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惹惊鸿》
1. 朱雀道惹惊鸿一瞥
“十步之内,你若能跑出去,本宫便饶你一命。”
赵惊鸿矜贵地半倚在贵妃榻上,单手抚过髻上金钗,端的一派怡然自得。
面前及地而跪的男人闻言仓皇地瞥了眼她身后蓄势待发的弓箭手,脑中还来不及作反应,腿上已然奔开,赵惊鸿葱削般的指尖轻点檀木,吩咐婢女:“给驸马爷仔细数着——哦,本宫忘了,是前驸马爷。”
她唇间吊起几分讥笑,饶有兴致地欣赏男人凌乱的背影,一步、两步、三步、……九步……
十步!
箭羽破风而出,强势地贯穿男人胸膛,鲜血瞬间迸出,漾开一地血漪,随着一声闷响,男人轰然倒地,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咳血,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三九缓步上前,伸出手指在他鼻间探,冷声回禀:“殿下,人已死了。”
赵惊鸿一掀眼皮,扫过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眉角轻挑,摘下腕间那只成色极好的玉镯递给三九,“做得不错。”
三九接过,将玉镯扔给随侍的弓箭手:“滚吧。”
“诶诶,多谢公主殿下!”弓箭手捧着镯子,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这尸体……”三九看向赵惊鸿。
赵惊鸿起身回房,扯过腰间帕子嫌恶放在鼻间,“一个细作,还指望本宫给他立块碑吗?”
“明白。”三九将人拖出去丢了,叫来洒扫下人清理干净。
屋内一尊镂空雕金大香炉正悠悠往外飘着香,三九端来茶壶,趁着热气倒了杯放在桌上,赵惊鸿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磨过青瓷杯盖,“宫里如何了?”
三九温声道:“听闻今日下朝,李元溪单独面见了圣人,奴婢怕……”
赵惊鸿鼻间溢出一声不满的轻哼来,撇嘴哂之:“怕什么,那老东西还能翻了天去?”
如此想着,她眼珠一转,又有些不爽,言语间染上几分怨气,“不过瞧他这么得意还真是叫人气得牙根痒痒。”
三九毕竟跟在赵惊鸿身边多年,一听她这般便立时叫人备了步撵,赵惊鸿大摇大摆坐着八人步撵进了宫。
从玄武门直入,颗颗齐整的青砖铺出一条通天大道,太和殿被层层阶梯抬升至半空,赵惊鸿火红的裙摆掠过,犹如刹那烟火。
一行人停在紫宸殿外,门外候着的宫奴见是赵惊鸿,皆低头行礼不敢拦她,赵惊鸿作势推门的手凝在半空中,贴耳细听里头的动静。
李元溪言辞激烈,开口便是一股迂腐之气,简直臭不可闻:“圣人,朝阳公主性情顽劣,荒唐无度,短短半年时间,便已接连休弃三位驸马,严中丞离开公主府第二日便横尸街头,那位探花郎至今寻不见踪迹,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听闻昨日又休书一封,将何驸马赶出了府邸。”
“身为公主,理应为天下女子表率,恪守妇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婚后相夫教子做好贤内助,可您瞧瞧咱们公主,简直是——唉!”
他一甩袖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若是圣人再这么纵容下去,恐怕全天下女子都会有样学样,不安于室,届时将会天下大乱呐!”
门外三九低声骂了句:“老匹夫!”
赵惊鸿不待其多言,失了耐心,抬腿一脚踹开紫宸殿大门,沉重的门框砸在红墙上,发出震天的响,惊扰了殿中二人。
她大步踏进,扬声高喝:“李公真是好有远见呐,连全天下女子往后的模样都想到了,怪不得您能官至宰相呢,旁人就没有您这般见地,看来李公这男子的表率做得还不够,没能将这样高明的见地言传身教下去,未免太可惜了些。”
李元溪何等人物,自然听出赵惊鸿话语中的暗讽,他竖起眉毛正欲教训,却被孝和帝抢先一步,“游游啊,李公虽言辞过了些,但毕竟是长辈,你怎可如此无礼啊,还不快快赔罪?”
“是——”赵惊鸿微微福身,瞧着像是知了错,可一个“是”字应得百转千回,哪儿有一丁点歉疚之意,“李公,方才确实是本宫言语不当,该掌嘴。不过……李公既然要教训本宫,那自己理应先行做到才是,您府中姬妾无数,怎么?就许您州官放火,却不许本宫点灯了,这又是哪儿的道理?”
李元溪忍无可忍地闭眼,连带着言语也长了刺:“本官是男子,自然可以三妻四妾,公主一介女流,如何能与男子相比,您若是《女诫》读得不够,那便将眼睛从男子身上移开,好好悟懂书中道理!”
"是吗?"赵惊鸿故作惊讶,夸张地捂住嘴,“这是独独对女子的约束呀,真真是朝阳见识短浅了,原来有本破书就能胡说八道,既如此朝阳也不必大费周章请人编写《治地论》了,干脆写本《男诫》好了,这样不就能约束天下男子了吗?”
“你!”
眼看着二人针尖对麦芒,就要掐起来,孝和帝适时开口:“好了,李公啊,已耽搁许久了,寡人也累了,你就先回去吧,明日定远将军班师回朝,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啊。”
赶人的意思明显,李元溪便是有再多的话也只好自己咽进腹中,灰溜溜告退。
赵惊鸿大胜得归,总算扬眉吐气,一屁股坐在孝和帝身边,高昂着头颅宛若骄傲的孔雀。
“好了。”孝和帝缓了语气,将桌上茶盏推过去,“游游啊,明日定远将军回朝,宫中会摆庆功宴,你不如等庆功宴过后再回府,权当陪陪父皇。”
“那好吧。”赵惊鸿应得很勉强,但她原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宫里多留几日的,若是再不回来,只怕有些人就要视她如无物了。
定远将军回朝是大事,何况是大胜归来,只是这位将军自出生起就在边关,极少回长安,是以赵惊鸿并未见过他,自然也对此不甚上心,就连孝和帝接见那位将军时她都没有陪同左右。
“那个定远将军什么来头?”
望海楼内,赵惊鸿抿了口茶水,转头往下望去。朱雀街向来热闹非凡,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要来这儿凑一凑热闹,今日更是疯了一般,熙攘异常。
“奴婢也不太清楚。”三九摇头,“这位定远将军长年都在边关,听闻从前还会跟着老定远将军回来,自从老将军与夫人去了后,他便再没回来过。”
“那也就是说——他在朝中根基尚浅,可为我所用了。”赵惊鸿放下茶盏,面上神色稍愉。
三九看了眼她,想起一些传闻,斟酌着开口,“只是……”
“嗒嗒嗒”一串清脆的马蹄声盖住了三九的话音,赵惊鸿闻声望去,高头大马四蹄踏雪,上头坐着的是个面容清隽的年轻男子,不似长安儿郎那般文弱,身形格外有力,唇角紧抿着,倒有几分不近人情,烈马带起疾风呼啸而过,只余一片残影。
赵惊鸿平生最喜好美酒美男,更何况是这么个绝色,她一下来了兴致,也没心思去听三九在说什么,只直起身子自顾问:“那是谁?”
“……”三九噎了一噎,知道她压根没听她讲话,“看装束,那位便是定远将军了,他来的方向是宫里,现在往将军府去,应是先回府休整,再去参加宫宴。”
赵惊鸿眼睛一亮,“就是他?”
她还以为将军都是五大三粗的臭男人,不成想这儿还有个沧海遗珠,倒是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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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外惊喜,“三九,你说——让他做我的第四位驸马可好?”
三九回忆了下前三位驸马的下场,又想起方才一瞥而过的惊艳,总觉得若叫那样漂亮的脑袋分家着实有些罪过,“您不如再想想……”
“想好了!”赵惊鸿势在必得地拍板,"就他了!回宫,本宫要梳妆。”
瞧着赵惊鸿志得意满的模样,三九还是咽下了方才未说完的话。
宫中许久不曾摆过宴席,今日却是一改往日清冷,天还未暗,便早早地挂上了华灯,照得整个皇城灯火冲天,碧绿的琉璃瓦也染上了几分温色。
赵惊鸿入了座,看向上首帷幕后头,孝和帝还未到,席间没人敢动作,一时寂静无声。
宴会临开场之际,席间才稍稍有些异动,一黑衣男子负手大步而来,所到之处皆收获一众目光,众人起身寒暄:“将军来了。”
那人微微颔首,算作回礼,而后便径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巧的是,他的位置恰巧就在赵惊鸿对面。很快赵惊鸿赤裸的目光便引起了裴凌云的注意,他大抵能猜到面前这位红衣女子的身份,整个长安除了那位跋扈的朝阳公主也没谁敢如此大胆了。
可惜的是,因着赵惊鸿往日行径太过出格,便是刚回长安不久的裴凌云也有所耳闻,是以他并不想与这位公主有过多牵扯,至于她递过来的眼神,裴凌云也全当看不见。
赵惊鸿抛了半天的媚眼也不见人搭理她,自讨了个没趣儿,索性暂且歇了心思,等宴席过后再作打算。
上首孝和帝与贵妃姗姗来迟,众人起身行礼,“圣人万福。”
孝和帝微一摆手,在帷幕后落座,“众爱卿平身吧,今日大喜,无需诸多礼节。”
贵妃伺候妥了孝和帝,来到赵惊鸿身边坐下,温和笑道:“殿下好些日子没来宫里了,圣人前几日还念叨呢。”
赵惊鸿也笑,“父皇身边有贵妃娘子陪着,惊鸿自然不担心,便来得少了些。”
“这是哪儿的话。”高蔓枝吩咐侍婢倒酒,“在圣人心中,无人能与殿下相比啊。”
赵惊鸿还未接话,上头孝和帝已然举起酒杯,百官跟着举起酒杯站起来,“今日宴席是为望之接风洗尘所设,一来是庆祝咱们大胜得归,与西垣签订了十年止战书,二是望之多年未回过长安,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应该好好招待才是。”
“是啊,一晃多年,望之都这么大了。”
“听闻望之在边关勇猛非常,打得西垣节节败退,颇有老定远将军当年的风范呐!”
下头也有感而发地应和着,席间气氛一时化开,皆跟着放松了些。
倒是裴凌云,面上笑意很淡,也无心与旁人寒暄,只一个劲儿地闷头喝酒。
今日席上的佳酿是大周有名的美人醉,入口甘醇,余香绕鼻,确实容易贪杯,可好喝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啊,赵惊鸿眼睁睁看着裴凌云喝完一整壶,又叫来宫婢续上,瞧着不像品酒,更像是借酒消愁。
赵惊鸿敛眉,不自觉多喝了几杯,再抬眼时,对面那人已没了影踪。
她回身看向三九,三九指了指殿外。
赵惊鸿会意,起身出去了。一旁的高蔓枝以为她去更衣,略抬头看了眼,没有多想。
长安的月总是黯淡,雾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一如长安的人。
裴凌云垂眸站在湖边,粼粼的波光在他脸上晃荡,衬得他愈发寡淡。
赵惊鸿悄无声息靠近,就连常年习武的裴凌云也没有发现,直至湖边多了个倒影,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2. 美人几顾芳心明许
裴凌云弯腰恭敬行礼:“朝阳公主。”
赵惊鸿笑了下,也不叫人免礼,只说:“将军似乎对本宫很有意见。”
“不敢。”
赵惊鸿不接话,自顾说着,“将军对旁人,虽说算不上热忱,可至少礼数周全,唯独对本宫,本宫看了你这么久,将军连个眼神都不屑给,好没道理。”
她边说边靠近裴凌云,二人之间的距离此刻已有些越界了,裴凌云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让开一步,“公主自重,公主既然已是有夫之妇,就不要再招惹旁人。”
赵惊鸿听得好笑,她怎么觉着这话中的怨气如此之大呢,再加上裴凌云这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叫她忍不住想逗弄几番。
“哦——”她佯做大悟,拖长了语调轻笑,“原是为这事吃味,看来将军消息不够灵通啊,本宫前几日就已经休了驸马,将军无需介怀。”
裴凌云见她如此曲解自己的意思,心中愈发恼怒,不欲与她多说,遂拱手告辞。
转身离开之际,赵惊鸿没有错过他耳尖染上的粉嫩,看来是个不禁逗的。
许是真将人惹恼了,直到宴席结束,裴凌云也没回头看她一眼,自然也不知道赵惊鸿在他走后极不端庄地翻了个白眼,轻嗤了声:“他傲什么呢。”
赵惊鸿是个混不吝的,人家已经如此不待见她了,她非但不放弃,反而愈挫愈勇,宴席结束后便一路直奔孝和帝的寝宫,彼时孝和帝已经躺下了,她硬将人从床上拽了起来,“父皇,我看上了个人。”
“……”孝和帝见怪不怪,眯楞着眼问她,“这回又是谁啊。”
“裴凌云。”
孝和帝醒了,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清醒了,他犹疑地吞了口唾沫,问,“是准备叫他给你弹曲儿还是跳舞?”
往常赵惊鸿看上的男人不算少,不过都有分寸,也就是将人绑去公主府给她弹琴跳舞,她玩得开心了,便将人放了,顺带给些赏赐。因着不过火,孝和帝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赵惊鸿开口,“我要他做我的驸马。”
孝和帝脸上的髯须抖了抖,瞧着要笑不笑,分外可笑。
见人半天不讲话,赵惊鸿拿眼瞅他,“不行吗?”
岂止是不行!
孝和帝一口气提在喉间差点上不来,他顺了顺胸口,到底没说重话:“儿啊,不如咱们换个人?你看望之啊,他常年在军营,跟一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毛手毛脚的怎么懂如何伺候你呢,父皇就你一个女儿,哪舍得让你嫁过去受苦啊。”
说完抽出赵惊鸿腰间的丝帕,装模作样擦起泪来。
赵惊鸿冷眼看着他作妖,这招他还真是屡试不爽,可惜她早就不是任他吓唬的小丫头了,“什么嫁过去,是他嫁过来,谁受苦还不一定呢。”
孝和帝悻悻收了帕子,认真问她:“你真要他做驸马?”
“没错。”赵惊鸿笃定点头。
“那……”孝和帝凑近她,“游游你知不知道望之他有未婚妻的事儿?”
赵惊鸿:“!”
赵惊鸿:“???”
她惊得一下站起,连语调都上扬了几分,“什么?!”
孝和帝示意她别激动,将她拉回来坐在床沿上,“是指腹为婚的亲事,只是望之的未婚妻还未出生时,她家中便出了事,那时你皇祖父还在,因着那姑娘的爷爷犯了事,便被抄了家,她爷爷与父亲当即自缢了,她母亲怀着她入了掖庭,沦为罪奴。”
他叹了口气继续:“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再提起当年那桩婚约,可咱们不知道望之是怎么想的,你怎好不问缘由便强迫人家呢?更何况望之是功臣,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被你强要了去,那些大臣的唾沫星子还不把你给淹死?听父皇的,咱们就歇了这心思,改日父皇为你选个更好的。”
赵惊鸿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立即应话,孝和帝等啊等,等来了她一句,“那就让他心甘情愿爱上我。”
孝和帝:“……合着父皇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睡吧父皇。”赵惊鸿把孝和帝摁回床上,给他掖好被角,“您就等着女儿给您带个女婿回来吧。”
孝和帝:……突然就有点睡不着了。
翌日一早,赵惊鸿便迫不及待去将军府找裴凌云,裴凌云因刚从边关回来,舟车劳顿,加上府中许多年没人住过,许多地方都需要修缮,便得了几日空闲,安心在家休沐。
这倒给了赵惊鸿可乘之机。
赵惊鸿来时正见裴凌云挽起袖子站在高凳上查看屋中漏风之处,到底是多年的老屋了,冬日料峭,这么睡一晚没人吃得消。
“这屋子年久失修,得请个专门的工匠来。”赵惊鸿出声,“不过修缮需要时间,届时将军可以来我公主府借宿几晚,本宫不介意的。”
裴凌云回头,见她眼里的狡黠明晃晃得要溢出来,他冷声拒绝,“不用。”
失策了,这府中最该先请个看门的小厮。
赵惊鸿也不在意,环视了圈屋子,没继续插科打诨:“这房屋耗损得厉害,一时半会儿可修不好,你既然要在这儿住下,不如先去买些桐油纸来糊窗御寒,本宫可不想明日来时你已命归西天了。”
裴凌云动作滞了一瞬,蹙眉道:“明日你还要来?”
“当然。”三九拿袖子擦净圆凳上的积灰,扶赵惊鸿坐下,“我不仅明日要来,往后每一日都要来,直到将军答应做本宫的驸马为止。”
裴凌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一双向来沉静的眼眸在眼眶里急速震动,像是乱了方寸,赵惊鸿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一双含情眸带了钩子般轻轻挠他:“将军若是不答应,朝阳可就要日日叨扰将军了。”
许是赵惊鸿的声音叫裴凌云猛地回过神来,短短一瞬功夫,他面上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好不精彩。
赵惊鸿是被裴凌云咬着牙赶出府的,沉重的大门在她面前狠狠摔上,带起一阵尘土,赵惊鸿捂着磕疼的鼻子报复般踹了脚裴家大门,不甘心啐了句:“什么呀,前一句话还脸红呢,不过眨眼功夫面色便黑得像条泥鳅,本宫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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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儿得罪他了?男人就是难伺候!”
三九跟在后头不敢接话,低着头装鹌鹑。
偏偏赵惊鸿越想越气,她向来都是被人捧着哄着的,哪像今日如此丢脸直接被人扫地出门了,简直是拿着笤帚在她脸上来回碾磨,叫她如何能忍。
“三九,他方才分明就是脸红了,既然脸红了,那就说明他对本宫动心了,既然动心了,那他怎么舍得对心上人如此粗鲁?”
