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重回十七岁》 艾拉篇:路明非,我想当一次人类 和两个女孩一起大被同眠是什么感觉? 刺激? 暧昧? 香艳? 统统都不是。 哪怕是曾经神经大条的路明非,这一刻也感到十分的拘谨,仿佛情窦初开的小处男,变得小心,谨慎,但又要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以此来掩盖内心的局促。 没错,路明非此刻正在和艾拉、小柒一起大被同眠。 睡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虎皮被子。 路明非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和两个女人睡在一起,一大一小。 哪怕是青春期喜欢趴在课桌上发呆幻想,他也只是幻想着哪天能够鼓起勇气对暗恋的对象表白,幻想着牵起她的手,幻想着一场甜甜的爱恋。 但那个时候在他眼前晃悠的都是苏晓樯那张欠揍的脸,因为他美好的幻想总会被苏晓樯用现实的铁拳无情的击碎,不留情面的挖苦着他。 而现在,他从来未曾想过的画面,也从不敢想的事情,却真实的发生了。 虽然这个时代,条件有限,很多人挤在一起睡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是小柒这样的居所,也如此。 毕竟是开化程度不高的纪元。 可艾拉为什么会来这种能够称之为脏乱的地方,甚至还会在这样的地方住下?她为的是什么? 路明非不知道,他也想不明白,他只不过是逃避了一下问题,怎么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 小柒的大床再大,对于三个人来说,还是显得有些空间不足。 路明非躺着,一动不动。 因为他身边就是艾拉,他可不相信艾拉是想和他亲密了才大被同眠,真要那样,也没必要来到这地上国度。 他不想弄出额外的动静来导致艾拉误会,不然艾拉失手之下,后果可能很严重。 大被同眠的三人中,路明非是最难受的那个。 哪怕他一动不动的装死,可是艾拉身上那股幽香总是不停的往他鼻子里钻,不停地刺激着他的荷尔蒙,让本就局促的房间多了一丝旖旎。 路明非甚至能够感受到从艾拉身上散发出来的体温。 两人的手臂挨在一起,即便隔着衣物,路明非也能感觉到艾拉衣物下肌肤的嫩滑。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轻易乱动。 因为,她可是龙族大祭司。 在这个女人面前,永远不要忘了她的真实身份。 龙族 大祭司,祭祀神宫的主人,喜怒不形于色的白王,龙族,在这些身份之后,最后才是女人这个微不足道的称呼。 和路明非不一样,小柒完全没有任何的不适。 她甚至为此而感到开心,因为终于不用孤独的一个人了。 “艾拉,你身上好暖。”小柒挨着艾拉,不由自主的抱住艾拉的一条胳膊细声细气的说道。 艾拉看了小柒一眼,没有说话。 “艾拉,你在祭祀神宫见过大祭司吗?”小柒合着眼眸,小声问道。 “见过。”艾拉平静的回答着。 “大祭司长什么样的?是不是混身被鳞片覆盖?有没有尾巴?是不是她的尾巴像剑刃一样锋利?大祭司会不会吃人?” “大祭司是不是想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她残忍吗?” “龙族天性残忍好色,大祭司是不是也很残忍,她是不是养了很多面首?”小柒一连串的问出了好多困惑着她的问题,她对于龙族最神秘的大祭司,充满了好奇。 艾拉闻言,眼眸微动,神情罕见的波动了一下,她想了想,说道,“大祭司和我长得差不多。” “骗人,你没见过吧?”小柒根本不相信,“大祭司怎么会和你长得一样,虽然你长得好好看,但是龙族和我们人类是不一样的。” 对于那位神秘的大祭司,几乎从来没有人窥见过她的真容。 所有对于她的想象,全部来自于人类的想象。 于是大祭司就在人类当中就有了无数个类型。 “我就是大祭司。”艾拉回道。 “不可能。”小柒否定,“哎呀,你不要总是说谎,这样我们没法说话了,你要是大祭司,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为什么?”艾拉问道。 “因为神明从不会在意信徒,就像人类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小柒说道。 “大祭司是龙族,龙族是不会在意人类的,更不会来人类的地方。”小柒用她仅有的见识给艾拉普及着,“对于我们人类来说,龙族就是神明,而大祭司更是站在最顶端的神明。” “如果龙族来到我们人类聚居的地方,那就是要抓我们了。” “被他们抓到的人,会很惨,很多人族部落都是这样灭绝的。”小柒就像是话匣子一般,也许是因为太久没和人倾诉,说起来滔滔不绝。 艾拉没有否决,只是道,“这就是龙族,强大的血统力量与天赋给了他们横行无忌的资本。” “人类太弱小了。”小柒说道,“而且还有很多人幻想着大祭司与别的龙族不一样,可是怎么可能不一样呢?大祭司也是龙族啊! 这么多年,每一次祭祀仪式,大祭司从来没有回应过任何一位信徒,可人们还是对大祭司抱有一丝幻想,都是因为我们太弱,弱到需要找一个强大的神来寻找不存在的依靠与安全。” “他们看不见大祭司的残酷,就以为大祭司与别的龙族不一样。”身为混血种的小柒,对于龙族的认知,远比普通人类来得深。 说着,小柒皱起了眉头,“不过,这次的祭司仪式好像有些不一样,以往大祭司从来不会在祭祀仪式上回应信徒.” 也正是因为这次的祭祀仪式,让更多信徒变得疯狂。 “大祭司不是在回应信徒。”艾拉说道。 “不是吗?” “不是,她只是在表达,她回来了。”艾拉说道。 “她回来了?”小柒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她很快掠过了,“不过,你真的见过大祭司?” “见过。” “她是不是也和别的龙类一样喜欢杀人?很冷酷残忍?”小柒问道。 “她会杀人,也不仅只杀人,但她肯定不吃人。”艾拉说道。 “为什么?”小柒有些意外,“难道她真的与别的龙族不一样?” “她只是不喜欢吃人。”艾拉说道。 “哦,原来是口味问题啊。”小柒叹了口气,随后说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们已经从天国出来了,我们以后就住在一起吧。” “听说南方有着肥沃的土地与平原,有吃不完的牛羊,还有金灿灿的收不完的麦子和稻谷,冬天也不冷,首领已经在考虑往南迁徙了。 北方的春天越来越短了,冬天的大雪时间变长了,等到天暖的时候,我们一起往南走好不好?”小柒声音越来越小。 路明非也不知道小柒怎么这么能说,也不知道说了多久,房间的的声音才渐渐停了下来,随后慢慢响起细微的呼吸声,想来应该是睡着了。 路明非等了许久,直到房间里没有了任何的一点声响,确认都入睡了之后,他才忍不住的侧了个身,本想着放松一下紧绷的身体。 只是,刚一侧身,他的脸就枕到了一团柔软的丝绸,别说,还挺舒服的。 随后,路明非愣了一下。 这个时代,哪来的丝绸? 紧接着,一缕缕的幽香从那柔软丝滑的丝绸上 袭来,萦绕着路明非的鼻尖。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路明非原本放松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看到了一张似水如兰般精致的脸,如暮色在青石板上洇开,檐角鎏银风铃轻颤,碎光掠过那双波光潋滟的黑眸,睫羽如垂露的帘,根根分明,又仿佛是月光吻过的鸦羽,在瓷白的肌肤上织就一帘幽梦,在眼尾勾出三分雾蒙蒙的黛色。 只是那一帘幽梦,正平静的注视着他。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还是赶紧跑路? 就是该死的发香迷得他晕乎乎。 路明非紧绷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脸庞枕着艾拉银白的秀发如同枕着一汪星河。 路明非在防备着艾拉把他抽飞出去,两人就这样大眼看着小眼,谁也不说话。 艾拉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路明非,路明非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嗓子眼都要跳起来了。 “头。”许久后,艾拉才平静的说道。 路明非闻言,连忙抬起脑袋,艾拉顺势把被压着的头发抽了出来。 等艾拉抽出头发,路明非重新枕下,只是枕着的地方仍然残留着艾拉的发香。 路明非鼻子动了动,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你好香啊。” 艾拉闻言,抬眼平静的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见状,有些心虚。 黑夜里,两人相互注视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最后,还是路明非败下阵来,率先打破了平静。 “为什么?”路明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他问的是艾拉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会住这样的地方。 艾拉说之前来看这个时代的人类混血种,现在他已经看了,那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呢? 艾拉闻言,没有说话,起身走了出去。 路明非见状,也跟了出去。 两人全程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走出了山体,寒风迎面袭来,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艾拉走在雪地上,大雪落在她的身上,路明非一时间分不清艾拉是雪,还是雪是艾拉。 她行走在这大雪下,仿佛与这个世界融为了一体。 路明非紧了紧衣领,跟了上去。 “这天气好冷。”路明非没话找话。 不管多冷的冷气,对于他和艾拉来说,其实都不是问题。 艾拉没有接话。 “ 你回来是为了什么?”路明非又问,这不是他第一次问了。 艾拉不答,只是平静的叫着他的名字,“路明非。” “嗯。”路明非应着。 “你都走了那么远的路,为什么又要回来?”艾拉问道。 “在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跋涉而来,是什么样的执着支撑着你?” 路明非脚步一顿,许久后才说道,“因为舍不得,放不下。” 路明非语气顿了一下,“因为那里有我的一切。” “所以你才不惜披荆斩棘,跨越漫漫征途,寻回那曾经失去的一切,那是什么致使你舍不得,放不下?”艾拉问道,“是绘梨衣的遗憾?是耶梦加得的死?” “是吧,还有挺多的。”路明非说道。 艾拉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是血之哀。” “血之哀?怎么可能,那玩意不应该是和孤独沾边的吗?”路明非斟酌了一下。 “不是吗?”艾拉反问他,“当你身边再也没有你们人类熟悉的爱人,朋友,当你走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陌生的地方,你总想着要抓住什么,因为那是你的根,它可以让你不再彷徨与徘徊,让你坚定目标。” “那时候的你,开始感到孤独,开始怀念,开始疯了一样要回去,因为对于你来说,曾经的那个世界,就是你的根。” “每个人都有一个藏在内心深处的世界。”艾拉缓缓说道,“通向那个世界的路,是孤独的。” 这是艾拉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他说了那么多。 路明非看向艾拉,发现她的眼睫毛上沾了些许的雪屑,挂上了一层易碎的霜花。 这一刻的艾拉,那样清冷,那种真实且虚幻的感觉在她的身上显得更明显了。 “你已经走到了那个世界。”艾拉说道。 “血之哀这东西,其实”路明非很想反驳一下艾拉,但又无从出口。 他觉得这东西很唬人,但其实作用不是那么明显。 “你是想说其实没起到什么作用,都是自己选的对吗?”艾拉替他说道。 路明非点了点头。 艾拉抬头看着天上的落雪,眼神疏远,“那是你从来没有感受过真正的血之哀,你从内心深处就抵触着血之哀,你也从来没有成为真正的龙,你最接近龙的那一次,是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 “冷酷,残忍,像一条冰冷的杀戮机器,没有任何感情,却又蕴含着浓郁 到化不开的孤独。”艾拉看着路明非,“路明非,你一直以来,始终都保留着属于人性的那一部分。” “而真正的血之哀,是抵抗不了的,只能忍受,这是纯血龙类才有的待遇。”艾拉的语气像冬天里的风一样冷,“血统越高,血之哀的侵蚀就越强烈。” “知道龙族为什么如此残忍嗜血么?” “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血之哀的侵蚀,在血之哀的侵蚀下,他们永远也得不到满足,不管是权利也好,女人也罢,所有的欲望,都无法满足他们。” “满足也只是一时的,血之哀会把这些欲望不停的放大,每到一个阈值,下一个阈值的临界点就会更高,在血之哀不停的把欲望放大之下,他们的孤独感也会越来越严重。” “伴随着孤独感越来越重,他们迫切的想要寻找陪伴,不管是性,权利,杀戮,都是血之哀的衍生品,他们不停的索取,以此来抵抗血之哀,直至最后失控,彻底陷入疯狂。” “而血之哀,也是导致了龙族互不信任的重要因素,因为血之哀不停放大的欲望,会让任何一位纯血龙类都保持着最高的警惕,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因为所有的纯血龙类在欲望不断放大之下,都朝向最高的王座前行,而王座只有一个,其余都将是王座下的枯骨。” “对于龙族而言,能够称得上信任的,只有王座上的双生子,所以尼德霍格在后来才会创造了四大君主,分别对应八大君王。” 艾拉面无表情的看向了至高王廷的方向,“因此,只有绝对的强权与最森严的等级制度,才能压服这群被血之哀支配的野兽。” “这更像是更高位格的血之哀压制低位格的血之哀。”路明非沉默半响说道。 路明非沿着艾拉的视线看去,“那最高的那位,又该用什么来满足祂的欲望?满足祂血液中的血之哀?” 艾拉不作答。 “那你呢?”路明非问道,“可是我看不出你哪里孤独。” 既然如此,那么艾拉如此之高的位格,体内的血之哀又是何种程度? “这些低级的欲望对我没用。”艾拉平淡的说道。 “所以你的欲望是什么?”路明非问道。 艾拉不说话。 这个女人不说话的时候,别人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艾拉头上已经堆积了一层浅浅的积雪,路明非下意识的抖了抖她垂在身后的长发,把她沾在头发上的积雪抖落。 “你知道最孤独的是什 么吗,路明非?”艾拉突然问道。 路明非无法给出准确的回答。 “是没有欲望。”艾拉轻声说道。 没有欲望的人,最孤独。 没有欲望的人,心底藏着的火焰,足以把天空都烧穿。 “孤独的人都需要陪伴。”路明非的声音散落在风雪中,随着风雪远去。 “路明非。” “嗯。” “我想当一次人类。” “嗯?为什么?” “因为人类混血种能在一定程度弱化血之哀的存在,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你之前说的‘人性’?你是在找‘人性’?” “不知道,或许吧,总要试过才知道。” “可你不是人啊。”路明非说道。 “你帮我。”艾拉的声音有些悠远。 “好。”风雪中,路明非回应着她。 艾拉篇:我会帮你的 在这个充满了原始野性与食物匮乏的时代,人类部落不养闲人,所有人都挣扎在生存的边缘。 哪怕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风雪更大,人们还是需要在漫漫大雪中寻找食物,只有更多的食物储备,才能让常年忍饥挨饿的人们心里感到一丝安稳。 所以哪怕是从天国活着出来的艾拉与路明非,也被分配到了寻找食物的队列。 这个时代的人类权利体系尤为简单。 以聚落首领为首,负责指挥,混血种负责外围的探查巡视,保护区域内寻找食物的普通人类,抵抗入侵的各类危险,如含有龙族血统的各类亚种。 而聚落中强壮的男人则负责狩猎驯鹿,雪兔等野外生物。 至于女人,则翻找雪原上一切能够吃的食物。 这个时代,所有的生灵都在为生存抗争。 路明非抬起头,视线在雪地上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几乎与大雪融为一体的女子身上。 龙族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人类,路明非不知道。 路明非只知道,摹仿人类最成功的龙族,只有夏弥一个。 她从京城的尼伯龙根出来之后,便遭遇了人性的善与恶,在追逐中看到了无尽的贪婪与欲望。 为了更好的生存,她只能认真的学习人类的一切,模仿得毫无破绽。 但她也只是模仿与伪装。 她从小就生活被人类包围的世界里。 而艾拉呢? 她生活在龙族主宰的世界里,她甚至是高高在上的龙族大祭司,是龙族的精神领袖之一,更是很多生灵幻想的期盼。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说她想当一次人类。 像夏弥一样模仿么? 路明非看着艾拉在大雪中和寻常人同样忙碌的身影,沉默着。 路明非知道,她绝不止于只是模仿,她恐怕是真的想以人类的视角和身份来行事,以新的方式,以此来寻找通向她埋藏在心里深处世界的道路。 艾拉说她没有欲望。 但路明非知道,那只是暂时的。 身怀血之哀的人,就不可能没有欲望,何况是龙。 只不过是低俗的欲望,已经无法满足高高在上犹如神祗的她。 从艾拉愿意屈尊当一名人类时,必然有着内心深处的欲望在作祟。 那种欲望,也许是遗憾,也许固执,也许是其它的什么路明非所不知晓的事情。 只是 艾拉没有察觉而已。 路明非不知道,当艾拉敲开通往内心深处的那扇门时,届时,得到的是满足,亦或者获得‘人性’,还是从门内窜出的,足以烧穿整个世界的大火? 但他知道,想要当一个人类,就要以人类的方式来生活。 咔嚓。 艾拉将木锥插进冰面,细碎的冰屑溅在鸦青睫毛上,凝成细小的霜晶。 零下二十度的严寒让呼吸都凝成白雾,缠在苍白的唇边久久不散。 艾拉手握尖锐的木锥凿穿冰层,翻开冻土,露出冰雪覆盖下的苔藓。 她熟练的扒下苔藓放进草条编织的箩筐里,然后继续朝前凿。 在冬天里,苔藓也是人类饱腹的重要食物来源。 这片靠近北极圈的环境里,极地的寒冷气候让食物极度匮乏。 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够在凿开的冰层下找到一些动物的残骸,或者幼虫的虫卵,冻存的越橘,岩高兰等浆果。 当然,北极柳的嫩叶和白麦瓶草的花径也是能吃的食物。 “哇,大妹子,运气好啊,有肉吃嘞。”不远处一名妇人看着艾拉凿开冰层,露出一只被冰雪覆盖的雪兔,虽然雪兔已经死了,但还是让她羡慕出声。 “运气不错,你呢?”艾拉把垂落在脸旁的发丝撩到耳后,回应道。 妇人叹了口气,“我这里空坑多,冬天的食物不好找哩,只有一些虫卵,苔藓最多。” 随后,妇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愉快了不少,“听首领说,等过了这个冬天,准备往南迁徙了。” “真的吗?”艾拉问道。 “我也不知道真假,不过听说南方全是平原,有吃不完的鹿和兔子,还有漫山遍野的牛羊,虽然不知道牛羊是什么样的,但肯定很好吃,还有能够种出庄稼的肥沃平原,到时候我们就有吃不完的粮食了。”说起这个,妇人一脸向往。 “南方吗?”艾拉抬头朝着南方看了一眼。 艾拉清楚的知道,这个时代,没有哪里会有吃不完的食物。 所有一切美好的憧憬,都是乌托邦的幻想。 这种幻想在龙族的坚硬的羽翼下,脆弱不堪。 “是啊,到了南方,生孩子也容易,不会饿死啦。”妇人说道,“大妹子,你生孩子要在春天生,春天食物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又各自低头寻找食物。 艾拉握着木锥凿下,木锥凿开冰层的瞬间 ,掌心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低头看去,被反复冻硬的木锥裂出倒刺,在她的掌心划开一道血痕,殷红渗进冰层纹路,像雪地里绽放的曼陀罗。 “真的有必要吗?”路明非来到她身边,忍不住的问道,“你应该知道,人类真的很脆弱。” “我知道。”艾拉说道。 “就算你不动用言灵,你也不需要抑制体内龙血的自愈能力吧?”路明非问道。 别说艾拉的言灵·八岐了,就是纯靠体内的龙血,这点伤势很快就能复原。 艾拉看向路明非,“如果这样,那我的行为将毫无意义,而且,你不是说了,要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就不要动用任何龙族力量吗?