰首望着她,眼底明暗浮动,低声应道:“是。”
“那我们……就是是一家人,对吗?”她的眼眸愈亮。
“一家人……”他忽地一笑:“是,我们是夫妻。”
“夫妻?好吧!”她趁势逼近,与他的距离愈近:“夫妻应该知根知底,绝不相欺,对吗?”
他的笑意更浓,伸手揽过她的腰肢,略一用力便将她带入怀中。他将脸贴近她胸前,面容骤然转冷,却仍柔声应答:“是,我不会欺你。”
她的双手习惯性得摸着怀中人的脑袋,亮出真正意图:“文渊周,把你家的亲戚财产关系全写在单子上,我们是一家人,哪有一家人互不知晓的。”
他的声音低沉纵容:“好,都听你的。”鼻尖萦绕她的味道,轻捏掌中劲瘦细腰,呼吸愈发沉重。
月光洒入庭院,新婚夫妇对坐而谈。
溪鹤靠近烛火,捏着单子细看,试图找出隐藏在其中的财产:“真的只有这些吗?”
天都置办的一处宅子已记于她名下,柳州有一屋宅,偏僻村里有一间屋宅和几分田地;亲缘极浅,只有一位堂兄,常年在外打拼;银钱不过百两,衣物几件,无丫鬟小厮,无职无业,身体有疾,常年喝药,幸得文氏庇护,每月有银钱可领,有身份背景可用。
这一切,与她婚前调查的结果分毫不差。可这些……她审视着文渊周,这人,当真没骗她?
文渊周端着青玉碗默默喝药,溪鹤追问:“你不会偷藏财物,不想告知我吧?我可是你的妻子。”
妻子!
文渊周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药碗边缘,指尖泛白,低垂的眼眸扫过桌上溪鹤所写的财物列单,上面列着一家花铺,一家包子铺,两家空店面,五间出租的铺子,还有隔壁房产和若干银钱。
他放软语气,带着几分可怜:“我确有欺瞒,夫人可要允我留一点点私房钱备用。”
溪鹤见他风流病弱美人模样,连眨眼都舍不得。
真好看!会说话会笑会闹脾气的玉人!
文渊周美目盼兮,极尽温柔:“夫人?”
溪鹤别开脸,避开他的注视,想着自己隐瞒的可不是一点点钱财,婉言道:“罢了,我也有隐瞒。”
她低声叹道:“谁叫我们是家人,是我的错,我原以为你养尊处优,还说你贵公子毛病,原来你也不易。”
文渊周道:“可恨我偏偏是个文氏落魄子弟,当年富贵皆去,只余婚姻还能被他们利用。”
声音温柔得渗人,眼神暗得失光:“夫人,我来日只能依靠你。”
溪鹤想起先前打探到的消息:文渊周自幼病弱,养在深宅,鲜少见人,后父亲被迫卷入党争,门第一落千丈,不到几年,父母接连离世,独留他撑着病弱身躯依靠文氏宗族生活。
没了家人……这倒与她同病相怜,她叹道:“我不是你们文家人,婚姻也被他们利用。放心吧!我有钱,我绝不会饿着你。”
她感受到文渊周目光愈发灼热,其中还隐隐掺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欲念,不由得动作一滞。
她别开视线,转而望向四周,目光缓缓扫过屋内每一处,心叹真丑啊!这么丑的屋子,这么空的地方,令她心烦意乱。
她道:“这房子实在不好看,我打算将院里的矮墙拆掉,种些花草,移几棵树,再建一条长廊将两宅连起来。往后我们就住这边,不过屋里太空了,也太丑,我得摆些物件进去。你有没有什么心爱的藏品?要不也摆出来,我的特别多,我要想想怎么摆。”
文渊周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含笑望着她:“都听你的。”
溪鹤却听得头皮微微发麻。
待文渊周喝完药,二人又一起察看整理他人所赠送的婚礼财物和礼金。
房次卿赠送的凤凰牡丹在火光照耀下仿佛活过来一般,溪鹤被迷得移不开眼,文渊周一块黑布掩去华色。
溪鹤其余好友皆是普通丫鬟小厮,或是小商小贩,礼金微薄,所赠之物普通,却得她喜爱。倒是文渊周一方的礼金丰厚,礼物珍贵,她很满意,捧着油灯问道:“你算清楚了吗?”
文渊周接过油灯:“自是无错。”
“如此,我便放心了。”溪鹤拍拍他的肩:“有钱才能不惧事。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交的都是狐朋狗友,他们出手还是很大方的。”
文渊周听溪鹤言,俯身在她耳边问道:“你从前看我,这么不堪?”
溪鹤踮脚,吹灭他手中油灯:“如今也是,节约火烛,钱花的可快了。”
-
溪鹤洗浴之后,正欲关门休息,一只手抵住门框。
“夫人,何意?”文渊周手持灯笼,微弱亮光显得他愈发神秘,周身诡异气氛,好似就要将人吞下去。
溪鹤脊背发凉,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过她依然拉开门让他进屋:“只有一间房有床,我们只能住在一起,我不该关你在门外。”
不过……只有一张床,她问道:“你要与我同眠?你睡软榻吧!”
文渊周喉结微滚,声音暗哑:“我们是夫妻。”
溪鹤垂眸思索,这是要与我睡一张床的意思,我……我想一个人睡大床,我不想与他翻云覆雨……我……我想吧!
文渊周知她的情爱简单,又被赵宗瑾养得无知,不过到如了他的愿。哄骗话语脱口而出:“夫妻是天下最亲密的人,同床而眠,再正常不过的事。”
溪鹤知他意思,她想起阿爹阿娘,夫妻,就是没有血缘关系却最亲密的家人,是要相守一生,死后共坟的人。她摇摇头,褪去外裳,站在夜色里说道:“你不用哄我,我又不是不沾染世俗的仙人,我们一起睡吧!”
文渊周可不是守礼君子,双眸冷寂,薄唇微裂,今夜,便是新婚夜吧!
我的新娘!
朦胧灯光映得他眼底愈加漆黑,语气更是酥麻:“夫人,你想把玩我吗?”
溪鹤身子顿住,身后解衣摩挲声仿若在刮蹭她的心口。
引诱声勾魂:“你可愿,把玩我?”
她摸着剧烈跳动的心房,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思悄然滋生,脊骨颤栗,酥麻化作丝线挑弄变成木偶的她,只能僵硬转身望向身后人。
文渊周指尖一动,笼中烛火瞬间熄灭,他站在暗夜里,任由月光流泻而入,洒在他的身躯,墨发如亮纱闪耀华光,双眸如渊如墨,朦胧中情火灼人,一副臣服姿态。
他的目光锁着新婚妻子,锦袍层层滑落,独余一件极薄鳞光长衫坠于肩头,隐隐约约可见起伏沟壑,冷白肤色。
周身笼罩月华,身姿修长,臂膀强劲有力,窄腰紧实凌厉,皎月映雪,清冷孤绝,正如不可亵渎的月上神仙。
微微抬头,垂眸撩拨:“可还喜爱?”
溪鹤被迷得失神,慢慢靠拢心中的天工之作,果真是玉雕的人儿,她的手指滑过起起伏沟壑:“文渊周,你真好看!”
屋内气息火热,漂浮甜蜜气息,丝丝缕缕,挠人心慌。
溪鹤瞳孔水雾朦胧,踮脚触摸他的五官,指尖轻刮他眉心,滑过他的高鼻,落在他的唇上,惊起千层情思,二人距离倏然贴近,夫妻之间的爱意共生。
一夜无语。
-
夜色愈浓,屋内溪鹤陷入无尽幽暗,窗外却风景独好。
文渊周倚窗而望,目光冷冷落在小院,无半分温度,似居高临下地扫视天下疆土。
潭水玉华,夜湿露重,白袍浸透贴着匀称薄肌,微微动作便带着腰腹摇曳,汗珠滚落,正是旖旎夏夜。
月色倾泻在庭院深潭,微风掠过,水面倏然轻颤,涟漪荡漾,波光碎影间隐约透露着流离失所的萧瑟凉意,恰如秋色撩人。
潮湿浸透松软泥土,而在潭底深处,暗流涌动,石隙间旧水与新水悄然交融,宝光灿灿,恰如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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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好似春日生机。
而暗色扰人心意,看不清院中景色美态,冷风袭来,寒雨淋漓,宛若冬日冷意,似在预示,新的混乱,即将来临。
一夜雨露,四季之美都被藏在其中,天地之间,恍若新生,可生机之下,暗流涌动,世间万事,一朝皆变,乱象又生。
风雨渐去,一切归于平淡。
文渊周未想杂事,眸中只有妻子。
来生,哈!今生就与我纠缠吧!生死不离,你许诺我的,生死不离!
她与他,要一辈子!
转身,瞧溪鹤已沉沉睡去,慢慢将她的厚发卷到一旁,轻柔地擦去黏腻与汗珠,轻轻一吻落在眼眸,起身随意披上厚袍下楼。
厨房内气温极低,睡前特意留火温水,然而此时火炭已熄灭,壶水冰凉,他不得不挽起衣袖,重新烧火温水。
热气升起缓缓击打壶盖,发出稀碎磕碰声,庭院忽然雨珠乱砸,冷雾蒙蒙,而房内的男人却唇角微勾,眼底是难掩的诡异欲望。
-
窗外寒雨砸得窗户飘摇,吱呀作响。
溪鹤被惊醒,四肢使不上力,药香浮动。
她感到难得的清爽,屋内钻进丝丝寒凉,没了往日热气熏蒸,层层纱帷已被束好,红绸棉被换成编织棉毯,头发已打理,身子也已擦净,甚至还穿了一件宽松厚袍。
撑起身子走到微开的窗户旁,隔着缝隙望着院中小潭发神,雨中寒气萦绕,院中积水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道人影踩着圆圈缓步闯入她的视线——油纸伞下一身穿鹅黄长袍的郎君提着木篮,篮中碧绿鲜菜蘸着泥土和雨珠,显得更青翠欲滴。
文渊周走入屋檐,没了妻子的热烈视线,他的笑意瞬无,油纸伞随意一扔,稳稳立在门旁。
换去微湿的鞋袜,提着食材走入厨房,生火烧水切菜煮饭炒菜,游刃有余,一气呵成。
他端菜回到正屋时,溪鹤已披着他的外袍趴在软榻上看书,鹅黄薄衫,厚长睫毛微颤,浓密墨发随意挽着,双眸华光迷人,整个人愈发灵动。
“夫人,请用膳。”温柔贤淑,与昨夜狠劲厮磨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溪鹤放下书,按着胯骨爬起,疼痛令她求助:“麻烦扶我,我骨头疼。”
她拽着他的衣袖坐起,扑鼻木质香味惹得她深吸获清明。
“这是什么香?真好闻。”好像身处山中野林。
“药味。”文渊周身子微顿,将她的长发揽到身后。说话间,他瞄了一眼她所看书册,精笔彩绘春景图,怪不得懂,原来是这种书。
“你也想看吗?”溪鹤倒爱分享。
昨夜二人缠绵悱恻情意绵绵,就算到了现在,也是诱人,文渊周压下春情,逗弄道:“可有新意?”
“新意?没有,那些男子没你好看,也没你那么多动作。”溪鹤直言不讳,弄得文渊周脸色变幻,这么坦荡,倒显得他像情色野狗。
二人落座,溪鹤食欲大增,五菜一汤,皆是她常食菜品:“文渊周,你手艺真好,每样我都爱吃。”
文渊周瞧眼前人唇齿微张,眼神湿漉漉的泛光,小菜放入口中,一闭一合……他凝聚心神,跟着她的选择挑菜吃菜,借此分神,以掩去畸情心思。
溪鹤见他沉默,便又温言劝道:“此书当真不错,人物插图都好看,画技高超,上色雅致,值得细研。”
品尝一口美食,又道:“这书和你是同乡,你可一定要看看,说不定我们还能找些共同话语。”
文渊周放筷,拿起书册细看,书名《乐乐录》,名副其实,确实快乐,一看作者——乐思人,眼眸瞬暗。随手翻页,发现情节并不连贯,缺不少页,稍有暴露的图页皆未装订,想来这该是赵宗瑾的手笔。
他柔情一笑,艳辉映人,迷得溪鹤移不开眼,直接把他当做配菜蘸料,香得很!
他自懂这张脸对溪鹤的诱惑力,毫无保留的蛊惑,指尖轻叩木桌,目光落在赵宗瑾处理过得书册。
这人,还真是他的好帮手,权利,钱财,家事,皆能助力。
22. 婚后,鹤渊的日常
饭后,溪鹤虽想帮忙收拾屋子,但身体劳累过度,躺在窗边软榻,只有一张嘴还能发力。
“放楼上吧!楼上西房还空着,就作你的书房,可以吗?”
“这个箱子搬到书房,书房改成我的木作坊,好不好?”
“这些不用管,等我好了我来处理。”
“这是送你的首饰,是我亲手所做。”
“这是送你的布料,你会做衣服吗?”
……
溪鹤要求颇多,文渊周也不厌烦,她说什么便做什么,举手投足间极尽展现贤夫风范,若是外人在此,必定惊讶。
她瞧文渊周将屋内收拾妥当,满意地点点头,正想翻身趴在窗栏上透气,谁知一转身,竟见屋外直愣愣地站着两个人,一位老熟人文修楷满脸震惊,还有一位与他身量相仿、眉眼相似的女子。
那女子讶异目光紧锁文渊周,泪眼婆娑,十分惹人心疼。
溪鹤正欲请人进屋,女子却大声哭喊:“兄长,你这是何意?谢姐姐算什么?”
文修楷赶紧捂她的嘴:“别胡说!”
女子气极,抓着文修楷的脖颈,指着溪鹤大叫:“我不要!谢姐姐为救你受伤,你就算不爱她,也不能娶个赵家的丫鬟,哪里——”话音戛然而止,眸中占满惧意。
文渊周眸色森冷,眼中寒意快要溢出,仙姿雅态莫名染上熟悉的杀意。
文修楷挡在女子面前补救:“妹妹多言,她要疯了,我快疯了!啊啊啊啊!”
女子稳定心神,一把甩开文修楷:“你让开,我要替谢姐姐讨公道!”
声音高亢刺耳,如锋刃刺进溪鹤耳朵,她不由走神,这嗓子真嘹亮,扯着文渊周骂就行,何必稍上我。
她抬手捂住耳朵,暗自思忖:难不成是情债?都闹上门了,文渊周的本相,不会真的是酒色之徒吧!可派去探查他过往的人为何对此只字未提?莫非……全都叫他瞒过去了?
罢了!罢了!她斜撇文渊周一眼:“你快去聊聊。”
文渊周脸色说变就变,对着溪鹤又是一副柔情蜜意:“夫人,无妨,你等我。”
文修楷撑着窗栏急言:“溪夫人,莫要担忧,我妹妹胡言乱语,她不知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妹妹?溪鹤明了,这女子应该就是瑾娘祖母的侄孙女,文修楷的亲妹妹,文修语。
文渊周领着她们兄妹二人走入西侧走廊,溪鹤寻了个舒适姿势躺着,隐隐约约听见文修语的哭声,还有文修楷低声下气的保证。
为什么?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文氏本家公子吗?文渊周……只是旁支子弟,为何……
雨声混着模糊的人言,溪鹤失力陷入沉睡,马匹的嘶叫声和混乱的吼叫声冲入她的梦境,胳膊血肉模糊,耳旁心跳鼓动,熟悉的身影闪过。
她试图求得明光:“救救……我!”
“姐姐!姐姐!”孩童稚声响起:
“我的肉给姐姐吃,姐姐要长得很高很高,谁都不能欺负你。”
“姐姐是大笨牛,我要求神仙,让姐姐最聪明!”
“姐姐,我不要你帮忙,我也能做农活。”
“我要快点长大,姐姐就能少背一捆柴了。”
“姐姐……姐姐……”
“月儿!”
溪鹤猛然惊醒,猛烈呼吸,双眸失神,冷汗涔涔。
已经很久未曾梦见家人,如今,怎又梦见血色往事。
哽咽难受:“月儿……”
文渊周推门而入,见妻子脸色苍白,长臂一展,将她揽入怀中,担忧道:“夫人,可是难受?”
溪鹤扫一眼窗外:“走了吗?”
“走了。”文渊周低声应着,修长的手指温柔拭去她额间细汗。
溪鹤将头埋入他怀中,在他的臂弯中平复心神。
过了许久,忽然问道:“文修楷为何对你低声下气?”
文渊周微微眯眼,将怀中人抵入桌角:“文修楷与我乃是同族兄弟,他为妹妹道歉而已。”
溪鹤觉得奇怪,但文渊周的话,滴水不漏,于是撑住他坚实的胸膛,直接问:“谢姐姐,是谁啊?”
文渊周双手捧着她的脸,指腹碾过她微红的眼角,气息温热:“一名医者,救过我的性命。”
这充满占有欲的举动让她脊背发麻,指尖无意识揪紧他的衣襟:“性命?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吗?”
“伤?”
他突然含住溪鹤的耳垂,齿尖微磨,惊得她嗯嗯哼哼直嚷嚷,一双要人命的手,使劲掐着他的腿肉,极为不服。
他鼻息更重,脖颈青筋暴现,伤?什么都不记得啊!什么都能忘!
他强压翻涌怒气,指节攥得泛白,唇舌包裹耳垂,细细舔舐。
热气呼在她耳畔:“被一个无情无心的人,扒皮刮骨,心都被掏去了。”
“胡言乱语。”溪鹤脑袋贴住他的心口:“你的心,跳得厉害。”
文渊周被她这样贴着,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他将人狠狠揉进怀里,两颗心紧紧贴着,隔着血肉共振,生的气息缠绵悱恻。
溪鹤只觉无聊,文渊周的过去,她知之甚少。
她又问道:“文姑娘替她讨公道,莫不是你给过人家姑娘承诺?”若真是如此,文渊周便是很坏的人。
“你在意?”
“在意。”
他眸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喜色,却又听她道:“我不喜爱向人乱许承诺的人。”
文渊周忽盯着她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叹息:“没有承诺,我与她,医患而已。”
极烫的唇忽然落在她眼眸,她正欲表示不满,耳畔响起他的软言柔语:“我只有你。”
手拂过她的脊背:“只想抱你。”
唇轻点过鼻尖:“只想吻你。”
愈发靠拢:“也只想和你,同榻而眠。”
她难以呼吸,看着挺瘦,怎么这么多肉,还这么硬,她试图推开他:“不要,我不喜欢这样。”
他却更用力的抱紧,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声音疯狂又脆弱:“你只是不喜爱我!”
“这是什么话?”溪鹤柔声劝道:“我与你同床共枕,共享鱼水之欢,我自然是喜爱你的。”
文渊周将她整个人锁在怀里,下颌抵着她泛红的脖颈,强压情思,叹道:“但愿吧!”
他许久未动,溪鹤便将脑袋埋入他胸膛,甜腻腻道:“文渊周,你好香啊!”
说着还用指尖刮蹭他胸前裸露的肌肤,嗅着那缕淡淡木香,手也愈探愈深,将他的衣袍扯得凌乱,平添春色。
文渊周享受怀中人的亲近,直至她呼出的气息湿润他的胸口,他才低头,冷幽幽盯着她的睡颜,眼珠一动不动。
“公子。”一声极轻声响,窗外忽闪现十几道人影,跪地求饶,脊背紧绷,似在畏惧那柔善气息。
屋内男子的目光始终落在妻子身上,诡异的笑愈发渗人,口中气息薄凉:“得她庇佑!”
他低笑一声:“就自行领罚吧!”
“是。”跪地身影消失。
-
第二日,天都西市,沿河店铺林立,商贩摊位挤满一条长街。
溪鹤与文渊周戴着幂?,并肩行于长街。
溪鹤喜色难掩,四处张望:“你未曾来过此地?”
文渊周微微摇头,掩在幂?下的面容毫无生气,唯有一双眼,透过薄纱锁住她的身影。
他向来不喜喧闹街市,不过,人潮汹涌,挤得她不得不紧贴他的身躯,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她的温软。
溪鹤瞧出他的不对劲,却以为他是嫌长街脏乱,反手牵着他走入一条满是花铺的小巷,二人十指紧扣,一起穿过无数绿叶繁花,阵阵香气袭来。
一家花铺前,一位头戴鲜花的小老头正在揽客:“二位客人,本店花植鲜艳,可进店观赏。”
溪鹤端起花铺前摆放的一盆植株,压低嗓音:“这株兰花蔫黄,可不好看啊!”
“我的花怎么不好看?”小老头斜眼瞧她,觉得熟悉,上下打量,看看她又看向文渊周,随即抢过兰花:“臭丫头,怎么舍得带新郎君来此地?”
溪鹤拂开幂?垂纱,笑道:“爷爷,你别打趣我。”
随即向文渊周介绍:“这是这家花铺的管事,木爷爷,他曾教导我花艺,茶室那盆松景便是他所赠。”
文渊周隔着幂?微微点头。
木爷爷引着她们进铺子:“这都是新品种,你先看看,我去取账本。”
溪鹤叫住他:“爷爷,先不着急。”
她摸出一份折页:“这上头所列的,都是我要的东西。哪家花圃店铺能买着,该找哪位匠人,都一一记下了,劳烦爷爷派人替我跑一趟。”
木爷爷摸过单子看了几眼:“放心!十日便能备齐。”
溪鹤疑惑:“怎么要十日?”
木爷爷左顾右盼,低声解释:“你还不知道?你成亲那夜,崇礼王银库被盗,我听说……死了不少人,都城进出口皆被严密查探,任何货物要想运进来,都要费不少银钱和时间。”
听到这话,文渊周掩在幂?下的脸色多了一分探究,望着溪鹤,想听她的回答。
溪鹤冷哼:“这到成了他们的生财之道,贼匪一窝,苦了我们。”
待木爷爷去取账本,溪鹤牵着文渊周赏花:“文渊周,有你喜欢的吗?我送你。”
文渊周拂开垂纱,睫毛轻颤,凭空生了几分诱惑:“夫人,这家花铺也是你的产业?”
“嗯,我前夜写的单子便有这家花铺。木爷爷是这家花铺的管事,你若有想要的花,便可来此,记我账上便可。”
文渊周脸色愈发温柔:“嗯!听夫人言。”
溪鹤微微歪头,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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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道:“文渊周,你不用一直扮温柔郎君,我喜爱你的模样,你什么脾性我都会喜爱。”
文渊周低笑:“这就是我啊!”
溪鹤反驳:“才不是,我们初遇时、星月楼时,还有前夜,你都不是这番脾性。”
文渊周眸中柔情立刻化为情色:“夫人,你挑逗我?”
溪鹤思索一番,两手一摊:“没有啊!”
文渊周抚摸她的眼,眼波荡漾:“明明就是。”
这时,木爷爷拿着账本走来,打破此刻柔情:“现在生意愈发不好做。”
“是啊!”溪鹤接话道,一把推开文渊周便要离去,转身时忽地踮起脚尖,十指扣住他的肩膀:“我喜爱你听我的话,可我又不是养小狗,我真想知道你原本的脾性!”
文渊周盯着她查账离去的背影,眸色一瞬间变得暗沉,周身冷冷,与满墙绽放的花丛格格不入,语气是溪鹤从未听过的疯狂阴鸷:“原本的我吗……呵!骗子,你比谁都厌恶他。”
-
夏日热浪褪去,秋凉袭来,转眼便是九月秋爽之时。
溪鹤的新宅焕然一新,两处宅院合为一宅,入门曲径萦纡,一步一景,沿路高树疏竹,月洞门入深院,秋日草影重重,四季树影森森,绕潭铺路,景石伏岸。
西侧厨房前修筑小亭,亭旁花木各异,东侧风雨长廊连接两处宅院,横亘其间的低矮小墙拆去大半,余墙破窗修栏,围成花圃。
宅前屋后,院景石灯,草木蓊郁,可怜秋节,百花未开。
赵宗瑾点评:“繁色美景,目眩神迷!”又指着一处道:“那棵歪脖子松树移到后院去,丑得要命。”
溪鹤嘿嘿傻笑,文渊周这人,审美实在差劲,不辨颜色,不懂美丑,选了一棵丑树,却偏要栽在她选那棵树旁,任她怎么劝说也不肯移去。
花苓笑赞:“亭中观景,怡然自得!”
花生有言:“多难打理啊!野畜爬进来怎么办?”
溪鹤趴在亭中石桌,落寞言道:“是啊!我也担忧此事。”
赵宗瑾斜倚亭台,说道:“文渊周既然要主内,打理庭院之事便交给他,你莫管,何必忧心。”
溪鹤摇头:“可是我怕软蛇巨虫啊!他不仅不怕,还想养来着!”
“啊!”花生也怕,拽着溪鹤的衣角说道:“去年二夫人替大少爷夫妇翻修院子,便有软虫落到她身上,吓得她吃斋连佛,待在屋里两月不出门。”
溪鹤闻言偷笑,望向瑾娘:“她可真倒霉啊!你说是不是啊?大姑娘!”
赵宗瑾笑答:“是啊!”
花生不明白她们之间的谜语,花苓却叹道:“我说哪儿这么巧,原来是你们的手笔。”
溪鹤笑道:“这可是二姑娘透露的弱点,可不得好好利用。”
赵宗瑾忽然瞧见远处人影,笑意立失,神色瞬暗:“往事不谈,他回来了。”
几人望去,便见文渊周一手提着多层食盒,另一手提着大圆筐,款步而来。
溪鹤跑去接他,顺手接过圆筐,先问道:“这是什么?”
文渊周手刚落空,便立刻贴上溪鹤的腰,胸膛倚着她的脑袋,温声道:“解闷的玩意儿。”
溪鹤望向圆筐,感觉有活物在动。
她身子一颤:“你……你不会真的想养吧!快入冬了,不好养吧!”
赵宗瑾见鹤娘脸色变化,快步出亭夺过圆筐,历声责问文渊周:“这是什么?”
文渊周轻描淡写一句:“院子空荡,养点活物四处游走,添点生机。”
溪鹤抗议:“不要!你明明答应不养的,我是当家人,我说不养。”
文渊周和赵宗瑾夹着溪鹤入亭,花生花苓相视无言,又开始了!
文渊周放下食盒:“福鼎楼的新菜式,不知你们的口味,我便都买来。”
赵宗瑾冷笑:“真是贤良淑德,不知花的谁的钱?”
溪鹤挡在她们身前:“我的,我的,我想吃,我花钱,我让他买的。”
说着便想打开食盒,试图岔开话题:“上回建长廊的匠人说过,福鼎楼的新菜式是西北风味,我想吃很久了。”
文渊周却按住他的手,目光望去向圆筐:“先看趣物。”
溪鹤摇头:“不要!”
文渊周低笑,声音幽幽:“很软的动物。”
溪鹤和花生一起皱眉:“快拿走!”
赵宗瑾和花苓倒是不怕,想着逗她们玩:“打开看看!”
溪鹤躲到花生身后:“文渊周,快拿走,我要吃不下饭。”
花生水眼望着赵宗瑾:“姑娘,我也是。”
文渊周白玉指节轻叩圆筐:“看一眼吧!怪可怜的。”
随即倾身取下圆筐布盖,赵宗瑾刚想阻拦:“吓吓她们就行,别——”
她看清里面活物,小眼一翻,这么幼稚。
23. 帝崩,黑犬溪文一
“呜呜!”
软糯哼唧,可怜巴巴的声音吸引溪鹤的注意。
她睁一只眼偷瞄,见竹编圆筐中缩着一只巴掌大的纯黑四脚兽,毛发暴躁炸花,圆溜溜的小眼睛微微下垂,湿漉漉发亮惹人怜爱,嘴巴耳朵软趴趴耷拉,哭唧唧模样像个委屈小老头。
文渊周捏着毛团子的软肉,望向溪鹤:“喜欢吗?”
“嗯!嗯!喜欢!”
她顿变笑颜,牵着花生的手蹲下,问道:“这是什么动物?像是狗?”
花生仔细辨认:“这么小的狗?”
花苓也感兴趣:“毛孩子,怪可爱的。”
溪鹤虽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可毛孩子弱弱哭唧模样,倒惹得她不敢触碰,只能刮文渊周捏着它的手指。
她兴奋问道:“文渊周,这是小狗吧!这是哪里的狗,还没见过。”
文渊周神情柔软:“是,一位来自高山雪域的友人所赠,给你解闷。”
溪鹤担忧:“高山雪域?这么多毛,它能适应天都吗?”
文渊周笑着扶起她:“无事,我会照顾它,它能讨你趣便可。”
小狗乱糟糟的长毛擦过溪鹤手指,勾得她心痒痒,抿唇微微考虑,不再犹豫:“好!我也会好好照顾它。”
文渊周将小狗放在手心,目光扫过一旁的赵宗瑾:“我带它去打理一番,你先陪着客人用餐,菜快凉了。”
溪鹤暗掐文渊周手背的薄肉:“瑾娘也爱西北风味,花生和花苓只听我讲西北美味,今日总算能一起品尝。”
赵宗瑾取过桌上茶水,打湿手帕,捏着溪鹤的手细细擦拭:“是啊!西北香料撒入烤肉,味道稀奇鲜香,鹤娘小时候便很爱吃。”
溪鹤重重点头:“椒香烤鸡,福鼎楼卖得最好的菜品,我可爱吃了。”
她随即问文渊周:“可你吃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吗?”
文渊周微微摇头:“我怎能扰你和好友的雅兴,虽说赵姑娘日日都来瞧你,可她毕竟是忙人,今日得闲,想必有极多话要和你聊。”
溪鹤瞧他手中小狗呜呜嗷嗷,再见瑾娘不喜,便也不再阻拦。
花苓向前帮着溪鹤打开食盒,取菜摆桌,浓香羊肉,腌熏猪肉,酸菜土火锅,泡馍……小小盒子,装着不少美味。
花生盯着文渊周走远的背影,不解问道:“姑娘,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啊!我倒觉得他对溪鹤挺好的。”
赵宗瑾抬手弹她的圆脑袋,叹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若是遇见心爱男子,多与花苓言,少听溪鹤这个色鬼的话。”
溪鹤正沉沦在色香俱全的菜肴引诱中,闻言哼道:“美色当前,做鬼也风流。”
赵宗瑾美眸微眨,清冷气韵爬上眉角,端正身躯伏在花生身上,柔美身躯尽现,她故意夹着嗓子:“风流鬼,我不是美色吗?”
花生也学她,还举肩嘟嘴:“我美吗?”
溪鹤眯眼,嘴角疯狂上扬:“嘿嘿嘿!美美美!小美人们,来品一品大西北的美味吧!让姐姐家的味道好好爱你们!”
赵宗瑾和花生憋不住破功。
一旁的花苓突然幽幽道:“风流鬼大人,我快受不了饿了,你疼疼我吧!”
啊啊啊啊啊啊!
几人闹作一团。
-
夜风微抚院中景物,惊落黄叶残花。
屋内,溪鹤盘腿坐在榻上,明亮烛光映照她的高鼻红唇,周身浮着一层温暖光晕,唯独那双眸子里的火光微弱闪闪。
她垂首凝望手中小物,竹条棉布交缠,彩线银针飞舞,动作行云流水,技艺娴熟,很快便做出一块精巧柔软的暖和狗窝。
“漂亮!”她捧着狗窝欣赏,微扬嘴角很是得意。
朝着坐在一旁的文渊周自信展示:“小狗会喜欢的。”
文渊周未有反应,此刻的他定身凝神,黑黢黢的眼珠一动不动,冷冷的气韵散漫漂游,心绪不知流往何方,完全是一尊毫无生命只有美丽的仙人瓷像。
溪鹤极爱他这番模样,凝望着他,失去呼吸,久久后,喉间紧胀才使她脱离美色织成的幻境。
“文渊周。”
“文渊周!”
被唤之人微微眨眼,红唇微动,语气荡漾:“这般好看的手……怎能做这些。”
“啊!”这人又在想些什么?美色的暗面原来是诱惑。
溪鹤摇摇头,垂眸端详双手,薄茧长骨,因为常年的手工活计,骨节甚至比较粗大,比起他那双羊脂玉般的柔荑,少了几分柔巧美态。
可她确也极喜爱这双巧手,虽无诱人美姿,却有劳作福韵,手下巧物能换成沉甸甸的银钱,手指变幻间便能刻画人生美事,怎么不算是极为好看的手。
文渊周的夸奖虽有歧义,但也使她满意:“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技艺在手,走遍天下也不怕!”
