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穿男频后龙傲天强娶师尊》 1、三剑陨魔子 罡风如刀,山巅巨石寸寸崩裂。 玄色旌旗迎风猎猎,仙袍金丝烁光灼目,飞鸟掠过瞬间被威压碾作血雾。 黑云压境般大军前仅一人一剑。 身前是三宗为首聚集的仙家百门以及魔族九区百万精锐,身后是万丈高空无间崖深不见底,鬼魅丛生,如同凭空裂开的漆黑缝隙,沉沉望着高空中波云诡谲。 那人负剑而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丝,深邃黑眸落在前方,硬是有股睥睨一切的狂妄,下一刻薄唇微启,一声轻笑便落在所有人耳中,显得格外艳丽、也格外刺耳。 场面越发寂静诡异。 “魔子谢妄,你杀人如麻、罪孽深重,视三界为虚无,意欲毁天灭地有违天道,现今仙魔联合大军在此,你已无路可逃,还不交出我宗至宝,速速就擒!”三宗之首云笈宗衡昀仙尊率先迈出一步与其对峙,言辞冷峻。 “还有我宗少宗主,也被你掳至魔域,至今生死未卜!你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天诛地灭!”沧冥宗宗主也紧随而至。 曾经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执掌魔军帅印的玄冥主虚风遥也上前一步,语气间尽是得意,“尊……谢妄!你已中九幽弑尊引,越挣扎,只会死的越惨烈!三百年前那无良道士说得不错,你就该——” “聒噪。” 二字落下瞬间,一阵狂沙劲风袭过,谢妄神情不变,抬手长空寂灭,黑云汹涌翻腾,隐隐闷雷蓄势待发,修长白皙的手指之下一柄玄青长剑直指大军,在场数万人顿时感到窒息的压迫。 虚风遥话戛然而止,紧接着瞳孔皱缩。 衡昀见情势不妙,顿时急喝一声,“全仙军听令!列阵!” 但即便再快,也不及谢妄手下剑身瞬间幻化成三剑之速,只见他手指微动,剑势如狂潮,高空中风云骤聚,雷霆随行,他的身影顿时隐于茫茫天河倾泻之下。 而留给虚风遥等人的,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场面,只见—— 一剑祸苍穹—— 一剑破长军—— 一剑灭道心。 传说中的“天地一剑”,大魔头谢妄毕生绝学,在那最后一战中仅分化三剑式,就淋漓尽致展现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倘若再给此子百年,想必这三界六道最终归一也是可以预见。 此战后被誉为“终焉之役”。 * 风云变幻两百年后。 今日楼中比往日聚了更多人,一声杯盏落回白瓷盘。 “这魔头曾经是何等风光无限,打遍三界无敌手!” “且他喜怒无常,喜食童男童女、杀人擅开膛破肚,青面獠牙貌,暴虐成性,好在祸害已除,否则当真后患无穷!” “如今仙魔之间有了久违的和平,”,说话的人话锋一转,“但据说参与‘终焉之役’的几位仙尊几乎都不约而同闭关至今,那叛主的玄冥主成了现今的魔界首领,但也常年蜗居魔域第一区,都说是被主子打伤留下阴影,门都不敢出呢!” 说书的言辞夸张,神情激烈,整个酒楼在他先前绘声绘色的描述中都屏息凝神,拉长耳朵,恨不得飞到现场去领略那“天地一剑”分化的三剑之威,直到他最后一句,才松下气来,哄堂大笑一番。 那说书的台上已经堆了不少铜钱珠银。 “那魔子狂妄一世,当真死了么?”二楼茶座,忽有人高声问道,一副侍从模样。 说书的喝了一口茶水润润讲干了的喉咙,接着道,“好问题!接着咱们便来判一判,魔子结局。” “传闻魔子数百年前还未有此威风时,便有一玄人道士断定他心术不正,终会遭万魔践踏,百鬼吞噬,得个死无全尸!而终局也确实如此。” “他呢先是中了玄冥主的九幽弑尊引,此引甚毒,必定命不久矣,加上最后一役他幻化三剑,更是自己的催命符,虽说破万军劈天穹,但三剑之后存活者可都是亲眼看见那道鬼魅身影直直坠入无间崖!” “各位,无间崖是什么地方?那里百鬼横行,邪魅丛生,不论神佛仙魔,谁人或闯或误,格杀勿论!” “仙界各宗曾担心他会复活报复,因此联合起来化阵镇压无间崖邪祟,每百年各大宗轮番监察,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况且他如此睚眦必报可止小儿夜啼之人,倘若存活,势必嚣张跋扈大杀四方,怎会如此无声无息两百年,容忍那玄冥主占尊位夺爱夫呢?” “所以三界才有此共识:魔子,陨了。” 听书众人议论纷纷,或点头称好,或摇头叹息。 先前提问那人从里面请示后,点头,将几串玉珠串儿抛掷台上。 台下也抛来许多赏钱。 “多谢各位客官打赏!” 有人问道,“魔头就没有什么八卦传闻?” “有有有,咱们又接着道,那魔头虽横行霸道多年,心里却始终念着一人,爱而不得多年,竟做出伤其同门、强行掳人这无耻下流之事。”说书的提起名人花边事更来劲了,大家果然又竖起了耳朵,立刻有人道,“这事我也知道!沧冥宗少宗主花廷雪嘛,据说被关了整整四十九天才逃出来发了求救信号呢!” 底下众人:“我去,四十九天啊,这得折磨成什么样……” “唉,据说也还好,这魔头也是人嘛,不对,也太不是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道稚嫩童音打破嘘声,紧接一拳头大小的西红柿飞台上,砸在说书脚边,“啪叽”一声四分五裂地炸开,溅了他白袍子一身汁水。 说书大吓一跳,差点从椅背上翻下来,定睛一看是一叉腰站在酒桌上的男孩出声,顿时气得胡子都颤抖起来,指着他道,“这泼猴是谁家的!如此没规没矩!” 周遭议论纷纷,无数双眼睛看向了大堂中央嚣张跋扈的小孩。 他重重“哼”了一声,“什么泼猴,是你大爷!” 周围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说书气得胡子直抖,颤颤巍巍,“来……来人……” “你为什么说他乱讲?”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反倒问起那小孩来。 谁知那小孩却是轻睨了那人一眼,嗤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提问者一哽,似是没想到这小孩会如此反问。 一道劲风忽至,一物凌空飞来,那孩童抬手接住,绳圈恰好绕在他稍显圆润的食指上转了一圈儿,是一串银钱。又是二楼先前问魔子是不是真的死了的那位,他道,“我家大人说你若说的有理,这样的串儿还有很多,你可拿去玩。” 小孩瞧了眼手中的数,将钱串塞进兜里,这才一脸大方道,“什么尊位名号都是别人强按的,更没有什么爱妻难舍,青面獠牙最最荒唐!” “欸,魔子谁都没见过真貌也就罢了,前一句就完全胡诌了,魔尊未婚妻花廷雪,三大宗之一沧冥宗少宗主,一次下山修行,被掳去了魔域不说还被迫当了压寨夫人,这是家喻户晓的事啊。”马上有人反驳。 那小孩挑起眉,横了眼刚刚出声的人,“谁准你打断我说话的?再者,什么家喻户晓,我怎么不知道?” 那人被看了一眼,竟一时之间对那漆黑眼眸有些发怵,但一想自己面对的是个小屁孩儿,登时胆子又大了起来,笑道,“你当然不知道了,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大家笑起来,小孩却面无表情,用一种不符合他八九岁年纪的语气冷冷道,“管他什么花停雪草停雨的,不配。” 反驳的那人稀奇道,“你这八九岁的年纪,怎么这么倔?讲不出来就别讲,快哪来的回哪去。” 小孩眼神瞥了过来,虽年纪尚小,但鼻梁挺立,尤其那双眼眸黑而深沉,像一滩晕不开的墨,盯着人的时候仿佛能把对方吞噬,已经隐约可见长大之后的俊俏模样。 他似乎还想开口,突然整个人被抱起,双脚悬空,顿时诧异地转头,映入眼帘一张熟悉的脸。 一如既往地白皙而柔弱。 只是今天的兰笙羽面上还带着与往日不同的一丝粉红,显得格外青涩羞躁。 虽然自家孩子极其爱闹事,对此他又习惯又着脑,最后还是放轻了语气,柔和道,“不要再闹了,早知你今日这样,我就不让你来帮忙了。” 那小孩轻轻“哼”一声,嘀咕了一句“是他先胡说八道……”,随即挣脱那双纤弱的手束缚,向旁边跳开。 接着他看向二楼,虽是向上看,却愣是有股睥睨之感,接着他伸出手一摊,“讲完了,拿来。” 周围有人又想笑,但忍住了,有好心人劝道,“你这孩子别倔了,胡闹一通没给你撵出去算好的了,快跟你家大人走吧。” 那二楼的不知何方神圣,这时从里间掀开珠玉帘,缓步踏出一个人,银纹白冠,身量甚高,立于轩旁,挺拔如竹,向下俯视着众人以及小孩,语气中尽是笑意,“我却觉得,他说的有理。” 站在他身旁的随从便从袖中取出一袋子,那何方神圣取了一枚掷了下去,稳稳落在小孩手中,竟是一枚银锭。 那小孩瞅了眼,面无表情塞进口袋,扭头就转身拉着兰笙羽要走。 “先别急着走,我这里可还有一袋子。”何方神圣悠悠说完前半句,果然看那小孩虽还未转身,但小小的身形却是一顿,便笑着继续道,“你刚说的意思,就是魔尊没死也不一定会一如既往张扬跋扈?所以你觉得他没死。” 兰笙羽微微皱起眉,轻轻扯了扯手中牵着的小手,想让他别再继续答话,快跟自己走。但仿佛牵了块石头,纹丝未动,接着,那石头冷冷的声音又响起来,“死没死我不知道,但若没死,他一定会报仇,除此以外,不在乎,也不配。” “呵,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忽然掀起眼皮,凉凉地朝二楼那位置看了一眼,一字一顿。 “谢妄。” 二字一出,原本看戏的人全都呆住了,筷子掉到地上都没反应,反倒趁得整个大堂更加安静。就连二楼的白冠男子似乎也愣住了,一时没有出声。 这个名字就连刚刚说书的提问的聊天的都是魔子魔尊魔头来代替,没有人敢真正念出这个名字,因为据说这名字在他死时便沾上了不详的诅咒,谁说谁倒霉,会被纳入这个名字的复仇名单。 只有兰笙羽因为沾了“小谢妄”的光,成了全场的焦点,仿佛被戳破了什么丑事一般,刚刚便开始慢慢泛成粉色的脸嗖地涨红了,就像刚刚爆炸的番茄。 接着这颗摇摇欲坠,风中凌乱的小番茄结结巴巴赶紧给大家解释,“不是,不是,那个谢妄,是汪,唔……就是三点水加王那个……小狗那个……” 超级缩小版谢妄,不,现在是谢汪,背对着兰笙羽,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个傻x!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猜是男频 谢妄是如何变成谢汪的,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是长话短说。 在不许成精的21世纪,谢妄居然穿书了,这方面阅读量匮乏的他,猜大概是男频无脑升级流爽文。 而且不出意外自己是主角,毕竟少年天才,狂妄一生,从未有什么坎坷荆棘,就连装逼都十分成功,从未失手。 许是他自身性格契合原因,而且从小到大也是众星捧月少爷脾性,这龙傲天新身份适应得十分得心应手,简直量身制定。 不过给那说书的猜对了一点,那七字毒确实对他有效,但并不致命,主要还是装过了,超前透支使了“天地一剑”,还很大气地一下挥出去三剑。 直接嘎嘣脆了。不过他没练过什么起死回生、夺舍还魂的功法,大概是主角光环死不了的缘故。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闭上眼没什么感觉,甚至还觉得有些许生前不曾拥有过的温暖,虽然装逼装了一辈子,但这次真不是装,因为下一秒—— 睁眼——重生——嘹亮的啼哭刺破天际—— 变成婴儿的谢妄堪堪冷静,但有点难。 骤然缩小的脑容量只想到堂堂叱咤风云大魔头霸气归来,竟破壳而出嗷嗷待哺,话本子都没人敢这么写! 实在有损脸面,此事不宜张扬。 “小宝、小宝别哭,爹爹给你唱歌歌~” 温柔的大手把小小的他从破碎的蛋壳中抱出,搂在怀里跟着旋律地轻轻晃着,在优柔似水的嗓音中,缩小版谢妄2.0努力忍住倦意,睁大眼睛看这个“新爹”。 单论颜值竟是不比他这个主角差多少,不过这种柔弱清冷气质的美人类型魔族并不多见,多是出自那些自诩清高的门派或是一些小众妖族,不过比起那些个仙门望族看起来顺眼多了,况且瞅瞅他身上散落的零星羽毛,大概是禽类妖族。 啧,妖族就算了,怎么还给他重生到禽类了,妖族最弱修炼资质最差的种族,不过要是是大鹏、苍鹰之类的,也还可以接受,还有救。 “咦,我们家小玄凤怎么没有羽毛呀?”“新爹”摆弄着他的新身体,略带担忧地好像在跟他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重生后没有感受到一点喜悦和希望的谢妄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和手段,像一滩死水,任人摆弄,不,任鸟摆弄。 重生成鸟,还是玄凤,妖族最底层的禽类最底层的玄凤族,几百年前就沦落到仅靠美貌任人玩弄的种族。 听起来他还是只没毛玄凤,看来连玄凤引以为傲的美貌都悬。 而且,看这家徒四壁的装饰风格,最好别告诉他—— “砰——”地一声,像是破旧的木板门被什么巨物撞开了,“新爹”整个人都狠狠抖了一下。 下一刻,躺在木板床的棉麻被子上的谢妄,被“新爹”慌张盖上被子,视线顿时一片漆黑。 还没来得及疑惑,只听得几声木板嘎吱嘎吱,应当是撞门那人走了进来,似乎身量不小,接着粗声粗气毫无礼貌的声音响起,如同在拉锯子。 “他娘的,就你没交钱了!想住住,不住滚!” 刚刚对他温柔似水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起,带着颤音,“在……准备了,能不能再宽限一点……” “啪——”他之后的话被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接着拉锯子开始猛拉锯子,“姓兰的!他娘的真他娘给你脸了!!知不知道只有我这里让你这种下流胚子住!换个地方就你这种德行的下场都多惨还要我告诉你吗!!……” “整天就知道孵你那颗不知道爹有几个的蛋,孵了几百年,孵出了个屁!大伙儿都说蛋是坏的,你不听,老子看你他娘脑子才是坏的!” 几乎是细弱如蚊叮声音在这拉锯声中更听不见了,能分辨出是一些求饶的好话和感谢。 妈的。傻x。 谢妄也不知道一时之间该骂哪个,一个长了张拉锯嘴哔哩啪啦还说他是屁,一个给人骂成孙子了还唯唯诺诺。 大概是因为婴儿脑子比较容易上火,他在脑海中已经和那拉锯子大骂三百回合,最后把人挫骨扬灰了,没忍住狠蹬了一下被子,外面的嘈杂声突然停了。 短暂停歇的拉锯子拉了一下锯子,“娘的,你床上还有人?” 他骂骂咧咧说着“老子这屋可不是给你这种人乱来的!”,一把掀开了那破棉麻被。 于是谢妄又看见那“新爹”的脸,只是这一刻不再宁静温和,肿红一边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情,出乎谢妄意料的是,这样了他居然还没哭,倒是突然扑了过来,把小小的婴孩拥入怀里,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别、别打小孩。” 虽然此时谢妄看不见那拉锯子的脸,但想必一定很精彩,因为他下一秒立刻嘲讽,“好啊……好啊,几天不见真他娘弄出了个娃,俺真是小瞧你了,三天后不交两份房费,你等着去睡大街,被人玩死吧!” 转身走前,突然又转回来,冲着抖了一下的人大吼,“老子他妈不打小孩,专揍你这种傻逼。娘的,一个男的,这么下贱。” 谢妄感受着贴在脸边隔着粗布麻衣,轻微却不停颤动的瘦薄胸膛,适时地忍辱负重“哇——”一声哭了出来,终于把人烦走了。 “新爹”缓过来了,才慢慢放开他,伏在身边,用完好的那边脸很轻很轻地蹭蹭他的脸,就像触碰珍重的宝贝,细细密密的话贴在他耳边,是在道歉。 “对不起小宝,别哭,我……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是不是不该把你捡回来?” “要是……要是你没有被我孵出来的话,就不会看见这么多苦,受这些累了……但我真的没有做他们说的……” 他可能是以为唯一可以依偎的孩子还小,听不懂他说的这些话,而他又太久太久没有人可以说说心里话了。 后来这家伙总是昼伏夜出,其实白天也没怎么呆在家里,一天只有两三个时辰待在他身边,搂搂亲亲腻歪一会儿,又恋恋不舍地出门去。他很喜欢这样絮絮叨叨得跟小家伙说说话,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妄也了解到了这里的一些事情。 这附近最大的城叫浮光城,分内外城,城中人妖混居,但玄凤族并不是十分受到一部分人和妖的欢迎,玄凤族又遇事怕事从不吱声,所以渐渐有了玄凤族只能住在外城的不成文规矩。但外城歧视也很严重,边缘有一座村落,里面大多是玄凤族和一些买不起城中房店的底层妖民的去处,就叫“闲泽村”。 而这只窝窝囊囊的傻鸟叫“兰笙羽”,因为他自己无依无凭,还不傍大款,所以受尽冷落和欺凌,就连同为玄凤的族人也瞧不上他是个没人要的野种,为了防止自己被欺负总是把他推出去作挡箭牌。 一直以来只能在城镇中的地下工坊干杂活,老板看他好欺负经常性克扣例银,每月薪资勉强度日。即便是这样,那天路过杂草丛看到一颗黑漆漆的野生蛋,他犹豫了一下,交到县衙,因为看不出是个什么品种没人要费时费精力孵化教养,也只是让他丢了或砸了。 他就带了回来,每天提供温度孵蛋,坚持了百年,即便村里人都说“这颗蛋坏了,没有玄凤的蛋要孵这么久”,但他只是小声说没闻到蛋的臭味。 最后,谁都没想到真给他孵了出来。 看到那个天真可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生命,他真心觉得这是通过上天这么多考验后,一件惊喜又完美的礼物。 当时的惊喜又完美的礼物谢妄听完自己的由来,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想冷笑,果真是只傻鸟。 家里添了口人后,即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要交住房费和保护费,兰笙羽被迫打上多份工,每天忙活到只能休息两三时辰,这点时间还要照顾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孩。 相比之下,谢妄只是无情地想道,真是太惊喜了,零基础、没天赋、没颜值、还是个黑户,虽然后来发现自己长得和上辈子和21世纪都一样,但不妨碍他现在觉得是地狱级别开局呢,不如那个拉锯子把他摔死了重开算。 还上天的礼物,也只有这只傻鸟会讲到他还露出羞涩幸福的笑容,像浸在蜜罐里,又像个二货。 这二货以为谢妄都听不懂,但其实他都听得懂。不过大概因为还是婴儿的脑子,他总是简单一想后,就有点超载了,十分昏昏欲睡。 兰笙羽无师自通、又或天赋异禀,很会哄小孩,每次小小的谢妄都在他有节律的怀抱中安稳地睡过去。 上辈子从没睡得这么舒心过。这人总会在某些时候给他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 兰笙羽还做得一手好菜,虽然给小谢妄的是一些流食,上辈子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他在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小勺子辅喂下,香的要命。 “别着急,慢点吃。”感觉好久没听见的声音恢复了温和平静,还带着一丝疲惫倦怠。 谢妄吃得心满意足了,这才掀起眼皮看了看半抱着他的人。 这几天过去看着更瘦了,脸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凑近了还能看得见轻微红痕,先前看向他熠熠生辉的一双桃花眼也凋零了几瓣似的,暗暗淡淡,只是在看他望来时恢复了几丝神色,笑得温柔地凑过来亲亲他额头,给激一身鸡皮疙瘩。 这家伙,总不会真为了养家糊口,做了什么罔顾人伦牺牲自我的事吧?虽然上次他听得明白,他说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真的很穷。还莫名有点傻得天真。 而且长得很,……过得去。 他趴在人家单薄的胸口,胡思乱想,瞅瞅看看的时候,原本边抱着他边收拾桌面残局的人正好垂眼。 对上那双滴溜溜黑不溜秋的眼睛,望见里面清晰明白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时,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明净纯澈,如春风拂绿水,晃得阅人无数的谢妄都愣了愣神,只听得耳边嗡嗡。 “小宝,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他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翻起来,喃喃道,“不要跟我姓好了,万一以后上学被欺负就糟糕了,小宝自己选吧……” 谢妄专注看着他翻书的手,在泛黄的书页上缓缓滑过,一敲一点,发出悦耳的摩擦声,脑海中还在反复循环刚刚近距离的笑容。 哼,肯定是因为变小了不顶事,这么容易被一点小事、小场面占据大脑。他冷冷地想。 眼里的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他揣在兜里的小手拉出,也放到了令人心烦的泛黄书页上,还轻轻晃了晃。于是他随手一点,点到了“谢”字。 “……谢吗?这倒是个好姓……” “不过都说贱名好养活,那就叫谢汪吧!好不好,小名可以是汪汪~” 还在认真抓那手指玩,漫不经心翻几页看看给自己取个什么假名比较威风凛凛不输上辈子的谢妄一个激灵,一下支棱了起来。 “唔?!!!”等一下卧槽,“汪”是什么鬼! “哎呀,小宝也很高兴呀小汪?” “叽哩哇呀呀!!!”草!急得老子0岁婴孩都要说话了。 谢妄气得一口气咬在了那白皙大手上,牙都没长齐,除了弄人家一手口水,一无是处。 小汪他爹倒是被啃了倒还是乐呵呵的,因为回家时就已经认真清洗过双手,所以任他折腾自己的手,等他玩累了再抱到床上去睡觉,明天再去登记名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妄感觉自己自从上辈子天赋高几乎平步青云,鲜少这么被动过,但现在走路能摔两个大包,话都说不拎清。屁点儿大,先别说复不复仇的,遇上个歹人一拳就给摁死了。 他决定在此地韬光养晦一番。 重生以来唯一让他有点欣慰的是,不管是什么物种,至少不是纯种的凡人幼崽,他的生长速度很快,甚至比他记忆中普通妖族的生长速度还快。 一年过去,他便长到了凡人八九岁时的模样。得知兰笙羽白天还在城中酒楼打杂,便跟来了,说是要帮忙,不过越帮越忙。 听得兰笙羽那语无伦次的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也渐渐开始泛滥一些闲言碎语。 “嚯吓死人了,我想起来了,他们啊是城外玄凤族。” “哈!原来是玄凤族,怪不得一个两个都长得这么……”一阵促狭的怪笑。 “小的不像啊,不说他们大多很温顺可欺么?” “总有一两个不一样的,你看那个大的,白嫩又水灵,挺出名的人傻又穷,娶不起老婆,啥活都干,据说还做过那个赚钱,嘿,你懂的。”桌子都被动作带动着,示范了起来,又是一阵怪笑。 “哦!那我想起来了,是姓兰那小子吧,略有耳闻他以前的浪迹,骚得很呢,怪不得上梁不正……” “傻子养出小疯子,这不是很正常么?哈哈哈哈哈……” 他们口中的“傻子”就伫立在这风雨飘摇的中心,如一片小舟,孤苦无依,摇摇晃晃。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一平风浪 这家酒楼叫做“锦华楼”,坐落城西,虽然名字十分高大尚,但实际鱼龙混杂,所以消息四通八达,尤其一楼大堂汇集了城中各种三教九流。 大家在此处吃喝玩乐,讲些闲言碎语是常有的事,倒也不是针对兰笙羽,也讲别人的,只是这会儿正好注意到这号人。 只要有说的乐子,那不管是谣言还是事实,便像风过林子一般,一浪一浪过去,蘸上点酱料,添油加醋一番,那简直比得上一道美味佳肴。 其实他们反复鞭挞兰笙羽的也就一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依旧乐此不疲地要说道一番。 毕竟在传述的故事里主人公是个十足的道德败坏、自轻自贱、没有底线的人,最重要的是没有背景卑微低贱。 谴责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可以畅所欲言地痛骂,满足自己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至于故事的真假,倒是次要。 兰笙羽本该习惯,他现在也是如往常一样,垂下眼不与任何人对视,静静等风浪过去,然后悄无声息地融于恢复平静的林子。 即便总有一道阴影永远跟着他淹没他,每时每刻提醒他那天的每一个细节,连带着身上伤痕也仿佛从未消失过,泛起密密匝匝的疼痛,让他永远无法跟别人一样,做一棵寻常的树。 而且他差点忘了,今天小谢也在,他与镇上城中的人不一样,他格外聪明,是他养大的小孩,又完全不像他,是唯一可能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兰笙羽曾见过,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里满是自己的模样,那样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忘记:原来自己这样的人也能是别人的全世界。哪怕只是一瞬。 