龙族血统的力量,同样不属于人类。” 既然决定了,那么她就会贯彻到底,直到她觉得不需要为止。 “而且,即便如此,我也比真正的人类有着太多的优势。”艾拉垂着眼帘,看着手心洇出的血液说道。 路明非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叹了口气,“好吧,是我思虑不周。” “别动。”路明非朝她说道,撕下自己穿着的内衬布料给她包扎起来。 他包扎的动作无比认真,指节蹭过她腕间淡青血管时,让艾拉想起在祭祀神宫第一次见到路明非时的模样。 那时的路明非因为她的忽然出手显得震惊且骇然,与如今认真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疼不疼?”路明非轻声问道。 “有一点,和往常的痛楚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抑制了龙族力量和血统的缘故。”艾拉平静的说道,似乎并不太当回事。 “你知道人类的第一原则是什么吗?”路明非问道,系好布结。 “繁衍?”艾拉看向路明非。 所有生物的首要任务,都是繁衍,这是基因所决定的。 当然,龙族除外,因为龙族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威胁到这个种族的存在,所以繁衍已经不是龙族的首要任务,权力的欲望膨胀已经取代了繁衍的位置。 “你说的是种族延续,和这个没关系,人类的第一原则,就是尽可能的不要让自己受伤,避免无谓的伤痛,懂吗?”路明非说道,拉过艾拉另外一只手,用双手捂住她冰冻的双手,将她的手指拢进掌心“你再这样裸露双手,在这种天气下,会冻伤的。” “人类本就脆弱,任何一点伤势都有可能会放大,所以,人类潜意识里都会尽量的避免伤害。” 艾拉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承认了路明非的观点。 “暖点没有?”路明非捂着艾拉的双手给她回温。 看着被路明非捂住的双手,艾拉细长的眼睫毛眨了眨,连带着眼睫毛上附着的雪屑也跟着动了动。 “你的手好热。”艾拉说道。 路明非闻言,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是你的手失温了好吧,你这是属于没苦硬吃,明明都抑制了所有力量,就应该注意一点。” 艾拉并不回答。 “差不多该回去了。”感觉到艾拉的手温度慢慢上来后,路明非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寻找食物的女人们和狩猎的男人已经开始陆续往回走了。 “你是伤员,我帮你拿。”见艾拉要去拿箩筐,路明非连忙把箩筐拿了过来。 背起箩筐,感受着背上的重量,路明非忍不住挑了挑眉,“这有二三十斤了吧,你这是凿穿了多少冰层啊?” 说着,路明非不由瞧向了艾拉。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单单以普通人类的力量凿穿冰层,就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情,更别说找到这么多的食物。 “还好,不是太累,可能是体质的原因。”艾拉说道。 “你真能干,一个顶三个,回去首领都得夸你,说不定还给你分配一个男人。”路明非说道。 “那他可能活不过今晚。”艾拉走在前面,语气平静。 路明非跟在后面,伸手把她沾在头发和背上的雪花拍落,“那你当人类的想法不是落空了?希望他不要那么不开眼。” “你话真多。”艾拉头也不回。 “有没有可能是你话变多了?”路明非说道。 把艾拉头发上和背上的雪花拍掉后,路明非看到艾拉耳郭上沾着几片冰花,伸手就想去捏掉。 哪知那几片雪花一下子就化开了,反倒捏住了艾拉的耳朵,入手一片柔软,带着冰凉。 路明非明显的感觉到了艾拉的脚步在瞬间乱了一下。 然后,艾拉停下了脚步,缓缓偏过头看向了路明非。 那双雪亮的眼眸,渐渐眯了下来,透着危险的光泽。 路明非连忙松开手,“雪花。” 艾拉微微侧了侧脑袋,声音带着狐疑,“确定?” 路明非的声音有些干涩,“你知道的,人类就是这样,会帮助同伴清楚一些杂质。” “真的?”艾拉问道。 “ 当然,你不是说想当一次人类吗?这种事情要习惯,以后还会有很多类似的事情。”路明非一本正经的说道。 艾拉虽然对此抱有疑问,还是点了点头。 “手拿来。”见艾拉略有所思的点头,路明非又道。 “为什么?”艾拉奇怪的问道,伸出了被路明非包扎好的手。 “不是这只,另一只。”路明非说道。 艾拉朝路明非伸出了另一只手。 路明非握住她的手,挨着她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天冷的时候,人们会相互挨着取暖,以此来保持温度,你看看他们。” 艾拉闻言,抬头看去,确实看到很多人都挤在一起。 “但他们好像没有拉手。”艾拉说道,低头看了一眼被路明非握住的手。 那种厚实感,以及从对方手里传过来的温度,是如此的清晰。 “还不是你,第一次当人类没有经验,让手失温了,我这帮你回温呢。”路明非说道。 “是这样吗?”艾拉不得不再次对此提出疑问。 “当然,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会帮你的。”路明非说道。 艾拉篇:这是谁的大腿? 外出寻觅食物时,人们很少说话,也不会做太多耗费体力的事情,这都是为了节省能量和保持体温。 回到山体后,相对暖和的温度,让在外面沉默寡言的人们便开始变得活跃了起来,仿佛变了一个人。 一簇簇的篝火相继点燃,饥肠辘辘的众人第一时间便开始生火做饭。 他们之间的交谈越相继多了起来,仔细听去,几乎全是和食物有关。 艾拉站在门口,瞧着开始为晚饭忙碌的人们,皱了皱眉。 “怎么?”路明非把箩筐连同食物一起放到小柒储存物资的墙角,见艾拉眉头紧锁,不由问道。 人们找到的食物,都要按照一定的比例上交聚落,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在食物短缺的时候,聚落才会给众人分发,以此来度过难关。 “他们都不清洗身体的吗?”艾拉问道。 在外面经历了漫长的大雪,衣服早已充满了湿意,带着一股寒潮,回到聚落之后,因为山体内的气温相比外面相对过高,以至于艾拉总感觉衣服有股粘糊的潮湿感,让她极不舒服。 如果是以前,她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抹去这股不适。 “环境所决定的,他们没有太多的条件,与后世的人类相比,他们其实和野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如果非要说区别,就是他们比野人稍微文明一些。”路明非说道。 “真是麻烦。”艾拉拢了拢身后银白色的长发,侧着脸问路明非,“那怎么办?” 在艾拉决定要当人类之后,路明非还是头一次听到艾拉有所抱怨。 不能动用言灵时她没有任何意见,以人类的体质第一次受伤时,她也无所谓,就连第一次三人一起大被同眠时,她也没有任何抗拒。 或许从天国出来后,她就已经做出了当一次人类的决定。 只是路明非没想到,作出了如此之大的让步,甚至可以说得上牺牲了尊贵的艾拉,第一次抱怨竟然会是这个。 果然,干净对于一个女性来说,无疑都是最重要的,哪怕对方是龙族,同样如此。 “要洗澡吗?”在外巡视安全的小柒带着一身寒意回来,混血种的敏锐让她隔着老远就听到了艾拉与路明非的对话,不由说道, “我带你去,我正好也要洗,冷死我了。” 她的小脸冻得通红,呼出的气息在出口的时候就已经成了雾气。 “你这里还有洗澡的地方?”路明非有些意外。 “以前洗澡,要自己烧水倒进木桶里,或者去河里,很多人嫌麻烦会直接不洗,直到受不了才会洗一次。”小柒说道,“不过这里有地热温泉,人们都要从温泉里取水回去洗的。” 小柒说着,朝着一条通向地下的甬道走去,艾拉跟在她的身后。 走了一段路,小柒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路明非,奇怪的问道,“你不来吗?” 路明非闻言,有些不解的指了指自己,“我?” “对啊,就是你。”小柒奇怪的看着路明非,“你不洗吗?” “洗啊。”路明非说道。 “洗为什么不跟着我?”小柒问道。 “我等你们先洗完我再洗。”路明非说道。 “为什么?你怎么那么奇怪?”小柒打量着路明非,眼神有些难以理解。 路明非被小柒的话给噎住了,好不容易顺了口气说道,“我哪里奇怪了?明明是你很奇怪好吧!”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洗?”小柒疑惑的问道。 “一起洗?”路明非闻言,忍不住的瞪大了眼睛。 他朝艾拉看了看,发现艾拉也微微失神了片刻,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对啊,大家都是这样的啊。”小柒理所当然的说道,“而且,你如果不跟着我的话,你就不能在温泉里洗了,只有混血种才分有独立的小温泉池,其他人都是到大池子里装水洗的,或者你也可以和别人一起洗。” 一想到要和外面那些好几天不洗一次的一起洗,甚至有可能被一群野人大妈围在一起,路明非的脸色就显得有点难看。 “快点,你以后是要做我男人的人,不要和他们一起洗,他们身上很臭。”小柒不由分说的拉住路明非的手腕,扯着他就往里走。 甬道的后面,在墙壁两侧又多出了一排洞口。 小柒找到属于自己符号的洞口,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并不大,路明非估算了下,大概有二十个平方,而靠在最里面的温泉,估计就十个平方. 里面的温泉呈椭圆形,还不停的冒着气泡。 氤氲的水蒸气让洞里的能见度极低,仿佛一副朦胧的梦境。 小柒关上洞口的门,就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放在墙壁凸起的石台上,然后扑嗵一下跳进了温泉里,溅起一地水花。 “人类真的一起洗澡?”艾拉看着温泉中的小柒,不由问道。 “你怎么也这么奇怪?”小柒闻言, 抬头看着艾拉,然后又看看路明非,“难道你们以前洗澡是自己一个人?那多浪费水啊。” 路明非忍不住的翻了翻白眼,这是浪费水的问题吗? “我给你想办法。”在这件事上,路明非不得不为艾拉考虑。 “不用了。”艾拉语气平静,走到放衣服的石台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路明非。 氤氲的水蒸气让路明非只能看到艾拉的轮廓在水雾中若隐若现,但他察觉到艾拉的动作后,还是移开了目光。 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除衣声,声音很轻。 没有了衣服的束缚,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在臀后,仿佛挽起了一抹星光。 或许是因为有着异性存在的缘故,这让以往犹如远山般疏冷的艾拉心底升起一股异样感。 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直到泉水没过她精致的锁骨,才慢慢淡去。 直到感觉到有人下水的声音,路明非才正过身来。 “你快点啦,你这个人好奇怪,难道去过天国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小柒催促道。 “你就没点安全意识吗?”路明非对小柒的性格和行为感到十分头疼。 这放在后世,他是要被挂在网上受人鞭挞的。 “什么安全意识?”小柒难以理解路明非的话,“我是混血种,我有很强大的力量,你伤害不了我。” 路明非决定不和小柒谈论这个问题,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他快速的脱掉衣服进了温泉。 还好,因为水蒸气的阻隔,能见度降低了不少,才不至于让路明非感到尴尬。 温泉氤氲的水雾在石壁上凝结成珠,小柒像尾游鱼般沉入水中,黄金瞳在雾气中漾起碎金般的光晕。 艾拉银白长发在水面铺展开来,宛如月华倾泻,发梢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路明非缩在池角,蒸腾的热气将他脖颈蒸得通红,石壁上流淌的水痕在墙壁油灯的火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 “很舒服吧?”小柒的小脑袋从水中冒了出来,“这种独立的小温泉,是混血种才有的,因为要经常防御敌人的进攻,混血种也会受伤,受了伤每天在温泉里泡上一段时间,会有利于伤口的愈合。” “而且,没有混血种的带领,其他人是不能进的,不然会被驱逐出聚落。” 因为小柒那双黄金瞳无法熄灭,所以路明非能够清楚的知道小柒的位置。 “脚趾都冻僵了。“小柒忽 然将脚掌贴上路明非膝盖,惊得他险些滑进池底。 少女脚踝处的旧疤蹭过皮肤,带着混血种特有的温热,“你摸摸看,是不是还凉凉的?“ 路明非慌忙缩腿,后腰却撞上池底凸起的石块。 两人的闹腾让池水起伏波动,艾拉银白色的长发随着水波荡到他手背,丝绸般的触感让他想起祭祀神宫檐角飘摇的经幡。 小柒趁机将脚趾钻进他屈起的膝弯,常年狩猎磨出的茧子刮得他浑身发麻。 “你能不能不要乱动。”路明非对此十分的无奈,用脚推着小柒的小腿给她退了回去。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小柒问道,脚又伸了过去。 “考虑什么?”路明非把小柒推了回去。 “做我男人啊。”她的黄金瞳在氤氲中闪烁着金色的光泽,瞧着路明非。 “我不适合。”路明非拒绝。 “为什么?我觉得很好啊。”小柒问道。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肯定不合适啊。”路明非说道。 “骗人,就算你去过天国,你也还是人类啊,你又不能变成龙族。”脚被路明非推了回来,小柒两只小脚丫又伸了过去,还不停地在水下踩路明非的膝盖,她似乎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 小柒有时候会显得很成熟,那是因为这个时代使她的心理长大得很快。 但有时候又会显得有些小孩子心性,就比如现在。 为了防止小柒继续恶作剧,路明非把小柒的脚推回去之后,想了想,不等小柒再度再把脚伸过来,路明非就把脚伸了过去,触碰到对方后,立刻把脚压在了对方的小腿上,防止对方继续乱动。 艾拉安静的泡在温泉里,感受着泉水的温度冲刷着身体,感受着身体温度上升的舒适感。 她背靠着墙壁,轻轻合着眼,散落在水中的长发像是漂浮起来的海藻围拢在她身边。 耳边传来路明非与小柒的闹腾,她却并不觉得烦躁。 直到她的小腿突然被人用脚压住 酥酥麻麻的触感让她仿佛被电了一下,下意识的把脚往后缩了缩。 对面,路明非压着小柒的小腿,不知怎么的感觉小柒的脚好像变滑了一些。 察觉到小柒的动作,路明非可不想她继续闹腾,伸长脚连忙跟进,只是对方的腿怎么好像有点长? 来不及细想,路明非的脚腕就触碰到了大片滑嫩的肌肤。 好像是对方的大腿。 路明非顾不得那么多,连忙用脚压住对方的大腿,同时对小柒说道,“别动。” 大腿被压住的那一瞬间,艾拉背靠墙壁坐着的身体直接僵直了起来。 她睁开眼眸,朝着路明非看去。 从未体验过的触感顺着神经攀上脊椎,像是被幼兽的乳牙轻轻啃噬,又似春日新生的藤蔓缠绕肌肤。 那异样酥麻的触感,让她整个身体都紧绷着。 因为隔着氤氲的水蒸气,没有动用血统力量的路明非,看不清艾拉此刻的神情,只是能够感知到艾拉正看向他,于是说道,“小柒在闹腾。” 艾拉月牙般的长长睫毛此刻在疯狂的颤栗着,不知是不是泉水温度让她的体温升高的原因,她雪白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霞色,从浸在水中的足尖到浮出水面的锁骨,仿佛有人将朱砂混着温泉水细细晕染。 就连体内的血液温度,都似乎升高了不少。 但这一切,路明非都看不见。 艾拉试图把腿往后缩。 但察觉到动静的路明非,两只脚立刻以上下交迭的姿势,锁住想要抽了的大腿。 肌肤之间的刮蹭感,让艾拉的身体再度微微颤栗了一下。 她垂下眼眸,看着路明非,眼里透出危险的光泽。 路明非只感觉眉心一凉,看向艾拉,有些莫名,心想这位大爷怎么回事?他怎么感觉艾拉有种要弄死他的错觉? 在路明非心惊的时候,一双小脚忽然搭在了他的腿上。 路明非眼皮一跳,朝小柒看去,只见对方笑嘻嘻的说道,“终于被我碰到了吧?” 路明非闻言,听着小柒的笑声,仿佛听到了阎王的冷笑! 你大爷,坑死我了! 这是你的腿,那我压着的是谁的腿…? 路明非脑袋坚硬的瞧了瞧艾拉,连忙放开了被他锁住的大腿,声音干涩地对艾拉说道,“人类.经常这么互动” “真是这样吗?”艾拉声音传来的时候,路明非的心跳都慢了一拍。 这种听不出喜怒的话语出自艾拉之口,真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当然。”路明非艰难的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小柒,心虚道,“对吧,小柒。” “是啊,大人们还会相互帮忙洗澡呢。”小柒说道,“要不要我帮你洗?” 路明非连连摇头。 小柒话语落下,路明非察觉到从艾拉眼里透出的危险光泽似乎消 失了,他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他头一次觉得小柒这种直白的远古人的表达方式还是有点用处的,起码能救命! 艾拉篇:风雪夜 潮湿的水汽在青铜盆边凝成水珠,艾拉垂落的银发末端还在滴水。 “人类都这么麻烦?“艾拉脖颈微微前倾,火光在她发丝间流淌成蜿蜒的银河。 她的头发太长了,之前她从未因此而烦恼过,因为她只需要一个想法,就能够控制空气中的风元素带走她头发上多余的水份。 可是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后,把头发擦干反而成了一件繁琐的事情。 “人类当中,比这更繁琐的事情还有很多。”路明非把艾拉的长发拢进手里用力拧了拧,水珠沿着艾拉的发梢滴入地上的青铜盆里。 艾拉微微弯着腰,防止湿漉漉的头发把她的衣服打湿。 因为刚刚泡了温泉的缘故,她的身上本就带着水汽,这么一弯腰,反倒是把她薄薄的白色内衬带上了一些湿意。 丝质的内衬紧紧的贴在她的背上,把她背部柔顺的线条完美的勾勒了出来。 路明非甚至能够看到艾拉薄薄内衬下那诱人的肉色。 路明非移开目光,抄起艾拉还未拧干的头发。 艾拉本就弯着腰,余下的头发被路明非拢进手里,没了头发的遮掩,领口下那饱满的雪白肌肤自然而然的落入了路明非的视线中。 好大! 路明非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微微怔了一下。 “怎么了?”艾拉弯着腰,视线落在青铜盆里的水面,透过倒影看到路明非在发呆,不由问道。 “没什么,我还是头一次这样帮人顺头发。”路明非收回目光说道。 “好了,你坐好。”路明非把艾拉头发里的水分拧出来后,让艾拉坐在火炉前,然后抓起自己烘干的衬衣作成布料,帮着艾拉擦拭头发,布料摩擦过艾拉冰凉发梢时,石砌的炉火正噼啪爆开一颗火星。 安静的房间里,路明非认真的把艾拉的头发擦干,就像是轻抚着天上的银河,十指间萦绕着艾拉的发香。 艾拉平静的坐着,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当布匹裹挟体温拂过头皮时,脊柱会泛起细微的酥麻,如同树木新抽的嫩芽轻触指尖。 这种感觉令她感到新奇与不安。 路明非的手指在擦拭间不经意间掠过艾拉的后颈,布料下的发丝突然绷紧,艾拉的后颈浮起细小的疙瘩,又在炉火映照中迅速消退成瓷白肌肤。 艾拉不由皱了皱眉,这种异样的触感,为什么会令她反应这么大? 在床上滚动的小柒支起半个 身子,黄金瞳里透着好奇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你们这样好像交配前互相顺毛的雪豹.“ 炉火猛地窜高半寸,艾拉的眼神微微凝了凝,青铜盆里的水纹映出艾拉微微颤动的睫毛 路明非见状,立刻把手里的衬衣甩到小柒脑袋上,“你能不能不要说话,大晚上的,不用睡觉吗?!” 说着,路明非同时还心虚地用余光看了看艾拉,发现艾拉只是平静的拿起木梳梳理起头发,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夜色渐深,倦意袭来,人们开始纷纷入睡。 小柒的房间上有一个碗口大的洞,洞口直直凿穿了上方的山体,延伸到外面。 上方的新鲜空气能够通过这个小小的洞口进来。 当月亮高挂中央的时候,月色也会透过这个小小的洞口散落进狭小的房间里,在小柒引以为豪的羽毛被褥上刻下一个淡淡的井字形符号。 发散的月色在房间形成了几缕浅浅的光束,房间里漂浮的细小尘埃在光束中清晰可见,仿若外面凛冬中的雪花,在风中摇摆不定。 艾拉背对着路明非,月色洒落在她的身上,为艾拉披上流动的银色纱帐,把她银白的头发点缀出缕缕星光,银发下白皙的肌肤也清晰可见。 