她的笑意将文渊周从情思中唤醒,随手将沉睡小狗放入它的新窝,顺滑长毛黑得发亮,干净小肉蹄抓着圆盘软垫,舒适到发出细细呜叫。
溪鹤眼睛快要贴到它身上,脸上柔情耀眼:“文渊周,小狗真的好乖,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文渊周神思悠扬,魂不知飘到哪儿去,懒懒的将手肘抵在桌沿,袖口滑落,白玉紧致肌肤沟壑分明,温热气息洒在她脖颈。
“溪鹤,你怎么这么香!”
什么啊?她不解捏着袖口深嗅:“没有啊!是小狗味吧!”
转而盯着他催促:“你读的书比我多,快想想,给它取什么名字?小狗小狗的叫,总不对劲。”
文渊周不知在想些什么,总是分神,现在又是一副迷离姿态。
她只好抱手思索:“黑黢黢的一团,还是一只公狗,叫玄夜仙怎么样?或者玉墨璃?孤月狼?噬星羽也行,或者玄天彪。”
见对方依旧双眼朦胧,情思缠绵,手指狠狠刮过他紧致的手臂肌肉,试图让人回神:“文渊周,你快选一个。”
他的嗓音暗哑,随口道:“溪文一吧!”
“啊?什么?”
溪鹤靠拢他,小嘴叭叭:“你喜欢这个名字?不像小狗名,倒像个人名,一点也不豪气。文渊周,我们再想想吧!你还有其他喜欢的名字吗?”
却没能等来他的回答,唇便被咬住。
“文……哈……文渊周……疼……”
溪鹤双手紧紧按在他的脑侧,连墨发都似乎在烫人:“文渊周……我还没洗浴……你不是烧水了吗?”
他却我行我素,语气狎昵:“不喜欢吗?”
十分委屈:“连狗都喜欢?却不喜欢我。”
溪鹤侧脸贴着他的鼻尖,无奈道:“喜欢,喜欢,你先不要这样。”
耳边响起他闷闷的声音:“水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
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让我先去洗浴,好不好?”
他深吸她的味道,似有不满:“日日都来人,日日都道累,日日都拒绝我。”
抱着她走向楼上:“夫妻就该做夫妻该做的事。”
屋内,无人理会的浴桶热气熏腾,屏风薄纱上的竹林夜月掩去华色,湿雾打湿夜色,薄纱被染透,风光极美。
-
几日后,午后。
“文一,吃肉。”
“文一,换块肉吃。”
溪鹤裹着薄毯,缩在楼上书房的罗汉床,边看账本,边给溪文一喂食。
黑毛孩儿小小的一块,趴在床上小桌扒拉大肉,翻滚打转,趣味十足。
“文一,你知不知道文渊周去哪儿了?”
“文一,你要是能讲话就好了,会算账就更了好。”
溪鹤正高兴,窗外传来扣门响声,陌生声音唤道:“主人家,主人家,有人在家吗?”
她披上衣物前去察看,隔着门缝看见熟人,她急忙开门,喜道:“神官大人,你从南方回来了啊!快请进。”
来人正是房次卿的师父——程神官,程灵风。他一身白锦长袍,满头白发惹眼,高鼻深目、白肤柔笑,明明不惑之年,却蓄着半人高的长胡须,将脸遮去大半,一副慈悲仙人模样。
他见了溪鹤,也极欢喜,揉弄她的头顶,带着长辈特有的关怀语调,乐道:“我刚入宫面见天子,便听次卿说你成亲之事,想着今日路过此处,就带了些礼物与你。”
“多谢神官大人,劳你记挂,请进屋喝两杯茶水。”
他摇摇头:“我还有急事未办,今日就不与你闲聊,溪鹤啊!不知你的夫君如何啊?”
“劳大人担忧!是个贤惠郎君,家境清白,性格脾气都极好。”
程灵风摸摸胡须,不知在想些什么,抬手示意几名侍从奉上两个大木箱,并说道:“这一箱是我送与你的新婚礼物,另外一箱,是次卿让我转交与你。他急召入宫,事忙业重,不能照看你,特送来一些趣物。”
溪鹤听到“急召入宫”便已猜到何事,皇帝重病身弱,崇礼王摄政已久,又一场动乱即将上演,而瑾娘……也到了离去的时候。
她隐去忧思:“多谢神官大人的礼物,也麻烦您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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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告次卿,让他莫担忧我,贵人身旁,一切小心行事。”
程灵风笑着点头,看着溪鹤的容颜,不由分神,好徒弟啊!师父才走几月,你怎么就让人被外面的郎君骗去了。
他收回思绪,让侍卫将箱子搬入屋中,扯着溪鹤的耳朵,低声道:“溪鹤啊!天都怕是有大变,你备好生活所需,宅中寻乐,切莫外出。”
见溪鹤点头答应,他又说道:“我听次卿说,你那夫君是柳州文氏子,虽是旁支落魄子弟,但背后也是有人撑腰。他若是惹你不喜,你定要告知我,我也算看着你……和次卿长大,算是你的亲人长辈,定能替你撑腰,你绝不要委屈自己。”
“放心吧!神官大人不必担忧我,倒是你,来日奔波,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好好好。”他忙点头答应,随后与溪鹤闲扯几句,带着一脸喜色匆匆离去。
-
十月寒风刮过天都,天都万福街热闹非凡。
长街来往百姓互叹粮贵菜少,物价飞涨,河道脏污无人打理,街上小乞抢物难追……
高楼内文人志士讨论南方水患淹没几城,北方荒年饿殍载道、人相啖食……
酒馆茶楼里商人旅者谈论西南匪患势力壮大,南海水贼掠财,异族内乱小部落崛起……
“天灾人害,贵地天都又岂能偏安一隅。”溪鹤穿着浅绿厚衫衣裙,倚在安乐楼窗栏,望着繁荣长街点评。
赵宗瑾坐在屋内算账,桌上账本高堆,一手快速翻页,一手记录,还与溪鹤聊天说地:“世道如此,真正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
溪鹤未答,瞧着楼下说书食客发神。
热闹人流间,一群蓬头垢面的小孩穿梭其中,一位牵着妹妹的瘦骨嶙峋的小孩吸引她的注意。
她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瞄准丢入小孩脖颈间,小孩身姿霎时凝滞,不可置信地轻摸怀中财物,扯开衣衫偷瞄一眼后,立即压制喜色,抱着妹妹小心离去。
溪鹤掩去眼底悲意,转身朝屋内走去:“太平日子怎么就这么短。”
“天灾难挡。”赵宗瑾随手递给她一份账本:“这是转卖天都铺子的获利。”
她接过账本,落座细看:“天灾难预,可这最害人的,偏是人祸。”
她阅账极快,眼眸几眨,便将账本丢入一旁火炉:“记下了,今夜便可处理好。”
赵宗瑾微微点头,突然眉头一皱:“文渊周不会纠缠你吗?”
“他?”
溪鹤眼神瞥向窗外:“他这一月常去福鼎楼吃茶,呼朋唤友,日日深夜才归,我在他回来前处理好便可。”
烧尽的账本闪着暗光,她实在担忧:“瑾娘,你去南方真的靠谱吗?要不还是带一些银钱吧!”
赵宗瑾快拨算盘,哒哒声响扰得溪鹤更不安,她说道:“莫担忧,我只有将财产交给你,才能放心。若是带去南方,恐怕就成了他人囊中物。”
“幕后人?他们这么富贵,怎么还盯着别人包里的几两碎银。”
赵宗瑾又递给她一份单子:“柳州几家铺子已转卖给文家,这是收入,我已换成黄金,你等会儿全带走。”
她软趴趴地点头,盯着忙碌的瑾娘发呆,眼中不舍将她裹得窒息。
赵宗瑾揉揉她脑袋:“来日玉鹤行的账,怕是会先过幕后人的手,待呈到你面前时,还需你多费些心思查验。”
“嗯。”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的巨响,从天耀府方向传来。
二人身子一顿,对视皆是一惊,赵宗瑾呢喃:“钟鸣?这么快,怎么是今天?”
她们携手走到窗边,长街人都是好奇数着巨响,可声音一道接着一道,未有停止趋势,凝重哀意逐渐蔓延长街,商铺饭馆、贩夫走卒、官差百姓……皆陷入沉默,无人敢喧嚣,漠然朝着皇宫处朝拜。
溪鹤垂眸,见众生哀泣,不由难受:“守成之君去了,刮民之君又即将上位,太平日子,又在何时?”
悲意席卷着寒风掠过长街高楼,百姓麻木地俯身跪拜,少有的知朝政明世变之人,皆压抑哀伤,闷闷的泣声飘向远处繁华高楼,顶楼栏杆处十余名男女肃杀而立,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为首之人一袭浅绿宽袍,目光冰凉彻骨,如附骨之疽,隔着遥遥数丈锁定溪鹤的身影,正是该在热闹繁华处吃茶会友的文渊周。
他身后半步处,正是一副菩萨怜人模样的羽寒川,可他口中吐出的字句,却颇为森冷:“天子已死,乱象将生,诸位,该动手了!”
24. 试探,一臭嘴姑娘
白锦悬街,诸色皆退,民间禁娱,市场关闭,长街寂静威严,不过几日,天都便换了一番模样。
深夜,一方小院,溪鹤软绵绵地缩在文渊周怀中,他身着微透白衣,轻轻揉弄她发疼的头顶,理清她凌乱的发丝。
窗外忽传来几声哨子声响,不细听还以为是风啸。
文渊周闻声色变,转瞬即逝的暴戾,轻轻一吻,随即离去。
溪鹤一夜好眠。
清晨,她缩在温暖被窝,正睡得香甜,额间却突然冰冷,凉水滑入脖颈,冷得她身躯惊颤。
迷迷糊糊睁眼,便见文渊周手中捧着一团白物,正掐下一小块往她身上放。
她一掌拍开他作乱的手:“你真会欺负人。”
对方却得寸进尺,冰凉手指抚过她的眉骨,手中白物擦过她的红唇,湿意让她瞬间清醒:“文渊周,下雪了吗?”
未待男人回答,她已看清对方手中雪团,翻身跃起,丝毫没有昨夜的软绵无力。
文渊周微侧身子,长臂一伸,环她入怀,为她披上棉袍,凉气难以染她分毫。
溪鹤无所谓他的动作,反正都是夫妻,没必要羞羞答答。
催着他去往窗栏,望去,见天地纯白一色,大雪压枝,庭院小路积雪已被清扫,溪文一正歪歪扭扭地爬上被压低的伏竹。
文渊周垂眸望着妻子难掩的喜色,心情也极为不错,下颌讨好似的擦她脑袋。
溪鹤不想管他,反正什么都不会发生,笑着夸赞:“文渊周,你真能干,连院子都打理好了。”
“嗯。”他的唇落在她的眼眸。
她很是享受,少有的撒娇:“哼哼!再亲亲。”
一吻落在另一只眼眸,最终落在她额间:“夫人,饭菜已备好,该下楼用餐了。”
溪鹤微微眯眼:“吃完饭,你又要出去吗?”
文渊周抱紧她,带着点哄人味道:“是,幼时好友因国丧聚于天都,我得去拜访。”
“好吧!国丧期间,小心行事,早点回来。”
随即又攀着他的肩,笑道:“今日瑾娘要来。”
他抱着她回床上,假意关心:“赵宗瑾多久离去?”
溪鹤钻入被窝,闷闷不乐:“不知道,那个逼迫瑾娘的文家人真坏,怎么要人顶着风雪南下。”
文渊周翻找衣物的手一顿,眸光瞬暗,唇角压不住的凉薄,轻轻合上衣柜,转身眼里又溢满柔情,语气随意,眼里探究却愈深:“这么厌恶他?”
溪鹤脑袋还缩在被窝里,几乎没思索便答道:“棋子自然厌恶执棋人。”
文渊周未再开口,走近床榻,将溪鹤和棉被一把捞起,走向浴桶。
溪鹤懒懒地趴在木桶边缘,歪头盯着他:“执棋人,观棋人,棋子,文家人真的是执棋者吗?他们何必下这盘棋。”
“何必想这些恼人事。”他面色无一丝变幻,捧起一把清水浇在她的脊背。
溪鹤沉默一会儿,突然抓住侍奉她的手,一字一顿道:“文渊周,你又是谁?”
他身子一顿,抬眸,目光森冷,反手攥着她湿漉漉的手,贴在自己脸侧,水珠滑落,悬挂在他微裂的唇角。
她猛地抽腕,却被他一把扣住,抬眼望去,只见他脊骨笔直,整个人如同换了一番模样,袍服下精悍的身躯隐隐透出杀伐之气,渗人得很,就如同当初长廊相撞一般,眸光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眼尾扫过,嗓音不疾不徐,带着莫名的压迫:“你想我是谁?”
莫名的寒意,她想沉入水中汲取温暖,却被扯住难以动作,无奈道:“你既不愿告诉我,我想又有何用。”
又失望道:“怎么都把我当傻子。”
文渊周微微俯身,又是温柔郎君,替她倒入热水,笑道:“我们在一起,我只是文渊周,你只需喜爱文渊周。”
溪鹤眯眼瞧他,心叹他真是一个怪人!面上却点头答应,还提要求:“文渊周,你出门前能帮我煮一锅菌肉汤吗?”
“好。”笑意暖暖,他又做回她喜爱的美貌郎君、温柔贤夫。
二人一如往日,用餐之后,溪鹤回屋算账刻物、逗狗玩乐,文渊周整理家务、炖汤备菜、外出会友,倒愈发像是相濡以沫的相爱夫妻。
-
溪鹤在工房内细细打磨一只精美手镯,白银碧玉交缠,繁花纹路雕饰。
她从房次卿送给她的大木箱里翻出一瓶药粉,屏住呼吸,通过一根细长的软管倒入镯中,一股烂鸡蛋味飘在房中。
“咔嗒。”暗器镯子做好。
她正满意欣赏手中作品,门外却传来小狗的撞门声,她立即起身打开窗户通风,散去屋内臭味。
开门之后捞起脚边蹦蹦跳跳的溪文一猛吸一口:“溪文一,你真乖,怎么办啊!你怎么这么乖啊!”
小狗被夸得乱扭,溪鹤笑着放下它,去往厨房热午时饭菜,可文一缠人得紧,咬着她的裙角撒娇,无法,她抓起新编织的木球丢向窗外,文一摇着圆溜溜的毛尾追上去,
待热好饭,溪文一却迟迟不归,唤了好几声,也无反应。
古怪!溪文一这个大馋鬼怎么还不回来?
她提裙到院中寻狗,高树上湿雪滴水,反衬冷阳白光,拨开压弯腰的树枝,穿过园林小道,便见黑团溪文一仰头望着墙头吼叫。
“文一,怎么了?”抱起不安的小狗,它的圆脑袋使劲擦她的胸怀,口中呜呜。
溪鹤望向它所指方向,沉寂无事。
“怎么回事?墙后有陌生人?”她暗自揣测。
这时一道黑影掠过头顶,她立即抬眸,却空空如也。
溪文一攀上她的肩膀四周张望低声吼叫。
她四下细察,无任何发现,但脊背发凉,总觉有人暗窥。
她低声道:“溪文一,我们遇鬼了。”
“不是。”绵软带糯的腔调,带着几分直率。
溪鹤身子一颤,循声望去,便见一姑娘立于西侧高墙之上,红白线缠着双辫,发尾银白花精巧,圆脸高鼻平添风采,深邃眼睛,肤色微黑,正冷眼瞧她。
好奇道:“你是谁?干嘛吓我。”
姑娘盘腿稳稳坐于高墙,手腕数圈银线晃眼,她双手抱胸,仔细打量她:“吓你?就你这种货色,还不配。”
这么没礼貌的人,实在少见。
姑娘又骂道:“不要脸的闷骚婆娘,尽做些腌臜勾当,勾引别人的男人,真是不要脸,没爹没娘的玩意儿。”
溪鹤眸光一凉,这嘴巴真臭!可见她身手不凡,也不敢直接惹怒她。
姑娘还在骂:“哪间窑子的畜牲生你这种玩意,隔这么远都能熏人,一家子的狐骚臭。”
“凭你,也陪和小谢比,腥臊腌入味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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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鹤面色平静,心里却翻天,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每句话都恶臭无比,难听至极!
她拍拍溪文一,让它跑开,随即走到姑娘身下,抬头问道:“你是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姑娘乐笑:“你见过我,接客接到的,白肉皮子,还没烂吗?”
她嘴角一裂,解开腰间皮袋,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抖落袋中物品。
其中掉下的一节节肉色骨节,还留着鲜血,吓得溪鹤后退一步,她压下惊恐,细观她骨相,辨她口音,分析她独特的穿着打扮,便也猜出她是哪儿的人。
随即惊喜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在山南见过。”
姑娘眼神微变,便又听溪鹤道:“那是一个圆月之夜,你从蛊楼下走过,我在楼上目送你远去。”
姑娘瞬间警惕:“蛊楼?谁告诉你的?”
溪鹤见溪文一含着东西,圆滚滚地滑过来,弯身抱起它,笑着说道:“我不仅见过你,也见过你的爱人,他还好吗?还活着吗?”
姑娘脸色瞬间苍白,闪现在她面前,溪文一张嘴咬上她,她直接甩飞,拽着她的衣襟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啊!我是——”溪鹤的手靠拢姑娘,手间一声爆响,异臭顿散,姑娘瞬间失力倒地。
溪鹤迅速解开腰间银链,绑住她的双手双脚,又解下跑来解救她,却被味道熏倒的溪文一的棉衣,直接堵住她的嘴:“臭嘴!真恶心人!”
待异臭散去,姑娘渐渐回神,便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全身捆着粗长绳索,腿脚皆被银链束缚,嘴中挤满布料,一条长毛黑狗在她脸上跳动。
她气极想要挣脱,狗刚被甩下,下颌便被狠狠扣住,抬眸望去,便见溪鹤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上。
溪鹤手掐得发疼,甩了甩手,笑道:“臭嘴丫头,这么好骗?你也没多厉害啊!”
见姑娘盛满杀意的眼神,她毫不在意,学着她刚才的模样盘腿而坐,模仿她不屑的语气:“想杀了我,哎呀呀,怎么办啊!我可怕了,要不然我先杀了你吧!”
见姑娘愈发激动,溪鹤才说道:“算了,我可不敢杀人。”
她目光望向远处竹林后的小潭,故意恐吓她:“干脆沉潭吧!潭可深了,你烂在里面,也无人可知。”
姑娘剧烈扭动身体,调动全身气息试图挣脱,溪鹤见她艰难求生模样,也不再演戏,托着下巴说道:“说臭话前,欺负弱者前,就没想过这种后果?”
她摸着肚子:“我好饿,我要去吃饭了,你就在此等着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你。”
随即搬来一张破旧草席丢在她身上,一股肥料臭味刺激难受,与她的臭嘴相当。
-
午后。
赵宗瑾今日事情极多,来到溪鹤小院已是午后,刚入院小黑狗便朝着她吼叫,尾巴甩得快要到天上。
溪鹤牵着她入房,见屋内饭桌上几盘精致小菜,浓香热汤,挑眉道:“文渊周所做?”
“他备好膳食才出的门,”溪鹤盛饭摆筷:“想必又是他们的聚会。”
“他们?”赵宗瑾嗤笑道:“哼!他们在天都多次集会,却未曾邀过我,看来,要想在她们哪儿混出模样,可不容易。”
二人落座,食饭吃菜,闲谈趣事。
这时,窗外传来重击声,赵宗瑾倏地抬眼,目光追向院中。
25. 断手,是昭明义主
溪鹤无所谓道:“没事,溪文一搞出的声响。”
赵宗瑾收回目光,未疑她的话,继续品尝饭菜。她对文渊周千嫌万弃,但对他的厨艺,无话可说,确实出色。
溪鹤捧着碗却不食,只是望着赵宗瑾出神。
“傻鸟,我只是去南方做生意,又不是上战场,何必难过。”
溪鹤搁下碗筷:“瑾娘,南方混乱,我怎能不怕。”
“一月前,我便收到陈天林的信,信中言明,西北军队调动频繁,怕是即将割据。”
“西南几州自古就是民勇军强之地,若战乱起,必先天下而动。”
“再说山南那地方,连着大乾与其余诸国,乃是无归属之地,蛊楼在那处只手遮天。”
“这种时局,你却要南下,还让我莫忧,简直是在割我的肉。”
赵宗瑾盛一碗汤递给她,眸色温润坚定:“鹤娘,皇帝驾崩,皇室内斗,天下之大,哪儿不乱。我不想做内宅贵女,我想要权利,就得面对这些险恶。”
溪鹤叹道:“我明白,我心里太乱了,我舍不得你离开,可又想你去闯荡。”
她蓦地起身,从内室抱出一口沉甸甸的木箱,重重放到饭桌旁。
“这是我与次卿合做的暗器,多是他调制的剧毒,还有一些药物,待你吃完饭,我教你如何使用,你全带上。”
赵宗瑾望去,全是首饰样式,喜道:“确实是好物。”
这时,溪文一咬着一块物品,跌跌撞撞入房,在溪鹤脚边转圈讨好。它长得太小,溪鹤向下看去,瞧不清它含着什么,一旁的赵宗瑾却刚好看清,神色瞬变。
“鹤娘,小心。”她一把将溪鹤拽至身后。
溪鹤这才看清文一口中肉色骨节:“溪文一,你怎么这也往嘴里放。”
又柔声道:“瑾娘,无事的,我已处理好。”
见赵宗瑾惊色,随口哄道:“溪文一从院外含回来的,你莫担忧。”
溪文一歪头蹭着溪鹤的裙摆邀宠,溪鹤怕它吞下去,赶紧从它嘴中抢过骨节,丢也不是,拿也不是,只能原地裂嘴傻笑,企图蒙混过关。
赵宗瑾嘴上道好,身子却飞一般的跨出房门,四下张望:“撒谎,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小贼,还是其他危险?”
“真的没有,瑾娘!”溪鹤撒娇,怕她发现,她不想这些杂事扰她忧心。
可惜,二人同吃同住这么多年,又岂能瞒过对方。
“好吧!”溪鹤只能妥协:“在西侧墙角。”
-
臭嘴姑娘在墙角默默躺着,身体似乎习惯这种束缚和恶臭,无任何反应,如同无神木偶。
远处的话音渐渐靠近,破旧草席被掀开,黑眼珠移动,便见溪鹤拿着扫帚,牵着一清冷美人立于前方。
“她是谁?”清冷美人掩鼻仔细打量她的手掌:“骨节……不是她的。”
“不知道,是个武功高手,我用毒捉住的。她口吐恶言,惹我不喜,我便罚她在此,算是我的报复。”
“这人……你打算如何处理?”赵宗瑾问道。
溪鹤蹲下身,指尖拨弄着地上散落的骨节:“骨节都很新鲜,指腹厚茧,肤色暗黄,应该是刚斩下不久的习武之人。
“对了,她的长相口音都是山南特征,若没猜错,应该与逼迫你去南方的背后人是一伙的。”
“他们想干什么?”赵宗瑾声音陡然一沉,眼底寒意骤起。
溪鹤扫除一地的骨节,瞥着院门道:“文渊周快要回来了,交给他就行。”
她三两下将骨节倒回那姑娘的布袋,拍拍手道:“反正是他们的人,他的身份也不简单。”
话音刚落,赵宗瑾脸色倏地苍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嫁他,是我的错,我的错……”
溪鹤心头一跳,立刻拽住她的手腕:“瑾娘,你瞎说什么,你有何错?何必为他人揽过。”
“他们做混账事,陷你入苦地,该是他们对不起我们,你再自忧,岂不是我也有错。”
赵宗瑾猛地抬头,眼神恢复几分清明:“你没错!是……是他们的错。”
溪鹤这才笑了,拽着她胳膊乐道:“对嘛!你别老想着自己有错,多找找他人的问题。”
赵宗瑾轻轻点头,提出疑问:“可文渊周,能处理好嘛?”
“不知道。”溪鹤摇头:“他要是不能处理,我再想法子。”
墙角姑娘闻言黑眸微微颤动,似有不解,她口中棉坨被清冷美人取下,猛吸一口气,对着溪鹤吼叫:“贱胚子,你究竟是谁?”
声音刺耳,气得溪鹤随手折下一段枯枝,戳她口唇,她狠呸一口恶水,唾液却落回脸上。
赵宗瑾冷冷道:“你又是谁?”
姑娘盯着赵宗瑾细看:“你是赵宗瑾,潲水婆娘,是主人派我来护你南下,还不快放开我。”
“护我?”
“主人?护瑾娘?”
姑娘忽而扬高声音:“我定要禀告主人,猪狗生的烂货,娼妓不如的玩意,如此对我,他必定会惩罚你们。”
溪鹤听不得这些恶言,用枯枝滑姑娘的脸玩,随口说:“那我不能将你交给文渊周,我放了你,你报复我们怎么办?”
她望向小潭:“还是将你沉潭吧!”
姑娘自是不信:“死在你这种浪□□人手下,我投胎都得入畜牲道。”
话还没说完,溪鹤已经去抬她的脑袋,赵宗瑾堵住她的嘴,帮忙搬脚。
姑娘以为她们是吓她,可真被搬到墨绿小潭边,身体乱动,眼里少有的情感颤动。
二人合力将她抛入潭中,姑娘不可置信地盯着岸上人的含笑眼。不就是普通丫鬟吗?不是心机上位的人吗?为什么我会死在这种人手中?死,死了也好。
不好,不好。
我怎么能死在这儿?主人……
然而过了许久,她的脸还露在水面。
溪鹤甜脆声音气人:“臭嘴丫头,臭气洗去了没?”
她的背被碎石硌得生疼,这才明白那二人不过是在戏耍自己,怒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冲破胸膛。
溪鹤单手便把她拽出水面,蹲在她身侧仔细打量:“总算好些了,不像方才那般臭不可闻。”
又用湿漉漉的指尖轻点她额头:“你辱骂侮辱在先,我教训在后,算是两清,这事就此揭过。”
声音陡然转冷:“若再有下次,我只会更狠。”
她不再开口,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生闷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落天边,寒气袭来,身上湿气沉重,像是回到幼时,身体试图蜷缩,却被粗绳束缚。湿漉漉的黏腻愈发冰凉,整个人无比难受,每一处肌肤似乎都在被啃食。眼前光影愈发朦胧,恍惚间,一道高大身影慢慢压过来。
“主人……”
“为何?”声音冷淡,刺得人脊背发凉。
“主人!”她瞬间惊喜,整个人有了活气。
赵宗瑾望着被称呼为“主人”的男子,轻嗤一声:“若这便是你们的礼节,想必我也没那么重要,何必要我入伙。”
男子面无表情,语气不喜:“她已受过,赵姑娘还不满意?”
溪鹤冷言:“文公子,我和她两清,你带她走吧!”
被称作文公子的人,名唤文景宣,是文渊周血脉相连的堂兄,与他至少六分相似,少了几分龙凤气姿,眉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文景宣似有疑虑,望向她身旁一派贤良的文渊周,脸色变得更难看。
文渊周温柔目光始终追着溪鹤,也没舍个余光给他,随口答了一句:“兄长自行处理便可,何必扰我?”
“好。”他对着文渊周,倒极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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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善。
转身,手里冷光一闪,地上人身上绳索尽断,然而人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又一道冷光滑过,她的手掌瞬间断掉,血流不止。
“你干什么?”一股气直冲溪鹤脑门。
她跨步向前,迅速捂住臭嘴姑娘断掌处,大骂道:“你才潲水东西,猪狗……她是……你们……”
气得不知说什么:“简直胡闹。”
姑娘面无表情,没了骂溪鹤时的嚣张,更无疼痛难忍,只剩行尸走肉般的眼神,脸色快速苍白。
赵宗瑾脸色也难看,却平静说道:“公子果非凡人,能与公子共谋大事,是我之幸。”
溪鹤拽着臭嘴姑娘往屋里走,可这人望着所谓主人,纹丝不动,简直憨货一个:“你也有毛病,要不要命。”
文景宣冷冷吩咐:“听她吩咐。”
臭嘴姑娘黑眸移向溪鹤,溪鹤将断掌塞到她怀中,一把抱起她快步入屋,轻放在软榻之上。
急忙翻开药箱摸出止血药粉洒到断处,缠着干净纱布压着止血,又翻出房次卿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她嘴中。
“为什么……”臭嘴姑娘声音越来越小:“你为什么……要救我……
得了一句骂:“你闭嘴,嘴毒就算了,人也被毒傻了。”
天色渐黑,血总算止住,人却陷入昏迷,高烧不止。
溪鹤也无法,她的医术只能做简单处理,无计可施的她推开门,就见文渊周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虚伪柔情。
她一把推开他:“惺惺作态,现在是多情的时候吗?”
文渊周挨了骂,却很享受,假柔情变得真欢乐,溪鹤只觉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她死死盯着他那双含笑的多情眼:“我的愤怒,是你赏玩的风景吗?”
“夫人,可要我帮忙。”文渊周面色瞬间紧张,可惜这姿态变得太晚。
他身旁的文景宣始终面无表情,拦住溪鹤,淡淡道:“活着便可。”
这话堵得她喉头一窒。
恰在此时,赵宗瑾领着天都极有名的治伤大夫匆匆赶来,她立即敛了神色,忙去替大夫打下手。
-
房门外。
赵宗瑾盯着文景宣细看,谁能想到,起义军首领昭明义主与落魄子弟文渊周,竟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
她不禁想到前世,那时她和鹤娘住在柳州乡下的小竹村,有一日听村头人聊天,才知先皇嫡子李廷晟率军攻回天都,名正言顺登基,立赵宗瑜为皇后。
她气得要死,砸锅摔碗,破口大骂,连带着耳伤复发,疼的要命。
鹤娘心疼她,带她入城求医小住,恰好遇见昭明义主率军过柳州,她们站在万民中远远仰望,身影渺小。
而如今,溪鹤竟成了他的弟媳,自己也要与这等人物共谋天下。
“赵姑娘可是对我有所不满?”文景宣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赵宗瑾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岂敢,只是好奇,昭明义主究竟是何人,能让诸多奇人甘心追随。”
“义主自有韬略。”文景宣语气平淡:“赵姑娘只需静候调遣。”
赵宗瑾佯装顺从地点头,可眼里的探究却未少一分。
屋外寒凉,文景宣忽然转向文渊周,语气十分关切:“渊,夜深露重,你昨夜……你早点休息。”
溪鹤不在,文渊周也不掩饰,捞起溪文一去往楼上,冷冷丢下一句:“兄长何必这般揣度我。”
文景宣答道:“她只是想见见你的夫人,我会安排新人来此,绝不会让她再受威胁。”
未有回答,文渊周已入屋。
赵宗瑾见状,识趣地转身去了溪鹤的工房,那里陈列的新奇物件,总比在这儿守着冷门有趣。
独留文景宣,原地凝神,不知何意。
26. 冷战,赵宗瑾离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臭嘴姑娘总算脱离险境,送走大夫,溪鹤也没了睡意,干脆去厨房熬粥,刚抓出咸菜,文景宣突然出现在窗边。
高大身影挡着微弱亮光,语气依旧平淡:“多谢弟妹。”
“要谢谢大夫去,人是他救的。”溪鹤猛剁咸菜,汁水乱飞,窗前人也沾了不少,任谁都能瞧出她的不喜。
偏偏有人上赶着找事,一手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取过菜刀,温柔得很:“夫人,我来吧!”