三九汗颜,她也不知自家殿下是从哪得出这结论的,但眼下人在气头上,也只能顺着她哄,“将军也许对殿下有意,只不过将军位高权重,被人捧惯了,难免有些大男子气概,要他入赘做驸马,恐怕难为他了,殿下不如给将军些时间缓和缓和?”
赵惊鸿皱眉,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此事确实关乎他男人的尊严,不过那又如何,难道要她下嫁不成,那成什么样子。
这么想着,二人身后忽传来极轻的一声笑,赵惊鸿转头望去,沈临夏遥遥立于她们身后,手中一把小扇摇啊摇啊摇,摇得赵惊鸿莫名火大。
若说世家千金中有谁敢得罪赵惊鸿,那便非沈临夏莫属了,仗着自己是太傅孙女,非但不怕她,反而处处与她作对,更乐得看她笑话。
是以赵惊鸿的见到沈临夏的下意识反应,就是这小妮子又来嘲笑她了,她挺直脊背,迎上她的目光,“笑什么?”
沈临夏悠悠上前来,揶揄的目光在赵惊鸿身上转了几圈,又绕上头顶硕大的裴府牌匾,再次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赵惊鸿:“……”
她咬牙挤出了个笑,“您笑够了吗?”
“啊……”她状似惊讶地拿小扇遮住了唇,歉意道,“对不住啊朝阳公主,失礼了。”
“知道失礼就闭嘴。”赵惊鸿懒得同她虚与委蛇,瘫着一张脸白她。
“不过公主这是……”她仍旧不依不饶,铁了心要扒下赵惊鸿半张皮来,“来找裴将军?裴将军怎么不请您进去坐坐呢?到底是在边关待得太久,不知长安的规矩。”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三九心知肚明沈临夏是在指桑骂槐,冷声提醒了句:“沈娘子慎言。”
沈临夏悻悻地缩了缩肩膀,她不怕赵惊鸿这纸老虎,却着实是怕三九的,毕竟被那一双死人眼瞪着,谁心里能不发怵。
“……总之,裴将军是有婚约在身的,整个长安早就传遍了,你声名狼藉可配不上人家,有这功夫还不如一根绳子将他绑来,哄人是你赵惊鸿的作风吗?”
赵惊鸿咬紧了后槽牙眼睁睁看着她施然远去,默了半晌忽地愣住,顿悟般看向身后三九:“她方才是不是让我将人绑来?”
三九眨了几下眼皮,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确实又合情合理,于是迟疑道:“是吧?奴婢也听见了。”
“那就是了。”赵惊鸿深信不疑,竟觉得那恼人的背影此刻也顺眼起来,“不过这法子着实粗鲁了些,不适合本宫。”
赵惊鸿抬手拢了拢耳后斜散的珠花,回身看了眼那扇漆黑的大门,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3. 疯公主强娶俏驸马
裴凌云心念起便立马去请了个小厮看门,以至于赵惊鸿再来时被拦在了门外,那小厮公事公办,面上是同裴凌云一样的冷淡,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找来个这么像他的,“公子不在府中,二位娘子去别处寻吧。”
“放肆!你可知我们是何身份?”三九眉尖一挑,就要斥他,反被赵惊鸿拦下了,她难得没发火,好脾气问,“那他去哪儿了?”
“公子没说。”
赵惊鸿转身就走。
“殿下。”三九追上去,“他既不在,咱们便回宫吧,您堂堂公主,纡尊降贵给他好脸,他还如此不领情,普天之下您要什么男人没有,难道还稀罕他一个?”
说着说着她便猛地止住脚步,险些撞在赵惊鸿后背上,她绕过去瞧,“殿下?怎么了?”
赵惊鸿神色间有所怔愣,双眸盯着前方某处看,“那是裴凌云?”
三九顺着看过去,却见裴凌云身旁赫然立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二人之间保持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看似有礼,实则十分熟稔。
她惊得忙去看赵惊鸿的反应,人已握紧了拳头,面色青灰,活像讨命的阎罗,三九搜肠刮肚地正欲开口缓和些气氛,赵惊鸿却像是冷静了下来,难得没有发作,转而道:“走,回裴府等着。”
“殿下?”
门口小厮见二人回来亦蹙紧了眉:“二位娘子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了我家公子不在吗?”
赵惊鸿不说话,只轻飘飘给了他一眼,不知怎的,那小厮竟觉得后背发凉,额上发虚。
三九瞪了他一眼,“行了,我们又不进去,不过是在外头等他罢了,这也要管?这是你家的地?”
自然不是他家的,小厮心下嘀咕,左右公子只吩咐了不许叫她们二人进府,她们既等在外头,他也管不着,公子自己的风流债,便自己去还好了。
三九给赵惊鸿拢紧身上的大氅,有些心疼,“殿下,咱回吧,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冻出些好歹来如何是好?”
赵惊鸿向来畏寒,不消片刻功夫,已被冻得唇色泛白,但她必须要确认一件事,她并非全然不在意裴凌云身负婚约之事,原先不过认为他们二人一个常年在边关,另一个自小在掖庭长大,婚约是家中长辈做主,如今想来是她太过自以为是,裴凌云不过回来第二日,二人便相约柳梢,看上去感情甚笃。
那女子一身素荆打扮,想来是他未婚妻无疑,赵惊鸿此刻懊恼不已,早知这般她就不去招惹人家了,徒生些事端,她等在这只想问个明白,他若亲口承认,她赵惊鸿自然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若……
赵惊鸿正胡思乱想之际,裴凌云已从外头回来了,见人等在他门外,不免有些恼,“怎么又来了?”
三九本就一肚子火气无处宣泄,骤然一听他这般说话,算是找着出气口了,“你那是什么态度,见了当朝公主不说行跪拜大礼,便连个揖都不作,你眼里还有天家吗?”
裴凌云闻言深深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赵惊鸿,正欲行礼,却叫赵惊鸿给挡了下,“无需这些虚礼,我只问你,你与你那未婚妻,是否想过要成婚?”
他微微错愕,很快猜到方才情形应是被赵惊鸿撞见了,他本也没想过瞒她,如实答:“没有。婚约是两家长辈指腹为婚,某与关娘子并未见过面,也都无意于对方,回了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与关娘子换回拜帖。”
“方才在街上,只为给关娘子的母亲带些寿礼,幼时伯母待某如亲子,如今她临近生辰,便是念在往日情分上,也该有些表示。”
赵惊鸿定定地盯着裴凌云的眼睛看,半晌才寡淡应了句:“知道了。”
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裴凌云无从品出赵惊鸿的态度,只是在路过门房时滞住了脚步,“下回她再来,就叫她进屋等。”
小厮莫名其妙,没懂他怎么一息之间就变了卦,但还是应了,“……哦。”
赵惊鸿回了自己府邸,屁股尚未坐热便迫不及待叫人去请媒人,三九勉强掩下心底那个荒唐的想法,镇定问:“殿下,请媒人作甚?”
“提亲啊。”赵惊鸿理所当然,“他既没了婚约,那自然该归我了,沈临夏那小蹄子说得对,我与他颇费什么周折,人到手才是真的。”
她吩咐三九,“你去盯着,彩礼不能少,旁人有的咱们也要有,至于陪嫁就不必了,本宫不在乎那些虚礼,人来就行,本宫明日就要成婚!”
“这……莫不是太急了些?”
“你去不去?”赵惊鸿剜她一眼。
“诺。”
午后,六十四抬彩礼哗啦啦抬进裴府大门,裴家主仆二人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正疑惑间三九便带着媒人上前来。
媒人收了赵惊鸿不少好处,这会儿见了裴凌云,如同□□看见天鹅,说什么也要将这桩婚事给办成了,“呦,想必这位便是咱们的裴郎君了吧?果真是丰神俊朗傲骨天成,与咱们公主殿下简直绝配!”
裴凌云额角青筋直跳,本朝还有哪位公主殿下,可不就她赵惊鸿一位吗?
原以为她是老实了,谁承想是疯了!
他脸色黑得像在墨汁里泡了三天三夜,嘴角抽动了几下才挤出几个字:“都丢出去!”
“住手!”三九厉喝一声,拦住要动手的小厮,“裴将军,朝阳公主看上你那是你的荣幸,你可不要不识好歹,罔顾皇家脸面。”
见裴凌云不为所动,三九又扬高了几分声调:“拒绝公主就是拒绝圣人,将军大可试试。”
“你!”二人昂着脸对峙,终是裴凌云先败下阵来,恨恨踹了脚那大红木箱,一言不发进屋去了。
见人没再坚持,三九虚虚地轻吐了口气,幸而是裴凌云先移开了目光,他这冷面阎罗的称号果真名不虚传,有那么一刻,三九毫不怀疑他想掐死自己。
然而,他们显然还是低估了裴凌云,三九一行人前脚刚踏出裴家大门,后脚那些聘礼便通通被丢了出来,一双被红绳绑着脚的大雁在地上无助扑腾,瞧着像是要断过气去。
“娘子,这可怎么办呐?”媒婆犯了难。
“殿下看上的人,没有得不到的,他裴凌云算什么东西,也有拒绝的份儿?明日殿下只管迎亲。”
回了公主府,赵惊鸿问:“他收了?”
三九默了半晌,回:“算……收了。”
虽然最后丢出来了,但总算没当着他们的面儿丢出来不是,那她便当没看见。
翌日一早,整个长安城都苏醒了过来,赵惊鸿身穿火红婚袍骑在白马上领着一行队伍敲锣打鼓走过,所到之处皆有仕女挨家挨户发喜饼,百姓素来不喜赵惊鸿,但对喜饼却是没意见的。
裴凌云清晨练了枪回来,外头敲敲打打的声音惹得人心烦,他随手扯了块布擦汗,问:“外头什么情况,如此喧闹。”
小厮也不知,“许是有喜事吧。”
话音将落,这喜事竟大剌剌地一脚踹开门闯了进来。
赵惊鸿头戴华冠盛气凌人地踏进大门,身旁三九手里还捧着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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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婚服,她朝身后数十名壮丁示意,壮丁们一拥而上,将裴凌云团团围住,饶是裴凌云再能打也招架不住数十个比他强壮的大汉,一番鏖战之后裴凌云屈辱地被摁到在地上,他武将的尊严也一并被摁在地上摩擦。
赵惊鸿把婚服丢过来,吩咐道:“给他换上,别误了吉时。”
“得嘞!”
裴凌云被好一番捏圆搓扁人模人样地提溜了出来,不得不说,依这厮的面皮就是裹个麻袋都好看,何况是做工精美的婚服,赵惊鸿上上下下将人欣赏了个遍,这才大手一挥:“押上花轿!”
本以为事情尘埃落定,裴凌云也没了反抗的力气,岂料就在赵惊鸿转身之际,裴凌云一记阴招,狠狠踢在身旁大汉的膝盖窝上,那大汉险些没跪下地去,抱着膝盖哭爹喊娘。
众人不防间,裴凌云掌心着地借力,两脚一蹬跃起,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那些人,哪有方才弱不禁风任人摆布的样子。
赵惊鸿听见动静回身,见人已挣脱了束缚,两眼一横,抽出腰间软剑冲上去就要将人绑回来:“裴凌云,今日你必须同我成婚,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本宫今日成婚,你若不从,叫我的脸往哪儿放!”
裴凌云不敢伤了赵惊鸿,到底是公主,金枝玉叶,又是圣人心尖尖上的心肝儿,哪儿磕了碰了,圣人怕是得找他拼命。
是以赵惊鸿靠着一身蛮力亲自将裴凌云绑了一脚踹进花轿,莫了还警告句:“老实点,别给本宫出幺蛾子,否则你今晚且等着!”
赵惊鸿确实多虑了,就她这五花大绑的架势,就是头野猪也该服帖了,裴凌云是有心无力,想逃也逃不成。
“起轿——”
一声令下,裴凌云心如死灰,男人坐花轿,真是千古未闻,拜她赵惊鸿所赐,往后他便是全天下的笑柄,饶是坐在花轿里,他也清清楚楚听到外头悉悉索索的逗笑声。
花轿一路抬进公主府,而后稳稳落下,赵惊鸿掀开帘子,将手递了进去:“出来。”
裴凌云闭上眼装死。
“出来!”赵惊鸿向来是要耐心有力气,半边身子探进花轿,将人一把拽了出来,淡笑威胁,“给我笑,本宫大喜的日子你敢不笑?”
裴凌云扯起半边脸,要笑不笑,堪称惊悚。
“很好。”赵惊鸿满意,扶着人迈过门槛,也不吝提醒他,“当心脚下。”
公主府向来被众人避之不及,门前更是连根杂草都不稀得在这儿长,哪像今日,想是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来凑了热闹,无他,赵惊鸿一早派人贴了告示,凡是前来公主府祝贺的,一人可领一两赏银,既有钱拿,说几句违心之言有何不可呢。
二人一路被人拥着入了喜堂,看着堂中央两个巨大的“喜”字,赵惊鸿这才有了要成婚的实感,不过……
她狐疑地看了眼身旁的裴凌云,这厮怎么如此安静,不像他啊,莫不是……
赵惊鸿心神一动,还未来得及往下细想,一旁的喜婆已经急不可耐开嗓:“一拜天地——”
耳旁充斥着宾客们的喝彩声,赵惊鸿一时竟有些飘然,将心中那点不对劲抛之脑后,攥紧手中红绸微微欠身。
“二拜高堂——”
“等等!”
赵惊鸿欲转身之际身后忽有人高喝,而后乌泱泱一队禁军打扮的人马乌拥而上,将本就拥挤的喜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饶是如此混乱场面,裴凌云岿然八风不动气定神闲,赵惊鸿猛然回头看向他,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气急败坏。
4. 尘埃落定洞房受屈
孝和帝一身明黄龙袍被人簇拥而来,面上神色难得的严肃:“简直是胡闹!游游,父皇平日是不是太宠你了,你竟这般胡来!”
赵惊鸿本想呛声,却见周遭满是看客,扬手叫人打发了出去,才道:“如何算是胡来?父皇,我不过是想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这也有错?”
“游游!”孝和帝斥她,见一旁久不作声的裴凌云还被五花大绑着,忙头疼地让人松绑,“你喜欢望之,可望之未必喜欢你,感情的事强求不得。”
赵惊鸿拨开给他松绑的宫人,不让人动,“什么求不求的,我看上的人还没有敢拒绝我的,他三番四次落我面子,我肯给他个驸马身份已是格外开恩了。”
因着皇后早逝,孝和帝尤为偏宠赵惊鸿,自小便是要什么给什么,各宫娘子们也无有不顺着她的,如今碰上裴凌云这个硬茬,喜欢说不上多少,更多的是气恼,被娇惯了一辈子的公主还没在谁身上栽过跟头,裴凌云算头一个。
是以赵惊鸿怎么也不会这么放过他。
今日是何情形她也看出来了,公主成婚全城庆贺,声势之浩大,爱女心切的孝和帝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嫁给一个在长安毫无根基的人,这场婚事孝和帝一定会阻挠,裴凌云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赵惊鸿后知后觉地更加恼怒,向来都是她算计别人,何曾有旁人算计她的份儿。
一时间怒从心起,也顾不得还有宫人在场,赵惊鸿抬起一脚直直踹在裴凌云膝窝,裴凌云吃痛,闷哼一声跪在她脚边,
“游游!”孝和帝是真动了火气,裴凌云虽说不识好歹了些,可到底是守土卫国的将才,何况如今得胜归来风头正盛,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赵惊鸿这般不知收敛,怕是又要被那帮老家伙们弹劾。
“把人给我放了!”
孝和帝平日一直宽和待人,鲜少与人为难,现下乍一动气,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严不减分毫,犹如铜钟落地般震颤,宫人皆垂着脑袋跪了满地,只剩赵惊鸿只身与他对峙。
她上前一步将裴凌云挡得严严实实,心下明白这时候绝不能与孝和帝硬碰硬,立刻软了嗓子泫然欲泣,一双美眸通红得要滴出血来:“父皇,女儿是真心喜欢他的——”
赵惊鸿在心底暗暗唾弃了下自己,嘴上继续胡言乱语:“从前几位驸马都是父皇指给女儿的,女儿虽不喜但为了父皇欢心也都受了,如今只想顺从自己心意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父皇连这也不许吗?”
一番言辞恳切,饶是孝和帝也动摇了几分,手指滞在半空中微微发颤,良久还是收了回去。
赵惊鸿面上的泪流得愈烈,眉间似有愁绪,声调也不住扬高了几分:“可怜我阿嬢走得早,也没个人为我作打算,她倒是就这么去了一了百了,留下我一人受苦,各宫弟弟们都有阿嬢,只我没有,便也合该多受些欺负,谁叫我阿嬢短命呢——”
这一招赵惊鸿是使惯了的,只要她搬出已故的庆贤皇后,便是再荒唐的要求孝和帝也是无有不应的,可谓是死死捏住了他的命脉。
果然。
孝和帝眼底溢出极致的悲痛,拳头攥了又放,目光不断扫过赵惊鸿和地上跪着的裴凌云。
半晌,他沉吟:“罢了……望之,你受委屈了。”
这便是松口了。
赵惊鸿面上一喜,擦净眼角的泪花,忙应声:“不委屈不委屈,女儿一定好好待他,绝不会再像从前几位驸马那般!”
闻言孝和帝噎了一瞬,瞪了眼赵惊鸿,压声道:“你还敢提!”