她呼吸轻盈到如果不仔细去听,根本听不见,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明非静静的看着艾拉,沉默着。 他不知道艾拉心中真正的想法。 也许正如艾拉所说,她只是在试图了解‘人性’,了解‘人性’与血之哀之间的关系。 也许,是通过了解‘人性’达到什么目的。 但毫无疑问,她正在试图当一名真正的人类。 倘若真到了那一天,艾拉完全适应了人类的生活,甚至忘了龙族的身份,那么她到底是人还是龙? 路明非很难想象那种情况,毕竟这对于艾拉来说,似乎太难了。 但不管怎么说,路明非会陪着她。 还好,大被同眠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路明非也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了。 路明非轻轻地给艾拉拉了拉被子,把她露在外面的肩头盖上,才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漆黑的房间里,忽然睁开了一双黄金瞳。 只不过此刻的黄金瞳,没有了往日的柔和,而是呈现出一股肃穆与威严。 小柒轻轻起身,穿上衣服离开了房间。 当小柒来到山体的入口处时,这里已经聚集了 四名混血种。 “我们去看看,最好把危险引开,族长要留在山里保护族人。”黑色的兜帽下,传出小柒的声音。 他们这些混血种,精神常年都处于紧绷状态。 哪怕就连睡觉,也无法放松。 这个时代,危险无处不在。 所以在感觉到危险靠近的那一刻,小柒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风雪撕扯着混血种们的兽皮衣襟,五道身影在苍茫雪原上拉成断续的墨线。 小柒的黄金瞳在暴雪中忽明忽暗,鼻腔里灌满龙血亚种特有的腥臊——那是死亡迫近的象征! 在小柒察觉危险迫近的那一刻,阴影坠落得毫无征兆。 冰川崩塌般的重压已将最末位的族人碾作血雾,猩红的泼墨在纯白画布上绽开,像极了天国壁画上刻着的那些禁忌图腾。 “起舞!“一名混血种少女嘶吼着吟唱出人类晦涩难懂的语言,足尖在冰面划出玄奥轨迹,踏着富含节拍的舞步。 空气中的气流震颤,风刃割裂雪幕的刹那,她的脊椎正以超越人类极限的角度后折。 这是以骨血为祭的杀戮之舞,每片风刃都裹挟着骨头断裂的痛楚。 言灵·死亡之舞! 白色巨熊的咆哮震落松枝积雪,覆盖龙鳞的头颅遭遇杀戮之风的劈斩,溅起星火,未被甲胄包裹的腰腹却绽开血肉之花。 它忍痛挥爪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利刃劈成两段,前半秒是飘落的雪花,后半秒已成暴射的银镖。 晦涩的龙文再起,另一名混血种用言灵·无尘之地撑起高速流转的空气屏障。 可那本该风雨不进,由高速气流环绕而成的屏障在巨熊的爪下脆如薄冰。 他的眼球倒映着逐渐放大的利爪,瞳孔中最后的画面是同伴重新吟唱的龙文。 同时,剩下一名反应过来的混血种同样施展言灵,白色巨熊周遭的空气开始凝结,迟滞着巨熊的动作。 言灵·凝胶! 同一时刻,小柒那双无法熄灭的黄金瞳迸发出刺目的光泽,她小小的身躯仿佛划破夜空的利剑,连同伴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出现在了白色巨熊的脑袋上,一击膝撞轰落。 言灵·刹那! 这种极度吃身体素质的言灵,她早已习惯。 那跃起的小小身体,蕴含着最为恐怖的爆发力。 在这个时代,战斗一旦开始,就只有弄死对方这一个目的! 小柒 的突袭像一柄淬毒的匕首。 当刹那提升至她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她的膝撞在时间夹缝中已经完成十七次角度修正。 小柒一记膝踢撞击白色巨熊的脑门上,龙鳞迸裂的脆响宛如冰湖初融,滚烫的龙血溅在小小的脸庞上时,她恍惚看见了生她时,倒在分娩血泊中的母亲。 巨熊轰然倒地的震颤尚未传至脚尖,风暴已至。 小柒的身前却猛然掀起了一股狂暴的气流,把小柒整个人都掀飞了出去。 甚至,那狂暴的气流还带着恐怖杀伤力,给小柒造成了数道可怕的伤口。 小柒被气浪掀飞的瞬间,仿佛看见月光刺破云层。 不,那不是月光,是纯血龙类缓缓展开的膜翼。 流银般的鳞片下,骨刺正分泌着淡金色的毒液。 “真有趣。“纯血龙类双阴冷的黄金瞳仿佛毒蛇的眼眸,戏谑的看着还活着的三人。 浑身银色的鳞片闪耀着冰冷的光泽,手脚关节处增生出来的角质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锥形武器。 膜翼轻轻煽动,便引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眼前的一幕,令小柒的瞳孔剧烈的震动着,小脸比雪还要苍白。 这是龙! 天国上的纯血龙族!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次的危险,是天国上的龙所带来的。 没有任何犹豫,所有人在看到龙族的那一刻,都四散着逃开了,包括小柒。 面对天国上的纯血龙族,他们混血种,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哪怕是站在对方面前,都遭受着巨大的压力。 来自血统上的压制,让他们根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他们能做的,就是尝试把对方引开,远离人类聚落。 这就是这个时代,人类的悲哀。 “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乖乖跟我回去,还能免受一番痛苦。”他略带讥讽的说了一句,巨大的膜翼轻轻煽动,朝着小柒的方向追去。 他的追击优雅如捕蝶,膜翼每次振动都在雪原刻下新的沟壑。 小柒的视网膜开始渗血,刹那的超负荷让毛细血管纷纷炸裂,却始终甩不开身后戏谑的阴影。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小柒,令小柒浑身血液都在疯狂的沸腾起来。 言灵·刹那被她提升到了极致,她的身影撞破空气时发出的爆鸣响彻夜空。 纯血龙类只是戏谑般的紧跟在小柒身后,享受着这种 追逐游戏的快感,也享受着小柒那小小身体里散发的恐惧。 这在操弄生命的感觉,令他沉醉。 “好了,到此为止了。”看着小柒因为体力的快速消耗,而开始慢慢降低下来的速度,他开口说道,似乎失去了耐心。 只是,在他即将出手的时候,动作却猛然一顿,哪怕小柒还在以极快的速度脱离他的视线,他也无暇分心。 因为在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就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的雪坡上看着他,月光在她的身后碎成银砂。 银白色的长发在她身后自由的散落,随着夜里的冷风拂动间,泛点的星光。 那个人身上没有任何令人心悸的气息,可却让高高在上的他感到窒息。 因为他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他敬畏又恐惧的脸。 那是整个龙族最尊贵的人之一,祭祀神宫的大祭司,与黑皇尼德霍格并列的存在! 但他看清那张脸时,身后的膜翼骤然收拢,骨刺分泌的毒液在鳞片下凝结成冰。 他不知道大祭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哪怕大祭司只是静静的站在远处看着他,哪怕大祭司的眼神根本没有流露半点情绪波动,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朝着大祭司跪了下去。 龙族森严的等级制度,刻入了他的骨髓中,让他升不起半点反抗与不敬。 “大祭司”他的声音干涩,再度抬头时,雪坡上早已没了大祭司的身影。 “大祭司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怀着疑问,却再也不敢在这里停留。 艾拉篇:玉足 “我们要南迁了。”这是小柒推开门的第一句话。 “这几天你去哪了?”艾拉坐在凳子上,正用干草编织着草席。 这种草席的作用非常大,特别是在这种寒冬里,无论是当垫子还是作墙贴,都能够很好的保暖。 小柒抿了抿嘴,没有作声。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了往日的红润。 她以为她也会像她的族人那样死去。 她以为她逃不掉那一夜的风雪,就像以往的很多前辈一样,被黑夜吞没。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名追击她的纯血龙类,忽然停在了原地。 小柒没敢停下,更不敢回头探究。 因为人类就是如此,弱小,卑微,逃离,扼杀心中的好奇,只有这样,才有更多活着的机会。 脱离了纯血龙类的追击之后,为了聚落的安全,她在茫茫大雪中躲藏了六天。 六天后回到聚落,立刻就见了族长。 身为首领,苍图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甚至在某些时候,会显得尤为冷酷与残忍。 了解事情原委之后,苍图果断做了南迁的决定。 聚落附近出现了纯血龙类,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对方不会把人类当成能够和他们平等交流的存在,人类的生死只在他们一念之间,而人类的下场往往都会很惨。 南迁的决定落在每一名族人的耳中,立刻引起了剧烈的反响。 如今正是寒冬,如此大规模的南迁,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不仅御寒会成为问题,就连食物的补给,能否让他们在南迁的过程中撑过这个冬天都是未知数,更别说在南迁的过程中可能遇到的危险了。 小柒不愿提起遭遇纯血龙类的事情,艾拉也没有再问。 哪怕苍图在聚落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可当他南迁的决定下达后,在整个山体中生活的人类还是躁动了起来,很多人对苍图的决定发出了质疑。 可是面对可能被纯血龙类找上门的威胁,他们最终还是开始收拾物品。 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者不想再动的人类选择留下来生活。 对于这些人,苍图也没有强迫,给他们留了一些物资,就带着数百族人踏上了茫茫南迁的路程。 这个时期的人类就是如此,没有后世那般数万数十万,乃至数千万这种天文数字的规模,数百人的族群,对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已经是规模较大 的组织了。 人类族群扩充人数也很简单,吸纳野人,收编落单的人类,比如路明非和艾拉这种,还有最关键的一种,就是吞并附近的族群。 吞并这一条路,是最简单的扩大人口的方式,同时也往往伴随着严酷残忍的血腥杀戮。 对于任何一类物种,迁徙都是一件痛苦且折磨的事情,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 数百人的规模在雪地上联绵成断续的线,朝着南方前行,朝着那个理想中的国度迈步。 他们的脸上,眼里,有人怀抱希望,有人冷漠麻木。 迁徙一旦开始,中途坚持不住倒下的人,就会被无情的淘汰。 人们为了节省力气,很少说话,耳边只有呼呼的凛冽风声,偶尔会传来探子对苍图的汇报。 那些都是族群中的混血种,负责探查前方的安全。 路明非和艾拉走在队伍的后面,小柒或许是因为伤员的缘故,这次没有被派出去当探子。 长时间跋涉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进行短暂的休整,补充体力。 路明非放下背上的箩筐,然后给艾拉拍掉身上的积雪。 “给你。”路明非把身上的虎皮大氅脱下递给艾拉。 “别说不冷,这种天气,没有任何正常人类能扛得住。”似乎知道艾拉的性子,路明非直接给她披上,他的指尖扫过艾拉后颈时,艾拉耳垂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虎皮大氅带着年轻男子体温裹上来,领口系带擦过锁骨时泛起酥麻,艾拉忽然想起神宫中缠绕祭器的金丝绦,那些华丽织物触碰祭器的刹那,也会引发类似的震颤。 “别动。“路明非呵出的白雾凝在她睫毛上,冻成细小冰晶。 他正将银白长发仔细收进毛领,指节偶尔蹭到艾拉的耳尖,艾拉忽然发现耳廓竟能透出如此鲜活的绯色。 当路明非蹲下身拍打她裙摆上的积雪时,艾拉垂眸看见他发顶凝结的冰渣,某种陌生的冲动让她伸手拂去,指尖刚触及发丝,路明非突然仰起脸来,近在咫尺的呼吸交错成网,捕住两双骤然收缩的瞳孔。 但两人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路明非一边给她整理衣物,把大氅领子系好,裹得严严实实,一边说道,“你要以人类的体质生活,你就是脆弱的,你要避免冻伤这种事情的出现。” “想要以一个纯粹人类来生活,必然会有一个过渡期,在这个过渡期里,你的思想和你的体质是不匹配的。” “你曾经不 以为意的小伤,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是极其严重的危害。” 路明非不知道艾拉哪天才会达到她的目的。 或许当她忘记她是龙类的那一刻。 但现在,艾拉很显然并没有做到。 她的思想,依然处于龙类的思想,哪怕她已经在学习人类的生活,让人看不出具体的不同,除了她那张精致绝美的脸,以及那一头极具冲击性的长发。 除了这两点外,艾拉和普通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路明非知道,哪怕艾拉此刻再像人类,她的骨子里依然还是那高居神宫的大祭司。 因为她龙类的思想,所以致使艾拉对于她身上可能出现的一些小伤,不会在意。 在艾拉龙类的潜意识里,她的随便一个念头,这些伤势就会痊愈。 所以这就造成了艾拉潜意识和此刻身体的矛盾。 她的潜意识让她觉得这些伤势无所谓,甚至都算不上伤势,所以她本能的忽略了这些可能造成的伤害,可因为她抑制了自己力量,锁住了血统的缘故,身体遭到的伤害却是真实存在的。 就像之前的冻伤,与划伤。 路明非把她的领口系得有些紧,让她呼吸有些难受,但是看着路明非认真的模样,艾拉没有作声,只是沾着雪屑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明明是严寒的冬天,身体里却流淌着一股暖意,以及一股莫名的情绪。 “感觉怎么样?”路明非问道。 “很暖。”艾拉扯动了一下大氅说道。 “那就好了。”路明非取出风干的肉条递给艾拉和小柒,“先补充一下体力,接下来还得继续赶路。” 如果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庇护所,在野外过夜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那你呢?不冷?”艾拉接过冻得生硬的肉干问道。 这种肉干嚼起来不仅硬,还带着苦涩的味道。 “男人嘛,总的来说都比较抗冻一些。”路明非随口道。 “你们两个,来喝点热水暖一下胃。”小柒端着热腾腾的水过来对两人说道。 族人里有掌控火焰言灵的族人,避免了生火的麻烦。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们的,不用承受体内龙血的折磨,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很庆幸,因为体内的龙血,所以比你们要厉害好多,我这样是不是很矛盾?”小柒问道。 她把还冒着热气的青铜盆递给艾拉。 在她递出青铜盆的那一刻,升腾的水 雾化作细小的冰晶落下,本该滚烫的盆中水在以极快的速度冷却,凝结。 在小柒递到艾拉面前时,青铜盆中滚烫的热水已经化为坚冰,一丝丝刺骨的寒意透过青铜盆侵入她的掌心,哪怕她是混血种,也冷得一阵哆嗦。 一股莫名的心悸在小柒心底涌起。 四周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甚至连族人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显得尤为刺耳。 好像在一瞬间,这片空间里所有的一切声音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人类小声的交流,显得如此的明显。 这种诡异的氛围很快就被众人察觉,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整个现场静谧得可怕,落针可闻。 过度的安静,预示着危险。 压抑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 他们终于看到,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静静的站着一名女人。 那个女人就那么看着他们。 她静静的立在那里,风雪也随之停止了摆动。 眼眸中炽热的黄金瞳,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尊贵。 眉心间的月牙,勾出清冷的瞳光。 红色的神官长袍上,描绘着不断攀升的神木枝桠,把这个世界所有的视线都吸纳了过去,仿佛神明降临。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但又无法看清她的容貌。 神,不可直视! 在她降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已经处于神的领域之中! 这是,祭祀神宫的大神官,贝丽莎娜。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人本能的朝着她跪了下来。 哪怕强如苍图,这个迄今为止路明非见过的最强混血种,也不得不匍匐于神明的面前。 她的目光明明只是看向静静站着的艾拉,可所有人都觉得神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把额头抵得更低,紧紧的贴着坚硬冰冷的雪地。 “你要去哪?”大神官贝丽莎娜开口问道。 只是最普通的询问,可是落在众人的耳中,却显得如此的威严。 艾拉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的嚼着令人费劲的肉干。 “启禀神明大人,我们.要南迁.”许久后,苍图才战战兢兢的回答。 他和所有的混血种心里都在颤栗着。 明明已经在第一时间决定南迁了,可还是被纯血龙类追上来了。 而且,对方明显是来自祭祀神宫。 那强大的气息,他们只是进入了她的领域,浑身的血液就像 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人类只是一个低劣的种族,龙族与人类,是不一样的。”贝丽莎娜盯着艾拉,语气升起了一缕波动。 艾拉如今的模样,让她有些恼怒。 如果不去细看,第一眼看去,那劣质的虎皮大氅,把她裹实得像个劣质的粗糙农妇。 双王之一的白王,祭祀神宫的大祭司,无数生灵的信仰,神木的代行者,集威严与尊贵于一体的艾拉,竟然与低劣的人类混在了一起! 这在贝丽莎娜眼里,根本无法容忍。 人类这种生物,在她眼里与肮脏的爬虫没有任何区别。 艾拉出现在人类当中,还穿着这般模样,在她看来,就是人类的亵渎! 亵渎艾拉,比亵渎她自己,更令她无法忍受。 渎神者,唯有以死谢罪! 龙族,从来都是追求完美的。 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比大祭司更完美的存在,她容不得半点瑕疵,哪怕只是衣着! 无形的波动从她的身上如同涟漪般扩散,那波纹拂过,凝滞于空中的雪花寸寸崩碎,化为齑粉,却在抵达众人身上时忽而被更强于她的力量所平息。 贝丽莎娜怔怔的看着艾拉,眼里充满了不解。 “我们知道,所以为了不脏了神明的眼,我们已经决定在这个冬天南迁。”苍天颤声道,他以为贝丽莎娜是和小柒之前遇到的纯血龙类一伙的。 “如果要杀,就杀我吧,是我把你们那头熊杀死的。”小柒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恐惧,可还是开口说道。 贝丽莎娜没有回答苍图和小柒,她的目光从艾拉的身上移开,落到路明非的身上。 这个人类,是雪原上唯一挺立的黑影,像插在祭坛中央的叛逆楔子。 早知道这个人类竟然能把艾拉带到地上,她就该第一时间杀了。 面对贝丽莎娜冷冰冰的目光,路明非无奈的耸了耸肩。 你家大祭司决定的,总不能怪他吧? 他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能够忽悠堂堂龙族大祭司。 “如果你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吧,我们等会还要赶路。”