出于某种原因,兰笙羽更不愿意这双眼睛的主人知道这件事。 他怕。 很多小孩长大若是知道了父母的不足,难免会嫌弃,即便面上不显,也会默默疏远。 他的唯一,若是也和别人一样的想法,厌恶他痛恨他逃离他,到那时怎么办? 没有人愿意灌溉长出恶果的树,也没有人愿意亲近背负罪孽的人,这是他长久以来独自摸爬滚打的经验。 突然之间,他感到一种近乎惊慌的恐惧,在极度渴求后真的拥有,最终却一定要失去,这种痛苦比刚沦落这样处境时更甚。 一阵轻微的窒息感袭过后,兰笙羽轻喘着气,刚刚泛红的脸色早已变得青白,牵过小谢妄的手,咬紧唇,一言不发要拉人走。 那些人多说一句,多笑一声,他的惊惧便多一分。他要回到属于两人的小家中去,即便那里几乎空无一物,但他只想立刻马上。 但下一刻,手心那只小手忽地挣脱,他的心也随着空了,一下坠到最深的黑暗中去。 “砰——!”、“啪——!”、“哔——!”…… “卧槽!!!!” “妹的——” “谁砸我!!!!!” “轰——” 风浪停息了,无数嘈杂声几乎同时响起。 兰笙羽转过身,引入眼帘的便是好几张满是艳红汁水、在呲牙咧嘴哀叫连连的脸,好巧不巧正是刚才讲的最欢的那几人,还有人被番茄击中在背部,整个面朝下连人带椅掀翻在地,痛苦嚎叫。 “谁敢再长舌一句,我就砸烂他的嘴。” 始作俑者正向上抛着手中鸟蛋大小的番茄,尚还稚嫩的脸上比以往更加冷峻,被还未长开五官中和,像个大发脾气的霸道小孩,故作冷淡都遮不住怒气的眼神慢慢扫过场上的人,挑选着下一个中西红柿大奖的幸运儿。 捕捉到那丝怒气的时候,兰笙羽愣了,甚至第一时间都忘了拦住似乎正在为非作歹的人,他心中正慢慢升起一种异样感。 虽然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小谢一直不肯认他这个父亲,从未唤过一声“爹爹”,有时烦了,还会出言不逊,但大多数时候都会像现在这样。 这样护着他。 说起来也好笑,明明他才是有经验的大人。 如今他的经验,被一个捡回来的小孩彻底颠覆了。 堂中所有人一点不比他少半点震惊,大多是没想到谢妄这么小的身板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凭借几个番茄,将人砸得鼻青脸肿。 那几个“幸运儿”爬起来怒气冲冲就大步过来,一副誓不罢休定要叫人好看的凶恶样,虽然脸上的果肉汁水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掉,莫名有一点诙谐。 有旁观者看情况不妙,赶紧喊了句,“管事的呢?怎么今天到现在还没出来?” 今日暂时顶上管事的兰笙羽这时也反应过来,叫苦不迭,上前拦在谢妄身前,冲那几个客官连连摆手,“都是误会、误会,小孩子不懂事,各位大人……” “他娘的,滚!” “老子今天定叫这小子……” 狠话还未说完,忽地变了调,破声哀叫了出来,又有数发红彤彤的圆物如同强有力的弹弓上拉到底的弹丸般从兰笙羽身后射出,全部精准命中。 被打中额头的直接掀翻了过去,仰倒砸在身后木桌上,碗筷散落一地。被击中腹部的也不差多少,瘫倒在地捂腹哀嚎,久久直不起身。走在最前面的,是先前示范动作那位,来者不善的手都快挨到兰笙羽身上,命中两腿之间,直接“咚”地一声跪了下去,一瞬间面色苍白,连“草”字都说的虚弱无力。 围观男性顿时都腹下一紧,往后缩了缩。 “这……这这这……” 刚刚还没来得及参与说闲话的“幸运儿”们,早已退避开来,此刻惊得下巴都合不上,良久,有人小声说了句,“不是说玄凤族……胆小怕事,柔弱可欺……吗?” 余光看见谢妄瞥过来的眼神后,那人一个激灵抖了一下,闭嘴了。 “各位,我今日特来招待个贵客,这锦华楼何事如此热闹?来福进宝他们俩人呢?”从通往二楼的云木楼梯上快步走下一道身影,身后跟着几个侍从。 此人眉眼锋利,气宇轩昂,一身贵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过看上去快挂不住。 有人惊呼,窃窃私语,“是陆掌柜!但不是说他常管月华阁,不怎么往这边来吗?” 陆淮云下来的时候引入眼帘的就是,锦华楼绚丽夺目的灯盏之下,七八个人东倒西歪,人都四散开来,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片狼藉。 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有几个侍从去喊大夫,随后他身姿矫健地绕过地上扭动的人、碎裂的碗筷,走到还在发愣的兰笙羽旁,将人拉到一边,低声道,“怎么回事?这些人被……番茄揍了?” 此时已经有些呆滞的兰笙羽抬起头,望着待他不薄的老板,张张嘴,看上去竟显得有点无助,“陆掌柜,今日人族上元节,来福进宝都去过节了,这里……您、您听我解释……” 陆淮云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还想说句什么的时候,忽听得兰笙羽旁响起一道略显稚嫩,拖长了音还带点不屑的声音,“跟他没关系,是我干的。” 陆淮云顺着声音低下头去,一个不过刚及他腰高的身形晃悠了出来,还未看清面容,忽觉不对,一发红色飞果直击他腕部,他迅速收手翻掌接住那不明物体,兰笙羽赶紧回身轻斥道,“小谢,莫要无礼,这是陆掌柜!” 陆家是浮光城最有势力地位的家族之一,得罪了陆家,在浮光城就是死路一条。陆淮云,陆家嫡系子弟,这一辈排行第三,陆家主年轻时没少干混账事,留了许多子嗣,但这陆三极有手段,几年来他的姐妹兄弟不是被打发出府,便是无故失踪或暴毙家中,如今仅剩了一个,据说是当年陆家内斗,唯一站对陆三的手足陆淮明,排行第六,庶出私生子,前年才被认回,不过也可能这小子太混,不被放在眼里。 至此陆淮云将整个明争暗斗的陆府治的服服帖帖的,成为实际掌权人。 且此人十分有经商头脑,成年起便接手了城中陆家酒楼产业,包括城西的锦华楼和城中心的月华阁,一路红火斗倒几家竞争对手,让陆家的经济实力更上一层楼,奠定了其在浮光城的话语权重。 兰笙羽本来在城中就四处碰壁,本要干那地下黑心工坊的活到天荒地老。某天街上偶遇一人,那人气度不凡,自称是陆掌柜,看他模样不错,才招揽了他去锦华楼充充门面。现在却闹成了这样…… 谢妄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代替了回答,那态度要有多恶劣就有多恶劣。 陆淮云这才跟他对视上,挑了挑眉,两指一捻,果肉汁水顿时爆开,被溅了满手,他接过身边随从递来的绢巾擦拭干净,有点稀奇似的道,“这还真是普通番茄。” 差点被溅到的谢妄:……又是个傻x。 兰笙羽却是一副羞愧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模样,他觉得自己真是恩将仇报,在大好的节日黄了人家的生意,可他也不想责骂为他出气的自家孩子,于是叹了口气,道,“陆掌柜,损失……我们会赔的,真的很抱歉……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这倒是言重了,不过今日锦华楼只怕要请好些客才能挽回点声誉了,这些统计起来恐怕要白银千两……”说到这,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停顿了一下,瞧了眼兰笙羽慢慢变白的脸色,才轻笑道,“不过别慌张,好在刚已经有位贵客替你们担了这笔帐。” 听到后半句,兰笙羽才从天雷劈了般的入定中缓过来,血液慢慢回涌,但也没有好多少,还是有点苍白,“多谢陆掌柜和……那位贵人,能告诉我大人名讳吗,日后有机会我定会上门还这份恩情的。” 陆掌柜笑了笑,“那位贵客不便透露姓名,你别太担心,人家说权当作今日看了份好戏的赏银,对了,他还有一物要在下交给这位小友。” 是那袋银锭。 谢妄在手中抛了抛,掂量了一下,随后看了眼二楼,那人原本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了。 “好了,你今日就先回去休息吧,给你家谢……小友消消火,回见。” “哦哦,回……回见。” 陆掌柜不再跟他在这嘀咕什么,转身冲大伙笑眯眯道,“各位,刚真是不好意思,今日有贵人请客,大家敞开怀吃,锦华楼美酒佳肴稍后就上,还望不要打扰了大家的雅兴。” 各家顿时脸色精彩纷呈,这锦华楼虽不比月华阁雅客贵人颇多,档次也高级许多,但依然不便宜,没想到有人竟出手如此阔绰,毕竟今日还是上元节,客量也不小。 大家顿时和颜悦色起来,待那几个倒地哀嚎的人被抬出去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其乐融融,甚至更多人涌入了。 回到锦华顶楼,房内檀香缭绕。 陆淮云漫不经心地盘着手中两颗硕大饱满、鲜红欲滴的红果。他的模样在丝丝缕缕香雾中悄然变化,玉面、白冠,少了几分锋利却多几分散漫。 搭在木案上的手看似随意地敲了敲。房梁上应声悄然跃下一道黑影,单膝跪地静待命令。 “陆淮云”抬眼,问:“十七,你怎么看?” 暗影十七回答迅速,“很像。但应该不是。” 闻言,“陆淮云”挑了挑眉,道: “相传当年赫赫有名的江陵十八贼不知从何得一宝物,还是无名小卒的谢妄路过,剑不出鞘,就凭一手“拈花飞星”的本事,叶叶割喉,血染江陵水,一战成名。” 虽然他随后巧取豪夺了宝物,被江湖人士诟病了许久,后来也成为他几千条罪状之一。 玉面白冠者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今日那位谢小友弹射番茄之风采,与“拈花飞星”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不觉得奇怪吗?” “殿下,世上能人异士颇多,或许不足为奇。若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以谢妄性子,属下以为他不会忍两百年之久。” “这说的倒是。不过——”玉面白冠垂目看向手心,不知何时握了一只掌心大小的扁圆盒,中空的底部花纹繁复,指针其中悬浮晃动,针尾镶嵌了一枚瞳玉,此时正泛着微微弱弱的荧光。 这枚寻魂器的指针在一年前他到了这座城时便坏了。但刚才那小孩说自己叫“谢妄”时,针尾滴过那人血液的瞳玉,猛然变得猩红明亮,仿佛恶魔于长久寂灭的黑暗中倏然睁眼。 “这怎么解释?”玉面白冠将现在光芒还盛的瞳玉展示给暗影护卫看,缓缓接着道。 十七看见后,也是皱了皱眉,谨慎道,“寻主瞳玉靠近血亲之人也会有反应。” 不过,也没反应这么激烈。但不知为何,十七没把这个说出口。 玉面白冠者像是相信了,点点头道,“这孩子气度非凡,绝非常人。只是从未听说谢妄有什么子嗣也从不收徒。” 忽然间,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兰笙羽的样貌。 谢妄在传闻中冷血无情,一点不懂风花雪月,也不喜女人。唯一花边新闻是对花廷雪近乎痴迷成瘾……而且花廷雪是男人。 先不论此事真假,但谢妄人魔混血,修了魔道,魔族重欲,他怎么也会受血脉影响,不可能常年守身如玉。 他若真爱好这一口,玄凤族确实男女都能生蛋……莫非是这小玄凤瞒着谢妄偷偷生的,怕引人怀疑说是捡的? 况且玄凤怀蛋孵化加上养育,也差不多两百年。 那边十七还在思考两者可能关系,这边他已经想通了。于是抛给认真的十七一颗小番茄,示意他吃掉,然后懒洋洋道,“罢了,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你去盯着便是。这几天你不必待在我身边,陆淮云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盯我盯很紧,恐怕此时听到风声已经往这边赶了。” 他将另一枚番茄塞到嘴里,容貌发生变化与先前两者都不同,却与陆淮云有三分相似,身量更矮些,看上去年纪更小。他又是不在意般又是冷笑着道,“我今晚要好好演他的阿明,毕竟也没几天了。” 阿明? 陆淮云的阿明是陆六陆淮明,一年前死在他的暗刃下。 十七这么想着,不动声色捏紧指间软果,垂下眼,应道:“是,” “庄明殿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初次尝酸 浮光城,锦绣街。 塔楼铜钟声响,余音袅袅地荡开渐暗的天色,融在沿街灯火通明中。 终于成功顺畅拉着小谢妄走出锦华楼的时候,兰笙羽仿佛才从梦中醒来一般。 他带来的小孩打断说书,打伤了数人,还屡次出言不逊,都被陆掌柜一句轻飘飘“有人担了账”给掀过去了。 真是幸运至极! 不过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的。 那一定是小谢带给他的好运。 他完全忘了,今日份不幸是谁带来的。 “欸傻羽毛,那人银子给了不少,你要直接回家吗,不是说今天是上元节……”谢妄被牵着,略抬头瞥了眼某个似乎在沉思的人,漫不经心,好似毫不在意,随口一提般说道。 但是……没有回应。 啧!真不知道这鸟那小脑瓜子每天都在自个儿想个什么劲! 此时竟然还无视了他的话,就在谢妄即将生气爆发的边缘—— 兰笙羽忽地蹲下身一把抱住了谢妄,狠狠吸了两口自家幼崽香气,怀中的人顿了一下,仿佛整个人被定住了。 忽地他猛地挣扎出来,背过身狠狠往前走,语气间尽是生气,“你干嘛!大街上发什么神经!不想过节,就回家去!” 兰笙羽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清楚自己就是抱了一下,怎么就恼了,小时候不是经常这么抱吗。 那时候感觉他还很喜欢来着,天天趴在他胸口呼呼大睡,每次口水都流到衣服上,醒了就自己偷偷擦掉,不许别人发现。兰笙羽有次不小心戳破了此事,他便很生气地样子,整张脸涨红了抓着手就咬,但并不用力。 果然,现在还是长大了吧。 莫名地,他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一点点小波小折的伤感。 自己发狠往前走的谢妄发现后面人没跟上,又气呼呼走回来,把那袋银锭往他怀里一塞。看兰笙羽还是呆愣愣,甚至有点忧愁的模样,突然心口很是发酸胀疼,他强行压下这股难受,爆发了,出言就是不逊—— “一直不理人发什么呆呢!在想这么个破落地的不知道哪门子贵人吗?还是你那尊贵的陆掌柜陆三公子?!” 兰笙羽愣了一下,差点没跟上他的思维,完全不知道这小家伙会这么问,只是皱了皱眉,觉得他说的不对,但也想不出哪里不对,略一思索,于是温温吞吞道,“浮光城也不算很破落吧……” 哪知这一句彻底点燃了某人的火药桶,谢妄头顶冒火似的一顿输出: “呵呵!那就是真的念念不忘了!才刚出来多久啊!所以你就是后悔了吧,后悔把我捡回来了?!还是生气?把你好不容易找到的给人瞧来瞧去的饭碗弄没了,又得罪了什么陆三,你真是个二货,人家怀的什么心思你都看不出来?谁又知道那劳什子贵人不去那月亮阁来这鱼龙混杂的地儿看什么呢?!” “你倒不讲我跟那些瘪三费口舌是为了谁!要不是哪只傻鸟把这破银子看得比命都重,发疯了似的赚钱,你以为我稀罕跟没品的说书争来争去,要不是……草!老子迟早要把他们都打一顿!再敢眼睛乱瞟,就都剜了!!!” “你要去找他们就去,那姓陆的虽然长得也就比那些个磕碜猥琐的,不磕碜了点,不猥琐了点,就是有钱有权了点,你难道就上赶着倒贴人家?谁又知道他会不会养鸟,还是格外傻一点的鸟!” 劈头盖脸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谢妄似乎气得狠了,整个小身板都因为喘气而在微微发颤,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说不下去般打住了,板着脸,语气不算平静地最后说了句。 “不过你要还是想……想丢我就直说,别给我搞这一套,好像显得是我多舍不得你这破落户似的。” 说罢,看也不看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兰笙羽抓着那袋子,风中凌乱,彻底懵了。 等等,不是…… 他就是抱了一下啊。 夕阳昏昏黄黄也彻底落到了西边。 四处都有摆摊唱戏之人,花灯、糖葫芦更是随处可见。锦绣街一路到底拐过人流拥挤的交叉口,便是全城最繁华的街——凤里天街,四处皆是打扮花团锦簇的少男少女、夫妻童子在游街,人生嘈杂、语笑喧阗。 兰笙羽却没心思驻足灯会,赏景游街。这里人太多,为了保证那一得儿一得儿往前莽的小身影在视线内,他不得不走快些,跟得紧点。他想牵住紧紧握成拳的小手,这样两人就一定不会走散。 但现在小谢在闹脾气耍小性子,一定不会让他牵,可能还适得其反,他虽然不认为自己是慈父但也不愿太严厉强迫,便只好一直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乱晃。 那位贵客确实给了小谢很多银子,都抵得上他几个月的工钱,所以今日晚工虽然老板没给他放假,但并不着急,他第二日再去和老板请假好了。他确实陪伴小谢的时间太少了,才会让人这么没有安全感,他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很是挫败地想。 今后一定要改善,好好弥补错误。他有点振奋地,给自己打着气。 在前面快速踱步的谢妄根本没想到他的“老父亲”心历路程已经拐了九曲十八弯,想到怎么好好弥补自己了。他只是怨天怨地,最怨自己的身体怎么还没长大,连数落那只傻鸟都要昂着头,又累又不爽! 但其实,重生后他的容貌与先前无二,连生长速度也差不多,若不是这具身体资质太差,又是从蛋里出来的,那黑蛋的碎片现在还好好地被某鸟细心地收拾起来存放在破屋他的宝贝盒子里,谢妄当真要以为自己只是回炉重造了。 若是以他先前魔尊之身的资质,最多再过一年,便可杀上九重天,平叛魔域,重振往日威风。但现在…… 草!再给他十年八年他也最多在人界、妖界称个枭雄。至于让那些个小人伏诛,一报还一报,更不知何年何月! 难道,老天让他重活一世,是要让他蜗居此地守着这只傻鸟过一辈子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一身龙傲天都腌入味了,突然要过这样碌碌无为的一生,不如当初就葬在那无间崖算了,省的还要活着看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过的如鱼得水。 但他也就是想想,既然已经活了,再讲死就没意思了。 况且就算修炼原本的魔道无望,他的知识储备也够他闯出个名堂。上一世,他不过四处游荡,爱好搜罗点天材地宝,那些名门正道便屡次三番围剿他。此番重来,他势必要翻天覆地,让三界六道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谢妄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阴测测地想着复仇大计。 呵,对了,他计划的第一步—— 忽地上方落下一串红彤彤亮晶晶的玩意儿,挡在了他前面。 兰笙羽拿着一串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冰糖葫芦,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他面前,微微弯腰瞧着他,见他面无表情没反应,还晃了晃手中的串,有点故作俏皮,用一看就知道哄小孩子的声音道,“小宝,甜的糖串!” 谢妄看着挡在他前面的人,脸上透着淡淡的粉晕,比手中举着的糖葫芦还要晶莹剔透,白里透红。 第一步,就是摆脱此人。 “不是说好了吗,在外面不准这么喊。”谢妄有点冷淡道。 “哦哦我忘了,好吧好吧,尝尝这个,小谢?” 谢妄撇头,哼了一声,高傲道,“什么不三不四的玩意儿,我才不吃。” 兰笙羽一时犯了难,但又绞尽脑汁地哄道,“很甜的,吃完心情也甜,别苦着张小脸了好不好,先前是我错了,都没好好陪你,我没有在想别人……” 哈???!!! 谢妄一把夺过糖串,狠狠道,“话多!” 真是的。 没有在想别人…… 在想什么。 在想他吗。 真是的。别人是别人。那是暗示他是什么人啊。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 话多死了。谁要你陪! 本尊可是活过两世的人。谁稀罕…… 草。这到底什么玩意儿。甜丝丝的,唔,这蠢鸟骗人。 里面很酸。 兰笙羽眼睛亮亮的,瞧着面前咬着他买的糖葫芦的小人儿,慢慢泛起粉红的耳朵,越看越欢喜。 呐,小孩还是很好哄的嘛,一点儿也不像隔壁三娃的王婶说的:这些魔童都是上辈子讨债来的。 他看准时机,自然而然地牵起小谢的手,虽然谢妄还是有点别扭,但没松开,任他牵着了,就当没发现。 一口气尝了三颗的谢妄,说话还有点含糊,“骗人,里面酸死了。” 高高兴兴如愿以偿牵着小手的兰笙羽愣了愣,低头看见只剩下三颗的糖串,和一张带点埋怨和不满的小脸,有点不好意思道,“啊这样,我看上面裹了冰糖,以为都是甜的,抱歉,你喜欢吃甜的话,把里面留给我吧。” 他说出这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谢妄却是一下瞪大了眼睛,看了他一眼,发现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顿了一下,最后只是问道,“你也没吃过?这不贵吧。” “嗯,我平日不怎么逛街,若不是上元这样的节日或是在城中劳作,闲泽村人基本不进城,怕惹是生非。况且我没需求,我喜欢待在家里,你也还小。” 谢妄看了眼手中的串,犹豫了一下,又啃了一个,然后递给兰笙羽,不甚在意般,“哦,也没那么酸。我吃腻了。” 但他的视线还若有似无地黏在那冰糖裹着的山楂上,无声无息地舔舔嘴唇。兰笙羽看得乐了,很高兴地摸摸他的头,本想说点什么,但突然变了主意,好像没发现他很想继续吃般,接过木签,乐呵呵道,“小宝乖,那我——真的吃啦?” “嗯。”谢妄转开眼神,去看旁边流光溢彩的花灯。 “小宝,其实我买了两串。” 闻言,谢妄猛地转回头,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展示的破挎包里果真还躺了一根纸袋包裹的糖串,兰笙羽又是乐呵呵道,“那你真吃腻啦,那我就不客气啦。” “没有,我……!”他想说他没腻。 但他说不出口。 但糖串还是回到他面前。抬眼,是那张笑得开怀春风满面的脸。 哼。他恶狠狠地就着兰笙羽的手,三两下解决了剩下两颗。 他刚才真是鬼迷心窍了。对啊,想吃就再买。又不是买不起。 干嘛要两个人吃一串儿。 还说什么把里面酸山楂留给他。恶心。 他要摆脱。 还要趁早。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上元禁乱 最后,两串冰糖葫芦毫不意外地都进了谢妄的肚子。兰笙羽还拉着他去排队买了街上最有名的蜜饯果子,油纸包好待会儿边逛街边吃。 但两人还没有吃正式的晚饭,兰笙羽瞧见路旁热气腾腾的汤面铺子。 “小谢,想不想吃骨汤面?这家骨汤醇香浓厚,正好你还没吃晚饭。” 人界城市凡人大多是没有修为,能压妖一头大多靠的是灵器,不论世家豪横,就连平民家里也都至少要备上几件,即便是最低等的,对付城中闹事的低等妖族够用就行。所以浮光城美食遍地,烟火气息浓郁,就是为没有辟谷的凡人准备的。 兰笙羽自己倒是不饿,但是小谢在家中常常食欲旺盛,况且他虽然是在蛋中被抱出,但一开始便是婴儿而非兽态,更像是人妖结合的产物,且他从来没教过小谢修炼的事,今日一直在忙活都没怎么来得及顾他,刚刚火气莫名这么大,恐怕也有饿着了的原因。 刚刚炫完两根冰糖葫芦的谢妄瞥了一眼,铺子上面牌匾题了硕大四字,一看就知道出自老板自己之手,“老熊骨汤”,旁边立着“百年老店”的牌子。他虽有些不屑,但还是略微矜持地点点头。 “老板,来两碗骨汤面,一碗加蛋不要葱。” “好嘞!”汤面铺子的老板生的虎背熊腰,肩头搭着泛黄的毛巾,手起勺落,一瓢滚烫高汤精准泼进两只大碗。 两人刚坐下不消片刻,鲜香四溢的汤面便端至面前桌上。老板豪迈一笑,“客官慢享!” 粗瓷碗里盛着澄亮的高汤,熬到泛白的骨油浮出细密金花,筋道的面条沉在汤底,兰笙羽那碗上面撒了一把青葱,谢妄那碗上面浮着一片金黄油亮的煎蛋。 谢妄嗅着香气,动了筷。兰笙羽忍不住问,“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我常见这里的顾客出门都赞不绝口。” 一口面一口汤下去,美味直达上颚,热流往下涌,肚子很舒服。上辈子他很早就辟谷了,没有必要也没兴趣吃凡食。 没想到这家旧老小,意外地味道还不错。 谢妄又咬了口蛋,依旧矜持地点了点头。 兰笙羽很高兴的样子,也开动了。 两人沉浸吃面的时候,谢妄耳朵动了动,听到些动静。 “……就是他们吧。” “一大一小,不会错了。” “诶诶诶,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谢妄冷脸微微侧身递眼刀子,那几人原以为自己已经压低声音,不会被发现,和他对视上才一激灵,说着“走走走”,几人很快就出了铺子,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怎么啦,小谢?”兰笙羽毫无察觉般,看见他的碗已经见底,道,“你吃得真快,还饿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谢妄现在心情还算不错,懒得跟那些人纠缠,给自己找不痛快,他只道,“没事,我吃饱了。” 两人出了铺子时,城中采莲泾岸边热闹非凡,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围观花灯秀的人潮涌动。 “娘嘞!谁踩着我尾巴了!” “俺还问俺鞋呢!!!俺就一双鞋!” “欸欸!