而后一甩袖子,直直坐上主座,半阖眼淡声吩咐:“继续吧。”
“圣人?”裴凌云不可置信地喊出声,他原以为孝和帝无论如何也会阻止这场婚事,可没想到他竟如此糊涂,放任女儿到了如此地步。
裴凌云久居边关,与一帮糙汉子是待惯了的,向来一根肠子通到底,哪摸得清长安这帮子人的弯弯绕绕。
赵惊鸿心里再清楚不过,她这位父皇,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今日前来闹一番,好叫旁人知晓他爱女心切,各路朝臣本就因她风头过甚而心生不满,经此一遭,她往后怕是愈发举步维艰了。
赵惊鸿抬眼望向高坐明堂的孝和帝,这场婚事,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阻拦。
帝王之爱,满腹算计。
可她又何尝不是在算计呢。
说到底,他们不愧为父女。
直至入洞房,裴凌云都没有缓过劲儿来,三魂还恍惚游荡着,方才他被几个人押着拜了堂,还不待说话,嘴里被塞了块臭气熏天的灰帕子,等他想起反抗,人已入了洞房。
惊魂未定间,赵惊鸿一脚踹开房门进来,直奔坐在床旁的裴凌云。
冰凉的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蛇蝎般的目光在他脸上舔,赵惊鸿阴沉着脸,话语间品不出情绪:“你方才不乖,本宫很不喜欢。你既嫁给了本宫,就该学着做一条听话的狗。”
裴凌云嫌恶地偏开头,冷哼一声嘲她:“公主若是想养狗,外头好面皮的儿郎多的是,何苦大费周章将我掳来,某自认从未得罪过公主。”
话音将落,一个耳光迎面而来拍在裴凌云脸上,裴凌云愕然呆住,赵惊鸿收了力道,可在他看来,这耳光仿佛带了火焰一般,肆意在他脸上烧掠,着实落了他的面子。
“你!”裴凌云气急,转头狠瞪着赵惊鸿,若非他此刻被五花大绑着,怕是又要与赵惊鸿好一番缠斗。
赵惊鸿本就心气郁结,这会儿子见裴凌云梗着脖子不肯就范的模样心中火气更甚,她原本不打算做什么,但此刻她还真是不想就这么放过了他。
赵惊鸿两腿一弯直接跨坐在裴凌云身上,手指在他颈间游离,淡淡的气息覆上裴凌云耳畔:“再给你一次机会,做不做本宫的狗?”
裴凌云咬牙,“不、做!”
“唔……”
裴凌云被赵惊鸿踹倒在地上,身上的绳索死死绑着他,他便是想挣扎也不能。
赵惊鸿翻身下床,火红的绣花鞋走到裴凌云面前微微俯身,大红色帔帛从赵惊鸿手掌绕上裴凌云漂亮的喉结,赵惊鸿手指轻轻收紧,口吻轻挑:“叫几声给本宫听听,狗怎么叫你就怎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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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裴凌云半跪在地上,赵惊鸿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是极屈辱的姿势。
“你……做梦!”裴凌云被勒得两眼泛红,喉间似有丝线在凌迟他,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嗯?”赵惊鸿挑眉,暗暗加了几分力气。
“呃……”裴凌云脖颈间青筋暴起,整张脸紫得不像话,有那么一刻,他毫不怀疑赵惊鸿会弄死自己。
濒死之际,他妥协了:“……汪!”
那声音极小极嘶哑,可赵惊鸿就是听见了,她眉眼愉悦地舒展开,笑眼弯弯犹如稚儿般可爱,“大点声。”
“汪……汪汪……”
方才差点要了他命的帔帛这会儿乖顺地躺回赵惊鸿臂膀间,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新鲜的空气大口大口挤入肺中,裴凌云狼狈地趴在地上猛烈咳嗽,赵惊鸿欣赏够了,将人提起来放在床上,不多言语便开始脱他衣服。
“你做什么!”裴凌云惊惧,偏偏手脚被绑着逃无可逃,只能奋力扭着身子做无谓的抵抗。
赵惊鸿是个疯子,身下人动得越厉害她越兴奋,她三两下便剥开裴凌云的衣裳,五指强势地挤入裴凌云掌心。
裴凌云惊呼:“凉……”
“凉?”赵惊鸿笑得恶劣,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待会儿看你是凉还是热。”
床幔落下,明明灭灭的烛光隔着薄纱摇啊摇啊摇,摇碎了一地月光。
“好疼……呃……”裴凌云嘶嘶吸气,豆大的汗珠滚落在枕巾,洇湿了一大块。
赵惊鸿滚烫的唇瓣在他小腹游走,闻言只漫不经心地敷衍了几声:“等会就不疼了,忍忍。”
“不行——”裴凌云挣扎起来,眼中却不剩多少清明,他下意识收紧腿微微扬起上身,只徒劳片刻,便被赵惊鸿不满地压了下去,赵惊鸿暗恼他的不配合,抽身下床捡起地上的帔帛,将裴凌云的脚踝一左一右分绑在两只床腿上,而后重复手上动作。
裴凌云已然放弃了挣扎,他眼前朦朦隔着一层雾水,看什么都不太分明,只能依稀看到赵惊鸿毛茸茸的发顶,不知赵惊鸿碰着了哪儿,他浑身发抖,头皮一阵酥麻,他呢喃出声:“轻点……轻……”
床笫之事裴凌云不算全然不知,往常行军打仗,将士们凑在一起也会开几句玩笑,听得多了,他便跟着懂了些,但到底未曾亲身实战过,不知这事儿做起来如此要人命。
……
天蒙蒙亮时赵惊鸿醒了,三九端来了水为她清洗,里间裴凌云还昏睡着,昨夜尚不尽兴他就嚷着没有了,赵惊鸿强要了几回,不知何时他便晕了。
赵惊鸿没去扰他,她身上也不爽快,一直都是她在出力,这会儿才觉整个人腰酸背痛的,乏力得紧。
三九上前给她捏肩,昨夜匆匆忙忙一片混乱,她尚不及问出心中困惑,这会儿四下无人,这才问出口:“殿下,您与驸马不过几面之缘,怎么就非他不要了,还平白惹得圣人动气。”
赵惊鸿双眼微阖,闻言嗤了一声,“动气?父皇此刻怕是开心都来不及。”
“殿下何出此言?”
5. 人性难算真心难求
赵惊鸿动了动身子,漫不经心开口:“一个驻守边关十余年的将领,如今回来长住,父皇早晚要收回他的兵权。成婚之事,虽说荒唐了些,可父皇心中未必全是恼怒,裴凌云做了驸马,那就势必要交出兵权。我此举一是为讨父皇欢心,二是……”
她眯起眼,眸光变得凌厉:“兵权左右不可能落到我手上,既如此,人在我手里也是好的,他到底在军中有多年的威望,无论如何,将士们总要给几分薄面。此人无论入了谁的阵营将来都是个祸患,不如本宫收为己用,兴许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是这样……”三九若有所思,“奴婢还以为您是真心喜欢驸马爷呢。”
赵惊鸿嘴角轻哂,极为不屑般:“见鬼的真心。”
三九还欲开口,却被里头的声响打断,她滞了一瞬,福身道:“想来是驸马爷醒了,奴婢去叫人备早膳。”
“去吧。”赵惊鸿懒懒应了声,定定看向屏风后那道正在更衣的身影,良久才移开视线。
待他更衣洗漱完出来,赵惊鸿已经率先坐上了饭桌,三九在一旁布菜。
裴凌云径自坐下,看向桌上的菜色,“炙羊腿,青糯饭,三勒浆——你大早上吃这些,不嫌腻得慌?”
赵惊鸿往嘴里塞了块羊肉,戏谑的目光轻飘飘在他身上扫了一遍,三九开口解释:“驸马爷,这些是殿下特意吩咐的,殿下说驸马爷身子有些虚,须得好好补补,您多吃些。”
“啪——”
裴凌云黑着脸摔了筷子,昨夜屈辱的记忆回笼,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碍于有旁人在场,只得压着嗓子凑近赵惊鸿:“我虚?我那是第一次——”
“驸马还是多吃些。”赵惊鸿扬声打断他,往他小碟里夹了筷虾炙,“现在年轻,不济还能补,往后若是年纪大了,便是想补都补不进了,到那时才真叫有心无力啊。”
这饭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裴凌云皮笑肉不笑地将虾炙还给她,恨不得将她的骨头拆来啃了:“不了,我虚不受补,公主的好意怕是无福消受了。”
赵惊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真是可惜了。”
裴凌云懒得搭理她,冷哼一声自顾离席。
“殿下。”三九提醒道,“驸马似乎生气了。”
“哦。”赵惊鸿满不在乎,心不在焉地拿筷子戳盘中的虾炙,“狗嘛,有点脾气也正常。”
而后她话锋一转,“对了,本宫前些日子不是吩咐你去寻些能人来吗,可有满意的?”
“大家一听说是为朝阳公主编书,自然纷纷前来自荐,这几日奴婢筛选了些,有几位还不错。”
“嗯。”赵惊鸿点头,三九办事她向来是放心的,但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了句,“此事你务必办妥。”
“您放心,奴婢有数的。”
许是真被气着了,直到晚间时候也不见裴凌云出来吃饭,赵惊鸿也不惯着他,只让人把多了的饭菜全都解决掉,不许叫裴凌云吃。
是以深夜裴凌云才察觉出自己已经一天未曾进食,想不起来不要紧,一想起来竟发现这会儿已是饿得受不了了。
他撑起身来摸着空瘪的肚子,一时有些踌躇。
他昨日才匆忙被抬进公主府,今日又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对这公主府实在算不上熟悉,自然不知道厨房在哪儿,还有就是……
若是被人撞见……
罢了罢了,睡着了就不饿了。
裴凌云又躺了回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不知怎的,腹中空虚愈渐猛烈,扰得他实在没法忽视。
他第三次就着月光爬起来,这回几乎是顺着本能打开门出了去,面子里子早已被他抛之脑后,脑袋里只剩一个字——饿!
万幸厨房不算难找,裴凌云近乎粗鲁地掀开锅灶,却发现里头什么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卸力般相信,这偌大的公主府,连一粒米粒儿都找不见。
如此刻意,很难不让人怀疑。
果然,下一刻。
一道翩翩纤影悄无声息移了进来,赵惊鸿拿着火折子半倚在门上,是看好戏的姿态,“呦,这不是咱们宁折不屈的定远将军吗,这大半夜偷偷摸摸找什么呢?贼人?还是宵小?”
“明知故问。”裴凌云恼怒地移开视线,转过身去背对她。
赵惊鸿贼兮兮地凑上去瞧他,“你饿了?”
“……不饿!”裴凌云一拂袖子,话语里是被戳破的窘迫,就连耳尖也攀上几抹桃红。
他本想继续嘴硬,偏偏肚子诚实得紧,接连发出“咕噜”声,甚至越来越大。
裴凌云:“……”
“嗯——”赵惊鸿了然,也不打算继续为难他,只道:“这儿是没什么吃的了,只我房中还剩些金齑玉鲙,不若你委屈委屈?”
裴凌云皱眉:“什么是金齑玉鲙?”
“……”赵惊鸿满脸嫌弃地看向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你们军营里每天吃沙子果腹吗,孤陋寡闻!”
说来也不怪裴凌云,他自出生起就是岐塞长大,岐塞多为平原,四面也不邻水,自然不知这金贵物,何况常年行军打仗,在吃食上只讲究个吃饱就算。
赵惊鸿不同,自小金尊玉贵养着,口味自然也挑得紧,她偏爱鲜味儿,眼下鲈鱼季刚过,府中还有不少存货,收鲈鱼三尺以下者作乾脍,浸渍讫,布裹沥水令尽,散至盘内,取香柔花叶,相间细切,肉白如雪,不腥,所谓金齑玉脍。
这道菜做工繁复,又极讲究刀功,故而只有钟鸣鼎食之家才会常吃。
裴凌云也是饿得眼冒金星了,竟想也不想就跟着赵惊鸿进了房间,细嫩的鱼脍片片剔透,莹润淡泽,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裴凌云直至拿起筷子才想起问了一嘴:“你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
“怎么会?”赵惊鸿笑眯眯给他倒了杯蔗浆,“你我夫妻一体,自该相互扶持,荣辱与共,饿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这话裴凌云是信的,这两天他也看出来了,赵惊鸿强行与他成婚绝不是单单看上他的皮囊,而是另有所图。
在他身上的价值没有被榨干之前,赵惊鸿至少是愿意维持表面功夫的。
裴凌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正欲将碗筷收拾出去,赵惊鸿伸手拦住他:“去哪儿?”
裴凌云轻巧躲过她的阻拦,头也不回走了出去:“自然是回房休息。”
“哦……”赵惊鸿闻言也不阻拦,好整以暇单手支着下巴,像在等着什么。
半炷香功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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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房门几乎是被粗暴地踹开,裴凌云近乎失礼地跳脚:“我的床呢?”
“你的床?”赵惊鸿撑着胳膊起身,言语间的理直气壮让裴凌云无语,“这儿是公主府,整座府邸都是本宫的,哪儿有你的东西?”
“你!”裴凌云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说去厢房将就一晚,赵惊鸿接下来的话直接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这府中上上下下所有空着的屋子都没有床,驸马还是乖乖在这儿歇下吧。”
赵惊鸿悠悠给房门落了锁,将钥匙揣在身上,裴凌云是个君子,即便再想出去也决计不会在她身上抢钥匙。
遇上赵惊鸿这样的无赖,裴凌云实在无计可施,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赵惊鸿堪称奇人。
“你、你……”他手指发抖看着赵惊鸿说不出话来,白净的面皮憋得通红,像是要撅过去。
赵惊鸿怕真给人气背过去了,忙顺气哄道:“行了行了,别气了,天色已晚,驸马爷,咱们休息吧?”
“砰——”
裴凌云踹了脚凳子发泄,愣是站着死犟。
这屋子里也只剩里间一张床了,外头的榻卧赵惊鸿早让人搬走了,就连衾被也只剩一床,他不睡床,那就只能吹冷风了。
赵惊鸿不管他,径自入了里间,悠悠留下句:“你若现在反悔,可就不用受冻了。”
裴凌云闭眼负手而立,恍若未闻。
“……”
赵惊鸿重重摔上门以示不满。
她特意没在外间点上炭,若是裴凌云冻得受不了,不需她发话,他自己就能巴巴儿地摇着尾巴过来,若他真这么硬骨头,那便正好冻一冻,做她赵惊鸿的狗,骨气都是留给别人的。
里屋倒是暖和得紧,赵惊鸿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舒舒服服地睡了。
裴凌云可是苦了,他本以为自己能翻窗出去,再一看就连窗户都落了锁,眼下他要么冻一夜,要么低头服软转身投入温柔乡。
他暗暗咬牙,这个赵惊鸿,有点手段全使他身上了。
裴凌云心中顿觉屈辱,他一个大男人还能被一个深宫女子给拿捏住?
想都别想!
裴凌云硬生生站了一夜,腿脚酸麻得已没了知觉,天将昏亮时他意识回神,盼着赵惊鸿能早些醒过来。
偏偏不知是不是与他故意作对,赵惊鸿这一觉竟睡到了日上三竿,外头的婢子也不来叫,由她睡着。
裴凌云吐了口浊气,隐忍地闭眼,隐隐听到里头传来窸窣的穿衣声他才总算好受些。
赵惊鸿披散着头发出来,连个眼神都吝啬分给他。
裴凌云不好受,赵惊鸿也没好到哪儿去,醒来时屋内果真不见他身影,赵惊鸿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这么个肤白貌美金尊玉贵的大美人儿就在他面前,他居然无动于衷?
赵惊鸿怀疑这死小子是在军营里看男人看多了,连带着对女人也提不起兴趣了。
她开了门,头也不回地叫三九拿水来,裴凌云这才发现,原来三九一直候在门外。
三九顶着裴凌云幽怨的目光进来,硬着头皮给赵惊鸿梳妆,待赵惊鸿洗漱完毕后裴凌云已不见了踪影。
赵惊鸿若有所思,吩咐了句:“叫人把床都搬回去,往后他就睡那儿了。”
6. 人头换贤士以归心
“什么?”三九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才成婚就要分房,往后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呢。
她劝道:“公主费了这番周折与驸马爷成婚,即便心中不喜,也好歹做出些样子来叫旁人看呐。”
赵惊鸿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想起裴凌云的不识好歹,嗤笑道:“一条狗罢了,他若对本宫言听计从,本宫也乐意给他些好脸,可若是桀骜难驯,不如早早折了他的骨,也好过到时他落入别人手里,来反咬本宫一口。”
“您是怕……?”
赵惊鸿挑了支金钗给自己戴上,镜中美人明眸皓齿,额中花钿红得发艳,仿佛鲜血染就。
“对了。”三九道,“几位编书的先生今日已入了府,殿下去见一见吗?”
“不了,几个幕僚而已,先养着吧,叫他们多在长安走动走动,入了我公主府,消息不灵通可不行。”
“那《治地论》还写吗?”
赵惊鸿恍然想起这桩事来,当初她为替孝和帝分忧,拍着胸脯保证要写出一本《治地论》来,并以此为由头大举招揽城中贤士。
如今贤士招来了,她的目的达到了,至于那本什么唬人的《治地论》,赵惊鸿想了想,“既然说了要为父皇分忧,样子总还是要做的。”
“明白。”
赵惊鸿正欲挥手让人退下,却听外头奴仆来报:“殿下,门外有人求见。”
“谁?”
外头人迟疑了一瞬,“奴也不知,不过他在外头等了许多天,方才还与看门的侍卫发生了口角,他只说要见您,来意一概不谈。”
赵惊鸿蹙眉,心中不喜:“好大的架子,难不成还要本宫去请他吗?”