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只有艾拉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这一句话,却把苍图和小柒等人吓得心都提了起来。 他们从来没想过,艾拉会这么不知轻重。 明明艾拉也是从天国出来的,应该比他们更懂得尊卑才对。 闻言,贝丽莎娜的表情 明显一窒。 “你应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大祭司并不想你多管闲事。”艾拉又补了一句。 原本苍图等人都心还悬着没放下来,听完艾拉这句话,悬着的心直接就死了。 艾拉,居然在用大祭司威胁对方! 他们可是想都不敢想。 他们以为会被无情的抹杀,可是等了许久,依旧没有动静。 而压在他们身上的那股威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直到腿都跪麻了,小柒才偷偷抬起头来,发现贝丽莎娜早就离开了。 “艾拉,以后不允许这么和神明说话。”苍图让族人站了起来,连忙启程,同时严厉的斥责了艾拉。 艾拉的话,随时会葬送他们所有人的命。 艾拉点了点头,并不在意,与苍图争辩也毫无意义。 南迁跋涉艰辛,直到深夜,众人才找到一处避风点,一处地下溶洞。 被寒冷与饥饿折磨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沉沉睡去。 艾拉和小柒靠在一起,两人合着眼。 这种天气下的跋涉,哪怕是艾拉,也感到劳累。 路明非升起了篝火,煮了一盆热水。 看着合眼的两眼,路明非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何必呢。” 他看着艾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打扰休息的两人。 放下水盆,路明非捞起艾拉的小腿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褪去她的靴子。 鞋子早已经被雪水浸湿,里面冷冰冰的。 连带着脚丫子都冻得冰凉。 路明非握着艾拉的小腿轻轻的把她冰凉的脚放进热水盆里。 手里冰冷的肌肤遇到热水后,变得更为光滑,路明非握住艾拉的脚,就像是握着一块精致高贵的丝绸。 水温很快就让艾拉脚上的温度上来,让肌肤变得白里透红,粉雕玉琢,浸在热水中的双足泛着珠贝光泽,脚背透出淡粉色血络,宛如薄雪覆盖下的早春山樱。 半睡半醒间的艾拉,只觉双脚被温暖包裹,同时又有一股肌肤摩挲的异样瘙痒,让她不得不下意识的收了一下脚,但又很快被按住。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路明非正把她的双脚放进热水盆里。 “睡觉之前,先要把脚上的温度提上来,这样才不会冷。” 耳边传来路明非的嘀咕,与脚上摩挲的异样感袭来,让她有种奇特的感觉。 艾拉静静的 看着路明非,什么也没想,时间仿佛迟滞了一般。 直到感觉到水温已经褪去,路明非还捧着她的脚,艾拉才忍不住的用脚尖点了点水盆,细声道,“水凉了。” “额你醒了?”路明非一惊,连忙拿起抹布仔细的给艾拉把脚上的水擦干,同时说道,“我这不是怕吵醒你嘛!” 艾拉瞪了路明非一眼,把双腿缩了回去,闭上了眼睛,并不想理他。 艾拉篇:春天到了 南迁已经进行了一个月,苍图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幸运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并没有遭遇到太多的袭击。 有限的几次野兽袭击,也被混血种们解决,成为了人们饱腹的肉食。 但即便如此,在南迁的路途上感染风寒的人也死了十多个。 自备的食物已经开始见底,很多人的日常口粮已经缩减为刚开始时候的三分之一,每个人都显得面黄肌瘦,似乎随时会倒在冰天雪地的路上。 小柒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她捧起烧开的水抿了两口,身体慢慢靠着贴着草席的墙体坐下。 “艾拉,你当时为什么不怕祂。”小柒说的祂,自然是指当初拦在他们前进路上的大神官贝丽莎娜。 “我还以为我们都会死在那片雪地里。”她幽幽的说道。 小柒好几次回想起贝丽莎娜长发飞扬,立在风雪中横在他们前进路上的样子,都会生出一种无力的悲哀。 “我只是和她讲道理。”艾拉往篝火里添了一根木枝,还带着湿意的木枝在燃烧时,总会散发一股难闻的气味。 “可是,龙族是不会讲道理的。”小柒说道,“至少他们不会和人类讲道理。” “首领说,道理只存在相等的权力下。”小柒说道,她的声音有些低,火光映在她的小脸上,给她苍白的脸点上了一抹红润。 艾拉沉默了片刻,“苍图说得对。” 龙族的道理写在基因链里。 山洞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下,许久后才响起小柒的声音,“我可能,快要死了。” 路明非和艾拉都顿了一下,看向小柒。 “没好?”路明非问道。 南迁的时候,路明非就问过小柒,小柒说休息几天就行了。 路明非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小柒是混血种,混血种的愈合能力,和普通人是两个层面。 “我以为会好的。”小柒的声音有些低落,哪怕她从小就见惯了生死,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有些难过。 艾拉起身,跪坐在小柒面前对她说道,“我看看。” “没有用的。”小柒说道,还是掀开了衣衿,露出里面包裹着的肌肤。 在小柒的胸口下方到小腹的位置,有着三道狰狞的疤痕。 那是之前被纯血龙类抓伤,后来伤口愈合留下的。 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可是当初纯血龙类抓伤她时留下的血液,通过她的 伤口侵入她体内,通过血管不断的侵蚀她的血肉,让她这段时间来都承受着难以计数的折磨。 若不是她混血种的体质,不然早就死了。 这种肉体痛楚其实还是轻的,最重要的是她体内流淌的龙族血统,似乎被纯血龙类的血液彻底激活,血统中的杀戮因子越来越沸腾,不断侵蚀着她的理智。 小柒知道,一旦她的理智消失,她就会彻底的化为一头只会杀戮的怪物。 而在她堕落为怪物之前,苍图一定会杀死她。 所有的混血种都会有这么一天。 龙族血统,好像是他们所有混血种的诅咒。 只不过,这个诅咒在她身上提前了。 没有人能治得了诅咒。 “龙族的诅咒已经生效了。”小柒把衣襟放下,只是有些遗憾的看着路明非说道,“我都还没给你生孩子呢。”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这个?”路明非无语的看了小柒一眼。 “为什么不能想,你力气没我大,长得也好看,还是正常人类,和你生孩子的话,孩子应该能活下来,而且我还可以养活你。”小柒述说着理由。 路明非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是夸他还是贬他,“那我谢谢你啊。” 要是放在以前,路明非肯定很高兴,毕竟这么直白的软饭可不多。 “你这种情况真麻烦。”说着,路明非看向了艾拉。 小柒这种情况,其实在现在的他们眼里,问题都不是很大。 无论是路明非还是艾拉,其实都可以直接重塑血统。 不过这么做的话,艾拉之前所做的尝试,都将失去意义。 艾拉仿佛没有看懂路明非眼神中的询问,只是丢了一根木枝进火堆里说道,“小柒的情况其实也有相似的案例。” 案例?小柒疑惑的看着艾拉。 那些和她一样的人吗? 多得是,只不过最后都死了。 “绘梨衣。”路明非说道。 其实在清楚小柒的情况后,路明非脑海里就浮现出了绘梨衣的影子。 “绘梨衣是天生的血统纯度高到接近初代种,小柒是因为纯血龙类的血液侵蚀,从而激活了血液中的那些潜藏的龙族基因。”艾拉分析道, “相对来说,小柒的问题比绘梨衣的情况要好上许多。” 路明非明白了艾拉的意思,“所以我们要给小柒换血?通过换血来降低小柒的血统纯度,从而避免小柒堕 落为死侍。” 曾经绘梨衣就是需要定时换血,才能维持正常状态,不至于失去理智,沦为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可是我们并没有合适的仪器,而且也没法筛选匹配的血型。”路明非说道,这是放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如果说输血的仪器可以简陋一些,用高温消毒后的空心根茎或者别的细枝代替,那么匹配的血型就是一个关键问题。 总不能用滴血凝集这种简陋的方式来判断是否匹配吧,风险太高了。 “那只能退一步,看小柒的造血干细胞的能力了。”艾拉看向一脸懵逼的小柒说道。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为什么我听不懂?”小柒原本低落的表情,此刻却显得有些抓狂。 这两人口中说出的话,让小柒感觉到陌生。 明明很多字分开的时候,她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知所云。 “你来还是我来?”路明非问道。 “我来吧。”艾拉想了想,从箩筐里找出了一把青铜匕首,然后把匕首仔细的清理干净,最后又放在火上烧了片刻擦净。 “过来。”手里拿着匕首,艾拉转头对小柒说道。 “干嘛?”小柒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给你治病。”艾拉平静的说道。 “那你拿刀做什么?”小柒十分不解。 “给你放血。”见小柒有些磨蹭,艾拉起身,把她拽了过来,把她摁在自己的腿上。 小柒挣扎起来,“为什么要放血?” “给你治病。”艾拉语气依旧平静。 小柒:“.” “我不要!”小柒挣扎起来,她不明白,治病为什么要放血,她好不容易才愈合的! 对于人类来说,受伤流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通常意味着死亡。 “过来帮忙。”艾拉对路明非说道。 路明非见状,连忙坐在艾拉身边,帮她按住乱蹬挣扎的小柒。 “松开,快松开!” “我不!” “我不要!” “再不松开我就不客气了!” 路明非牢牢的把小柒摁在艾拉的腿上,艾拉则用刀刃割破小柒手腕上的静脉。 还好,艾拉曾经在人类世界深造过。 作为曾经的卡塞尔心理导师,她多少还是看过这方面的书籍的,包括人体解剖。 所以操作起来便显得很是从容, 再加上她本身有些疏冷气质,这让小柒感觉艾拉在这一刻好像化身成了部落里冷酷的祭司,用她的鲜血在进行血腥的祭祀活动。 小柒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血液从她的伤口缓慢流出,沿着手腕滴落在地上的青铜盆里。 温热的鲜血在青铜盆里迅速冷却,最后凝结。 大概放了三百毫升血,艾拉才给小柒把伤口包扎起来。 “好了?”看着包扎好的伤口,小柒依然趴在艾拉的腿上,软软的舒服到有点不想起来。 这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她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不舒服,反倒是体内被龙血侵蚀的痛楚,随着血液流出体外,弱了好多。 “没有,以后你自己觉得该放血的时候,你就自己放。”艾拉把刀洗干净放好道。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艾拉没有放太多。 以小柒混血种的体质,这点血的流逝没有任何的问题,而且混血种的伤口愈合能力也远超常人,所以割开的伤口估计天亮就只剩下浅浅的痕迹了。 艾拉把贴在她上的小柒移开,才发现路明非还在怔怔的看着她。 “看什么?”艾拉奇怪的问道,还低头看了下身上,发现并没有异常。 “看你。”路明非说道。 艾拉瞥了路明非一眼。 路明非随手把艾拉垂落在侧脸的发丝撩到她的耳后,艾拉的玉颈在路明非触碰到她的耳郭时下意识的紧绷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了自然。。 “你的处理方式真像人类。”路明非说道。 从原因到结果,从理论到实践,这是人类惯用的程序。 而龙类,从不会在乎原因,只要他们的血统和言灵能够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所以不会在乎理论和过程。 闻言,艾拉莫名的松了口气,“也许吧。” 说完,她就起身背靠着墙坐下,下巴枕在缩在身前的膝盖上,合起了双眸。 长途的迁徙,没有人能够受得了。 “累吧?”路明非的声音在她的旁边响起。 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路明非挨着她坐下。 身边本该空旷的空间仿佛被填满,衣物的挤压形成实质的触感,令人有一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这种感觉艾拉在过去的日子里已经习以为常。 她只是合着眼眸,听着身边路明非和小柒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渐渐睡去。 南迁还在继续。 第一株冰绒 花刺破冻土那天,迁徙才戛然而止。 人们跪在泥泞中亲吻抽芽的草茎,苍图将骨笛抛向解冻的溪流。 “春天到了。”部落里的老人激动的大声叫到。 春天来了,意味着寒冬的冬天就要过去。 意味着食物丰盛的季节很快来临。 那些外出探寻的混血种回来之后,苍图便领着众人在一处盆地安顿了下来,宣布以后将在这里生活。 所有人都在欢呼,当晚苍图罕见的发放了大量的食物用以庆祝。 夜幕降临时,这个冬天最盛大的篝火点燃了整个盆地。 经历风霜饥饿的人们围在搭建起来的篝火边上憧憬着未来,还不停的发出各种路明非听不懂的呼喊,那是他们表达喜悦的方式。 小柒也加入了大部队,他们手拉着手一起围着篝火,一边崩一边跳,火光映照着他们瘦弱却兴奋的脸,在他们的呼喊声中,会夹杂着木材燃烧爆裂时发出的噼啪声,仿佛在与他们共舞。 艾拉坐在火塘边上,看着这些兴奋的原著民,想起曾在人类书籍和影视中关于原始人与少数民族的各种记载。 那些记录于书籍上的记载,远没有眼前的画面来的真实。 烤肉被烤得滋滋冒油,表面酥脆,散发着阵阵诱人的肉香。 路明非用刀子割下了一片,然后洒下一些盐粒递给艾拉。 艾拉接过肉片放入口中,咬开酥脆的肉片时,油脂在口中爆开,汁水溢出,肉香裹满了整个口腔。 或许是长时间没有吃肉的缘故,哪怕只是简单的洒了一些盐粒,也让艾拉觉得口腔中的细胞在这一刻仿佛尖叫起来了一般,令她食欲大动。 “我也要吃!”小柒闻着肉香就跑了过来,拍着路明非的肩膀叫道。 “好好好。”路明非又给小柒割了一片。 小柒麻利的放入口中,一边嚼一边伸手,含糊着说道,“再来。” 路明非又给了她一片。 小柒把肉片塞进口中,把手掌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拉起艾拉就往人堆里挤,“不要一直坐着,我们也来跳舞吧!” 对于小柒说的跳舞,路明非不敢苟同。 跳是确实跳,至于是不是舞就很难说了。 对于所谓的‘跳舞’,艾拉心里其实是抗拒的。 让她看还好,让她加入,她实在是感觉尴尬。 这也是她头一次,感受到了人类口中的难为情。 但是小柒愣是拽着她跟着众人转圈,踉踉跄跄间,仿佛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那围绕篝火的人群中,那一抹被拽紧的银白,竟然那样的出众与明显,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原住民庆祝活动,却因为那一抹银白的加入,而显出异样的美感来。 路明非添加的柴火让火焰更旺了,旺盛的火焰让艾拉的白发染上暖色,像雪原尽头初升的晨星。 当小柒拽着她冲进舞蹈的漩涡时,无数火星腾空而起,化作漫天游荡的萤火。 被小柒拉着转了两圈,艾拉刚想退出,另一只手忽然被人牵起。 她转头看去,却见路明非挤开了旁边想要啦艾拉的人,参与了进来,朝她嘿嘿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在高天原的时候也是舞王?” “舞王?是牛郎吧?”艾拉瞥了他一眼,而后毫不犹豫的拆穿他。 奥丁在西伯利亚掷出昆古尼尔的那一刻,她可是看到了路明非的过去,知晓了他的故事,和他脚下的路。 “牛郎是什么?”小柒好奇的问道。 “小孩子不要乱问。”路明非没想到艾拉还知道他这段黑历史,讪笑了两声,打断了小柒的好奇。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都能生孩子了,我们什么时候生孩子?”火光下传出小柒的声音。 苍图站在巨石上,看着人群中的路明非和艾拉,想着天国出来的人确实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艾拉篇:文明 盆地外有处峡谷,河流绕峡谷而过。 路明非大概估算了下,他们应该已经出了北极圈,估计在后世芬兰版图境内。 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山体可以供他们居住,在盆地上搭建家园成为了原住民的惟一选择。 盛大的篝火活动已经结束了,但漫长的住房建设是一个大工程。 第二天一早,部落里几乎所有人都出动去寻找食物,以及建设房屋的材料去了。 他们把所有能够吃的,穿的,以及能够燃烧起来的东西,都收集起来。 可在这个蛮荒的时代,能用的物资实在匮乏。 因为有河流绕峡谷而过,他们的食物倒是丰富了一些。 但是对于房子,简直和原始人没有太多的区别。 他们只是用石头把四周围起来,然后在石头的上方盖一些拾起来的树枝,铺一层草皮,房子就完成了。 甚至有的人干脆在地下挖了一个大坑,能够几个人挤在一起睡觉就可以了。 也只有苍图的房子相对来说好看一些,他在山体的墙上凿开了一个洞,象征着首领的豪华别墅。 而部落里仅剩的四名混血种也在苍图的附近陆续开凿出洞口来。 哪怕是混血种,因为并没有操纵岩土的言灵,开凿山洞这种活也需要耗费他们大量的体力和时间,根本无法帮更多的人开辟山洞,况且他们还要保护部落的安全,经常在外围巡视。 远处的山腰的雪已经开始化了,阳光带给了人们久违的暖意。 草本植物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仿佛一夜春风过后,大地上密密麻麻的嫩芽就已经破土而出。 仅需几个日夜,这些嫩芽就给人展示了顽强的生命力,长成了郁郁葱葱的草原。 溪流裹挟着冰晶穿过峡谷,路明非仰面倒在河滩的草甸上,齿尖碾碎的草茎渗出青涩苦味。 耳边是溪流的水声,他望着远处化开的雪山,用脚碰了碰艾拉的脚踝,“我要受不了了。” 哪怕躺在这里,远处原住民的喧嚷依然被风揉碎,化作冰粒坠入路明非耳畔。 “那你还不回去?”艾拉的银发在嫩草间铺展成月光凝就的湖泊。 她曲起膝盖轻轻一顶,便将路明非试探着蹭来的小腿推回原位 “你和我一起回去?”路明非侧过头看向艾拉。 艾拉只是淡淡的瞥了路明非一眼。 她的发丝被风吹起,落在路明 非的脸上,让路明非感到有些瘙痒。 “我睡得不舒服。”艾拉看着路明非说道。 路明非微微愣了愣。 艾拉的眼睛很亮,很美,细长的睫毛像是云下的剪影。 她就那样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有些意外,因为这还是艾拉头一次袒露情绪,如同冰川裂开罅隙,露出深埋千年的火山岩。 一直以来,无论是任何一种场景,艾拉都从不会表露心中的想法。 因为神明无所不能。 这段时间以来,路明非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还以为只有自己不习惯,原来艾拉也不习惯。 “文明是什么?”路明非还未回神,艾拉的话又响起。 路明非想了一下,说道,“这真是一个难以概括的宏大观念,也许是一个时代的总结,也许是社会生产力,物质与精神等统合,也许是某个物种所创建的辉煌果实。” “那你觉得这个时代算文明吗?”艾拉又问道。 “如果仅以这个时代来说,它就是这个时代的文明,文明就是这个时代本身。”不知不觉间,路明非的阅历已经积累的足够多,因为他走过的路多,见过的风景也多,以至于他和艾拉探讨这种宏大的概念时总会无形的有些严肃与认真,也是多少沾染了卡塞尔校长这个位置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艾拉是以平等的观念和他谈论这个问题。 废话和玩笑可以和艾拉开,但要看情况。 所以路明非在认真的回答,“你也经历过后世人类的世界,以后世人类的文明程度来对比,这个时代无疑是野蛮的,但后世的文明,与更久的未来相比,它还是否文明?” “所有的东西,都怕对比,哪怕是文明这种宏大的概念也不例外。” “是啊,所有的东西都怕对比。”艾拉轻声道。 