文渊周刀工极好,切菜装盘,调料拌菜,每个动作都很熟练,很是好看。
但溪鹤不再欣赏,只觉寒凉,骗人已不可原谅,杀人也这么随意,我和瑾娘的性命,居然就捏在这些人手中。
文渊周身上的木香愈发浓烈,那蓬勃的生机与昨日的血腥形成鲜明对比,一句话便夺了别人一只手,这罪恶,却还落在她和瑾娘身上。
如今,瑾娘对她们有用,若是无用了,若是挡了他们的路,也会是这般下场吗?还是,比这还惨?他的柔情蜜意,又是为何?我怎能把一辈子压在虚情假意之人身上。
她的沉默,让文渊周不安,他多月的经营,一朝皆毁。
……
窗外,漫天飞雪,天地间一片苍茫,万里山河惨白寂寥。
白雪之上,罪恶毫不掩饰地攀权夺利。
政变一夜之间,崇礼王以宦官乱政为由发起宫变,旧帝入陵,新帝登位。
而在这史册凝墨的政变清洗之下,溪鹤与赵宗瑾终是到了离别时分。
……
……
城外桃林渡,冬风啸野。
“瑾娘,谁都不要信,包括我的来信。”溪鹤哽咽难受,指尖死死攥住她的衣袖,不愿松手。
赵宗瑾抱住溪鹤,低声安慰:“傻鸟,你放心,玉鹤行毕竟是我们多年经营,他们还不能插手,我不是孤军独往。”
一旁的黑衣人上前催促:“赵主事,车马已备好,该走了。”
溪鹤舍不得,可终究放开紧握的手,所有情感化作一句:“赵宗瑾,你要平安,不要太想我。”
赵宗瑾抬手将她的碎发理去耳后,笑得温柔:“溪鹤,我一定会平安归来,你可不要太想我。”
二人含泪而笑,相视无言,明明有那么多话,却难以开口,或许,下一次相见,便能吐露心声。
谁也不忍看对方离去的背影,默契地共同转身,分离,就在此刻。
溪鹤的十年相伴,赵宗瑾的几十载光阴,却抵不过权利的玩弄,重逢之日又在何时?而或许,此生永不相见。
-
寒风瑟瑟。
“鹤。”
刚回到一月未归的小院,便听见熟悉声音唤她,抬眸望去,一道白色身影站在院门静待。
“次卿。”
溪鹤飞奔撞入房他的怀里,再也抑制不住的大哭,泪水鼻涕全埋在他胸间,喉间鼓动带着心跳快要从嘴中跃出,耳边轰鸣冲破耳膜,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鹤,我在,别怕。”
-
溪鹤的木工房。
“鹤,来天曜府住吧!”
溪鹤缩在木椅上愣神,闻言反应一会儿,直接拒绝:“不要,我想在家里待着。”
“好吧!”房次卿被拒绝也不再追问,反而摸出一份诏书递给她。
溪鹤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打开诏书,喜笑颜开:“大神官!次卿,你升官了!”
大悲大喜,就在一瞬之间,脑中疼痛刺穿她的身躯,整个人失力摔落。
房次卿接住她,搀扶着她去院中走走。
“怎么回事?大神官又是怎么回事?”
房次卿慢慢说道:“新帝不是好皇帝,纵情声色,体虚身弱,我为他调理,他想要炼长生药,只有我能帮助他。”
“可怎么会有长生药?人都会死的。”溪鹤说到死,声音愈发落寞。
房次卿扶着她坐在院中小潭旁,替她揉头上穴位,答道:“长生药,不过是虚妄,皇帝既喜,我便如他愿,除了我,也无其他人。”
溪鹤揉弄发疼的胸口,带着鼻音哼道:“横竖他还活着,谁敢说你的药无用,要是有人说,你就骂他们咒皇帝早死。”
“他要是死了,更好,新帝登基,你也是功臣。”
房次卿嘴角微微一笑,可又突然伤感,蹲下小声道:“鹤,长生药的药引,你知道的。”
“没想到啊!我这一身血还有这种用处,我家先祖挺厉害的。”
她手指搭在房次卿肩头,靠拢他小声说道:“这是我们的秘密,我相信你。”
房次卿缓缓颔首,二人拉开距离,他继续给她讲深宫中不可告人的隐晦和暗处秘密,但这些事从他口中说出,更像是可通告天下的召令。
冬林稀疏,文渊周隔着层层枯叶,怨愤地看着姿态亲昵的纠缠身影,指节攥得发白,面容隐在斑驳的光影里,晦暗难辨,长睫低垂,掩住眸中近乎疯魔的怒意。
咬牙切齿:“文渊周!没用的东西!”
倏然转身,推开门扉,溪文一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滚出来。
而另一边,溪鹤撑脸笑道:“真的吗?原来皇帝也没那么高高在上,我要告诉瑾娘,她一定——”
突然卡壳,悲伤又袭来,忧心道:“也不知瑾娘怎么样了?土匪盗贼,哪儿都不安生,他们能保护好她吗?”
“鹤……”房次卿也不知如何安慰,向来都是溪鹤鼓励安慰他,怎么她成亲之后,反倒没了往日的喜乐。
都怪文渊周,文氏小子,早晚……
他正恶劣的想如何惩罚文渊周,溪文一却跃射到他肩头,踩着他圆滚滚地落入溪鹤怀里。
“溪文一?你怎么跑出来了?”她狂挠小狗脖子,文一鼓着圆溜溜的眼睛,什么也不懂,只知舔舐她的掌心,撒娇作怪,逗她欢乐。
房次卿见她欢乐,恶劣思绪瞬间烟消云散,文渊周怎能侵占他和她的独处时间,此刻他只想陪着她,只想瞧她眼角欢愉。
-
溪鹤揣着溪文一,与房次卿在饭馆用过晚膳,又送他回天曜府,直至天色暗淡,才缓步归家。
然而站在院门前,望着那熟悉的屋宅,却迟迟不愿迈入。
她想到臭嘴姑娘对文景宣的称呼,再想到瑾娘初见文景宣的神态变化,对他的恭敬态度,又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唯恐她与他们牵扯太深。他必定就是主事人那一伙的。而文渊周,偏偏是他的亲近的堂弟。
瑾娘啊……我既与文渊周成亲,又怎能独善其身。
文渊周,这个大骗子,强劲的骨骼肌肉,床上的掌控姿态,不合时宜的交际应酬,不让她看的身躯,日日夜夜外出、行踪沉迷……怎么可能是普通落魄公子。
可他偏偏装得无辜,白日柔情似水,暗夜软语哄她,若说这都是为了控制瑾娘,根本没必要做到这般,他到底为何这样做……
“为什么要在意他骗我,明明一开始就知道的。”
天色黑尽,溪鹤在院门外伫立良久,怎么也算不明白脑里的糊涂账。
“美色惑我啊!过一天算一天也这么难!”
“罢了,罢了,不要再想了,直接问他吧!”
推门入院,院内寂静无声,屋内无光,似乎无人,刚合上房间木门,身后便贴上一人,将她整个人掩在暗色。
“夫人……”极为委屈。
溪鹤眉头紧蹙,用力挣扎却被轻易制住,没几下,便被压倒在软榻。
“混蛋骗子!”一口咬住他的肩,狠狠发气,双脚猛踹在他胸口,将人直接踹落下榻。
“你总是躲我。”他跪在榻边闷闷说道:“住到赵府也不归家,我很想你。”
不安分的手滑到她的脚踝,惹得她又一脚踹向他的肩:“别摸我,脏死了,恶心。”
此言直戳他心底,身姿骤然凝滞,屋内寂静无声,连门外溪文一的呜咽声都无比清晰。
一声轻叹后,他起身点燃房中烛火,几处火光辉映,屋内顿时明亮。
溪鹤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清冷仙姿皆无,脸颊泛着病态红意,墨发凌乱,双眸潮湿直愣愣地盯着她,好像她才是那个骗人无情的混蛋玩意。
他惯会用这种姿态让她心软。
“溪鹤。”他突然逼近,强势扣住她的手,带着她褪去自己的外袍,内里,又是一层薄纱里衣,隐隐约约透露肌肤轮廓。
可他今日却未停止,引她剥去最后一件遮挡。
溪鹤瞳孔骤缩,被迫抚摸他的躯体,红斑白痕遍布腹部肩头,心头最为恐怖,一处暗红烂肉伤口,随着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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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鼓动,鲜血丝丝渗出。
这里受伤……还是她刚才踹的地方……
她生了几分怜惜,她从前挺爱捏这处的,软弹有趣,他也从未拒绝,很是享受,可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他声音低了几分:“一把长枪贯入此处,只差几分便夺了我的性命。”
“药,是用在此处吗?”她指尖微颤,悬在半空不敢触碰,心忧恐惧,怎么偏偏是这里受伤!为什么是这里受伤!为什么是这里?
文渊周总能拿捏她,忽然抓住她手腕按在伤处,掌下湿意惊得她倒吸凉气,又听他口吐大逆不道之言:“夫人,我从前便是南方反贼的一员。”
“啊!”他在说什么?
“兄长确实算得上是主事人,做事向来狠辣果决。”
他恰到好处的示弱:“可我,不过是一个小小护卫,为护他不幸受伤,成为一个废人。”
话语真假难辨,溪鹤心烦,文渊周若有意欺骗,无论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不过是一重谎言叠着另一重谎言,但“废人”二字偏偏扰乱她的心,让她一时忘了挣扎。
他忽然伏在她肩头,野木香混着血腥气将她包裹:“夫人,南方水患连年,匪寇横行乡里,百姓流离失所,我见不得这些恶事,才加入起义军,谁知反而伤了自己,我这一辈子,只能靠着你养我。”
这话正戳中她心坎,她最敬佩的便是能为穷苦百姓出头之人,想到方才踢他那两脚,本性驱使下她愧疚道:“抱歉,我不该踢你。”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仿佛又落入了他的圈套。
她的手指轻轻揉弄伤口,他强压住情愫,可指尖摩挲的痒意惊得他止不住的低喘。
他趁机将人搂紧:“我回天都,便是为了养伤,从今以后,我只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夫君,你不要怕我,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家……家人?”溪鹤又落入示弱者的陷阱,她的家没了,她又一个家也没了,她的新家,也要没了吗?
他嘴角微微一笑,又抛出新饵:“赵宗瑾此去,便是为我从前的主子,南方起义军首领——昭明义主做事,我已拜托兄长和好友,他们必定会护好她。”
“是……是吗?那我……应该谢你?”溪鹤更想骂他,若不是他们逼迫,瑾娘怎会陷入险境,可……看着文渊周这副乞求模样,她不知为何,说不出重话。
见她神色松动,他乘胜追击:“我每月都会与兄长通信,告知他天都近况,信使来时,会捎带赵宗瑾的家书。”
“真过分!”溪鹤一巴掌拍在他无伤痕的胯骨,骂道:“明明是你们让我们分离的,让我们不得不忍耐,虚与委蛇的过日子。”
见她发气,他薄唇蹭着她耳垂低笑,眼里压不住的幽暗欲色,继续上猛药:“其实……我早就认识你。”
溪鹤果然上钩:“什么时候?”
他眉眼忽地低垂,又是一副愧疚模样:“我曾是义主派来监视你和赵宗瑾的暗卫,只是我不能暴露身份,你不知道,那时我便很喜爱你。”
此言才是真正吓到溪鹤:“你偷窥我?”
他将她整个人揉入怀中,伤口贴着她的柔软肌肤,粗声泣语:“我也不愿的,可我只能听主人的命令行事,回天都后,能娶你,是我所愿。”
他将责任推给命令,将自己塑造成深情无奈的角色,溪鹤不知该打还是该骂,怎么这么膈应,一股火气直冲脑海,可又想着,原来他了解我,怪不得会说爱我。
这想法让她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悲,瑾娘说的没错,我还真是被美色迷惑的糊涂蛋,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还在信他的胡话?
文渊周深知此刻绝不能让她深思,掐着她的下颌堵住她的嘴,掌控她的情欲,抽离她的思绪,当她被吻得眩晕,也不能分心去想其中的弯弯绕绕。
溪鹤脑袋乱甩,抵着他的肩,急声道:“不要命了,真想当色鬼?”
“无事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眼角红得荡漾一抹浓重的欲望:“不要拒绝我。”
溪鹤哪敢拒绝,生怕自己又捶到他的伤口,不小心弄死他,那得多可惜!她成了寡妇倒不要紧,就怕他的杀人狂兄长要她偿命,命这么宝贵,怎么能让人随意拿去。
她思绪乱飞,可文渊周却好像真的要她命,狂风乱雨,实在让人难以消受。
27. 收信,幽兰露旧事
时间匆匆而过,几场冬雪,天地白茫茫一片。
文渊周踏出屋门便见纯白天地间,劳累一夜的溪鹤难得早起,穿着一身极为夺目的朱樱色衣袍,执着扫帚唰唰扫雪,动作绵软无力,目光却频频投向院门。
她萦绕眉间的忧愁落在他眼中,瞬间化作白刃狠狠刺入他心口,一股阴暗醋意灼烧他的理智。
溪鹤注意到他:“文渊周,你饭做好没?”
这一声问候让他掩去眼底冰冷妒色,跨步走向她,俯身从扫帚下捞起玩得不亦乐乎的溪文一,温声道:“还未做好,夫人,今日福鼎楼要来蜣牙的戏班,午后可要去瞧瞧?”
“蜣牙?”溪鹤眉头微蹙,仍有些心不在焉:“先等等,信使何时来啊?你不是说今日吗?”
文渊周收起心底扭曲的欲望,顺手接过她的扫帚:“是今日,人已在屋内候着了。”
溪鹤眼中骤然明亮,一把抱住文渊周:“文渊周,你真好!我真喜爱你!”
她顾不上关心他忽僵的身躯,转身便往屋里奔去,推门见一熟人盘腿坐在椅子上,正拿着茶壶喝水,好不客气。
“哼!”正是臭嘴姑娘。
“姑娘,信呢?”溪鹤倒不在意对方是谁,眼里亮晶晶的捧着双手要信。
“贱人,我叫幽兰露。”
“信。”
“蠢货,我叫幽兰露。”
“信。”
“啪!”一封信件被用力拍在桌上,杯盏晃动。
溪鹤笑盈盈的捧着信飘去软榻,仔细检查信封,细嗅味道,辨析字迹,确定是瑾娘所写,这才安心。
信中言明,她已到南方,见诸多豪商,受益匪浅,溪鹤自是为她喜悦,可一月赶路,又要熟悉新地,其中艰辛,却只字未提。
幽兰露瞥着溪鹤:“龟孙,你想不想知道,她一路的经历?”
“溪鹤。”
“什么?”
“溪鹤。”
幽兰露身子一闪,靠拢溪鹤:“她这一路,全仰仗我的保护,你不想知道发生什么?”
“溪鹤。”
“臊子!”
“溪鹤。”
……
犟种还需强犟磨,最终冷冷道:“溪鹤。”
“我想听。”溪鹤微微弯眼,噙着笑意看她。
待幽兰露讲完一路经历,她知瑾娘并未遇到匪患盗贼,所遇之事也在预料之中,也舒了一口气,还真诚感叹她的语言习惯:“你的脏话恶语花样挺多!”
幽兰露冷眼瞥她,用自己的辫子逗桌上的溪文一玩:“石鸡婆,关你屁事?”
“这又是何意?”她还从未听过这么多得骂人词句。
幽兰露头快扬出窗外:“你跟他混一起这么久,就没弄出几两肉。”
“不明白,什么意思?”
“蠢死了,这都听不明白。”幽兰露气道:“文渊周和你没搞出娃娃来。”
她瞬间明了:“你这话……糙过分了!”
幽兰露突然摸着她的脸,眼珠左右直闪:“小谢已经教训过我,我知道错在哪儿了!文渊周不是她的,是你的,不是你勾引他,是他勾引你。”
“小谢?谢姐姐?她到底是谁啊?”她对此人,多了几分好奇。
幽兰露冷哼道:“比你漂亮,比你有钱,比你有才,比你——”
她偏首思考,继续道:“她还是我的师傅,她说了,再过几年,我便能正常讲话。”
溪鹤疑惑:“所以,你是生病了?”
“满嘴放屁,我怎么会生病。”幽兰露斜撇她:“我只是没教养。”
又瞧着她毫无矫饰的看傻子目光,说道:“作为道歉,我会帮你与赵宗瑾传信,保证绝无他人偷看你们的信件。”
她的话惹得溪鹤直抠脑袋:“你不恨我们吗?我们可害得你断手?”
“恨?”幽兰露出几分讥讽:“你真不要脸,主人断我掌又不是为你。”
溪鹤嘴角微微抽动,又听她道:“主人斩我手掌,是因为他们拦住我,不让我进门,不许我靠近……”
她眼神偷瞄文渊周所在的方向,想了想,还是改口:“不许我靠近见不得人的地方,我杀了他们,主人生气。”
“至于割他们的手指逗你玩,小谢说了,我不能这样做,他们也是人,我是错的。”
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喜色:“主人是为了教导我,我是主人的,我喜欢主人。”
“为什么?他……”怒意快要爆炸,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她明白了,这个姑娘就不正常,她就没接受过正常的教养,对生命毫无敬畏,表情,动作,语言……随心所欲。
这算什么,让一傻姑娘给他们做事?
溪鹤摸着她的红白线双辫,语气转为困惑:“可你明明已有爱人?红白线,不就是祭奠死去的爱人吗?”
“原来你是从这儿看出端倪的。”语气轻描淡写地似在说上顿吃了什么:“我杀了我姐姐,这是她那个逃跑的情郎的,我替她戴着罢了。”
溪鹤瞳孔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她脑中一片混乱。
瑾娘,能和他们相处吗?
幽兰露见她低眸多思姿态,干脆用大辫子扫她丰满的脸颊玩,苦脸思索模样与桌上偷水喝的小狗一模一样,很是有趣。
一人陷入混沌,一人天真寻乐,正诡异的相处时,文渊周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推门而入。
“夫人,先用早膳!”
就在这一瞬间,幽兰露脸色骤变,身影一闪便跃出窗外,溪鹤神思归位,身子一窜便追到窗外,望着无一丝杂影的白茫茫雪地,不禁怔然,这还真是个怪人。
-
数日后,赵府传来消息,赵代宗遭罢黜,而赵家二房攀上太子李廷朝,似有平步青云之势。
雪花纷纷,溪鹤与文渊周拿着赵宗瑾寄回的放良书,陪着花生花苓还有王妈妈前往官府换户籍,三人从此便恢复自由身,成为良民,再凭着赵宗瑾给她们的银钱,溪鹤给她们寻的活计,下半辈子无忧。
官府门前,文渊周为溪鹤执伞,王妈妈的儿子儿媳牵着驴车接她回柳州,花生的爹娘也带着弟弟妹妹来接她回家,一群人叮咛絮语后便热热闹闹的离开,唯独花苓,孤身一人。
“花苓,没告诉家人来接你么?”溪鹤替她撑伞避雪。
花苓望着花生离去的方向轻轻摇头,苦笑道:“可能……太忙了吧!”
“我们送你吧!”溪鹤望向地上的大包小包。
花苓自是怕麻烦她:“没事的,没几步路,太麻烦你了。”
但溪鹤动作极快,抓起两大包塞给文渊周,自己提起一小包,笑吟吟道:“这有什么?横竖今日也无事。”
花苓家就在天都东南方的芳草巷,此处宅屋密集,水道密布,居住在此的,多是技工匠人。
溪鹤细细观察这里的房屋住宅,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女儿去做丫鬟补贴家用的人家。
“爹,开门。”花苓放下沉重行李,连唤数声却无人应答。
“爹,是我,快开门。”她又提高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听门后传来女子咒骂:“贱女,贱女,是真的贱,回来干嘛?再被卖一次。”
这话难听,气得溪鹤想踢门,花苓拉住她,提声喊到:“娘,开门,我冷。”
居然还是她娘,怎么能这么骂自己的女儿。
“咔嗒!”
门总算打开,一个魁梧的白净温和老头一把抱住花苓,高兴喊道:“贱女啊!你总算回来了!”
溪鹤这才明白,“贱女”哪是骂人,居然是花苓的名字!怪不得,她从来不提自己的本名,只让她们称她为花苓,甚至花苓这个名字,还是她跟着“花生”这个本名取的。
为人父母,怎么能给女儿取这种名字?虽说有许多人家认为“贱名好养活”,但这名字也太难听。
花苓爹细眯着眼上下打量溪鹤与文渊周,笑问道:“这两位是?你的主家?”
花苓拉着溪鹤介绍:“不是,她是我的好友。”又指着文渊周:“他是她的夫君。”
“哦哦哦!两位快请进,快请进进屋喝杯茶。”花苓爹笑着招呼他们,但花苓却替她拒绝:“爹,她们还忙,别麻烦她们了。”
溪鹤一心盼着她家人团聚,并未深思其他。
花苓轻轻扯住她的衣袖道谢,她却拍开对方的手,笑骂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她随即又高兴起来:“你既然回了家,不再受赵府束缚,以后就能常来找我玩啦。”
花苓想着这儿也高兴,挥手作别,可待溪鹤与文渊周的身影远去,身姿瞬间低矮,没了往日的灵气。
-
溪鹤与文渊周共执一伞,漫步长街,年末将至,人群熙熙攘攘。
她想着花苓母亲的话,又新想着她爹的热切模样,这种怪异的亲情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罢了!花苓既未开口,她想这些也无用。
不想花苓,另一人的身影又浮现在她脑海,她沉思已久,忽然拽住文渊周的衣袖,问道:“幽兰露……当真的不是你们骗来的?”
文渊周一手扶着她的肩,笑答道:“她们之间,乱得很。”
溪鹤嗯嗯点头,文渊周顺势将她搂得更紧,不知想到了什么,眨眼间便是一副慈善悲悯姿态,慢条斯理道:“她是个苦命姑娘,自幼与同胞姐姐困在害人的蛊楼,无人教养,兄长年少时仗剑江湖,意外与她相识,便起了救她出蛊楼的心思。”
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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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眼皮微掀,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蛊楼?又是这臭茅坑!”
文渊周长睫低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眉心,似有心事。
溪鹤又问道:“难道是因为你兄长救了她,她便对你兄长生了仰慕?”
他微微摇头,语气玩味:“可惜,兄长救的是她姐姐——幽云裳。”
“什么?”溪鹤一怔,睁大了眼睛:“那后来呢?”
“后来啊!”他故意吊着她。
“后来?”溪鹤催促道。
“兄长与幽云裳有了孩子,幽兰露却认为,是姐姐和兄长不再要她,她亲手杀了姐姐和孩子。兄长明明恨极了她,却偏偏下不了手杀她。”
溪鹤想到幽兰露模样,心中一颤:“为什么?她……她可怜……可恨……”
她脑海里闪过温泉潭水、白肌肉骨、重叠交缠的身影让她眉尖一蹙,厉声喝道:“怎么能怪她,她自幼便被养成这样!蛊楼这种害人的龌龊玩意就不该存在,就这种脓水臭气的地方,全是腌臜事,居然还称什么情乡暖屋,令人作呕,死绝吧!哪些死老头子,就不该让他们活……我该……我……”
她深呼几口气,强压翻涌的杀意与厌恶,身子止不住地颤栗。
文渊周见她模样,眸色愈黑愈冷,一种极致的欢愉从他四肢百骸深处弥漫开来,那是长久压抑的渴望得到彻底宣泄后满足。
他微微仰起头,深吁出一口气,热息在冷风中消散。
溪鹤抬眸见他这番高高在上的姿态,扯着她的袖袍继续道:“你们文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世家门阀,达官贵人,为了钱财权利,什么勾当不参与,难不成鸣月楼内伺候人的姑娘郎君是自愿甘为人下!”
“是啊!”他垂首笑看她小嘴叭叭,呼吸间喉结滚动吞咽情思,嗓音低哑:“我们真不是东西!”
一股无名气火堵得溪鹤难受,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引诱她。
“幽兰露。”他指尖轻轻捻弄着溪鹤的耳垂,揉捏讨趣:“她和你,倒是很像。”
“嗯?”溪鹤收了脾气,哼哼道:“我们?她南边人,我北边人,哪儿像?
他低声叹息道:“没有爱,只有欲。”
“怎么又是这些爱不爱的。”溪鹤轻轻拍他的手,他俯身凑近,便听她仰起脸说道:“我明明很爱你,你怎么总是冤枉我?”
“你愿意为我死吗?”他突然停下,黑伞下高大身姿裹着佳人,幽深双眸锁着爱人,阴森森的令人发怵。
“这当然不行。”她毫不犹豫的摇头。
身旁人流如水,杂音乱语浮动,花灯彩伞飘然而过,流光溢彩旋着她们飞舞。
文渊周额头抵着溪鹤发顶,如神祇低首,峻峭鼻梁擦过琥珀肌肤,黏湿气息钻入她发间,冷冷一句:“我愿意为你死。”
敲得溪鹤心骤然猛跳。
“鬼话,我才不要你的命。”她用力推开他,觉得脊背都在发凉,男人爱来爱去,怎么都喜谈死不死的。
天地白茫茫,人语喧嘈嘈,夫妻共立长街热巷,神爱心异。
-
岁除之日,溪鹤极为喜悦,文渊周却闷闷不乐。
“文渊周,求求你了,求求你嘛!”溪鹤拽着他的手撒娇,柔润声音,微红脸颊,若在平日,他早与她就该去往温柔乡。
然而现在——随意倚在门框,长袍下指节攥得发白,幽幽一句:“不要。”
“那可是星月楼,能在星月楼过生辰的人,两百年也就那几个,去嘛!别再耍脾气,好不好!”溪鹤扯着他的腰带往屋外拽,手臂肌肉紧紧鼓起,透露出她对星月楼的向往。
文渊周衣襟被扯得松散,娇矜姿色到有几分慵懒,阴沉着脸讥诮:“房次卿,呵!还真是会讨好你。”
“你不许说他。”溪鹤驳斥,又柔声诱哄:“你就当故地重游,我们去年不也在星月楼上嘛?你还勾引我,那时你多温柔啊!哪来得这么多脾气。”
文渊周眼里闪过几分嫉恨,垂眸却又是柔情,可怜巴巴道:“不过一年,你便厌弃我。”
“怎么会,我可不是负心汉。”
溪鹤只能解释:“次卿极难才得了恩准,能在星月楼上宴客,他还邀了花生花苓,还有好不容易才获得出府准许的冬歌。她们听说要在星月楼设宴,都很欢喜,花生还要带着侄子侄女弟弟妹妹来,很热闹的。”
甜腻腻地劝说:“美玉郎,好夫君,去嘛!去嘛!我不想留你一人,很孤独的。”
“溪鹤。”
文渊周猛地扣她入怀,冰凉气息拂过她明亮眼眸,扰得她睫毛轻颤。
“你唤我?”薄唇贴着耳畔。
“夫君?”似有几分掌控盘问。
溪鹤瞬喜:“好夫君,你答应了吗?”
28. 生辰,再遇疯郎君
星月楼上,红绸明灯,热火浓烟,好不热闹。
溪鹤抱着花生两岁的小侄女,小孩咯咯直笑,扯着她的发梢流口水,腿上还挂着她六岁的小弟和四岁的小侄子,嘴里急嚷:“花生,着火了!”
花生手里瓶瓶罐罐,叮当乱响,各式香料急得她汗珠子大颗大颗的掉,身前铁炉炭火旺盛,竹签串着菜肉悬在上面热烤。
“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完蛋啦!”她急得窜起,她的小侄子也添乱:“三姑,你快跑,要炸了。”
几人乱作一团,一道修长身影及时接过花生手中的肉串,几下便撒好调料,取肉装盘。
花生极为佩服,抱手赞叹:“文大师,教教我。”
文渊周对溪鹤的朋友,向来装得温和有礼:“杂活烂技,多做便可。”
“嘿嘿!”花生踢开胡闹的小弟和侄子,对着溪鹤挤眉弄眼:“你的梦中夫君。”
溪鹤低声道:“小点声,他耳朵可好使了,我在厨房骂他,他在书房都能听见。”
花生笑得更变态:“我看不是听见,是心有灵犀。”
溪鹤也逗弄她:“心有灵犀?你和李哥哥吗?”
“溪鹤,你混蛋,什么哥哥!”她瞬间涨红了脸。
“我看你很欢喜啊!脸红什么?还偷笑,李哥哥,李哥哥,李哥哥,李哥哥……”
就在这时,抱着超大软垫路过的冬歌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在文渊周身上旋了一圈,踮起脚尖,嘴巴贴着溪鹤耳朵:“房次卿与文渊周,谁对你更重要。”
溪鹤眼珠一跳,远处的文渊周脸色未变,手中取物却慢了一步。
“当然是你啦!”她根本不用思索。
冬歌小嘴一翘,斜眼看向文渊周:“今日回答慢了一步,怕是有人夺了身子,还要夺心。”
“还有孩子,乱言。”溪鹤赶紧捂住怀中小娃的耳朵。
花生在一旁捂着肚子大笑:“冬歌,你还吃她男人的醋!”
几人正玩笑,花苓抱着棉袍上楼,一见他们这模样就了然于心:“姑娘还取笑起夫人来了,不知道我们花生,心上人在何处啊?”
“哼!我眼光可好了。”花生指着文渊周:“和他,到有几分相似,早晚带给你们看。”
花苓追问:“也是温柔郎君吗?”
“和他像?”冬歌眼神一暗:“你早点让我见见。”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在顶楼小阁里铺好软垫,摆上溪鹤带去的食物糕点,又烧炭温屋,都是做丫鬟时常做之事,没一会儿,便整理好一切。
文渊周入阁,将烤好肉串摆入热炭铁锅之上,又另取圆锅架入火盆上,倒水放置调味,每一步都像是做了千白遍,动作行云流水,极其好看。
几个姑娘也无事,便坐在一旁,欣赏他这个美郎君,食物香气,馋得花家的瘦弱小娃们眼巴巴的望着文渊周要肉吃。
他也没脾气,眉眼含笑地为小家伙们翻烤着鲜嫩的肉片,俨然一副体贴郎君做派。
可溪鹤瞧出他的不乐意,次卿是怕人,文渊周便是厌人,他此刻愿意扮得这般温柔和善,倒真让她生了一种不顾一切去爱他的心思。
可惜,房次卿背着大背篼入阁,这种心思很快散去,溪鹤迎上去接下他的背篼,问道:“次卿,怎么这么重。”
房次卿见人众多,结巴得更厉害,声音更微弱:“是……是给大家的礼品。”
众人一听,皆围着谢他,倒惊得他脸色绯红。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分发礼物,为了不让溪鹤在生辰为难,房次卿还为文渊周准备了礼物,一本厚厚的为女子补身的药膳食谱。
文渊周捏着书册皱眉,一旁的房次卿提起溪鹤的衣袖,将一松绿色的精雕山河风光的镯子套入她手腕,轻声道:“鹤,生辰贺礼。”
溪鹤看镯子样式,便知是何等贵物,其色彩雕功,必是大家之手:“次卿,多谢你。”
房次卿腼腆一笑:“你喜爱就好。”
“我也有给姐姐的礼物。”花生的小弟从胸口摸出一块木团,捧着交给溪鹤。
溪鹤摸到木团,便知是块好木料,摸摸他的脑袋:“是块雕刻好料子,多谢花小弟,姐姐很喜爱。”
“我也有,我也有……”大家吵吵闹闹,送完礼物,才入席落座,品尝美食,聊天说地,细诉趣事。
-
天色渐黑。
楼外烟火炸空,众人披着厚袍,出阁赏景,漫天彩色,城内灯火通明,花苓望向家中方向,捏着栏杆的手泛白,眼底微暗。
花生抱着小侄女逗弄,给她指家中方向,她的弟弟妹妹侄子侄女围着房次卿玩乐,他对着孩子,倒没那么紧张,慢声给他们讲述星月楼历史。
“时间过得真快!”溪鹤凝望城里烟火,心却悲凉,繁华散尽,迎接来的却是战火肆虐,也不知瑾娘……月儿……月儿,今夜,你也会想我吗?