后面的别挤了,再推都掉河里了!” …… 吵吵嚷嚷之间,河那方渐渐行来几只重工游船,船体绘了繁复花纹,在水面上泛着淡淡白色荧光,下面有蒸汽浮动,盈盈绕绕,衬得船上表演的女子恍若仙女下凡。 “哇——!!!” 岸边听取哇声一片。 美轮美奂之间流光溢彩,花灯栩栩如生,纸伞流苏翻飞,一曲歌舞毕,浮生若梦。四周围观的人惊艳连连。 谢妄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没兴趣。兰笙羽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那当然了,他看的见。谢妄现在的个子,只能看见无数背影交叠,虽然是他自己拒绝了兰笙羽要让他坐在肩头的建议。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真小孩。 况且这些玩点障眼法的雕虫小技,他上去耍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更好看。 所以,至于看这么认真么? 没见识的傻鸟。他冷冷地不屑着,过了一会儿又琢磨什么时候大展身手,惊鸟一惊。 “诶诶让让、让让啊!让咱们后边也瞧瞧美女!!” “就是!就是啊!” 突然身后一阵吆喝声传来,一波人哗啦啦涌上前,被推搡开的兰笙羽回神下意识抓紧小手,却抓了空。 脑海中一瞬间飘过无数拐卖小孩的传闻案件,心猛地悬起,想要努力拨开人群,找到熟悉的身影,“小宝……小谢!谢汪!!你在哪里啊?!” 回应他的只有一位凶神恶煞的大叔,一把将他往外推去,满脸不耐烦,“去去去,不看戏去外边找去,这里哪有什么狗。” 兰笙羽被推了一下,差点摔倒,但他早就没心情看什么戏了,着急忙慌地在人群外围寻来寻去,从岸头到岸尾,又喊又找,逮着人就问,整整三四遍,脸色越来越白,直到彻底意识到,他真的把孩子弄丢了。 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那些卖孩贼会不会虐待孩子,一定会吧,小谢那么倔肯定会马上要逃跑,就会被抓住吊起来打,打到皮开肉绽。他一想到那个场景心脏就顿顿地疼,都要骤停了,仿佛是自己马上要被吊起来揍。 对了,去县衙,虽然每年丢失人口不少,但总有一两个能回来,小谢很幸运也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定已经被好心人送到县衙处了。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快速向城中心跑去。 但还没出天街,他在只有零星人影的拐角处被几个人拦住了。 他着急地抬头看了眼,说着“抱歉”就想从旁边绕过去,却被为首的贼眉鼠眼一推推回原位。他这才不得已抬头跟他们对话,皱着眉问,“你们有什么事吗,我有急事……” “急事是吧,找人?”那贼眉鼠眼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很让人不舒服,就像在估量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值不值。 兰笙羽心中打着鼓。 城中人妖的和睦都是迫于城主和规矩的权威,不敢惹事,但因为种族不同有摩擦是常事。出了城那就不在城主管辖范围,城外常有斗殴致死的尸体,城内却是一派祥和。但今日上元节,禁止浮光城人一切斗殴、找茬。那就是在城外也不行,倘若被发现,就得蹲大狱受皮肉之苦。 他这么想着,虽然感受到一点不对劲,但闻言还是渺茫的希望战胜了不安,比划着道,“是、是的。你们有看见吗,一个小孩,大概到这里过……” “当然看见了……是不是啊兄弟们。”贼眉鼠眼挤弄了一下细小的眼睛,吹了声口哨,他身后几人嬉笑着围了上来。 兰笙羽一瞬瞪大了眼睛,心中如墨般的不安滴在水中渐渐扩大,转身就想离开,却被一把拽回围起来的圈里,一道大力击中膝弯处,他一下便跌跪在地上,抬头望着不善来者,语气间尽是慌乱,“今日上元,浮光禁乱,你们……你们要干嘛……” 那贼眉“嘁”了一声,似乎被逗乐了,“上元?跟咱们什么关系?哥儿几个又没美人相伴,闲得无聊啊。” “但哥几个儿人善……”他弯下身来,拍拍兰笙羽细腻白皙、此刻更是毫无血色的脸颊,身后几人手中也闻声现出看上去不妙的法器,“咱那就帮美人找找喽~” “把这玄凤带走,货不错。” * 郊外,风雨林,竹叶簌簌作响。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弥漫开来,片刻后,一道杀猪般的嚎叫声响彻云霄,在寂静的林中回响。 “啊啊!!!……说说说、我说我说!!!” 晦暗不清的林子间,借着冷清的月光依稀可见树枝交错下,被粗绳倒吊起来的人皮开肉绽,锋利细长的叶子没入肉里,却几乎没有渗出的血,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乱颤不止。 与他人高马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立于面前相当小只的身影,看上去仅有凡人八九岁的模样。 “嘶——我、我只是是……受雇抓走你……您……带到城、城外。” 几刻钟前,忽然涌来的人潮挤散了谢妄和兰笙羽,他还没来得及生气那只笨鸟光顾着看都没抓紧他的手,一只大手猛地从身后袭来,一股臭味熏天的破布用力捂住了他的鼻息,昏过去后半扶半拖的途中苏醒,等到了城外看此人似乎在等人,便先发制人了。 谢妄神情格外冷峻,近乎有些不耐烦,声音几乎淬了冰,“谁雇的你?” “……不知道,这个真不知道,找我的人看着老实巴交给主子传话,交了定金,但没说主子是谁……大人您行行好,放小的下来吧,我、我再也不……” 一听是些废话,谢妄手中随意飘浮的竹叶缓缓笔挺,猛然间一叶射出,直逼人眼。 “我想起来了!!!他们约在这见!!!!!” 倒吊着的汉子瞳孔骤缩,挺得笔直,身上的血几乎都要停止流动,身上细细麻麻的疼痛感一瞬间也不是那么强烈了,直到那叶子稳稳距离他眼膜不足一指的位置停住,随后似乎变回普通竹叶悠哉下落,他才感到真实的劫后余生。 草了,太狠了。 这个年纪。 能蒙倒一头牛量的药,他只用一会儿就醒了。身上带的以防万一的几件低级灵器放在储物袋还没来得及掏出来,也都被他轻易夺走。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那顾客把他骗惨了。 但他现在根本没时间思考那么多,再不敢动歪脑筋,哆哆嗦嗦道,“他们马上来了,约好亥时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您。” 倒着对上那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漆黑眼眸时,大汉被冷的一个激灵,匆忙补充道,“这、这是真的,大大人小的愿意配合您查……查是何人!” 谢妄手腕动了动,两片叶子飞出,瞬间划断了粗绳,大汉摔了个狗吃屎,立马一骨碌爬起来,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忽感脖子一阵凉飕飕,他干笑道,“大、大人,这是?” “索命丝。” 大汉眼睛都快瞪突出来,下意识去摸脖子,几乎摸不到薄如蝉翼的丝线,直到什么软块掉地,低头才发现食指已经掉了半截,后知后觉的痛感涌上来,他顿时惊恐不已。 谢妄道,“事成,收丝。” 大汉不敢大幅度点头,眨了下眼睛,赶忙道,“是、是是。” 谢妄捡起地上的绳子将自己又“绑”了起来。 不消一会儿,一阵“噔噔蹬”的马蹄声在林间布满碎石落木的道路上响起。 马车缓缓驶近,谢妄眯起眼睛。 车旗上标着硕大显眼的字—— 陆。 谢妄心中直冷笑,陆家,也就这点肚量。 但借着月光,看清下了马车的人后,他却是挑了挑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傻鸟难飞 是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在锦华楼不幸被小番茄击中下面的人。 此刻他扶着门框下个马车,可能牵动了伤口,依然有些气息不稳,趔趄了一下差点扑地,还是被马夫扶了一下,才保住了点面子。随后,他颇有些气急败坏道,“那臭小子呢,带来了吗!” 大汉刚瞧着这位顾客一副蛋疼,走路还要夹着腿的模样,差点憋不住笑,但猛然想起脖子上的丝,停了嘴角,粗声道,“这呢!” 然后他在昏暗中小心小心再小心地轻轻推搡了一下站在他前面的“人质”,生怕惹到人家,手指一动,咕噜一声他脑袋就滚边上了。 蛋疼小子这才看见了刚刚几乎隐在黑暗中的谢妄,面目一瞬扭曲起来,在竹影斑驳之间尤为可怖。 “妈的,敢害老子少颗……今天别想活着回去!!!把这个没娘的玩意儿给我宰了!剁成泥!把他给我撕碎!!!” 一阵冷风过,除了落叶飘落,无人动弹。 蛋疼小子感觉蛋更疼了,他忍无可忍,对着大汉吼道,“你他妈的还要不要钱?!!你耳聋了吗,我让你当着我面把他——” 谢妄不等他话说完,眼疾脚快,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子飞入他的喉咙,世界立刻就清净了,只有卡喉的“克、克克”声。 石子卡得太里面,上不去下不来,蛋疼小子狠狠一挖,没挖上来,倒下去了,他有点呆滞地对着马车夫,“下、下去了,好像。” “那么大一颗,我会死吗?” 马车夫也很震撼,但还没来得及回答,谢妄好心替他答了,“不会,不过现在不一定。” 只见下一瞬数发石子连连击中蛋疼小子要害,尤其原本已经受伤的部位,砰砰砰筋骨寸断的声音听得大汉猛咽口水,马车夫吓晕了过去,蛋疼小子本也要直接昏死过去,但不知被击中了什么部位,一下清醒过来,面无血色看着谢妄扔掉本就松松垮垮的绳索,活动活动手腕。 “你、你们……”说完几个字,他猛地吐出好几口血,直直瞪着眼,再说不出话来了。 “你和陆家什么关系?” 哪知蛋疼小子怕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阴狠又癫狂地笑起来,“呵呵呵……陆家?” “陆家就是个屁!陆淮云就是个崽种!” “上元浮光禁乱,我死在这里,你们都别想好过!!!!” 见谢妄不为所动,甚至已经抬指,他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但混沌的脑子似乎想起什么,幸灾乐祸般道,“哈哈……你有空在这抓凶,恐怕那玄凤贱种在那群地痞流氓手中撑不过几回合吧。” 闻言,谢妄脸色一变,下手更重,蛋疼小子痛呼出声奄奄一息。谢妄眼神几乎能杀人,寒声道,“你把他怎么了?人在哪里?” 蛋疼小子凶恶又歹毒道,“老子让他们教训一下,玩完了抓去卖钱!哈哈哈哈现在怕是……” 话未完,一石子狠狠嵌入他眉心,血流如注,彻底歇菜。 大汉一呆,还没反应过来,身前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下他和晕厥的马车夫吹冷风。 “卧槽!这丝怎么办!” 早就把什么彪形大汉性命安危、自己的承诺忘到九霄云外的谢妄踏着流云飞步,迅速往回赶,寒风咧咧,他脸上近乎没有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一点侥幸都不敢有,这个傻x发现他不见了,肯定急得团团转,百分之一百会被骗走。 距离刚刚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会发生的事太多了。他暗骂了一声。 草!就不该浪费时间。问他爹的什么陆家牛家马家的,都统统去死好了。 他速度快地几乎要无师自通飞起来,几分钟后掠过凤里天街拐角,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颜色。 是兰笙羽的破布包,周边散落一地被踩碎的蜜饯。他捡起的时候,眼中的火几乎要跳出来。 “小、小朋友?”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有点熟悉声音。 谢妄抬眼,是面汤铺子老板,他没像店里招待客人时爽朗,吞吞吐吐似乎想说什么,又有点难言。 但刚刚对上谢妄说不出的像是看见是他有点失望的眼神,触动了他某根神经,见他转身想走,还是赶忙喊住,“我瞧见你爹和一伙人起争执,但他跟着走的时候抓空跑了,那伙人追了过去。你别担心,就在刚刚,就算被抓住了应当还没出城,你快去报案……” “往哪跑的?”老板的话被打断了。 “什么?可别追去了,你也做不了什么,那伙人头头与城主府大管事有关系,我们都不敢惹的……” “说!”谢妄咬紧后槽牙,去他娘的报案,等那帮尸位素餐狼狈为奸的死人流程走完,那傻鸟都不知道被转了几手了! 面汤大叔也被他脸上快藏不住的狠厉吓了一跳,这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十分违和,下意识就说了,“城主府方向……百花街,欸!你去哪!报案是这边……” 凛冽的风刮得他脸生疼,飞速穿过百花街街牌,一座气势恢宏、气派十足的高耸建筑物便映入眼帘。 他急刹在街中心,时间很晚,人们不是聚在凤里天街便是已经回屋休息,路上行人极少,极静。 到现在他还有很多会的功法还没十分恢复,主要是这身子上限目前有限,前世他可察范围覆盖整个魔域,如今一条街够呛。 但此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双目闭上,眉中心却裂开一道缝,纯白瞳眸倏然睁开,起势念诀: “观天鉴——听风辨位。” 瞬间,方圆十里任何风吹草动洞若观火。 * 前面是极高一堵厚墙,周边杂物乱堆。 “你们不要过来!!!”发现跑进绝路的兰笙羽抄起地上的大块碎瓷片,挡在身前防身,手心沿着瓷片大滴大滴往下掉出血来,他浑然不觉,此时神经高度紧绷。 他的另一只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挣脱时被扭断了,但这才能逃。 贼眉鼠眼带着一帮歪瓜裂枣将他堵在这里,他一只眼睛像是被什么砸到,整个淤青浮肿起来,更显滑稽,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这小子,终于无路可逃了吧!娘娘的……真能跑,累、累死老子了。” “前边就是城主府,你、你们不能乱来!” “哈哈哈哈哈别做梦了,城主一月前便离府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现在整个城主府最大的是老子表舅!” 一歪瓜扶着墙大口吸着气,看了看周围环境,报复的想法窜出,他走上前,一脸谄媚对贼眉道,“老大,抓到他兄弟们费这么大力气,能不能……也好解了他砸伤你的气。” 他笑得邪恶,让人马上能知道是什么龌龊想法,旁边一裂枣也赶紧上前附和,生怕少了自己的份,“是啊是啊老大,这贱种长得是真不错,咱哥几个还没尝过这类嘞,反正是男的,没那么容易玩坏,还能卖……”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兰笙羽越听越心凉,脸煞白煞白,看着眼前不怀好意的一群人,举着瓷片的手止不住颤抖。他瞅了一眼墙的高度。 太高了。一边翅膀又受伤了,飞不上去。 但拼死也要试一试,他不能被卖出城,还有人等着他。 兰笙羽咽了咽口水,刚有动作就听得贼眉一声令下,“把他按住!” 歪瓜裂枣立马扑了上来,他东躲来抓的手、西挥瓷片防卫,踩上一大木箱准备时,猝不及防被抓住了脚腕。 咔嚓。 骨裂的声音传来,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没站稳,被脚上的大力使劲一拽,整个人狠砸在坚硬的木箱上,柔软的腹部正好撞在边角,疼的呼吸都不稳了,捂着腹部轻轻哀鸣,维持着伏在大木箱跪趴的姿势,一时间直不起身,瓷片彻底嵌入手心。 贼眉慢慢走过来,一脚踩在他背上,加重力气,将人往木角上碾,“还想飞?我让你飞……我让你飞!!” 连踩了几脚,等到脚下的人都没了声息,才稍稍解气,看见身边歪瓜裂枣瞧着人欲言又止,邪气满淫地松了裤衩,道,“死不了,能卖。来人去把他就这么按着,怎么着也得老子先来,他奶奶的。其他人都排队!” 兰笙羽没能忍住涌到喉咙的血腥味,猩红的液体顺着他嘴角溢出。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但还有一股气强撑着才没有昏死过去,耳边嗡嗡听不见什么声音。 但他又觉得倒不如昏过去算了,不必这样清醒地感受所有羞辱,就像之前那样不论发生什么,大睡一觉就好了。说不定一觉醒来,谢汪汪也回来了。 他活了这么久,但一瞬间从没觉得这么累,就像之前吃的所有苦所有血和泪在此时都压在了身上,压弯他本就直不起的脊梁,压倒他所有希望,打碎他所有梦和珍藏。 他缓缓瘫坐在地上,不知道是自己已经疼的失去感知能力,还是其实什么时候已经昏过去了,或者死了。 没有即将到来的痛苦,身边分外吵闹,还有刺鼻的味道,有人在惊叫,有人在威胁,有人在嘶吼,有人在求饶。 但就像万花世界纷飞,远远近近,真真假假,他分辨不清了,似乎还有很多东西掉在他身边,碎在地上,暗红、乌黑、白花花,朦胧间他也没能分辨出是什么。 努力去看清的时候,一块洁白干净的丝带覆上了他的眼睛,那人动作极其轻微,细致小心地让人喉间一哽,呼吸都带上了哭腔。 他知道自己可能认错了,但还是忍不住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委屈。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找了你好久……” 那人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熟悉又陌生,他没来得及听清,彻底晕了过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一岁雏鸟 兰笙羽醒来的时候,周围白净明亮,身下触感软绵如在云端,盖着的苏绣锦被在晨光下泛着柔辉,雕花檀木、白玉屏、百鸟朝凤图…… 眼前炫丽夺目的种种让他晃神片刻,手动了动,碰到了一团毛茸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毛茸茸袭击了。 刚刚趴在床边好不容易睡着的谢妄被动静惊醒,一下就抓住放在他头上不安分的手,直起身看见床上那人已经睁开了眼,琉璃色的浅淡眸子一瞬不瞬望着他。 两人都愣了愣,一时没人先开口。 最后还是谢妄先道:“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褪去了孩子气的稚嫩后,他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却很舒缓,莫名让兰笙羽感到很安心。他摇了摇头,道,“我睡了这么久吗?你都这么大了……” “……” “不算短。三天半。”外表看上去已经有凡人十六、七岁模样的谢妄情绪掩藏地更好了,几乎听不出波动。 相较之下,兰笙羽更像年纪小的那个,他睁大了眼睛,“什么!三天?!那你、你你你怎么这么大了!这是哪里?快退房!我们住不起这么……” 他情绪还有点激动,甚至马上要坐起来下床,恨不得直接飞出去,少待一刻钟省一两银。 谢妄扶额无奈,轻轻一按就将人推回床上,先挑了重点讲,“不是客栈。……借住的屋子,不要钱。” 兰笙羽一下就安分了,在花团锦簇的柔软被子里,睁着滴溜溜的圆眼睛听他下文。 谢妄挑了挑眉,抬手探过身子帮他掖被角,缓缓道,“至于我的生长速度,本来就不太固定,你要适应。” “也说不准明天就成年了。” 兰笙羽被逗乐了,没忍住抬手捏了一下在他眼里装老成的小屁孩的脸蛋,语气像浸在糖罐,“一岁都没到,在玄凤族你还是只小雏鸟呢。” 刚俯身的谢妄还没坐回来,垂眼,望进像月牙儿弯弯,盛了点点碎光的浅色眸子,沿着精致秀气的鼻梁向下,刚还说他是雏儿的嘴唇粉嫩柔软,看上去很好吃…… 应该很好吃吧,如果是甜的。 他喜欢吃甜的。 一瞬间,很多想法掠过谢妄脑海,他喉结上下一滚,呼吸都乱了几分,眸色越来越深。 正在兰笙羽觉得奇怪,以为他是不是生气了,毕竟他家谢汪汪就是这么一款易怒易爆炸的小孩。 “咚咚——”一声敲门声传来。 谢妄一瞬清醒,几乎是一下就跌坐了回去,别过脸,紧紧皱着眉,闷声道:“进来。” 听上去似乎有些不乐。 伴着银铃轻响,门外进来一位女子,瞧着打扮是侍女之类,手上端着汤药,很自然地将药放在一边桌上,向两人福了福身子,对谢妄道,“谢公子,汤药趁热给兰公子服下。城主大人让您现在有空去竺颜轩找她,有要事商议。” 谢妄略一点头。 那女子便退了下去,一直垂眉低眼着,没有任何不适宜的打量。 谢妄端过瓷碗,不知道为什么,没好气道:“既然醒了,那自己把药喝了。” 兰笙羽对他忽如其来的小脾气不明所以,但终于是坐了起来靠在抱枕上,接过药碗,突然间发现了什么,关心道:“小宝,要不要开窗通通风?你是不是很热。” 他略有点担忧地看着谢妄泛着粉红的耳朵,在他问完后愈发加深,甚至漫到了原本透白的脖颈。 虽然是快初春的天气,正好凉快。 又别扭又好强的谢汪汪差点没装住,炸毛了一瞬,对视上那双担忧的眼睛,又咽回了炸药味,硬生生改成:“对。热的。” “窗户开着,喝你的药。” 兰笙羽只好乖乖喝药,看上去他倒像个被训的孩子。一口闷完,他轻轻皱眉,“苦”字都还没说出口,嘴里就被塞了颗什么,舌尖一触,甜的。 “唔……这蜜饯果子味道真不错。是天街上最火的那家吗,我记得要排队好久……”他尝着甜丝丝的,已经不觉一点苦味了,看见刚刚飞速给人塞了颗蜜饯后就若无其事随手将剩下的一袋子放到旁边桌上,他看到了纸袋上的招牌名字才问。 上元那天他买的就是这家。 但谢妄没就着这个话题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兰笙羽也不想多回忆那天的事情,其实他当时痛的都没印象了,好像还幻想出长大的谢汪汪来找他了,不过他又不是话本主角,哪有这么多奇迹发生在他身上。想来估计是那些人动静太大了,所做之事又实在有违城市风貌,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才制止了那些人吧。 可能有认识他的看他实在狼狈至极、又可怜至极,好心送到城主府,还帮忙找回了小谢。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没印象,也是一件幸事。 现任浮光城主是上一任城主的夫人,在其夫君暴毙后因无人可任城主之职而上位,早年也遭到一些家族反对,但她自身实力强悍,做事雷厉风行,将浮光城治理地井井有条繁荣昌盛,那些声音也渐渐弱下去直到消失。 兰笙羽没见过城主,但一想到可能是这位大人救助了他和谢汪汪,心中不由得对其生出几分尊敬。 于是他道,“刚刚那位姑娘是不是说城主大人找你有事?应当是要慰问吧,需要我去吗?” 谢妄接过他手上的空碗,挑眉,“你都是个病人,去什么去。” 兰笙羽脸上一赧,道:“我感觉差不多了,等你回来,我们回家去吧,赖在人家这里住着也不像样子……” 谢妄扯了扯嘴角,道,“……你那大人没这么小鸡肚肠,让某只病得差点死掉的弱小鸡待到明天,应该还是可以的。” 兰笙羽只觉得似乎被嘲讽了,垂着头有点羞愧道,“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啦,哪有差点死掉,就是一点疼而已……” 旁边的人没说话了,一瞬间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兰笙羽抬起头,望进了一双异常平静到无波无澜的漆黑眼眸,就像一汪深不见底,难以辨别暗流有多汹涌的潭水。 “哦?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半昏迷,手断了,脚也折了,腹部都是血痕,肋骨断了三根,倒在我身上就开始表演杜鹃啼血哇哇地吐,之后就气若游丝昏迷至今,你刚刚说,一点疼?”谢妄声音不重,但这一连串竹筒倒豆子似的输出,即便是迟钝如兰笙羽也听出了他语气间没忍住的愠意,甚至还有一丝气他不争之感。 他怔了怔,本来真觉得没什么的,被谢妄这么一说才发现原来有这么严重,看了一眼谢妄气到冷笑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这好像戳中了什么地方,心中升起密密麻麻的丝丝柔意,像是电流般席卷全身,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感到又不适应,却忍不住贪恋地沉浸在这种舒服的感觉。 他有些不自然地攥了攥柔软的被子,小声道,“那、那还是比一点多几点疼的……” 想了一会儿,他又补上,“抱歉,那一定吓到你了,让你担心了这么久,下次……” 他还在勤勤恳恳抚慰和作保证,哪知刚刚还在冷脸的小炸药包这下真炸了,谢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大声,“谁担心你了!自作多情!下次?呵呵,没有下次了,蠢货!” “你给我乖乖躺着休息,不准乱跑。等我回来给你上药,你就知道到底是几点疼了。” 谢妄几近气呼呼地交代完,都没给兰笙羽再说话的机会,夺门而去。慢慢躺下的兰笙羽再一次感到莫名其妙。心里想到,这屋子果然还是对谢妄来说太热了吧。刚刚好像又热到耳朵了,不过谢妄走得太快,没看仔细。 他把一半的脸蒙在被子里,留了双熠熠的眼睛瞧着白纱曼曼云纹飞扬的床帐,没有一丝睡意,心里还是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恍若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这么快就长大了。