她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下的尘土,看着远处的雪山,恍惚看见冰河世纪与信息时代的断层在此重叠。 “于我看来,这个时代就是野蛮的。”她说道,“不管是坐于云端,还是躺于泥泞,都是如此的单调。” “野蛮,野蛮,除了野蛮还是野蛮。” 所有的东西,都建立在野蛮的强权之下,建立在血统的压制下,建立在基因链里,建立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中。 这是龙族在野蛮中滋生的畸形时代。 路明非一时间不明所以。 “当然,包括我 ,同样是野蛮的。”艾拉说道,“在我看来,从野蛮到开化,便是文明。” 她回头,平静的注视着他,“路明非,来改造这个时代吧。” 天空像倒置的漏斗,阳光忽而刺破了云层,洒落在艾拉的身上。 身后随风而起的银发也被染上了金边,仿佛披上了一层神辉。 这一刻的艾拉,是如此的圣洁。 看着这一刻的艾拉,路明非忽然发现他长久以来,都忽略了一个事实。 艾拉,本就是天生的祭司。 很多时候,不管是龙族还是人类,都只关注到艾拉大祭司的位格与身份,从来未曾了解过祭司的本质。 在艾拉平静的目光下,路明非仿佛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烈火与云端的阳光交相辉映,熊熊燃烧。 “好。”路明非说道。 那就给这个时代,来一点小小的震撼吧! 他站了起来,与艾拉相视,阳光映照着他们肃穆的脸,把他们的影子拉长,仿佛神明间的诺言在这一刻绘成了一副画卷。 远处,小柒驻足立在原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忘记了驱赶刚刚抓到的三头羊。 而这一幕,后面被镌刻于《冰海残卷》初期:大祭司为了睡得舒服些,从而施文明予人类,让人类得以从野蛮到开化。 后《冰海残卷》以龙文精修为:神祇垂目之地,冰川崩解之始。 艾拉篇:我只是抱抱,你信吗? 以划时代的眼光来看待这个处于蛮荒还未开化的世界,哪怕限制于时代生产力与工具的桎梏,也有太多能够迅速改进的东西。 文明的进程,无非是从最基础的衣食住行朝向更高的精神维度追求。 无论是后世的基础建筑工艺,还是母猪的产后护理,麦子水稻的育苗,食材烹饪的技艺,牲畜的畜养,所有的一切,放在这个时代都属于降维打击。 而目前来说,大祭司的睡眠尤为重要。 艾拉说她睡得不舒服,路明非记在了心里。 古朴大气的宫殿以现在的人类工艺和条件来说,很难实现,除非有着炼金术和言灵的帮助。 最好的选择,无疑是后世的钢筋混凝土垒起的高楼。 但这个时代达不到那个条件,路明非只能退一步,用砖瓦来取代。 “你为什么老是烧泥巴?泥巴又不能吃。”小柒看着路明非在窑前捣鼓,忍不住的问道。 这已经是她这段时间来,第三次询问了。 她实在很难理解路明非烧泥巴的举动。 对于族人们来说,寻找食物才是最关键的。 “这是用来盖房子的材料。”路明非说道。 “为什么要用泥巴来盖房子?泥巴盖不了房子,要用石头,要打洞,山洞暖和。”对于小柒来说,软乎乎的泥巴并不坚固,风一吹雨一淋,泥巴就变成水了,不如山洞塌实。 路明非叹了口气,“这就是不读书的后果吧。” 关键是这原始人还很好奇,不耐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问。 “泥巴真的能盖房子吗?”小柒理解不了,于是问艾拉。 “可以。”艾拉雕刻着模具,头也没抬。 “可是,泥巴不够硬。”小柒皱着眉。 艾拉把手上雕刻好的砖坯放在地上,没有回答小柒,而是指着青铜盆里烧开的水问道,“这是什么?” “水。” “那这些是什么?”艾拉又指了指从沸水上冒起的蒸汽。 “雾?”小柒有些迟疑。 “是水。”艾拉说道,然后起身从外面拿了一块冰回来,递给小柒,“这又是什么?” 小柒看了看青铜盆里蒸腾的水蒸气,又看了看手里捧着的冰块,因为温差的缘故,手里的冰块正飞快的融化,冰冷的水从她的手掌不停滴落。 “是水。”小柒说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为什么?”艾拉问她。 小柒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 她从未想过为什么。 明明都是水,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状态和变现形式? “是温度。”艾拉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从她冻得麻木的手里把冰块拿起丢进滚沸的热水里,看着冰块迅速的融化。 “在不同的温度里,所有的东西都有着不同的状态,温度太高了,水就会变成蒸汽,温度太低了,水就会结成冰块。” “同样的,泥巴的烧制也是一样的道理,有的泥巴在烧制到一定温度,就会变得坚固,如果再在泥巴里放一定比例的草木灰或者其它材料,泥巴的坚固程度又会上升一个层次。”艾拉只是作了简单的解释。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关于分子的运动太过于超前,他们无法理解。 不仅人类无法理解,就连龙族,也一样无法理解。 这是两个时代的差距。 “那读书又是什么?”小柒问道。 “是一种认知世界的方式,是通过学习从而提高自己知识水平的行为。”艾拉说道。 “艾拉。”小柒看着她,“你懂得好多啊,这都是天国上面的知识吗?” 艾拉抬头看向路明非,“这是你们人类的知识。” 只有弱者,才更愿意穷尽一切去追寻能够让他们变强的路径。 烧制砖块对于黏土有一定的要求。 路明非用了三天的时间,试了好几种黏土,其中河底青灰色的黏土效果最好。 筛选黏土以及材料配比,到最后的成品,总共用了五天时间。 这五天里,部落的原住民对于路明非的捣鼓很不满。 因为路明非没有去打猎,也没有去收集食物,每天捣鼓泥巴,这让原住民们对他有了很大的意见。 若不是小柒的缘故,以及路明非没有分到部落的食物,原住民的反应恐怕会更加激烈。 原住民们十分不理解,哪怕是苍图,也曾经对路明非说过此事。 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获取食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成品烧制出来的那天,苍图第一时间就过来察看了。 对于这位出自天国的人类捣鼓出来的东西,苍图心里也是充满着好奇。 苍图拿起青灰色的砖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噹噹噹的脆响,他尝试掰了一下,砖块的硬度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只是造房子的话,需要花费那么 多时间弄这种石头?”苍图举起砖块细细看去。 他不得不承认,这种烧制出来的石头确实很好看。 青灰的色泽就像是青天把云压低下的描绘,可是在他看来,除了好看之外,并没有太多的用处。 用这种石头垒起来的房子,和其他的碎石并不会有多大的区别,只是相对好看一些。 “我造的房子和你们造的不一样。”路明非扫了一眼苍图眼里的房子。 那些房子,要不是各种规格不一的碎石堆积起一个巨大的空洞,要不就是挖一个大坑,坑旁边用石头围起来,他们甚至不去寻找干草在上面铺一层防止漏水。 原住民的房子,让路明非不忍直视。 这段时间来,路明非,艾拉,小柒挤在一个小小的山洞里,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那我倒是挺好奇,你能造出什么样的房子来。”苍图来了兴致,把砖块放了回去。 路明非笑了笑。 等他弄出来,会让这些人知道什么叫豪华。 在很多时候,欲望,也是促使文明进步的一大阶梯。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批量烧制砖块的时候了。 黏土的挖掘,材料的混合,以及脱模,晾晒,烧制,都是耗时极长的工程。 还好,路明非现在只需盖自己住的。 只有把这些原住民的攀比欲拉动起来,才能有效的利用这些劳动力。 小柒动用了自己在部落里的特权,用自己储存的食物充当工资,找来了十个干活的人。 也就是有着小柒这个混血种在,能够勉强发放工资,不然这事情还真进行不下去。 虽然小柒对此也很心痛,但还是听了路明非的话。 在烧制砖块的这段时间里,小柒还时常盯着,比路明非还认真。 “砖头成品多少了?”艾拉看着小柒把砖块抱到规划好的工地边上问道。 小柒走了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堆小石子数了数,回答道,“有十堆了。” “十堆?”艾拉皱了皱眉。 “嗯。”小柒点头。 “具体呢?”艾拉问道。 “具体?”小柒回头看了看十堆堆起来的砖头,有些为难道,“不知道,很多,数不过来。” 对于小柒来说,她已经是部落里很有文化的人了。 一百以内她勉强能够算得清楚,再多的话,她就没法记了。 而部落里的人,很多都只能算清十以内,他们会用一个小石头对应一个具体的东西,如果东西太多了,他们就不清楚了,因为他们算不过来。 比如一头羊,他们就用一颗小石头表示,十头羊就是十颗小石头。 吃掉一头羊的时候,就丢掉一颗小石头。 小石头越多,他们就觉得小石头代表的东西就越多,他们其实并没有具体的数字概念。 艾拉闻言,沉默了下来。 “我再去算算?”小柒下意识的压了压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和艾拉待久了,面对艾拉时,她总会有种无形的压力。 那种压力并不是来源于血统和实力,而是来源于知识。 特别是面对艾拉的提问时,这种压力更大。 她看得出来,这种问题好像很简单,可是她却回答不出来,仿佛艾拉和她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就比如现在。 “我教你认字吧。”艾拉忽然说道。 “认字?”小柒微微一愣,部落里的人并没有认字的习惯,更多的是刻画各种各样的壁画,用以象征某些事情和东西。 所以认字这个词对于小柒来说很陌生,但她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在这个时代的人类里,认字,是一个很厉害的本领。 很多人类部落里,也只有祭司才会认字,是受人尊敬的存在。 艾拉并没有教太多繁杂的东西,只教最简单的阿拉伯数字。 她以树枝在地上写下1到10,等小柒理解后写下11问道,“这是多少?” “两个1?”小柒有些不太肯定的说道。 “是十一,因为它比十多了一个一,对应十一颗石头。”艾拉说完,然后写下12问道,“这是多少?” “十二。” 艾拉点了点头,写下21,“这是多少?” “二十一。” 对于拥有龙族血统的小柒来说,很多事情都是一点就通。 她并不笨,只是缺少知识的灌输。 片刻,在艾拉的教导下,小柒很快理解了数字的概念。 艾拉还教了她一些简单的词,比如转头,树枝,土地这些日常见到的东西。 获取了知识的灌输后,小柒很兴奋,第一时间就清点了砖块的数量。 十五天的时间,烧制了七千六百块砖。 这段时间里,原住民们对此提出了很大的意 见与批评。 “整天烧泥巴做什么?” “妹啊,管管你男人,趁着春天来哩,多去找找食物。” “妹啊,距离我们三天的路程,有个换亲的地儿,你长得好看,可以找个大部落的强壮男人,他们有吃不完的食物呢,饿不着你。” 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还有这让艾拉去换亲的。 换亲就是两个部落的女人相互换一下,这样就能和自己部落的男人结亲,生孩子的时候就不会有问题,这是各个部落总结出来的经验。 对于这些话,艾拉和路明非都没有放在心上。 而随着一间天青色的小平房逐渐落成,来自原住民的意见便慢慢减少了,直到消失。 房子并不大,只有八十平,通体天青色,房顶四角采取飞檐勾结,屋顶铺青色瓦片。 房子的落成,让一众没有见识的原住民瞪大了眼睛,以至于他们每天醒来的第一眼,都是看向那间天青色的房子。 房子建好的当天,下了一场大雨。 外面来了很多原住民,他们眼巴巴的看着路明非要求入住,“房子那么大,可以住很多人。” “对啊,大家都是一起的,又下雨了,让我们也住进去。” “你们想住,可以,我能教你们盖。”路明非拒绝了这些人要住进来的想法。 只有他们自己动手,才能够推动文明的进程。 然后再辐射到附近的部落。 到时候,路明非这里就可以用烧制的砖头去换取那些想要盖房的部落的食物。 文明,从来只会向更好的方向去进步。 雨下的很大,落在瓦上时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然后又顺着瓦片从屋檐落下,仿佛汇成了一道道珠帘。 艾拉站在屋檐下,静静看着从屋檐落下的雨帘。 天空把云层压得很低,风吹过时,像是在翻阅着她的沉默,也吹起她银色的秀发。 她就像是一封未拆的信,谁也不知道信封里写着什么。 “还满意吗?”路明非站在她的身旁,看着雨幕下的盆地说道。 “很好。”艾拉轻声说道,轻轻的抚摸着墙体,“很奇怪的感觉。” “毕竟是自己亲手做的,有成就感。”路明非说道。 “这种感觉,就是成就感么?”艾拉的声音很轻细,眼里浮现一抹了然。 这种一砖一瓦慢慢搭建起来的感觉,真的很独特。 为了 庆祝迁居新屋,从洞里搬出来,小柒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有一条刚刚从河里抓上来的肥鱼。 晚餐过后,小柒外出守夜了。 “你最近在教原住民放羊和筛选麦子?”艾拉站在打开的窗前,窗外面就是郁郁葱葱的草地,路明非给她梳理着头发,询问道。 艾拉刚刚洗完澡,头发仍然残留着湿意。 路明非一只手托着她的长发,一只手梳理着,还时不时的抖开托着的发丝,这样会干得更快一些。 “人,总要有稳定的食物作为保障,才能够更好地前进。”艾拉说道,“所有的进步,都以温饱作为前提。” 她顿了顿,“文明的前进,需要粮食。” 雨停后的夜晚,天空格外的澄净,以至于月色洒落下的草原,仿佛裹上了一层银装。 天青色的房屋是那样的别具一格,窗前,男子正为女子梳妆。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以前的很多个夜晚,两人都慢慢的习以为常。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行为,很像书中描述的那些先驱者,在蛮荒的时代,带领人类走向文明。”路明非放下木梳,轻轻整理着艾拉的秀发。 “你不喜欢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 “那这不是更像人类了?只有人类才会做这样的事情吧。” 柔顺的秀发在他手里淌过,路明非平静地说道,“也更像神了。” 只有神,才会去做这些事情。 只要翻开人类的书籍,这一类人,无一不被人类封为神明。 “你不觉得奇怪吗?”路明非看着艾拉,月色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像被稀释的水银,沿着艾拉的侧脸轮廓蜿蜒而下。 她的鼻梁在清辉中凝成一道玉雕的山脊,睫毛垂落的阴影恰似蝴蝶收拢的翅,在眼睑处洇开薄墨,有风掠过时,耳畔碎发便镀上星屑,随着呼吸起伏在颈侧投下细密的银砂。 “奇怪什么?”艾拉问道。 路明非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因为他找不到答案。 以龙类的身份,来体验人类的生活,这本身就很奇怪。 有时候路明非时常在想,艾拉的目的,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吗? 夜渐渐深了。 这是路明非这段时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他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和棉花一样柔软。 他仿佛被云层包裹着,触手可及处,都是如水般的顺滑。 半梦半醒间,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又下雨了吗? 路明非睁开朦胧的眼睛,映入他眼眸的,是柔顺的银发以及精致的耳垂。 路明非愣了一下。 此刻,他的脑袋枕着艾拉的银白的秀发,贴靠在艾拉的香肩上,一缕缕的幽香钻入他的鼻尖。 路明非一下子睡意全无。 被吓的。 他之前虽然也和艾拉同眠,但起码都是规规矩矩,不敢逾越。 可能是这段时间来休息得不好,所以今晚放松了下来。 路明非不动神色的咽了口唾沫,正要挪开身子,忽然发现入手一片柔软丝滑。 路明非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自己此刻,正抱着艾拉。 他的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揽住了艾拉腰身。 掌心传来的温热细腻,是如此的清晰贴切,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艾拉薄衣下的细腻肌肤。 他之前,居然就这么抱着艾拉睡着了? 路明非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 心脏不由地猛烈跳动起来,路明非小心翼翼的瞧了艾拉一眼,或许是因为和他一样,之前都没有睡好,所以艾拉睡得格外沉。 路明非大气不敢出,慢慢用肩膀支起身子,手掌正慢慢地松开艾拉纤细的腰肢,正要抽离,艾拉却在这个时候翻了个神,衣襟略微散开,露出月色般的白腻。 然后,路明非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压住了。 仿佛是被磕到了一般,路明非看见艾拉紧闭着的眼帘动了动,眉头微蹙,随后细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随即缓缓睁了开来。 “路明非?”艾拉的眼眸还带着睡意,奇怪的问道,“你在做什么?” 随着意识的逐渐回归,感受到腰上掌心的滚烫,仿佛烧开的沸水,艾拉的理智一点点的回归。 她那双星辰般的眼眸逐渐凝结如霜,注视着路明非。 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道,“我只是抱抱,你信吗?” 艾拉篇:这就是人类男人的花言巧语吗? 房间里的温度在飞速的下降。 艾拉几乎是本能的起身,平铺在身下的银色长发随着她的起身仿佛化为了纯白的瀑布。 察觉到艾拉的变化,路明非眉心直跳。 他的双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按在了艾拉的肩上,用力往下压去。 艾拉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她直起的上半身又被路明非重新压了回床上。 “你?!”艾拉惊愕间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路明非,眼眸里的神情惊诧万分,显得难以置信。 睡衣下裹着的饱满犹如起伏的山峦,曲线傲然,无不显示着她的情绪波动幅度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认识艾拉这么久以来,路明非还是头一次看到艾拉在一瞬间表露出如此丰富的情绪。 但他丝毫开心不起来。 因为,这样的女人,情绪越是丰富,就证明接下来会变得无比危险。 就像平静的海面一旦泛起了波澜,接下来迎接的,将有可能是席卷天地的风暴。 艾拉的身体在挣动,路明非毫不犹豫翻身坐在了艾拉的腿上,死死的把她压住,“等一下,你忘了你是人类了吗?” 艾拉的肩是玉般的滑嫩,她的双腿是丰腴间带着温润,路明非甚至能感觉到被他坐着的艾拉双腿正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像烫手玉脂。 这一幕足以引起人心中的旖旎荡漾。 但路明非根本没有心思多想,“人类可没有属于龙族的力量,你的目的达到了吗?难道你就要前功尽弃了吗?” 路明非的话似乎起了反应,酝酿于艾拉体内的恐怖力量在慢慢消弭。 艾拉似乎也回过神来了。 她之前的反应,来自于龙族自身的本能,是身体的保护机制在起作用。 “那你在对我做什么?”艾拉冷冷的问道。 “误会,真的是误会,你知道的,我睡觉一向很安分的。”路明非解释道,想了想,找了个理由,“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睡眠质量实在是太差了。” “一定是这样的,你看,你不也睡得很沉吗?”路明非说道。 “睡得沉你就抱着我?”艾拉的话听不出情绪变化,她的脖子泛着微微的粉色,不知道是不是一直这样。 “谁睡觉没个坏习惯啊,你知道的,人类陷入深度睡眠的时候,总想抱着什么,全是无意识的举动。”路明非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为自己辩解。 毕竟他真不是故意的。 艾拉只是默默的盯着路明非,路明非被她瞧得有些心里发毛。 “我在卡塞尔担任的是什么?”