“夫人。”文渊周低唤一声,修长手臂环过她的腰肢,一根细链轻轻扣在她劲瘦的腰间。
溪鹤垂眸,指尖轻触那奇异饰物,只觉柔润生凉,细看竟是数缕细丝编织而成,纹路似日月,精巧绝伦,材质似金银之物,可流光溢彩模样,实在辨不出是何等材质。
文渊周唇齿滑过她耳畔:“生辰贺礼,本想着……共眠时相赠。”
呼吸交错间,吐露缠绵:“必定难忘。”
溪鹤将脸埋入他胸口偷笑,捧起他那精巧至极的绝美脸庞,踮脚在他下颌落下轻轻一吻,坏笑:“如你所愿。”
烟火映得她的笑容愈发华光耀眼,文渊周眼眸瞬黑,天地失色,过往皆舍,只余爱人惑他生情。
-
热闹散去。
阁内无比安静,溪鹤倒炭入炉,待炭火发红,细碎火星啪啪炸响,这才转身望着一地人摇头。
众人歪歪斜斜的瘫在软垫之上,从来不饮酒的房次卿靠着软榻,抱着酒壶愣神,身上也沾染几分酒气。花生家的小娃躺在他的脚边,抱着大肚子睡得迷糊,食了不少酒的花苓花生还有冬歌抱作一团,睡得昏沉。
她目光四寻,却未见文渊周身影,想来是去见他天曜府的老朋友。
她轻手轻脚走到房次卿身旁:“次卿,可还难受。”
他高不可攀的疏离感尽无,雌雄难辨的美姿愈发可怜,脸颊绯红,抱着酒壶连连点头,眼里盛满忧思:“鹤,我,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你,你过得很好,我不该……呕……”
说不出个事,人还不停的打嗝,溪鹤替他抚背,无奈道:“次卿,我去你的炼丹房取解酒药,好不好?”
房次卿眼光微晃,亮晶晶的盯着溪鹤,愈发像个小孩,懵懂无知:“我不吃药。”
“好好好!不吃药!”溪鹤轻抚他眼,哄他闭眼休息,见他陷入迷糊,才起身下楼,去往炼丹房取药。
她并未发现,本该睡着的房次卿跌跌撞撞地跟上她,他身后,有一双眼睛忽然睁开。
-
天曜府极其安静,高屋阔院,悲悯森然,溪鹤拿着解酒药穿过一道又一道院门,终于见到星月楼,可不知哪来的凉风刮她脖颈,惹她不安。
如今,次卿能力天赋极高,并得皇帝信任,他的声望权利,已远超闭门不出的国师,如今天曜府上下皆以他和他师父马首是瞻,皇帝准许他在星月楼设私宴,可见他的风光。
她看向手中绿镯,瑾娘向来不喜次卿,只说在她的预言里,次卿甚得所有皇帝喜爱,活得也比她长。
也是,有能力的人,何处不能逢生,自己不该有这些担忧。
她收回飘散的忧思,朝星月楼奔去。
未走几步,身后暗幽幽飘来——
“溪鹤。”愤恨哀怨。
这是……怨恨!
她根本不回头看,跨步疾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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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猛贴一副冰凉身躯,脑后生痛,全身失力,软绵绵地落入恶贼怀中。
调笑蜜语声刺耳:“你又不要我?”
意识逐渐消散,眼前模糊一片,隐隐约约望见星月楼外悬挂着层层叠叠的灯笼,明晃晃地连成一片,恍若烈焰焚天。
……
……
“溪鹤!”是冬歌。
“房神官,小心!”
“放下她!”次卿声音焦急万分。
拳脚乱声。
溪鹤腰间极痛,一双强劲的手紧紧箍着她的腰,脑袋无力的垂在熟悉怀中,一下又一下的重击甩得她脑子也痛。
猛然睁眼,只见冬歌一记凌厉的扫腿破空而来,袭击她的恶贼黑袖翻卷,顺势擒住冬歌脚踝猛然一扭,骨节发出“咔嗒”脆响,冬歌面色未变,腰身凌空急转,另一腿迅速甩向恶贼面门。
溪鹤来不及震惊,趁机狠掐恶贼咽喉,试图脱困,恶贼轻轻地扣住她的手腕,也不伤她分毫,继续在冬歌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中游刃有余地周旋。
她也看清恶贼面貌,凤眼薄唇,剑眉入鬓,好一个仪表堂堂的美男子,偏偏怨眼妒色,手脚开合,招招致命。
“疯郎君,又是你!”这味道,这掩去五官的模样,不是他还能是谁?她身躯乱动,腿间用力,狠狠踢向他:“我要被你掐死了!”
此言一出,疯郎君哀怨眼眸竟染上几分担忧,腰间手也松了几分。
溪鹤则趁机抓住冬歌的手,身子在一翻,就落入她怀中,可衣袍却被疯郎君扯住,二人为夺她又是各出招式,她被腾空甩来甩去,这才看清自己竟在天曜府边缘楼顶,楼下水塘,似有人影翻滚。
夜色深沉,还未待她看清水塘中人,身后衣袍扯落,白晃晃的脊背在暗夜极其亮眼,背后一抹又一抹幽红刺眼,暧昧齿痕从脖颈延伸到腰间。
疯郎君目光瞬滞,唇间恶笑,妒火烧得他招式混乱,攻击愈发猛烈。
冬歌身形娇小,却也能稳稳抱着溪鹤腾空躲闪,恶贼致命攻击全落在她身上,对着溪鹤却是收力伤己,好像生怕伤她半分。
他与她,是什么关系?
溪鹤此刻全是迷茫,不知疯郎君又犯什么疯病,冬歌这一招一式,又是怎么回事?
但她也不多想,见疯郎君与冬歌斗得不可开交,对自己却毫无防备,眼眸一眨,计上心来,摸下冬歌发间银簪,看准时机狠狠扑向疯郎君。
疯郎君已被嫉恨夺了心神,见她朝自己扑来,忽地一笑,胸口被狠狠刺穿,血流不止,他却无一丝反抗,反而压着溪鹤的手刺得更深,唇齿间血色溢出,笑得极其温柔。
目光扫过攻击愈发强烈的冬歌,垂眸看着怀中杀意腾腾的溪鹤,迟疑几分后,蓄力一招击向冬歌,将她击飞几步之外,唇舌猛得贴着溪鹤的额头,狠狠咬下,留下一道深深牙印。
“狗东西!”溪鹤大骂,手中愈发用力。
疯郎君低声一笑,扭曲亢奋,慢慢舔舐牙印。
溪鹤见银簪实在不能深插,转而狠狠一口咬住他的脖颈,嘴里皮肉破碎,对方剧烈的心跳砸得她愈发气愤。
疯郎君笑得变态,一手攻击冬歌,一手重重揉捏她的腹部,疯癫低喃:“溪鹤,好鹤儿,等我吧!”
说罢,将溪鹤往冬歌怀中一送,看着她愤恨不屈却极其鲜活旺盛的姿态,忽然发出莫名其妙的温软笑声,见她们再度攻来,脚步轻点,纵身跃向楼外密林。
“噗嗤——”
一匕首破空刺来,狠狠扎入疯郎君脊背,一道黑影掠过,直追他而去。
冬歌抱着溪鹤稳稳落地,顾不上腿伤,急忙掏她嘴中血肉。
她趴在池塘边缘,呕出一摊碎肉烂血,还未来得及反应发生的一切,眼角余光又瞥见池塘水面漂浮着的白袍,华贵鹤纹,正是次卿的外袍。
“扑通!”
水花四溅,她已纵身跳入冰冷水池。
29. 许素,房次卿重生
一声声旧日话音,幽幽响起。
妇人凄声哭喊:“宝儿!宝儿!我的宝儿!”
男子柔声:“次卿,就叫房次卿吧!”
女子笑道:“我是溪鹤。”
……
余音在记忆中消散,房次卿的神思从未如此刻般恍惚,冰冷的水吞噬着他,沉重的身体缓缓垂落,耳边嗡嗡不止,分不清是旧日的丧钟,还是今朝的哀鸣,他闭着眼,任由痛楚裹挟着自己,坠入无羁深渊。
记忆慢慢模糊,唯有牵挂不肯湮灭。
娘……师父……鹤……
黑暗侵占意识。
忽地,一声声陌生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一道道未曾经历过得画面在脑中闪过。
刺骨冰凉拽着他往深渊坠落,窒息带来愈来愈来清晰的疼痛,各色记忆交织,前世今生的痛苦哀乐、喜欲悲欢纠缠一团。
我……我不能死……我要……救鹤……鹤……鹤不是死了吗?
忽然,腰间抚上一支手。
……
“次卿!”
一声呼唤穿过无尽深渊。
睁眼!
胸口被狠狠挤压,喉间堵塞的脏水流出,视线昏蒙,水雾弥漫,他艰难地抬手,轻轻触摸眼前人的脸,指尖急颤,像是确认她的存在。
“鹤,你真的在……地府等我!”
“啊!”溪鹤见他无事,又听他胡语,想着是被恶贼吓着,可哪来的地府?干脆伸着舌头逗他:“地府好冷啊!快让我暖和暖和!”
话音刚落,身子便被猛得拽入他怀中,他死死抱着她,激动道:“别怕!我来了。”
剧烈鼓动的胸腔抵着溪鹤,如此亲密让她极不习惯,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什么地府?你活得好好的,快起来。”
可房次卿那听得进去,脑里乱七八糟的记忆混作一团,他根本不想理会,只有怀中人是真的,能听见她的声音,能触摸她的躯壳。
一旁的冬歌正想上前帮忙,身后却蓦地掠过一道黑影,一把捞起溪鹤按入怀中,力道温柔却死死困住她的动作。
溪鹤嗅到野木香味,不知为何,遇恶贼的防备,救次卿的恐惧,在此刻全然消失,任由他圈住自己,低声关心:“文渊周,你无事吧!”
文渊周风仪极冷,眸色幽深,毫无平日的温情,居高临下地瞥着房次卿,将溪鹤搂得更紧,贴着她的耳道:“是我的错。”
房次卿仍湿漉漉地倒在池旁,水滴悬在俊美无俦的面颊,汇作一股流入震惊的双眸。
“鹤!”
脑里混乱记忆模糊,无数药册书籍,人影话语闪过,破屋大火,妇人尸体,姑娘儿郎哭作一团,师父醉酒姿态,鹤的明眸皓齿,城外流民,热疫病情,面见天子,红袍新妇……
记忆挤入脑中,离开天都要去追寻赵宗瑾的鹤,与赵宗瑾一起归来的鹤,死去的师父,死去的鹤……太多画面闪过,渐渐变得清晰。
师父被悬挂高墙之上,血流不止,无数百姓打骂,溪鹤捂住他的眼,抱着失力的他安慰:“次卿,你还有我!还有我!”
……
赵宗瑾拽着他的衣袍,大声哭闹:“房次卿,是你!是你!是你害死她!”
……
他快分不清自己是谁,可情感不变,神思不变,他还是他。
前世今生的房次卿,此刻生了几分恨意,天神为何不再多怜我一点?或许再早一些,娘就能活着。
“哈!”喉间逼出嘶哑笑意,吓得溪鹤用力推搡文渊周,挣扎着喊道:“次卿,可是哪儿还难受?”
偏偏文渊周不放她分毫,冬歌帮着扶房次卿起身,却被他冷冷避开,起身又变回端正神官,淡淡道:“无事,只是受惊。”
溪鹤心忧,他看着可不是一副无事的模样,不过她也极难受,强撑着问冬歌:“冬歌,你的腿?”
“无碍。”冬歌轻轻踢了踢腿,示意自己无恙。
“那就好!”溪鹤嘿嘿一笑,头一歪,昏了过去。
-
天曜府国师院中。
“无妨,只是受了惊吓,睡一觉便好。”
年岁过白的国师白须白袍,替溪鹤整脉后看着无情无色的文渊周,摇头叹息:“渊儿,情爱最为惑人,适可而止,莫要伤了自己。”
文渊周未答,阴沉着脸,抱起溪鹤走向浴池。
宽敞欲池丝绸垂梁而下,水面热气熏香,他抱着她沉入水中,水面荡漾一圈一圈的水纹,森白如骨的手指缓缓划过额头深深牙印,留下一串冰凉。
一股暴戾的燥意蓦地涌上心头,他骤然掐住她的下颌,逼她仰头贴近自己,伏在她颈侧危险地低唤:“溪鹤!”
唇落在她鼻旁,叼着她脸颊的软肉啃咬,人缓缓沉入水中。
滃郁的热气包裹两人的躯壳,流水浸润,发梢间挂上了细密的水珠,恍若雨后初霁后的植株上泫润未干,欲坠还留。
水中的他,胸前暗红血色染红荡漾的池水。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年幼的溪鹤,黑瘦的小脸因窒息与痛苦骤然惨白,纤细娇弱的脖颈在他掌下如离水之鱼般挣扎,微弱地求一线生机。
“阿哥……”
那声濒死的呼唤竟令他心生愉悦,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活着”似乎也不错。
“阿哥,我一定会……永远记着你的!”
利刃没入胸口,意识随之沉沦。
画面骤转。
满身是血的溪鹤跪倒在他面前,眼泪如雨落下:
“哥哥,李哥哥,你带我走吧……”
“哥哥……”
小船静静泊在岸边,身后火光漫天,在他怀中,哭泣的溪鹤声音甜腻,仿若撒娇:
“哥哥,来生,好不好,来生我一定爱你,只爱你,一定同你一辈子,生死不离。”
旧日话语如刀狠刮心肉,他浑身都在疼,他今日好像又要失去她了!她怎么偏招些疯子啊!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在胸腔震荡,他们就这样一起去死吧!
……
……
星月楼下。
“房神官,你瞧着我是何意?”冬歌柔声开口,仍是那副温顺丫鬟的模样。
房次卿雌雄难辨的模样向来哄人,任谁见了都想亲近他,偏偏他总带着几分高不可攀的疏离,使得人愈发圣洁,整个人就是救世主的仙人气韵。
可此刻,一副妖道惑世模样,紧贴肌肤的衣裳,湿透的长发覆在唇角,眼里交织着惊喜与嫉恨,冷声一笑:“好身手啊!”
冬歌神色未改:“不过练过几年。”
“呵!许素,是吗?”房次卿嗤笑道,毫无惧人性子。
冬歌狠掐住他的喉咙,稍微用力便将他抵在墙上,冷声逼问:“你怎么知道?”
她的本名,只有花生花苓和溪鹤知道,她们,绝不会告诉给别人,即使是赵宗瑾和房次卿。
房次卿瞧着她发狠模样,也不反抗,抬首望着黑尽的天发神。
二人陷入沉默,过了许久,冬歌道:“我知你不会害溪鹤,我也不会害她,无论你如何得知,我们绝不会是对手。”
“若我要杀赵宗瑜呢?”房次卿攥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
“赵宗瑜与溪鹤,你选谁?”
寒意瞬间包裹四肢,冬歌愣在原地,他怎么会知道我与小姐的关系?那我的身份,他也知道?
“小姐与溪鹤,怎会有冲突?”
房次卿盯着她,一字一顿:“选谁?”
冬歌沉默,她并不想回答,二人对她都很重要,没有选择。
房次卿倚在墙面嘶哑低笑,在夜色里愈发像个痴人。
-
第二日。
溪鹤睡眠极好,待到窗外热阳高照,她才哼哼乱叫,似要醒来。
守在床边死死盯着她看的文渊周面色急变,无情无色的面容忽变得温柔和善。
她迷迷糊糊的睁眼,见屋内装饰,便知还在天曜府,软绵绵爬起,一杯凉茶递到唇边。
“夫人,先漱口。”
她立即攀着文渊周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摸他的胸口,细嗅味道,这才放松身体,接过凉茶一口灌下,神清气爽。
文渊周不自觉地含着笑意看她,替她穿衣:“夫人放心,花生花苓已归家。”
“冬歌怎么样了?她回去了吗?”她揉着脑袋思索,冬歌怎么会武功,这么多年,她们从未发现。
“已归府。”他抱起溪鹤放到妆镜前:“房次卿得皇帝急召,人已入宫。”
溪鹤撑着脸,失望道:“怎么都走了,我还有好多事要问。”
文渊周执起木梳,为她绾发,垂眸不语。
溪鹤却有很多话要说:“那个恶贼还是个熟人。”
梳发的手微微一顿。
“你认识他?”文渊周的声音低沉,暗含着危险与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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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
溪鹤轻轻点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缠着我和次卿出城吗?他便是我与他在那时救助的一位伤患。”
“后来,他感染热病,被送到天曜府救治试药,我在神殿撞见他发狂,险些遭殃,幸好逃得及时。”
她蹙眉,百思不得其解:“可他,怎么阴魂不散,总是缠着我?”
文渊周不知这些过往,没想到,她还遇见这种疯子。
不过,他,怎还有这些过往?他与溪鹤,真的就如她口中所言?她的记性,可差得很!
他掩去冷意,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别怕!他不会再出现。”
溪鹤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瞧着他问道:“你追上他了吗?”
文渊周微微点头:“嗯,他受了重伤,被人救走。”
唇角微勾,笑得蛊人:“那么黑,你怎知是我?”
溪鹤摸着他胸口轻轻揉捏:“你的身姿,很好看,我一眼便能认出。”
话音一转:“我喜爱武功高强的人,只是没想到,你武功这么好!”
他低笑,摸起她的手放到胸口:“为了夫人的喜爱,我必定要养好身体,勤加练武。”
待她梳妆完毕,文渊周忽然递来一个灰皮袋。
“这是什么?”溪鹤扯着皮袋绳索疑惑。
“秽物,南方习俗,年初,将旧年秽物丢入火中灼烧,便能祛厄迎祥。”
“这习俗倒有趣。”她不疑他的话,将布袋丢入炭火中。
“别回头。”他站在她身后,轻声道:“免得惹秽。”
火光在他眼眸中跃动,映出一截新鲜扭曲的五指残掌,在烈焰中蜷缩成狰狞形状。
他唇角微裂,露出残酷的笑容。
溪鹤浑不在意地推门而出,明亮日光晃她双眼,灼烧额头碎发下的牙印,温暖气息钻入她衣间,极其舒适。至于那些藏在众人心底的秘密,她们愿意告诉她时,自会相告,何必多思,当下安稳即可。
_
寒气渐去。
岁首吉日,天子降恩,赐赵氏女宗瑜入东宫为太子侧妃,赵家满门沐浴天恩。
溪鹤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厨房烧火做汤。
花生坐在窗栏,道:“我是真没想到!赵府还能与皇室搭上亲,二姑娘可真厉害。”
溪鹤轻叹一声:“她博古通今,才识过人,一生堪称传奇。”
可转念又想起瑾娘,明明每每提及赵宗瑜便蹙眉嫌恶,可话到嘴边,偏又是称赞,赵府的感情连着血脉,又系着利益,人人都在亲缘网里算计得失,唯独她二人,心魂相牵又相峙,既恨其春风得意,又惧其落魄潦倒,心中曲折,终究难平。
花生跳下窗栏,低声道:“对了,有个不知算好还是坏的消息。”
溪鹤正往灶膛里添柴的手一顿,抬眸问道:“什么事?”
她咬了咬嘴唇,似有犹豫,可还是开口:“花苓好像要成亲了。”
“什么?”溪鹤不可置信:“和谁?她并无心上人?”
“就是嘛!”花生一拍脑袋,凑近低声道:“我本来也不知道,前日因房神官邀请,我带着几个小娃去她家,约她一同前往天曜府,我家那个皮猴小弟,不知怎的竟偷听到她家人在商议她的婚事。”
溪鹤望着烧开的水的愣神:“若是喜事,他定会知会我们,想来,这事还没准头。”
花生懊恼道:“我本想问她,可是多喝几口酒,便把这事给忘了。”
“无事!”溪鹤挽起衣袖,将剁好的肉骨倒入沸水:“我今日要去芳草巷附近收租,咱们一起去看她。”
“好!”花生眼睛一亮,缠着溪鹤商量要给花苓买些什么。
见溪鹤往刚入锅的肉骨上撒料添味,小嘴一撇:“咦!”
嫌弃道:“我已不善庖厨,你怎么更傻?”
溪鹤困惑地眨了眨眼,花生随手接过汤勺,从翻滚的汤面上撇起一层浑浊的浮沫:“肉骨要先入锅,撇净浮沫,去了血水,再换新水炖汤。”
“是吗?”溪鹤闻言一怔,低头望着锅中泛着油花的浊汤,蹙眉道:“可我都这般煮了好几锅汤。”
花生挑眉:“你自己喝?”
溪鹤声音渐低:“我给文渊周补身体。”
“他喝了吗?”
“嗯!”
花生舀起一勺浊汤,在鼻尖轻嗅,终是佩服:“不愧是梦中夫君,他真能忍。”
30. 逼婚,花苓的新生
花苓家。
嘭嘭嘭——
“有人吗?我们找花苓!”
溪鹤与花生在门外战立已久,可就不见人来开门,可这外门又没上锁,屋里必定有人。
“怎么回事?”花生扒着门缝偷看,溪鹤也踮脚张望,隐隐约约见几抹红色,二人皆是不解,这是有喜事?
“哐!”大门被打开,窄缝里钻出一人,正是花苓的小弟——常天恩,和他爹一样,身姿高大,肩膀宽阔,胳膊上的肌肉几大坨挤在一起,不愧是打铁的。
他瞧见花生,手直接搭上她的肩,笑问道:“花生小妹,你怎么来了?”
花生嫌弃的躲开,道:“我和溪鹤来看花苓。”
他这才将目光落在溪鹤身上,眼里闪过惊艳,稍稍凝滞,立即又换了一副笑态:“原来这就是姐姐常说的贵人朋友。”
溪鹤皮肉一抽,这人变脸可以和文渊周媲美。
她道:“常小弟,我与花生今日特来拜访,不知是否方便?”
常天恩目光落在身后宅门,似有犹豫,花生和溪鹤换了一个眼神便有了想法。
溪鹤盯着常天恩眼眸轻眨,微微一笑,刺得他片刻失神,又将手中礼盒轻递给他,笑道:“小弟,既然家中有事,我与花生便不叨扰,可我手实在痛,能否帮我?”
“好好好!”他立即走向溪鹤,双手接过,脸上的笑更为羞涩。
“哐!”花生乘机撞开门,见院内红绸红灯笼,大喜贴窗,这是……溪鹤也看清,常天恩这幅打扮,绝不可能是他成亲,他家又没其他孩子,前几日又提到花苓婚事,只能是她,可若是好事,花苓怎会不告知她们。
常天恩面色瞬变,狠辣变态,一把掐住花生的肩,大力甩出院门。
溪鹤接住花生,顺手操起路边石板狠狠砸向他。
“狗娘们儿!”他捂着流血脑袋破口大骂,却不出手,连忙想要关上院门。
花生见状,直接跃上他的背,双腿紧紧缠上他的腰,大吼道:“来人啊!负心汉打人了!”
“胡说什么。”他气骂,弓背试图摔落花生,又一手扇向溪鹤,可不知哪儿飞来一石块,直接嵌入他掌心,疼得他跪堵门前乱叫。
溪鹤见实在进不去,干脆往地上一躺,大声哭闹:“不要脸啊!常家抛妻弃子啊!来人啊!我们娘俩不活了!”
这闹声,不仅引的花苓的亲爹——常老爹大步跑来,也引得邻居路人围观。
“这么漂亮的姑娘都要抛弃,眼光真高!”
“小姑娘,我们给你们撑腰!”
“肯定不是正经姑娘!”
“胡说什么!你才不正经!”
“……”
众说纷纭,可这两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还是有人不忍心,站出来替她们主事。
“常老兄,你儿子怎么当街欺负小姑娘?”
常老爹脸色极黑,狠狠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溪鹤,急忙向众人解释:“这是我家不争气姑娘的朋友,有些误会,误会!”
又想拉起溪鹤,手还没碰到她,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躺在另一处:“你女儿去哪儿了?让她出来!我不见到她,绝不起来!”
常老爹眼神更冷,嘴上却仁义:“她……她这不是在家嘛!正等着你们二人去见她,何必胡闹!”
“哼!”花生气道:“在家?让她出来见我们!”
溪鹤又开始哭闹:“负心汉一家啊!我命怎么这么可怜啊!我以后要怎么活啊!”
众人也帮腔:“常老兄,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家烧高香了,快收着吧!”
又有人喊道:“破落户,哪配得上这姑娘!”
花生和溪鹤闹成这样,可花苓就是没出现,她们愈发担忧,花苓安静,从不找事,也不懂得保护自己,遇事向来找她们帮忙,她们解决不了,才找瑾娘。
这种性子,极易被人欺负。
常老爹劝说溪鹤和花生进屋,她们可不敢,常家父子这伟岸身躯,拿捏她俩,简直就是玩弄蚂蚁。
常老爹急得想拽溪鹤进屋,花生眼疾手快,抱着他的腿大哭:“爹啊!你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不容易啊!我们穷啊?一大家子人,你们怎么这么欺负我们啊!”
常天恩也上手拽溪鹤,却被路人掐住手腕,疼得嗷嗷叫。
“好好好!我这就叫她出来见你们!”常老爹总算屈服,儿子也不想管了,钻入屋内便打算关上房门。
花生急忙拦着他,路人也来帮忙,围观百姓也嚷嚷,生怕这事就这么解决。
溪鹤收了哭腔,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泪水,正想换个更舒适的姿势哭闹,不知哪儿伸来一臂,捞她入怀,淡淡的野木香气,正是噙着暖笑的文渊周。
“太好了!你能打过他们父子吗?”溪鹤回眸急问。
文渊周轻轻点头,溪鹤拍拍他的肩,对着常老爹叉腰道:“好!我们跟你进屋。”
“哎哟!”围观百姓皆是唏嘘,都想跟着进屋看这事怎么收场,可惜,大乾律法悬在头顶,还没人敢闯入别人家中。
常老爹目光扫过文渊周挺拔身姿,犹豫不决,可一转眼,又冷眼含笑,迎她们入院。
院内。
花生带着溪鹤毫不客气的直奔花苓房间,却不见人,只有几个小包裹,装着几件衣物,溪鹤冷眼望向假模假样的两父子:“花苓去哪儿了?”
常老爹本想敷衍了事,可瞧倚门站立的文渊周,高个宽肩,手指脖颈的皮肉紧致,心念这绝对是个练家子,实力恐怕不能小觑,无法,只能陪笑道:“我们也不知道,她答应了要和人成亲,可这到了日子,人却跑了。”
常天恩捂着流血脑袋搭腔:“是啊!她这个年龄,还想着逃婚,丢我们常家的人!”
溪鹤冷冷一笑:“若真是这样,你们何必拦着我们?”
常老爹道:“家丑不外扬,我们也怕邻居轻看我们。”
花生哼道:“笑话,我们闹成这样,邻居一样会轻看你们,也没见你们当这是家丑。”
溪鹤四下打量,还未有人来接亲,花苓自是未出门,她若真是逃婚,也只有来找我。
而且,花苓娘也不在。
屋内乱糟糟的,只有几件衣物和少许梳洗之物,可花苓归家时,明明带着几大包物件,看来,她在家并不好过,我也是蠢货,竟然没发现。
文渊周捏紧溪鹤的手,轻柔力道使她收回心思,任由他牵着走到院中。
常老爹巴不得她们赶紧离去:“几位看也看了,家丑也知晓,就请走吧!”
花生根本不信这两父子的话,在屋内四处搜寻,米缸水井全都看一遍,连茅厕都仔细察看,却怎么也找不着人。
溪鹤想着文渊周功夫不错,说不定有其他发现:“文渊周,你的武功能听声辨位吗?有没有发现花苓的踪迹?”
文渊周摇头,垂眸道:“不然,翻了院子?”
“得去官府吃牢饭。”溪鹤无法,只能细瞧小院屋宅,观建筑结构,木阶石墙,黑瓦小窗,没什么怪异之处,可这常家父子也是工匠能人,建一藏人小间,对他们而言,极为简单,恐怕只是自己没发现。
常老爹见她们还不走,催促道:“就算你们是贱女的好友,也容不得这般胡闹,若是再不走,我便要报官。”
“你……”花生只能求助溪鹤。
溪鹤也无法,落寞愁绪攀上心头,没有怪异之处,都很正常,可似有似无的指引,却在诉说暗处悲怆。慢步靠拢院门,脑里屋子结构愈发清晰,能藏人的地方……空……要空……脑里忽闪幼时记忆,指引瞬间明了!
没错了!这屋子也只有那里有空能藏人。
她轻轻挠弄文渊周的掌心,低声道:“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身姿一闪,直奔步梯。
常家父子脸色瞬变,急忙阻拦,文渊周长袍微动,二人摔落花圃,倒地扭成一团,蜷缩喊痛。
溪鹤摸上阶梯木板,七步小梯被整个拉起,灰尘扬起,冷白日光射入逼仄空间,一瘦弱老妇紧紧贴着木墙,额头汗珠打湿灰白发丝,粗糙的手捏着菜刀,亮刃贴着自己的脖颈,而一旁跪地蜷缩着的,正是一袭红衣,泪流满面的花苓。
“花苓!”花生也扑过来,却被这场面吓住。
花苓娘拿刀的手剧烈颤动,泣声道:“你们滚!要是带她走,我就割给你们看!”
“哼!”溪鹤才不管她,直接上手夺过她菜刀。
花苓这才有了动作,哑声道:“别!”
花苓娘哪敢真割下去,这种计谋,只能哄骗自己的女儿。
溪鹤将刀扔给文渊周,轻柔地将花苓抱出狭窄小地。
“鹤……溪鹤……花生……”微弱嘶哑,不知是哭了多久,泪珠如线砸得人心肉发疼。
花生指着常家人大骂:“你们真不是东西!”
常老爹趴起来,破罐子破摔:“她是我生的,婚姻之事,父母做主,由不得她胡闹。”
溪鹤一手轻拍花苓肩头,抬眸冷冷道:“父母?有生无养,她三岁就被卖给赵府,是她养自己,养你们,她才是你们的娘。”
“贱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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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想跑来抢人,可文渊周往哪儿一站,过于吓人,只能在原处大吼:“姐,你不能走,你说话啊!你都这个年龄,不嫁人能干什么?你怎么信外人?”
花苓哭得失声,脸色发青,唇色乌黑,闻言脑袋直接埋入溪鹤胸怀,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走吧!”文渊周把玩菜刀,在手中旋转几圈后,直接扎入常天恩脚趾间,吓得他不敢动一分。
溪鹤望向怀中人。
“走!”花苓低声求助,嘶哑凄凉。
“嗯!我带你走。”溪鹤抱紧她,快步迈向院门。
“贱女!”常家父子吼道,就要上前夺人。
文渊周眼底杀意瞬浮,溪鹤余光瞥见他这般情状,一股熟悉的寒意猛地窜上脊背,她急声制止:“别杀人!”
他身形倏地凝滞,杀意瞬失,转而又是一副温润公子模样,顺从地跟上溪鹤的脚步,仿佛方才那骇人的杀气从未存在。
几人才踏出院门,忽有几块暗石自远处破空袭来,狠狠击中常家父子膝弯,二人失力倒地,只能扯着脖子大骂。
“我们要报官!”
“贱女……”
“我们怎么办啊!”
“花苓!”她娘翻出窄小空间,大声哭喊,眼里歉意不舍交织,可就一瞬间,又变成心疼,奔向她的丈夫儿子。
-
溪家小院,午后冷阳,风雪欲来。
“文渊周,今日多谢你!”溪鹤走到厨房,朝文渊周低声道谢。
他正在热锅炒菜,闻言微微眯眼,语气不喜:“夫人,你可知今日的危险?”
溪鹤摸起蔬菜清洗,小声道:“没事的,我和花生跑得都很快。”
文渊周动作一停,眼底极暗,语气依旧疏冷:“夫人之事,自是不需和我商量。”
溪鹤瞧他真的生怒,只能哄骗:“好夫君,绝无下次!”
这话确能惹他欢喜,他调整脸色,转身时一副暖情笑意,俯身轻轻一吻落在她额间,柔声道:“你很好!”
溪鹤不解望向他。
他假意轻叹一声,眼眸轻眨,掩去森冷鬼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下次,带上我!”
“好!”溪鹤眼眸一亮,笑容耀眼。
-
夜深。
溪鹤端着饭食跑去隔壁,与花苓花生一起休息,独留文渊周守着空床。
他身姿舒展,随意倚在窗棂,冷幽幽的鬼气攀上唇角,无情无色的面容暗淡一片,一双黑眸死死盯着隔壁,丝丝嫉色妒意渗出。
而另一边,静得针落可闻,桌上热菜飘香,却无人品尝。
花苓没有任何言语,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热辣的泪水烫得脸颊血丝渗出。
花生守在床边,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生怕有个闪失。
溪鹤也不知该说什么,便也沉默地守在一旁。
一夜,无人入眠,直到天色渐亮,溪鹤和花生才攀在床榻旁,歪歪扭扭地入睡。
“咳咳咳!”