不过,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要是、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默默地想。近乎祈愿。 近乎落荒而逃的谢妄渐渐降下温来,走到一处僻静的拐角处,眼瞥见这阴影里因为墙上瓦片缺了而泄露了唯一一束阳光,这岌岌可危的养料却又维持着诡异的稳定和平静。那里有一丛独自生长旺盛且快乐的小雏菊,鬼使神差间他的手便覆了上去,投下一道宽大的阴影,小花还在随风轻轻摇头晃脑,毫无知觉地昂首挺胸绽开嫩黄花蕊,似乎对这暂时的“乌云”毫不在意。 谢妄盯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只揪了几下旁边更加无辜朴实的叶子,带着他自己都不理解的憋闷,越揪越快,不一会儿旁边便秃了一块,泥里都是拜没素质的魔头所赐的叶子养料,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这场毫无意义的“小事故”里,唯一还在快乐的只有傻到冒泡的小雏菊们,摇摆得更厉害了,像是在欢欣鼓舞天赐的邻居养料。 又傻又坏。 毫无素质可言的人心里这样评价这帮小雏菊。 也这样评价自己。 明明那帮人已经为自己无知的行为,惹了不该惹的人,付出血的代价。那些脏污腐朽的血肉骨骼已经被狠狠碾进泥里,丑陋不堪的灵魂脉络被拧成花。 全部都变得稀碎,全部都不配苟活于世。 刚刚回忆起来的谢妄,此刻眼中弥漫的腥风血雨逐渐和三日前那晚一样疯狂,使他周身气息陡然冷厉肃杀起来。 就算下手再怎么凶狠残暴,但弄死这种低贱无耻的蝼蚁,他只觉得肮脏,污浊,晦气。 但再怎么嫌弃。他们弄脏了那只傻鸟。一想起那家伙倒在血泊轻微哀鸣的模样,便感到周遭阵阵发冷,想撕碎一切。 那些垃圾还在不知死活地偷袭。被杀掉。求饶。被虐杀。 下手越残忍越血腥越能满足他卑劣的血性和欲望。 自从穿越而来,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和短暂恐慌,到得心应手、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这龙傲天身份仿佛为他量身制定,而如今再一次肆意掌控生和死,直到那一刻他才鲜活地意识到自己真的重生了。 不是玄凤。不是什么人、妖。 他就是魔。天生的魔。 他垂眼,看着不知不觉已经被低气压粉碎散落一地的植物残骸,围了略显不知所措的雏菊一圈。 抬腿,向竺颜轩走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蛇蝎城主 城主府占地面积极广,几乎占了内城中心区五分之一的地盘。 内里更是错落有致,繁复多样,加上特殊阵法其中的人法术、法器皆有限制,只能凭物理工具或者步行。据说浮光城第一任城主自己设计加上开工建造后退位隐世,第二任刚入住还有好一段时间记不住地图,天天迷路,得开罗盘定方位。 不过这么一个地方对于主人家来说,还是好处大于坏处,毕竟难攻易守。现任城主排万难上位以来,早期屡次遭受刺杀,但无一成功,一者因为她行踪不定,二者便是因为这座府邸的诡异,到了夜深人静时刻,拥有护城玉的城主注入法力,随心变幻府邸内部构造。暗藏的刺客极易暴露,大多下场凄惨,给背后势力以震慑。 天生的魔兄记忆力很好,只是来时粗略看过一遍,脑海中大致还记得竺颜轩的方位,倘若这几天那城主并没有动用护城玉,那离此处不算近。 穿过三重院落,见主院假石奇山错落,看上去质地不凡,其中不乏蕴含特殊灵力的奇石。一株千年紫檀矗立中央,树干粗壮需五人合抱,运气周转还能感受到城主府最为浓郁的灵气便是此处,像是阵法阵眼、护城玉联结点,极有可能都在这里某处。 谢妄只是随意瞟了一眼,便转向了东侧圆拱门小径。 直到听到泉水清音,拾几十重台阶而上,抬头入眼帘便是亭子匾额题字龙飞凤舞的“竺颜轩”三字。 往下比之周围景色更为惹眼的是一袭红衣云袖的明丽女子。即便早就听到动静,她并没有看向这边,依然在细细观赏自己新做的亮眼独特的美甲,勾起嘴角,声音魅惑又动听,有几分蛇蝎美人的味道,“亏你还记得路,只是拖了这么长时间,上一个让我这么等的,已经死了。” 城主凉凉地掀起眼皮,朝立于台阶上的人看了一眼,唇还上扬着,眼中笑意浅淡,压迫感十足。 从前谢妄做事从不讲究后果代价。只是从前是从前,现在是谢汪。 虽然本性难移,但奈何身份不同很多事情都不同了,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 他得解决一下这次肆意妄为带来的麻烦。 几乎无视了“地头蛇”的下马威,谢妄神色自若地到她对面坐下,顶着探究的目光,半点没有为客的自觉。蛇蝎美人脸上笑意更甚,放下手来,身后侍女流朱上前沏好茶水,便跟另一侍女漱玉福身退下亭轩。 “我新做的指甲好看吗?”蛇蝎美人又发话了。 “强龙”不是很懂这些,直切入主题,“找我什么事。”地头蛇。 测。险些把心里称呼说出来,谢妄端起茶杯,品了品无色茶水,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称呼。略显装杯。 城主不甚在意他的直接,笑眯眯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毕竟我也很好奇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审美。” 谢妄放下茶杯,没看女子玉手,眼神都不带歪地盯向那双美目,“不懂。这该问你夫君。” 城主愣了一下,挑了挑眉,缓缓眯起眼睛,如同毒蛇在夜间猎物,散发危险的气息,“他啊,早死了。怎么,你也听说那些传闻了?” 想不知道都难。谢妄不语。 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的八卦情报网。几个大家族间的风云人物就是网上的结点,各种奇闻异事或真或假就成了连网的线,网的大小和密集程度有时靠的是吃瓜者的想象力,还有时便是由于这主人公的知名程度。 这浮光地处人界江南,景色极佳,温度适宜,但美食荒漠,因此人多嘴闲略浮躁,感觉是这座城市的特色之一。 而且更不必说这浮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城主了,更何况上任城主还是此任的丈夫,数年前一次外出再杳无音讯,此百年难遇之情景,那八卦传闻早就满天飞了。 什么弑君夺位、杀夫掌权、抛妻偷野,三人行必有一尸、情夫情妇大乱斗应有尽有,只需花上几两钱,想听的不想听的都包满意。 要说这最早也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就是,上任城主顾烨出身没落世家,自身上进有实力,是上上任城主得意门生,为获得多势力支持,与乔家联姻,很快便稳坐城主之位,和他夫人也就是现任城主乔宣本是少年夫妻,俊男美女天作之合,城中佳话良缘一段。但事情转折就在这顾烨一次远门归来,精明能干的城主开始整日魂不守舍浑浑噩噩,茶不思饭不想,像是被山野妖精勾去了魂魄,偏偏任何高级法器也测不出分毫妖气。 不久便病了,那城主夫人乔宣只好接过城内事务,原本每日以泪洗面,求上天垂怜,不要带走她的如意郎君。但后来顾烨病情越发严重,不再与人交谈,甚至不愿乔宣触碰他,反倒开始对着府中一草一木含情脉脉,窃窃私语,恍若丈夫对待妻子柔情似水。没过多久,乔宣态度大变,越发性冷,听府上婢女小侍所言,顾城主每日对着草啊花啊就念叨一个名字。 殷殷。 白殷。乔家一株极其普通的白玉兰所化精怪,乔宣心腹,两人从来形影不离,故而顾烨也认识。但在乔顾大婚前一日乔家失火,无人伤亡,偏偏只烧死了这只木属精怪,烧的连点灰都不剩。 这事本影响也不大,婚期照常进行,顾乔二人依旧恩爱非常,直到顾烨失控显出反常,众人便纷纷猜测想必当初顾烨真心想娶的是精怪白殷,乔宣知道后设计害死了这只精怪,乔家施加压力,顾烨伤心之余只得继续演戏,待到稳坐城主之位意外发现了白殷死亡真相,对乔宣越发厌恶,精神也失常起来。 这样的丑事本不会泄露,但两人谁都不在乎,加之乔家家主暴毙,嫡系无后,也逐渐式微,更加没人控制有心人散布流言。夫妻反目,以结果来看,是乔宣更胜一筹,终掌大权。 略一思索,毫无情商可言的谢妄回道,“那你烧纸问他。没事我回去了。” 乔宣扬起眉毛,不怒反笑,“长这么大那玄凤没教过你怎么和恩人说话吗,汪公子?” “他怎么教我不劳你费心,天色不早,再晚点烧纸可能你夫君都能亲自来了。”谢妄面上淡淡,嘴上刻薄又毒辣。 乔宣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气得差点咬碎了牙道,“今日你愿意出门不守着那玄凤,他醒了?” “嗯。”谢妄此时已经有些不耐,这女人半天不说要事,还故意找了个离兰笙羽所在屋子不近的地方约谈,不派人引路估计也是故意的,他对这些暗戳戳的不怀好意很不屑,更是对城主府的狗血大戏毫无兴趣,于是说明意思,“他不习惯这里,明天我们就走。” “哦?”闻言,乔宣笑起来,似乎更加放松,又恢复那副蛇蝎魅惑模样,几乎是用气音发出了这样一个单音节,显得漫不经心,懒洋洋道,“你信不信,出了我这城主府,你和你那年轻的玄凤爹马上能尸骨无存?” 谢妄挑眉。 “知道你杀了谁,得罪的又是谁吗?” 谢妄道:“地痞。陆家。” 乔宣却一脸果然地笑了笑,像是在笑他天真,“错了。杀的是城主府大管家侄子,得罪了陆家敌对的任何世族。” “虽然那孬种确实混帐,但这世间身份地位就是王道。也就是有我吩咐,我那狠辣的得力管家才一时半会儿没对你们出手。也只有待在这城主府,那居心叵测之人才没机会找麻烦。” “你以为你们还回得去那外城破屋吗,早被雇来的人砸了个稀烂,连出租屋子的人都遭了殃,因为那天闹出的动静太大,手段太残忍,你是个杀人狂魔的消息早就在这浮光城传遍大街小巷了。” “即便你再天才绝艳,修炼天赋超群,也要知道暗箭难防,更何况这么短时间内树敌太多。”看谢妄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乔宣补充道,“即便你能独善其身,逃出城去,那在这生活了一辈子的玄凤愿意跟你走么,况且他修为如此低,自保能力几乎没有,你怎么保证能护得了他?毕竟不是每次都能及时赶上,不是么。” 谢妄微不可察地皱眉。 乔宣见他神情有片刻松动,以为终于是被震慑住了,继续施压,“总之呢,出去,就是死。” 谢妄却在思索,果然不是陆家么,见到马车上陆字,他便觉得奇怪,倘若这姓陆的真要对付他们直接在锦华楼时不必说什么贵客打圆场,直接把人扣下就行,何必还要搞一出拐卖的戏码,还专挑浮光城禁乱时节,不仅多此一举,还简直是和城规对着干。 分明是有人挑拨。 先是看谢妄不爽,雇人下死手,再把这脏水泼给陆家,让城主府与陆家心生嫌隙,即便一对玄凤父子微不足道,但也能开个头,之后再暗中兴风作浪一番,好坐收渔翁之利。只是没想到谢妄不只会弹射番茄,还会杀人,下手甚至比专业的还老练许多。这嫌疑又反噬了。 这么捋下来,还有一处甚是奇怪。这套逻辑里,暗中想做渔翁之人未免有些太心高气傲,坏的明白了。 即便很多人知道谢妄在陆家锦华楼闹事,但那马车就这么大剌剌地写着个陆字,像是生怕没人会怀疑到陆家身上,即便谢妄兰笙羽真是普通人家遭了殃,但想要将这罪名按在陆家头上,也够呛。陆家也不是吃素的。 难道,除了陆家、城主府、陆家敌对的世家大族,想做渔翁的另有其人? 算了,不想了。浮光这千年老城,势力错综复杂,谢妄向来是不喜暗中算计管闲事的人。 既然兰笙羽出去会有危险,而且自己确实不可能无时不刻盯着这只傻鸟,更不消说万一他真不愿意跟自己走,那就让他别出去了,好好待在这养病。 只是他自己是必须走的。他还有复仇大计未完成。他要到能完成此事的地方去。 于是他道:“好。他留下,我走。”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仁至义尽 “嗯????”乔宣愣了愣,惊异了一声,“等等,不是。你舍得?” 谢妄闻言奇怪道,“什么舍不舍得?” “那玄凤……你爹,你舍得留他一个人独守空房?” 虽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谢妄比她更奇怪,“这有什么,又不是死了。况且,他不是我爹。” “这城里可没有我不知道的,据我了解,那玄凤很依赖你吧,真真好奇,你若真走了,那玄凤脆弱的得哭成什么样。” “……没死就行,仁至义尽。” 听了这话,乔宣一愣,睁大了眼睛,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泪花都隐隐若现,此时倒是一点没顾得先前的婀娜仪态了,最后扶着玉台勉强能言,“‘仁至义尽’,好一个‘仁至义尽’!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这年轻人了。当真有我当年风范。” 谢妄没说话看着她笑到不能自已,心里无语若真算起辈分年纪,谢妄算是她祖宗辈的。 乔宣也渐渐被他无波无澜的眼神感染,很快冷静下来,身姿依然懒懒地靠在玉台边,但好歹回归了正题,“不过,欣赏归欣赏,我可不是大善人,你就这么自信我会帮你们?” 谢妄道:“呵,乔城主不是都已经帮了么,又何必多此一问?” “大可直接说条件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乔宣又笑起来,“既然你这小朋友喜欢直说,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帮我杀一个人。陆三陆淮云。” 谢妄闻言,挑眉看向她。 “别这么看我。是私仇。跟身份没关系。” “杀他不简单,为什么找我?” “他为人太谨慎,派出去的人全死了。想杀他的人很多,我也心疼精心培养的人就这么作了陆府肥料。”乔宣嘴角虽然向上扬,但眼神里没有温度,更没有“心疼”这样的情绪, “而你接触过陆家人,年纪轻又很善于隐藏实力,杀人利落,下手够狠,而且陆家人对你也很感兴趣。” “何出此言?”谢妄想起那个捏扁小番茄的傻冒,感觉跟“为人谨慎”的说法差别很大。 “根据探子所报,上元那天你见到的应当不是陆淮云,而是他同父异母亲弟弟陆六陆淮明,此人性子顽劣、八面玲珑,是猪是虎还难说。但他对你似乎很感兴趣,你和玄凤出楼后便派人跟着你们了,虽然后来应当和我的人一起被你甩了。” 随即,乔宣拿出一折朱红色洒金笺递给谢妄,“过几日便是陆淮明生日宴,这是他给那玄凤,是叫兰笙羽吧,的请帖。原是送到那破屋的,被我盯梢的人同你们其他东西一起拿来了。” 谢妄接过,请贴内容只有一行字,一看就是本人手写,潦草但有活力, “谨呈闲泽村云溪老屋兰笙羽贤兄台鉴 笙羽啊,其实招你进锦华楼的是我啦哈哈,三月十三记得来我生日会,记得带上你家谢小友可以给大伙再表演一个弹射番茄哈哈哈哈哈……真的很有意思。别客气!等你。 陆淮明敬邀” 看到“弹射番茄”那几字,谢妄手指都用力了几分,看着请帖都裂了点,乔宣赶忙道,“他这人就这样,从不正经,不过我说的没错吧。” “呵呵,给我多准备一些番茄。” 乔宣扬了扬眉毛,没想到这人看着冷冰冰的,竟然还会说冷笑话呢,不过看他神情,也可能是认真的,他真的想用番茄作为暗器。 乔宣“咳”了一声,回神严肃道,“若事成,陆府没了陆淮云必然倒台,你不必担心有人报复,可安然离开,我能保那玄凤在城主府衣食无忧。” 顿了一下,她挽了挽耳边碎发,微抿了口茶,再度开口,话锋一转,“倘若是败了,你呢,自然走不出陆府,但也不必担心,那玄凤很快就能下去陪你。” 语气甚至比先前还和善几分,但流露出的威胁意思也很明显。 谢妄良久没说话,然后收起请帖,起身离开时看了眼面前笑得明艳的女人,淡淡道,“不会败。” 乔宣看着渐渐远去的修长身影,半天才从那人最后的眼神中缓过神来,天晚风凉,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呵,狂妄。” * 谢妄回到分给他和兰笙羽的院落。思考了一下,先去了兰笙羽房间的隔壁。 他还没进过这里,虽说是他的房间。 房间内干净整洁和那间差不多的布置,看来即便没人住,也每天有人打扫。 中央红木桌子上放着他和兰笙羽原本“云溪老屋”里的东西,几乎能带的都在了,其实也没什么,一把粗制滥造的铁剑、一支挂白羽流苏的玉笛、一颗不知什么用的玄青珠子、装了零星存款和修门工具的箱子、以及兰笙羽十万分宝贝甚至斥巨资买了铁锁的木盒。 真不理解这只傻鸟用铁锁锁木盒有什么意义。 里面的东西谢妄知道的就是破碎的黑色蛋壳,其他估计也是类似的物品,都是些只有他当个宝贝的小垃圾们。 将刚刚拿到的请帖也放在这些东西的旁边,今日不算早了,给兰笙羽上完药,两人差不多就要休息了,此事明日斟酌一下再告诉他好了。 他又看了一会儿,回想起刚刚的谈话,眼神越发阴沉。 他很讨厌被人威胁。但他更不喜欢欠人情。 乔宣确实帮了他,当时他杀完人,浑身是血抱着重伤昏迷的兰笙羽,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 脑海中嗡嗡地一瞬掠过很多画面将他定在原地,很多年以前刚到这个世界不久,也是如此的满地血,如此的孑然身。 神经高度紧绷的时候,人会更加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极易察觉。这种生存本能似乎并没有随着他的重生而消失。 所以恰巧回城,隐身于暗处悄然看戏的乔宣刚挪了挪步子,就被浴血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像狼一样的狠戾的眼神扫过来,低沉怒吼让暗处的人滚出来。 乔宣这才说明身份,还宽宏大量地让兰笙羽得到及时救治。 虽然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善茬,故意不清理现场,这么短时间谣言遍地,且风向一致,很难让人相信没人搞鬼。 但谢妄欠她一个人情是事实。 既然乔城主还答应只要陆淮云死,能留兰笙羽在城主府生活,这也是很不错的一个条件。 玄凤族修炼资质本就不高,兰笙羽奇差,除了生活习性上看得出是玄凤,其他几乎和最普通的凡人没区别。 谢妄走时断然也不可能带上个累赘,毕竟自己是去复仇,又不是游山玩水遛鸟快活。只是现在这情况,留那傻鸟自己回闲泽村的话,恐怕会被欺负到死。 谢妄幽幽叹了口气,不论如何,他确实也欠兰笙羽,若不是这鸟够傻,自己还不知道要在那看起来像坏了的蛋里待上几百年,最后要么臭了,要么被砸了。 只是不知道兰笙羽想要什么,若他只是谢汪,能给的很少,或许给不起他想要的。 至少要保证他的性命无忧,这样将来大仇得报,恢复魔界之主身份,无论是花不完的财富还是洗髓净脉后登峰造极的修为,谢汪给不起的,谢妄都能给。 哈,真不知道到了那天这傻玄凤会露出多么惊喜的表情,怕是会巴巴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共享三界臣服吧。 说不定还会因为当初坚持让他喊“爹爹”,羞的脸都红扑扑一片,不像玄凤了,像颗饱满粉嫩的小红桃,一掐就能滴出水来。 光是这么想着,他已经到了隔壁门前。兰笙羽可能在睡觉,几乎没犹豫,连门都没敲,直推进去了。 映入眼帘的赫然一片白花花的身子。 “啊!”兰笙羽完全没想到这时候会突然有人闯进来,吓了一大跳,短促地叫了一声,动作飞速地扯过一边的被子盖住自己。 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又懵又惊地和他对视。似乎发现是他,才稍稍放松些,被子下拉了点,露出整张脸,咬红了的嘴唇都快滴出血来一张一合,又羞愤又惊惧不定地道:“你、你进来不敲门!” 谢妄短暂地停顿后,面上波澜不惊,目光移向床边的药箱外散乱的膏药。面色如常地走过去捡起兰笙羽刚慌忙放下后因为圆滚滚的盒体而落到地上的一小瓶膏药,他看向床上一副羞愤欲死模样的小红桃,咳了一声:“慌什么,我以前也不敲门。” 兰笙羽愤愤,毛茸茸甚至有些毛躁的头彻底伸出来了,两瓣薄唇欲张,一副要训斥这个不孝子的模样,但被谢妄抢先截住了话头,“怎么弄得这么乱,不是跟你说等我回来给你上吗?” 小红桃又缩回去了,但语气还有些不平稳,小声辩解道,“我睡饱了……又不敢乱走,等得无聊,想着自己先试试,待会儿就不麻烦你了……” 谢妄收拾的手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道,“听你这话,是嫌我慢?” 兰笙羽抬眼瞧他,又垂下眼睫,乖巧摇头,“……没有。” 谢妄勾起嘴角,拿起其中一小瓶膏体,坐到床沿,道,“好了,剩下的我给你上,被子打开。” 小红桃本来已经变成小粉桃了,不知为何一听这话一下又升温了,这下他也觉得这房间很热了。 他攥紧了被子边边,嗫嚅道:“不、不用了……我刚刚已经上完了。” “你肯定控制不好量,让我检查一下。况且还有你自己涂不到的地方,比如……”谢妄顿了一下,“背部。” 兰笙羽咬了咬下嘴唇,眼巴巴地瞧了会儿拿着药膏的谢妄,长睫毛向上一翘一翘,仿佛在用眼神可怜兮兮地询问能不能不涂了,直接睡觉。可惜后者纹丝不动,似乎铁了心今天要给他涂个遍。 小红桃卖可怜失败,瘪了瘪嘴,偷偷看了眼被子里面。 真的不行哇!他什么都没穿!这这这怎么可以……太羞人了…… “怎么了,还不打开?” “我……我什么都没穿……” “里衣里裤也没有?” “……嗯。所以能不能……” “哦。反正又不是没看过。” 跟乔宣那条毒蛇聊多了,谢妄也变得笑眯眯地,此时甚至更胜一筹,语气故意带上戏谑的调调,逗弄某只鲜美的快熟透了的桃。 果不其然,谢妄说完,兰笙羽脸红地几欲滴血,结结巴巴道,“那不一样!以前……你才那么点大,不一起……洗澡的话,可能会摔倒,我才抱着你……可、可你现在都这么、这么大了……” “说什么呢,你上午还说,我才一岁,是只雏、鸟。”少年的身形已经初见端倪,挺拔俊朗地坐在床边忍着笑道,将早上的话还给床上这只缩在被窝的“百年老玄凤”。 百岁玄凤脸又躁起来了,但偷偷瞟了眼雏鸟后,也一时昏了头脑。 说、说起来,谢汪汪好像从没这么高兴过。 他终于松了手,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掀开了已经被捏的皱巴巴的被子。 “好吧,那你轻点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老实上药 谢妄的眼神一瞬暗了下来,像落在黑夜里晕不开的墨,又像海底阴暗游行回旋的低潮。 正羞得不知道眼神往哪放的兰笙羽,触到持药者的眼神,愣了愣,竟有些发怵。他只露出了上半身,往下还虚掩着,任谁这样被盯着都会不自然,即便面对亲近之人,因此他此刻莫名有点紧张,弱弱问道,“怎、怎么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凉飕飕的。 谢妄的眼神只在两颗半粉不红、看上去软糯而毫无防备的豆豆上轻飘飘掠过,最后落在了平坦腹部。那里原本虽然细瘦,却光滑洁白,若是握住两端的话,手感很好。 就在谢妄这具身子刚重新学会走路的那段时间,洗澡的时候,在简陋的窄小木桶里,温凉的清水中徐徐泡着,他坐在这块柔软的小土地上很多次,也仔细观察过很多次。 还没长大的小脚故意不轻不重地踩在上面,柔软土地的好脾气主人就会温柔地笑起来,用温热宽大的手掌将不安分的脚丫虚拢在手心。 有时小脚过分了,傻傻的土地唯一想到的反击方式是将坏心思的脚丫轻提起来,这样差点侧翻在水中的坏脚丫主人只好“慌慌张张”地抱住自己。 土地土地,他的柔软土地,是安心,也是……家。 仅在一年里,兰笙羽就提过这个概念很多次,他说“家”是日落栖息之所、是神安心慰之地。 但从前的谢妄不屑,现在也依旧不信。 他从不觉得那破屋子是“家”,若那里是所谓的什么所什么地,又为何现在在这奢华之室,动荡了一天的精神海忽然之间,也感受到了片刻心神安定? 傻鸟就是傻,“家”,不是地方。 不过,过去的“慌张”是假,现在的平静也不真。 柔软小土地上,不光滑也不干净。青紫伤痕交错,有深有浅,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痕迹也仿佛有了生命力。才过了一天,距离上次涂药淤青又扩大了。谢妄指腹的温度软化了药膏,不敢下手太重,一点不敢有以前的过分,像是在空薄蛋壳上雕花般细致轻柔。 兰笙羽皮薄肉嫩,很是敏感,腹上动作轻微似羽毛一触一触,虽然极大减少了伤口被碰的疼痛感,却弄得他一阵痒意,但不明显很好忍,只是这一份份在点上的痒似乎能叠加,一次次传达至皮下如一阵阵暖流,酥酥麻麻地在体内胡乱窜动上涌,最后全都通到怦怦跳着的地方。 那里就这么点大,而兰笙羽胸腔里的房间似乎更小,紧缩起来,被这些细细密密的暖流充斥、填满,他浑身都热起来,好像就要爆炸。 但他面上一点没显,虽然是他自以为,也没吭声,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说这里刚才已经涂过一些了,或者这里他自己可以。 他只想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的房间这么小,明明都快承受不了,他也没想到,原来这里是这样地贪心呢。 他看向低着头很认真仔细地涂抹的人。少年低垂着眼,手指修长,指尖沾着温凉如玉的莹白色膏体,起起伏伏落在身上,密密麻麻柔软了半边身子。 身上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少年独有的低沉磁性的嗓音忽然响起。 “翻过来。” “嗯?”兰笙羽舒服地快睡着了,睁开的眼还有些朦胧的水雾,迷茫了一瞬然后理解了三个字的意思,并照做了。 谢妄瞥见那双浅色眸子一闪而过的水光,停顿了一下,蹙起眉,“刚刚的力度,弄疼你了?” 