艾拉看着路明非问道。 “心理.导师?”路明非说了一半,才慢慢回味过来,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他都忘了艾拉这一重身份了。 “那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不是故意的了吧?”路明非连忙说道。 艾拉算是默认了,只是道,“然后呢?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路明非看着双腿被自己压坐着,肩膀被自己摁住的艾拉,心下一惊。 他这不是怕艾拉暴起吗? “你们.在做什么?”守夜回来的小柒,看着两人的姿势,愣了一下,“你们在生孩子吗?” “没有,我在帮艾拉按摩呢,你知道,艾拉只是普通人,这些天可是忙累了,之前又睡不好,按摩能够有效的增长睡眠质量。”路明非借坡下驴,松开了艾拉重新躺好。 “真是这样吗?”小柒狐疑的看着两人。 “当然,对吧?”路明非和艾拉挨在一起,瞧着她说道。 艾拉淡淡的瞥了路明非一眼,没有说话。 她不想理路明非。 小柒在外面洗了脚后,把路明非往里面一推,躺了上去。 路明非和艾拉挨得更紧了,艾拉身上淡淡的幽香不要命的往他鼻尖里钻。 他的脚因为小柒的原故,触碰到了艾拉的脚丫子。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艾拉的脚丫子在一瞬间缩了一下,朝内弯曲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小声的开口。 路明非呵出的热气吹到艾拉的颈上,让艾拉觉得有些瘙痒。 艾拉睁开了眼睛,瞧着路明非,“不要说话,我要睡觉。” “好吧。”路明非轻声道。 艾拉闭上了眼睛。 许久后,她又忍不住的睁开眼,皱着眉头,“你在看什么?” 两人面对面挨着,艾拉说话的时候,路明非能够清晰地看到艾拉颤动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好似风中摇摆的嫩芽。 她的眼眸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干净,像是雪一样。 “艾拉。”路明非叫了她的名字。 “干什么?”艾拉不明所以。 “你真好看。”路明非看着她说道。 路明非好像一下子把她干沉默了。 艾拉好一会才说道,“这就是人类男人的花言 巧语吗?” “我说的实话好不好。”路明非说道。 “人类都是这样哄骗女孩子开心的吗?”艾拉问道。 “实话怎么能叫哄骗呢,你怎么能这样污人清白?”路明非作出惊讶的样子。 艾拉瞥了他一眼,不想理他,龙族本来就长得好看。 位格越高的龙族,就越趋向于完美。 这是龙族基因所决定的,虽然她从来未曾在意过。 “把脚拿开。”她忽然说道。 “不拿。” 艾拉用膝盖顶开了路明非贴着她的脚。 刚顶开一会,路明非的脚又蹭了上来,贴住了她的脚丫子。 艾拉皱了皱眉,盯着路明非,路明非也盯着她。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脸皮这么厚?”艾拉问道。 “我一向很害羞。” “呵呵。” “你这是什么意思?”路明非觉得自己被嘲讽了,他有些不服气。 “怪不得夏弥说你不要脸。”艾拉说道。 “她是恶意报复和诋毁,你觉得呢?”路明非对此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嗯,你确实不要脸。”艾拉终于亲身体验到了夏弥的感受。 路明非用脚摩挲着艾拉的脚背。 “你干什么?”艾拉瞪着路明非。 “我只是给你演示一下什么才叫不要脸,我不能被你冤枉。”路明非说道。 艾拉有点生气了,伸手在路明非的大腿上猛地用力一拧! “啊!!!” 杀猪般的惨叫在夜里响起。 路明非真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也这么不讲道理,竟然学泼妇拧人大腿肉。 “你们两个,能不能好好睡觉,不要说悄悄话了,不要当我不存在啊!”小柒终于忍不了了。(本章完) 艾拉篇:无一人似你 “大祭司是龙族的大祭司,不是人类的大祭司。”金帘后声音幽幽,仿佛从深渊里飘出,“今年的大祭要到了,找到祂,告诉祂,今年的大祭,整个天国都在看着。” 金帘后的声音顿了一下,“告诉大祭司,现在的祭祀神宫,不是我要的祭祀神宫。” 金帘后的声音消失了,整个至高王廷也因此安静下来。 元老明白,沉寂已久的天国,或许又要再一次体现尼德霍格的意志了。 而尼德霍格的意志,往往伴随着残酷,血腥,以及目标的臣服。 祭祀神宫。 云海漫过青阶,神木投下大片班驳的树影。 贝丽莎娜安静的坐在青阶上,背后的青丝垂落在身后,没入云海中。 西坠的太阳把云海染成了绚丽的血色,也把她身上红色的神官长袍照的愈发红艳,神袍上娟绣的神木枝桠在夕阳的余光下熠熠生辉。 “大神官。”两名神官侍女站在贝丽莎娜身后唤道。 贝丽莎娜看着云海有些出神。 侍女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冰王,风王,前段时间您接见的亚种部各王,已经被至高王廷带走了。” 这些人,都是祭祀神宫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 无数年来,祭祀神宫早已经获得了一大批的追随者。 这次,这些人被至高王廷带走,再次引起了许多人的躁动。 因为被带走的,不单有祭祀神宫的追随者,也有别的部族的王。 可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没有人敢提出一句异议。 这种事情发生过无数次。 从尼德霍格结束了龙族互相征伐的时代建立起统一秩序后,整个龙族的秩序,都随着祂的意志而存在。 祂的意志落在哪里,哪里就必然要匍匐于祂的意志下。 那些敢于违抗祂意志的存在,都已经消失在历史中。 尼德霍格每一次行使祂的意志,都必将辅以灼热的血来浇筑。 “从至高王廷得到的消息,这些被带走的人,都将在大祭上体现他们对尼德霍格的忠诚。”侍女迟疑的说道,“可是.” 所有人都知道,祭祀,从来都是大祭司来主持。 也就是这三年来,大祭司不在,大神官来代替主持。 可这次,是关乎尼德霍格意志的体现,大神官,位格是不够主持大祭的。 大祭当日,必然需要大祭司来主持。 而那些被带走之人的忠诚,也必然需要通过大祭司的手来证明。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大神官仿若没有听到侍女的担忧,只是看着鲜艳如血染的云海,眼里沉湎于曾经的岁月。 她轻轻的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声音悠悠,“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大祭司的时候,祂还只是这么高,像个六七岁的人类女孩。” “祂长得很漂亮,像是精致的易碎瓷月,似乎随时都会碎开。” “那一天,我站在青阶下,祂立于青阶上,就是在这个位置,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贝丽莎娜轻声说道。 “那晚的月色很冷,和祂一样清冷。” “那一晚,我的心也很冷,比月色还冷。” 贝丽莎娜双掌撑住下颌,自顾问道,“你知道我看到祂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两名侍女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说,你长着一张容易碎裂的脸。”贝丽莎娜语气轻轻,像是讲述着一个睡前故事,却把两位侍女一惊,“那时候,看到祂的时候,我心里就生出了一股强烈到抑制不住的杀意。” “我忍不住地想要亲手把她掐死,看着她那张月色般清冷的脸变得扭曲,显出恐惧与乞求。” “我随尼德霍格结束了龙族的战乱时期,我也助祂建立了天之国,组建了最高的权力机构元老会,可是元老会却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祂想要一座祭祀宫殿,用来散布祂的意志力,我就帮祂组建了祭祀神宫。” “我以为,这大祭司之位,祂必然是为我而留。” “可是,祂却亲手创造了一位大祭司,把艾拉捧上了那个足以与祂平起平坐的大祭司之位。” “我心里的怨恨从那一刻爆发,日积月累,越来越深,时至今日。” “我无数次地想象过大祭司那张冷艳的脸破碎时是怎样的画面。”贝丽莎娜的语气让两名侍女不寒而栗。 “那你,动手了吗?”侍女问道。 贝丽莎娜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 贝丽莎娜回忆着第一次见到艾拉的画面,那时候的艾拉还未长成,却被创造出来后就有了属于她的认知,也掌握了权与力。 祂与其它的龙族不一样。 其它的龙族,是从婴儿降生开始。 而白王,从一开始就跃过了这一阶段。 所以祂才被所有龙族认为是与黑王尼德霍格 平起平坐的存在。 “祂说,我恨的不是祂,是尼德霍格;祂说,我就算杀了祂,我也会死;祂说,祂并不想当大祭司,一个受制约的傀儡;祂说,祂会给予我这个大神官,最大的权力;祂说,祂想看我,能够走到哪一步。” 贝丽莎娜的语气有些自嘲,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被心中的仇怨与嫉妒驱使,可也渐渐明白,仅凭我,是无法对尼德霍格造成伤害的,能够对尼德霍格造成伤害的,只有那个瓷月般精致的女孩。” “因为尼德霍格在乎祂,所以我换了方向,一边当尼德霍格的眼睛,一边当大祭司忠诚的大神官,把祭祀神宫不断的壮大。” 这些年来,贝丽莎娜尽心尽力的为大祭司散布意志,日复日,年复年,把大祭司当成希望的种子,渐渐地就在无数人心中发芽。 无路可走的人,绝望的人,只能把同样冷酷的大祭司当成救世主,无数期盼的目光等待着大祭司的回应,明明大祭司并不在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侍女问道。 大神官没有回答侍女的问题,只是看着夕阳,看着云海波荡,轻声说道,“希望,都是很美的,不是吗?” 而希望破灭的那一刻,会更美。 不管事情怎么演变,总有被压垮的一方。 要么至高王廷体现它的意志,要么大祭司露出獠牙,要么得不到回应的绝望之人拎起手中的破剑。 只是,自从三年前那一次大祭司的奇怪举动之后,贝丽莎娜似乎看不太懂艾拉了。 艾拉,好像变得有什么不同了,但她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同。 但不管如何,她都回不了头了。 贝丽莎娜起身,离开了祭祀神宫。 她在雪山上见了一个浑身缠满裹尸布的人,一个从始至终都充满了秘密的人。 祂就像是一个死去的幽灵,从地狱爬上来,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择人而噬。 三年对于龙族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对于人类来说,却是漫长的点滴积累。 天青色的屋檐折射出明朗的天空。 因为艾拉和路明非的缘故,人类的生活开启了一段飞跃式的发展。 三年的时间,让这个原始的聚落日新月异。 他们不再四处居无定所,不再只懂得外出寻觅食物这一条。 她传授知识,教人识字,传播畜养牲畜之法,培育麦苗分发给人们,也安排水渠规划,房屋的 改造。 人类的生活与之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苍图吞并了附近的部落之后,这一带的人类更是空前的强盛。 艾拉也因此被奉为祭司,无数人把她当成了人类的神。 小柒的工作也从外出巡视改为记录和传递艾拉要表达的意志。 一列列的房屋整整齐齐的排着。 外出回来的小柒走在路中间,眼里有些奇怪。 以往这个时候,人们都喜欢坐在门口讲话,女人则在屋子里煮饭,闹腾的孩子则会到处乱窜,不时引起一阵骂声。 可今天却出奇的安静。 她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是从麦田的方向飘过来的。 秋收的日子到了。 这是人类收成的日子,野兽和各种动物的收成日。 成熟的麦田会吸引大批寻找食物的动物。 而那些动物,又会吸引更多凶猛的野兽。 每当那些野兽出没的时候,都会把麦田糟蹋一遍。 所以这个时候,部落里的混血种们都会提前准备,把闯入麦田的野兽都解决掉。 只是,这一次的血腥味比以往的还要浓郁许多。 小柒寻着空气中的血气,朝着麦田赶去。 远远地,小柒就看到了黄橙橙的麦穗在风中摇曳。 风吹过时,掀起一层金灿灿的穗浪。 这一幕,本该令人心情大好。 可是小柒的脚步却慢慢停了下来,看着凌乱的麦田中间,瞳孔颤动。 火。 好大的火。 仿佛天空都要被点燃了。 她看到苍图垂着脑袋,跪在大火中央,一动不动,四周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闻到空气中烧糊的臭焦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令她有了呕吐的冲动。 她听到火焰烧过麦穗时,响起的噼啪爆裂声。 她的心好像被人用力的拽紧撕扯着,剧痛无比。 今天是收成的日子。 是艾拉培育出最优育麦苗的收成日,也是他们所有人共同努力的收成日。 有了这些麦子,这个冬天,他们就不需要再饿着肚子,他们也不用为找不到食物而发愁,不用再顶着严寒外出挖掘冰雪下的草根。 她憧憬过这样的画面,和她一样,很多人也梦过这样的未来。 在寒冷的冬天,他们也能 吃饱穿暖,和喜欢的人挨在一起,烤着火,说着话。 可现在,他们无数人的梦,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而曾经熟悉的一副副面孔,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小柒看着站在火焰中的银色身影,感到呼吸难受。 “是你,你很会跑。”银色的身影看向小柒,“三年前,从我手中逃生,你很庆幸吧?” 来的是当年那位龙族初代种。 小柒体内龙血的躁动也是因为被他污染的原因。 三年前的那个雪夜,小柒看到他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逃,她的恐惧支配着逃跑。 三年后的今天,再度看到他,小柒却怎么也逃不动。 她的眼里,映着麦田里的大火。 此刻的她,没有直面初代种的恐惧,有的,只是难以言说的悲痛与难过。 她的心痛得近乎窒息,模糊的视线覆盖了她的视野。 她只是朝着大火中的那个银色身影走去,速度越来越快。 “勇气可嘉,告诉我,大祭司在哪里?”他冷漠的看着小柒,他在这附近找了个遍,没有发现艾拉的任何痕迹。 天空上飞巡的死侍,也没有带回任何的反馈。 可是,面对这位初代种,小柒的世界的没有任何的声音。 璀璨的黄金瞳有着说不出的难过,也无法聚焦,她只是不停的朝着他冲去。 她的脸上,脖子上,手上,一缕缕的鲜血洇出。 体内的龙血早已沸腾滚烫,言灵·刹那早已经超出了她的身体负荷。 她全身的毛细血管因此皲裂,鲜血从破裂的皮肤里溢出,把她染得狰狞可怖。 一片片的鳞片从她的血肉中钻出,让她看起来不人不鬼。 她早已经忘记了恐惧,只是朝着火焰中的那道人影绝望地大喊着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明明已经迁走了,为什么还要穷追不舍。 如果他泄恨,他可以找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身体不断畸变,朝着他冲来的人类,他只是露出一抹讥讽。 不,或许眼前的人类,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 “这是,尼伯龙根?”路明非穿过峡谷,四周的环境忽而变得深了一些。 再往前走时,四周的树木和植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在死去 。 这还是路明非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进入尼伯龙根。 这个尼伯龙根似乎已经存在很久了,它之前的主人应该已经死去了,不然不会如此的不稳定,随时会崩溃。 往里走了一段路,前方满地的荆棘被开出了一条小路。 穿过小路,在尽头出现了一间小竹楼。 在小竹楼前,有一汪温泉,泉水还冒着热气。 艾拉正坐在温泉边,小腿泡在温泉里,银白色的长发自然的垂落在身后。 “什么时候发现这里的?”路明非走了过去,在艾拉身边坐下,也不见外,把鞋子脱了,和艾拉一同泡脚。 “有些日子了。”艾拉说道。 “怪不得经常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在这么一个地方。”路明非恍然。 因为艾拉的缘故,人类部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艾拉明明是想要以人类的身份去体验,可最后似乎出现了那么一点差别。 “怎么样,从龙族的大祭司成为人类的祭司,有何感受?”路明非笑着问道。 这和艾拉当初的初衷,似乎有那么一点出入。 “虽然叫法差不多,但终究是两个不同的身份。”艾拉的语气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她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失望。 “你改造了这里?”路明非感受了一下尼伯龙根里的情况,有些意外道。 在这里,完全感受不到外界,怪不得他总是找不到艾拉。 “改动了一些小地方。”艾拉的小腿在泉水里晃悠了一下,如同两截玉藕扰动水面,漾起一圈圈的涟漪,“这里比较安静。” 路明非见状,忍不住的伸脚追逐着泉水里艾拉晃悠的脚,同时问道,“是嫌烦了?” “人类就是这样,只要不懂,他们总是追着祭司询问,谁让你在这方面征服了他们呢。” 泉水里,艾拉避开路明非伸过来的脚,抬出水面,路明非又用脚把她的小腿重新按进水里。 那细腻的触感,让艾拉瞥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则是脸不红心不跳。 不过经历的多了,她也就习惯了路明非的死皮赖脸。 “征服么?”艾拉呢喃了一下。 “脚给我。”路明非忽然说道。 艾拉奇怪的看了路明非一眼,眼里有些不解。 “干什么?”她问道。 “给我。”路明非催促着。 艾拉略微有些迟疑的把脚抬起 ,还不待她反应,路明非就把她的小腿枕在了他的双腿上。 艾拉下意识的一缩,却被路明非及时按住,“别动。” “干什么?”艾拉再次问道。 “你放空心绪就好。”路明非说道,双手在艾拉的小腿上按压起来。 随着路明非在腿上穴位的按压,令艾拉有些奇异的感觉。 “这就是你们人类的按摩吗?”艾拉问道。 “我可是有学过的,感觉怎么样?”路明非说道。 “说不上来,有点痒。”艾拉说道。 “那应该是力道轻了。” “我记得还有一种是按摩身体的吧?”艾拉问道。 “你想试试吗,我可以效劳。”路明非惊讶于艾拉的知识面广阔,居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你似乎对此很兴奋?”艾拉瞥了路明非一样。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也太不相信我了吧?”路明非觉得艾拉对他抱有意见,虽然他确实想过。 按了好一会,艾拉才收起脚。 “感觉心情是不是舒畅许多了?”路明非问道。 最近的一段时间,艾拉总是不见踪影,想来应该是心里藏了思绪。 “人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安静。”路明非轻声说道。 两人挨坐在一起,路明非能够感觉到艾拉的体温,却感觉不到她心里的想法。 路明非看着艾拉,忽然发现今晚的月色真的很亮,竟然能够进入尼伯龙根当中。 月色下,两人能够看到彼此的眼眸。 荡漾的泉水倒映着彼此相视的两人。 路明非从未在清醒的状态下如此认真的看过艾拉。 柳叶般的细眉,挺翘的鼻梁,一双令人迷醉的眼眸,以及那双嫩芽般的唇边。 或许是以人类身份生活许久的缘故,她原本那双远山般疏离的眼眸里,疏离感真的淡漠了很多。 两人相视了片刻,艾拉漂亮的眼眸闪烁了一下,转过身,背靠着路明非。 她的脑袋靠在路明非的手臂上,路明非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艾拉长发的柔顺,淡淡的发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上。 路明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场变得沉默起来。 沉默却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宁定。 无言的宁定。 “人有心事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安静,你也是么?”许久后,艾拉轻声问道。 “ 是啊。”路明非说道,和艾拉背靠在一起,他瞧着天上的月亮,“人总是有很多的烦恼。” “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就出国了,同学们羡慕我自由,没有爸妈管,可他们不知道我羡慕他们有妈妈爸爸接。” “每当我有心事的时候,总会独自一个人坐在窗台边往外看,看得多了,久了,心情就渐渐变好了,不会想太多东西。” “挺孤独。”艾拉轻声说道。 有些人的孤独,润物细无声。 “也许吧。”路明非无声的笑了笑,“都过去了,你呢?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我吗?” “嗯。” “其实我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人类六七岁女孩那样大了。”艾拉的声音很轻。 “我还以为你也是从婴儿降生开始呢,都没听你说过。”路明非有些惊讶。 两人慢慢的由背靠背变为平坦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偶尔还夹杂着路明非好奇的疑问。 “那你不是没有懵懂期?”路明非问道。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拥有了属于我的知识。以及权柄。” “尼德霍格把我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帮他统治龙族。” “祂只是把我当成了一种权力的统治工具,当然,也是因为祂不得不把我分离,把不受他控制的那部分权柄从他身体剥离出来,用那一部分权柄创造了我。” 这曾是尼德霍格从世界树获得的权柄的一部分,尼德霍格无法完全掌握吸收,只能另寻途径。 “从我降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祂会重新把我吸收回去,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拿走。” “我不知道那一天是哪一天,我只知道,当那一天到来,我只能依靠自己。” “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出现在祭祀神宫,看到的就是贝丽莎娜,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眼里的杀意。” “她想杀了我,因为她恨尼德霍格。” “所以我利用了她对尼德霍格的恨,让她筹备足够多的力量。” “而我只是安静的看着她所做的一切,从不阻止她,哪怕她打着大祭司的名义,但她很尊重我,或者说,尊重龙族的等级制度。” “我是尼德霍格行驶祂意志时候的刀刃,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坐在祭祀神宫的青阶上,看着一望无际的云海,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乃至更多。” “那片云海,总是像流淌的鲜血。” 路明非偏过头看着艾拉,她的耳垂在月色下显得晶莹剔透,上面附着细细的绒毛。 她轻轻的述说着不为人知的的故事,在这清冷的月色下。 她的神情那样平静。 “在祭祀神宫,神官们总是会用各种折磨人的残暴与血腥手段取悦于我,各种淫秽方式供我观赏。” “但这种低劣的手段,很快就无法满足于我的欲望。” 与那些低劣的方式相比,艾拉更喜欢坐在青阶上看着云海,什么也不想。 因为她知道,她的欲望,很难实现。 因为她要摆脱尼德霍格的影响。 这是她最大的目标。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她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死在我手上的龙类和人类,也无法数清。”她平静的说着。 “我的双手沾满鲜血,我本该是你所要讨伐的敌人。”她说。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类而言,确实如此。”路明非把她的手握在手里,轻轻的捏着,他看着艾拉,“可是,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也不认识曾经的你,我所认识的艾拉,只是有些冷酷,有些疏离人群。” 他所认识的艾拉,冷傲,高贵。 她的冷傲,她的高贵,都决定了她不会去特意干那些低俗的事情。 “呵呵。”艾拉眼里露出一抹讥讽之色。 “后来呢,龙族的内战是因为尼德霍格对你出手?”路明非问。 龙族的双王之战从来都是一个谜。 “不是,是贝丽莎娜一手策划,提前点燃了战争。”艾拉说道。 “大神官?她后来死了么?” “她没参战,逃亡南方了,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沉睡在后世玛雅文明一带。”艾拉说道,“你回去后想要找她的话,或许有难度。” 毕竟世界树已经收回了绝大部分的权柄,而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存在,更加不敢露出痕迹了。 “你的目标明明已经可以实现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路明非忍不住的问道。 如果艾拉和他一起回去,那么尼德霍格已经死了。 尼德霍格死了,就不会再影响到艾拉。 艾拉沉默了下来。 因为,她只属于这里。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留在这里?真的是怕我重蹈覆辙?”艾拉面向着路明非,嘴唇轻轻蠕动,“还是说,你对我有非分之想,垂涎于我 艾拉篇:大祭 脚下的路已经开始变得冷硬,远处绵延不绝的山颠也逐渐出现了雪线。 越是往北,雪线越深。 继续往北,便会进入极地圈层。 在极地圈层里,并没有四季的分明,终年被冷冽坚硬的风雪覆盖。 这里并不适合人类的生存。 彼时南迁,艾拉看过很多倒在路上的人。 在这种极端气候下,人和蚂蚁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因为他们同样脆弱不堪。 但他们会抱团取暖,或许这就是他们能够延续下去的原因。 现在北上,相比南迁时,艾拉的心绪显得格外的宁静。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都理智。 她曾经试图以人类的视角去寻找不同,去尝试人类混血种体内流淌的血之哀,与他们欲望之间的纽带关系,以及龙族对权力追逐的区别。 三年的体验,只是让她更清醒的认知到,龙与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龙是龙,人是人。 人可以被龙污染,无论是精神上的污染,还是体内流淌的血液,构造躯体的骨骼,血肉,都可以被污染,这都是龙族权柄的体现。 也是龙族的霸道。 人可以无限趋近于龙,但龙,不管如何伪装成人,他的底色都涂抹着龙族的颜色。 这是两个种族间本质上的区别。 北上的路上,在野外打猎的很多人都看到了独自行走艾拉。 她就一个人行走在路上,身上还穿着那件棕麻色的编织衣衫,一头银白的长发盘在脑后,仿佛披挂着一轮皎洁的月。 他们都曾受益于艾拉所带来的指导。 他们都尊敬艾拉,奉艾拉为附近人类共同的祭司,象征上天的指引。 是艾拉引导他们走出了最原始的捕猎生活,开始转向耕种畜养牲畜之路。 看到艾拉的那一刻,他们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想要上前招呼问候,可他们的脚却怎么也无法挪动。 因为这一刻的艾拉,哪怕是穿着最简朴的衣衫,她身上透出的贵气也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那种气质,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人类身上。 常和冰雪打交道的他们,在艾拉的身上感受到了和雪一样的冷淡。 那并不是温度的变化,而是艾拉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很难想象,雍容贵气,冷黛如雪,这种词竟会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们有很多话想 要说,最后也只能目送着艾拉北上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茫茫雪山间。 仿佛,他们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 山与山交错,水与水纵横。 银白的雪山间,艾拉沿着陡峭的路,来到了山巅。 寒风凛冽如刀,吹得她耳边的发丝如山间的雪线。 站在这里,往北看去,便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在大海上,一根根巨大的青铜柱破开海面,矗立在天地间。 巍峨的宫阙与四通八达的道路便以这些粗壮的青铜柱为根基,构建出一个庞大无边的天上之国。 艾拉并不会为此而感叹,她也不会专程来看。 她早已习惯。 习惯有时候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 山巅上有一座石头雕砌的小屋。 小屋门前,有一座石台,石头旁摆放着四张石墩。 其中一张石墩上,坐着一个人,如果他还算是人的话。 他浑身缠满了白色的裹尸布,只在眉心的中央开出了一只眼睛。 一只璀璨如太阳般的眼睛。 那只眼睛,古老,深邃,威严,似乎藏着数不尽的沧桑与故事。 但艾拉并不是来听故事的。 “贝丽莎娜告诉你的?”他似乎有些惊讶于艾拉的到来,以至于那听起来显得晦涩的龙文都起了波动。 “不是。”艾拉平静的看着他,说道,“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正式见面,奥丁。” 奥丁璀璨的竖瞳猛烈的震动了一下,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或者说,神祗! 知道他名字的存在,屈指可数。 除了不知所踪的命运三女神,就剩下黑王尼德霍格。 眼前这个女人,哪怕是黑王创造出来的,也不该知道他的名字才对。 以他对尼德霍格的了解,尼德霍格绝对不会把他的存在告诉任何人。 “我们见过?”奥丁璀璨的黄金瞳内仿佛有符文在流动,他捕抓到了艾拉所说的关键信息,可他翻遍记忆,确认他确实没有见过艾拉。 他一直在暗中的观察着艾拉,观察着这位如日中天的王,可他从不出面去见艾拉。 乃至与祭祀神宫的合作,都是和大神官贝丽莎娜接触。 毕竟,这位王,是尼德霍格所创造出来的。 对于尼德霍格,他一直都忌惮,也深知尼德霍格的可怕。 艾拉解答奥丁 的疑问,只是盯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说道,“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 “时候到了我会出手,这是我和大神官的合作,你不需要担心。”奥丁竖瞳冷冰冰的看着艾拉。 如果不是了解大神官,他都怀疑是不是大神官出卖了他。 “你可能还不明白,我说的是,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我来找你,是要取走它。”仿若晴天洒月色,银白的发色掠过间,白皙的手就在奥丁璀璨的竖瞳前快速的放大。 那只手在落在他眉心前的那一刻,就被冰晶般剔透的麟甲所覆盖,完美得就像是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那些透亮的麟甲内,隐约有着浅浅的晦涩纹路镶嵌其间。 奥丁的竖瞳猛地一缩。 奥丁有些惊讶于艾拉的出手,他没想到艾拉会如此果断,甚至对方连他的底细都没弄清楚。 周身涌现淡淡的雾气,伴随着空间的扭曲,奥丁的身影在那只覆盖麟甲的手落到身上时,就已经消失在原地。 他冰冷的竖瞳在消失前的那一刻,冷冷地盯着艾拉,“你是否高估于你的实力?” 对于艾拉,他一直都在观察,他了解艾拉,这样一个被黑王尼德霍格用未能完全吸收的权柄所创造出来的王,注定会重新回到尼德霍格的体内,彻底成为尼德霍格的一部分。 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吸收了艾拉的尼德霍格,将会是世上最强大最令人绝望的存在。 所以大神官近期的动作才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显。 相隔万山,在奥丁消失在原地的那一刻,淡淡的雾气在某座雪山之巅浮现。 奥丁的身影从雾气中走出,他的竖瞳还残留着冷意,他周身的雾气还未淡去,一只麟甲透亮的手宛如刺刀一般贯穿了他的后心,从他的前胸伸出。 他的心脏,一瞬间被粉碎。 失去心脏的剧痛蔓延向四肢百骸。 奥丁低头,看着从胸口前穿出的血淋淋的手,竖瞳里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怎么会?”他有些失声。 那只被鲜血沾染得血淋淋,麟甲覆盖的手,仿佛一记耳光抽在了他的脸上。 艾拉,怎么能跟得上他,怎么会知道他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他的权柄是什么? 他没有得到艾拉的回答,也没有得到艾拉的解释。 那只穿透他胸口的手轻轻一扫,如同猎刀切过水面,奥丁的身体以胸口为切面,顿 时断成了两截。 “王权。”鲜血飞溅,艾拉冷漠的眼眸微垂,晦涩的龙文从她口中传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重力顷刻把奥丁的两截身体摁压在地面,连同着整座雪山都在重力的作用下开始塌陷! 这一刻,仿佛天地崩裂。 她抬起脚,猛地踩着奥丁的脑袋踩落。 因为曾经追寻过奥丁,甚至闯入了奥丁在北极的尼伯龙根当中,与他交过手,所以艾拉对于奥丁的了解,远超此刻奥丁对她的了解。 而且那时候的奥丁,不知道沐浴了多少次龙血,用了多少位龙王的血来洗礼,才有那足以修改世界线的权柄。 哪怕是那时候的奥丁,也无法杀死她,只能靠着炼金矩阵把她短暂的困在尼伯龙根里。 而此时的奥丁,相比起后世的奥丁,还差得太多太多。 至于她,则比曾经的自己,强太多! 山呼海啸般的力量压落,仿若天顷。 但奥丁到底是最古老的存在。 言灵的作用很快被他解除,一截漆黑扭曲的长矛出现在他的手中。 号称必中的命运之矛昆古尼尔! 在艾拉久远的记忆里,在她曾经被黑王尼德霍格镇压在冰海的那一刻,奥丁应该在极远的地方投出了昆古尼尔,也让尼德霍格的伤势进一步加深。 只是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 这也是促使龙族分裂陨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也因此,尼德霍格才没有办法在短时间杀死她,足足把她镇压在处刑之地六个纪元,把她的精神都近乎磨灭,要不是伊邪那岐偷偷溜进处刑之地把圣婴和圣骸偷出去,她或许就没有后来了。 她还是她吗? 艾拉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还有内心最深的执念。 她从灰烬中新生,带着无法抹去的执念。 哪怕有一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她也有不得不做的事。 “死!” 奥丁断裂的上半身,手持昆古尼尔对准艾拉,命运的丝线已经从矛头连接到艾拉的心口。 “这个时候的你,有点弱。”艾拉淡漠地对着奥丁说道,话语落下时,昆古尼尔还没脱离奥丁的手,她就用手牢牢的抓住了昆古尼尔,然后一脚踩在了奥丁的脑袋上。 啪! 仿佛熟透的西瓜炸开。 艾拉在翻身踩碎奥丁的脊柱,原本还在挣扎的两截 躯体,彻底不再动弹。 属于龙族的三大力量源泉,脑海,心脏,脊柱,全部被毁去。 崩塌的雪山中央,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光映照下,艾拉的脸色是如此的冷漠,她的眼眸盯着烈火,看了三天三夜,直到奥丁的躯体彻底被烧为灰烬。 艾拉低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昆古尼尔。 哪怕有着麟甲覆盖,哪怕昆古尼尔失去了主人,她握着昆古尼尔的手也被烧得焦黑一片,原本晶莹剔透的麟甲也崩裂出一道道口子,鲜血淅淅沥沥的从裂开的伤口中淌出。 艾拉看了看从矛尖延伸到心口的,象征着命运的透明丝线,面无表情的把它一把扯断。 只有实力不足时,才会有命运支配这种东西。 龙族隆重的大祭开始了。 龙族的祭祀仪式,对于所有的族群来说都尤为重要。 这既体现了龙族在这个世界的统治地位,又能够让所有族群认识到龙族的强盛,以及对未来美好的一些愿景。 毕竟每年的大祭,天国都会豁免和宽容一些族群的罪过,或者赐下一些荣誉。 只不过,因为以往大祭司的缺席,祭祀中总像是缺少了什么。 所有人都习惯仰望那道月色般皎洁又模糊的身影,倾听祂的神谕。 不过,和以往的大祭不同。 今年的气氛显得格外的严肃与凝重。 因为在诺大的祭台前,跪满了密密麻麻的身影。 那些人,有的来自于人族,有的来自于亚种,甚至还有纯血的龙类。 放眼望去,这些跪在祭台前的人,数量达到了可怕的数千! 甚至,这还是能够看得到的,在看不到的地方,那些相关联的人,还没有资格被压上祭台。 在历年的龙族大祭上,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两次。 每一次,都是血流成河。 因为这些人,都将成为这次大祭的祭品! 而这一次,是第三次,被当成祭品的人,数量甚至远超前面两次。 远处参与大祭的人山人海,看着这一幕,都是闭口不语。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尼德霍格在体现祂的意志。 每一次尼德霍格的意志得到体现时,都伴随着尸山血海。 而这一次,那跪在祭台前的人中,不乏穿着祭祀神宫神官长袍的人。 就连祭祀神宫的人,都无法避免。 神木高 耸入云端的树冠沙沙作响。 在巨大的神木前,祭台后,立着一根金色权杖。 那是权力的象征。 那是属于大祭司的权柄。 可那根金色权杖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三年。 身穿火红色神官长袍,长袍上镌秀神木枝桠的大神官贝丽莎娜,目光平静的掠过那些跪在祭台前的人影。 那些人影不乏她熟悉的面孔,那些人,都是祭祀神宫的追随者与支持者。 每一个人影身后,都站着一名刽子手。 而跪在最前面的一位,就是祭祀神宫的神官统领。 这些人,都将是尼德霍格意志的体现。 残暴也好,制度森严也好,生存在这个世界,就只能有一个意志。 “大神官,这次尼德霍格陛下可是看着的,难道祭祀神宫的面子已经这么大,连陛下的可以无视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大祭司总不会还不出来主持,让你来主持吧?”银色双翼的纯血龙类看着大神官说道。 曾经,他在血液里追逐一名人类的时候,就是因为大祭司的出现,被吓得跪倒在地。 那骨子屈辱感,令他铭刻在心。 所以在尼德霍格要找到大祭司之后,他就带人前去寻找,可惜他并没有找到大祭司,只看到了那名曾经被大祭司庇护的人类混血种。 他没敢对那名被大祭司庇护的人类混血种下杀手,生怕大祭司迁怒于他。 但不妨碍他抓了许多相关的人类充当尼德霍格意志的体现。 贝丽莎娜沉默着。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整个祭祀现场的陷入的死寂。 大神官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这一次的大祭,至高王廷可是在看着的,尼德霍格也是在看着的。 沉默,意味着流血。 沉默,意味着不遵与不忠,也意味着祭祀神宫将会遭到最严重的清洗。 整个龙族,归根结底也只需要一个意志。 对于尼德霍格那一派至高王廷来说,双王共治的声音,就是最大的挑衅。 银色双翼的纯血龙类裂开嘴,仿佛看到了祭祀神宫惨状。 他刚欲说话,忽而有轻盈的脚步声从天阶传来。 那脚步很巧,却在死寂的祭祀现场如此的清晰。 什么人敢在这个关键时候如此不长眼? 无数道目光回头看去。 只见神木投下的斑驳树影下,蜿蜒的天阶上,逐渐出现了一道身影。 高高盘起的银发,棕褐色的麻衣,疏冷的眼眸,精致无暇的面容。 她就那样迎着无数道视线从蜿蜒的天阶下走来。 那些被抓来的个别人类,看到艾拉的那一刻,瞳孔不由的瞪大起来,显得难以置信。 