三九开了门,对外头的人道:“你与我去看看。”
片刻后,三九回来了。
“殿下,已将人打了出去。”三九言语间怨气满满,“瞧着一股子文气,不想竟是个泼皮无赖,好生烦人!”
“行了。”赵惊鸿也是第一次见三九这般,想来那人确是个麻烦,“先用膳吧,我都饿了。”
“好。”
赵惊鸿这回没叫人去请裴凌云,却不想这人竟不请自来,偏偏赵惊鸿现在不想看见他,总觉得戳眼得紧。
“你来做什么。”
裴凌云眉间郁色仍在,闻言也只是稍稍侧身将身后人让出来,“方才我听府外吵嚷非常,
出去一看竟是你的家丁在打人,公主府背靠圣人,还真是不把寻常百姓放在眼里,随意喊打喊杀,肆意妄为。”
赵惊鸿的脸蓦地沉了下去,眸光冷冽至极,她淡声开口:“来人,将驸马爷请下去。”
裴凌云面色也不虞,冷哼一声“不识好歹!”拂袖而去。
赵惊鸿这才将目光放在那个清瘦的身影上,连带着也没什么好语气:“你就是那个无赖?”
“正是小人。”那人也不害臊,笑嘻嘻地承认,“回公主殿下,小人名谢阔,表字青野,雁平人士。”
“公主问你姓甚名谁了吗?”赵惊鸿尚未表态,三九先行一步呛声。
谢阔手中折扇隔空点了点三九,不赞同道:“这位姑娘,某既有求于公主,自然要先行表明身份,何须公主问?”
“倒是姑娘你,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叫人将我打出去,好生无礼啊。”
“你……”三九上前一步正欲与他争辩,赵惊鸿拦住她,将眼一挑,道:“你既变了法地要见本宫,不知你究竟有何大事。”
“听闻你先前在公主府外大吵大嚷,言行无状,更是与我府中四名侍卫发生口角,惹来旁人围观,叫我公主府好生丢脸,你可知罪?”
“自然知罪。”谢阔将身子深深一躬,爽快应承了。
“那你可知,本宫向来心狠手辣,原本打算放你一马,如今你又回来,落入本宫手里,那可就是个死罪了。”
“所以。”谢阔从容往下问,“不知某何时能够见到那四名侍卫的项上人头?”
“你说什么?”三九失声接上,这人怕不是得了失心疯,说出的话竟如此惊世骇俗。
赵惊鸿显然也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微微诧异地啜了口清茶。
谢阔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疾不徐笑了声,道:“长安百姓无人不知,朝阳公主府中门客众多,公主不计门第、家世,凡贤者皆以礼交之。近日因编写《治地论》,殿下更是举贤举能,爱贤敬士之名远播我大周寸土。”
“某背井离乡远来长安,仰慕公主之名,望为主分忧。某虽愚钝,其心不可谓不诚,然登门未及入室,便横遭府中侍卫辱之,辱之不能,复殴之,某乃文人,自不可与其匹敌,而当日看者众多,若传扬出去,恐有损公主府名誉。”
他换了语气,忽疾言厉色起来:“此四人不死,则天下异士必视公主之门为畏途而不可攀,届时四海皆以公主之名为虚而耻之,恐有负公主美名。以四子之人头,换天下以归心,岂不妙哉。”
赵惊鸿看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亮了一瞬,面上不动声色,“少给本宫戴高帽子,你所来究竟为何?”
谢阔的眸光在三九身上停留了一瞬,道:“请公主屏退旁人。”
三九觉得可笑,“旁人?咱们这里只有你是旁人。”
谢阔不理她,自顾道:“公主过于信任旁人可不好,往往要你性命的都是信任亲近之人。”
“你放肆!”
三九将眉一竖怒目而视,作势要将其赶出去。
谢阔轻巧躲过,也不言语,只看着赵惊鸿全凭她定夺。
赵惊鸿沉吟片刻,没多犹豫便开口:“三九,你先下去。”
“殿下?”三九不敢相信,急急道,“您真信他的胡言乱语?”
“先下去。”赵惊鸿加重了语气,是不容置喙的意思。
三九便是再不甘,也只得先行退下。
临走前,谢阔冲她得意地挑眉,一副欠揍的模样。三九捏紧了拳头,暗暗把这笔账记在了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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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能说了吧。”
如今偌大的房中只剩其二人,却半分不见孤寂寥寥,二人眼中火光相接,将这空旷燃烧殆尽。
赵惊鸿眉眼间已满是不耐,想来她这辈子也没对谁有过如此耐性,谢阔这几番折腾下来,已是将赵惊鸿为数不多的耐性用尽了。
谢阔心知事急难成的道理,更何况他此来也不为那四人的人头,他手中折扇捻了又捻,几欲开口,又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
半晌,他似乎下了决心,折扇被他握得变了形,他近乎痴狂地看向赵惊鸿:“请公主尽数遣散座下门客,无论亲疏才学,请一并散之!”
扇面在谢阔举手抬臂间自空中划出一道残影,猎猎作响,似于虚空中掷出一道惊雷。
他这番话,赵惊鸿从未预想到,是以未曾多想便怒上心来,不说从前那些,就说最近招募的这些门客,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她耗费无数心血寻来的。
她一介女流,要想得到这么多士人的认可谈何容易,那些士人心比天高,向来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若不是他们确有几分才学,赵惊鸿何尝不想将他们尽数散去。
可这个谢阔未免太过狂妄了些,他以为他是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蝼蚁,就敢教她做事。他一句尽数遣散说得未免也太轻巧了些,赵惊鸿不由得恼怒,每年光是那些幕僚的俸禄便不在少数,若是幕僚出去惹了事,又得赵惊鸿去摆平,她好吃好喝伺候着那些人,还不是图他们身上那点儿文墨,这些幕僚虽派不上大用,但群策群力,总比她一人单枪匹马要好。
更何况,骤然遣散这么多幕僚,不仅会寒他们的心,更是拿公主府的威望在开玩笑,赵惊鸿是怎么也不肯这样做的。
她将攥紧的拳头拢在广袖中,决定再给谢阔一次机会,他若能自圆其说,也算他有几分本事。
赵惊鸿问:“你既要本宫遣散幕僚,那幕僚何错之有呢?”
谢阔收了折扇,语气和缓了几分:“公主胸襟阔达,大开门户延揽天下贤士,实在令某敬佩——可养士如养虎,据某所知,公主门下常有惹是生非之徒,打着公主府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这不仅关乎公主府,更关乎皇家的颜面。”
“并且——”
他顿了顿,眼神忽而凌厉:“公主主动请命为圣上编写《治地论》,这事本不该是由公主来做,公主既将这差事揽了过来,又为此书大肆寻求贤士,届时朝中必起风波。”
他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语气又有些飘然:“公主在想什么某很清楚,几位皇子尚未弱冠,圣人并未立储,您又独得圣人宠爱,在朝中锋芒过盛,可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的道理您应该懂,您遍求天下之士已惹来太多人的注意,若往后朝中无论何人得势,皆可污您以谋反之罪!”
“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韬光养晦,散尽门下之士,门客尽去,则您无须自辩,天下尽知您无谋反之心!”
说完这些,谢阔将胸中浊气皆数吐出,他恭敬沉身而立,俯观着赵惊鸿的反应。
7. 麾下收编误会再生
赵惊鸿将没有说话,将身子往后一靠,闭目沉思。
对于谢阔说的这些,她其实隐约有过担忧。她毕竟是女子,孝和帝即便再是宠爱,也不可能将皇位传给她。
这些年来她的野心也随之愈渐大了起来,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了。
她在朝中有自己的人手,自然也十分清楚那些老家伙对她的看法,她蓄养数量如此庞大的门客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孝和帝年纪已然大了,底下那些皇子早早便按耐不住蠢蠢欲动了,他如今虽然并无立储之意,但储君早晚都要有的。
赵惊鸿看着威风,长安城内人人都要惧她三分,就连天子也哄着捧着,可这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说到底她手中并无实权,军权仍旧牢牢把握在宗亲重臣手中,她根本无能为力。
这些门客,不仅为她出谋划策,必要时亦有自保防身之用,可为她用,更可为她死。
谢阔啊谢阔,枉你自诩聪明,却看不透这一层。
即便要遣散这些幕僚,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些年来,幕僚们与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早已捆绑在一起无可分割,若无法妥善处理这些幕僚,一旦事情泄露,他们必会联合起来反戈一击,届时谁先死还未可知。
赵惊鸿仰起头看他,心中已有较量:“你说得确实不错,可是谢阔,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能遣散。”
谢阔自然知道她心中苦楚,无甚波澜答了句:“某明白。”
他的反应太过平淡,倒像是早已料到赵惊鸿会如此这般,赵惊鸿抬起眼皮掠过他,笃定开口:“看来你的目的并不是让本宫遣散他们,说说吧,你究竟有什么好计谋啊。”
谢阔道:“养士重在养之一字,某认为,公主对门下士人娇纵太过,优其俸禄,长其威风,肆其作为,公主以为如此便能叫那些士人感念其恩,可是公主,凡有才学者,必定自恃其才。”
“门下士人终日无所事,养之有日用之无时,怀才而不可遇,久而久之,士人心中必怀怨恨,此乃人性。若某猜得没错,这《治地论》对公主来说只是个召集人才的幌子罢了,至于此书是否写成,公主并不在意。”
“可在某看来,这《治地论》不仅要写,更要写得漂亮!公主可将门下士人集于一堂,授之以执笔,人人各展所长,上关天文,下至地理,汇诸子百家,集古史旧录,汇聚成册,光耀千秋!此书集数百士人之智而成,必汪洋恣意,传诸久远,百年后,公主之名高悬而不朽。”
“这般士人皆以为己得重用,往后更会为公主卖命,二来《治地论》成,可得圣上欢心,亦可安抚朝臣,三来也好叫百姓看看,朝阳公主一心为民,乃——明主之选。”
最后四个字,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赵惊鸿看。
赵惊鸿身躯为之一震,这个谢阔,竟敏锐通透至此,她未曾宣之于口的心思,此刻在他面前避无可避。
她盯着谢阔瞧了一会儿,最终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深深弯腰作礼:“先生大智,朝阳受教。”
赵惊鸿亲自请他坐下,氤氲的茶韵自她指尖悠悠扬起:“先生请。”
谢阔这时却极没眼力见,拿手一挡,将那盏茶推了回去,朗声高呼:“公主在上,谢阔再请四子之人头!”
此话一出,原本稍有缓和的气氛霎时间再次凝固,赵惊鸿收回手,语气冷硬:“先生,本宫知道您确实在我公主府外受了辱,本宫可以给你金银,也可以叫那四人来给先生下跪道歉,您若因一时之气要了他四人性命,可有想过往后他们的家人该如何活下去?”
谢阔依旧不为所动,受辱之日他曾在众人面前放话,必要四子拿命偿还,这番话绝非戏言,而是他向世人立下的第一个军令状。
这世道,人才贵而人命贱,赵惊鸿很快就做出了抉择,四颗人头来换一个谢阔,不亏。
四名护卫匍匐跪地痛哭以求谢阔原谅,但已经晚了,若当日他没有说出那番话,这四人尚且能活,可话已放出,自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赵惊鸿立在廊下远远看着,三九心中尚有不忿,“殿下,那小子到底跟您说了什么,您竟愿意由着他胡来?那几位护卫虽说言语过分了些,可罪不至死啊,这个谢阔,心胸狭窄小肚鸡肠,您当真要对他委以重任吗?”
三九看不透,赵惊鸿心里却明白得很,有些时候,复仇并不是为自己,而是给别人看的。
不远处,铡刀架起,人头落地。
一朵朵鲜艳的血花铺陈在青黑色的地砖上,这是谢阔为自己的仕途送上的第一块敲门砖。
人已死了,赵惊鸿也不介意再为谢阔挣几分面子,她吩咐下人,“将这四颗人头吊在公主府门前,示众三日。至于他们的家人,记得好生安抚。”
说完赵惊鸿便准备回房,却在转身之际,正对上裴凌云幽深的目光。
赵惊鸿愣了愣,想起背后一地血腥,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擦肩之际,裴凌云抬手擒住赵惊鸿胳膊,双眸血丝蔓延,看上去有几分可怖:“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你身居高位执掌生杀大权,就可以如此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抓着赵惊鸿胳膊的指节微微发白,显然是怒到了极点,他沉声质问:“在你眼里人命到底是什么?你受万民供养享天下之福,你一辈子高高在上衣食无忧,可你别忘了,你如今有的这些,都是百姓一点一点为你挣来的!”
“你视他们的性命为草芥,终有一日会遭反噬,民乃天下根基,若负民心,国将不稳!”
赵惊鸿觉得可笑,她不知道在裴凌云心里自己究竟是有多恶毒残忍,他才能脱口而出这番话。
心中有气,说出的话自然也好听不到哪儿去,她重重拂开裴凌云的手,高高扬起嘴角:“心疼了?既然定远将军这么体恤百姓,那不如陪他们一起死吧,左右还能落下个好名声不是?”
赵惊鸿嗤笑一声,眉眼间带着盛气凌人的高傲:“裴凌云,你以为你是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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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上交,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威风凛凛的定远将军了,你如今不过是我公主府的一条狗,你能依靠的,只有我赵惊鸿,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对本宫说话!”
她两指掐上裴凌云的下巴,口吻轻挑:“你听话,本宫便多喜欢你些,你若不听话,那就只有摇尾乞怜的份儿!给我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她狠狠甩开裴凌云径自离开,浑然没察觉到身后裴凌云紧紧握住的双拳。
谢阔倒是看见了,不过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虽说裴凌云将他带进府帮了他一把,可在这府里,赵惊鸿才是唯一的主人,他要做的,就只有为赵惊鸿效力,至于旁人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低低笑了声,这位驸马爷还真是个硬骨头,他若是肯稍微软和些,顺着赵惊鸿些,今日也不必如此屈辱,不过往后,屈辱的日子多着呢。
裴凌云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过身来恶狠狠瞪着他,仿佛他是那个罪魁祸首。
谢阔无谓地耸肩,得了,看来也不用费尽心思讨好人家了,已经被讨厌个彻底了,还省了些人情麻烦。
这天气真好啊……
谢阔挠了挠脑袋,伸着懒腰扬长而去。
四颗人头俨然在长安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公主府外竟无人敢经过,偶有人路过,皆低头不语匆匆赶路。
朝中一时也闹翻了天,赵惊鸿一脚踹翻御书房内成堆的折子,尤不解气,复又泄愤般狠狠踩了几脚。
三九在旁安抚:“殿下,这回的事儿闹得大了些,好在圣人都压下了,几位大臣纵有不满,也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赵惊鸿扫了眼地上散乱的折子,因着朝中闹了起来,她这才匆匆进宫,还没见着孝和帝的面儿,先被这堆折子给气了个不轻。
瞧瞧这里头写了些什么,批她祸乱朝纲秽乱后宫,强抢驸马行径荒唐令人发指,随意砍杀下人视人命如无物,若再继续纵容下去,她必会将大周风气带歪,女子不安于室有样学样,届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瞧瞧这些酸唧唧的文臣,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可笑她赵惊鸿一个女人,竟能被他们视为洪水猛兽,将国家兴亡系于她一人之身,倒真是她三生有幸了。
孝和帝既然将此事压了下来,赵惊鸿也不打算再做什么,只是……她将这些折子上的名字一个一个牢牢刻在了心里。
马上就是贵妃的生辰宴了,自皇后去后,后宫中最重要的便是贵妃的生辰宴,在这节骨眼上,赵惊鸿不想生事,省得又落人话柄。
“罢了,三九,咱们先去长乐宫。”
长乐宫是高贵妃的寝宫,每年她生辰宴前都喜欢将小辈们叫在一起吃顿饭。
生辰宴要应付各路朝臣及其夫人,一家人能说上话的时候少之又少,是以高贵妃格外重视生辰宴前的这顿饭。
与往常的静谧不同,今日的长乐宫总是充斥了欢声笑语,赵惊鸿还未及近前,便听见里头爽朗的笑声。
8. 长乐宫新人见旧人
赵惊鸿抬步迈了进去,里头欢声笑语一片和乐,见她进来,几位皇子皆起身行礼:“皇姐。”
赵惊鸿抬手免礼,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贵妃娘子近来可安好?”
高蔓枝笑道:“什么安不安好的,人老了,能活着就算不错。”
赵世景皱眉,不乐意听见这样的话,低声嗔了句:“阿嬢。”
他是贵妃唯一的儿子,也就比赵惊鸿小了五岁,再过几月,他便到了弱冠之年了。
高蔓枝察觉到儿子的情绪,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这人呐,年纪一大就喜欢热闹,就喜欢你们这些孩子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多好啊。”
她转头看向赵惊鸿,大抵是真的上了年纪,话语里隐隐有几分慈爱:“殿下啊,您不常进宫来,往常家宴总是缺了您,圣人也不大开心,往后可要多来。”
“那是自然。”赵惊鸿点头应承,接了宫婢送来的茶水。
不料高蔓枝却将眼一挑,不悦地看向她身后的宫婢,问:“你是哪个宫的?怎么如此没规矩,上殿来还戴着面纱,教习嬷嬷没教过你吗?”
赵惊鸿抬眼向身后瞧,方才接茶水时没注意,这会儿一看,这宫婢面上竟真覆着薄纱,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中不免有些多想。
孝和帝正值壮年,宫中也有几位娘子是从宫婢做上来的,不怪这些小宫婢们多了些花花心思,只是今日这位,实在太没规矩了些,将事儿做到明面上,看来不是个聪明的。
见众人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那宫婢慌忙跪下解释:“贵妃娘子恕罪,奴婢实在不是有意,只是今日当值的姐姐恰巧闹了肚子,实在没法,这才拉了奴婢过来顶上。”
“奴婢这脸……”她伸手覆上自己的面庞,“奴婢的脸生来便有印记,实在是难以入目,怕冲撞了贵人,这才以轻纱遮丑,不想竟冲撞了贵人,奴婢该死!”