已经乖乖翻身趴在绣花枕头上的兰笙羽闻言抬起头看身后的人,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没有,一点也不,我是舒服地。” 说完,又雀跃地将脸埋了回去,一副很期待被谢妄伺候上药的样子。 “……” 舒服……咳…… 哦。 谢妄不动声色轻挑了一下眉,仿佛是听见什么夸赞,嘴角不自觉扬起一点,俯下身,继续在这只易碎的蛋壳背面雕花。 但是背面的伤严重的都聚集在肩胛骨下面居多,也就是偏腰背位置,也许是看不见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兰笙羽这里似乎十分敏感。谢妄每碰一下,都能感受到指尖下这具身躯控制不住的轻颤。 城主府送来的药膏是清凉质地,药效很温和也很快,还有镇痛效果,连着涂了几天,兰笙羽身上伤痕虽看上去青紫交加但比一开始已经好了很多,他白天活动时动作不大的话也不怎么能感受到明显的酸痛。 但现在,许是距离上次涂药久了,镇痛效果也轻了,兰笙羽渐渐感受到后背烧上来火辣辣的疼,并没有随着冰凉指尖的起起落落好上多少,反倒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不过,玄凤的忍疼能力一直很强,他轻轻咬着下嘴唇,没吭声。 直到那若有似无的触碰沿着顺滑的脊背线条,带着令人心颤的悸动,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什么了不得的位置,轻轻打转按压,冰凉的膏体沾上体温被晕开,均匀地敷在这一片薄皮肤上,指腹间的茧相比之下显得尤为粗粝,能够透过软和的水状膏触感清晰。 但忍耐能力再强也是有限度的。 在这样不知是疼还是酸还是别的什么感觉刺激下,他只觉得脊椎末端似乎被若有若无地轻蹭到,酥麻感如同海浪般涌上来。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那里源起,顺着脊背,让大脑空白了瞬间,嗡鸣作响,原本平放着的腿都忍不住屈了屈,微微抬起腰,再也控制不住声音。 只听得一道很轻微的声音从枕间弱弱传出,像是哭,更像是……。 还停留在身上的手明显一僵,旁边坐着的人呼吸忽然加重了一瞬。谢妄知道估计是实在太疼了,不然这迟钝的鸟不会反应这么大,但那声音……那声音实在…… 他从来没听过床上这人发出过这样暧昧缠绵的声音,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不经意间勾了一下耳朵,痒意一下就钻进去,滑落在原本空荡荡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奇怪。 他捂了一下离得近的耳朵,却碰不到真正难耐的地方,也解不了喉间的干涩。他试着尽量忽略刚刚那道声音,忍了又忍放下手来,咬咬牙,语气尽量平静,“不舒服?” 他顿了顿,解释道,“这里伤得重,这药要多涂,很快会吸收的,再往下还有一些伤痕,你忍忍,很快就好。” “……嗯。” 兰笙羽没转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谢妄取了药膏,加快了动作。 但,事情好像变得和先前大为不同,谢妄每碰一下,兰笙羽都会哼唧一声,身体也没有再老实地一动不动,相反还总是幅度很小地扭动,但一点一点也把原本虚掩着的薄被子都蹭掉了,露出了大半春光。 虽然把整张脸埋得看不见一点的某人自己没感觉,但谢妄可是一览无余,不由得眉头重重一跳。 这样下去不行……只是上个药,涂一下这鸟就要哼哼唧唧半天,很是干扰他的心神,这要什么时候涂得完? 谢妄心里这么想着,忽地眼瞥见那与别处不同、份外雪白饱满的肉,鬼使神差地往上轻轻一拍,发出“啪”地一声。 这不大不小的一声之后,屋内安静了,趴着的人不哼了,坐着的人也沉默了。 两个人好像一下都老实了。 如果仔细看的话,兰笙羽虽然默默地把脸埋得更深了,但绯红色还是蔓延到了脖子乃至肩胛,甚至整个人都开始透出粉来。 谢妄也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了一瞬,虽然不明白自己刚刚在干嘛,但很快冷静下来,深知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把眉一皱,心一横,轻咳了一声,道:“忍着,别喘……不许出声。” 兰笙羽没说话也没转头,只是点点头,随着动作墨色的长发丝丝缕缕从雪白的肩头垂落,带着点说不出的情.欲。 谢妄收回了视线,不再磨蹭,尽量又快又轻柔将剩下的部位上好药。 等到最后检查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的时候,前面柔柔地传来一道有点虚弱的声音。 “……还、还没好吗?” 谢妄抬眼,便望进了一汪泛着涟漪的春池,不由得愣怔了一瞬间。 发丝凌乱,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打湿,几缕贴在潮红的脸颊、额间,几缕晃晃悠悠垂落。下嘴唇被自己咬的红红地,似乎还有点肿。最主要的是,那双不看人时也动情的眸子还蓄着两汪泪,眼尾飞红。 “……” 总之,一眼看过去,就是被欺负地很惨的样子。 “……好了。”说话的时候,谢妄才发现自己喉间很涩,听上去像是几十年没喝水。 兰笙羽用手背抹了抹脸,慢慢翻过身,坐了起来,等身上的药吸收一会儿,听见谢妄的声音,又看过来,“小谢,我也口渴了……” “嗯,我去给你拿水。” 谢妄将盛水的碗递过去后,却没有看他,径直走到门口,踏出去时只留下一句话,“你先睡,我晚点回来。” 兰笙羽刚润了润喉,胡乱抹了抹乱糟糟的脸,闻言抬眼,视线却被毫不留情关上的门阻挡了,什么也没看见。 他不明所以,虽然不知道谢妄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做什么,但他对两个人身在城主府还是要挤着睡一间屋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将光了的碗搁置一旁,躺下时,刚刚的场景立刻在脑海重新浮现。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好奇怪。 自己在想什么,小谢还那么年轻。 他大概真是病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少年心事 清冷月光下,树影重重下,隐隐绰绰露出池水粼粼波光。 岸边一块干净圆润小石压着玄色发带干净衣物,池中人靠在边缘半身以上没入清水中,双目轻阖,周身灵气运转,如墨长发散落漂浮,额前发丝半湿,挂着水珠。 夜间凉风习习,水珠滴落在眼皮上时,谢妄倏然睁眼,金色瞳纹亮了顷刻便散去。 体内的燥热总算不再往上烧了。 上辈子作为人族血统魔族血统掺杂且被抛弃的混血,他记得自己一开始是修仙的,不过却忘了是谁领进门,后来又不知怎么进到那打着天下第一大宗旗号的云笈宗修习过一段时间,印象中那里其实是一帮自视清高、虚伪做作之辈的聚集地。 后来待了没多久因为不合群遭排挤构陷,但这几乎是每一位龙傲天的必经之路,所以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忘了最后判决是什么了,不过要打要罚倒都是无伤大雅,因为他卷了宗内至宝就跑路了。 到了魔域才甩了锲而不舍的围追堵截,耳根子清净下来。混血儿就是到哪都能混口饭吃,修整修整重新做魔,在此方面更是天赋异禀,一路升级打怪坐到魔尊之位,虽然这名号都是外人喊喊,他自己没公开承认过。 魔族修炼等级公认的有五级:魔种、魔煞、魔丹、魔婴、魔尊。若是非要和修真者的修为等级比较的话,大概是: 练气<魔种<筑基<魔煞<金丹<魔丹<元婴<魔婴<渡劫<魔尊<化神 修魔显然比修仙见效更快,同级别对垒魔者更强,也更受喜欢走捷径者青睐,但坏处也很多,最广为人知的有两点,一是修魔最高成就不过弑尊成尊,而修仙却能飞升至上位面,化神成圣。 据说当初魔族先祖触怒创世神,被贬至荒凉无人之境自生自灭,其后人永世不得再登神殿。 谢妄体内有一半魔族血脉,早早与其无缘,他倒是也无所谓。 第二个坏处便是魔族修炼功法方式一般都霸道难控,极易擦枪走火反为魔气所控,下场不是爆体而亡就是痴狂疯魔。 刚才体内这份燥热极其没由来。谢妄思索了一会儿,只想出大概是因为不久前除去那几个渣滓动了怒,此身又几乎是刚开始修炼,还有点不适应所以导致的魔气乱窜。 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有,只是很少,都在修魔初期,一般这种时候运转灵气镇压就好。 因此谢妄自从出了那很不对劲的屋子,便直奔此处,借了冷泉,泡在其中修身养性已经有好一会儿。 这冷泉不同寻常,似乎与那千年紫檀灵力同根同源,那紫檀位置太显眼,而此处偏僻冷清。 极其适合顺手牵羊。 夺取他物灵力,他生来就会。 或许是因生时所受诅咒,赐予他无上力量的同时,所过之处,生灵覆灭,万物悲戚。而这份诅咒刻进灵魂脉络,乃至他借身重生也不曾改变。 好在谢妄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这个诅咒,他只看到了好处。 乔城主似乎对他们这两个外来者十分放心,除了派侍女看守防止逃跑,在府内几乎没有任何约束。而这城主府一草一木皆固定,没有一样肉眼可见的宝物可以顺走。 但她估计想不到,灵力也是可以顺走的。反正这冷泉不是他家的,枯竭了也不心疼。 谢妄提神放开了吸收转化,周遭水雾袅袅,同时浮现点点淡蓝色荧光,环绕在他周围,显得其眉眼柔和平静下来。 他渐渐感受到小腹热源,那是金丹初汇的征兆,但离凝成还有些时间,除非…… 把那树也吸收了。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最后,泉水变成了普通的泉水,谢妄却未马上离开。 今日这份乱窜的魔气来势汹汹,谢妄只当是修炼又精益了,毕竟他的魔丹几日前已炼成,还有些不稳定也正常。 如果忽视这份燥热只集中在小腹。 哎,毕竟那里也是丹田的位置。 如果忽视下面的百年难见的奇怪的反应。 哎,毕竟魔族重欲,更不必说他如今青春重返,也不是性冷淡,受了点刺激有反应很正常。 哎。怎么还没下去。 这里凉飕飕的。好安静。 不知道那家伙睡了没有。 被窝应该很暖和了。应该会很乖地听话留个位置。 躺在一起会磕着伤吗,要是又要哼哼唧唧怎么办? 唔。怎么越翘越高了。 这身体是有毛病吗?想泡到什么时候。 * 谢妄回到屋内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兰笙羽已经熄了灯在内侧睡下了。 谢妄走过去看了看,真给他在外侧留了好大一空位,摸摸甚至还有余温,他一时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虽然床很大,但想到可能会碰着伤口,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对危险很是敏感的谢妄决定今晚还是打地铺。 但即便是打地铺,迷人的危险还是悄悄降临了。 当晚谢妄就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张又大又软的床。 周遭衣物锦被凌乱,扔的四处都是,身上的人两条修长玉腿折叠,跨跪在他腰间两侧。 金纹白袍褪下堆叠一摊,内里一件单衣已然被汗水沾湿,透出洁白泛粉的肌肤。 因为贴得极近,微微抬头便能听见两人交错杂乱的呼吸声交错缠绵,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冥冥之中他感应到此刻迫切的想法。 他想要。他想要这个人。 温热的呼吸越发近了,下一秒唇便触上了一片柔软,像浸满了阳光芬芳的棉花洁净香甜,又像贴上沾染了冰糖甜味的羽毛温凉湿软,让人忍不住想要摄取更多,吞.咽更多。 那人忽地偏了偏头,似乎想躲。 谢妄食髓知味,自然不肯放过。 抬手钳住那人下巴,没怎么用力就掰了回来,另一手护在他后脑勺将其压倒在床上,继续加深这个吻。 直到那人呼吸不过来了,水渍间呜呜直咽,谢妄才恋恋不舍地停下,让他喘口气,分开时两人舌尖还连着清透暧.昧的银丝。 他轻重缓急着,有张有弛,身下的人被折.磨的不行。 在梦里,身下的人好似软成了一滩不会流走的水,一团羞耻抗拒却又无计可施,只得任人搅乱的水。 谢妄闷笑出声,心情好得不得了。 这彻底被欲望操控的感觉,让他眼神里染上了疯狂。 “师尊,怎么哭了……到底是疼……还是舒服……” 说不清的情绪在这又陌生又熟悉的房间汹涌。 谢妄猛然睁眼,窗外阳光正盛。 居然一觉睡到大天明。 谢妄从来没睡过这么沉。前世几乎不睡觉,夜晚都是打坐冥想,这辈子倒是会睡觉,但从没做过梦。 …… 对,梦。很诡异。内容……难以启齿。 而且还是情景play,他喊那人师尊。 真好笑,他公认的天才,自认举世无双的天才,哪来的师尊。云笈宗的他一个都不认。 面色沉沉的谢妄才刚动了动身子,更诡异、更难以启齿的事来了。 ……身下的床褥……不对劲…… 他忽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看着那一滩莫名变深的部分,陷入了沉默。 原来梦里的湿意,不是梦…… ………… ……………… 原来丢人的是自己…… 没关系,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没有第四个……他瞥了眼隔壁床上。 没看见人时,他愣了一瞬,起身发现人确实不在床上,一下沉了脸,顿时心情更糟糕了,没想到自己居然睡得连旁边的动静都没察觉,刚准备出门找—— 门忽地被拉开了,兰笙羽冒出头。 与立于床边的谢妄四目相对,他先是惊了一下,随即笑道:“你醒啦?” 但没等谢妄回复,他先是回头,似乎在和后面还跟着的什么人交涉,说的什么“送到这里就好”“给我吧”“好多好多”“实在感谢”云云。 谢妄几步跨过来,不过能看见的就只是两个侍女离开的背影,他皱眉刚想开口问,眼前停着的人便转了回来,捧了满怀色泽鲜艳的花凑到他跟前。 那张漂亮鲜活的脸渐渐与梦里娇.喘连连的脸重叠,此刻却是春风满面、笑意盈盈地对他说道,“小谢你看,好多花,好漂亮!” 谢妄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侧过身让他进来,盯着人一拐一拐的身影道,“你一大早出门,就是去摘花了?” 兰笙羽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个空花瓶,他总是会喜欢关注并收藏这些莫名其妙又没什么用的东西,一边仔细插花摘掉杂叶,一边回道, “这叫采花啦,我今天起得早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醒你,出门逛了逛看见一片花圃,跟着我的姑娘说可以帮我采回去养在瓶里。” “我本来担心会枯萎,但是两位姑娘说这是灵植,若是生养在灵气充裕的地方,或是定时用灵力灌溉的话,在哪里都可以活的很好呢!” 看着他两眼亮亮、满心满眼打理花团锦簇的瓶子,谢妄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去,“说得好像灵力这种东西你有一样。” 兰笙羽果然愣了一下,“对哦”了一声。 他眨眨眼,终于看向抱胸靠在窗边的人,转念一想,道,“但是你有呀。” “你劈材、烧水都比我厉害多了,那把沉甸甸黑漆漆的剑也能耍得很好看,小谢你肯定有很多灵力,对吧?” 谢妄一脸冷漠,瞧他一眼,好像在说“你说呢”,然后别过脸,从鼻子里发出不明意味的单音节,算是默认。 兰笙羽很高兴的样子,抱着花瓶就走了过来又凑到他跟前,满目繁杂的颜色上是干净无瑕的脸,还带着点恳求的神情,声音甚至都和梦里无二,柔柔绵绵,“小宝,你看它们都已经有点蔫啦——” “你帮帮我,给它们浇点,好不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梦中情人 两人凑得近,最后一个音节落在谢妄耳边的时候,他那只耳朵只感到一阵酥麻,忍不住一激灵,下意识按住了兰笙羽的肩,拉开两人距离。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瞥见对方难以忽视的迅速失落的脸,简直跟捧的花一样蔫巴,甚至还倒退了一步,自言自语轻轻道,“好吧……” 话顿了一下,忽道: “过几天,去看望陆掌柜的时候,问问他好了。” 原本谢妄手都已经快要碰到花,听到他立马变心要去找别人,还偏偏就是那姓陆的,额头青筋直跳。 陆掌柜陆掌柜陆掌柜陆陆陆陆你丫的掌柜!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草包富二代!天天想着陆掌柜陆掌柜!!!那草包说谢谢了吗??? 谢妄一时间怨气升天,脑海中狂风骤雨呼啸了一番,手上灵气翻涌喷出,花一时间呼啦啦全盛开了,一朵朵光彩夺目欢欣鼓舞。 兰笙羽看得睁大了眼,怕这些不懂节制的花吃太多,赶紧抱着移开那只魔爪,哪知那汹涌的灵力失去吸收的载体,直击地板,轰出了一个大洞。 谢妄:…… 兰笙羽(看向地面):……? “小谢,你……” 谢妄没好气道,“你什么你?帮都帮了,还想怎么样?” “不是不是……谢谢你,真的很厉害!”兰笙羽认真夸完,又瞟了他一眼,突然神色变得犹疑,说话变得吞吞吐吐地,看看地上,又看看他,最终决定先把花瓶放一旁。 接收到应有的夸赞,谢妄脸色缓和了一点,但还是很阴沉,盯着这人的一举一动,其实心里有点纳闷这鸟还想说什么,难道是又想出什么无聊点子? 兰笙羽却没有再看他,只留了一个侧影,面朝的却是……地上的床铺。 哦,那是他打的地铺。 哦,奇怪的地铺。 哦,奇怪地湿了的地铺。 哦不,第四个人……出现了。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外焦里脆地定在了原地。 两个世界加起来活了几辈子的谢妄生平第一次感到虚弱,心虚而脆弱,刚刚把地板打出洞来的气势完全丧失了,此刻的他仿佛才是那株小雏菊,阴暗的内心彻底暴露在怜悯的阳光中,整朵菊摇摇晃晃起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什么,就那样大剌剌地一滩,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他已经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至少绝对猜不出梦的内容,他理不直气也要壮。 但很快他气势又下去了,虚弱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兰笙羽毫不嫌弃地把被褥卷起来抱着,一边嘀嘀咕咕“怪不得睡这么香,果然是长大了……”,一边准备出门。 少年的喉结上下一动,终于能说话了,开口却发现艰涩地厉害,“你……做什么。” 兰笙羽倒是很快回头,答了一句,“这个不好交那些小姑娘,我去洗洗,很快回来。” 语气很自然,没半分觉得不对。 谢妄看着已经什么都没有的门口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兰笙羽回来,才发现他还在原本的地方,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宽慰了很多话,说这很正常,每个男孩长大都会经历,包括他以前也有过。 但谢妄没再说什么。 一整天都没再说什么。 晚上上完药熄灭夜明珠,谢妄准备在新的地铺上躺下,接收到了来自兰笙羽“来床上睡”的邀约。 谢妄冷漠地拒绝了,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钻进被窝,暗暗发誓这次绝不做梦。 “为什么不来呀,其实我的伤快好了,碰到不会很痛。” 虽然城主府药好,但也不完全是药的功劳。这只玄凤不经打不抗揍,治愈速度倒确实很快。 不过,没有回应。 “天天睡地上,会着凉的。” 谢妄转过身,背对着床。 安静了一会儿,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小宝你这么沮丧是因为白天那事吗,没关系的,我和你一样,我之前发……” 他顿了顿,似乎咽下去了什么词,但谢妄并没有注意,他马上又接着说道,“有段时间我也这样,大家都一样的,不丢人……” “明天三月十三,要去陆府生日宴。”谢妄突然开口,说了个天马行空毫不相干的话题,声音闷闷地,像隔了很远,最后说道,“早点睡觉。” “啊?我们要去吗?谁生日呀?”但回答兰笙羽的只有匀长的呼吸声。 果然还是到了青春期了吧…… 兰笙羽在黑暗里撅撅嘴,有点忧愁地睡着了。 到了青春期的谢妄却睁开眼。 这个笨蛋。 不一样的。他们一点都不一样。 兰笙羽初次的梦中情人,可能是任何一个对他示好的女子,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上没人可以否认女人的魅力。 谢妄虽然没有过,但他以前一度这么认为。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梦中情人是个熟人。还是个男人。 什么都不懂的自以为是的笨蛋。他想。 知道床单为什么湿了吗。说出来都会吓到你吧,因为我梦到把你操了。 梦里我很爽。爽得想多来几次,狠狠的,翻来覆去。弄晕了就抱着轻轻喊师尊,你就会晃晃悠悠醒过来继续满足我了,真的很乖。 那种爽让他现在都不敢闭眼,闭上眼看见的全是欲望。他填不平的欲望,都是卑劣的遐想。 他突然觉得自己跟那些瞧不上的渣滓一样了。可他分明该是龙傲天的,怎么会在这短短的日子就被囿于这些奇怪的……情思? 听着那头渐渐变得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谢妄自嘲地笑了笑。果然笨蛋永远也不会做到这些梦吧,梦到跟他有关的。 有时候他也突然想做一只傻鸟了。向来傲气凌人的谢妄扯过被子盖住头,有点绝望地,想。 他必须快点走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这路越来越偏了。 三月十三,天光大明。 两人起来穿戴好提供的衣物,从城主府隐蔽的小门,乘坐乔宣安排的低调马车。 一路上,任兰笙羽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谢妄还是那副淡淡的看透一切的样子,还淡淡出声,“坐好,别老凑过来。” 依言只好坐直身子的兰笙羽揪心,果然已经不是两串糖葫芦就能哄好的年纪了。 到了陆府,入眼的宅邸大气恢弘,虽不及城主府内错综复杂、结构严谨,但外观上气势不遑多让。 将请帖和城主府帮忙准备的礼品递过后,管事只稍看一眼,便换上一副恭敬模样,带着二人往里走。 穿过透着天光的乌木回廊,不远处半露水面的太湖石圆润光滑,淡淡反光,保持着池水的清润自净,几条金鱼尾巴摇摆而过,在墨绿天地间搅碎石影。 廊下传来零落笑语,有人早些抵达,四处皆有走动的宾客,交谈或宴饮,个个锦衣华服交映生辉。 谢妄、兰笙羽二人已是穿上城主府准备的服饰,因为暂时还不好暴露和城主的雇佣关系,算是低调内敛但并不俗气的款式,但比之他们先前的粗布麻衣好上不知多少倍,但今日依旧被衬得恍若刘姥姥携子侄进大观园。 兰笙羽虽来之前得了嘱咐,知道他们一是要隐瞒从城主府来之事,二是不要应下任何可能会蹲大牢的罪责。但他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多达官显贵正经聚集的上流场合,不免有些紧张,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就是简单来吃个饭,吃完饭就走,但不知为何今日心中总是不安,悄悄攥了攥谢妄衣袖,“小谢,我们是吃完饭就走吧?” “嗯。”谢妄模糊应了一声。 兰笙羽却放心许多,攥住的衣袖没松开,忽听得人声嘈杂处一道轻浮浪荡的笑声传来,“哟!瞧瞧,这是哪家贵客到了?” 正准备走向旁边坐席的二人俱是一顿,兰笙羽听见这道声音,心狠狠一跳,立刻就想逃走,但身边的人又变成石头似的,拉也拉不动。 “嗤——原来是闲泽村的困难户啊!怎得今日腆着脸上这地,是准备向本公子我求情了?还是……准备服务到这来了?”轻浮声音将周边视线全部招了来,窃窃私语顿时蔓延开。 谢妄眼扫了过去,目光最后定在个头不高,浑身珠光宝气,能晃瞎人眼,长得实在不匹配“本公子”这个自称的肥胖男子身上。 满脸横肉挤得眼睛只露出一条缝,说那几句话便唾沫横飞,身边簇拥着的人不免遭殃,但讪笑着不敢有半声怨言,只阴恻恻将眼神落在对面,显然把这笔仇记在他们身上了。 领他们进来的管事还未走远,闻声上前,好言相劝,“金公子,这二位也是参加宴会的上宾……” 金公子金满,金家主身体不好老来得的一子,几乎宠到天上去了,养成了这副德性,在城中横行霸道,爱好吃喝嫖赌,男女不忌,光天化日抢夺民男民女是常有的事,最后都是靠金家老派商贾势力摆平了。但因这独子不成器,金氏旁支虎视眈眈,嫡系怕是要没落,但金满毫无察觉,耽于寻欢作乐,流连南苑花巷。 那胖子见二人不答声,更加跋扈,睇了眼管事,道,“这有你这下人说话的份吗?明明债台高筑还什么上宾,我看是打家劫舍了哪家请帖,潜进来偷鸡摸狗吧!不是说这玄凤养的那什么汪很能……” 管事听完前一句,脸色一变,但并不言语退到了一边。 金公子的话还没完,就被一声轻笑截断了,本来一直落在鲜少穿上这样裁剪得当、料子不菲衣装的兰笙羽身上的视线,也闻声移到了旁边,一位俊美非常,但眉眼已初显凌厉,乌黑高马尾干净利落,甚至可以说杀伐果断的少年身上。 “你有意见?你虽然不是很合我口味……”金公子见他气势不凡但两人一起进来,估计是一伙的,也不是什么贵族世家,那就可以随便欺负。 谢妄原本环胸站着瞧前面像是在不断说笑话的丑胖子,没忍住冷笑了声,听完这句话,脸上的笑差点化成实质的杀意。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这死胖子已经死了几百遍了。 也不大的一座破城,怎么傻x这么多? 他今日赴宴本就目的不纯,意欲低调行事,但奈何就是有事找上门,可他还未反唇相讥,身边的人却先他一步,“金、金满!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我们正正经经受邀进来,大庭广众的别想什么坏主意!而且,是、是你!……思想下流、无耻!饭、饭桶!” 周遭安静了一瞬,金满也是愣了一下,随即面目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 比他低了半个头的单薄身板说话间蹿到了谢妄身前,试图护着他,不算流畅地说完这几句话,脸已经涨红到脖子。谢妄有点惊奇,面前肩膀还一耸一耸喘着气,能看出来是鼓起很大勇气去反驳,眼圈都急红了。 不远处,微风轻动,廊下银铃叮当响。 这好像是第一次看见某人生气。 忽然间他突然萌生了想把这个人用黑色袋子套走,不管愿不愿意,都先绑回魔域老巢的想法。 那里不会有这么多杂音,也不用有这么多顾虑。杂碎。杀了便是。 那可憎杂碎大踏步晃着肉走来,手颇为费力地高高扬起,眼见着巴掌就要落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二平风浪 兰笙羽下意识就缩了一下脖子。 “贱人还敢躲?!……呃!!!”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那比最粗的枝干还要粗的手腕被身后伸来的一只大手牢牢擒住。 “啧,嘴真脏。”一道凉薄的声音穿透耳膜。 还没发觉被骂了的金满立刻抬眼便见一双墨色眸子,其中两团愠火升起,原本近乎面无表情的脸此时嘴角竟缓缓勾起,顿时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即便是迟钝如猪,此时也感到了一丝危机,登时大喊道“你这个……好大胆子!”,一边用力想收回手,可挣扎几下,竟是纹丝不动甚至感受到越来越痛,这才有点慌,嚷嚷叫起来,“你做什么!快放开——” 突然周遭离得近的都听见一声沉闷至极的“咔擦”一声,所有人都愣了,包括瞬间脸色煞白的金满。 那声隔了层层皮肉,响得并不真切,但当谢妄松了力,那手如同失去生命的肉块以一种奇异的曲折,真切地落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杀猪般的叫声顿时响彻内院。金满跌坐在地,涕泪横流,狼狈至极,可笑至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但没有一个人敢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刚刚被谢妄另一只手拉到一旁的兰笙羽也看呆了,只喃喃道“完、完蛋了。搬家……要搬家、要快……” 谢妄还没来得及无语,忽感到一阵灵力波动,刚侧向兰笙羽的脸余光瞥见一道蓝色闪光猛然袭来! 一把推开旁边兰笙羽,自己来不及躲开,抬手凝气,周身灵力忽然爆发式聚集,瞬间汇作一面屏障,堪堪挡住那道袭击,却在抵上的那一刻感受到进击的蓝光骤然大增,手上的力增大了好几倍。 地级灵器?! 谢妄瞳孔一缩,抵着这灵器飞身速退,身后是府中园林河溪,这是要逼他落水出糗。但这想法显然落了空,只见他足尖点地,平稳划过水面,以身为界,两面惊起一人高水浪。 随即右手手腕一翻,在水幕遮蔽下掌心纹路立现,一掌下去,蓝色锋芒被击入水中,溅起巨大水浪冲天,池鱼翻飞。 而谢妄身影数变,如蜻蜓点水,在几片荷面上掠过,稳稳落于石桥桥顶,眼色沉沉,望向被簇拥而来的一群人中心,与那个出手者遥遥对视。 “小谢!!!”兰笙羽脚还不太方便,一拐一拐慌忙跑来,满脸着急,要知道刚被推开,眼睁睁看着谢妄被击飞,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受伤了没有!有没有哪里疼?我们去找大夫!” “我没事。” 他没信,一把拉过谢妄,上上下下摸了几遍,这才惊疑不定地确认一点没受伤,连衣角都没湿。 “怎么会,难道是内伤……” 谢妄这才把目光收回,落在他身上,语气有点无奈,“真没事,要是内伤,我已经躺那里面了。” 他指指已经全是鱼肚白漂浮,一片狼藉的水面。 兰笙羽眉立刻一皱,有点生气道,“说什么呢,快呸呸呸……” 他说不出口,于是兰笙羽帮他呸了好几下,祛厄除秽。 虽然谢妄毫不迷信,从不皈依什么神明,但还是没阻拦,只是拉着兰笙羽向那群人走去,没想到身边的人又紧张起来,小声又喋喋不休,“小谢,要不然我们别吃了吧,马上回家,我带你搬走好不好,那个金公子不是什么善茬,尽快……” “笙羽啊,这是想搬去哪里?” 谢妄没答话,却有人遥遥搭话。一群侍女仆从拥护下,有二人从包围中走出。 一人眉眼锋利,不苟言笑,赫然是那日锦华楼里见到的陆掌柜陆淮云,但与那日气质天差地别,更为沉稳冷淡。他旁边的却是新面孔,一身华美金边银纹月白袍,其上图纹“流云垂瀑”磅礴之气份外惹眼,发冠也是极具标志性的雪浪云冠,束腰上也有极具标志性的雾金色“云笈环”。 看来刚刚说话,喊得极为亲昵,以及露出看似体贴关心实则略显恶心笑容的人是一位极具标志性的云笈宗走狗。 还只是个外门走狗。 内门子弟的白袍料子统一外出自然采购天山雪莲、月华鲛纱、流萤锦……用各种稀奇古怪牛逼哄哄的素材所制一件云笈万象袍,势必出门在外流光溢彩,若云外仙姿,如流月,如星海,内行人一瞧便能知其不同。 也因此,校服产能实在跟不上,导致内门多年无法扩张生源,选拔也只能更加严格,但没成想招来的天才子弟也更多,整个宗门蒸蒸日上,良性循环。 当初刚听闻,谢妄都想打开所穿之书作者脑子,虽是男频无脑爽文,但用这么多天材地宝制作一件校服,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么想来,怪不得刚刚出手便是一件地级灵器。 众所周知,修仙界灵器类别:低级、中级、高级、地级、玄级、天级、神器。 云笈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地辐千里,向来阔绰,外门子弟有几件地级不足为奇。 只是这外门子弟出现在人间界这座江南小城,就有点奇怪了。 谢妄瞟了一眼身旁的人,真搞不懂这家伙看着内敛青涩,怎么到哪都有这么多认识的人。 而且,此人,兰笙羽从未对他讲起过。 但谢妄却发现兰笙羽表情并非见到熟人的高兴,隔了一会儿,他才作揖答话,语气客气疏离:“衡仙君,好久不见,刚是开玩笑。” 那位被称作“衡仙君”的人微微一笑,倒是端足了仙君架子,道:“是啊笙羽,我们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是在一年前了吧,当时你还……” “都是旧事了……不要再提了。”兰笙羽少见的打断了别人说话,甚至神情有些慌乱,紧张看着对面的人,似乎生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只是他自己似乎不可避免想到什么,在谢妄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那渐渐泛红的耳根子。 周边人的表情都很微妙,不过,都不如谢妄心里微妙。 …… 本来看见这傻鸟一反常态的对人冷淡,恰巧这人是谢妄最不喜欢的那类,他才稍稍欣慰,没想到这听起来,二人似乎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微妙关系啊? 谢妄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刚从蛋里被抱出的那天,某只可怜的鸟被嗓子拉锯似的房东骂的狗血淋头,虽然他们屋子已经被砸了,那房东性命不知还是否还在,只是他当初以辱骂居多,谢妄以为都是瞎编的,傻鸟平时嘴碎,知无不言,但如今看来,其实还真有一段故事。 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傻鸟不想让他知道。 啧。烦。 那烦人姓衡的还挂着迷之微笑,没有因为被打断而恼,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高兴和……得意。 他道:“笙羽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想叙叙旧,不知那之后你还过的好吗?” 兰笙羽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抿了抿嘴,还未回答,谢妄看不下去了。 他睨了一行人一眼,懒洋洋道,“这和无关人员没关系吧,袍子都洗发白了,仙君连件衣物都备不起么?” 外门子弟校服袍子就是普通布料,自然是要每日清洁的。 姓衡的神色一变,皮笑肉不笑,“这是云笈宗万象袍,自然如月华皎白……这位是?” “犬子谢汪,让您见笑了。”兰笙羽竟然无视谢妄对这个介绍快溢出来的不满,而是看着面前的人道,“您不认识,为什么刚刚要出如此重手?” “犬……哈。”姓衡的只是干笑几声,语气也冷却了几分,“只是遥遥看见有不知礼数者在陆府宴会闹事,还打伤了贵客,作为陆公子的好友,自是要出手了。” “明明先闹事的是……”兰笙羽话还没说完,被突然插.进来的一阵闹声打断了。 “欸欸欸!大伙好啊!我刚去换了个衣服,就看到管事把金满带走了?”陆淮明一路风风火火闯入两边人之间,声音高亮,“怎么这里聚了这么多人!” 他先是看到陆淮云紧皱的眉头,和衡某的迷之微笑,立刻把那站无站相的姿势调整过来,一脸正经打招呼,“承云仙君好,三哥好。” 二人点头,他哥刚说半句,“谁让你请……” 陆淮明已转过身,声音高亮又欢喜,一脸热络,“笙羽啊,你可算来了!等你等得可辛苦了,欸小、小汪……哟!都长这么大啦,才几日不见……” 语气熟稔得仿佛七大姑八大姨过年问候,絮絮叨叨地拉着一脸懵懵的兰笙羽往席座间走,让人插不上一句话,谢妄也只好跟着走了,走前还不忘睇了眼脸上神色不明的衡承云一眼,转身挡住了所有投来的视线。 周遭宾客对陆六的怪异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其与下等妖民们结交似乎也不是多么稀奇,很快大家都恢复了正常交谈。 只有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淮云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礼貌的东西。” 衡承云倒是笑笑,“小陆只是年纪还小识人不清,我倒是还好,是你这个兄长平日太过苛……” 陆淮云声音有些淡淡,“阿明自是无错,我说那鸟和他养的狗不懂礼数。” 衡承云愣了愣,随即又笑起来,只是此时恰好日光偏移,落在他脸上的光影斑驳,显得那笑诡谲又奇异。 “狗无所谓。鸟折了翅留给我。” 身旁的人完全隐没在阴影中,有点恹恹地掀了掀眼皮,心道居然还没死心。他朝大声谈笑的陆淮明的方向迈去,走到光里,话却飘了回来,“当然。不要忘了答应我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生辰快乐 良辰时刻,大家陆续入座开席,主位之下按身份城中地位排列座席,每个台面上玉箸轻置,佳肴罗列。 陆淮云生父家主之位早已名存实亡,常年困于病榻,已许久未进入人们视野,因此这主位自然是掌权人来坐。 接下来的位置各人心中有数,对号入座,只是兰笙羽在这其中便有些尴尬。 谢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随便看准了个空位,就拉着兰笙羽准备过去。 脚步刚有动作,就听那边熟悉的声音招呼,十分爽朗,“笙羽!小汪!来这边!我旁边空的。” 这一声不算小,周围原本若有似无的视线又汇过来,谢妄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将兰笙羽拉近了点,身体挡住那些探究的视线,从某种原因来说他不希望这傻鸟和陆家人走得太近。 但兰笙羽忽凑近他道,“小谢,我们快过去吧,大家都落座了,我看陆……六公子旁边的菜丰富些。” 听上去很想吃。 没出息。 最后二人在陆淮明旁边的两个空位坐下。 家主致辞,生辰宴主人公敬酒后,觥筹交错,笑语喧堂。 陆淮明回到位置上的顶着主位投来几乎要家.暴的目光,笑嘻嘻隔着谢妄跟兰笙羽聊天。 “生辰快乐,陆六公子。” “哈哈哈同乐同乐,我听说前些天有人找你麻烦?” “呃、嗯,不过已经没事了。” “那你现在住哪呢,好几天没去楼里了,我找你都找不着。” “啊抱歉,我想我得请好几天假……我住在、在……” “在朋友家住。”谢妄坐在两人中间,兰笙羽挨着他坐,搭讪的陆淮明脸都要凑他盘子里了,实在看不下去终结了话题,正巧陆淮明也被前来敬酒的人困住。 谢妄看了身旁在研究菜的看着没心没肺的笨鸟一眼,忍不住道,“不过没想到某人看着老实,其实还怪会交友的。” 本来发现桌上有他爱吃的清炖鲥鱼腩,正准备动筷的兰笙羽听到这句莫名有点阴阳怪气的话,知道是在说自己隐瞒的事。但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夹鱼肉,好像没听懂。 谢妄差点七窍生烟。 但下一刻,完整的一大块柔软鱼腩落在了他的盘子里,兰笙羽边夹边说,“你还长身体,多吃点鱼肉。” “……,……我不爱吃鱼。”本就不是江南人,谁爱吃这么麻烦的玩意儿。 “这个部位没有刺的,很好吃。” “……” 谢妄勉强试了试,入口即化,发现确实还不错,也就勉强先顺着他意揭过这个话题,反正回去有的是时间,况且这一年都过去了,这两人看着目前也没什么纠缠了。 但他又想到一件事。 “你跟那猪头怎么认识的?” 这个兰笙羽倒是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跟家里除自己以外唯一的人说,“也算不上认识,就是有点矛盾。我先前在帮工的地方,不小心打碎了金公子送人的贵重花瓶,争执不下,最后官衙来了,他才不闹了,但我要赔偿。” 他说的极为简略,没说的一开始金满想让他用什么赔,以及在誓死抵抗后,金家把他告了,那花瓶竟要两千五银子。 但谢妄大致也可以猜出这金满估计是见色起意,以权压人,官商勾结,判罚了这可怜的鸟一笔巨款,说到底还是想逼他来求人。 “什么时候的事。” “唔,快半月前了吧。” “怪不得,你自那以后没日没夜地赚钱。”谢妄不吃了,环胸看着兰笙羽吃,又道,“怎么不跟我说?” “你那时候还那么小,万一害怕怎么办,我不想回家就说令人难过的事。”兰笙羽在扒拉狮子头,嘴里还嚼着一部分,话说的有点含糊,“而且我都有好好还债啦,放心。” 谢妄轻哼一声,心想放心你个头头,被敲诈了都不知道的傻鸟。他刚还想说点什么,那边得了空的陆淮明又凑了过来,“欸你俩凑这么近嘀嘀咕咕什么呢?也跟本公子聊聊看?” 两人都不说话了。 陆淮明:“……” 众人腹欲餍足接下来便是歌舞环节。 只见榴裙轻提,琴声骤起。十二舞姬踏轻妙步伐翩然而入,水袖翻飞似绛云倾光,裙摆若旋似漫天朱砂。 一曲舞毕,捧场者喝彩连连。谢妄看着旁边的人欣赏得入了迷一脸意犹未尽,还真情实感地跟着鼓掌,很是不屑。 这边安静了,那边坐上桌的两人却就美酒佳肴起题交谈了起来。 “陆兄,一年不见,你这府上厨子鲥鱼腩煨得更妙。”衡承云一边评价道,一边轻晃琉璃杯,琥珀色的酒液泛着银光,“这酒一杯春醉更是上乘,但搭配这一曲霓裳羽衣到底是脂粉气重了些……” 这么絮叨着,衡承云眼风如勾,扫过下首席位,停在了凑得极近的两人身上,一人埋头苦吃,还不忘给旁边人剥蟹,一人神情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却也与身边动作配合得积极,二人放在一起十分养眼,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天造地设。 似是感受到目光,那原先不动如墨漆黑的眼珠一转,便似凌风而至,那眼神颇有几分恶犬护食之意味。衡承云移开了视线。 这哪是什么犬子见谅,分明是狼子野心。 因此他话锋一转,对身边人乐呵呵道,“我早有耳闻这江南有一音乃绝色,去岁有幸惊鸿一瞥,但当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不巧,今日竟借陆六公子生辰之光,有幸再于席间得见。” “是么,见笑了,我居于浮光已久,竟不知仙君说的是谁。”陆淮云知道这人秉性和话里话外意思,淡淡接上。 “陆兄向来不关注雅乐韵事,不知道是正常。”衡承云笑了笑,一脸沉醉和回味,“只是本君当年雪夜观鹤舞,魂牵幽兰音……” 侍女上前为其斟酒,衡承云举杯虚敬下首左位,恰巧是兰笙羽谢妄的方向,他一脸无害,语气分不清几分认真几分玩笑,“不知今日有人可否了在下一个心愿。” 感受到身边人慢慢僵住,谢妄忍不住狠狠咬牙,刚刚对上眼神,瞧这脸长得像蛏子似的什么半吊子仙君,眼神闪闪像被火灼了一样的心虚神情,他心里就顿感不妙,现在果然如此,他更想杀人了。 什么雪夜!什么鹤舞!什么幽兰音!什么心愿! 还有什么是他这个一岁雏鸟不知道的?? 谢妄火冒三丈,快忍不住当场逼问了。但看兰笙羽一副被霜打了的茄子般的神情,抿紧嘴脸都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明显不想上台表演。 于是谢妄毫无底线地满腔怨恨起那个蛏子怪,胡说什么八道。 兰笙羽装听不见,谢妄自然也不可能搭话,周边宾客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接什么,某人就这么被晾在台面上了。 “笙羽可是有什么顾虑?陆府有上好的乐器供你选,别担心发挥不好。”他笑笑,也不觉得尴尬,反倒直接点名。 最终还是听到自己名字,兰笙羽一下绷直了背,却没有看向说话人,谁也没看,只是盯着酒杯倒影道,“承蒙仙君抬爱,但我早就不在原先地方学艺了,也许久没再吹过笛了。” 自从相识以来,谢妄确实从发现兰笙羽原来有音乐天赋,但这家伙的宝贝箱子里确实有一把玉笛,他只当是某鸟不知道从哪里捡的,收藏在箱子里。 原来他真的会么。 他第一次发现一只单纯的鸟,还有这么多秘密。或许鸟也并不单纯。 衡承云却丝毫没有被拒绝了的闭嘴自觉,他给了下位某处一个眼神,立刻有人出声道,“在下眼拙,原来此间竟有已经仙去的鹤引先生爱徒,略有些生疏也是无妨,大可给点时间调试调试,若是能再听到鹤引之乐,这点等待也不算什么。” 几乎是话音刚落,就有很多人反应过来,笑着应和起哄,大多是为了巴结宗门子弟,虽然不一定有效,但至少不得罪。衡承云保持着微笑,却是一脸势在必得。 谢妄眉头越皱越紧,忍住掀桌的冲动,传声给身边单薄身影,“你要觉得为难,不必演奏,我现在带你走。” 兰笙羽却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没事。” “你也没想到我会这个吧。”然后他只是对谢妄笑了笑,依旧温和良善,语气恢复了自然,看上去没有半分为难,“我吹给你听。” 随即,他冲提议的众人礼貌得体道,“好,请大家给我一些时间。” 谢妄心里藏着一团火,却无处发泄,在兰笙羽起身准备去选乐器调试后,他也起身。旁边刚刚潜水看戏的陆淮明顿时抬眼,好奇道,“小汪你跟着干嘛去?” 谢妄皮笑肉不笑,也尽量学着兰笙羽刚刚的礼貌得体,声线清晰冷冽,“光听曲未免有些单调,不如我来助舞。” 陆淮云皱眉,衡承云一愣,陆淮明却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不顾谢妄黑脸,乐道,“那真真是令人期待!不曾想你除了弹射番茄还会助舞,我都快等不及看了。” 谢妄懒得理他,掰过也是一脸惊诧的兰笙羽肩膀,带着往外走去。陆淮云终是没说什么,衡承云盯着两人的背影,抿了口酒。 “小谢,你要跳什么舞,我好配合奏乐。” “你挑擅长的曲子,给我把剑就行。” 被领入乐器库后,谢妄眼神便定在一把剑柄黑漆泛着冷冽的寒芒的剑上。 指尖划过剑刃未见红,是把空有花架子并未开刃的剑,不过也足够了。 兰笙羽选了把做工精良的笛子,便与携剑的谢妄回到宴席上,他路上还不忘絮叨,“记得别伤了自己。” 看见谢妄一脸“你觉得可能吗”的神情,他便忍不住笑了。于是谢妄冷哼一声。 回到席间,兰笙羽唇触碰到冰凉的玉质管体时,心中升起异样又熟悉的感觉。 随着笛音似幽涧潺潺声起,思绪忽然飘回很多很多年前。 那时他没有记忆,不知从何来该往何处去,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直到随南下商船飘荡到了这座江南城,便是这样的悠扬笛音将他留在这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人间三绝 乐如月下寒潭泛泛涟漪,又如山间细雪徐徐漫天。 彼时恰有修魔妖兽遭反噬发狂袭城,伤无数人,后竟是听了这静心曲,渐渐还转,控制住内力,恢复清明,甚至得以化为人形。 随后更有不知从何来的仙鹤成双伴乐飞舞,鹤唳九天时彻底名动江南,人们便唤奏乐之无名氏为“鹤引”,尊称一句“先生”。 兰笙羽只知乐音动听令人心静,却从未想过这年轻男子后来会在一曲结束时走近他,说相遇即是缘分,愿不愿意跟他学习这门技艺。 惊喜之余答应时也从未想过他便是大师鹤引。 更从未想过天才会如此早逝。 他的命运也确如鹤引所言,“兰徵,人有时无法得知所做对错,但我还是想将这教给你,你虽没有记忆却还是来到了这里……” “说明命运使然,天道如此,我不悔但愿你也不悔,好好学、好好等吧,是孽是缘只有那一天才知道。” 所以先生,到底什么是孽什么是缘?兰笙羽又是独自一人时想了很久很久。 没有全身而退的实力却过分惹眼,在先生离去后,他引来的不是鹤,是灼人焚身的火,是先生说的孽。 但一意孤行一百年……他也等到了他的缘。 音色渐渐陡转清越,谢妄下意识往这边看来。 执笛而立的身影和平时判若两人,恍若所处非人声鼎沸之宴席,而是高峰无人处,笛音为一人而鸣,月华洋洋洒洒如白练,落在其肩上,不远处清潭有鹤雅立,清冷如玉气质恰似一卷水墨,超然脱俗难以辨真。 唯独那望来的眼神似秋水潋滟,不似梦境,直教人心跳漏了半拍,不得已移开眼神,他手腕一翻,剑势瞬间如虹扬出。 台下的喧嚣原本都被笛声吸尽,沉醉其间,而这忽然间如天外来物的剑势即刻占尽视野。 如风袭至,那月下潭化作滔天浪倏分天地二间,似温骤变,那山间雪凝成碧玉妆映出人间三绝,霜花、秋月、春色。 一绝灵生,但见剑尖寒光艳,临风霜花凝,片片落人眼。 二绝剑鸣,忽闻长啸穿林,直指碧空秋月,萧萧乱人情。 三绝意动,春色难至,剑过漫天桃花纷至,念念误人心。 即便是仙乐也不禁在这粉色人间错了半分,悠绵停息。 兰笙羽怔怔看着这十里芳菲如红雨簌簌,在他周围落下,一瓣瓣流连于鼻尖、唇上、肩头,仿佛天地间的春全被盛入眼底。 那台中如鹤灵动如月洗练的翩翩身影负剑而立在他眼前,温润指尖划过脸上花瓣,嘴角扬起似春风尽得意。 兰笙羽恍然,原来他的乐声引不来鹤,而今,却有如鹤少年为他而至。 可谢妄却未在这令场上所有人惊呆的春色盛宴中就此停剑收势。 只见其伴花落足尖旋而点地,白色发带同墨发随风飘扬,周身气势一变,腕底寒光一现,玄色长剑出乎所有人意料瞬间直指上位首席,风驰电掣般袭去! 陆淮云被刚刚所景震住,忽觉眼前剑气如狂潮瞬至,瞳孔皱缩,根本来不及反应! “咣当——”一声惊天巨响。 右边忽飞来灌满灵力一剑堪堪架住其势,两剑身相交发出清脆撞.击音。谢妄反应极快,一击不成,瞬间翻腕一震故作无意失手飞剑,来者掌心也顿时一麻,剑身剧烈抖动。 一剑俱碎,一剑穿堂,从上首二人中飞过,定在帷幕板间。 衡承云本就是个学艺不精的宗门子弟,他的反应速度也没比陆淮云好多少,所以剑都过去了好半天,他才慢慢感觉到脸上漫出一道热流,竟是破相了。 虽不严重,但作为在此处令人敬仰的仙客,竟被一下人小儿所伤,简直是奇耻大辱,还偏偏似乎是因为陆淮明那小子突然上前迎剑导致舞剑者失手,也不知其究竟是故意还是无心。 他只迅速手一拂,用法术掩盖血痕,眼眸深处燃起怨火,心底暗暗生出刻骨的恨意。 将之渐收眼底的谢妄反倒显得一脸无辜,在这满地灵气幻化炼成的桃花上,原本的野性全部收敛起来,此刻好似向来有礼,谦谦若君子,甚至仔细看脸上似乎还有一丝笑意,他慢慢道,“原是要一展第四绝:风雷。不成想空间不足以施展,见笑。” 与他同站在台上,手腕麻劲刚退,才有点儿缓过来的陆淮明听他还有闲心明里暗里嘲讽是这地小,不是他有心袭击,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半天只憋出一句,“谢汪你好手段。” 还第四绝风雷,他见应当取为“闪电”才对,如闪电般突袭。 “过誉。”谢妄浅浅一笑,随之又恢复了冰凉的神情,刚一转身,刚握剑的手便被一人牵去,上下仔细查看,确认无伤势才呼出一口气,兰笙羽眉头却还未舒开,忍不住直念叨,“前面不都挺好的么,下次少施展这第四绝,瞧着真是惊险。” 谢妄咳了一声,大庭广众的不好直说什么绝都是他编的,前面说好的都是花架子晃人眼用的,这最后才是他真正意图,本也只是试探,没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真下手,只是看刚才的反应,这陆淮云估计没多厉害,不过毕竟这里也只是人界,情理之中。 他没抽回手,任由兰笙羽牵着。 看两人窃窃私语旁若无人绵言细语的,近距离的陆淮明看得都快酸倒一排牙,皮笑肉不笑道,“兰老弟你未免太护短,连半句都不问问我?” 