他们无法理解,艾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艾拉的身上,那些目光,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无穷的力量,压在了来者身上。 那种压力,无人能够承受。 可是艾拉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任何重量般,只是平静的朝着神木走去,朝着高台走去。 随着她一步步走向神木,她脚上的草鞋变成了天青秀云靴,她身上的棕色麻衣化为了锦色的祭司长袍。 她随手取下头上的木簪,银白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在身后。 尊贵,威严,圣洁。 这一刻,所有人都发现,他们已经无法再看清艾拉的脸。 神,不可直视。 艾拉篇:皇帝,谕令,仇恨,征服 银。 一个极简却又蕴含着高贵气息的名字,如同他背后那双流淌着纯粹银辉的膜翼。 他是个正统的龙类,体内流淌着最纯粹的龙血。 当然,他的一生也都置身在龙族森严的等级制度中。 他就是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成长,以至于他和绝大部分龙类的内心同样有着不同程度的扭曲。 他喜欢血。 喜欢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能够嗅到血腥味中附着的扭曲与恐惧。 他享受生命在他注视下的垂死挣扎却又无可奈何的绝望。 因为在那一刻,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强大,能够肆意的挥洒和释放自己的意志。 这是权力在手中支配的美妙感。 在天国之中,比他强大的龙类太多了。 他甚至得不到那些强大存在的一个正眼。 在这个权力至上的国度里,面对更高的位格,他只能俯首贴耳,卑躬屈膝。 他本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被高位格的存在呼来喝去,习惯了拜倒在更强者身前,因为所有龙类都这样,因为这是奠定天国的基石。 直到那一夜,大祭司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一刹间变得惶恐不安,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对着大祭司就跪倒臣服。 龙族本就是这样的,面对更高高位格时,面对更纯血统时,就只有臣服。 龙族森严的等级制度早已刻进了他们的血液中,脑海里。 可是,面对他的臣服,大祭司,仅仅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祂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祂宁可去看那个消失在风雪里的低贱人类。 他本以为他早已经习惯了龙族的森严制度,这些制度,无论如何的严苛,都无法让他心中升起太多的波澜。 可是,那一夜,大祭司的无视,却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大祭司那疏冷的脸,祂平淡的眼眸中甚至没有他的存在。 祂宁愿去看比他更弱小,更低贱的存在,也不愿瞧一眼同为龙族的他。 他明明比低贱的人类更强大,他们才是同族。 龙族的森严的等级制度在那一刻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子。 也是那一刻起,他心底升起了滔天的无名怒火。 心底的怒火让他的心理进一步扭曲。 大祭司有着一张精致无暇的完美脸庞,那张 脸庞是那样完美。 冷艳,淡漠,与遥不可及的高贵。 他想,要是能够看到这样一张绝美的脸破碎,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美。 自此之后,这个有些扭曲的想法,就在他心底疯狂的滋生。 他怀恨在心,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黑王尼德霍格的意志再度从至高皇庭垂落,让他看到了机会。 因为这一次,尼德霍格的意志,包含了祭祀神宫。 他充当着尼德霍格意志的刀锋,那埋藏在心底的扭曲也寻到了突破口。 很多与大祭司相关的人,都被他抓进了牢狱,等待着成为大祭的祭品。 而现在,看着大祭司一步步拾级而来,云靴绣金丝,长发映暖阳,他的内心却越发的扭曲与兴奋。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高贵的女人那张冷艳的脸上出现令人迷醉且复杂的破碎感。 没人能够抗拒尼德霍格的意志,包括祭祀神宫的大祭司。 他不敢把心底的不敬表现在脸上,只是和所有人一样,定定的看着艾拉,看着艾拉迎着无数的视线走来。 今天,在这里,哪怕是这个高贵无比的女人,也要为了体现尼德霍格的意志而挥起屠刀,哪怕挥起的屠刀对准的是祭祀神宫。 权不可共享。 这是尼德霍格权力的体现,没有人,能够无私到共享自己的权力。 哪怕对方是大祭司。 他看着艾拉步步走来,心底越来越兴奋,甚至他都有些无法压制心底兴奋的情绪。 只是他的兴奋很快就被打断。 他忽然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压力。 艾拉离他越近,那股落在他身上的压力就越大。 聚土成山,汇水成海。 随着艾拉的靠近,无形的山岳压塌了他的脊梁。 空气沉重得凝固,骨骼在哀鸣中寸寸炸裂,他引以为傲的银色膜翼如被巨锤砸击,骨骼粉碎,死死地粘在染血的地面,大片的毛细血管在体内爆开,将他的银甲染作猩红。 他艰难地抬起几乎被血浆模糊的视线。那镶着金边的昂贵袍角掠过他的眼前,没有丝毫停顿,没有一丝余光垂落。 冰冷的恐惧和滔天的怨恨还未喷薄而出,那足以碾碎星辰的重压便轰然降临。 “你……”他喉咙里挤出模糊的音节,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 下一刻,他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无形巨力攥紧的脆弱水袋,嘭然 炸开,化作一团猩红妖冶的血雾,混合着祭台上其他龙类刽子手们的残骸,泼洒在庄严冰冷的祭台之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甜腥。 浓郁的血腥味瞬间扩散,仿佛祭典本就是一场杀戮的盛宴开场。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祭场。 所有喧嚣、私语、甚至呼吸都被生生掐断。 只有远处系在巨大神木枝条上的祈愿木牌,在风中叮铃作响,像无数幽灵在低语。 大神官贝丽莎娜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存在。 她轻轻的蠕动了一下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的艾拉,让她感到陌生。 这种陌生,在三年前,她看着艾拉睁眼时,就有过,可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那么深刻。 这些人都是尼德霍格的屠刀,是尼德霍格意志的体现。 按理来说,他们行使的是尼德霍格的意志,没人能够抗拒,哪怕是大祭司也不行,更别提杀死他们,这无疑等于违逆尼德霍格。 可艾拉,却在这样的场合,当着无数人的面,把代表尼德霍格意志的刀折断了,以至于让所有人都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当众打尼德霍格的脸没有任何区别。 大祭司再强,可她的上面,还是尼德霍格! 大神官微微抬头,下意识的朝着至高王廷的方向看了一眼。 至高王廷的目光,一直都在注视着这场大祭。 艾拉的举动,必然会第一时间就落在至高王廷的眼里。 可至高王廷依旧安静。 大神官无法揣测艾拉的想法,更无法揣测尼德霍格此时的想法。 她默默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伫立在神木前的金色权杖上。 那根金色权杖,代表着祭祀神宫,代表着大祭司的权利。 曾几何时,那曾经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艾拉,就站在那根金色权杖前。 好像只有艾拉,才配的上这金色的权杖,被万人景仰。 每一次大祭,艾拉的手落在那根金色权杖上时,都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贴切,仿佛本该如此。 可自从三年前,艾拉把这根金色的权杖留在这里后,就再也没有触碰过。 哪怕是离开祭祀神宫,也没有带在身上。 艾拉无声地站在那柄代表无上权柄的金色权杖前,她只是投去漠然的一瞥,便毅 然转身,面向祭台下——那密密麻麻、如同黑色蚁群般匍匐的众生。 无数头颅在她清冷目光的扫视下,埋得更深,几乎要陷进泥土里。 那是深入骨髓的敬畏,是阶级天堑下刻骨的自卑与驯服。 在龙族的天国,他们本就是泥尘中的蠕虫,只配仰视神明。 清冷的、带着冬日寒山气息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撞进每一个灵魂的深处: “为什么低头?!” 她的问话宛如一道冰棱,骤然刺破沉默。 短暂的惊愕后,是更深沉的头颅低垂。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艾拉的喝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言出法随! 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撬开了那些深埋的眼眸。 她的声音依旧是冷的,但其中蕴含的穿透力却如同寒冰下的火山: “看! 我能看到! 看到你们的怨恨! 看到你们血管里滚烫的、被死死压抑的毒火!” 艾拉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剖开每一个灵魂的伪装。 “你们的族人的血,曾只因为某个龙族存在一时兴起的高兴或不高兴,就染红了荒野! 你们的妻女,曾像最卑贱的玩具一样被践踏! 你们孩童的头颅,曾被随意踢开如同野狗!”她的话语像鞭子,狠狠抽打着每个听者的记忆,唤醒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痛楚和刻骨的屈辱。 “你们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藏着那份恨,在人前却挤出最谄媚的笑,只敢在连月光都照不见的角落里,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这该死的命运! 你们幻想!幻想有英雄从天而降,幻想有圣者挥动慈悲之剑,替你们斩碎这该死的枷锁! 你们甚至……幻想我来做你们懦弱的保护伞?!” 她的嘴角扯起一丝极冷的弧度,带着近乎残忍的嘲讽, “可你们忘了我是谁?龙族的大祭司!你们以为我会可怜你们?会为了你们这群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废物去对抗我的血脉源头?对抗那至高无上的意志?!” “告诉我!凭什么?!”巨大的神木下,她的质问如同雷声在空旷的祭场回荡,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夕阳的余晖将她全身镀上一层残酷的金色,威严而疏离。 “你们跪了太久!膝盖和骨头早就软了!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上,寄托在一个… …‘不在乎’你们生死的人身上?!”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听着!这世界从未仁慈! 它从不在乎你是痛哭还是哀嚎! 它只认得铁与火,血与剑的规则!” “你们的土地,你们的尊严,你们族群的未来,没有谁会双手奉上!”艾拉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的铮鸣,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与号令天下的狂热: “想要?那就伸出手——不是用来膜拜和乞求! 是用你们的手握紧能找到的最凶的刀! 用你们自己的牙齿去撕咬! 用你们自己的身体去冲撞!”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过下面开始泛起血丝的眼睛, “想要公平? 那就让仇人的血,浇灌你们焦渴的土地,用十倍、百倍的仇恨,偿还他们施予你们的每一分痛苦!” “想要改变这个冰冷透顶、只为强者欢愉的地狱?!” 艾拉展开双臂,银发在风中狂舞,如同宣告末日的旗帜: “那就去战!!! 拿起你们能找到的一切武器,去撕,去咬,去撞碎横亘在你们面前高耸的围墙! 用他们的尸体当台阶,用你们自己的血、仇人的血,汇成血色的河流去洗刷,去点燃,点燃你们心中的毒火,让它烧起来,烧穿这虚伪的和平,烧毁这森严可笑的等级制度,把这个腐烂透顶的天国,烧成灰烬!” 最后一个字落下,天地间只剩下她胸腔里滚荡的余音和神木上祈愿牌的撞击声,如同不屈的战鼓敲响在每一个胸膛。 无数双低垂的眼睛猛然抬起,那里面被压抑了不知多少代的血泪,那深入骨髓的仇恨,如同堆积了亿万年的火山灰烬,被这残酷而激昂的宣言彻底引燃。 一双双瞳孔里喷涌出血红的岩浆,汇聚成一片愤怒燃烧的黑色火海,直冲向高耸入云的至高王廷,仿佛要将那象征一切压迫的冰冷堡垒,焚化成灰! 就在这时,来自那片绝望山脉深处的冰冷意志,毫无阻碍地降临了。 “说得……很好。”声音不高,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它开口的瞬间停止了呼吸。 至高王廷的方向,一道身影踏着燃烧天空的金色神辉,如同世界中心般走来。 空间在他身后扭曲破碎,无穷无尽的龙类精骑,黑压压如同毁灭的潮水,紧随其后,仿佛要把整个天空都挤压崩塌。 窒息般的压力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背脊上,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 “你们,是要将利刃,指向你们的皇帝吗?”尼德霍格的声音平淡,却蕴含着言出法随的终极意志。 祂冰冷的视线扫过刚刚燃起怒火的人潮——那视线本身,就是永恒的律令! “跪下。” 言灵·皇帝发动! 如同无形的亿万条钢链瞬间缠缚锁死,所有流淌着龙血的生灵,无论那恨意多么炽烈如火,在这一刻都被从血脉源头迸发的绝对命令彻底压制! 膝盖骨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下弯折。 大神官贝丽莎娜脸色煞白,牙关紧咬渗出血丝,却同样无法抗拒那刻入灵魂的烙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 整个祭场,转瞬之间,只剩下那片象征着反抗的火海被碾入泥土,重新变成一片绝望的死寂匍匐! 遮天的树冠摩挲着沙沙作响,红绳系着的祈愿牌随风叮铃叮铃作响。 在言灵·皇帝面前,所有龙族都被其影响,除了艾拉。 巨大的神木前,艾拉缓缓转身,所有的夕阳仿佛都凝聚在她的发梢眉角,冷冽如霜。 她的目光平静地穿透了空间,没有丝毫动摇地迎上了那两道如同燃烧太阳的金色瞳孔。 从她来到这个世上,就与所有人都不同。 她洞穿人心,看透虚伪,却无法与尘世的悲喜真正共鸣。 她很多时候都觉得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会坐在祭祀神宫的青石阶前看夕阳下的云海翻涌,有时候一看就是好几天。 她可以很久很久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坐着。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一个人过的。 没有人敢于冒犯她,也没有人敢于拉近与她的关系。 因为她是大祭司。 她会看神官侍女的争吵,会看大神官贝丽莎娜的对下属的咒骂,偶尔也会听到神官们毫无意义的争论与看到神官们肮脏龌龊的行径。 可这一切都无法让她的心境泛起任何的波澜。 在经历过很长很长的时间之后,她才明白这种感觉,原来称之为孤独。 无法共情,也无法感同身受。 岁月是冰冷的刀,磨平了多少无意义的思绪。 孤独是永恒的伴,伴随她俯瞰云卷云舒。 唯有在灰烬尽头看到的那个身影,如同投 入死水中的一枚石子,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却也永不消散的涟漪。 那是唯一一次让她心境泛起波澜的时候。 高天原上燃烧的火焰,绘梨衣扑向路明非时那破碎决绝的姿态……那是一种她无法完全解析,却深刻烙印的震撼。 那一瞬间燃起的东西,比她体内流淌的龙血更滚烫。 原来……被深埋的执念,并非仅仅是毁灭尼德霍格,也非仅仅是为自己拼杀一个活下去的可能。 那藏在最深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窥探清晰的,是征服! 征服这荒谬可悲的既定命运! 征服这片被血与泪浸透的大地! 征服——所有人那颗深陷在绝望与怯懦中、被层层枷锁捆缚的心! 她要的臣服,不只是武力,更是灵魂的震颤! 她在漫长时光的等待中苏醒,在最深的孤独里酝酿,最终在冰冷残酷的世界规则面前,孕育出了独属于她的、最纯粹也是最暴烈的——属于龙族的霸权! 她不需要怜悯,她要的是追随! “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艾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在每一个挣扎在恐惧和仇恨中、即将被言灵彻底压垮的灵魂深处。 那声音仿佛蕴藏着斩断一切枷锁的力量,直接在他们精神世界的壁障上凿开了一道裂隙! “惧怕者,就继续埋下你们的头颅匍匐于地!” “不想永生永世被踩在泥里当狗?不想继续当随时可以被踩扁的虫豸?!”她猛地指向那片刚刚被碾入泥土、此刻又因为她的声音而剧烈翻腾的情绪海洋, “那就站起来! 拿起你们身边能找到的一切——石块、木棍、断矛、牙、指甲! 用你们仇人的血,去染红你们的刀尖! 用你们的命,去堆出你们想要的生路! 用你们的尸骨,填平通往未来的血路!” 言灵·谕令,降临! 比言灵·皇帝更加霸道,更具蛊惑性的力量,如无形的狂潮席卷! 它并非强制下跪,而是斩断了尼德霍格施加在所有龙裔血脉中的那根锁链! 那是来自同源的力量,在根源之上进行的否定与解放! 覆盖在众人身上的万钧重压瞬间消失。 祭台上,死寂被粗重的喘息和骨骼爆响打破。 第一个身影挣扎着,颤抖着,顶着灵魂深处残留的恐惧,却又被那斩断枷锁的命令和心 中炸裂的恨意驱动,猛地挺直了脊梁! 如同第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珠。 一个,十个,一百个……成千上万的身影咆哮着、呐喊着,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们曾经麻木的眼睛里喷涌着血与火的意志,汇成一片愤怒燃烧、汹涌咆哮的黑色海啸,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必死的决心,无数双被踩踏过、被奴役过的脚,狠狠地蹬踏大地,如同决堤的洪流,追随着那神木前屹立的银色身影,向着至高王廷的方向、向着那裹挟着灭世之威的尼德霍格,决绝地发起了冲锋! 那片海潮奔腾而起,遮天蔽日! 他们的喊杀声混杂,却只有一个意志在燃烧: 往前! 往前! 再往前! 中炸裂的恨意驱动,猛地挺直了脊梁! 如同第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珠。 一个,十个,一百个……成千上万的身影咆哮着、呐喊着,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们曾经麻木的眼睛里喷涌着血与火的意志,汇成一片愤怒燃烧、汹涌咆哮的黑色海啸,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必死的决心,无数双被踩踏过、被奴役过的脚,狠狠地蹬踏大地,如同决堤的洪流,追随着那神木前屹立的银色身影,向着至高王廷的方向、向着那裹挟着灭世之威的尼德霍格,决绝地发起了冲锋! 那片海潮奔腾而起,遮天蔽日! 他们的喊杀声混杂,却只有一个意志在燃烧: 往前! 往前! 再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