压低的咳嗽和饭菜吞咽声惊醒花生,她大叫:“花苓,你慢点吃。”
溪鹤被这声喊叫惊醒,睁眼望去,见花苓蹲坐在木凳之上,端着饭碗大口吞咽,菜汁挂在唇边,豪无平日的清雅,嘴里鼓鼓囊囊,活像个偷食的小孩儿。
“花苓。”溪鹤轻轻唤她。
花苓急忙吞下口中饭菜,瞧着一脸担忧的溪鹤,笑答:“嗯。”
暖意窜入溪鹤骨肉,她能感受得到,此刻的花苓,似终于抛下沉重包袱的旅人,眉宇间的阴郁散去,眼尾带着几分轻松。
她这是释怀了吗?不再受血缘亲情所困?
花苓确实想通了。
当年被卖入赵府时,年龄还小,只记得母亲夜夜落泪,父亲抱着弟弟哀叹,她便觉得,家人是迫不得已才放弃了她。
随着年龄渐长,自己也能出府归家探望,父母弟弟也是夸赞她的能力,收拿她的钱财。
可自己脱了牢笼,满怀希冀地回到记忆中的温情乡,才发觉,母亲已不是当年的母亲,父亲却一分未变,连牙牙学语的弟弟,也长成父亲的模样。
人心深处,总有着对家的渴望。
然而昨日种种,再是心软的人,也该从这场假情幻梦中清醒。
一夜的泪水,数十年的银钱,足够偿还这无端的生恩。
她的眉眼微弯,释怀笑道:“花苓,往后只有花苓,亦无他名,亦无他姓。”
溪鹤觉得,此刻的花苓无比鲜艳,即使站在暗处,嘴角还挂着油污,也美得不可方物。
31. 镜影,出城见友爱
晨光破窗,一夜未眠的文渊周烧火做饭,热菜上桌,刚摆好碗筷,溪鹤便牵着花生花苓落座。
花生没睡好,眼睛哭得比花苓还肿,打着哈欠道:“我白伤心了,想着你要哭天喊地,日日夜夜地难受,还打算陪着你多住几日。”
花苓嘁道:“你就是不想带孩子,才故意不归家,你去缠溪鹤,让她多收留你几日。”
溪鹤此刻端着饭碗吃得正香,文渊周还盛一碗养身汤,一口一口地喂她。
听花苓言,她一把抓住文渊周过分关怀的手:“反正隔壁有空屋,你就多住几日,我们三一起玩。”
“不行啊!”花生摇摇头,偷瞄文渊周几眼,垂首羞答答:“我可能要成亲了。”
“咳咳咳!”
溪鹤和花生被吓得一激灵,饭菜堵在咽喉,胀得满脸通红。
花苓灌了一口热汤,顾不得难受,急忙问:“什么?你怎么要成亲?你要嫁给谁?”
溪鹤也想问,却被文渊周一把扣住后颈,只得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清茶,待饭菜下肚,喉间舒畅,才追问:“谁?李哥哥?该不会是那个李哥哥吧!”
文渊周原本雅正地倚坐在侧,闻言指尖微顿,眼睫几眨,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溪鹤一张一合的唇上。
花生头低得快要到桌下,声音也很细小:“嗯!”
“你羞什么啊?”花苓扯着花生的衣领将人提起,在她耳旁唠叨:“你与他才相识多久?可知他家中有几口人?往来结交何人?祖上可有基业?囊中有多少银钱?往日所作所为,可曾打听过?来日可有想法?为人品性可曾细查?”
“这些若都不知道,就怕是别人蒙骗你年少无知,你这坏丫头,怎的这般不知轻重?”
这些话虽是责问花生,可一旁的溪鹤脸色也不好看,她瞄一眼身旁装模作样的文渊周,默默吞咽口水。
文渊周在桌下轻轻抠弄溪鹤掌心,含笑不语,惊得溪鹤心都在痒。
“你们别担心。”
花生拽住溪鹤和花苓的手,认真道:“我们已相识两年有余,我和他有过商量,他家只有他与母亲,没其他亲戚朋友。他家祖上还算富贵,可惜多年前落难,如今靠着教书为生,收入足以养活我们二人。”
“他人很好,对我也极不错。”
溪鹤还是不放心,花苓看她一眼,对着花生直接道:“不行,我们不安心,我与溪鹤从未见过他,成日就听你念叨,根本不知他的品性,我想登门拜访他。”
花生思索一会儿,答道:“也行,你们见了他就会知道,我绝不是姑娘所言的色鬼,他是个顶好的人。”
话说着说着,眼神又飘到文渊周身上,脸色绯红。
溪鹤不知意,眼神在二人之间打量,问道:“你还有隐瞒?”
“不不不!”花生连耳朵都烧红,急得将脸埋入花苓怀中,声音越说越小:“我和他已经认识两年,你们才认识一年多。”
溪鹤没明白,花苓也不解。
不过,过了几日,她们便什么都明了。
-
几日后。
花生领着花苓溪鹤还有文渊周,提着大包小包前往“未婚夫”所住小村——上河村。这个村子距离天都不远,她们乘船去,一日便可来回。
小船晃晃悠悠地行在水上,溪鹤独倚船栏,见天色晦暗,河道旁的水草灰黄,一副焦苦模样,扰她心乱。
乌云流动,一缕明光洒入水岸之上。
一声呼唤传来:“这里!这儿!”
声音温柔爽朗,给这天地枯色给予色彩。
快要停岸的船歪歪扭扭地晃荡,船上人纷纷蹲坐,溪鹤一个趔趄,正要蹲下,却被文渊周一把揽入他怀中。
“当心脚下,此处路滑。”船刚靠岸,先前那道温润的声音又响起。
花生睡眼惺忪地钻出船舱,关切道:“你也小心,别掉进河里。”
男子嗓音裹着暖意融融,将长河冷意驱散:“无妨,我拜师捕鱼孩童,已识得水性。”
溪鹤听这问答,便猜出此人身份,他应该就是花生的李哥哥——李漼。
循声望去,嘴角的笑意凝滞,眼眸映出来人模样,他与文渊周颇为相似,乍看之下,倒比血脉相连的文景宣更肖似他的手足。
同样的高骨深眼,文渊周如渊如月,高不可攀,他却温柔灵动。同样的玉面生辉,文渊周冷情矜贵,带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凛冽,他却带着几分青涩纯真,显得和蔼可亲。
气质难辨,身形却差异极大,文渊周强骨健体,如巍峨孤山,雅姿美仪。他却瘦弱低矮几分,如林中清冷小竹,略显幼稚。
可就是这几分未脱的稚气,让他与溪鹤记忆中的旧人更为贴近。
李漼一时怔住,花生多次说过,有个男子与他容貌极为相似,却比他多了几分沉稳气度,要他收敛些孩子心性。
当时只当是花生激励他的玩笑话,如今亲眼得见,才明白那番描述竟还是含蓄了。
溪鹤被吓住,此人模样……好像……可不知为何,明明他更像,可她就是生不出面对文渊周时的前尘灌顶、死生倒错的悲戚,甚至,还悄然生了几分心虚。
天地倾倒就在这一瞬,文渊周不知溪鹤此刻的心意,他只知,她的欲远比爱更强烈。
眸色森冷,死死攫住李漼单薄的身影,真该死啊!怎么长这番模样!许多年不曾显露的杀欲攀上眼底,攥着溪鹤肩膀的手忽地力道失控。
“痛!”溪鹤觉得胳膊快要断掉,使劲怕打他的手,疼得眉头紧蹙,泪花欲飞。
可落在文渊周眼中,倒成了另外一番意思,溪鹤对他的爱欲来自旧人,如今,这份爱欲也要给别人了吗?
“文渊周!”花苓提着包袱钻出船舱,见溪鹤疼得厉害,气得上手扒人:“你掐疼她了。”
文渊周回神,瞬间掩去杀意,化作一声低哑的“疼吗?”
指尖轻轻揉弄她发疼的肩头,悔意与占有欲在他胸腔里撕扯,最终被溪鹤一句话唤醒——“文渊周,他和你,长得好像。”
和我吗?文渊周刚生出的杀意瞬间消失,又是一副贤夫模样。
花生在一旁抠脑袋,嘿嘿道:“我就是不知怎么说,你看吧!就是这么回事。”
“见鬼!”花苓这才看到李漼,震惊的目光在他与文渊周之间飞速闪烁。
花生扯着溪鹤的衣袖,急言:“我认识李漼时,你与文渊周还未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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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存心隐瞒,我早说过他们很像的!没说清楚是怕你们误会,以为我是因着文渊周才寻的他,更怕你们觉得我对文渊周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溪鹤现在知道花生羞红脸的原因,也知她乱生的小心思,丢下句“傻丫头”,便拽着那快要维持不住贤夫模样的文渊周往岸上去。
花苓摇头道:“你这长不大的孩子,皮相不过是层壳子,心思不用在正途上,倒整日瞎琢磨我与溪鹤怎么想。”
李漼强压下怀疑与恐惧的心绪,柔声道:“花生确与我说过多次长相相似之事,是我未曾上心,今日这般情形,反倒惊着你们了。”
溪鹤兴致勃勃:“还挺有缘。”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文渊周似乎又暗淡了几分。
-
上河村,李漼家。
溪鹤猜测李漼家穷,但望着漏风竹屋,简陋家具,还有屋内传来的妇人咳嗽,才对“他家的穷”有了完全的认识。
来到屋内,几人先去左侧房间拜见李漼的母亲。
屋内软榻旁,放置一小柜,柜上一陶瓶,瓶中插一小绿花,鲜翠欲滴,软榻之上,铺着厚毯棉被,其间躺着一人,便是李漼母亲。
“母亲,花生携好友上门拜访,给你带了些药材,我先收着,就不拿给你瞧了。”李漼轻轻扶起妇人。
溪鹤等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一位瘦弱的病美人,少许白发,却夺不去她的风采,细长眉毛压着水润眼睛,眉目间的柔情病态,引人心疼。
几人俯身见礼,李漼母亲微眯着眼,冷冷道道:“我不想见客,漼儿,你好生招待他们,别失了身份。”
“母亲,花生她——”李漼提醒道,话被打断。
“你们出去吧!”她的母亲始终望着窗外,未舍余光给她们。
李漼面色难堪,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花生,又对着母亲说道:“我与花生已经找人算了日子,母亲,我们不讲究那些礼仪。”
“滚!”她母亲一把推开他,闭眼不语。
李漼领着几人来到正屋,温声道歉:“抱歉,母亲并非刁难你们,她不想我与花生就这般草草成亲,没有三书六礼,没有盛大婚宴,她只是想的太多。”
“是啊!”花生搭腔道:“我前几回来,伯母都对我特别照顾,只是在我与李漼决定成亲之后,她才生气不理人的。”
溪鹤不解,没有三书六礼,没有盛大婚宴,这对男方而言,不正是一种轻松吗?为何还要生气?
她望向李漼,花生曾言,李漼祖上富贵,不幸落难,如今见他的母亲貌美,肤如凝脂,年轻时必定倾国之姿,绝不是穷人家能养出的模样,恐怕不是一般的富贵。
李漼又与文渊周长相相似,是巧合吗?可天底下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李漼和花生贴着出门,蹲在竹门外的泥巴地上烧水泡茶,二人眉来眼去,蹭手闹气,正是情浓时。
这番美景,落在溪鹤和花苓眼里,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可心里的忧虑却没少一分。
文渊周也极为反常,他那双惯常假情假意的眼眸少有的离开溪鹤,久久停留在李漼母亲的房门外,长睫低垂,眸间流转着晦暗不明的思绪,罕见地露出几分真人性。
32. 蝉衣,共赴暖情巢
“茶水来了!”花生和李漼端着热茶回屋。
几人就着一破草席和矮小木桌入座,文渊周个子太高,一双笔直紧实的长腿无处安放。
或许是近日溪鹤对他太过纵容,他也乐得享受,直接占了她的位置,顺势将人揽入怀里,既有了舒适,也得了享受。
除李漼惊得肩膀高耸外,其余几人见怪不怪。
不过李漼接受能力极强,抿唇掩去羞涩,认真地为她们介绍屋里屋外的各处布置。
待他喝水间隙,溪鹤问了不想问,但却不能不问的问题:“李公子,你与花生成亲之后,可有其他打算?”
花生急忙抢答:“我有钱的,我还卖绣品,足够我们吃穿,无需打算。”
花苓忍不了,掐着她的脖颈往怀里压,不让她开口。
李漼微微行礼,说道:“我自幼时便替城中书坊抄书,闲时也写些市井流传的俗语话本,三年前寻了教书的活计,带这附近几个村庄的孩童读书识字,收入尚可,也攒下些银钱,足以过活。”
溪鹤听他言,知他是个有文采的人,待人接物也十分得体,可她还是不放心,花生家幼时极穷,入赵府当丫鬟还算是极好的出路。可虽说是丫鬟,却也得瑾娘照顾,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攒了不少银钱。何况她绣工极佳,在天都绣娘中也是叫得上名字的,收入颇为丰厚。
虽说婚姻不能用金钱堆砌,二人间的心意最为重要,可日子一久,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还有二人之间的差距,会不会消磨她们的爱意?
花生认定了便不会回头,李漼又如何?
头疼啊!怎么面对婚姻,自己也成了带颜色瞧人的唠叨长辈!阿爹阿娘,我算是知道阿公阿婆为何烦你俩私定终身,闹离家出走那一套了。
李漼见几人沉默不语,于是笑望花生:“顶好的日子,我给不了”。
“天下时局混乱,来日之事未可知,与其磋磨时间,还不如握住眼前朝夕,纵使来日生了悔,也有今朝的真心。”
花苓最不爱听这话,天下时局与他们要成亲有何关系,她冷哼道:“既然你有观天下时局的能力,又知诗书礼仪,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李漼笑意凝滞,花生急忙低头躲避。
溪鹤目光在她二人之间流转,不解其意,文渊周掩在衣袍下的手极不安分,暗掐她的腿肉,弄得她一激灵。
他在她耳畔轻声道:“罪人。”
“罪人?”溪鹤耳根还烫着,猛地抬眼看向李漼:“莫非你是罪人之后,不能考取功名?”
屋内久久沉默。
李漼微微点头,答道:“算是,没什么分别。”
“是就是是,算是是什么意思?”花苓直接跃起,拽着花生便要离去:“花生,罪人之后,你的子孙后代都是罪人,代代都为罪民,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花生不愿走,盯着溪鹤求救:“不要,我知道的,李漼又没错,这个朝廷还能活多久,改朝换代之后,我们子孙依然能考。”
此言惊得花苓一身冷汗,捂着她的嘴,不让多言。
溪鹤头更疼了,幸有文渊周替她揉捏穴位。
李漼忽地起身,牵过花生的手,温声道:“我知两位的担忧,我与花生心意已决,我的确是罪人之后,我家的罪,改朝换代也难平,可这世间除了功名,还有诸多出路。不瞒各位,我已寻了城内望江楼的账房活计,收入颇丰,足以过好日子。”
“望江楼?”溪鹤和花苓同时望向他。
他轻轻点头。
溪鹤与花苓对视一眼,神色中透出几分宽慰,她们并非在意李漼谋得何等富贵,只是从前与他毫无接触,对他一无所知。
望江楼乃繁华之地,天南海北的商客在此处歇息寻乐、经营交易,每日进账如海水倒灌,李漼能在此处谋职,必定有几分能力,纵使世道变迁,也能与花生携手共进。
况且他愿放下文人身段、务实谋生,这番为未来打算的诚意,比什么富贵虚名都重要。
溪鹤也放下心来,人心善变,世事难测,既见今日真心,又何必过分思量明日。
她望向一脸懵的花生,是啊!花生也不是依附他人生存的娇花,她不该过分介入她的婚姻。
就在这时,只见花生气得满脸通红,扯着李漼的衣袖吵闹:“账房?你去账房做什么?教书先生还受人尊敬,账房不得看人脸色。”
“嗯?”溪鹤听得一愣,不由得歪了歪头,账房怎么了?不也能赚钱嘛!
花苓还是接受不了罪人之后的身份,可看着花生无理取闹,李漼含笑暧昧的眼,也不想再阻拦,转而望向溪鹤,心即安。
是啊!溪鹤怎么会看着花生过苦日子,若真遇事,必定会帮忙的。
-
天色渐晚。
溪鹤等人告辞离去,来到河边,长久不见船来,待到晚风瑟瑟,才有一孤舟飘来。这才得知,天都城内出了事,城门紧闭,不许进出。溪鹤回忆瑾娘曾说过的预言,却怎么也对不上号,猜不出城内出了何事。
天色黑尽,这小孤舟也带不走他们,便只能返回李漼家,借住一晚。
几个姑娘挤在李漼的窄小硬板床上,你抱着我,我抱着她,睡得香甜。文渊周和李漼共躺小厅草席之上,两张极为相似脸,在暗色中各有思虑。
李漼偷瞧文渊周,今日一见此人,心底就莫名的害怕,好似被高天之上的神佛审视,要他在大殿上细述生平。待他妻子进入房间,他的脸色更难看,眼底诡异地生寒,好似他不存在一般。
这可是他家,吞咽不存在的口水,低声唤道:“文兄,文兄……”
不知是否有人应答,他的眼皮极其沉重,很快没了意识。
-
夜深,黑云遮挡冷月,寒风钻过竹墙细缝,袭向屋内深陷梦魇的绝色佳人。
李漼母亲猛得睁眼,缓缓撑起身子,盯着屋门察看,白日小辈们的声音消失,此刻静默的暗色添了几分鬼气。
竹门之后,似有一双眼,凝望许久。
此刻,那双眼的主人,极为沉寂,杀意无声蔓延。
“吱呀!”
木门缓缓打开。
李漼母亲,蛊楼出身,千金难求一回眸的绝世佳人——简蝉衣,此刻失了沉静,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
喉间挤出一句呼唤:“渊儿!”
声音悲痛,痴狂的思念隔着二十年的时间。
顾不上寒夜的冰凉,也顾不上双腿的疼痛,翻身落地,靠着两支细白嫩手,死死扣地,奋进全力地朝门外爬去。
“渊儿!渊儿!我的渊儿!”凄婉嘶哑,泪珠成串地滑落,滴在黄竹板上,砸出血渍。
可屋门处的身影未动一分,冷冷伫立,惨白的肌肤沾染黏腻血气,口中吐出一句恨语:“你还没死啊!”
你还没死啊!
你还没死啊!
……
美妇人脑中混沌,高墙内的冷清小院,白玉团子般的小童咿咿呀呀闹气,扯着她的衣裙撒娇,笑意暖暖,可爱至极。
白光一闪,景色霎变。
狂风暴雨拍打一地尸体,小童怀抱长剑,满身脏污、面色诡异地摊倒在泥地,而他身侧,一道高大贵气的身影散发死气,回眸,杀意尽现。
“殿下,我没错!”
“婉儿……”
“娘!”孩童稚语求慰,砸得她心疼。
渊儿……
……
“母亲。”一道男子的温柔呼唤声,穿透梦魇。
简蝉衣从旧事中苏醒,脑中剧烈疼痛,扯着她的眼急颤,眼珠充血,十分可怖。梦中人模糊的脸忽地清晰,眼珠定住,死死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红血珠溢出。
轻轻抚摸,柔声唤道:“渊儿!”
“渊儿?”疑惑占据李漼对母亲的关切:“母亲,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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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苍白脸色逐渐褪去,简蝉衣恢复意识。
轻声叹息,闭眼不语,逃避他的疑问。
李漼不再追问,渊儿?渊,这么巧吗?
“母亲,我去烧水,替你洗漱。”李漼起身便要离去,衣袖却被拽住。
“别去,漼儿,陪我吧!母亲害怕!”
“母亲,可是做了噩梦?”
“噩梦?”简蝉衣轻轻摇头,嘴角含笑,眉间多生了几分纯真慈色:“不是,是美梦。”
李漼也不再多问,转而道:“花生和她的好友,一早便离去。”
稍稍思索,又道:“母亲,我已在天都寻了活计,待我成亲之后,我们便入城居住,好不好?”
母亲未有反应,他也猜不出她的心意,转而聊其他。
“花生曾同我讲,遇见一人与我很是相似,我原是不信的。直到昨日亲眼所见,我与那人至少有七分相似。”
简蝉衣脸上的慈爱色凝住,耳边嗡嗡响。
“不过他比我高,至少高了一头。”
李漼想着文渊周那张脸,又瞧母亲忽变的脸色,心底猜疑愈浓,试探问道:“母亲,我们家,可还有亲眷?”
“他叫什么?”简蝉衣难得开口。
“文渊周。”李漼答道。
简蝉衣眼珠快要胀破,血色溢出眼眶,漫天的喜乐和悲痛都涌入她脑中。
文渊周!
文。
渊。
周。
真的是你,她闭眼狂笑,嘴角快要裂到耳根。
渊儿,我的渊儿,我可算等到你了……渊儿……
-
天都城门。
天都今日只许进,不许出,搜查极为严格,城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花苓嫌麻烦,便跟着花生回家。
溪鹤虽也想跟去,但溪文一在家无人喂食,文渊周也极为不对劲,温润端庄得过分,唇旁的浅笑渗人,塑身假皮就要破裂,压抑的真性就要从体内钻出,她只想带他归去。
前脚刚入城,后脚就听到百姓讨论发生了何事,可无人可知,只知军队在城内大肆搜寻。
回到溪家小院,院门还未关上,溪文一便缠上来撒娇,圆滚滚地翻来覆去,求人疼爱。
“溪文一,是我错了,让你饿了一天。”溪鹤撒娇道歉。
正欲抱起小狗逗弄,文渊周却从后面揽腰扣人,将她死死地压在门板处啃咬,毫无章法,毫无保留的情感宣泄。
“怎……么了!”
“文……渊周!”
溪鹤在喘息中凑出疑问,却无言语的回答。
男人深藏骨子中的恶欲杀意,卑劣心思全钻了出来,无情无色,无生无气,更为吓人!
要被弄死了!
青天白日,生了害怕。
双手被高压门顶,腰间松垮,层层叠叠的衣裙堆积在一起,一螺青色细腰链缠着白玉腰腹,暗流光影,晃动的发梢挂着汗珠,在阳光下映出残忍的求爱。
热风袭来,带走阵阵情思,直到烈阳西去,指尖才落地,擦过地上散落的黑袍,浑身麻木无感。
屋内,藤蔓缠绕着古木,烛火摇曳,将纠缠的轮廓映在墙上,直至更深夜静。
溪鹤伏在平日算账读书的桌上,背后传来阴冷哑声。
她已没了神思,湿漉漉的声音勾得她低声啜泣。
高昂娇声,粗语叹息,细碎缠绵
发丝微晃,也惊起一圈圈敏感。
羞语逼问,溪鹤胡乱做答,琴瑟之约,白首之契,死生契阔,海誓山盟……都由着掌控者的愿。
天破晓,日追落,月高升。
屋内暗香浮动,溪鹤从暖巢中睁眼,酥麻酸软的疼痛蔓延全身,黏腻甜息从温养处渗出情意。
文渊周,又不在了!
屋内火热,却只剩她一人,呆呆地望着远处炭火,神思恍惚。
33. 蝉虏,冬歌错别离
天刚亮,望江楼前,人如流水,车如马龙。
“叨扰掌柜了,小生感激不尽,明日定当准时到柜,听候差遣。”
一个温柔郎君谦虚执礼,正是李漼。
“李郎君过谦了,得蒙高才屈就,是小店之幸。”掌柜对李漼极为客气。
二人寒暄几句之后,李漼揣着预先结算的三个月工钱迈出望江楼大门,凉风袭来,他裹紧衣袍离去。
穿过热闹人群,心里盘算着给母亲买药,再给花生买些首饰衣物,还要给新租的宅子添置物件,未曾注意擦身而过的一架豪华马车。
马车上,坐着一中年男子,他的腰腹粗壮,鹰眼狮鼻,穿着华锦衣袍,却难掩一身强健肌肉,眉目间暗含阴冷,杀气腾腾。
他死死盯着李漼,直到他的身影汇入人流,才收回目光。
冷冷道:“李漼,呵!”
“漼儿很像他父亲。”女子柔婉声音响起,一身简朴衣衫,斜倚在软垫之上,正是李漼的母亲——简蝉衣。
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柔弱无骨的简蝉衣,语气透着凶狠:“简蝉衣,你的心烂了。”
“我?”简蝉衣羞涩一笑,朱唇微扬,纤细手指缓缓滑过男子的下颌,扯着他的衣领,语气暧昧:“年老色衰,自然入不了邬大将军的眼。”
“简蝉衣!”邬破虏气得眼中带了血色。
他一把拽起她的衣领,怒吼:“二十年,你躲了我整整二十年,你生了他的孩子,还让他叫漼,你让他叫漼!”
“别生气嘛!”简蝉衣轻轻摩挲他的手,无所谓道:“一个名字而已。”
“哈!”邬破虏甩开她,内心被愤怒灼烧,战场上的狂刀冷箭,也比不上她一句话。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告诉漼儿,你就是他父亲。”又一把刀刺来,割他的血肉。
简蝉衣靠着瘦弱双臂,拖着两条残腿,用尽全力攀上他的身体,与他死死贴着,娇声道:“相公,你帮帮我嘛!”
邬破虏不再看她,望着车顶,双眼通红,额头青筋爆起。
“相公,你帮帮我,我和你回家,好不好?”怀中人还在撒娇。
他一把抓住她乱摸的手,盯着她骂道:“这双手,你也不想要了吗?”
“真小气!”简蝉衣一口咬在他手腕,放口后说道:“渊儿绝不会见我,你去找他,无论他做何事,你都帮帮他,好不好?”
邬破虏全身都在颤抖,情绪几乎崩溃。
“简蝉衣!你是我的妻!”
“我知道嘛!”
她还在点火:“漼儿你也见了,渊儿是我唯一的挂念,你帮帮他,还不好?”
“简蝉衣,我真恨当年没弄死你!”
-
晨光明亮,溪家小院静谧,薄雪覆在青石板上,溪文一撒欢乱跑,留下一长串脚印。
厨房内,溪鹤推开文渊周准备的清淡小菜,抡着菜刀卯足劲地剁肉,案板嘎吱直跳。
“哎哟!”她的骨头也跟着嘎吱响,关节处的酸麻,提醒她昨日的荒唐。
“文渊周,色鬼!大色鬼!”
娇嗔责骂,剁肉的动作也跟着迟缓几分,心如乱麻,不由想起昨日极为反常的文渊周。
脑中浮现他昨夜的模样,肌肤凝汗如露,欢愉色痴狂,寒眸映着春色,紧绷的肌骨炽热烫人,脱了柔情皮,什么脏言乱语,什么胡乱动作,全使在她身上。
难不成,那便是他的本性,带着点危险的诱惑,让人看不透,也没什么可怕,怪招人喜欢。
想到这儿,她又心疼起自己的骨头皮肉,厚衣下,密密麻麻的牙印,爽了一时,赔了几天,怎么算也划不着。
“唉!”
望着茶壶升腾的热气,感慨:“瑾娘啊!我原来真的是色鬼!”
“色鬼,可要我帮忙?”女子声音响起。
溪鹤回头望去,见花苓噙着笑意,倚在门侧,手中抱着一团衣物,熟悉的样式烧红她的脸。
“花苓,你怎么回来了?”溪鹤面色尴尬,抿唇走向花苓,不在意似的接过衣物,胡乱揉作一团,迅速丢入身后竹篮。
随后笑盈盈地望着眼角都是调侃的某人。
“我在花生家歇了一夜,昨日一早便赶回来。”
“一早?昨日?”
花苓扶着溪鹤坐下,擦了擦手,拿过菜刀熟练地切肉,亲昵调笑:“色中欲鬼,昼夜不分。”
“不会吧!”溪鹤明了,怪不得到处都疼,原来不是一日一夜,是两日两夜。
身热难耐,昏昏沉沉,眼前模糊一片时,文渊周似乎给自己喂食,可没吃几口,又是热浪,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怪不得我这么难受!”溪鹤揉揉发疼的腰肢,连带着胳膊也生痛。
花苓忍着笑意道:“一进门,便是满地的衣裳,荒唐事直接砸我脸上。”
“别说了!”溪鹤羞极,拽着她的衣裳,求饶恕。
花苓可不放过这个机会,继续道:“我也不想听啊!某人咿咿呀呀嗯嗯啊啊,啊——”
“别!”溪鹤抱紧她的腰,撒娇求饶。
花苓被她逗得直笑,还是继续言:“夫妻嘛!恩爱嘛!怕什么,我又不会写成话本子传出去。”
溪鹤被调侃,恩爱缠绵不算什么,可自己失了神智,情话呢喃,欢语闹人,还被友人撞见,总是会有几分羞涩。
花苓摸着溪鹤散落的发丝,轻声说道:“我反应过来便跑了,你别羞。”
“真的吗?”溪鹤抬眸瞧她,面色羞涩还未褪去,可怜姿态惹人。
花苓心里感叹,谁见了这番模样,能不爱?
“对了,小色鬼。”花苓揭开锅盖,烧油炒菜,对着溪鹤道:“我昨日有了新活计和新住处,今日就搬过去。”
“什么活计?为什么要搬?隔壁有空屋,你何必花钱住外面。”
花苓身形一顿,笑意消失,忽然沉默。
“怎么了?”溪鹤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过了好一会儿,炒肉烧焦的味道唤醒花苓的忧心,她低声道:“赵府出事了。”
此言一出,溪鹤想起瑾娘曾经的预言。
“赵家不得新帝喜爱,为继续享受皇恩,将赵宗瑜许给新帝嫡子李廷朝作侧妃。她不愿意,与当今皇帝的五皇子李廷晟逃婚。赵家由此获罪,被贬,赵府丫鬟小厮皆被发卖。”
怎么会,这么快?
溪鹤追问:“是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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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花苓微微点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溪鹤茫然摇头,追问:“冬歌呢?她可好?”
花苓盛起炒肉,往锅里舀一瓢水,盯着一脸担忧的溪鹤,笑答:“放心吧!这事就是冬歌告诉我的,她昨日来此处找你,你……反正,又遇着我,说了二姑娘逃婚之事。还说,她的能力,你是见过的,让你别担忧。”
她的能力……
溪鹤想起天曜府哪一夜,冬歌与疯郎君相互争斗,她的能力,确实极强,可让人别担忧,怎么可能?
“溪鹤,你知道冬歌会武功吗?”花苓突然问道。
溪鹤轻轻点头。
花苓神色黯然:“她交待完事,转身就飞走了。”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说道:“罢了,你们有很多秘密,该说时自会告知,我不该疑心。”
她看着沉默的溪鹤,又道:“对了,我告知她逼婚一事,她已替我教训了那一家人,往后他们绝不敢来纠缠我。她还给我留了一家小铺子,日后我就住到哪儿去。”
溪鹤闻言,露出一丝苦笑,想起昨日温情种种,却偏偏与冬歌错过,不由轻声道:“她既解你之困,又赠你安身之所,那便,如她所愿吧!”
心头忽而一颤,在瑾娘的预言中,赵宗瑜与李廷晟逃婚后,去往北方,二人共谋,归来就是皇帝皇后。
那时,她问,冬歌如何?
瑾娘并未告知,可她看得出,瑾娘知道,她只是不想说。
为什么不说?
冬歌、赵宗瑜、赵府旧识,乃至千里之外的瑾娘,诸多身影纷至沓来,她心神难宁,不再开口。
-
天色渐晚,夕阳染红天都上空。
溪鹤身体不适,站在院门处,送别不肯要她钱,却搜刮了她几大包衣物、手艺品还有粮油果蔬的花苓。
花苓背着背篼、扛着巨大包袱走出几步,忽又转身:“赵府上下,除了姑娘和冬歌,其余人我都厌恶。他们出事,我绝不心忧。”
她顿了顿,语气稍缓:“至于那些与你关系好的丫鬟小厮,在哪儿当奴才不是奴才,你不必太挂怀。”
“嗯,你放心吧!”溪鹤轻声应道:“你提这么多东西,太招摇,一路上小心些。”
看着花苓身影消失,她才掩门回屋。
院门紧闭,门前阔路静谧无人。
远处墙角处忽现几道身影,领头人正是邬破虏,他正欲朝小院走去,脚步刚动,几把暗器袭来,十几道人影持软剑攻击,乱作一团。
“退下。”一道女子声音传来。
争斗身影瞬间分开,持剑各占一方。
邬破虏循声望去,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笑眼打量他,她身后,缓步走出一人,美姿神色,龙凤威仪,与李漼极为相似。
这人……只能是——李廷渊。
“师父,好久不见!”温柔语调,假情假意,极为熟悉。
邬破虏瞧着他的鬼魅笑容,脑中浮现一名圆滚滚的白玉稚童,学着他将手背在身后,奶声奶气地撒娇:“师父,好累啊!手和脚全是水,都累哭了,不听我的话。”
神思恍惚:“渊……渊儿!”