好歹他也是曾给人提供工作机会的贵人。 兰笙羽才如意识到还有个人般,露出十分歉意的神情,“啊抱歉,陆六公子你没事……”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陆淮明身后响起的一道声音打断了,“阿明,可有受伤?” 陆淮云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边。 陆淮明顿时安分若鹌鹑,摇了摇头,还活动了活动手腕给他哥看,语气活泼道,“一点事儿也没有呢!我就是看着花里胡哨的,一时激动昏了头才拔了侍卫剑也想上来一起跳了哈哈哈……没事哥,只是舞剑哪能出什么事哈哈!” 衡承云在位置上默默不语。 这陆府当家的听完才缓和了神情,但随即落在谢兰二人身上的眼神冰冷至极,“那么各位都归位吧,别忘了宴席还未结束。” 谢妄完全无视,拉着兰笙羽回到位置上,后者傻乎乎毫无察觉,一门心思在牵着的手上,他还有些不放心,“剑都震碎了,确定手没事吗,你也像陆六公子那样活动看看,别是落下了病根。” 谢妄自是做不出那俏皮动作,回嘴道,“你怎么老咒我。” 兰笙羽发觉自己意思被故意曲解,顿时气急,拿还没被收回去的玉笛就敲他掌心,谢妄瞧着某人美目怒睁,脸颊鼓起来,像只圆滚滚的小肥啾,忍不住笑了。 席间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往这边来的若有似无的探究视线更加多了。 衡承云腰间令牌异动,那是宗门传唤手令,说明有人在叫他回去,他压下眉宇间烦躁,最后看了一眼谢兰二人,语气森森的对身边人说,“下一批地级灵器我会想办法都弄到手,但是我们交易条件得变了。” “狗得死。” “成交。”陆淮云语气也好不哪去,几乎立刻应下,不用衡承云说,他也不会让人踏出陆府半步,更何况还有好处,那他不介意让人死的更惨烈些。 随后,衡承云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陆淮云起身托辞也暂时离开了宴会。 前者走时,谢妄还没什么反应,后者离开时,他面上不显,但不久他跟兰笙羽说了声去透透气,并拒绝了兰的陪同,叮嘱他在席间人多的地方等他,要是待会儿出了乱子就先自己跑,别往人群钻了。 接着他没解释太多,只是得了傻鸟一个懵懵的应声,便利索离开了。 保持恰当距离,不动声色默默跟了前面的人一段路,谢妄想着怎么下手比较好。 刚刚的黑剑已经被收回去了,虽然他也不是很可惜,毕竟这里一草一木这么多,武器可以就地取材,杀个陆淮云应当没这么费劲。 只是这姓陆的毕竟也是摸爬滚打到家主之位的人,谢妄当然不是瞧的上什么家不家主,只是乔宣是地头蛇,这陆家也未免不算。 也说不定此人有什么绝招或后路。 不过还好,谢妄干得就是灭绝和绝后的活。 只是没想到,跟着拐过一处转弯儿,眼前的人没了踪影。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死尸两具 谢妄顿时快步走了两步,四处谨慎查看了一番,确实没看见半点儿人影。 正思索要不要大动干戈,启观天鉴,忽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以及交谈声,循声望去,竹林里隐约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看身形恰是刚刚不见了的陆淮云。 他便借遮蔽物隐了身形,暗处观察此人停在这想做什么。 陆淮云似乎在与身旁一名随从讲着什么话,但仔细一听,叽哩哇啦,似乎是什么方言俚语。 总之听不懂。但看两人语气如此严肃认真,应当不是在演。 只是谢妄没想到陆家人有说方言的习惯,兰笙羽没讲过,也没教过。 但没过多久,那两人便出了亭子,却是往两个方向去了。 他当然继续跟着陆淮云,刚至一处渺无人烟的寂静庭院,在门口花木后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掌按向院中心古树某处,随即树旁土地震动,缓缓打开了一个口。 这陆府居然还在这么个地方藏了这么间地下室,想存什么?想做什么? 谢妄不由分说在那道身影降下后,也探了进去。 虽然他一直隐隐觉得是有点不太对劲,但这封闭无人狭小的空间,实在太过适合杀人灭口。 这地下空间不算深,跃下去用手一撑便平稳了。只是黑的厉害。 四周很安静,似乎刚刚进来的人消失了,谢妄心中警惕,凭本能走了几步,发现这里类似一条长廊,最里处有一道打开的玄门。 幽幽烛火映照出密室其中贮存的琳琅满目的物品。 他刚踏入半步,旁忽一道掌风朝面门袭来! 立刻侧头堪避过,那掌便随之换了方向又来,谢妄抬手抵挡,被打一趔趄,往旁边开了点。 来者蒙面,似乎为的就是让他让开,飞身窜出密室。 谢妄心中不妙,迅速抬掌凝气轰了过去,可惜近数一半被正在迅速关上的重门抵挡,还有一半泄出去也不知打中了多少。 重门彻底关闭了。 几乎与墙体合二为一,坚不可摧。 他挑挑眉环顾四周,倒没有被关住的急迫和紧张,反倒是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开刃的剑、锋利的刀、堆叠的弩、弓箭高架、箭矢齐全……这里有点类似武器库。 那人不论是不是陆淮云,把他关在这地方做什么?哪怕他真出不去了,被逼死前发疯把这些砸个稀巴烂,陆府也得不偿失吧。 这么奇怪着,他倒是没着急怎么出去,先是细细查看起这些杂乱无章的器具。 因为自己用剑,前世也见过许多绝世宝剑,一眼就看出这里的剑开了刃也都是烂剑,一折就断,甚至品质还不如刚刚那把黑剑。 弩和弓就更不必说了,他不是很懂这两样的都能看出不是什么上等货。 而且这里没有任何灵器,但不知为何,他灵犀波动,能感到附近似乎蕴藏一股强大的灵气。 他竖起右手食指,念了道诀,修剪齐整的指尖冒出一条金丝,仿佛生了灵智一般,作出了四周嗅嗅的动作,随即一点通,立刻往某方向蹿去。 一阵叮当哐啷响声,走过去入眼便是一把,被不断冒出的金丝缠绕、疯狂挣扎却被越缚越紧的长柄阔刃大刀,整个呈玄铁重色,刃口弧度张狂,虽没有薄如蝉翼,却有着近乎蛮横的锋利。 但锋利归锋利,还是砍不断金丝。金丝没连着的那头欢脱地钻过来,小动作很多,像是在邀功。谢妄没理,蹲下来看被五花大绑渐渐没了声息的刀。 他指尖一动,金丝松散,露出部分刀面,其上似乎刻了两行密密麻麻的红色文字,乍一看像鲜血的奇怪花纹。 但不是现今主流文字却又莫名眼熟,盯了半晌,他认出这是魔族铭文。 因为好歹有一半血统,还在魔域混过一段日子,对这古文还算熟悉,渐渐可以分辨出这表达的大概意思。 双刀名“烈云”,刃过血可起焰,火踪其人,不死不休,陆后人免之。 简单点来说,就是这是双刀之一,杀人会放火,此火直到人死才会燃尽,此器之霸道不像是一般灵器,当属邪魔歪道。 而这个“陆后人免之”,恐怕当初得到刀的陆家先祖怕后人守不住刀,遭反噬,才加了此句,瞧着刻的字迹确实都不同。 世界上会魔族铭文的人极少,在千百年前三界文字大一统后,这种文字早就失传了,谢妄认得是因为前任魔尊谢空空认得,那是他爹。 自他被奉为魔尊后,继承了魔宫以及那老登留下来的密库,里面的书几乎全是魔族铭文,而且有极厚一本古今文对照,谢妄平日随便翻翻,也就学会了不少。 这么说来,他又想起来了,这双刀他曾在那密库的一本全是记录谢氏灵器发明的书里见过,只是太不起眼好像只是占了一处角落提及,刀原名好似叫作“焚云”,而且被备注了“无甚卵用,耍酷尚可”,他刚刚才没想起来。 那时候库里就没有什么双刀,原来是流落到人间界这座小城的世家里被当作传家宝了。 由于任务在身,加上对陆家一些主观纯粹恶意,他指尖一凝,金丝顿时化为坚硬锋利至极的针,沾了血在刀面带咒术的符文加了个“不”字,新鲜红字格外鲜艳。 陆家人不免之。 别想搞特殊。 随后心满意足起身,在那刹那,刀身剧烈抖动,开始变温变色,金丝被烫得冒起缕缕白烟,仅仅坚持了一会儿迅速抽走,一溜烟儿缩回他体内。 清脆的“咔擦咔擦”声响起一阵。 寂静一秒半。 “轰——————” 热浪扑面、顷刻间以刀为中心掀起滔天巨焰! 谢妄只来得及“啧”了一声,整个人连其声尽数淹没火海。 高温眨眼间吞噬了一切,整个密室之物如同进入火炉般瞬间被炼化升华。 在滚滚火浪中,一道癫狂又尖细的声音突兀响起,“桀桀桀是活人!!本尊几年没吃过活人了!桀桀桀桀桀……” * 主院那边宴席早就进入自由走动阶段,有人先行早退了,大多数三三两两四散在各处欢声笑语。 兰笙羽找了个角落待着,却越发坐立不安,虽然一开始陆六公子还会照顾他,跟他搭话,但因为得了谢妄的嘱咐,他没怎么接陆六问题,很快,陆六人也不见了。 不过总还有人因为刚刚的乐舞,来跟他附庸风雅,硬聊乐音,只是他十分心不在焉,最后这些人自讨没趣只好离开。 他终于坐不住了,手上的花都摘秃了,小谢还没回来。 需要透这么久的气吗?为什么不让他一起?刚刚吹的曲子不好听不喜欢吗?明明小谢也不喜欢这种宴席,为什么一定要来呢?明明他好像也不是很喜欢生辰的主人公…… 胡思乱想着的兰笙羽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打算也四处走走去透透气,如果能不经意遇到小谢问问清楚就更好了。 只是刚起身,忽然外间乱作一团,一位满脸惊惶失色的侍女闯入人群,大声叫道,“家、家主,不好了!死人了!假山那边死人了!” 四周顿时乱作一团,震惊的、害怕的、要报官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嘈杂至极。 兰笙羽心中咯噔了一下,那个方向! 谢妄好像就是往那边透气去了…… 他立马起身要往那边去,疾步路上有人同行,不知是哪家公子,兰笙羽有了上次经历,此次谨慎许多,边走边远离避开,十分防范。 但那人见状也没有再接近他,只是见他着急,远远出声,“别担心,应当不是那位。” 兰笙羽学聪明了,即便似乎来者露出善意,也不接茬,只顾自己走,很快看到了那侍女所说的事发地。 先前新换了鱼和水的池子旁一座假山后,赫然躺着一具……份外肥硕的尸体。 面目被划了好几刀,血肉模糊,但看这珠光宝气的服饰以及其他种种特点,只有可能是金公子。 兰笙羽松了一口气,但又想到自己在死者面前庆幸不太好,于是慌忙打住,心不诚地为债主默哀几句。 跟他一起来的那人胆子很大,凑近蹲下还观察了一番,然后说道,“致命伤在颈部,平滑完整,一刀致命,凶手有内力,且不低。” 说罢,他起身回头看了兰笙羽一眼,道,“现在要担心是不是你那位杀的了。” 先前杀几个地痞,在这些世家公子上流聚会中其实不算什么,但杀了贵族,哪怕这个贵族再混蛋,性质也完全不同,凶手若是平民,下场只会很惨烈了。 兰笙羽立刻瞪大眼睛,脸红温起来,叉腰道,“你、你胡说什么,不要口说无凭,污蔑人!” 那人笑了笑,没说话。 后面很快人都围过来,啧啧惊奇,还有不少刚刚在金满身边阿谀奉承者,此刻脸上都是五颜六色,精彩万分。 “奇怪,金满不是被陆府管事带走了吗?难道是……”有人疑惑。 突然,一声惊叫再次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天哪你们快看!水里漂着的是什么!” 兰笙羽抬眼望去,刚刚还干净的水面上不知何时漂浮了一具浮肿泛白的尸体。 几个府上帮工将其拖上来。此人外衣被剥走了,人被翻过来后,在场的陆府小厮依稀辨出此人身份,顿时大惊失色。 “这、这这不就是我们管事吗!!!” 先前跟着兰笙羽的人原本在旁边沉默着,此时又出声了,“身胀肤青,五官变形,照腐败程度看,已经死了两日有余。” “两、两日……可可是管事他今早不是还在……” 说话人牙齿都打颤,光天化日,在场的人顿感后背阵阵发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待香燃尽 主院至假山那一片吵吵嚷嚷,纷论不休,而隔了几重院落的冷清偏院正中央地面陷下去一大块。 里面传来几道沉闷“轰轰”声,遥远仿佛来自土地之下另一个世界,不太真切。 穿过一条狭窄漆黑甬道,尽头是一间重门紧闭的密室,刚刚声音就是从这发出来。 十七原本扶着不慎被击中的胳膊,靠在门边运气疗伤,也听见了刚刚不算小的动静,心中升起警惕,离门远了些。 但没有离开,只是重复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重复过无数遍的动作,他又看了一眼,放得不远正在燃的香。 这柱香燃尽就是半时辰,庄明殿下让他等上半时辰确定人真的出不来才能走,他确定,只是这香燃得极慢。 里面自刚才的声响过后再无声息,那人想必已经被器魔吞噬。 陆家独门秘器“烈云”双生刀多年受滋养供奉,本该生出灵智,但可能因创造者是魔族,又或者因为此器杀人无数,积攒怨念过重,一刀化出器灵,另一刀却化出器魔,霸道蛮横喜食生人。 今日宴会他在暗处观察许久,此人确实有些身手,但用剑花哨,走步虚浮,虽有点天赋但心浮气躁,说到底还是太年轻。假以时日,历经风雨,或许能成大事,但和那位传说中的魔尊比还是太勉强,也不知殿下是怎么将两者联想到一块儿去的。 说实话,现在就是寻主瞳玉开灵智了,尖叫起来,吧嗒碎在他面前,他都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人。 曾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喜怒无常但据说十分宝贵时间的大佬人物,哪怕是复活重生难道会愿意当众舞剑,招式花里胡哨如同孔雀开屏,还随随便便让一只玄凤牵来牵去吗,简直离谱。 伤势不算轻但也没有很夸张,十七气息稍稍平复。 他现在对于先前上元那日居然把暗中跟着的他甩了,今日又在宴会上大张旗鼓引得众人,包括殿下,目不转睛,还让殿下被迫接下一剑的人,心中有八百个不满,自然哪哪看不顺眼,也自然不想让这个人和什么厉害的人有挂钩,那样不方便他不顺眼。 但他当然不是说殿下之前的猜想是笑话,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只是,对这个人,竟然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嫉妒。 十七蹲着看那柱香慢慢变灰,折断,掉落,火星一闪而过,碎在地上、熄灭。 就像他曾经被摔在地上一样,平静又绝望,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来自北方,很小的时候,就被卖进地下斗兽场,每天对战的是妖兽,杀的也是妖兽,一起生活的也是妖兽。 无数次被砸到地上、无数次爬起来,杀掉对方,有的已经化人形,有的没有。有的和他同笼,有的不是。 纯人族在里面活下来的很少,所以上层们很爱看。 他们还爱看朝夕相处的伙伴自相残杀。 他一开始不知道,很笨。 经历过一次才知道。 所以后来,他将任何进入他笼子的都杀了。 他也渐渐疯了,一次重伤中毒,治疗的成本太大,他被丢出去等死。 他没有谢汪那样好运,只是被侮辱两句,被灵器击飞,被中断舞剑,那只玄凤就紧张成这样,自己这么弱还要护着他。 也从来没人牵他的手,对他温言细语、谆谆教诲。 他的一生永远没有春夏秋。永远会像现在这样,隐在暗处,等香燃尽、等死亡。也只有这样,才让他安心,才让他找到归宿。 即便他还是嫉妒。但是没关系,他有殿下。殿下会一直陪着他。十七岁遇到殿下,是他被丢出去后、也是他一生,唯一的幸事。 殿下说,十七,拾起,落到地上了,要学会捡起来,只有自己才能拾起自己。 即便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也有人不会抛弃他。不会估值的殿下。 现在这样也很好。 谢汪死了。果然,没有人会一直幸运,没有人会一直悲剧。 谁让他太浮躁,一剑弄没了殿下的好奇和耐心。谁让他在这浮光城得罪了陆淮云和衡承云,拿了必死的杀令。 又谁让他不是谢妄。 一字之差,天上地下。 火星凋零了,散尽了。一切都像他蛰伏多年后带给斗兽场的那近乎屠戮的大火,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那只玄凤。若是知道了,会哭吧,会崩溃,会绝望。 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明明他们朝夕相处。明明他们日夜为伴。 会疯。 会不管不顾地找上陆府,最后以卵击石,发出悲鸣。那样温柔良善的种族在那一刻也会彻底失望恨上这个世界。 谢汪确实幸运,他是死掉的那个。 但也许,玄凤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十七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伤好了,觉得身体也轻盈许多。 他刚转身,踏出一步,听见身后极其轻微遥远地一声“啪嗒”,像水滴、极其粘稠的水滴。 是血。 ! 他迅速回头,身后重门石块簌簌落下,还来不及反应,瞬间四崩五裂轰然倒塌! 几乎是下一秒冲天火光呼啸而出—— 那一幕恍若真回到数年前的大火现场,只是—— 烈焰气浪奔腾翻涌,携带几乎熔化一切的高温扑面袭来,近乎势不可挡—— 十七瞬间被气焰喷飞数米远,双手暗刃狠插.入地岩,堪堪停下稳住身形。 抬眼,一人缓步踱出,背靠刺目红焰,竟也遮不住其半分光芒。 一身金丝银甲云纹袍,一双飞云踏月白马靴,墨发高绾,不着半分,那红光烈焰便是他流血的手上提着的刀凝成的气,竟是比进去前更容光焕发、更盛气凌人。 那人原本似乎没看见他,直到他将刃拔.出发出细微动静,才移来视线。 一时间四目相对。 十七深吸一口气,半低身、双刃作防御姿态,运转魔气。 可谢妄只是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抬脚,越过了他。 双刃越握越紧,十七咬牙,迅速从背后袭向那个身影,“别小瞧人!” 可他的刃划破空,没击到任何实物上。怎么会!他刚见人就在这…… 眼前忽然,白马靴残影一晃而过,只是瞬间,魔气溃散、天旋地转,连人带刃被踹进半坍塌的密室,砸在滚烫滋滋作响的巨大石块上,清晰听到胸腔骨裂声, 以及紧随而来的那句癫狂嗤笑,“小瞧?笑话!我老大可是瞧都没瞧。” 倒在乱石之中的人终是吐出一口血,视线模糊起来。 出去后,终于呼吸到一丝新鲜空气的谢妄,先是找了一片水域,瞧了瞧这把不是很聪明的刀献上的衣装,意外发现这刀审美还算不错。 为了赔礼将他原先衣物烧毁,被揍乖实了的刀只好忍痛吐出本打算留给自己修成人形后的行头。 不过,此刀不聪明,还甚吵,喋喋不休夸赞他的气度如何不凡、仪表如何堂堂, “锵锵锵——老大,你简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出神入化鬼斧神工!” “……闭嘴。” “老大,为、为什么?” “做你老大,掉价。” “……” 刀自闭了。 但仅仅过了一分钟不到,刀又活泼起来,“主人~咱现在去干嘛?” “……还是老大吧。”谢妄无语,但没有再多纠结称呼问题,语气反倒沉了下来,“去找你前老大。” “把你刚刚交代的跟他们再说一遍。” * 一炷香前。 溪流潺潺,水榭亭台处,一人立。 这人正是陆淮云,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儿,远处一道身影哼哧哼哧跑来了,是阿明。陆淮云浅浅一笑,往外走了两步,道,“不用急,慢慢说,办砸了也没关系。” “什么办砸了!我怎么会办砸呢!哼哼我这么聪明……”陆淮明到了亭子里,就一骨碌坐下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咕噜咕噜地灌,一边夸夸其谈。 陆淮云笑。 他也坐下了,私底下只有二人的时候,他向来语气间尽是兄长的包容,“那么情况怎么样了呢,陆聪明小大人?” “害!谢汪那个人笨死了,一点都没怀疑给我骗过去了……”陆淮明讲得眉飞色舞,讲他如何伪装亲兄,讲如何将人骗至无人院落,如何在那暗廊与护卫十七巧妙换位…… “……然后我的护卫便将其引到关刀魔的密室,现在恐怕已经烧成灰了吧!” 陆淮云点了点头,道,“做的不错,但似乎不如带人围了他,再用烈云刀灵斩其首来的干脆?我本来那时都要动手了,若不是你突然带着那护卫出现……” 陆淮明却忍不住截断话头,贫嘴道,“那多不好玩啊哥,你总这么无聊,怪不得大家以前都不想跟你……” 他没大没小惯了,这时也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了话,偷偷觑了对面人脸色一眼。 好在陆淮云似乎没在意,只是叹了口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这个弟弟,一向不省心。 从小因为不是一个娘,前年陆淮明刚被认回时,他们不算熟,因为是庶子还是个混子,也没引起多大风浪,府上也只是给口饭养着,这种事儿每隔几年都会发生,陆府上下都已经习惯了。而陆淮云虽嫡出,但母亲早逝,当家主母是斗死了亲母的宠妾上位,他们两人在府内的境地,说不上谁比谁更艰难。 但陆淮明人虽不着调,但运气倒一向很好,又开朗阳光,自己破屋不住老往他那破屋凑,他隐忍蛰伏布局多年,最后收网也就没舍得把这混小子一起猎杀了。 后来他在外虽雷厉风行,但对这个弟弟却是一向宠溺,虽也是有意为之。陆府有一个家主就够了。 “哥?”陆淮明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抬眼,道,“嗯。怎么了?” “哎呀,你刚刚果然没在听,我说,你还要在这坐着的话,我先回席上?咱做东的主人家一个都不在,起乱子了怎么办,下人也找不着我俩。” 陆淮云心想着,一个生日宴没了那姓谢的能起什么乱子。但他瞥了眼石桌上茶杯水面忽然泛起的层层波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陆淮明很快就走远了。亭中一直盯着那道背影的人,在终于看不见一丝衣角后,眼神彻底沉了下来,冷声道,“还不出来?” 没有答话,风过竹叶簌簌,茶水停了荡漾。 他手不动声色摸向腰间,指尖刚触到刀柄。 “嗖——”身侧一道劲风忽至,冷光一闪,他偏头一掌重重打在石桌侧,只见自己眉眼在来者刀面清晰映出,差了分毫擦过,掀起的石块打乱了对方招式。 他飞身拉开距离,得空抽出烈云刀,来者黑衣蒙面迅速追击。陆淮云腕间手镯灵器往刀注入灵气,刀灵气焰涌起,一刀划过,地面裂缝顿时升起层层烈火。 但黑衣人却分毫不惧,运气灵力护体,掠过火墙直接袭来,陆淮云持刀,硬器相碰之刻,整个水榭亭台范围骤升起一道透明灵墙,严丝合缝,将两人围在其中。 黑衣人周身灵气顿时暴增,同时陆淮云感到地级手镯灵力提供开始吃力。 陆淮云一边抵挡,一边咬牙出声,“聆风刀、禁灵墟,你是乔宣的人?” “陆贼,你今日必死。” 罩面下的声音沉闷而含恨,却字字冷冽、清晰至极。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相聚相斗 “呵。”陆淮云闻言冷笑起来,凉凉语气随刀势而出,“就凭你?” 他手腕一翻,掌心出现多枚灵丸,拍向刀面,立刻融化被吸收,刀身灵力暴涨。 “叮哐———” 瞬息内冷器快速相击数次,黑衣人抵挡渐渐有些吃力起来,手臂腰腹被划伤数次。 危急时刻,忽听见不远处小径上传来一阵疾跑,以及一道呼喊声,“陆掌柜!陆掌柜!那边出事啦!” 陆淮云一分神,被那黑衣人一脚踢开,拉开了距离,没能一刀毙其命。 两人僵持着,余光中一道清瘦的身影由小变大。跑来的兰笙羽瞧见两人站着,急忙道,“那边有两具尸体,是金满和管事,陆六公子让我来禀告你……” 他恰好停在了“禁灵墟”领域外,跑得气喘吁吁,但没有声音回应他,他抬头,没理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好像还都带了伤。 他以为陆淮云没听清,虽然一直对这个冷冰冰的年轻家主有点怕,但由于肩负重任还是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那个……” 陆淮云皱眉,开口,“知道了、滚!” 一刀毫不留情地挥出,气焰顿时裹挟劲风将兰笙羽单薄的身子撞飞了,由于惯性,他在地上滚了两圈碰到矮墙角才停下来。 爬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懵。为什么突然打他? 虽然不是很疼,好像也没事,就是全身上下都变得好脏。明明原本是很好看的新衣服。他从没穿这么好看过。 他难过极了,尽力将这身衣服都拍干净点,原本雪白的手又变的脏兮兮,他都快哭了,但还是不敢抹脸。 他不管了,先找到谢汪,然后回家! 陆和黑衣人又缠斗在一起,但他惊奇地发现,“禁灵墟”被破了?! “禁灵墟”领域内除非开启者,无人可出,也无人可进,擅逃者死,擅闯者亦死,除非境界高于开启者数倍,即可破墟而过,畅通无阻。 黑衣人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来不及多时间思考,马上下手又急又狠,显然想要速战速决。 陆淮云咬牙招架,忽然想起答应衡承云的事,于是余光瞥见那只玄凤一脸愤懑地爬起来,看见这边打起来后又变得份外惊恐,小心翼翼贴着墙根想要溜走。 陆淮云顿时奇怪,这人怎么没被刀焰烧死? 刚刚出手的时候他心情烦躁,没想太多,下手根本没有轻重,照这鸟的柔弱程度,非死即伤才对。 竟然毫发无损?怎么可能! 这乔宣派来的人不怕火许是这身衣料的缘故,那只玄凤呢?看着衣服普普通通的。 陆淮云头都想痛了。心中只得承认恐怕也是衣服的缘故。 他冷笑道,“乔城主真是好大的手笔。杀我,费心了。”随即不待对方反应,袖中针形灵器射出。位置太近、时间太短,黑衣人堪堪避开袭击眼部等重要部位的,不得不露了个空隙,让陆淮云一刀砍伤了他的右腿。 