一听她这脸生来便是如此,高蔓枝倒是变了个态度,语气也和缓了下来:“原来是你,罢了,你下去吧,往后莫要近前侍奉。”
待人退下后,赵惊鸿才出声:“娘子莫非认得她?”
“自然。”高蔓枝叹了口气,目光幽幽看向那宫婢远去的背影,“这孩子也是可怜呐。”
“此话怎讲?”出声的是赵世晟,行三,其母早逝,便由高蔓枝一并抚养,说话便也肆无忌惮了些。
贵妃笑笑,解释道:“方才那婢子祖上可是显赫人家,当年圣人尚是皇子时,她祖父便已官拜宰相,与先帝情同手足。只是……”
“只是什么?”最小的四皇子赵世昱摇了摇高蔓枝的胳膊,催着她快讲。
高蔓枝温温笑了下,也不吊着几个孩子们的胃口,继续道:“只是,情同手足,到底不是亲手足。当时先帝因着秋狩时受了惊,年纪又大了,卧床数日不起,可朝政不能荒废,是以先帝便请其弟平王暂代朝政。”
“待先帝养好病后重新把持朝政,却发现这朝堂再也不是曾经的朝堂了,平王的势力逐渐扩大,拥有了话语权,大臣们也不知不觉总有些偏颇他,先帝心中苦闷,只能说与老宰相听。”
“老宰相告诫先帝,万万不可分权,皇权旁落,则心存不轨之人只会越来越多,更要记得提防平王,他不过暂代寥寥数日,便能收买朝中大半人心,可见手段了得,若叫他找着机会,他必定会取而代之。”
“这番话在先帝心里生了根,他处处压制,处处提防平王,到了后来二人更是势如水火,当然,这其中少不了老宰相的助力。”
“原本先帝与老宰相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随意给平王安个罪名贬为庶人便罢了,没成想将要动手前夜,平王只身一人进了紫宸殿,具体谈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只是自二人出来后,又是一派兄友弟恭的和乐模样,朝中也再没有异样的声音,只是可怜了老宰相……”
“这老宰相啊若说他有什么坏心思本宫是不信的,虽说为人执拗了些,可忠心耿耿跟了先帝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偏偏在先帝与平王兄弟二人和好之后,先帝忽地对老宰相下了手,贬其官职,抄其家产,老宰相也是想不开,抄家那日,他带着儿子自缢于府中,当时他儿媳身怀六甲被押入掖庭成了罪奴,后来早产生下了孩子,也就是方才那个婢子。”
几人一阵唏嘘,赵惊鸿却微微皱了眉,总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故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她摇摇头,罢了,说不定是自己记错了。
“那高娘子。”小四又缠着高蔓枝问个不停,“那个姐姐的脸是怎么了?她为什么要戴面纱?”
高蔓枝伸手将小四抱进怀里,擦净他嘴角的酥饼屑,道:“那丫头生来便被视为不祥,她刚出生,从左脸到脖颈这一块儿便有一大片烈火纹,模样可怖,平日里都以纱覆面,怕吓着别人。宫里的老人们说啊,她上辈子是被火烧死的,这辈子回来讨债了,是以在宫中她的日子不算好过,人人都避之不及,又人人都可奚落讥笑。”
“所幸圣人宽宥,掖庭中设有学堂,哪怕是罪奴也有读书的机会,听说那丫头脑子活络,书读得还不错,小小年纪便才学过人,夫子总夸她。前些天宫中办了和诗宴,人人都可参赛,那丫头夺得了榜首,就连世家千金们也比她不过呢。”
说到这,高蔓枝眉间又染上几分惆怅,哀凄般叹道:“可惜是个命不好的,不然也能许个好人家……”
赵世景宽慰道:“阿嬢,什么命好命不好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您可怜她作甚?她纵有满腹才学,那也不关咱们的事儿。”
“说得也是。”高蔓枝被一打岔,瞧着反倒开心了几分,她抬手望了望外头的天色,惊道,“哎呀,圣人该过来了,咱们快准备准备。”
“是吗……”
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了过去,各自理了理衣襟,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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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笔直,哪儿还有方才的懒散模样。
一顿饭吃得和乐无比,此刻他们仿佛只是寻常人家,夫妻恩爱互敬,子女谦恭孝谨,便是天伦之乐。
用过饭后,赵惊鸿没多待,只借口累了,先行离场。
夜色深重,只三九手中一盏宫灯可以勉强视物,但到底不比白日那么清朗,是以宫人冒冒失失撞上来时,赵惊鸿与三九二人甚至来不及躲避。
“大胆!”三九大声呵斥,“你是哪个宫的?长没长眼睛?若是撞坏了公主殿下你有几个脑袋能赔?”
那宫人将头深深低了下去,连声讨饶,整个身子止不住地发颤,似是怕极了般。
赵惊鸿觉着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探究般去看她,“抬起头来。”
那婢子眼角还挂着泪,闻言一刻也不敢耽搁,怯生生将头抬了起来。
赵惊鸿的目光在触到那一片薄纱时便已认出了来人,心下微诧,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抬手叫人起来。
转身欲走之际,那婢子忽地冲上来扑在赵惊鸿脚边,哭叫着:“公主救命!”
三九是个习武的,见人扑上来,条件反射般将人一脚踹了出去,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人已滚出去了老远。
“三九!”赵惊鸿呵斥,瞪了她一眼,似在责备她的冒失,“还不将人扶起来!”
三九自知理亏,这时也不敢多嘴,顺从地将人从地上搀了起来。只是不知是习武之人手重还是什么,那婢子压抑般忍痛闷哼了一声,盈盈眼眸不知何时又盛满了泪。
赵惊鸿此人是个十足的好色胚,无论男女,只要是个面皮好的,她总愿意给人几分好脸。
虽说这婢子掩着下半张脸叫人看不清面容,可露出的上半张脸却足以窥见其中风华,生生叫赵惊鸿多了几分不忍。
她走过去亲自扶起那婢子,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个遍,最后停留在她刻意捂着的手臂上。
不容置喙般,她强硬掀起婢子的长袖,藕节似的手臂上却长满了一块一块一大片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有掐痕,有划痕,纵横交错着,下手之重,叫人不忍再看。
那婢子触电般收回手臂,将伤痕尽数藏了回去。
便是三九,此刻看见这些伤痕也有些于心不忍:“你这是……”
赵惊鸿想起方才高贵妃所言,心中大抵明白了。这后宫惯是个捧高拜低的地方,她一介罪奴,自然人人可欺之辱之,更何况她面上的烈火印记,日子怕是愈发不好过的。
但赵惊鸿并不打算插手,赵世景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能走到哪步,且看她自个儿。
赵惊鸿默了许久,在婢子希冀的眼神下,她还是选择了抬脚就走。
只是她没能走出去几步,便再次被那婢子用身躯绊住了脚步,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拽着赵惊鸿的裙角倔强地不肯放手。
赵惊鸿:“……”
9. 宴中遇讽夫妻同心
她长叹了声,最后妥协般认命道:“那你究竟想如何?让本宫去教训她们一顿?”
“不是。”那婢子拼命摇头,泫然欲泣道,“求求您救救奴婢,再这样下去奴婢会被她们打死的!奴婢的母亲已然年迈,身边离不开人,若非万不得已奴婢实在不会求到公主身上。”
她跪在地上磕头,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愈发为她增添了几分柔弱:“求公主给奴婢一条活路,奴婢情愿为公主做牛做马,只求留在公主身边侍奉!”
“奴婢不怕被她们打死,左右我烂命一条,死了也便死了,可奴婢实在放心不下老母,求公主收下奴婢,待奴婢侍奉母亲终老您再将奴婢赶出去也不迟,求您了!”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赵惊鸿,她像被钉在了原地,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待三九提醒她才回过神来,赵惊鸿唇角轻轻动了动,犹疑问:“你阿嬢……多大了?”
“四十又二。”
赵惊鸿再次沉默了,这回沉默得更久,久到三九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
“你……你自明日起,便跟着我吧。”
“好!”那婢子大喜过望,额前磕破了皮,此刻血液顺着鼻梁淌下来,她却浑然不觉,只一味地磕头谢恩。
“奴婢关山月,感念公主殿下大恩大德,此生愿当牛做马,只效忠公主一人!”
这些场面话赵惊鸿听得够多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她这名字……
赵惊鸿眯了眯眼似在回忆,裴凌云那个未婚妻叫什么来着?上回听他说似乎也姓关,长安城中关姓并不多,是巧合吗,还是她记错了……
罢了。
赵惊鸿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明日是高娘子的生辰宴,待生辰宴过后,你便随我一道会公主府吧。”
“是!多谢公主!”
关山月谢了又谢,拜了再拜,这才肯离去。
“公主。”三九总觉得怪怪的,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后宫这么大,没道理一天之内遇着同一个人两回,“您真要将她带回府?”
“多个奴婢罢了,公主府又不是养不起。”赵惊鸿倒没多想,她对美人儿总是要多几分宽容的。
三九仍旧不放心,“可这奴婢……不是都说她生来不祥吗,万一给咱们招来祸患……”
“三九。”赵惊鸿无可奈何唤了她一声,“旁人说说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信了这一套了。”
她放缓了声音,似在喃喃自语,“虽为罪奴,出身微末,但本事倒是不错,讨巧卖乖有一套……”
三九没听清,以为赵惊鸿在和她说话,“公主你说什么?”
“没什么。”赵惊鸿收了神绪,吩咐道,“明日晚宴,你去通知那丫头一声,叫她随咱们一同出席。”
三九闻言别扭着不肯应声,赵惊鸿察觉到她的情绪,但也少见的没有安抚,只是加重了语气:“听见了吗?”
“……是。”
高蔓枝的四十岁寿辰办得极其盛大,寒夜之中唯皇宫灯火通明,红色的火光似乎照亮了黑夜,宫女们端着玉盘金樽轻盈地鱼贯而入,席间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金风玉露的夜,就连花枝都在轻轻地颤。
赵惊鸿派人去公主府将裴凌云接了来,裴凌云原本并不喜欢热闹,也不爱参加什么宴会,只是今日是贵妃的生辰,他如今又多了一层尴尬的身份,实在推脱不得。
裴凌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手中缰绳递给身旁小厮,本打算掠过赵惊鸿直接入席,却在看到她身后立着的婢女时视线微微滞住,那婢女依旧低着头,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打量。
赵惊鸿自然没有错过他的不对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没有当场发问。
她上前叫住裴凌云,将手放进他的臂膀,嗔道:“夫君,你瞧瞧人家,哪家郎君不是对自家娘子照顾有加,就你这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你再这样我可要罚你了。”
裴凌云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眼珠无措地转了几圈,还是没想明白赵惊鸿这忽然转变的态度究竟是为何。
他真诚发问:“你疯了?”
“……”
赵惊鸿面上笑意更甚,咬着牙轻声道:“待会儿席上都是老狐狸,我如今本就受颇多非议,若不做出这番恩爱模样,那群老东西又得拿我强娶一事做文章。”
她狠掐了裴凌云一把,“记住,我不好过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搂着我。”
搂?
裴凌云一只手僵硬地在她身上比划,左看右看不知从哪儿下手。
赵惊鸿等了等,发现这厮实在是蠢笨得无可救药,她叹了口气,忍无可忍地捏着裴凌云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可以进去了。”
赵惊鸿坦坦荡荡一副任人欣赏的大方模样,可偏偏苦了裴凌云。
裴家家教甚严,平日就是与旁的娘子说句话他都恨不得避开三丈远,生怕惹人非议。
如今这般,虽说是自家娘子,可他们之间仅有一次肌肤之亲,何况过程还不大愉悦,平日见了面就是互掐,骤然这般亲近,裴凌云一面受着旁人目光的凌迟,一面又别扭地不适应与赵惊鸿如此亲近。
手下腰肢细软,裴凌云又不合时宜地想到那晚轻纱帐下,如白玉般细腻的肌肤颤巍巍贴着折磨他,思及此,他放缓了手下力道,只虚虚搭在赵惊鸿身上。
意识到他的走神,赵惊鸿不大爽快地掐了下他腰间软肉,裴凌云惊了一惊,微微退开身子。
还没来得及诘问,面前便迎上了位夫人,还带着个尚年轻的娘子,想来是对母女。
裴凌云不认得人,赵惊鸿却认得,就是她这辈子的死敌——沈临夏,还有比沈临夏更讨厌的,她的娘亲。
见赵裴二人黏糊着走进来,齐媛自然是不甘心的,她的女儿与赵惊鸿同岁,却处处被赵惊鸿压了一头,原先赵惊鸿待字闺中时,长安城中有志儿郎皆将她挂在嘴边。
“非赵惊鸿不娶”这番惊世骇俗的话在当时几乎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世人皆知赵惊鸿,而不知有沈临夏。
这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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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得牙痒痒,打那往后无论什么她都要女儿与赵惊鸿比上一比。
先前赵惊鸿三休驸马之事闹得极大,长安城内人人都将这事当做饭后谈资,连带着赵惊鸿的名声也臭了。
这可把齐媛得意坏了,认定这回沈临夏定能坐稳长安第一贵女的名号,可偏偏沈临夏是个不争气的,二十又二了都没能把自己嫁出去,成了人人嫌弃的老姑娘。
齐媛本就心气儿不顺,这会儿见着赵裴二人恩恩爱爱宛若比翼鸟般走了进来,无论如何也要刺上几句。
“呦,咱们公主殿下来了。刚刚新婚不久,想必这婚后的日子过得不错吧?”
赵惊鸿懒得奉承,兴致缺缺应了声:“还不错。”
齐媛似乎看不出赵惊鸿面上的不耐,自顾自哗啦啦说道:“要我说啊还是公主您会挑男人,瞧瞧咱们裴郎君,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比先前那几位驸马好多了!”
此话一出,饶是沈临夏也诧异地看了母亲两眼。
赵惊鸿扯起半边嘴角,皮笑肉不笑:“齐娘子有空关心我夫君,不如多为自己女儿相看相看吧,虽说女子不嫁人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对齐娘子您来说,可不是要了命吗?”
“……”齐媛嘴边的笑凝在面上,眼里是即将爆发的怒火,衬得她愈发诡异。
她硬生生压制住了脾气,笑意险些维持不住,逞道:“这自然不比公主,咱们家临夏就是太老实了,她若是能看上个郎君当街抢回来,怎么着我也高兴不是?不过啊,强抢来的姻缘也不一定都是好的,貌合神离的大有人在,所以我也就不着急了,慢慢挑嘛。”
“夫人此言差矣。”一直没开口的裴凌云这会儿却握紧了赵惊鸿手心反驳道,“无论什么样的姻缘都是上天注定的,某先前虽不识得公主,这婚事也并非出我所愿,可成婚后某才发觉,公主竟是如此美丽善良,温婉贤淑,如今想来,某只恨没有早些认识公主,也好早些将她娶进家门。”
赵惊鸿嘴角抽了抽,她怎么早没发现这裴凌云睁眼说瞎话是有一套的。温婉贤淑?这是她赵惊鸿该有的吗?
不过他这话确确实实说到赵惊鸿心坎里去了,特别是在齐媛强撑着祝福后慌乱退下时,她心情颇好地盯着那母女二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连着裴凌云她也觉得顺眼了些。
“表现不错。”她难得夸奖了句。
裴凌云却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样,瘫着脸回:“公主过誉,若公主失了面子,我裴凌云自然也没脸,这不是您亲口说的话吗。”
裴凌云本意是想刺她两句,没想到赵惊鸿听不出来似的,颇为赞同地点头:“没错,是本宫说的。”
“……”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裴凌云没再继续与她争执,圣人与贵妃已入了席,他二人也只得暂时噤声。
高贵妃难得坐在高位上,扫视着下头的众人,眸光悠悠扫过每一个人,却在看到赵惊鸿身后站着的两位婢女时定住了目光。
半晌,她勾唇。
10. 身份揭晓正式宣战
高贵妃抬手免了众人的礼,笑意吟吟道:“今日是本宫的寿辰,难得大家聚得这么齐,可要喝得尽兴啊。”
“那是自然。”底下有人乐呵呵应了。
赵惊鸿有些困顿,疲于应付这些人的阿谀,每年的寿宴都是一个模样,听朝臣赞一赞这大好河山大美长安,捧一捧圣人英明娘子端庄,再夸一夸皇子聪慧皇女孝敬,最后送些寿礼,每年都是如此,连一个新花样也无。
几位皇子接连献了礼,最后才轮到赵惊鸿。
赵惊鸿走上前去还未开口,便听高蔓枝问:“公主这奴婢……怎么瞧着有些面熟?”