34. 造反,知溪月消息
文渊周领着他的“师父”离去,文砚清没跟上去,翻身进了小院。
院内景色宜人,收拾得井井有条,与寻常百姓家并无差别,果如死疯子幽兰露所言,文渊周过得极为快活。
她脚尖一点,跃上二楼,隔着窗缝向内窥视,瞳孔瞬间放大。
屋内,溪鹤跪坐于软榻,褪去层层衣裳,堆落腰间,莹白脊背上布满乌青牙印,齿痕深深,修长手指自玉罐中剜起一坨药膏,强忍着疼痛,抚过狰狞痕迹。
“老天!”文砚清心头一跳,想起今日偷瞄文渊周,发现他手腕处极深的新鲜牙印。
这夫妻俩,有够疯狂!
文渊周啊文渊周,没想到你这杀神恶鬼,还真能找到配你的锅盖。
溪鹤换了一身豆绿锦缎寝衣,衣袂垂落,掩去春色,她抬手取下发簪首饰,青丝倾泻,比身上锦缎还柔顺。
正欲歇息,窗外传来一声声扣响。
“谁?”她起身摸过妆台摆放的暗器,警惕望去。
“婶婶,是我,给我开窗。”文砚清扒在窗户上喊道。
溪家蹙眉,这声音倒是熟悉,却仍猜疑:“婶婶?你是谁?”
“是我,文砚清!耶,没锁窗啊!我翻进来咯。”话音未落,人已滚进屋。
溪鹤看清来人,略感诧异,不解道:“你扒窗干嘛?你不会也偷窥我吧!”
文砚清正兴致勃勃打量屋内陈设,闻言立刻叉腰:“也?还有谁?谁敢?”
还能是谁?不就是曾替你们主子监视我和瑾娘的文渊周。
“没谁,胡口乱言罢了。”溪鹤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她,她唤我婶婶,该是文渊周的子侄辈,可她无论年龄还是模样,都让人没法端起长辈架子。
“婶婶,我小叔叔一岁,长你四岁,你唤我砚清便好。”
文砚清看出她的犹豫,笑嘻嘻望向墙边木架,指着上面几尊与文渊周极为相似的木雕询问:“婶婶,这是你雕刻的文渊周吗?”
溪鹤本就是个自来熟,如今遇这另一个自来熟,二人立刻熟得不行。
她放松警惕,摇头道:“不是,是话本里的角色。”
“啊!”文砚清可惜,追问:“什么话本?
“天羽奇侠。”
“哦!”文砚清恍然,促狭一笑:“那倒也没雕错。”
“那这个呢?”她忽在一排胖娃娃雕像中,瞧见一尊极其熟悉的玉雕,小身大头,圆眼小嘴,煞是可爱。
“文渊周。”溪鹤淡淡道。
“哦!”她点头表示欣赏,忽反应过来,盯着圆滚滚、胖嘟嘟的玉雕,嗓音陡然拔高:“什么?”
不是,这瞎乐呵的胖娃娃,与文渊周哪像了?这小姑娘,眼睛有疾?
溪鹤没打算解释自己的神思独运,她问眼前讶异人:“砚清,不知你找我何事?”
“我吗?”她压下惊讶,急忙道:“险些忘了。”
她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给你,幽兰露有事,我顺路带来了。”
“多谢。”溪鹤欣喜接过瑾娘来信,迫不及待的拆阅,任由文砚清饶有兴趣地把玩欣赏她的藏品。
第一页不过是些家常闲话,叮嘱她保重身子,又粗略提了几句时局。
她眼里柔色笑意溢出,翻至次页,瞳孔骤然紧缩,耳心轰鸣,长睫在烛光下投出细碎阴影,掩不住眼底的震惊与悲痛。
“鹤娘,月悬高天,难以触及,爱月不得,明月自来,复再探寻,惊喜难得,月落南陲。恰如思卿之意,亦自南来,终落山南。”
月儿!
这封信若落在旁人手中,不过是一纸相思闲话,可溪鹤明白,瑾娘是在告诉她,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了月儿的消息。
思念汹涌,骨血皮肉似乎被挤压在一处,狂喜的热浪几乎要将她点爆。
月儿,快要六年了,我终于又有你的消息。
她强忍着心痛,掩藏相思,提笔回信。
寥寥数字:月高升,潮将涨,万福来,望珍重。
“麻烦砚清帮我带回。”
文砚清接过信,塞入怀中:“可以,不过得稍等几日,我在天都还有事。”
溪鹤谢道:“无妨,多谢砚清。”
“没事。”文砚清含笑逗小婶婶:“你不好奇,我要处理何事吗?”
“不知,砚清愿意讲,我很乐意听。”
文砚清推着溪鹤坐到榻上,眼神在她身上飘忽:“你不知道吧!你猜文渊周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
“这倒不知。”溪鹤有了兴趣,亮晶晶的眼盯着文砚清。
她粲然一笑:“他啊!要处理南边的事,南边出大事了。”
“大事?”
她两手一摊:“我们造反啦!”
“造反?哦!真厉害!”溪鹤并不惊讶。
瑾娘预言与陈天林来信早前便提过,何况南边水患肆虐,赋税苛重,土地兼并,官逼民反,起义不过是迟早的事。
文砚清没瞧见设想中的表情,无奈道:“你不惊讶?你和赵宗瑾真像,她也是这般,遇事面不改色,每天板着个脸,活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
溪鹤可听不得别人说赵宗瑜一句:“瑾娘沉稳,是她的本事。”
“好好好,我不讲她的闲话。”
她小声嘟囔:“冷漠冰块,控制狂魔,也只有你和羽寒川,才会觉得她好吧!”
抿嘴沉思,想着何事才能惹眼前人震惊,要不然,给她讲讲文渊周的恐怖,会不会吓着她,吓跑了怎么办?文渊周没了取乐玩意,肯定会搞得她生不如死!
心绪乱飘,耳尖忽地一动:“不好,文渊周回来了,婶婶,来日见。”
开窗欲跃,一片飞叶倏然划过她眼珠,丝丝痛楚,惊得她捂眼难受,胸口剧烈起伏。
溪鹤见她捂眼模样,以为是看见不该看的东西,瞥了一眼窗外,见溪文一正绕着文渊周玩乐,提声喊道:“文渊周,帮我带一壶热水上来。”
文砚清活像见鬼般盯着她看,顾不上疼痛,双眼圆睁:“你……你们……他和你……”
文渊周提着茶壶,几步入屋,瞧见文砚清时脸色极为难看,可还得装贤良模样,扯着嘴角微笑,微眯的眼眸中,溢出丝丝怒意。
文砚清被他这番模样吓得不敢轻动,幽兰露没说过……他怎么这么吓人!
他这回玩得这么花吗?本以为溪鹤是他闲时寻的取乐玩意,没想到啊!入戏极深!这小姑娘真可怜,被人耍着玩还不知道。
他这演技,饶是谁都会被他骗得骨头渣都不剩,一辈子全搭进去了。
“婶婶,我就不叨扰你了,我先走了,婶婶,来日再会。”她极善察言观色,配合贤夫文渊周,一口一个婶婶的讨好叫着,惹得溪鹤疑惑不已。
文砚清不在意她的疑惑,只要文渊周未动怒,什么都好,她可不想招惹这恶鬼,她又不是文修语那蠢货,没一点眼力劲。她也不是幽兰露那死疯子,没心没肺,残了还能不当回事。
待文砚清轻轻掩门离去,溪鹤小脸一垮,失力趴在榻上,忧心忡忡。
文渊周将她抱至床上,小口小口地给她喂温水,低声问:“有心事?”
“有些事,想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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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下茶杯,拥她入怀,无声安慰,溪鹤顺势将头埋入他胸口,感受活人肌肤的余温,驱赶心中若有若无的死惧。
她有太多疑惑,文渊周与李漼,瑾娘与赵宗瑜,文氏与南边……她还有太多愁绪,赵府旧识,瑾娘,文渊周,月儿,我的月儿!
她强压下对溪月的思念,无力愁绪,何用之有,自扰自悲,徒伤己身。
不如顾好当下,她问眼前人:“文渊周,李漼与你,是什么关系?”
她不想胡乱猜测,人就在面前,直接问他多好。
可惜没有答案,文渊周闭眼入睡,呼吸浅浅。
“我都没睡着。”溪鹤对着他做鬼脸,平日里都是她沾着枕头就睡,今日却成了他,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让答案呼之欲出。
罢了!罢了!
她脱去他的外袍和鞋袜,压着他的胳膊寻个舒适睡姿,眼一闭,没了意识。
极不安稳的一夜,睡梦中满是哭声血色,光头拐子的恶态,含笑射箭的少年,白匕刺穿血肉,戴着面具的死侍,绵延不绝的货船,还有一栋依山而建的高楼,雾气荡漾。
“溪鹤,你要逃去哪儿?”瘦弱死侍嘶哑声回荡。
溪鹤陷入梦魇,冷汗涔涔,口中呢喃:
“我……我们……来生再见!”
“夫人,我在。”一道温柔声音钻入梦境,驱赶邪魔。
“文渊周!”梦中人吐露热息。
“嗯!我在。”伏在溪鹤身上的男人,赤裸躯体,面色癫狂,心口血气弥漫,看着她深陷旧日痛苦,诡异生笑。
-
光阴匆匆,一月转瞬即逝。
南方叛乱的消息已传遍天都,百姓议论纷纷,朝廷下诏,邬破虏将军之子——邬守道小将军,即将领军平乱。
李漼和花生在天都城内购置了一间小屋,新居张灯结彩,红绸悬户,亲友皆来,不为别的,只为祝福,因为今日正是她们新屋的入宅酒,亦是她们的婚宴。
“哇!好好看啊!”
“我也看看,我也看看。”
……
花家亲戚极多,小孩也多,此刻这些孩子挤在门口朝里张望。
屋内,一个美男子与一美妇人,隔桌而坐,正是文渊周与简蝉衣,她们身旁,站着整理礼品的溪鹤和花苓,还有一名剑眉星目、猿臂蜂腰的年轻男子。
简蝉衣轻轻一笑,美色迷得小孩们夸张喊叫:“是仙人唉!”
她们童趣天真,对美的认识颇为浅显,但对美得夸耀也不藏一分。
“他们真像,是新郎的哥哥吗?”
“是一家人吧!”
……
幼童天真讨论,屋内陌生的年轻男子先开口,对着简蝉衣道:“伯母,可还有其他需要我做的。”
简蝉衣未理会他,柔情目光一直盯着文渊周。
溪鹤眼神偷扫过这装模作样、假情假意的二人,文渊周与李漼的母亲,模样有几分相似就算了,居然表情动作也如出一辙。
也不知,这二人是什么关系?
“渊儿。”简蝉衣轻轻唤道,将手中摩挲已久的包裹递给他:“这是我新绣的一件外袍,你试试,好不好?”
文渊周起身执礼,面含春风,温润如玉,开口声如暖阳,字字诛心:“不必了,您亲生的那位公子,怕是正眼巴巴等着呢,这衣裳……还是留给他穿更妥当。”
屋内人皆惊。
简蝉衣笑得更温柔,语气更亲密:“渊儿!我特意——”
“文渊周,我们出去吧!”溪鹤打断她的话。
35. 万姨,知渊漼关系
溪鹤看出文渊周的不对劲,他与常人不同,有些古怪小脾气,笑得虚假时,还能猜猜他的情绪,但若对陌生人笑得这般温柔真心,必定是厌恶。
何况,这二人的对话,她是傻子也听出来了,他们肯定有旧怨。不过,为何不告诉我?花生是花生,李漼是李漼,她又不会因为花生与李漼的关系,就舍了他。
文渊周眸色一闪,毫不犹豫地牵上溪鹤的手,跟在她身后离去,衣袂翻飞间,暗藏着前尘往事的荒唐。
“唉!”花苓胡乱行了个礼,赶紧去追她们。
简蝉衣瞧他们出门,面上柔情未少一分,唇角还扬起一抹病态的欢欣。
“渊儿,你终于肯同我说话了。”
“母亲,他不要,我带走吧!”年轻男子干脆说道。
“守道。”她的声音骤然冷厉:“你不该来这儿。”
“母亲,我只是太想你。”
“呵!想我。”她低笑起来,怨恨道:“若不是你,我怎会沦落到这般下场?渊儿又怎会离开我?”
“母亲!我才是你的儿子。”
“滚!”
-
院子里,锣鼓喧天,宾客笑嚷。
溪鹤拽着文渊周穿过人群,孩童玩乐、宾客谈笑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
她猛地推开一扇门,将他狠狠按进去。
此刻的他无情无色,活像溪鹤最喜爱的雕像,亦是她最心疼的模样,他双手撑着身后矮桌,微仰着头,呼吸粗重的看着她关门落锁。
“哈!”歪头一笑,墨发落肩,鼻息微重,胸膛起伏明显,故意道:“花苓还在外面。”
“她不会来。”溪鹤扯开他的衣裳,重重啃咬他胸口,留下一长串痕迹。
他享受此刻,嘴角噙着一丝讥诮的冷笑,在她毫无章法的乱吻中慢慢化开,唇瓣开合数次,压抑声息。
溪鹤,你怎么偏偏心疼文渊周,偏偏爱他啊!
他一手掩住她的眼眸,一手强揽过她的腰,深吻铺天盖地落下,叼着她的唇舌舔舐,像深渊恶鬼在撕咬最后一块浮木。
过了许久。
溪鹤俯在他怀中,黑着脸拽出他深入衣衫下的手:“可以了,可以了,再下去要出事了。”
“夫人!”文渊周可不想放弃这好机会,掐着她的腰将人抱入怀中,追着她的唇继续亲吻。
溪鹤将脸躲到他怀中,鼻翼微微翕动,气息不稳,扯着他的长发问道:“好啦!好啦!现在告诉我,你和她的关系。”
他浅浅一笑,脖颈低垂,衣衫半落,露出大片雪白肌肤,映得面容更诱惑:“别乱想,她并非我的母亲。”
话音一转,语气极寒:“不过,她曾养育我,如今,无关人而已。”
溪鹤追问:“李漼?”
“他啊……和我……”他轻轻揉弄她的耳垂,声音温柔得渗人:“同一个男人的野种罢了。”
“啊?”虽说早有猜测,可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是有几分震惊,文渊周是野种?这又是什么鬼话?而且,怎会这么巧,花生与她相熟,文渊周与李漼是亲兄弟?
她问道:“你不是文信山老爷与王贤霄夫人的亲子吗?”
文渊周摇摇头,他自然不是,不过……被她的温柔情爱笼住,倒忘了“文渊周”可是舅舅舅母唯一的亲子啊!
舅舅,你说过的,哄骗爱人时,别人的死活可以不管的。
“我的母亲生下我后,便被迫离去,我与所谓父亲只有些许血缘。”这话半真半假,母亲确实离去,他与舅舅,也确实只有些许血缘,不算骗人。
溪鹤见他一脸真情,确无撒谎,问:“这是秘密?我能知道吗?”
“夫人,你嫌弃我是野种吗?”他漫不经心地整理凌乱衣裳,语气颇为随意,唯眼眸始终盯着她,一动不动。
“这倒不会,我只是想不明白,文氏还养不起李漼母子吗?你们这一脉,人丁稀薄,怎么会不接受白来的儿子。”
“长辈之间的事,我并不清楚,兴许,是我这个野种命好,入了他们的眼。”
“你怎么会是野种。”溪鹤听出他语气中的自嘲,放开推门的手,转身时,月色在她身上洒落一层银光:“你是我的夫君,我们是一家人。”
文渊周浑身一僵。
一瞬间,向来完美无缺的美态失了分寸,天人神息也暗淡几分,他怔怔地望着她,任由这份欺骗来的爱意肆意妄为地朝他袭来。
-
三月春风来,气温愈暖。
文渊周近日极忙,日日夜深才提着鲜菜归来,闹着熟睡的溪鹤缠绵,温存过后,又替她轻拭身子。天光未明,就起身烧火做饭、打扫庭院。晨雾未散,他已踩着青石板消失在长街。
溪鹤近日也极忙,玉鹤行送来的账本可见南方生意遭恶意打压,她与文渊周闲聊时提到此事,没想到不到一月,玉鹤行的各路生意立刻有了起色,势头之猛,远超过去。
她也看清,文渊周……骗子,肯定是主事人那一伙的,就是不知有多大的话语权,她缠着他问了许久,他除了引诱她,满足他,就无其他应答。
玉鹤行发展愈好,她在天都的小生意却走了下坡路。
花铺生意萧条,枯花要交“芳草税”;包子铺因厨子生病,已歇业一月,还要交“灶火税”;五间出租的铺子,生意冷清,还要交各种没名堂的税。
今日收租时,掌柜把算盘拨得怕啦响,瘪着嘴道:“溪老板,真不是我胡言,如今做买卖还得倒贴钱,趁早卷铺盖走人,还能保本!”话语间,已有退租离去的想法。
如今,喝两口水都得先交钱,你要是不小心掉到河里,说不定死里逃生,爬出来还得交污物入河税和吃水税。
更遑论此处乃天子脚下,大乾善政之都,连这等繁华之地都尚且如此,其余州县的情况,让人不敢深思。
-
待溪鹤处理完账务,来到安乐楼时,已是午后。
小二领着她来到楼上厢房:“大掌柜,溪姑娘来了。”
“快进来!”屋内蓦地传出一道清亮声音。
溪鹤脚步才迈过门槛,腰间就多了一双大手,人还未有反应,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幂?落地,一魁梧如山的男子顶着一张孩童圆脸,兴奋地举着她转圈。
“姐姐!姐姐!姐姐!”一声比一声欢悦,分明是粗糙浑厚的声音,语调却如稚童天真。
溪鹤层层裙袍飞扬,珠钗作响,宛如九天翱翔的飞鹤。
“好了,好了,头晕了。”她抓住腰间那双不安分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哄骗小孩的嗔意。
窗边斜倚着的中年女子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意盈盈地瞧着她们:“宠儿,别闹你姐姐。”
溪鹤脚尖沾地,就觉天昏地暗,没了方向:“坏蛋,头晕得站不稳了。”
坏蛋不坏,就是有点蠢,还很憨:“嘿嘿,姐姐,我想你,我好想你。”
“嗯!乖,姐姐也想你。”溪鹤踮脚拍拍他的肩,转向窗边:万姨,我好想你啊!”
被称呼万姨的人,长相端庄丰润,嘴角天然上翘,带着几分喜气,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穿着打扮一副普通妇人模样,可她偏是万福街“万”家的当家人,安乐楼的老板——万江平。
她手下商铺虽少,却极通水运,有船只无数,建定海船帮,谁见了不称呼她一句“万东家”,能称呼她为“万姨”的人,寥寥无几。
而闹着溪鹤玩乐的男子,正是她的独子——万福宠。
“哼!”万江平将酒壶往窗台一搁,语气揶揄:“成亲这等大事都不知会我一声,还说想我?“
“这事麻烦,事发突然,我也没当成事,何况你在山南。”溪鹤解释道。
“你家赵姑娘告诉我时,我还当是玩笑话。”万江平眯起眼睛,问道:“可是遇到难处了?”
“暂且还行,他人不错,姿容甚美,宜室宜家,我很喜爱他。”
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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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话落,按着玩她头发的万福宠坐下,随后问道:“万姨,我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万江平神色一肃:“我收到你的消息,立即派人联系赵姑娘,但监视她的人太厉害,我们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暴露了玉鹤行和我们船帮的关系。”
溪鹤点头道:“玉鹤行如今仰人鼻息,生死荣辱皆在他人一念之间。而今也只有船帮能独立经营,未落入他们圈套,算是我们最后的退路,绝不能沦为他人手中傀儡。”
万江平拍拍溪鹤肩膀,给她斟了杯茶,道:“放心,钻入船帮的小鬼,已被赶出去。”
眼底寒意骤起:“只是这昭明义军,胃口大得骇人,怕是要将整个南边的行当,全划入麾下。”
“权贵造反,世家分权,又有几个是真的为百姓!”溪鹤望着窗外繁荣长街道:“扯着百姓的名义称王称霸,敲骨吸髓,食尽皮肉,却不肯予民分毫之利。畏民如虎,恐其智,惧其力,就只能将地盘上的每一寸土、每一丝气都攥到手心里,换虚假的太平。”
万江平闻言哀叹,给自己倒满一杯酒,瞧着神色过分平静的溪鹤道:“那件事……”
溪鹤心烦,她既期盼,又害怕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么多年,那么多真假难辨的消息,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她只有不在意,仿佛这样,溪月就会平安无事。
万江平继续道:“从赵姑娘口中得知,她依照你的意思,派人去与当年鸣月楼出来的姑娘一一接触。偶然从一个瓷器商的小妾哪儿获知,她六年前与一姑娘一起送至鸣月楼拍卖,那名姑娘名唤溪月,北地口音,长相也与你所绘画像十分相似。”
溪鹤指尖骤然生白,颤声问:“后来呢?”
“那小妾被瓷商买走,至于她提到的‘溪月’,似乎被人劫走,当时还烧了一场大火。”
溪鹤瞳孔骤然放大:“六年前,鸣月楼……大火……”
刹那间,她被拽回旧日深渊,脑中响起各色乱声:
“想我救你,好啊!做我的新娘。”
“求我。”
“鸣月楼毁了!”
“着火了,快跑!”
“蛊楼月神令!格杀勿论!”
……
火……大火……
原来,我们曾这么近,月儿,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能见到你了!
万江平按住她颤抖的手,安慰道:“若真是令妹,既有人冒险相救,想必不会沦落泥间。”
想了想,又道:“你的命这么硬,令妹也不会差的。”
溪鹤强压下感伤,微微颔首,可眼底的血红,透露她的悲痛。
“姐姐,姐姐,不哭!”万福宠轻拍她的脑袋,试图让她喜悦,可力气太大,撞得她脑袋朝前甩去。
“嗯。”溪鹤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怎能欺骗自己,月儿失踪时,已经记事,若她真得自由,岂会不归家?
然而她素来不是耽于悲恸之人,那抹伤痛很快从眼底掩去。
“另一件事,不太好。”万江平欲言又止。
“出了何事?”一事未平,另一事又起。
万江平堵住咿咿呀呀安慰溪鹤的儿子的嘴:“我本托人买下你所提的那几名丫鬟小厮。但有两个丫头,小舟和秀灵,不在赵府抄没的名册上,其余的,都被天曜府收去了。”
“天曜府?”溪鹤揉捏发疼的脑袋,想了想,说道:“被天曜府买去反倒是幸事,这事我来周旋。麻烦万姨帮我继续追查小舟和秀灵的下落。”
万江平摇摇头,佯怒道:“你与我何必拜托之语,存心与我生分?”
“是我的错。”溪鹤垂首,再抬眸时,展颜一笑:”万姨是大好人。”
“少拍我的马屁,我不骑马,只行船。”万江平举起酒壶递给溪鹤:“喝一口,爽心。”
宠儿突然插嘴:“我骑马,拍我的屁股。”
说着还真转过身去,逗得溪鹤哭笑不得。
36. 旧账,房次卿囚鹤
第二日,天曜府。
溪鹤抱着一大盆她新培的鲜花,打算送与房次卿,刚踏进银光耀人的内殿,便闻到一股浓厚的硫磺味,朝里望去,炼丹炉下火光旺盛,却不见炼药人。
“次卿?”
声音在大殿回荡,显得格外寂寥。
溪鹤朝里走了几步,藏在硫磺味中的丝丝烂果气味愈发浓厚,来不及屏住呼吸,眼前忽地模糊。
“啪!”花盆碎了一地。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没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
……
溪鹤陷在暖香窝里,神思昏昏沉沉,却觉通体舒适,这一觉睡得极深,此刻醒来只想懒洋洋地舒展腰肢。
抬手,却被桎梏。
长睫颤抖,一张熟悉的脸跃入眼眸。
“次卿!”她轻轻唤道。
房次卿坐在床侧的身姿一顿,圣洁惑人的面容无一分被抓包的尬尴,甚至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哀愁与冷厉。
她怔了怔,缓缓抬起手腕,一条细铁链正系在腕间,另一端没入床柱,而他正专注地为铁链缠绕软绸。
她望着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次卿,你这是做什么?”
房次卿没回答,手中动作利落不停,转眼打了个整齐的结,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眼,望向一脸困惑的她。
明媚生气的面容让他的一双纯情眼瞬染悲意,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令人心疼。
这熟悉的变脸让溪鹤怀疑:“次卿,你怎么了?可是遇事?”
遇事?房次卿悲怆自嘲,他的眼眸中映着华光耀眼的溪鹤,而心底,却浮现出她的另一番模样。
“次卿,我……是不是……快死了?”怀中人惨白肌肤上挂着一双无神眼眸,用尽全力的抬手,试图触摸他的额头,衣袖滑落间露出嶙峋腕骨,在流光溢彩的宫殿中显得愈发瘦弱病态。
“鹤,我不会让你死。”他的泪水成串砸向她,憋不住的哭声回荡在宫殿,他只敢轻轻握住她的手指,生怕力道伤她一分。
来到今生,他继续保证:“我不会让你死。”
“死?我生病了吗?”次卿这般反应,必是大病!
“不……不是。”房次卿猛然惊醒,今生的鹤,已走上不同的星轨。
她晃了晃手上铁链:“不是生病,那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答,握着链子轻轻将她拉起,在她身后垫好软枕,又为她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动作熟稔得像曾重复过千百回。
“房次卿!”溪鹤提高声调,语带着怒意:“回答我。”
“无事,你没有生病,我只想……你和我待着。”他的声如珠落玉盏,闻者心静。
终于等到回应,溪鹤举起被缚的双手,挑眉问道:“就这样待着?”
“嗯。”
她实在无奈,思忖片刻,觉得只剩一种可能:“次卿,你该不会是看了什么不正经的书?”
“不是,我不看俗书。”他的指腹轻轻贴在她的额侧,仿佛在感受她的温度与生机。
“别多想,就这样陪着我,就好。”
谁愿意被这样绑着相处,溪鹤放软语气:“次卿,绑着会疼,我又不会跑。”
他指尖划过铁链内侧:“丝绸裹着,不会疼。”
溪鹤还想挣扎。
这时,一名侍女端着食案进来,一袭广袖束腰长裙,举止端庄,眉眼始终低垂,过分恭敬的姿态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盯着那侍女小步退出的背影,心头忽地涌上一阵烦闷:“我不会吃住都要在这个房间吧?”
“嗯。”他舀起一勺肉羹递到她唇边。
“那怎么行。”她别开脸。
“有人伺候你。”他固执地追着她躲闪的嘴唇。
“伺候?”她突然正色,还带了几分威胁:“你老实说,究竟出了何事?”
瓷勺落回碗中,清脆一响,房次卿垂眸,一副流氓派头:“无事,我不想你离开。”
“假话。”溪鹤一时语塞,转念一想,她和次卿许久未见,留下也能了解他的近况,只是这铁链实在多余。
“我留下,你找个人告诉文渊周,我和你住几日。”她干脆应下,但家里总得告知。
“不要。”他霍然起身,衣袖翻滚间,衣饰珠串划过她的口唇,留下一道极浅的痕迹。
“鹤!”他立刻俯身关切,不知从哪摸出一玉瓶,捧着下颌为她上药。
这种小红痕,溪鹤根本没感觉,但她寻了机会撒气,扭过头去:“房次卿,你闹什么小孩脾气。”
他将玉瓶放置枕边,慢声道:“我派人买下,你在赵府的旧相识,已给他们安排,新去处。”
溪鹤谢道:“我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多谢你。”
话落,又转过头去,阴沉着脸不说话。
这面色变化,不逊文渊周一分。
“嗯嗯!”房次卿轻应一声。
溪鹤真的生怒:“嗯什么嗯,我下回也将你绑着,我也嗯,你会喜乐吗?”
“不会。”
“那你为什么绑着我?”
“我想绑你。”
“好没道理。”
“有道理。”
“不是道理,你前年烧了炼药房,程神官将你反锁在屋内两个时辰,你一月未理他,程神官没道理,你也没道理。”
“是丹炉爆炸,我没错,师父没道理,今日我有道理。”
“今日我也没错。”
“你有错。”
“我有什么错?”
“你……”房次卿呼吸微滞,眼角攀上一抹急促愤色。
溪鹤瞧他不说话,眼眶鼻子发红,唇瓣都在轻微哆嗦,一副情绪就要爆炸的模样,心底突然开始害怕,他不会又要翻旧账吧!
“房次卿,你——”
如她所料,他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深呼一口气,开始念叨:
“去年五月十八,你的婚宴,却在成亲前一日才告知我。”
溪鹤嘴被堵着,就在心底紧激烈辩驳:除了瑾娘,所有人都是那一日才知道的。
“前年六月初八,你来天曜府看我,用我刚做好的功课折纸玩,我又熬夜重写一份。”
你的功课是画符,画得既错还丑,我画了正确的好看的给你。
“四年前,五月十二,你说陪我去放纸鸢,却半道拽着我去给花生花苓还有冬歌买胭脂,那掌柜认为我是姑娘,非要给我介绍郎君,你还嘲笑我。”
我说买完胭脂再去放纸鸢,我没嘲笑你,掌柜也要给我介绍……是你生气跑回天曜府,直接不理我。
“五年前,九月初六,你给我炖肉汤,害我腹泻,又抓错药,让我腹痛三日。”
胡说,这事我怎么不记得。
他的声音愈发悲怆,记忆纠缠情感变得支离破碎,他已分不清前世今生,两世共同的不同的记忆,正一刀刀地拆解他的心肉。
“六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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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你南下归来,给我带南边特产,说生霉的茶叶是好物,我特意煮给师父喝,害得他中毒。”
是因为你用炼丹炉煮茶。
“七年前,十一月二十,你拉着我去祭拜你的情郎,却烧了人家的村庙,我陪着你修了一月庙宇,每日和泥砌墙,师兄弟都笑我是乡下来的泥巴人。”
不是情郎!是我太伤心,可是是你说魂散天地间,硬要向四方扔纸钱才着火的。
“八年前,十二月二十四,你骗我和你去码头给人看诊,只是为了与一郎君借机相识。”
你说没钱给师父买礼物,我才想的这个办法,结识江湖能人才是顺便。
“九年前,一月初七,你遇见我时故意躲在花苓身后,不与我打招呼。”
我们那时还不熟。
“十年前,十一月二十九,你明明比我矮几分,却非要唤我妹妹,分不清我的年龄和性别。”
没有!我比你高。
他从这十年旧事中随意捡出几件,慢悠悠念叨,一气呵成,没一句结巴。
话落,一串长泪滚落,悲意弥漫,这记忆极好的本事,让他在前世,即使失去珍惜之人,也能时刻重历往昔,每一次回忆,都是重回旧日,待思绪抽离,又要独自面对永无改变的失去。
溪鹤还想反抗,可见他越来越悲伤,什么铁链,什么文渊周,全都抛去九霄云外。次卿就是记性太好,好得过分,好得折磨人,这般多的伤心事全涌入脑中,只怕极其痛苦。
“我没错,你也没错,次卿,你就是道理,你是天大的道理,我陪着你,你想我陪几日便几日。”
“当真。”他红着眼逼问,唇色乌黑,霎是恐怖。
“当真,你好了没?”
“别乱想,伤神伤身。”答非所问,他一把抹去泪水,忽地起身离去,脚步也比往日沉了几分。
这让溪鹤生了疑惑。
他不伤心了吧?
他是在给我下套?
他这是生气了?
他生哪门子的气?
不过——
“铁链啊!给我解开!”
-
房次卿踏出门槛的刹那,气质变得疏离,可偏偏医者仁心与慈悲之意,让他透着惑人心智的圣洁,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朱漆宫门在他身后重重闭合,撞击声回荡在幽深宫道间。
“拜见大神官!”