一句话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待有人看清那奴婢模样时,便听堂上微微有抽气声,赵惊鸿本还有些疑虑,一对上上首高蔓枝的眼神心下便有了答案。
她处变不惊无甚波澜道:“昨日在高娘子殿中,听高娘子说了这丫头身世,儿臣甚是怜惜,恰逢晚间又遇着了一次,想着不如将她带回公主府,也好过在宫里平白叫人磋磨。”
此话一出,高蔓枝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孝和帝也不是傻子,一下便听出是高蔓枝明知故问,是以有些不大高兴。
“这……”高蔓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伸手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是了,这婢子昨日还来殿中奉过茶呢。”
“就是这……”她又不说了,话语间满是踌躇,看着赵惊鸿的眼神欲言又止。
席间一阵骚动,众人面色各异,端的都是瞧好戏的姿态。
赵惊鸿环视了一圈,心头总觉得不对劲,可这股子不对劲又无从说起,她下意识去瞧裴凌云,裴凌云目光矍铄,面上带了点显而易见的慌张。
好事的齐媛这会子率先站了出来,扬声道:“公主您也真是的,这丫头可不就是咱们驸马爷先前的未婚妻吗,您就算再不挑也不能给自己寻个祸患回家啊。”
此话一出,全场窃窃私议的声音纷纷大了起来,似是得了人撑腰。
赵惊鸿脑袋嗡了一声,一时没回过味来,待将将理清脑海中的思绪时,就见裴凌云正欲起身过来。
然而他身后的关山月比他更快一步上前来。
她双膝跪地,嗓音淡漠而有力:“圣人明鉴,奴婢从前确与驸马爷有过婚约,但那是两家长辈指腹为婚,此次驸马爷班师回朝,奴婢便与驸马爷换回了拜帖,婚约早已不做数!”
“奴婢对驸马爷绝无非分之想,求公主收留只为自保。奴婢从小便受人奚落,受人欺凌,是公主心善搭救了奴婢,奴婢关山月愿以命报之!”
裴凌云站在赵惊鸿左侧,与关山月隔开一个身位,“圣人,臣与关娘子不过是幼时的玩伴,臣少时便随父出征,根本无心于儿女情长。也是在遇到公主后才第一次想与一人厮守终生,臣与公主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绝无不轨之心!”
见二人皆在她脚边跪着,赵惊鸿这才明白过来,看来是有人故意将关山月带到她面前来的,存了心给她找不痛快。
此人是谁,不言而喻,可她偏偏不会让她就此如愿。
赵惊鸿不去看高位上的二人,转而将目光看向齐媛,这个齐媛,仗着身后有人撑腰就敢如此无法无天,真是欠收拾了。
她悠悠走到齐媛面前,每走一步,压迫感迎面而来,赵惊鸿冷着脸的模样着实可以称得上唬人,齐媛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这会儿慌得小腿肚子都在打颤,“你……你要做什么?”
“啪——”
猝不及防的,赵惊鸿一个巴掌便扇了过去,齐媛错愕地捂着脸久久没有回神。
“阿嬢!”沈临夏惊呼,连忙过来查看齐媛的伤势。
“赵惊鸿!”沈临夏眼里几欲喷出火星子来,咬牙切齿瞪着她,赵惊鸿也不多言,一视同仁般也赏了她个巴掌。
三九捧了块上好的绢布为赵惊鸿擦手,斥责二人:“瞪什么瞪?公主赏你们巴掌那是看得起你们!你们二人胆敢直呼公主名讳,可有将圣人、将皇家放在眼里!”
这番话说得极重,连带着孝和帝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齐媛这才懊恼地皱眉,方才确实有些莽撞了,圣人毕竟还在场,她们如此算计他的女儿,只要是个有眼珠子的都能看出来。
周遭一片寂静,无人敢大声喘气儿。
赵惊鸿这才朗声面向高位道:“关山月的身份,我昨夜便已知晓,何须你们一个一个跳梁小丑般跳出来作怪?”
高蔓枝这时才出声缓和:“殿下原是早已知晓了?那怎么不早说呢,害得咱们大家还为殿下担心,生怕这奴婢会使些什么下作手段呢。”
赵惊鸿轻笑,这群人在想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敢算到她头上,这些账她都一个一个记着,来日再清算。
她走回原位,将地上的关山月扶了起来,“一个男人而已,哪里需要我们二人费尽心思去抢,只有蠢货,才会把抢男人当做头等大事。”
话音将落,高蔓枝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赵惊鸿没看见般继续道:“贵妃娘子久居深宫,眼里自然只能看得到一方天地。”
她走上高阶,站在高蔓枝身边,俯身在她边上耳语:“我赵惊鸿不是你高蔓枝,更不是齐媛那个蠢货。你的富贵荣华仰仗于男人,可我不是,我要的东西只会凭自己的双手抢来!”
这便是宣战了,这是赵惊鸿第一次对高蔓枝堂而皇之地露出爪牙,也是第一次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
见高蔓枝惊魂未定地倒回椅背上,她才微微一笑,冲一旁沉默不语的孝和帝道:“父皇,今日因着家事搅扰了高娘子的寿宴,实在不该,若有机会,儿臣下回单独给高娘子赔罪,今日儿臣便先行回府了。”
孝和帝轻叹,望着底下一片狼藉也没了庆祝的心思,只稍一挥手:“去吧。”
*
马车内格外寂静。
赵惊鸿阖眼小憩,裴凌云与关山月分别对坐两端,二人谁都不敢贸然开口。
裴凌云抬手揉了揉鼻子,他自知理亏,这时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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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话为好。
关山月摸不透赵惊鸿什么心思,方才在殿上虽替她圆了过去,可私下不知她究竟是何想法。
关山月想,她心中觉得膈应也是应该的,毕竟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安然与丈夫的前未婚妻共处一室。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晃出了宫门,赵惊鸿忽地开口:“你们谁先解释。”
此话一出,关裴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对视了一眼,皆默契地垂下眼皮。
赵惊鸿等了等不见有人先开口,她没了耐心:“那就你先说吧,我的好驸马。”
“……”
裴凌云双膝不自觉动了动,手指在膝盖上摩挲,嘴上说出的话依旧不好听:“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关山月绝望地闭眼,此刻竟然有些庆幸她这婚退得早,若叫她与这个倔嘴葫芦相伴余生,怕是等不到老便被气死了。
“那我来问。”赵惊鸿不肯放过他,上身倾歪靠近他,“白日本宫在宫门迎你时,你明明看到了关山月,那时为何不告诉我,反倒叫我在宴会上险些失了颜面。”
裴凌云错愕了晌,似是没料到赵惊鸿在意的竟是这事,一时不禁有些恼怒,旁人家的娘子恨不得刨根问底,她倒好,竟然只在乎自己的颜面,可见他裴凌云在她心里真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这样一想,说出的话便也违了心意:“为何要说,说出来给你机会叫你磋磨人家吗?”
“你!”
赵惊鸿柳眉倒竖,简直要被气笑,她的驸马还真是讨厌她讨厌得紧,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罪名都扣在她头上,半点也不愿往好处去想她。
赵惊鸿就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性子,这会儿她看裴凌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大声叫停了马车,将裴凌云一脚踹了下去:“叫三九进来!你一个大男人坐里头叫她一个小姑娘在外头受冻算怎么回事。”
正好裴凌云也憋了一肚子气,不想看见赵惊鸿,闻言麻溜滚了出去,将坐在外头的三九换了进去。
赵惊鸿又将矛头对准了关山月:“你是高蔓枝的人?”
语气十分不善,连带着三九坐下时的动作都放轻了几分。
关山月不知赵惊鸿怎么会这么想,只能先否认:“奴婢不是谁的人。”
“是吗。”赵惊鸿一只手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她,这是一个极其冒犯的动作,让人并不舒服,但关山月半分也不敢挪动。
“本宫昨日才进宫,你就说什么替人来侍奉,这侍奉的时机怎得如此巧妙?接着高蔓枝再故意说出你的身世,叫人可怜你,你再求到本宫跟前,用你母亲来说事,你知道我阿嬢早逝,所以特地利用了这一点,来唤起我对你的同情心。”
“待你入了公主府,届时你的身份一定瞒不住,高蔓枝不一定是想用你来对付我,但你的身份,恶心我足够了,是也不是?”
关山月大方承认:“奴婢确实利用了家母以此来求公主垂怜,但有一件事,公主说错了。”
11. 心有疑而怒气横生
她抬眼看向赵惊鸿,哪里还有昨日的半分胆怯:“奴婢确实是处心积虑想要进公主府,但奴婢并不是贵妃的人,也不为裴凌云而来,奴婢是为公主而来。”
“贵妃或许确实是故意将奴婢的事说与公主听,以此来引起公主注意,待奴婢身份暴露,便可结结实实膈应公主一把。可奴婢从头到尾,眼里只有公主一人。”
“昨日奴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伤疤做不得假,公主大可派人去宫里问,奴婢这些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公主,奴婢在宫里待得久了,深知若要保命背后就必得有一个靠得住的大树,您,就是奴婢的树。”
赵惊鸿摇摇头,总觉得她太过轻率:“你怎么就知道,本宫一定靠得住呢。且不说你的身份,就说你脸上这些东西,你在世人眼中就是个不祥之人,本宫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护着你呢。”
“公主会的。”关山月十分笃定,“就凭昨日我用我母亲的事来引起公主同情,那一刻奴婢就知道,您是个好人。”
那一刻赵惊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就连肩头也在可笑地颤动:“好人?本宫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是个好人。”
她笑够了,又阴森森地盯着关山月瞧,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你知道,我之前的几位驸马都是怎么死的吗?”
“看来那位失踪许久的何驸马也死了。”关山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压根没被吓到,“他们死有余辜,与公主何干?”
“是吗。”赵惊鸿翘起一条腿晃啊晃,打定了主意要刨根问底,“那你说说,他们怎么就死有余辜了。”
关山月先看了看赵惊鸿,又像三九望去,而后嫣然一笑,回:“他们既然已是公主的人,就不该吃里扒外,做背主的事,叛徒难道不该死吗?”
不料赵惊鸿却勃然大怒,质问道:“还敢说你不是贵妃的人,你一个小小宫女,哪儿来的这些消息?”
关山月连忙匍匐在她脚边,瞧着低头认错的模样,言语却不急不缓,带了些安抚的意味:“奴婢自幼在深宫中长大,宫里的手段见得多了,知道些什么便也不足为奇。这些事没有人告诉奴婢,是奴婢自己猜的。”
“第一位驸马是圣人赐婚,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原本前途大好,偏偏被圣上指给了您,仕途无望,他原本打算与您好好过日子,做个闲散富贵人也无妨,是以公主婚后郎君体贴有加,对您言听计从,您十分满意这桩婚事,直到后来那位驸马结识了二皇子。”
“一个男人,要么永远不碰权力,一旦沾染上,有了欲望,那这辈子都不可能甘心只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他暗中作为二皇子的线人,将您的一举一动都泄露了出去,后来被您发现,所以您才……”
她拖长了尾音,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继续道:“更不要说后头的两位驸马都是贵妃精心挑选的,是以您如法炮制,全都将他们解决了个干净。”
她靠近了些,游蛇般伸手抚上赵惊鸿的膝盖:“公主,那是他们自己找死,与您有半分干系吗,是他们负了您。”
“花言巧语。”赵惊鸿两指抬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你确定你不是贵妃的人?”
“奴婢,是公主的人。”
赵惊鸿满意地勾唇,轻拍她的脸:“给我牢牢记住这句话。”
三九一直没出声,待二人入了房门才开口:“公主,那丫头不过三言两语您就信了她了?”
赵惊鸿脱了大氅递给三九,此刻才堪堪有些疲惫地坐下,“不管她是不是高蔓枝的人,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她不是最好,就算她是,一个小小的婢子也掀不起风浪,高蔓枝有意在我面前提起她,就是想给我找不痛快,且看她安不安分就是了。”
三九犹不放心,往前走了两步,急急问道:“倘若那婢子勾引驸马爷呢,公主您才成婚,就在驸马爷眼前放一个旧情人,您就这么放心他?”
“裴凌云若是这么轻而易举便被勾了去,那本宫还真是要好好谢谢她,替本宫看清了一个男人。高蔓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那就如她的愿,长安城到处都是好儿郎,难道就他裴凌云最出挑吗。”
说来说去,其实赵惊鸿也没多在意裴凌云,无非是当个小雀儿养着,乖了便逗一逗,不乖就教训一二,左右也省心。
今日看来,这个裴凌云倒是个识时务的,至少在外人面前还能装一装,只是今日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实在叫她恼怒,什么时候狗也能冲着主人叫了。
思及此,赵惊鸿冷声吩咐三九:“叫驸马搬到偏院去,少在这儿碍本宫的眼。”
“那……”三九看了眼赵惊鸿,不知该不该问,最后还是开口,“驸马还搬回来吗?”
赵惊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瞥见三九面上的纠结时忽起了逗弄之心,“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看本宫心情吧。”
果然,三九一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苦兮兮地问:“那公主您什么时候心情好一些?这人去了偏院他干了什么您可就不知道了,您真这么放心?”
“是啊……”赵惊鸿极为苦恼地叹了声,“可人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就是日日将他绑在身边看着也没用啊。”
“怎么会没用?”三九急得连忙反驳,最后下定决心般抿了抿唇道,“他若敢不听话,奴婢就打断他的腿绑在您床上,他废人一个,还不任您摆布?”
瞧她说得一本正经,赵惊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恼怒地剁脚:“公主,您怎么这样啊?”
赵惊鸿缩缩肩膀,怕又将人惹恼了,到底没再笑,只催促着:“行了快去吧。”
三九动作很快,裴凌云甫一回房,便对着空荡荡只徒四壁的房间呆立住了。
“来人!”他大叫。
三九便是等着他来,听他喊人,立马上前来,明知故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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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爷,怎么了?”
“我的东西呢?”
“您说这个。”三九轻笑,浑不在意道,“公主吩咐了,请您暂时先去偏院住几日,哪日公主心情好了,说不定您就可以回来了。”
裴凌云不知是自己那张破嘴惹的祸,以为赵惊鸿还在介意今日席上的事儿,他几乎是无可奈何地开口:“今晚我没有事先告知她关娘子的身份是我做的不对,可她至于如此公报私仇吗?”
三九一听就知他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的错,也不欲与他多废话,直接叫人锁了屋子,将钥匙妥帖收好。
“驸马爷既然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那便去偏院好好想想吧,偏院冷清,定能将驸马爷的脑子给冻个清醒。”
三九说完转身就走,身后的一大帮人也跟着离开,只剩个瘦弱的小厮还留在原地。
裴凌云疑惑地看着他,那小厮弱弱开口:“三九姐姐怕您不认识路,特来叫奴才带您过去。”
呵。
裴凌云冷嗤一声,这哪是怕他不认识路,分明就是派了个人押着他过去。
他懒得多言,提步便走。
那小厮在身后急忙喊住他:“爷!”
“干什么!”裴凌云近乎失态地厉声喊道。
小厮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小声说:“爷……走错了。”
“……”
裴凌云吃了个哑炮,没脾气般顺从地换了个方向。
三九说得果然没错,这偏院冷清阴森得紧,一看就是常年没人住的地方,只是靠近,便闻得一股子陈旧腐败之气,叫人心生退意。
院里没点灯,黑乎乎一片,伴着晚夜哭嚎的朔风,那房门将开未开,看不分清里头,像只长着獠牙的猛兽张开大口等待猎物的到来。
那小厮似有些胆寒,只停在门口,盯着里头咽了下唾沫,怯怯开口:“这就是了,爷,那我就先走了,您别怕!”
裴凌云:“……”
说怕倒不至于,毕竟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什么恶劣环境他没遇着过,就是烂泥堆里也睡过好几回,这院子无非就是黑了点,冷了点,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这点儿都扛不住吗。
裴凌云推门进去,索性桌上还倒着半截烛火,他将那蜡烛扶了起来点亮,这才看清屋内样貌。
虽然那小厮说这屋子常年没有人住,但看得出来刚刚被人打扫过,屋内没什么灰尘,只是摆设旧了些,屋顶不漏雨窗户不漏风,就连他的衣裳被褥也都被好好收着。
裴凌云原本堵着的心头这回才算舒畅了些,看来赵惊鸿只是单纯想让他离她远些,不是故意磋磨他。
这样也好,他总算也能松口气,依着赵惊鸿这个刁蛮难搞的性子,若是不给他松快的机会,他怕是招架不住。
想到这,裴凌云一身轻松地坐在了床上,庆幸着自己终于能短暂逃离赵惊鸿的魔爪,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很快他就要笑不出来了。
12. 极乐乐坊静听她声
翌日一早,公主府难得地迎来了位叽叽喳喳的客人,傅沅将将解了禁,便迫不及待来找了赵惊鸿。
彼时赵惊鸿还在更衣,三九先行出了门迎她,她有心调侃,嬉笑的目光在傅沅身上流连:“傅娘子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傅公不生气啦?”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傅沅白了她一眼。
傅沅这小丫头没别的爱好,平日里就喜欢去乐坊点几个小倌儿听曲儿逗乐,乐坊里的小倌儿花样多,一张小嘴惯会哄人,她每每都被哄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也就是她倒霉,那日被一群小倌儿起哄,正准备跟人喝交杯酒,却被前去查案的她亲爹傅少卿给撞了个正着,那场面闹得是人仰马翻,难得一见。
傅少卿此人极为刻板,铁面无私,当即便揪着人耳朵将她给扭送回了家,就不说禁足的事儿了,还罚她日日抄写佛经,抄得她那叫一个清心寡欲,半分想点小倌儿的心思都没了。
这可不行,傅沅也就好这一口,在家里时想着小倌儿们的温柔小意,到了乐坊又一脑子的阿弥陀佛,简直苦不堪言,想来想去,索性便来找赵惊鸿玩玩。
赵惊鸿成婚时她尚且在禁足期没能参加,就连这驸马是个什么人物都不晓得,是以现在好奇得紧,缠着三九非让她说说,三九偏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被傅沅这么一闹,叽里咕噜一股脑全给说了出来。
“什么?”傅沅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得来回转圈圈,“那个男人居然这么不识好歹?这可是赵惊鸿诶,赵惊鸿都看不上他还能看上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鬼样!真是给他脸了!”
“那个……”三九弱弱开口,“其实驸马长得还不错的……”
单说样貌,裴凌云自然是无可挑剔,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身上带了股读书人没有的硬朗周正之气,论身姿容貌已是上乘。
可傅沅是个什么角色,与赵惊鸿并称长安双霸,甚至比赵惊鸿更甚一筹,脾气一点就炸,眼里只放得下她愿意看见的人,在她看来,这个裴凌云就是长成天仙模样他也配不上赵惊鸿!
赵惊鸿洗漱完来到前院,见傅沅一副抓狂模样,心下疑惑,好端端的谁又惹她了?
见赵惊鸿来,傅沅这才有了撒气的对象,逮着赵惊鸿就是一顿数落:“赵惊鸿啊赵惊鸿,我想到你没用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没用,连个男人你都治不住!好歹你也是成了四次婚的人了,不说身经百战那也是经验丰富啊,这么一个小男人你就没招了?”
赵惊鸿一听就知道是三九这丫头惹的事,不过此刻也无暇去骂她,她更在意傅沅说她没用的事儿:“什么叫没用?就你有用?你有用点小倌儿别被你爹见着啊。”
“你!”傅沅语塞,这事儿真是能被人唠一辈子,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还有。”赵惊鸿继续,“什么叫身经百战,我是成了四次婚了,那我也没有很频繁那个吧?偶尔几次而已了,你少给我夸大其词。”
傅沅嗤之以鼻,斜着眼瞧她:“呦呦呦,啧啧啧,那还真是委屈您了哈,成了四次婚,大半时间都在守活寡,所以我说你根本就治不住那些男人,真是半分手段没有,拉倒吧拉倒吧。”
她拽着赵惊鸿往府外走去,口中振振有词,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家里的给不了你幸福,咱就上外头找去,听说和风坊新来了些不错的小倌儿,姐妹今天就就大发慈悲教你怎么拿捏男人!”
从前赵惊鸿倒也常去听曲儿,只是近日没什么空闲,加上傅沅被禁足,她一个人去也无甚意味,才去得不勤了,赵惊鸿没什么守贞的观念,及时行乐才是她的信条,是以听傅沅这么一说,她也不扭捏,二人直直上了马车。
许是她们二人确实太久不来了,待她们甫一踏入和风坊的大门,一众小倌儿便团团围了上来,看着她们的眼睛似在发光。
没赵惊鸿的许可,他们不敢擅自招惹她,只能转而去攻傅沅,一个胆大的小倌儿将手中丝绢丢在傅沅面上,嗔道:“傅娘子可是好久都不来了,叫人家想得心尖儿都在发疼,今日可要好好疼一疼人家。”
旁的小倌儿不乐意了,绞着帕子恨不得黏她身上去,嘤嘤凄凄哭:“傅娘子哪里能只疼你一人,自然是要疼一起疼了。”
“好好好。”傅沅一进乐坊就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乐得连自己亲爹长什么样都忘了,“都疼都疼,傅娘子我向来是最公平的。诶对了——”
傅沅大手一挥,“听说你们这新来了几个小倌儿?都给我上上来!”
几个小倌儿一听不乐意,不大高兴地拧了她一把,哼道:“傅娘子好贪心,有咱们几个还不够,就连新来的弟弟们也不放过,怎么,是嫌咱们年老色衰了?”
“怎么会呢。”傅沅一手搂两个小倌儿哄着:“你们在我心里自然是最最貌美的,新来的那些是给我这姐妹点的,你们知道吗,她家那郎君——不大行啊。”
此话一出,那些小倌儿看赵惊鸿的眼神顿时怜悯了起来,拍着胸脯保证:“赵娘子,您放心,那几个新来的是嫩货儿,保准叫您乐不思蜀,可比您家那位会得多了。”
“我?”赵惊鸿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听是给她点,连忙摇头否认,她只想来听个曲儿,最近没那心思,索性拒绝道,“算了,我不用,挑几个会唱曲儿的就好。”
“什么不用?”傅沅一听急了,甩开一众小倌儿将赵惊鸿拉到角落,低声数落,“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吗你非得守活寡?你这么大大美人放他面前他还无动于衷,要么他不行,要么就是他心里有其他人了,否则没有男人能忍得住!”
这么一说……
赵惊鸿认真回想了下那晚裴凌云的表现,好像也不是不行,除了青涩莽撞些,其他无论是时间还是尺寸上她都很满意。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傅沅斩钉截铁,“外头有人了,你有福了,就等着他抱个大胖小子回来给你当儿子吧。”
“……”
赵惊鸿一把拂开傅沅的胳膊,懒得与她多说,傅沅狗皮膏药般又黏了上来,小声道:“我告诉你,这男人就跟狗一样,你对他越好他越有恃无恐,但你这绳索只要稍稍松一松,他就会屁颠屁颠跟上来,求着你宠他。”
“真的假的?”赵惊鸿半信半疑,就裴凌云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死性子,还求她,不气死她就算不错了。
“我有经验还是你有经验?”傅沅最见不得旁人质疑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传授出去,“你听我的,把那些小倌儿带回家,你想听曲儿还是想跳舞随你,然后冷一冷你那郎君,不出七天,保准儿比狗还听话。”
傅沅的话赵惊鸿是信的,长安城能撩的儿郎几乎都被她撩了个遍,她玩够了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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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股走人,本是无情之举,偏人家还念得紧,想来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可这本事裴凌云受不受用就不一定了。
见赵惊鸿还在犹疑,傅沅这个急性子等不住了,直接大手一挥,将整个乐坊的小倌儿都叫了来,供她挑选。
“挑几个顺眼的,我叫人给你送府上去。咱们女人呐,就得及时行乐,身边有个可心儿的知冷知热才是硬道理,不然等你老了,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就你那郎君,面冷心冷,就是在他边上冻成了冰块他都不见得能问你一句,还得是做这些出身的会伺候人。”
赵惊鸿原本还不太赞同,想听曲儿了她自己过来便是,将人带回去,搅得公主府夜夜笙歌算怎么回事,到时又得被那帮老家伙们参一本。
然而这想法很快就在见到那些小倌儿们后烟消云散,连个雨点子都没留下。
赵惊鸿愣愣地盯着这帮新来的瞧,心里啧啧称奇,尖货儿啊,这批新人可以啊,瞧瞧这身韵,这样貌,虽说比裴凌云稍差了那么一些些,但放在人堆里已是顶尖了,更何况,他们还会对她笑!
傅沅一看赵惊鸿这发直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索性直接替她做了决定,“你们几个新来的留下,其他的可以走了。”
那些新来的小倌儿极有眼力见儿,不待二人吩咐,便自觉俯下身来伺候,弹琴的弹琴,奉茶的奉茶,捶腿的捶腿,个个乖顺娇媚。
赵惊鸿接过小倌儿手里的热茶,惊叹道::这坊主可以啊,竟然让他搜寻到这么多可人儿。”
“那是。”傅沅大咧咧将嘴里葡萄皮吐进小倌儿的手心,说,“你就把这些人带回去,等腻了再送回来,多好啊,就许他们男人有几个红颜知己,咱们女人就得守身如玉?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跟你说就那帮老顽固最烦人,上回不就被我爹撞见那事儿吗,那群老不死的到现在还拿这事儿嘲笑我爹,我呸!那帮狗东西外头私生子都不知道生了几个了,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就来管别人的闲事了,要是女人是皇帝就好了,看谁还敢说闲话!”
要是女人是皇帝……
赵惊鸿曾经想了许久,要是女人是皇帝,这个世道是不是就会好一些了。
相比前朝,大周对女子的束缚已经少了许多,女子可以休夫,可以从商,可以读书,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还是会有丈夫打死娘子花钱了事即可,不会有人把女人的命当命,娘家也只会怪女儿不会忍耐。
在孩子犯了错时,丈夫会天然地把这件事怪罪到娘子头上,是她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没有将孩子教好。
一个女人要抛头露面做生意,必会招来许多流言蜚语和反对贬低的声音,可从来没人去这样说一个男人。
女子可以读书,却只能读《女则》、《女诫》这类书,人们先入为主地认为,圣贤书是给男人读的,高官厚禄是为男人准备的。
大周有男宰相、男将军,可从来没有女宰相、女将军。
赵惊鸿从不认为女子就该低人一等,他们说女子扛不起枪握不稳剑,他们说女子天生蠢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夫教子。
他们说他们说,全都是他们说!全都是男人说!可谁来听女人说呢?
谁来听那些被丈夫打死,被父亲卖掉,被兄弟拖累的女人说呢?
谁来听一听,被压迫了千百年来的,女人的声音。
13. 失势位卑公允难求
裴凌云睡了一觉起来顿觉腰酸背痛,偏院的床不比主院,只是几块潦草的硬木板搭就,他睡惯了软床,一时还没适应过来。
说来也怪,今日怎么连个小厮也见不着,往常不等他起来,门外小厮便已早早侯着准备随时上早膳。
裴凌云也没多想,径自洗漱完去了厨房。
做饭的何婶还在忙活,厨房闷热,豆大的汗珠从她鼻尖落下,裴凌云走近,问:“何婶,今日没做早膳吗?”
何婶顿了顿,停下手上动作,略带歉疚道:“呦,驸马爷起来了,真是对不住了,今儿个殿下不在府里,奴婢也就没怎么做了,这儿还剩两个馒头,要不您先委屈委屈?”
裴凌云看着两个冷硬到干裂的馒头,到底没多说,他不是个爱麻烦人的性子,便也接了:“好,多谢何婶了。”
本来他也没多想什么,赵惊鸿不在,下人们随便对付一口也很正常,只是还未走出院门之际,便听何婶小声对身旁人说道:“一个被殿下丢弃了的驸马,还指望谁去伺候他呢,真是好大的架子!”
裴凌云常年习武,耳力极好,又没走多远,是以想听不到都难。
他停住了脚步,凝神听着,年纪小一些的丫鬟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鄙夷:“就是,原以为他同前面几位驸马不一样,不成想也是个没用的,看来殿下对他也没多上心,都将人赶去了偏院,我看呐,再过不久他就得被咱们殿下给休了!”
身旁似有人靠近,挡住了一半阳光,关山月静静立在他身侧,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手中的馒头上停留了一眼。
不似裴凌云的错愕,关山月更多的是了然:“人就是这样,拜高踩低,你从前身居高位,想是没体会吧?”
她也不需要裴凌云回答,自顾道:“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我一直都明白一个道理,要想舒服地活着,就必须舍弃尊严,脸面。我看出来了,朝阳人不坏,你若是稍微软和一些,她不会过于苛责你的。”
裴凌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默默远离了些,嫌弃道:“站远点,别毁了我的清白。”
“……”
“呵。”
关山月转身就走。
晚些时候赵惊鸿回来了,不过不是一个人,是带着一排人回来的。
一个个身着飘逸衣衫的小倌儿鱼贯而入,赵惊鸿最后才从马车里出来,管家看愣了眼,支支吾吾问:“殿下,这……”
“哦。”赵惊鸿看了眼那排小倌儿,轻描淡写道,“没事,他们就住我院儿里,你不用忙活。”
“诶……好。”管家迟疑了半晌,还是应了。
赵惊鸿想得很简单,她住的主院极大,便是再来十个小倌儿也住得下,到时随意收拾几个房间出来就行,不需要兴师动众,却未曾料到会在府中掀起一波风言风语。
府中下人对裴凌云越发懈怠了,一日三餐都没有他的份儿,也没人愿意去偏院伺候着,他每日只能吃些下人们剩下的饭菜。不仅如此,每每裴凌云所经之地,总有人用着鄙夷的眼神看他,生怕他听不见般当面议论。
“听说咱们殿下带回来好几个小倌儿呢,还给领回了主院,我就说,怎么好端端的让那位搬去了偏院,原来是为了腾位子出来啊。”
“是啊,这位还不如前面几位呢,好歹那几位在时殿下多少还能给他们留几分薄面,你瞧瞧这位,连自家娘子的心都抓不住,真是没用,我看他还有几天驸马可做。”
“诶,我赌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他就得被咱们殿下赶出去!”
“什么一个月呀,半个月!”
“……”
裴凌云恍若未闻,大步流星回了房,偏这破屋子哪儿哪儿都不好,桌椅简陋就不说了,窗棂破旧得连外头一丁点儿声响都能听见,赵惊鸿那院儿里更是吵个没完,又不是谁都爱听她那些破曲儿,聒噪!
罢了。
裴凌云安慰自己,吵是吵了些,起码赵惊鸿这阵子不会来烦他了,他总算能喘口气,不必费心费力与她斗智斗勇了。
一连几日,赵惊鸿都没想起裴凌云,日日流连在温柔乡,别说,小倌儿们就是会伺候人,百依百顺不说,回回见着她面上都带着柔和的笑,温顺又乖巧,比裴凌云那个死人脸好上千万倍,是以赵惊鸿早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若不是三九急急忙忙来找她,她都快要想不起这号人物了。
赵惊鸿伸手示意琴声停下,几个跳舞的小倌儿也停了下来,她才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殿下。”三九喘匀了气,虚虚行了一礼,道,“是驸马爷。”
赵惊鸿如今一听这名字就头疼,疲倦地揉了揉额头,懒散问:“他又怎么了?”
“他和府中下人打起来了!”
赵惊鸿:“?”
一向清冷自持的裴凌云竟然还会和府中下人起争执,真是难得一见,赵惊鸿兴冲冲地抬起手,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倌儿极有眼力见儿地迎了上去,将人扶起来。
“走吧,去看看我这位好驸马是怎么打人的。”
庭院之中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吵嚷得不行,见赵惊鸿来,围观的下人们自觉让出了一条路,只剩几个拉架的还在闹腾。
赵惊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裴凌云,暴怒得像个狮子,揪住那人的领子不撒手,手臂线条结实有力,一下一下重重落到了实处,被他压着打的那人甚至毫无还手之力,小鸡崽般被捏圆揉扁,旁边三四个拉架的人都没能将他拉开。
赵惊鸿也不急,欣赏够了才叫人将他们拉开。
裴凌云犹不解气,恶狠狠地瞪着那名小厮,他原本是极注重仪态的,衣裳向来都要理到一丝不苟,一点点褶皱都不能有,头发也服服帖帖地全部束至脑后,一副端方克礼的模样,不过如今却是衣衫皱乱发丝散开,倒真有几分像武夫。
那小厮被揍得鼻青脸肿,右眼皮核桃般高高肿起,浑身上下都发软般站不直,需得旁人扶着才堪堪立得起来。
“怎么回事?”赵惊鸿不悦地扫了眼二人,开口便带了些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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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思。
没人说话,裴凌云尚在气头上,那小厮则是已被打得口不能言,气氛一时凝固了。
看了全程热闹的谢阔这时站了出来:“殿下,是这小厮出言不逊在先。这些时日府中下人对驸马多有懈怠,但驸马大度未曾计较,方才这小厮言语侮辱驸马的父母,驸马气不过,这才动了手。”
裴凌云伸手松了松颈间衣领,呼出一口浊气,显然是气得不轻。
裴凌云的父母都是战死沙场的英雄,裴氏满门忠烈,他见不得旁人辱骂自己父母,这赵惊鸿是知道的,可是……
她似笑非笑开口:“按你这么说,那就是驸马先动的手喽?”
谢阔怔了怔,确实是裴凌云先动的手,他本以为赵惊鸿会为他出气,怎么听这口吻反而是要降罪的意思呢。
他斟酌着开口:“是……驸马先动的手。”
“既然如此。”赵惊鸿没多犹豫很快下了决定,“小厮确实不该出言不逊,可裴凌云先动手打人也有错,甚至还这般兴师动众搅得整个公主府都来看笑话,丢煞人也!”
“你二人都该罚!就罚你们扫一个月的茅房吧,谁都不许去帮他们。”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裴凌云身上,有讥诮,有怜悯,有唏嘘。
谢阔大抵猜到了赵惊鸿的意图,也没太意外,只裴凌云肉眼可见地错愕了,他万万没想到赵惊鸿会如此不分黑白,这小厮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了,往常瞧不起他就算了,他也不想计较,可今日竟然如此过分,言语诋毁他父母,他父母为国捐躯,岂能容他胡说八道。
裴凌云咬牙切齿地盯着赵惊鸿,恨不得将她活吞了:“赵惊鸿!”
“怎么,你敢不从?”赵惊鸿双眼一横,毫不退让地瞪了回去。
裴凌云咽下喉中酸涩,泄了气般挣开身边人的束缚,眼神无波无澜,甚至带着死一般的寂静,似乎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被坚硬外壳包裹着的裴凌云。
“不敢。”他话语间带刺,含着一股嘲讽之意,“朝阳公主的命令谁敢不从?公主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想罚谁就罚谁。”
赵惊鸿冷着脸,眼神幽静望不到底,“既如此,驸马还在等什么?要本宫请你去茅房吗?你身为本宫的驸马,自然应该以身作则,往后若再有诸类事情发生,本宫一样绝不轻饶!”
裴凌云没继续说,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只是背影里的落寞无处可藏,一向宽阔挺直的脊背此刻竟显得苍老佝偻,脚下步子蹒跚,轻飘飘地没了力道。
沉默稍许,三九伸手赶散人群,“散了吧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鸟兽般散去,只剩个谢阔还站在原地,见赵惊鸿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揉了揉鼻子抱臂走近了些:“我说,男人哪能这么调,越调越远了,你这么做,他不恨你都算不错了。”
赵惊鸿轻嗤,寡淡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你懂什么,连婚都没成过就敢来教本宫?”