巍峨高墙之下,一群人恭敬跪伏。
今生与溪鹤未见的几月,房次卿已将天曜府完全掌控,并获得皇帝信任,如今的他,已有力量护她和师父周全。
他抬眼望去,高台楼阁重重叠叠,琼楼玉宇,雕栏玉砌,极尽奢华尊贵,浸着天家权势。
“陛下何在?”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但在这吃人的地方,也叫人觉得压迫。
一名小太监跪伏应答:“陛下头疼得厉害,召大神官前往承乾宫,施针诊治。”
他眼底闪过轻蔑,死老头!
前世记忆灌入脑中,一介昏君,乐征战,拙政事,纵容宗室,致使国库空虚,世家权重……民怨载道。然而,想起太子李廷朝登基后的惨状,痴傻暴君,烂肉一坨,天下人何辜,要遭此荼毒。
罢了,这做爹的还尚存可取之处,断不能任他如前世一般,追求虚妄的长生,最后,肝胆破裂而亡。
思及此,他踏步离去。
“恭送大神官!”数十人整齐行礼,俯身贴地,头垂得更低。
37. 夜会,文渊周南下
溪鹤不知是药力作用,还是近日确实太累,迷迷糊糊,又陷入沉睡。
天色黑尽,她才慢悠悠转醒,一睁眼,就见一姑娘跪伏在床旁,吓得她一激灵。
从侍女口中得知,次卿替皇帝诊治,还未归来,而她如今居然身在皇宫,住在皇帝亲赏的大神官歇息处,神仪殿。她不禁感慨,大神官不愧是大神官,皇宫都能藏外人,有这般权势滔天的靠山,倒教她凭空生出几分底气。
随后,在侍女的伺候下,强忍着不适吃了几口食物,便又滩在床上,盯着床顶雕花愣神,不知不觉,又陷入沉睡。
窗外明月悬空,冷光洒在华贵宫殿,透着惨白死气。
殿内,睡梦中的溪鹤极其难受,浓浓的酥痒窜满身躯,口唇被堵住,又沉又窒息的感觉,弄得她浑身惊颤。
很好闻的味道……很熟悉……
“文渊周……别咬我。”她睡得香甜,根本不想睁眼,任由他胡闹。
忽然,她被猛得抱起,铁链急响,衣袍碎裂,双腿被强行环上精壮的腰身。
陷入混沌的溪鹤瞬间清醒,睡意皆失。
这是皇宫啊!
“文渊周,你怎么在这儿?”她回过神来,试图反抗,却扯得铁链急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骇人。
暗色中,男人的眼神极为恐怖,炽热的怒火舔舐身躯,手在她身上灵活地挑逗。
呼吸沉重:“别人的床,好睡吗?”
“呜啊……”她从侵占中夺过思绪,怎么送走一个小气鬼,又来一个大色鬼,烦人啊!
“不好,我想你。”她极会安慰人,手动不了,脑袋能动,用脸擦着他的胸膛撒娇。
“哈……屋外有人……别出声。”他温柔抚慰。
溪鹤只听出威胁,也不和他纠缠:“这是别人的屋子,你别胡来,太没品啦!”
“哈!”他似乎被气笑,温柔声里透着阴狠:“他将你缚在他的床上,你为何不气?”
“胡说八道,次卿房间在隔壁。”
“不过一日……”他掩在暗色的眼神更冷,更狠:“连他住在哪儿都摸清楚了。”
溪鹤不想与他争论,探入衣衫紧贴腰腹的大掌掐得她骨头都在痛,耳畔声音裹挟着的欲望让她难以忽视,但她今日足够不痛快,可不想再给自己找事。
故而软趴趴地瘫在他的肩头,咬着他的耳垂摩挲,轻声撒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怎么进来的?这儿太危险,你是担心我吗?你人真好!文渊周,我好想你啊!”
“想我?”他将怀中人嵌得更深,声音更哑,比她更亲昵:“我更想……睡你。”
“别闹。”溪鹤指尖生痒,可这不是家里,她还不至于在此处生情爱心思。
更何况,她知他脾性,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就想做些平日不能做的动作,让她说些不想说的话,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不过,谁叫他日日夜夜的演戏,此刻真性还是假情,她懒得分辨,直接问道:“你能弄开这铁链吗?我不舒服。”
“夫人。”文渊周修长的手指抚上铁链,笑得更恐怖,低声吐露欲望:“我很喜爱你……这番模样。”
浪荡子!溪鹤心颤,怪不得瑾娘说你和我这个色鬼绝配。
罢了!罢了!她蹭着他的腰腹,起身直接堵住他的嘴,感受身下躯体愈来愈烫,愈来愈紧,啃食一番后滑到脖颈乱亲一通,十分应付地留下一串浅浅牙印。
听着他愈发沉重的呼吸,感受他快要崩溃的理智,极为满意:“好了好了,别再闹了,我又没错处,次卿已经足够惹我不爽,你别再拿这事气我。”
哈……文渊周许久未有回答,暗色中的面容极为癫狂,阵阵情思在他血脉中飞窜,一股又一股的怒气带着无可奈何的爱意击在他心口,胸前被刺穿的疼痛生出的血色恶意拽着他生出情爱。
“哈!”他幽幽飘出一句“这可不够。”
长袖一挥,铁链断裂,溪鹤还未谢他,链子却在空中一转,狠狠缠上她的身躯。
“痛!”火辣辣的痛楚让她身子紧绷,高昂的脖颈成了一块香肉,自己送入饥渴的猛兽口中。
衣袍被扯乱,他的唇齿狠狠啃咬她的每一寸肌肤,长指蹂躏,朱红艳丽,齿痕深深,热浪袭上她的眼眸,模糊一片。
过了许久,缩在文渊周怀中的溪鹤磨蹭他的胸口,感受到身下人湿透的衣衫,嗅着甜腻腻诱人的气息,小心翼翼道:“文渊周,你要不走吧!我怕你会憋坏。”
“啪!”一巴掌落在她腿上,他的声音低哑,一句情话弄得她满脸通红,不敢再动作。
待到月出乌云,冷光洒入床畔,文渊周的呼吸渐渐平稳,溪鹤身上的桎梏终于落下。
她得了自由,一巴掌拍开他四处作乱的手,在他绷紧的身躯里寻了个舒适姿势,脸颊蹭着他的脖颈,关切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进来的,可会有危险?”
热息擦过文渊周的耳根,他恨不得直接弄死这个无爱无心的娇气鬼,偏偏听她几句话就生出的欢喜让他极为痛苦,只能死死盯着她的笑颜,暗自吞下一切爱恨。
待眼眸中的血色情意褪去,他又变成她极爱的贤夫文渊周,柔声道:“没有危险,我来与你告别。”
溪鹤玩弄他发丝的手一顿:“告别?你要去哪儿?”
“兄长遇事,我南下助他。”他的手掌滑过她的躯体,五指与她乱动的手紧扣交缠。
“何事?可有危险?”溪鹤反握住他的手,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抠弄他的指缝,声音透露出几分忧思,南方民变,文渊周,是为这事才南下的吗?玉鹤行送来的账也极多问题,瑾娘还在南方,月儿……
文渊周感受到她的担忧,觉得发丝都舒爽:“莫忧!我只是个……小人物,能做的,不过是保护兄长。”
“文渊周,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他眼珠止不住惊跳,浑身都在颤栗,果然啊!文渊周这种人,才能得你喜爱,溪鹤,怎就不爱我!你怎就不爱我!
溪鹤察觉身下人的欲望变得更强烈,汹涌情感又要爆发,她觉得自己也要疯了,心在狂跳,跳得极厉害,一下又一下地砸着她的喉头,脑里嗡嗡轰鸣。
我好像……好像……真的舍不得你离去!
“文渊周!”她的手指猛得插入他的发间,仰头堵住他的唇,搅动一汪春池。
文渊周感受舌尖湿热疼痛,眼珠瞬间猩红,连手指都在疯狂痉挛,扯乱的衣袍露出紧致肌肉,暗夜里隐约可见的极白肤色染上粉态。
情深意浓,溪鹤的唇滑过他的下颌,落在他的脖颈间,颤声道:“你要平安。”
“嗯。”他指节捏得咔哒响,强压下一切喜欲,轻轻一吻落在她眼角,窗外洒进的月色愈冷愈朦胧。
-
月悬高空,冷光之下,金碧宫殿内,一素衣男子高坐龙椅,身侧静立一男子,正是房次卿。
男子气势威严,一双看谁都是下等贱畜的眼里,暗藏几分杀气,粗粝的手指摩挲几份奏章边缘,忽而抬眼,嗓音低沉:“房爱卿,西北叛乱,卿以为……该当如何?”
房次卿倾身行礼,前世侍奉几代帝王,哪个皇帝需要他献策,一个无心朝政、不涉党争的医者,既不被言官忌惮,亦不被武将放在眼里,这才是帝王敢放到身边的人。
他垂眸,语速极缓:“陛下,此乃国事,臣只通医,不识朝政。”
皇帝耐着性子听完他迟缓的回话,忽而扬手,将手中奏章一丢,朗声笑道:“房爱卿医道高超,这些血腥暴民,污了你的神通。”
血腥暴民?房次卿心底生寒,口中依旧温柔:“幸得……陛下赏识,子时已到,陛下,该歇了。”嘴上虽在劝说,目光却频频落到宫门外。
皇帝揉按额角,眉间隐现痛色:“是该歇了。”
话音未落,殿外骤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侍卫高声疾呼穿透权力高墙:“急报,戡钺国犯境!”
刹那间,殿内杀气腾腾,帝王震怒。
太监侍女涌入,急声乱语中,房次卿格外冷静,大神官白金相映的长袍衬得他愈发圣洁,似乎无任何情绪,然而,长袍下捏紧的掌心却暴露他的忧心。
数月查探,今再闻戡钺犯境,果和前世相同,天下大势未改,他所知的很多人命轨如旧,只有极少部分人的命运偏离前生,细究其源,是……鹤……是……赵宗瑾。
他的目光穿过宫殿高门,盯着传话太监离去的身影,不由心怵,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缠,一个猜测被证实——赵宗瑾,你也回来了啊!
-
第二日,天光将亮,文渊周的身影掠出高墙,一名男子在此等候,正是邬破虏亲侄——禁军统领邬原仲。
他望着无情无色的文渊周,忧心忡忡:“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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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殿内女子是?”
文渊周隐在阴影中眸子幽幽盯着他,忽的一笑,笑得柔情:“我的妻子。”
妻子?说得可真温柔,邬原仲只觉可怖,幼时天真烂漫的小娃如今长成貌美公子,可骨子里的残忍却分毫未变。
如今,却笑着说一姑娘是她的妻子!
他压下疑惑,追问道:“你……你放心,她与别的男人待在一处?”
文渊周轻蔑一笑:“她对他若有一丝情爱,也不会有文渊周。”
邬原仲提醒道:“房次卿可不是一般男子。”
文渊周回望宫墙,眼里笑意瞬无,隐约浮现几分阴冷:“她只爱我这副皮囊,他,绝无可能。”
邬原仲心肉猛跳,忽觉幼时梦魇回归。
记忆里的自己还是个少年,总爱揉捏四岁的小师弟那稚嫩圆润的脸蛋,他也不闹,还抱着自己的腿撒娇嬉戏。直到一日,睡梦中的自己在剧烈疼痛中醒来,哭闹喊痛扯着脸颊上深入骨头的伤口愈发狰狞,鲜血淋漓,而素来爱缠着自己玩乐、颇受自己疼爱的小师弟,正拿着短匕笑得天真烂漫。
他指尖轻触脸颊那道早已消失的伤痕,却仍感到一丝隐痛。
一股寒气袭来,他盯着一副冷情姿态的文渊周暗自揣测,如今,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天色渐亮,长巷深处的暗色吞噬二人身影。
-
“拜见大神官。”守在门外的侍女盈盈行礼。
房次卿一整夜都跟在皇帝身边,听内阁议论戡钺国犯境和四处民乱之事,此刻才归来。
他接过侍女手中饭菜,唤人下去歇息后,才进入锁着溪鹤的屋内。
入门,就见鹤独坐桌前,笑意暖暖,很是渗人。
“鹤!”他疑惑的目光落到床榻,缚着鹤的铁链已被扯断,正孤零零地摆在桌上,看她这架势,怕是要严厉审问他。
“鹤,你怎么……挣脱的?可有受伤?”他快步上前,查看她的手腕,见她无伤,才放下心来,想着,鹤向来多奇思,却不知,还有徒手挣脱铁链的力量,下回,用粗链吧!
溪鹤冷哼哼,端起过他带来的热汤,慢悠悠道:“你别想着下回还绑我。”
她喝一口热汤,斜眼睨他:“昨日不是说要和我待着吗?绑了我一夜,你人却不归。”
房次卿低垂眉眼,故作乖顺姿态,听她数落。
她眉峰微挑,带着几分审视:“次卿,你别扮乖,最后机会,昨日究竟为何?告诉我。”
“声音。”他语气含糊。
“大点声,听不清!”她拖着语调提要求。
“我……我脑子里有一道声音,告诉我,他想和你待在一起,我必须要这么做。”他不知鹤对赵宗瑾重生之事知晓多少,但他不想告知鹤重生之事。这一世的鹤,没有在赵府受欺负,也没有跟着罪奴赵宗瑾南下,她的命轨已变,有钱有财,有相守的美郎君,有好友们的陪伴,她日子过得很好……何苦用前世束缚她。
“谎话。”溪鹤看出他在撒谎,罢了,谁都有不想告知别人的事,他或许……我也没告知他文渊周的事……随他吧!
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道:“你就当我信了你的话,房大神官,请问是谁的声音?”
“一个……罪人吧!”
溪鹤蹙眉,太像了,这副躲闪模样,含糊不清的语气,和瑾娘太像了,为什么?他们二人,究竟有什么秘密?
“昨夜,南边急报。”他忽然转开话头。
溪鹤摇摇头,这话题转得太生硬!
她问道:“出了何事?”
“戡钺国犯边。”
犯边?溪鹤心怵,文渊周背后的势力盘踞南边,必定要顾及南边国土和百姓,他此时南下,会不会和这事有关?玉鹤行生意几乎在南边,不知朝廷又要征多少花样的税,她们该提前做些调整。
心里越来越乱,看着眼前精致饭菜,难以下咽:“百姓难活,小国又来犯边,朝廷可有对策?”
“昨夜内阁商议,还没个结果。”他语含悲意。
溪鹤知他向来怜人,安慰道:“次卿,你也莫忧,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天下时局混乱,非一人之祸,也非一人之力便能化解。”
“嗯。”他低应一声,前世种种掠过眼底,焦土万里,疫疾肆虐,无数生灵涂炭,苍生饱受苦难,而师父……鹤……皆离他而去。
38. 兽园,又遇疯郎君
时间匆匆而过,溪鹤在神仪殿待了半月有余,文渊周以文氏亲戚去世为由南下,次卿将溪文一带入宫中。
她每日除了与次卿共进膳食外,其余时间皆不得相见。日子平淡,逗狗玩乐、雕物读书、处理南边送来的账务,除了不能出神仪殿,倒与在家时并无二致。
不过今日,却生了变。
房次卿的师父——程神官,程灵风入宫,他斜倚溪鹤书案,笑道:“陛下留次卿在宫中炼药,我也难得入宫瞧他,有你陪他,我自欢喜。只是你整日闷在此处,就不无聊?”
溪鹤摇头道:“还好,这里有许多我未曾读过的书。”
“这哪行!我的次卿就是书读得太多,成了傻儿郎,你再读下去,岂不是要成傻姑娘?”
溪鹤举起手中书本:“我读的是程神官您的著作,这本书中提到的各色蛊虫,甚是有趣。”
“哦!我的书?我的书可要多读几遍,别人的就算了”
他忽又指向一旁读书的房次卿:“好徒弟,你也别除了炼药就是读书,这些书你从小看到大,早已倒背如流,好不容易闲下来,你就带着她,外出好好走走。”
说着凑近耳语:“听说你将人带进宫里,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现在看,别说做她的情郎,没名没分的野男人你都捞不到。”
“师父!”房次卿眉心微蹙,圣洁无比的脸上朱唇微启:“别啃屎橛子。”
“什么?什么?”程神官猛拍桌子,脑袋抬得比天还高:“你从哪儿学的?”
溪鹤忍着笑意偷瞄气鼓鼓的房次卿,她前夜用这话骂反对派军增援南边的言官,没想到,次卿也学了去。
程神官瞧房次卿这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就来气,直接道:“小鹤儿啊!我担忧你的模样惹事,已为你准备一件天曜府神袍,只露眼,跟在次卿身后便可。”
溪鹤还是有些担忧,程神官继续怂恿:“次卿是大神官,带个随身伺候他的侍女,没人会管,你不想去万兽宫看珍奇异兽吗?错过了,可再难得机会。”
溪鹤自是十分愿意,万兽宫是什么地方,皇室园林,里面养着无数珍奇异兽,她怎么可能不想去长长见识:“嗯,好!次卿,你愿意带我去吗?”
房次卿搁下书册,笑意暖暖:“我愿意。”
-
四月,春色明媚,太子李廷朝设赏春宴于万兽宫。
溪鹤以天曜府侍女身份,跟在房次卿身后,踏入这饲养各色珍奇异兽的繁美园林。
入门,便见郁郁葱葱的林木占了百里土地,其间池塘湖泊、高树繁花、亭台楼阁皆美不胜收,各色动物生活在其间,更有数不清的奴仆专门养护。
她想到昨日晚饭时,次卿所言“军费难筹,陛下生难”,如今再见这场景,她明了,这哪儿是难筹啊!这是舍不得少自己一分享受,打算刮百姓的骨血下酒吃。
房次卿瞧见脚旁嘎嘎乱叫的鸭子,想着这丑鸭子也比天都街道上的路人过得还好,身价还高,冷笑:“果如……先贤所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溪鹤道:“罢了!罢了!别想这些,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咱俩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去长长见识吧!”
“好,我们去林中。”他带着她深入林间,沿途路人纷纷向他请安问好。
“大神官好!”
“大神官!”
“大神官安好!”
房次卿稳重回礼。
溪鹤见状欣喜:“次卿,你很厉害的嘛!我还以为你做官时也怕生。”
“日日面对天子,总能长进。”房次卿给自己寻了个理由,可掩在宽袍下的手紧紧攥住,苍白指尖暴露他的情感。前世,你们皆离我而去,失去依仗的孩童,怎么也该长大了。
林中传来各色兽叫,溪鹤催着房次卿朝声音奔去,向来端庄清冷的大神官,也成了撒泼跑路的孩童,暴露他掩藏在圣洁面貌下的天真。
“哇!”
二人一路赏遍珍奇异兽,登上一处无人高台,俯瞰下方,便见几只巨象在墙中游荡。
溪鹤喜乐:“长鼻大耳朵!叫……叫象,对吗?”
“是!”房次卿也没见过真正的大象,此刻眼里满是惊讶,语速极快道:“象肉味甘性寒、无毒,象牙生煎能治小便不通,烧灰服用可治尿频,调油外敷能治下疳和疮口不愈。”
“咦!”溪鹤头皮发麻:“草药亦能医治这些病,何必扒皮抽骨,夺其性命。”
小象顽皮,甩着鼻子玩水,在阳光下甩出一道小彩虹,二人看得正乐呵,一名太监急忙奔来:“大神官!大神官总算寻到你了。”
他几步爬上高台,气喘吁吁:“天昭公主有请,请大人移步百戏阁。”
“公主?所为何事?”
“回大神官的话,太子殿下入山林行猎,公主殿下恐生变故,特请您移步随行。”
房次卿听见“太子殿下”就厌烦,眼底瞬浮一层黑气,他那种人,倒不如让猛兽一口咬死,省得登基成了皇帝,祸害苍生。
他气鼓鼓地朝着溪鹤摇头,溪鹤会意,她不想跟去磕头拜首,摆摆手,他明了,这是她在这儿等他的意思。
-
房次卿离去,溪鹤独自倚栏赏景,转到高台另一侧,竟见到一肥老虎卧在墙内。
想到年幼时,田大带她入山砍柴,不幸遇老虎觅食,田大将她护至树顶,直到半夜全村的人都举着火把来寻她们,二人才敢下树。
不过,她们遇到的老虎,可没这里的肥,这老虎肥得皮肉都层层堆叠,此刻正啃食完一只羊,瘫在草丛间歇息,哪还有半分兽王气势。
原来,被豢养的宠物,真的没有让人惧怕的气息与能力,看似平和的日子,不过是数着日子等死。
她睹物思事,然天有不测风云,人倒霉起来观景都能钻入恶人眼中,成为他的风景。
身后忽飞贴上一人,还不待她反抗,脖颈已被掐住,温热指腹隔着衣袍压着她的喉咙,极其不适。
“好鹤儿,又见了!”声音哀怨忧愁。
疯郎君!溪鹤浑身一颤,他怎在此?他怎么认出我的?我只露了一双眼啊!
“郎君认错人了,奴婢名为寻心,是天曜府侍女。”
他嘴角笑意浅现:“好,寻心别怕,郎君只是瞧你无聊!”
“多谢郎君关怀,不知郎君何事?”
“无事。”
“既然无事,郎君可放我离去,我家主人还在等我。”
“不能。”
溪鹤被抱得更紧,喉间胁迫的手离去,滑过肩膀,慢慢落到她的手腕,捏着松绿镯子,温柔问道:“此物何人赠你?”
她不明所以,这人……怎么回事?这镯子,关他何事?难不成,他是从这镯子辨出我的身份?
“此镯乃友人所赠,郎君若是喜欢,我可做一镯送给郎君。”眼下敌强我弱,可不能惹怒对方。
“好鹤儿,你怎么又骗我。”他轻柔摘去她的天曜府神袍,唇落到她的耳尖,热气钻入她的耳心,十分渗人:”没想到,鹤儿与国师,还瞒着我这么多事。”
国师瞒你,你找国师去,我瞒你什么了?
“郎君,我们可有仇怨?想必定有误会,不妨说开。”
他的脑袋擦着她的脖颈:“好鹤儿,我怎么会记你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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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不能忍受,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滑过松绿玉镯,掌心覆上一彩镯,此物上下宽窄已近乎臂钏,其间装得是药粉,嗅到之人会瞬间意识涣散,陷入昏迷,而这露天高台,风一吹,更不会留任何痕迹。
自从上回天曜府遇疯郎君,她便深知自己力量微弱,而危险却随处可遇,为了保护自己,时刻穿戴暗器,没想到,今日还真让她遇上。
正欲扣动机关,手腕忽被大掌覆住,他轻笑:“鹤儿,不用想着对付我,我不会伤你。”
溪鹤心怵,他怎么知道我要用暗器,他似乎……很了解我。
身子被他掰正,被迫直视他的脸,高眉之下一双柔情桃花眼,淡色薄唇,剑眉入鬓,一副欲语还休、谦和带傲的神态,到有几分姿色,再看那一身华贵衣袍,身份必定不凡。
她见他温柔和煦,眼中也无虚情,想着反正落入他手中,干脆问道:“你为何会在城外受伤,又落难到天曜府试药?我在神殿遇见你时,你还那番模样?还有上回,无故要带我走?”
他望着她仰起的脸,看她眸中如星璀璨,笑答:“你就当我疯了吧!我不过一弃子,如今翻盘再来而已。”
“弃子?你能细说吗?”溪鹤愈发有兴趣,多了解他几分,她也能安心。
他摇摇头,忽然靠拢,目光专注地凝在她脸上,轻声问:“鹤儿不喜我这张脸?”
“郎君美丽,我见了就欢喜。”她哪敢说其他。
“哈!鹤儿还是这么爱说谎,我怎么比的上你的好夫君。”
“郎君言重,我夫君虽美,却与你是不同的风姿,郎君这般温润贵气,也极惹人喜爱。”
“嗯嗯!”他的指尖落到她的唇边:“鹤儿这张嘴,才最惹人欢喜。”
溪鹤被他逗得无语,余光忽瞥见他左手异样,黑皮手套下的手指动作僵硬,尺寸也与右手不同,他的手受了伤?
“鹤儿,你怎么嫁给……文渊周?”他又问道,声音依旧温和,却隐约带着一丝试探。
溪鹤没答,上下打量他,难不成想要报仇,上回文渊周追上他,令他重伤?他这手,与文渊周有关?
“文渊周……倒是个好归宿,赵宗瑾也没那么蠢笨,长得可合你心意?”语气轻松地仿佛随口一问。
“你还知道瑾娘?你是谁?”竟还问起文渊周容貌,他不知那日追杀他的人就是我的夫君?
“我啊……一孤魂野鬼,以后若是死去,还得鹤儿替我烧纸引路。”
“我看你正值盛年,想必能活许久。”
溪鹤难以忍受这般莫名的亲密,又道:“你总不能因为我帮你包扎伤口,就缠上我,恩将仇报,太过分啦!”
“哈!”他笑得更温柔,与文渊周假意柔情不同,他的眼波流转间都是暖意,语气也极温和:“鹤儿,我仰慕于你。”
溪眉心紧蹙,十分不解:“我自认这仰慕莫名其妙,你能细说吗?”
他不答,反而轻声道:“鹤儿,今日陪我吧!”
“不要,我已有家室,我很喜爱他,我不想在外面陪郎君,也不想外面的郎君陪我。”
“可我愿意陪鹤儿,也准许外面的野郎君陪鹤儿。”
完了!是个痴傻儿郎,疯病还没好,难不成是癔症?溪鹤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如同哄孩子一般:“你别说这些胡话,你若是愿意,我可寻医官替你诊治。”
“我的病,只有鹤儿能治。”
“咦!何必,我们这般纠缠,谁都不舒心。”
“我很喜乐。”
“……”想骂人。
二人僵持之际,忽闻人声渐近,他揽住她的肩,隐入树石盆景之后。
39. 木郎,奇怪疯郎君
五位先前敬拜房次卿的官员走上高台,见四下无人,口吐秽语:
“快瞧,天曜府那位又跑去太子殿下身边邀宠。”
“这神袍未褪,媚骨先贴,不愧是那种地方出来的。”
“哈哈哈!原来韩兄也知,我可听闻,他日日歇在宫中,也不知……”
“借长生之名,行献媚之事,天曜府这些神棍也能踩在我们这些清流头上。”
……
疯郎君感受到怀中人肌肉绷紧,垂眸见她眼皮微掀,隔着树石景盆冷冷盯着那群无用之徒,听到荒缪处,似笑非笑,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他的心猛砸胸膛,鹤儿,前世今生,果真一点未变。
几个碎嘴子越说越上头。
“我新得的那小奴颇有趣味,与那人还有几分相似,韩兄若是有意,不妨赠予你赏玩。”
“南边战乱,好货难入天都,王兄,可否借我消遣几日。”
“你还好那口,要我说,温香软玉才动人。”
“说起这个……天曜府那位,举手投足间倒真是辨不出雌雄来。”
……
内容愈发脏乱不堪,溪鹤冷笑,一群蠢货,踩着金银路披着祖宗皮都比不过底层出身的他,居然……还有脸编排取笑他。
疯郎君垂首轻问:“鹤儿,可要我教训她们。”
溪鹤的目光在他周身打量一番,一袭纹饰繁复的千山翠锦袍,柔润生辉的青玉冠,处处透着非同寻常的贵气,她略一沉吟:“你的身份,能兜底吗?”
“区区几个小官,翻不起风浪。”
口气这么狂,她淡淡开口:“我先来。”
她一手缓缓摸向手腕处,先前未用上的暗器此刻有了作用,按动机关,药粉射出,几个碎嘴子失力倒地,软趴趴没了意识。
“畜牲。”她徒手扳断景树,惹得疯郎君笑得更柔美。
“你笑得真渗人。”
她将粗木递给他,眼皮一抬:“你去打他们。”
“好。”他毫不犹豫接过就走上前去,逮着粗木几下挥在他们身上,哪儿软就打哪儿,哪儿脆弱就多打几下,力道极其巧,毫无外伤,内里骨肉碎裂。
溪鹤瞧无伤痕,催道:“你太心善,这些混账玩意,打重一些。”
“我心善?”疯郎君摇头轻笑,换了力道,几人皮肉顿时现出淤痕,血丝渗出。
溪鹤满意,扯着意犹未尽的他急忙离去。
-
天都,素苓酒馆。
“那人是谁?”花苓倚在柜台,扯着溪鹤的衣袖低声询问。
溪鹤瞥了一眼独坐窗边的疯郎君,低声答:“我也不知,他……他身份不简单,说要我陪他一日,花销都算他的,你随便上些酒菜,要价贵些。”
“他莫非……对你有别的企图?”花苓脸色顿时一沉。
“谁知道呢?或许……我就是天生招人喜欢吧。”
“确实。”
“嗯!当真?”
“娇气鬼,那我可真要狠狠宰他一笔了?”
“能,宰吧!”想到天曜府那日,他招招直取冬歌性命,如今散些钱财给她的酒馆,又算得了什么。
“放心,给你上好酒,他嘛!随便咯!我够仗义吧。”花苓说着就从酒柜中取出一精美酒瓶,转身却从旁边的大酒缸里舀出一勺便宜酒,不动声色地兑了进去。
“仗义。”溪鹤笑着点头,在花苓略显担忧的目光中走向窗边落座。
疯郎君倚窗静坐,午阳擦过屋檐落在他肩头,笑意在他唇边与日光一同漾开,他见溪鹤落座后也不瞧他,反而望着喧闹的街道微微出神,不由心乱,轻声问:“鹤儿,可是因我擅自带你出来,生气了?”
“没有。”溪鹤摇摇头:“只是你的人真的会告知房大神官,我在此处吗?”
疯郎君轻笑一声:“鹤儿不必忧心,我绝不会骗你。”
溪鹤直视他的眼:“烦请你告诉我,天曜府那一日,为何非要强带我走?是因为我在神殿踢你吗?”
“鹤儿,抱歉,时机到了,我自会告知。”
“你看吧!说不会骗我,但事事瞒我。”
溪鹤两手一摊,又问道:“罢了!罢了!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了名字,我也找人查你,祖宗十八代全查个底。
“名字?”疯郎君身姿一顿,眼中忽染上几分恨意。
“你没事吧!你的名字不能告知我吗?”溪鹤捕捉到他的变化,这人,似乎对名字格外敏感。
疯郎君俯身低笑,脑中闪过混乱身影乱声,街道乱市中,一白嫩少年回头张望,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画面一闪,穿着华裳的溪鹤一脸冷漠,偏首问他:“你想听我怎么唤你?你如此对我,还要我假作亲密的唤你夫君吗?”
哈!怎就让我活,怎就给我这个机会,他抬首望着溪鹤,鹤儿,待我将一切了结,便接你享受富贵。
“你怎么了?哪儿不适?可是旧疾?”溪鹤见他疼痛难忍,扶起他的肩头关切,并顺势打探。
“没事,鹤儿莫忧。”他收起心念,望着她搭在他肩头的手,面色又复柔情:“鹤儿,你唤我木郎就好。”
“木郎?”
他的心止不住狂跳。
“木郎,你能告知我你的身份吗?”
他轻轻摇头,盯着她的笑颜差点失神:“鹤儿,我明日就要离去,待我们下次相见,我便告知你我的一切,可好?”
“为何不此刻告诉我?”她眼眸轻眨,假话脱口而出:“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就算你走了,我也能知道我想念的是何人。”
闻言,疯郎君笑得更温柔,一双桃花眼沾染春色,多了几分暧昧,他摸起酒壶猛灌两口烈酒:“鹤儿,我就当这是真话。”
溪鹤忽从他脸上看出几分享受,他似乎很享受此刻,为什么?难不成真喜爱我?这爱的也太随意了吧!
她无奈道:“你也没把我当个活生生的人,什么事都瞒着我,罢了!我有一件事,你可要答应我?”
“鹤儿所托,我必答应。”
“下回别神出鬼没,也别总想着强行带我走,更别动不动就贴我身子。你若有事,直接上门找我就行,我们可以商量,你有理,我就听你的,如何?”