谢阔:“……”
过分了啊。
14. 驸马爷病中识通灵
回了房赵惊鸿才嘱咐三九:“那个小厮,给他点钱让他滚,再不要出现在我公主府。”
三九依言去办了。
赵惊鸿这会儿需要安静,没让那些小倌儿进来。今日之事她确实有意敲打裴凌云,他必须要明白,如今他是寄人篱下,要想过得好,就必须学会审时度势,讨好这府里的唯一的主人,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呼百应的大将军,他的身份,是她赵惊鸿的驸马。
他对她既没好脸色,就不要指望她在受气时为他出头,付出都是相互的,赵惊鸿不是一个有善心的人,做不到以德报怨。
她斜斜倒在贵妃榻上,手中无意识捻着帔帛,裴凌云这会儿估计正骂她呢,以他的性子,肯定恨毒了她,往后见着她更没个好脸儿。
赵惊鸿转念一想,又笑自己想太多,管他想什么呢,她赵惊鸿什么时候要为一个男人劳心动神了。
裴凌云这会儿确实正在心里咒骂赵惊鸿,不过在面上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还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块脸。
是他太蠢,居然会对赵惊鸿心怀希望,她是什么样的人,长安城内早就传遍了,偏他还大梦不醒。
偌大的公主府光是茅房就有好几个,还天南地北隔得远着,是以他每日光是路上的功夫就耗费了许久。
府里的下人惯是会见风使舵的,赵惊鸿当日没有为裴凌云讨回公道,反而一并罚了二人,是以下人们对他愈发懈怠起来。
裴凌云回了屋,嫌恶地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一身刺鼻的恶臭味,他半刻也忍不了,当即就要沐浴更衣。
现下正值寒冬,若是用冷水沐浴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裴凌云提着水桶出了门,一路来了厨房。
“何婶。”裴凌云晃了晃手里的木桶,“可否借灶台一用?”
“哎呦!”何婶及一众丫鬟皆捂住口鼻,后退几步,“驸马爷,您怎么这样就过来了?”
裴凌云局促地捏了捏衣角,道:“屋中没有热水,所以我想借灶台来烧一些。”
“那可不行。”何婶眼珠一转,立马拒绝,“咱们府里的炭火那都是有数的,可不敢乱用,再说了,前些天一直下雪,好些炭都受了潮没法用了,现在都紧着殿下那儿呢,驸马爷您能忍则忍吧!”
裴凌云扫了眼暖洋洋的厨房,心知这只是个推脱的借口罢了,但眼下他也不愿意起争执,强笑了下:“好吧,多谢了。”
没法,他只能用冷水大致冲一遍,总不能这么臭着。
冬天的井水格外刺骨,裴凌云甫一坐进浴桶里,彻骨的寒意便从脚底迅速蔓至全身,就连牙床都在发抖。
他没敢多洗,草草将身上污垢擦了个遍就赶紧披上了外衣,饶是如此,到了深夜他依旧起了热。
裴凌云全身发冷,整个人缩在被窝里不住地打寒战,身上汗液大颗大颗往外冒,喉间似有人拿着把小刀在喇,只是咽口水都叫他疼痛难耐。
冷、好冷……
屋中没有炭火,到处都渗着寒气,他身上只这一条被子,平日里御寒倒也够了,只是如今他发着热,最是怕冷,这条被子便显得无甚用处了。
裴凌云强撑起来拖着酸软无力的身子找了几件厚衣服盖在被子上,然后又一头扎了进去,将自己全乎裹住,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隐秘的黑夜寻得一丝慰藉。
“阿嬢……”
裴凌云恍惚挣开沉重的眼皮,一道埋在记忆深处的温柔的嗓音拉扯着他:“望之,怎么又贪睡了?快起来,阿嬢给你做好吃的。”
他伸手握住那冰凉的柔软的手,抬眼望向眼前的人,目光中是藏不住的孺慕与思念,“阿嬢,你怎么瘦了?”
面前的女子生得极美,却又不止是美,眉宇间尽是刚毅,一头长发利落地束起,闻言才难得露出些女儿家的娇嗔姿态,佯做不满地抱怨:“还不是你们父子俩给气的,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从外头回来把衣服上的雪掸完了再进门,你看看你爹,将屋里弄得乱七八糟,地上那么滑,万一摔了人怎么办!”
她骂完了,才在床边坐下,似是才发现裴凌云红得不正常的脸色,连忙伸手探他额头:“是不是昨晚睡觉又踢被子了?怎得这般不安分?生了病还是自己受罪,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真是……”
她将漏风的被子给掖紧,又叫人拿来了一床更厚实的被子,一边铺一边吩咐下人:“小公子起了热,想是冻着了,快去请大夫。”
裴凌云烧得云里雾里,后头的事儿也不大知晓得清楚,只记得再醒来时他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她轻声哄着:“望之乖啊,再喝一口,喝了药病才会好。”
裴凌云乖乖张嘴,眼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娘瞧,生怕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睡吧。”
一声轻叹,裴凌云闭上了眼睛。
从前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映过,仿佛做梦般美好。
“爹爹阿嬢,等等我!”
“快呀,要赶不上放河灯了。”
“……”
战场上的硝烟似乎还弥漫鼻尖,小小的裴凌云被副将抱在怀里,他哭着问:“阿嬢,爹爹呢?”
“你爹爹他……已经没了,望之,别哭,爹爹和阿嬢是为了大周的百姓,九死不悔,只叹不能陪你长大……你记着,你是裴氏后人,须得承父遗志,杀尽外虏——快把小公子带走,一定要确保他安全!”
“阿嬢——!”
裴凌云昏睡了整整三日,直至第四日才堪堪清醒了些,他拖着泛疼的身体半靠在床头,他动了动身子,忽觉身上重量有些不对,这才发现他用来御寒的衣物不知何时被一张厚厚的狐裘被给替代了。
“你醒了?”
门外传来声响,裴凌云循声望去,谢阔端着碗药站在门口。
他指了指那张狐裘,问:“你给我盖的?”
谢阔看了眼那狐裘,“嗐”了声:“哪儿能啊,我有那么体贴吗?你那关娘子好几日没见你身影,怕你死在屋里,所以来看了你一眼,没想到你竟真差点儿死了,她说怕你污她毁你清白,便让我来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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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狐裘被在长安虽说挺常见的吧,不过你看这毛色,一看就是昂贵稀有之物,我一个穷鬼,哪儿用得起这么金贵的物件儿。”
裴凌云五指若有似无地抚着狐裘,长睫低低垂落下来,瞧着面色还是苍白。
谢阔往前送了送手里的碗,道:“要不你先喝药?我这可是花了好多钱给你请的大夫配的药,等你好了记得还我啊。”
裴凌云自嘲一笑,言语间是浓浓的自我厌弃:“将军府早已败落,我如今已非官身,只是个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驸马,朝廷不会给我发俸禄,我拿什么还你?”
“好说好说。”谢阔大手一挥,身子往后一仰,极为不羁得将一条腿支在床榻上,“现成的贵人不就在眼前吗?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家娘子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只要顺毛哄,一哄一个准儿。”
裴凌云兴致缺缺地放下手中药碗,“别说了,她那么对我,难道还指望我先低头不成?”
“这就是你不对了,跟自家娘子低头有什么可丢脸的?我可跟你讲啊,你病了这些日子,殿下可快活着呢,你听,现在还能听见丝竹声呢。”
他幽幽叹道:“唉,你说这男人活一辈子,最要紧的不就是能留住自家娘子的心吗,连娘子的心都得不到,那还算什么男人呢,你说是吧。”
“……”
谢阔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自顾说道:“要我说你就应该把那群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都给赶出府去,你是不知道啊,他们说话那叫一个矫揉造作,我听得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偏偏殿下受用得很,三天两头赏他们金银。你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好歹也算个谋士,不比那几个唱曲儿的有用多了,她怎么对我就那么抠搜呢。”
他越说越不像话,晃着脚胡言乱语:“我看你们俩这恨不得掐死对方的劲头,不会那啥的时候你俩也这样吧?那也太无趣了——不过你俩到底有没有那啥过啊?应该有吧?有吗有吗?”
裴凌云突然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耳尖连带着脖子根儿一片都红了。
谢阔新奇地看着他,啧啧称奇:“呦呦呦,这害羞的小模样,看来是有过了。那你害啥臊啊大老爷们的,反正一次也是有两次也是有,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压床上得了,把她伺候舒坦了,往后有你好日子过的。”
“你也不至于在这儿住破屋子吃糠咽菜,生个病连看望的人都没有,大冬天的屋里连碳都没得烧。听哥一句劝,服个软吧,朝阳心软。”
“再不济你总得告诉她这帮奴才是怎么仗势欺人的,你看你病了这些日子,连一个奴才的影儿也没见着,他们就是故意的,不给你饭吃,不给你炭烧,你去告诉朝阳,她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他起身拍拍裴凌云的肩膀,走了。
他这一走,没了他嗓门的干扰,裴凌云这才听清了主院那儿悠悠传来的丝竹声。
他面色骤然低沉,不是,这都多少天了,耳朵还没听聋吗?
15. 归旧院驸马心意乱
前几日赵惊鸿忙着应付那群小倌儿没空理他,裴凌云还觉得乐得自在,哪怕是扫茅房也好,总比每日对着赵惊鸿那张脸强。
可如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也不知是谢阔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作祟,总之他就是觉得哪哪都不爽利。
这个赵惊鸿仗着自己身份尊贵简直是为所欲为,从外头带了那么些小倌儿回来不说,还夜夜笙歌,哦不,是日日笙歌,白日宣淫!这让外人怎么看公主府!
他有些坐不住了,在床上怎么躺怎么不得劲儿,那些小倌儿到底干不干净啊,万一惹了什么病怎么办。
她也真是,都不知道筛选一下的吗,这又不是街上买大白菜,挑个顺眼的就行,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他裴凌云那么干净的!
手中的狐裘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掌心汗珠将那狐裘的皮毛洇湿,一绺一绺地捋不开,正如他纷乱的思绪。
罢了罢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
裴凌云闷头就睡,企图无视那些无孔不入的乐声。
不对!
裴凌云从床上一跃而起,这里是公主府,他是赵惊鸿明媒正娶的驸马,他凭什么容这些外室在公主府里头造次!真是反了天了,倒反天罡!他堂堂驸马躲什么躲,丢不丢脸!
他越想越气,愈发觉得这乐声简直难听得不堪入耳,外室的做派勾栏的嘴脸!他一个正室,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病不病的了,一股怒气涌上心间,遂快步下床,只披了件外衫便草草出门。
一路上裴凌云走得飞快,气势汹汹大有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下人一脸惊奇地看着这个满脸邋遢的男人:“咱们这驸马又是做什么去?又看不惯谁要去揍呢?”
“谁知道,你管他呢,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殿下赶出府。”
“也是。”
裴凌云一鼓作气到了赵惊鸿房前,正准备拍门手却滞在半空中,不行,若他就这样上去问责会不会显得他斤斤计较了?自古女子都能容忍夫君三妻四妾,怎么到了他这儿就不行了。
如此想着,他心中的气“咻”一下便散了,举起的手正要放下,房门却恰在此时从里头打开了。
“驸马爷?”三九惊讶地看着他,不解的目光从上到下将他扫了一遍,“您怎么……就这样来了?”
裴凌云低头看了眼自己,才忽地想起自己已经三天没有洗漱过了,发也没束脸也没洗,衣裳被汗洇湿了又干,皱巴巴贴在他身上,鞋也趿拉着,整个人要多不修边幅就有多不修边幅,他突然明白了方才一路走来为何会吸引这么多目光。
他有些羞赧,往后藏了藏,没等他说话,便听三九对着里面喊:“殿下,驸马爷来了,想来是有事找您。”
裴凌云:“……”
其实也没什么事……
三九没注意到他的犹豫,不由分说地将他带了进去。
赵惊鸿斜卧在榻上阖着眼小憩,旁边小倌儿一个捏腿一个揉肩,还有一个扇风,真是……够会享受啊。
听着动静,她微微睁开眼,面上没什么情绪,问:“何事。”
三九看向他。
裴凌云几不可察地捏紧了手心,嘴角动了动,似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三九小声提醒:“爷?您来到底是……?”
见裴凌云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三九心下也有些踌躇,他不会是来找殿下吵架的吧?那把人放进来她的罪过可不就大了吗。
裴凌云想了又想,说话本想和气些,也不知是一见着赵惊鸿就忍不住枪声还是怎的,说出口的话变成了:“赵惊鸿,你能不能好好管管你的下人?”
完了。
三九绝望地闭眼,这语气果真是来吵架的。
裴凌云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他原本并不是想说这些的,可眼下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他心下懊恼,面上还强撑镇定。
许是碍着那些外人们在场,赵惊鸿难得没把他立刻打出去,好脾气地问:“他们怎么了?”
“怎么了?”裴凌云冷哼,一开口便带了些怨气,幽幽道:“你看不出来吗?你的那些狗仗着我失势,恨不得往死里踩我,偏院里连个小厮都不见也便罢了,每日饭食需我自己去厨房拿,还只给我些残羹冷炙。屋里冷得跟冰窖一样,还不如冰窖暖和,连炭火的克扣我的,我每日扫了茅房回来想沐浴,连热水都没有。我如今虽非官身,但好歹也是堂堂驸马,他们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还是此事是你赵惊鸿授意?”
“你那些下人们都说,你将我赶去偏院就是为了将你这院儿腾出来给这些莺莺燕燕们住,你说是与不是?”
此事赵惊鸿确实不清楚,那些下人还没胆大到敢在她面前议论,她将裴凌云赶去偏院也只是因为那日他惹了她生气,小惩大诫一下而已。
她看向三九,“他说的都是真的?”
三九近日确实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但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下人们背后议论,总不至于当着人面儿说,没想到那些下人竟如此大胆。
“是真的。”
听三九这么说,赵惊鸿坐直了身,面色霎时间有些难看,冷声吩咐三九:“你去把府中所有人都叫来,无论是下人还是幕僚。”
“是。”
整个公主府加起来大概有一百多号人,此刻全都挤在一个院子里,密密麻麻乌泱泱一片。
赵惊鸿站在上首,裴凌云和三九立在后头。
以何婶为首的几个下人全都战战兢兢跪在最前方,赵惊鸿盯着他们瞧,那几个下人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身体微微发抖。她欣赏够了,才给一旁等着的打手递了个眼神:“一人二十个嘴巴,有多大力就给本宫使多大力。”
此起彼伏的巴掌声响起,院中除了巴掌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没人敢求情,更没人敢抬头看一眼。
不消片刻,那几人的脸便已高高肿起,何婶嘴角还泛着血丝,她一张嘴,白生生的牙齿就脱落了下来,分外滑稽。
赵惊鸿轻蔑地扫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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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怜悯,高声道:“裴凌云是本宫的驸马,就算本宫再不待见他那也是你们的主子,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公主府何时这么可怜了,饭也吃不起炭也烧不起了?”
“本宫确实是让他住到偏院去了,但那是我二人夫妻情趣,何时轮到你们来置喙了?往后若是再有人敢对裴凌云不敬,这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你们应该知道,本宫不是个好说话的。”
将那几个碍眼的下人拖了出去,赵惊鸿也不欲久留,只三九对裴凌云说了句:“驸马爷,殿下让您明日便搬回来。”
裴凌云也没想到自己这一闹竟还真能讨回公道,这个谢阔还真有几分本事,竟然能将赵惊鸿拿捏得如此精准。
不对啊,裴凌云皱眉,谢阔再怎么说只是一个幕僚,入府还比他晚,他怎么会这么了解赵惊鸿呢。
他越想越不对劲,怎么看谢阔怎么刺眼,偏谢阔还浑然不觉,一个劲儿地往他眼前凑::怎么样?我说的吧,朝阳肯定会替你出气的。不过你怎的如此无用?不是教你了吗,把那群小倌儿赶出去,你再好好哄哄,你没做?”
裴凌云幽幽盯着他,也不说话,眸光透着几分纠结。
谢阔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搓了搓胳膊:“你看我干嘛?”
“你和赵惊鸿很熟?”
谢阔思索了一番,道,“一般吧,平时也没什么能说话的机会,还是我跟你比较熟。”
裴凌云依旧不爽,“她是当朝公主,你直呼她的封号不觉得僭越吗?”
谢阔莫名其妙,若说直呼其名确实是僭越,可一个封号算哪门子的僭越啊,他实在摸不透这男人的心思:“啊?大家不都这么叫吗,没见她说什么啊。”
裴凌云也不说话,就直直看着他。
谢阔嘴角一抽,无措地动了下喉结,试探道:“那……我应该叫啥?”
“旁人叫什么你自然也叫什么,怎么,你与旁人不同吗?”
他可算是明白这厮抽的哪门子风了,敢情是吃醋了啊,偏谢阔也是个讨嫌的,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要干什么,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贼贼道:“哦——旁人——可我不是旁人啊,我是朝阳亲选的幕僚,不是普通的幕僚哦,朝阳为了我甚至还斩杀了四名护卫,瞧瞧我在她心中的分量,真是无与伦比啊,可不是某些人能比得过的。”
“……”
裴凌云冷哼一声,觉得与他争辩实在是浪费时间,遂快步离去,徒留谢阔在身后哈哈大笑。
三九做事很麻利,一炷香的功夫便将裴凌云的房间收拾规整了,一切陈设都按着先前那样摆放,一丝挪动都没有。
“驸马爷,往后就安心住下吧,您放心,只要您不惹殿下生气,该有的面子里子殿下都会给您。”
有了三九这句话,裴凌云总算安了心,他久违地在床头坐下,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烧得滚烫的地龙,冒着热气的茶水,严实的门窗,精致的被衾,都彰显着主人的尊贵身份。
裴凌云很满意。
但很快,他的嘴角就翘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