“如鹤儿所愿。”他举杯答应,眸光中的温雅深情快要溢出,一副纯良模样,到让溪鹤生了几分心慌。
文渊周啊文渊周,这该不会就是你成日扮的温柔郎君吧?我也没那么喜欢这个性子。
疯郎君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溪鹤,奈何前几次留下的印象太差,眼下只能陪她望着长街来往百姓,东拉西扯地闲聊,即便是她的敷衍应付,也让他心生欢喜。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酒客皆去,守在柜台一步未离的花苓点亮烛火,光影摇曳,疯郎君方才惊觉,这一日,竟不觉过去了。
二人相伴,临窗赏景,胡扯闲谈,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快忘了,这平凡日子的趣味。
他藏起情绪,起身辞行:“鹤儿,下回见面,可要记得唤我木郎!”
溪鹤心里正巴不得他快走,随口就应下。
他垂首轻笑,鹤儿还是这般,没心没肺,胡口承诺,罢了,时间还长。
溪鹤见他转身离去时长袍荡起层层锦浪,忽然回神,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欲言又止。
他知她意:“鹤儿想问我的手?”
溪鹤嗯嗯点头。
他蹲在她身前,笑得依旧温柔,举起已经断掉的左手,黑皮手套下假关节僵硬:“如你所想,我知他是鹤儿的夫君,也知他的身份,正因如此,我才放心鹤儿与他在一处,他能护住你。”
“你知道?”溪鹤疑惑,又说:“这不是他的错,你上回太恐怖,他只是为了保护我。”
“鹤儿。”他眼神忽地飘忽:“很喜爱他吗?”
“他毕竟是我的夫君。”
“是吗?”他想起天曜府那夜,获得新生的他,绝望地推开阁门,望着漫天烟火失了心魂,悲凉的死意蔓延心头。
生,何必再生,为何要让我生?
我该死的,我怎么还活着!
……
“鹤儿!”
一道鲜活的身影闯入他的眼眸,刺得他瞳孔骤然紧缩。
明艳灵动,如梦如幻。
“鹤儿!”
他没了神智。
待他清醒时,便觉脊背狠狠生痛,一把短匕深插血肉,随即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过,迅速制伏等候他的护卫,直逼他的咽喉。
他看清对方的脸,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一张深刻在他死气血眸中的脸,疯魔癫狂。
血色喷溅,护住咽喉的手腕被生生折断,前世今生的痛楚在这一刻交缠重叠,来自同一个人,同一种杀意。
死了吧!
就这样死了吧!
为何……为何要让我归来……为何……为何……要救我……
一道男子的身影立在朦胧的光里,面容模糊,他竭力抬眼望去,又是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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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一脸疑惑的溪鹤,不禁想起那个前世今生都执意取他性命的恶鬼——李廷渊!
溪鹤见他沉默不语,轻声追问:“你还好吗?”
“无事。”他心中暗忖,鹤儿恐怕还不知道文渊周的真实身份,前世天下大乱,自己中毒将死、朝政崩乱之际,李廷渊横空出世,联合昭明义主与诸多小王,抵御外敌、收复失地,最终攻入天都。
而如今的他,究竟积蓄了多少势力?又为何甘愿隐姓埋名与鹤儿成婚?是否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那一夜他对自己展露的凌厉杀意,鹤儿却又那般维护他,他们……还真是一对恩爱夫妻。
前世的他,与鹤儿也有纠缠吗?
他的思绪不禁回到前世,一名光头和尚与他对坐饮茶,和尚望向远处拿着糕点逗小和尚玩的溪鹤,沉声开口:“你可知先国师身死前,曾有预言——玄鹤昭天,一朝御乾!”
“如今,这天选之人,便在眼前!”
前世我死之后,登上皇位的应当就是他吧!如果鹤儿的命格果真如此,今生世事已变,若我最终败了,鹤儿跟他……也能安稳富贵地度过一生。
他笑了笑,语气淡然:“他确实是位美郎君,想必极合你的心意。”
笑?为何要笑?溪鹤更疑惑,若说他爱我,怎又这么大方,我有喜爱的夫君,他不介意?我的夫君伤了他的手,他也不介意?
她觉得恐惧,被人砍断手,怎会不介意?怎能不介意?一个幽兰露,一个他,怎都这般奇怪?
“客官,可要结账?”花苓看出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愤,及时插话,并将溪鹤护在身后:“四壶酒,五盘小菜,一共一百银。”
一百银?溪鹤轻扯花苓衣衫,示意她宰的太凶!这人虽傻,但也没大病!
花苓回首丢给她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她无奈叹气,却见疯郎君从怀中摸出几根金条交予花苓,笑道:“酒菜不错,值这个价。”
溪鹤的嘴角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心想这人果真是个冤大头,脑子也有点毛病,寻常人谁会随身携带这般多这般粗的金条,也不嫌重……难不成是因为我的原因?
花苓被这财大气粗的行为惊住,回过神后毫不客气地接过金条,又塞进错愕的溪鹤怀里,转身送客,语气恭敬又热络:“公子富贵,不知公子何名,我给公子记个账,下回您再来小店,就从这里扣。”
疯郎君微微一笑,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啧啧啧!”花苓斜倚在溪鹤身侧:“这种有钱的冤大头哪儿来的?”
“不知啊!探了一天,也没探出他的身份,连名字,怕也是骗我的。”
花苓摸起一根金条欣赏,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他既不害你,还舍得花钱给你,这么多金子说给就给,家中必定十分富贵。”
“嗯。”溪鹤点点头。
花苓又道:“不过,这金子能给我留一根吗?”
“咦!”溪鹤捧着她的见钱眼开的小脸:“财迷,没想到你做生意还挺像个奸商,你好好收着,就当是他给的酒钱。”
“好吧!”她也不与溪鹤客气,摸出三根塞到她的绣包中:“你吃点亏,把这根揣走,这三根留给许素,我占点便宜,剩下三根就是我这个奸商的。”
“好好好!”
窗内二人笑语盈盈,窗外远处的高楼之上,刚刚离去的疯郎君长身玉立,一双眼眸装着前世今生的爱人,温柔色中,藏不住的爱恨嗔痴,平添几分世俗气。
他身周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晃动灯影中走出一人,瓜子小脸上细眉欲飞,唇珠微翘平添灵气,正是冬歌。
“许素啊,她挺挂念你,不去打个招呼?”疯郎君柔声开口,却听不出关切意。
冬歌,亦是许素,隔着长街望着窗边相依偎的二位好友,不自觉地微笑。
回眸,冷眼望向带着小姐逃婚的男人:“李廷晟,你当真爱溪鹤?你对小姐,又是何意?你就不怕我向她告密?”
李廷晟一副温柔笑意:“你会吗?溪鹤与赵宗瑜,你如今就要做取舍了吗?”
许素面色瞬黑,房次卿的话又一次在脑中响起“赵宗瑜与溪鹤,你选谁?”
我会选谁?说,依小姐的性子,只会心甘情愿地被这男人骗得更深,溪鹤只会有无穷的麻烦;不说,小姐便不仅是被爱人背叛,更是被她信任的我欺骗。
李廷晟见她沉默,缓缓开口:“瑜儿想要的,我都会给她。”
他抬首望着渐黑的苍穹,声音满是哀求情意:“我想要的,神佛啊!如我所愿吧!”
40. 李溪,蝉衣查溪鹤
天色黑尽,溪鹤趴在柜台望着店门发神,次卿何时来啊!从万兽园回宫,必定要经过这条街道,怎么这个时辰还未归来,疯郎君当真告诉他我在此处?
“溪鹤!”一声高喊打破寂静,来人正是花生与李漼。
“花生,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房大人哪儿了吗?”
花生扑上来抱着她撒娇,她身后的李漼,提着两多层食盒,还有一小布袋,笑看妻子钻入友人怀中。
他自成婚后就没见过溪鹤夫妇,但成亲那日母亲对文渊周异常温柔的态度,还有昼夜赶制衣袍的举动。他猜到,文渊周应该就是母亲陷入梦魇时念叨的那位兄长。
那么,溪鹤便是他的嫂子。
他笑着行礼:“嫂嫂好,我与花生从望江楼订了餐食,特地来此与花苓共食,布袋里的是母亲煮的鸡蛋。”
溪鹤被他“嫂嫂”一语惊得急咳嗽,在厨房生火的花苓闻声跑出来帮她顺背,不解道:“你俩怎么来了?怎么又把她惊住了?”
“没事,没事。”溪鹤摆摆手。
“李漼与我讲了,叫嫂嫂也没错。”花生端起茶杯给溪鹤喂水。
“他怎么这也与你讲?”
“什么与什么啊?”花苓不解,眼色一暗,又有我不知的事了吗?
溪鹤牵起花苓的手,解释道:“李漼与文渊周算是亲戚,他这么叫我,倒也没错,不过还是改口吧,文渊周不太喜他们一家。”
“亲戚?你和花生成了亲戚?”花苓惊讶:“你们岂不是变得更亲近。”
溪鹤揽过她的肩:“亲缘哪比得上我们长久相处的情感真切。”
花生抱着溪鹤的腰哀叹:“文渊周喜不喜无所谓,你可不能不喜我。”说着还用脸擦她肩头,哼哼唧唧地撒娇。
“放心吧!我可喜欢你了,我好想你啊!”她一把将花生环住,掐着她的软肉逗她玩,她也不遑多让,反手捏溪鹤与花苓的腰腹,在她俩的怀里嘟囔:“我也好想你们啊!”
“别!别!别!”李漼急得团团转,长辈间的事他不清楚,兄长不喜欢他家无所谓,但花生现在可经不起这样的玩闹。
花苓也揉花生的肉脸玩,笑着回首:“心疼啊!她天天与你待在一起,今天就让我们玩一玩嘛!”
“哎呀!”花生拍拍缠在她身上的二人,喜滋滋道:“别说他,因为我怀孕啦!”
“什么?”溪鹤与花苓惊得同时后跳两步。
溪鹤身子直接撞入身后人怀中,抬眸,正是刚踏进酒馆的房次卿,不过他此刻也来不及追问溪鹤,他呆呆望着李漼那张脸,只觉见鬼。
“次卿,你来啦……你先等会儿……”溪鹤来不及关切他,急忙回神,盯着花生问:“你怀孕了?多久了?找哪位大夫看诊的?身体怎么样?”
李漼边替花生整理凌乱衣裳,边答道:“三个多月,昨日才看的大夫,确定喜讯后,今日就带了吃的和红蛋来找花苓报信,没想到嫂……溪鹤也在这儿。”
花苓道:“怪不得我觉得你身上香香的,原来是怀孕了。”
“这哪跟哪啊?”花生拿起腰间香囊:“香是这个,这是母亲给我做的,说里面有安胎的药物。你们俩别这么盯着我,我都成亲了,成亲的人自然会有小孩呀。”
“我就没有。”
“溪鹤没有。”
溪鹤与花苓异口同声,二人眼神相交,忽然明了:“三个多月,花生,你才成亲多久!”
“哈……哈哈……哈……”花生装傻,李漼也红脸躲避她们的火热眼神。
房次卿收回落在李漼身上的目光,慢声道:“我是大夫,花生,我给你诊脉,开几服安胎药,可好?”
“真的吗?”花生十分高兴:“神官大人……不对,是大神官大人!您人真好。”
李漼也向房次卿行礼,由这位侍奉皇室的大神官亲自看诊,可比城里普通大夫稳妥得多。
溪鹤想着也闹够了,说道:“次卿,今日也累了吧!我们去后面屋子坐着看诊。”
几人来到酒馆后面的住处,溪鹤和花苓摆菜,房次卿为花生诊脉,又接过她的香囊细闻片刻,写了几服安胎的药方,又给这对小夫妻讲了一些孕期避讳,才落座吃饭。
-
饭后,李漼和花苓洗碗,花生闲来无事拿起扫帚打扫屋子,溪鹤送房次卿出门。
二人站在酒馆门前,溪鹤道:“你明日一早便要入宫侍奉陛下,此时回去宫门还未关闭,莫在路上耽搁。”
“我不想去皇宫,我今晚就歇在花苓这儿,你明日能托人将溪文一带出宫来吗?我要带它回家住。”
房次卿微微颔首,十几日的相处足够了,神仪殿就那么大点,再拘着她,只会让她无聊,徒生痛苦。
走前,他忽而盯着溪鹤:“鹤,李漼……与文渊周,真像。”
“他们算是亲戚,碰巧长得相似罢了。”抱歉,次卿,我在骗你。
“你骗我。”他直接戳穿。
溪鹤苦笑道:“不是骗,是我故意隐瞒你。他们之间的关系太混乱,文渊周的话真假难辨,我选择相信他,但不知怎么与你讲。”
“好,你不讲,我不问。”
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鹤,花生的香囊,掺了不少活血之药。”
“活血?那岂不是对胎儿不利?”溪鹤生怵,这香囊是李漼母亲给花生的,她……
“但其中另有一味药,将毒方子,化成安胎奇药,用药精妙,我不如。”
溪鹤稍松了口气:“安胎药?那就好,不知何种药物有这种妙用?”
房次卿卿望一眼屋内,才慢慢讲道:“百年前,海岛小国进贡的珍品,名唤平郭香,此物极其稀有,当时的皇帝,将其送与太后,后来,太后又赏给母族——长原邬家。”
“花生的香囊中,大半都是这……平郭香。”
溪鹤疑惑:“长原邬家?可是南下平乱的邬守道邬将军家?”
“是。”
她心头一沉,脑中乱麻交织,怎么又牵扯到了邬家……文渊周、李漼、邬家。
文?李?邬?怎么这般熟悉……旧时记忆涌入脑中,可她不是房次卿,无他那般的神记,亦无他那般的强思,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淹没她的意识,扯着她的神经生出一股股怨恨,拽着她坠入深渊。
旧事烦忧,想着徒增困苦,她强压愁绪,朝一脸关切的房次卿说道:“既然这香囊对花生并无害处,便不要多虑,文渊周也好,李漼也罢,各有各的背景,想也想不明白。”
房次卿看出她的难受,立即点头应下。
-
夜色愈深,长街人影来往匆匆。
房次卿穿过人群,灯笼晃悠悠地为他照明引路,拽着他的思绪穿梭前世今生。
前世天下动乱,接连换了几个皇帝,直到他前世侍奉的最后一位帝王——年仅七岁的小皇帝登基。
邬家……邬家投靠南边反贼昭明义主,后招安入朝。幼帝登基后,邬家获圣宠,文氏子弟皆入朝身居高位……平郭香,李漼与邬家,李漼与文渊周,文渊周与文氏,文氏与南方,赵宗瑾南下,鹤成亲……
鹤……皇帝……李溪……李溪!
他只觉一道惊雷劈在他额心,刹那间浑身冰凉,小皇帝名唤——李溪,为何是溪?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巧合!
前世鹤与文氏并无关系,小皇帝作为先帝唯一嫡子继承皇位,与鹤也无关系。至于那位杀回天都,继承李廷晟皇位的早死先帝,他那时身在牢狱,从未得见真龙天颜,只知他的身份是靖安太子的长子李廷渊,其母为文氏女。
文氏,李廷渊,文渊周,溪鹤,李溪……文,李,溪。
前世,他不知鹤与文渊周的过往,不能发现这些蹊跷。
今生,纷乱线索在他脑中交织成团,混着血肉直夺他心神,若鹤与文渊周的婚事是赵宗瑾南下的一环,若赵宗瑾南下与南方叛乱有关,而南方叛乱少不了文氏助力。
他的记忆瞬回溪鹤婚宴那一日。
宴上人影晃动,文渊周一方的亲友身形面貌、语言动作,还有暗藏他们之间的尊卑关系,分明是一群极其敏感且能力不凡的人。
这些人……我前世可否见过?
景象骤然切换至前世祭天大典,他立于百官之间,望着身穿华服的小皇帝登上高台,他的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官员。
其中,有一道身影,逐渐清晰……那人,低眉肃立,一如其他臣子般稳重沉默,可他的身形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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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与鹤婚宴上的一人重叠——那人站在新郎文渊周的身后,捧着红绸大花,笑得极其欢喜。
他脚步一滞,抬头望向森冷的高大宫墙,一股寒意自脊骨窜起,不由心震。
文渊周,你到底是什么人?
-
两月后,六月春暖将去,夏热袭来。
李漼家,传来一阵阵哭声。
花生挺着肚子躺在床上,哭得稀里哗啦:“啊啊啊!我命苦啊!我要成丑八怪了!”
溪鹤搁下手上那双绣着繁花的布鞋,一脸无奈:“你这是腰痛,我给你揉揉,等会儿就不痛了。”
花生扯着溪鹤的衣袖,一脸委屈:“可我总是很疲惫,吃不下东西,脚肿得很高,看东西也模糊,肚子也很痒,好像快要炸开了。”
“眼睛都花了,还要给我绣鞋,不知多休息。”溪鹤拍拍她的脑袋,又摸着她的肚子,安慰道:“我这不是带药了嘛,喝几服就好。我还带了药膏,涂在肚子上,多揉揉就不会痒了。”
“真的吗?”
“房大神官专门为你配置的药,你说真不真?”
“溪鹤,你真疼我。”花生咧着嘴傻笑。
“溪夫人,请喝茶。”李漼端着茶水入屋,恭敬态度让溪鹤和花生迅速对了一下眼神,嘴角都憋着笑。
“花生的郎君。”溪鹤收起笑意,故意逗他:“你能解开你夫人的衣袍吗?”
“啊!”他的面色瞬间绯红,目光里满是诧异。
“你别逗他。”花生自己扯开腰带:“溪鹤会教我们该按压哪些穴位缓解疼痛和如何涂药,你脑子好用,学着些。”
“嗯!”李漼微微点头,取过枕头垫在花生肩头,不慌不忙地替她宽衣解带。
溪鹤抿唇强忍笑意,瞧着李漼羞涩、花生急催的模样,不由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文渊周。
她收到万姨和瑾娘来信,得知昭明义主率军抵抗戡钺国入侵,邬守道将军则领兵直击戡钺主力,战事即将终结。
只是不知……他何时才会归来,文渊周,怎不捎个信来,我怪想你的。
“溪鹤,快来呀。”花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声音清脆地喊道。
“来了。”她敛起思绪,含笑应声,走上前去开始了护孕教导。
-
隔着田圃的另一间屋内。
简蝉衣静坐轮椅之上,目光穿过窗户,望向溪鹤所在的房间。
她身前跪着一人,向她盛上一份书册:“拜见隐月楼主,属下已查明这名溪鹤姑娘的身份过往,已记录在册。”
简蝉衣接过书册,边看边问道:“只有这些?”
下属低声禀报:属下……属下还查到一些消息,只是还需核对。”
“哦!讲讲。”她垂眼瞥着跪地男子,似有几分兴趣。
“属下觉得这位溪鹤姑娘的模样颇为眼熟,便持其画像与蛊楼通缉令逐一比对,发现她与其中一名通缉对象容貌极为相似。后与赵府旧人核实,确认她六年前确曾离府,极有可能是蛊楼六年前“月神令”追杀之人。”
“只是……只是时间隔得太久,还需我们楼主确认。”
“是么?”简蝉衣收回目光,着急道:“月神令啊!看来是个极恶罪人,此事重要,定要尽快传信于你家溯月楼主。”
“是,属下即刻安排人手将消息送回。”
简蝉衣轻轻一笑:“如此便好,你可要代我传话给你家楼主,说我多谢他了。”
“是。”那下属见她欢颜,不由心生暖意,垂首行礼告退:“属下告退。”
简蝉衣又轻笑一声,那正要起身离去的人身躯一僵,浑身颤栗,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唇角血色渗出。
“呵……你没查清楚吗?”简蝉衣轻揉他的发顶,看着他倒地抽搐,笑得蛊人:“她是……我的儿媳啊!”
“叩叩”,敲门声响,倒地男子挣扎求生。
“母亲。”门外是李漼清亮的声音:“我去送溪夫人回家,你可有想吃的,我顺便买回来。”
简蝉衣掐断倒地男子的生息,隔着木门,语气温柔:“漼儿,去王婆子哪儿买一只母鸡,再请她配些汤料,花生该补一补气血。”
“好,那我便去了。”李漼脚步渐远,未发现异样。
41. 月现,遇天乐公主
孟桑山下,大河被鲜血染红,其间漂浮着无数残肢,河道旁白骨堆积。
一列车马行在河旁官道,为首是一队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铠甲的护卫,其中领头人望见前方尘土飞扬,当即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队伍中央的四架马车之上,隔着帘子隐隐约约可见端坐着一位身着彩衣华服的姑娘,姿态端庄,发髻高束,珠翠环绕,胸前还坠着一块与其富贵打扮极不匹配的彩石块。
“夫人,前方军队行路,请您稍候片刻。”护卫上前禀报。
被称呼夫人的女子轻声应道:“无妨,我们将车撤入林间,让军队先过。”
“是。”
军队急行,扬起漫天尘土,旗帜猎猎作响,其上“昭昭天命,明光救世”一语醒目。
彩衣女子柔嫩细长的手指轻掀帘子,露出面容,浓眼淡唇,高骨深眉,抬眼时眸中掠过几分清寂,倒像壁画上的神女飞入人间。
她凝神望向行进的军队,铠甲随着前行步伐发出沉重的哗啦声,士兵们个个抿唇前行,杀意尽显。
正欲落帘,一道身影吸引她的目光。
为首一身穿玄甲的将军跨坐骏马之上,身姿挺拔,仿若睥睨四方的帝王,周身无半分杀气,却让人不由生惧。
_
重重高山之外,一片血色战场,冲天杀气遮蔽日光,刀剑声呐喊声震耳欲聋。
一把血红大刀刮过黑甲,马背上的将军应声坠地,几名敌军立即向她挥刀,她手中长枪在空中一旋,瞬间反杀几人。
她刚立定身子,猩红目光迅速扫过朝她袭来的几名骑兵,看准时机从一马腹之下滑地穿过,随手扯过一匹骏马,翻身上马之际,长枪一甩,割破敌人喉咙,血色溅上她的脸颊,骨相分明的一张脸,正是文砚清。
她穿梭在战场间,四面敌人涌来,战友接连倒下,汗珠血液浸染残破衣甲。忽然,一魁梧敌人猛地朝她扑来,刀光一闪,她唇角顿时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伤口撕裂到耳根。
该死!她夹着马腹奋力反击,呼吸愈重,敌袭难挡,又一把大刀迎面劈来,四周刀剑封住她的去路,她已无处可避。
银光一闪,鲜血喷涌!
无主的战马嘶鸣,前蹄在空中疯狂刨抓,嘴角白沫胡乱喷溅。
她抬眼望去,只见身首分离的敌人身后,一黑甲男子挥舞长刀斩敌,血雾蒙蒙中,那人勒马回身,居高临下望来,美姿鬼魅,神色幽冷——正是文渊周,他身后杀声震天,熟悉的军队汹涌奔来。
文砚清立即精神大振,浑身都是劲。
大吼:“冲——”
可话音卡住,疼痛扯着整张脸畸变,她毫不在意,咬紧牙关,半跨马上抄起敌将尸首旁的大刀,再度杀入敌阵。
攻守易势,拼杀在最前方的文渊周眼底灰白,扭曲的笑意随着敌人接连倒下,变得愈发渗人,血色裹着他飞舞,杀意与喜欲弥漫周身。
……
血腥臭风折断敌方旗帜,文渊周静立尸山之上,长睫上悬挂的血珠坠入唇间,妖异可怖,恍若极恶鬼临世。
……
“大捷。”
……
……
“戡钺败逃!”
天都城内钟鼓齐鸣,长街烟火热闹,酒肆喧声鼎沸,茶楼笑语不绝,食铺香气四溢……到处都是人,皆在欢庆此役大捷。
天还未亮,溪鹤就被花苓和花生从床上拉起,给还未清醒的她洗漱梳妆,穿衣打扮。打算趁着此次大捷带来的安乐热闹,去往天曜府神殿进香祈福。
抵达之时,神殿已跪满了祈福还愿的民众,殿内供台之上堆满鲜花瓜果,香炉中插满高香,灰烬堆积如山。
此刻几人祈福刚毕,又赶着去星月欢许愿。不过“星月欢”并非一处地方,而是一棵树,位于神殿前湖心小岛之上,其树高大,树冠如盖,遮天蔽日。
据说此树是开国皇帝李元辰与国师巫召亲手所植。李元辰与巫召虽无夫妻之名,但无论神殿供奉还是皇室祭祀,皆以夫妻之礼共待。因此民间传闻,星月欢乃是她们的定情之树。
正因为他们的关系,在民间的话本里,天曜府历代国师总免不了与皇室传出些流言蜚语。
譬如第二代国师是李元辰与巫召的亲生孩子……第三代国师貌美非凡,与当时的皇帝私交甚笃……三十年前逝去的前代国师,他极擅预言,是因已成神的李元辰与巫召心念百姓,特赐他神通……
传言越来越离奇,但最离谱的一桩,至今还未被打破——据说,只要在星月欢下抛出神令,若能一次就稳稳挂上树枝,那么许下的愿望便会成真。
溪鹤向来不信这些。
愿望嘛,藏在心里谁都不会轻易说出口,灵不灵全凭一张嘴。
不过,纵使她再不信,此刻也站在星月欢下,望着花生与花苓前往树下许愿阁的背影轻轻摇头,打算回船上等她们。
一转身,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她面前。
对方身着素白长袍,头戴白帷帽,眉如新月,额间一点红痣,显得温婉慈悲,正是她去年赏春宴温泉池中“听墙角”的那位主人公,昔日的天乐郡主,如今的天乐公主。
此刻,她正笑吟吟地望着她:“你是……赵宗瑾的丫头吧?”
溪鹤讶异,去年的她身形瘦弱但面容红润,今日竟连妆粉都掩不住一身病气,面色也极为苍白。
“是,民女见过——”
“不必。”公主轻轻托住她的手臂,笑容和煦,但语气极缓,气若游丝:“我今日只是闲逛,不用讲这些虚礼。”
她略顿了一顿,像是积蓄片刻力气,才又轻声问道:“我与你家姑娘也算熟识,不知……你可知她近况如何?”
溪鹤知道瑾娘与公主交好,只是以往有“天乐郡主”和皇室宗亲的宴会规矩繁多,数不清的跪拜与行不完的礼,瑾娘几乎不带她去,唯一例外是去年的南山赏春宴,未料公主竟记得她。
她答道:“谢殿下牵挂,姑娘已回母族养身体,一切安好。”
“母族?文氏啊!那便好。”公主微微颔首,语调倒有了几分喜意:“她没了赵府,该能过得更好。”
她话落,就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离去,未走两步,忽地转身:“溪鹤……你跟上来吧!”
溪鹤疑惑,但对方身份尊贵,又是瑾娘的好友,只得默默紧随其后。
-
星月欢下。
一座小木台上设着茶桌,公主牵着溪鹤落座,侍女安静地为她们斟茶。
溪鹤心中暗忖,对方应当不知她与瑾娘的关系。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个小丫鬟,为何会记得她的名字与样貌?不仅主动牵她的手,还邀她同坐饮茶?
正思量间,却见公主抬眼看来,她轻声问道:“是茶不合口味么?”
溪鹤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殿下,民女能问您个问题吗?”
“但说无妨。”公主语气很轻,透露着抑不住的病气。
“您怎么会知道民女的名字?”
公主微微一笑,反问道:“你今日去神殿祈福了么?”
“去了。”溪鹤点头,不明其意。
公主望着她的脸:“你不觉得,自己和国师娘娘那尊金身法相很像吗?”
溪鹤回想神像容貌,她与神像,也就脸上骨骼走势相似,说不上多像。
公主说话的气息断断续续:“我自幼读书的地方,一直挂着一幅国师娘娘的画像。你与她,至少六分相似,我初见你时,还以为是画中人走了出来。”
“是……是么?”溪鹤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与国师娘娘相貌相似,骨骼走势相似……那位国师名为巫召,姓巫,女子……莫非她是巫月部落的人?
在她还小时,阿娘便告诉她,他家的祖先是一对名为巫和月的夫妻,二人收弱民,建部落。后妻子巫身死,丈夫月殉情,为纪念他们,便奉其为巫神与月神。从此,巫神守护白日,给予身躯,月神守护黑夜,给予神魂。部落女子皆姓巫,男子皆姓月。
不过……会这么巧吗?最近巧事也太多了吧!下回再见次卿,一定要问问他,他说不定知道巫召国师是哪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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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见她沉思,慢慢说:“宴席之上,你家姑娘喝一杯茶,都要偷瞄你几眼,生怕你不见似的,你就算缩在角落,也教我难以忽视。”
溪鹤闻言回过神来,展颜一笑:“是嘛!我家姑娘就是太担忧我。”
公主见她笑得灿烂,也不由轻笑,却忽地掩唇咳嗽起来,溪鹤忙为她轻抚背心。
公主稍缓过来,看着她的脸,语气里带着些许怀念:“我幼时愚笨,常完不成功课,总梦见国师娘娘打我手心,哥哥也常用国师娘娘来哄我。”
她话语微顿,一口气慢慢吐出来,惨白的面容挤出一个笑,忽问她:“你今日是来许愿的?”
溪鹤答道:“民女陪友人来许愿。”
公主眼神暗淡几分,慢慢说:“我来求来生的姻缘。她们说,若将神令一次抛上星月欢,便能如愿……我也想试试。”
溪见公主眼中纯粹的希冀,不禁想起去年温泉房中李廷朝与她的对话,两任丈夫皆身死战场,杀人凶手却是她的父亲……姻缘……她默默地想:星月欢啊,请听听她的愿望吧!
她提议:“殿下,可要民女陪您去许愿阁那边抛神令。”
公主摇摇头:“若愿望真能实现,在哪儿抛……应该都能挂上吧。”
她忽看向溪鹤:“你能帮我抛么?我想……你与国师娘娘这般相像,或许神明会更眷顾些,如我所愿。”
溪鹤未料公主会请自己代劳,忙道:“殿下,这树太高,民女未必能抛中。”
“无妨,情意传给他们便可。”
她声音微弱,气息奄奄,可字字句句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竟比直白的命令更令人窒息,溪鹤暗自叹了口气,行礼答应。
公主在侍女搀扶下缓缓起身,站直时不得不停顿片刻,湖风拂动她的帷帽白纱,露出惨白面容,她手捧一块木牌神令,对着高大绿树默默许愿。
溪鹤起身珍重地接过她的神令,闭目凝神,奋力往天上一掷——神令直直地钻入叶间,就要落下时,竟稳挂在枝头,晃都没晃一下。
溪鹤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神令没落下来!
“挂住了!”她惊喜回首:“殿下,您的愿望定能实现!”
“是啊!”公主的笑意更盛,眼眶蓦地湿润,丝丝死气渗出,眉间暗藏的病色让人心悸。
“殿下……”溪鹤怔怔地望着公主。瑾娘因预言,对赵家亲戚与诸多官家小姐厌恶至极,身边几乎没什么朋友,公主已经算是她相处的极不错的人。可她这般年轻就要被死气缠着,生命……还真是这般不堪一击!
公主倒也看得开,目光涣散不知望向何处,脸上绽放一抹苍白的笑:“我的命如此,我死了,魂就分成两半,去找他们吧!”
这话一出口,身后侍女吓得全跪伏在地。
“回吧!”公主收起这脆弱的模样,望着头顶烈阳,轻轻拉上帷帽:“倒像个鬼,连太阳也怕了!”
“殿下!”侍女慌忙起身搀扶。
临走前,公主将桌上另一个神令轻轻放入溪鹤手中:“这枚神令……是国师亲手所雕,倒也算是美物,送与你吧!”
溪鹤双手接过,行礼送她离去,:“多谢殿下,殿下所念所愿,皆会如意!”
她望着公主离去的身影,低头看向掌心,那枚莹白玉质神令雕工精妙,可谓贵重之物。也罢,她抬头望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冠,还有那稳挂枝头、在林叶间若有若现的神令。
她想着,不妨一试。
闭目凝神,思索该许什么愿,一时间诸多念头涌上心头,她默默念了许久,才将神令朝树梢抛去。
竟又一次稳稳挂住。
她不由怔住,这般巧合竟能发生两次?
不对……肯定有问题……
她眯着仔细审视神令悬挂之处,试图寻到蹊跷,就在她凝神探寻之际——
“夫人!”
一道淡漠地却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首望去,只见文渊周就站在不远处,玉面寒眸,毫无生气地穿透热光,冷冷地锁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