正欲乘胜斩首,忽传来一声“哎哟”,一人被踹进二人中间,硬生生拉开了恶斗的两人距离,闯入所有人的视野中心。 “阿明?” “小谢!” 因突生变故后退几步的陆淮云看着中间地上揉着屁股、爬起来欲哭无泪瞧着自己的人,讶异了一瞬。更惊讶的是将他踹进来的人正是本该死了的谢妄,而他手上提着的刀居然是另一把“烈云”。 但还没细想,陆淮明就跟他哥大声哭诉,自己如何先是处理尸体的事,然后安排散场,让兰笙羽来找又迟迟见不到人,只好自己也过来,结果路上被谢妄逮住了,拿刀架住他杀气腾腾地赶过来。 他指着自己脖子,作划过状,哭道,“他就这么往这放、往这放,差一点儿都要流血了都……” 陆淮云皱眉,但还是依言察看阿明的脖颈。 任那边大喊大叫,这边二人终于聚一块嘀嘀咕咕起来。 “小谢~”原本缩在角落不敢吭声,生怕引起人注意的兰笙羽一下灿烂起来,满脸惊喜地奔向正要去找的人,结果得了一顿数落。 “怎么在这里?还灰头土脸的?我一会儿不在,你就去滚泥坑里玩了?” 谢妄一边说,一边围着他打转,上上下下地看,倒是没发现伤,于是稀奇居然滚得如此均匀。但瞧见那唯一还算干净的小脸一下就皱起来,看上去又可怜又委屈后,还是让他把脏的外衣脱了,然后自己脱了身上的,给他披上还没穿热乎的新袍子。 这只傻鸟一下子又崭新明丽了。 竟看着还有几分矜贵。 谢妄伸手把他脸侧蹭到的一点泥垢抹去了。 “到底怎么搞得?” 随之投来的眼神中似乎能透出傻气,中和了几分陌生,显得平易近人起来,他没回问话,只是摸摸袍子,道,“小谢,你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衣服呀?” “哇嘎嘎嘎!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兰笙羽被这道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发现是从谢妄腰间挂着的一把刀发出的后,震惊地说不出话。 谢妄头疼无奈扶额,让刀闭嘴,隐去不必要的部分,简单解释来龙去脉。 “……最后就在草丛里捡到了。” 刀:……傻子才会信吧。 “原来是这样,陆府真阔气,草丛里都随便丢的衣服都这么好看。”兰笙羽信以为真,目露惊羡。 刀:…………………… “那这把会说话的刀呢?”兰笙羽问。 “另一个草丛里。”不怎么习惯撒谎的谢妄都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顺手按住了愤怒震惊不满的刀。 兰笙羽又露出惊羡的眼神。 刀无力挣扎了。它在这里又跳又闹,却根本无人理会。 但远处大腿流血不止,暂时失去行动力的黑衣人,盯着兰谢二人这边。 他的视线落在那身衣服上,眉头越皱越深。 但他实在忘了在哪里见过,又瞥见陆淮云因察看弟弟伤势,将身侧过去了一些。 正是好时机。 他眼神一凛,凝气提神,忍下痛意,看准了一刀飞袭! “咣当”一声巨响,刀被挡了回来,擦过他脸颊,划破了面罩,留下的鲜明血痕冒出血丝,露出的脸算得上清秀,表情却很难看。 陆淮明被吓得躲远远的。 陆淮云看清此人面庞后,却是挑了挑眉,“我认得你。城主府大管事之子,娄攸宁。” “啊,我也认得。”兰笙羽短促惊讶了一声,然后跟谢妄小声咬耳朵,“你之前不在的时候,他来看过我,他说可以叫他宁兄,还跟我说先前他表兄找麻烦的事对不住,我的药好像都是他找人配制送来的……” 谢妄皱眉,“我回来后怎么没跟我说?” “是他说先不要跟别人说他来过的。”兰笙羽继续小声。 “……那你现在怎么又跟我说。” 兰笙羽不说话了,觑了他一眼低下头,似乎觉得谢妄说得对,又懊恼自己怎么已经说了。 “……”有时候真想给某只鸟一颗脑瓜子蹦儿,他语气不太好,有点冷,“你信刚认识的人还是信我?” “当然信你。”这下,鸟倒是答得很快,可能是察觉到人语气不太对。 谢妄冷呵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弹了一下他光滑的额头,“那你下次都要跟我说。” 其实不重,兰笙羽不声不响地揉了揉有点泛红的前额皮肤,很乖地认真点头。 那边娄攸宁重重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陆大人倒是好记性。” “你爹难道没告诉你,他已经倒戈陆府了?”陆淮云语气倒是轻松起来,肩膀都松懈了几分。 却不曾想娄攸宁面露憎恶,又笑起来,竟显得那张脸有几分狰狞,“他?恐怕跟你爹也差不多了。” 陆淮云表情变幻了几瞬,过了几秒,也笑道,“没想到那女人还挺聪明的,虽然现在才发现。也真是没想到,你会大义灭亲。” “我们有仇吗?还是你对乔宣……” 他话还没说完,被一声“呸”打断了,娄攸宁半跪在地上,仰起头,恶狠狠道,“城主于我有恩,别把所有人都想的跟你自己一样龌龊——” 他顿了一下,支撑着的腿有些脱力,抖得厉害。 “你记性这么好,难道就忘了陆姑娘是怎么死在你这把刀下的吗?”他似乎知道自己也出不去这里了,彻底发起疯,脖子青筋毕现,吼叫起来—— “她那么一个善良的女子!无心财、无心名、无心权!” “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不可以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还是那么痛苦的死法……明明你连陆淮明都放过了,你连他都放过了啊!!”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陆淮云你就该死啊啊啊啊!!!” “差一点、就差一点啊!差一点我就可以救到她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不断用拳头砸向地面,血肉模糊,也不知疼痛,泪血满面,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质问陆淮云,还是质问自己。 在场的人多少都有点被这突然的爆发吓到了,除了谢妄和陆淮云,前者脸色还算平静,后者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在看砧板上一只垂死挣扎的鱼,突然轻笑了一声,“哦,我们陆家实在是有太多陆姑娘了,我刚想了半天,你说的是谁——” “你念的是陆婉容吧。她啊确实。本来不该死的。我都打算放走她了……” “可你说,她为什么偏偏要回来还我那只荷包呢?嗯?” “哈哈哈哈偏偏让我想起来了,她小时候抢走过我的荷包啊。”陆淮云垂眼,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无比冰凉,冷到似乎还有一丝悲凉,显得这个神情诡异至极。 “所有人都该知道,我娘、就是给我补荷包的那个晚上,死在绣花针上的。” “你说,她这不是找死吗?”陆淮云几乎是咬着牙齿挤出这句话。 娄攸宁倏地抬头,还未说话,忽觉脖颈一紧,陆淮云大力扼住他的脖子,满脸不屑和假悲,“你也找死啊。天生一对。” “都是你们上赶着的。” 娄攸宁被提起来,他剧烈挣扎,眼前渐渐模糊,动作也慢慢轻了。 谢妄看了眼旁边人担忧害怕想要出声制止的神情,皱眉,刚想动手。 一道冰冷凉薄的女声,突然响起,此刻无比清晰。 “陆公子,如果不想你弟弟受伤的话,就把手松开,武器放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浮光百态 乔宣竟然亲自来了。 陆淮云回首,目光沉沉看着一柄长剑横在陆淮明颤抖的肩膀上,距离脖子不足一指。 “哥……救我……” 他松了手,踏步过去,娄攸宁倒在地上,剧烈咳嗽不止。 陆淮云站在人质和劫犯面前,似乎又恢复了原先家主模样,语气还算客气,“不知城主大人亲临,陆某有失远迎。” 乔宣却没打算跟他耗时间,脸上还挂着微笑,话却是开门见山,“陆淮云,告诉我三年前真相,我可以放过你们兄弟俩。” “嗤——哈哈哈……”陆淮云竟是笑了出来,看得被劫持的陆淮明心惊胆战,果不其然,乔宣立刻将剑逼更近了,血渐渐在脖子间洇开,陆淮明后知后觉到疼,更加不敢动弹地哀嚎。 持剑人却不为所动,冷冷道,“我没空跟你嬉笑,陆淮云,你也不想见到你弟人头落地吧。” “乔宣,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跟三年前没有一点变化。”陆淮云确实不笑了,只是说的话却不见减少多少放肆,“我以为你杀了……上任城主后,已经放下了。” 乔宣咬牙挑眉,“别给我在这废话,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那边僵持着,这边兰笙羽悄悄摸到了奄奄一息的娄攸宁身边。 身后是亦步亦趋不得不跟过来的谢妄,然后还不得不帮想要救人却抬不动的傻鸟将人搬到一边角落。 谢妄在兰笙羽的指导下又不得不扯下身上较为干净的一块软布衣料,任命给人大腿包扎起来,就是没轻没重,打结极其敷衍罢了。 稍微清醒过来的娄攸宁却强撑一丝力气,抓住最近的兰笙羽语速飞快道,“陆淮云在拖时间,陆府有杀阵,必须阻止,否则、唔!” 谢妄觉得结确实有点敷衍了,又系紧了点,疼的娄攸宁嘶了一声,松开了手。 在兰笙羽嗔怪的眼神投来前,谢妄道,“启动不了。你安静看戏。” 娄攸宁一愣,本想问,你破坏了?那个阵阵眼只有历代家主知道,你怎么知道?而且杀阵带邪性,似乎是修魔之人为陆府设置,破此阵又比破一般的杀阵要难上许多,你怎么办到? 脸已经转过去的谢妄,只是淡淡道,“路过陆家主院子。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 本就重伤的人闻言,忽感到身上重量仿佛轻了许多,终于到了极限,昏了过去。 兰笙羽吓了一跳,谢妄只好道,“他没事,就是晕过去了。” 于是两人视线又集中到争斗不息的那边。 陆淮云看着乔宣,沉默两秒,也仿佛拗不过一般,轻叹了口气,幽幽道,“真相,我早就说过了,白殷葬于火海,火就是顾烨放的。就算你与白殷再情投意合,也该到此为止了,仇你也报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但城主府卷宗记录现场有你的烈云刀痕迹!” “普通大火怎么会经久不灭?还要靠你们陆府派人支援!我还真以为你们是来帮忙,倒忘了乔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衰败的!!” “你冷静一点。”陆淮云盯着那把泛冷光的剑,耐着性子道,“我念着同窗之情,才劝陆家帮忙,我和父亲的关系你也知道,这不容易。况且三年前烈云还被收在密室中轻易不得出,我处境本就艰难,定是拿不到,想来是被顾烨偷了去。” “骗人!你定是在骗我!”乔宣有些崩溃,声嘶力竭,大声质问,“他既然讨厌殷殷,为何行为举止屡屡露出白殷的习惯?若说是为了模仿白玉兰而引起我注意,可他又分明没有多爱我!” “是你告诉我,他杀了他!我才、才会散布流言,设计毒死夫君……但我当上城主,有了权力和自由后,我发现那间他从来不让我进的密室竟然有大量木属精怪所需的滋养品!” “我以为他真的出轨了。可那些东西里面,为什么还有当年我和白殷的点点滴滴?甚至是定情信物!明明关于我那只白玉兰的一切都被那场大火烧光了!” “为什么信物会出现?”乔宣声音颤抖,喃喃,“陆淮云你告诉我,白殷是不是还没死?他在哪里?为什么不见我?顾烨他又为什么……” 陆淮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道,“你把陆淮明放了,我告诉你。” 乔宣太想知道一切了,几乎被这样的想法淹没了理智,握剑的手都犹疑起来。 忽然,一声极其突兀的笑打破了短暂停歇的僵持,也拉回了乔宣的理智。她身没动,却是问的出声之人,“你笑什么?” 谢妄环胸靠在廊柱上,神情有点漫不经心,又十分事不关己的样子,垂着眼皮听这场闹剧,直到乔宣问他。他掀起眼皮,看着身处风暴中心的女子。 “笑你这么多年都认错了枕边人,仇都报不明白。” 乔宣闻言立刻皱眉,甚至都没察觉陆淮云变了脸色,直问,“什么意思?别在这打哑谜。” 谢妄侧身,身后正在讲悄悄话的一刀一鸟顿时暴露在视线中,两者一齐愣住。 兰笙羽懵懵地在金光灿灿的衣服包裹里仰起了小脸。刀也懵了一下,弱弱地和前老大打了个招呼:“嗨……” 乔宣和陆淮云皆是一默。 谢妄无语。他对乔宣说,“怎么?这衣服不眼熟吗?” “亏的这衣服主人,曾救过你。” 乔宣一愣,似乎是想起悠远的记忆,大惊,“你怎么知道?” 她刚刚确实觉得这衣服很眼熟,似乎很久以前在哪见过。只是穿的人全然不同。 谢妄只是拔过了刀,场上的人俱是一惊,但下一刻他只是将刀扔了出去,立在了空地面上。 “简单说。” 语气甚至平淡自然,仿佛日常打招呼。但那板板正正立着的刀却是肉眼可见抖了一下,接着开始老老实实讲述起它吃到的记忆。 “烈云”器魔焚噬活人,会焚断其七情六欲、万般念想,令其身高温蒸化、痛苦不堪,唯一能留在这世上的,只剩下器魔肚子里的自己最为珍贵、最为执着的记忆。 顾烨的执念是完成答应那人的承诺。他出身浮光城没落世家,举家搬迁的时候,仆人把他弄丢了。他就此落入贼窝,身边的小孩来来去去,他因为不服管教,挨了很多次打,但也一直没能离开。 后来来了一个女孩。她醒后惊慌失措,看上去很爱哭,他以为她会一直哭,直到被买走。 意外的是,她冷静地很快。找到他,思量对策。两人合伙演戏脱逃。 山路崎岖凶险,他们根本不如山贼熟悉地形,眼见着就要被追上,而前面是一道分岔口。 躲在那个灌木林里,他让她藏好,不要出声,自己去引开他们,他跑的快,卖的多,他们一定会来追,也一定追不上。 然后,她一定一定要往反方向跑,一直跑。 不要回头。 女孩真的哭了,他果然没猜错,她确实很爱哭。他听见女孩问,以后还能再见吗。 顾烨怎么说的来着?烈云刀想了想,哦了一声想起来了。 他说,有机会他定会回浮光,会在院子里种满最圣洁的花等她来,若是她一直没见到他,那一定是他变成世界上最普通的一株白玉兰,而她没认出他。 说完,笑得灿烂的男孩只是揩去了女孩的眼泪,然后头也没回闯进重重树林。 女孩张了张嘴,却是无声。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乔宣浑身颤抖起来,突然嗓音变得尖细脆弱,“那人、那人分明已经……怎会是顾烨!!!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 “这衣服、这衣服我想起来了,是、是顾烨的……怎么会?这套华服他早丢了!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死在我的手上!!烈云器魔怎么知道……” 短暂的停顿后,她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崩溃尖叫起来,“假的,都是假的……” “新婚前大火里葬的,就是顾烨。” 谢妄毫无感情地道出了事实。乔宣很慢地看向他,眼神里还藏有一点希冀,但谢妄随之而来的话,浇灭了这点光芒,“和你结婚的,是那只白玉兰假扮的顾烨。” 顾烨被山贼抓住后,打得头破血流,恰巧有路过的侠士将其救下。但顾烨记忆不全,只记得自己一定要回浮光。他先是拜侠士为师,隐在山林修行,后来他被带回城,他才知道师父是浮光城城主。 他在府内学习如何管理城务。后来一年上元,在桥头,遇乔家姑娘。一见钟情,一眼误终身。 他知道名门望女规矩多,不敢过多打扰,又常忍不住捎趣物、信件寄与乔家,虽回应寥寥无几,但他怅惘之际又觉得来日方长,痴情总是克无情。 那时城主已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便做主给他提了亲。乔家女一开始不愿意,但很快,乔家主说服了女儿,顾烨得知后又惊又喜为大婚准备许久。 后来城主仙去了。而他在大婚前一日收到乔宣来信,自然赴约。 也就是在那一日,他死在回城后第一个朋友,陆淮云,的烈云刀焰下。 皮肤变黑变焦,面庞因痛苦扭曲,发丝寸寸燃起,他被关在陌生的房间,一直到化成灰都在质问为什么。 他听到的只是一句,你太爱乔家女,拥你上位不如用傀儡,那白玉兰可比你听话的多。 顾烨停了挣扎,烈火焚身,没有喊一丝痛,濒死时好似想起什么又好似没有,最后只是喃喃,白玉兰……是谁。 明白了一切的乔宣眼神只是在一瞬间变得空洞而飘忽。“咣当”一声,剑掉地上了。她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什么,没有人听清。 陆淮云笑了起来,在看见陆淮明得了自由,迅速逃到一边后,他也露出了本性,显得脸上的笑格外狰狞,格外讽刺,“也别怪我,他太蠢了,与我道不同却想爬到我头上,只有死路一条。” “乔宣你看,白殷多聪明,为了上位,为了改变低等妖民的贱命,主动拉拢我,诱惑你。城主当的也得民心,伪装顾烨也是完美,完美到甚至出现反常你都没有怀疑过他就是白殷,完美到你都没有再爱上那个皮下的白殷。” 陆淮云包袱全然卸下了,将内心的阴暗全然暴露,“所以啊乔宣,别跟我扯什么情啊爱的了,你扪心自问!你真的爱吗?你爱的只是你的妄念!!所以害死了顾烨,又弄死了白殷,如今你还有勇气来问我他是不是活着!” “哈哈哈哈哈你想谁活着?你又想谁活过来啊?!!!” 陆淮云笑得疯狂,笑得无所顾忌。 乔宣倏忽抬头,目光几乎要淬出毒来,“陆淮云,我要你死!” “谢汪!杀了他!谁杀了陆淮云,我让谁当城主!!” 字字含恨,字字泣血。皆被一阵轻笑拂去了。 “呵呵……要我死?别这么急,今天,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陆淮云蔑然地扫视过场上一圈,最后停在谢妄身上,他笑得很冷。 “尤其是你。狗崽子。”他的话充满恶毒和仇恨,“把阿明的生辰闹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谢妄斜倚在柱子上,不为所动,甚至换了只腿撑着,看上去很是不屑。他没有这么容易被激怒,虽然他还是把这句话记下了。 只是兰笙羽默默往谢妄身边靠了靠,他本意是想表达永远和自家小宝统一战线,但谢妄错会成他被吓到了,于是道,“没事,伤不着你。剩下的戏,也轮不到他。” 他声量没有刻意降低,陆淮云听完邪笑了一下,道,“怎么,以为破了那阵我就没能耐了?只是老古板留下的东西而已,杀招我有的是。” 陆淮云突然喊了一声“阿明”,“将我先前给你的长生锁拿来。” 在他身后躲着的陆淮明一愣,将脖颈间的饰品勾出,问,“哥,这是……” “护城玉。” 谢妄挑眉,放下了双臂。乔宣一愣,随后瞳孔紧缩,紧盯在那交接的锁上,厉声道,“怎么可能!护城玉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忘了跟你说,城主府娄大管事早就向我投诚了,这是他的投名状。” 陆淮明笑得充满商人的奸诈,手指触碰到长生锁的瞬间,那物便被勾走了。 “哈!找了这么久,原来这玩意儿一直在我身上啊。” “哥,你连我都骗。” 陆淮明勾回长生锁后抓在手心,飞身站至屋顶,转身时玉冠白面,颈间伤痕瞬间恢复。 庄明只是指尖发力,掌心锁四分五裂,顿时其内护城玉华光泄露。他依旧带着笑眯眯的神情,看上去心情舒畅,语气也十分轻快。 “各位请我看好戏。” “我送各位,归、天、礼。” 逐字说完,只是顷刻,其身后高空乌黑云雨翻腾,昏沉压抑的光线密布,瞬间笼罩陆府。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臭虫而已 “阿明,你在做什么?!!不要胡闹!” 陆淮云满脸震惊和严肃。 “扑哧———”一声轻挑至极的笑从高处传来,庄明两指捏着通体莹白圆润的护城玉,一边拿高在眼前仔细端详,一边漫不经心回话,“这梦还没醒过来吗,陆三公子?” “本殿下陪你做了这一年的春秋大梦,你也该死而无憾了。” 陆淮云不知道怎么,现在倒是拣不起一点刚刚的精明奸诈了,他只是执着道,“……阿明,别闹了,快下来,那东西很危险。” 闻言,庄明垂下了拿玉的手,看着陆淮云,缓缓笑了起来。 然后他在陆淮云渐渐露出些希望的眼神中,伸出两指并立,对准了那眼神。 “咻~”随着一声轻快戏谑的语调从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中流露——— “刺啦——”一道光线从玉体凝出,如满弓离弦之箭,瞬间直击陆淮云左肩,穿过后碎成光斑,同喷溅的血点一起四散。 “唔!!!!!” “你!你……”陆淮云一脸不可置信,眼里剩下的希冀被随之而来的几箭湮灭了。 破风而来,一箭没入右腿,又一箭没入腹部。陆淮云单膝跪地,痛得脸色发白,额间汗流如注,青筋毕现,却咬死了唇。 他语调颤抖地厉害,混着血,“……为什么……这么对我……” 高屋之上的人闻言哈哈笑了出来,用最轻松的调子道,“放心,不止是对你。” 随即,他语调一转,目光放长,俯瞰这一整片领域。 “整个陆家,乃至浮光城,我都要毁掉。” 他取出如同罗盘之物,护城玉被嵌入其中心,那高空之上滚滚乌云积聚,顿时翻腾着向四周涌去,裹挟着雷鸣阴雨覆盖全城。 恍若忽然间天降甘露,还在节后余韵的城四处都热闹,行人纷纷嚷嚷要寻避雨处,依然有坦然雨中行走者,也有察觉到不对劲者。 这雨是黑色的。 雨珠滴落之处皆是浓色,人们惊异、交谈。有说乃神迹者,有说乃不详者。 直到第一个人头发脱落。拂去墨珠,鲜血淋淋。迟来的痛觉惊叫起来,恐慌迅速蔓延。 不断有人倒下,人们才意识到,这雨会侵蚀,会死人! 陆府中的雨比哪里都要浓一些,瞬间四处都变得漆黑可怖。在廊中未受到波及的谢妄盯着那罗盘状物,认出这是灵螭族圣物——墨雨盘。 他这是想要屠城。 魔域根据地理风貌居住种族不同,划分九区,其中五区以灵螭族居多。历代首领都是灵螭族,誓死效忠前魔尊谢空空,直到那人失踪,谢妄被其他八区奉为魔尊,第五区还屡屡找他麻烦。 谢妄二话不说铲除了几代顽固,第五区才安静下来,降服归顺。 但那里的人都是死脑筋,其实不会因为死了几个首领就动摇,他们臣服的原因还是因为前魔尊赐给他们的圣物,在密不透风层层把守的暗室,不翼而飞了。 他们以为是上天的指引,是那位的意思,于是安静了。 但这墨雨盘出现在这里……谢妄这才发现那高处玉面白冠者,盈盈笑着动作间,衣服交接脖颈微微泛出青光,与那衣服颜色相近,所以并不显眼。 是灵螭族特有的幻鳞。 谢妄心里啧了一声,居然是只小虫子。还是比较麻烦的虫子。这窝人怎么到哪都阴魂不散? 虽然这回不是冲他来的。 陆淮云怔怔看着庄明动作,大滴大滴的墨花落下来,被自保的烈云刀灵气焰燃去,冒出滋滋白烟,却还是不慎有一滴落在了他眼下,划出一道血痕,配上脸色难堪,如同厉鬼泣血。 但他浑然不觉,突然出声问,“你不是陆淮明……对么。” 持墨雨盘者周身自有护体,讥笑道,“陆淮明?你们陆家有太多阿明了,可惜啊,都不会是我。你那素未谋面的胞弟就死在荒郊野岭、无人收尸。” “而你这个道德败坏罔顾人伦的人渣,也马上要下去陪那可怜的阿明了。你的烈云刀可撑不过我墨雨盘。”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闭了闭眼,仰天叹道,“这场墨雨,来的还是太晚了。” 那余音戛然,叹息之人忽然睁眼,盯着陆淮云的眼睛似乎要将人洞穿,眼眶发红,血丝遍布,周身气质浑然变化,青色鳞片覆上整片脖颈,开口几近嘶哑: “太晚了啊太晚了!!陆淮云你知道吗!这场雨在百年前就该用血洗刷这片肮脏的土了,洗洗那些肮脏的骨头,洗洗你们的眼睛,洗洗你们的心……” “你们这些肮脏卑鄙狡诈的人族,除了自相残杀背信弃义还会什么?啊?” 烈云刀气焰在墨雨的攻势下弱了,陆淮云脸上落了更多的血痕,将他此刻神情都在血淌之下模糊起来,他只是问,“就是因为,这件事吗?我可以……解释,你下来我们……” “哈哈哈哈哈哈……”青色鳞片已经漫上了高位者脸颊边缘,但他此刻却渐渐冷静下来了,面目看上去甚至有点冷酷,“我刚刚差点都想直接杀了你了,但还好忍住了。该说你是天真呢还是愚蠢呢?” “我得让你死得明白啊。所以在这最后一点时间给你讲个故事吧。” “几百年前你们陆家先人出过修炼奇才,喏,就是那边宗祠供着的最高的那位。”他说话间,扬手一挥,那墨云就积聚在那块屋子之上,仿佛是在示意,如果下一刻没有即刻轰然坍塌声传来的话,就应该是在示意。 “他啊,人品差劲道德低下,比之你有过之无不及,勾引了不该勾引的妖,将人骗至浮光城给他生儿育女,但可笑的是,面对仙家的搜捕,分毫没有犹豫,将其供出。” “她带着儿女逃了。你猜怎么着?为了一个面子,为了给仙家答复,全城戒严,屠猎母子三人啊……他可真做得出来。”庄明忽然掩面失声笑起来,放下手的时候看上去泪花都要笑出来了。 “母亲呢自然是选择殿后,万箭穿心。” “女儿刚成年,被剥皮,做人衣。” “二人前仆后继接连惨死,才脱逃了一个小儿子。” “哈哈哈那就是我啊!我才不是你他娘什么阿明阿狗,我他娘是你祖宗辈的!!……那姓陆的运道真是极极好啊,平安无事了一辈子,后来又娶妻生下你们这些畜生代代繁衍,竟还受人供奉了起来,这浮光竟也若无其事其乐融融!” “我娘心软没动墨雨盘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在今天之前,我都想过要不要这么做,但刚刚有人告诉我答案了啊陆淮云。” “都是你自找的。” 话音落后,陆淮云不吭声了,身体卸下劲来,任身上血窟往外冒血。 府外府内惨叫连连,这边都能隐约听到。在一旁呆滞许久的乔宣如梦初醒。 她身上也有灵器护体,所以暂时未受到伤害。但她提剑起身,先是看了一眼近归于默然状态的陆淮云,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一剑了结恩怨的时候。 随后,年轻的现任城主剑指高屋之上,声音冷冽,“不管你是谁,浮光城不是你说了算。” 但回应她的是轻呵一声,还未待动手,旁边草丛暗处飞出一道刃影,竟是苏醒的十七循声而来。 乔宣剑回架住来势汹汹的暗刃,其主人持双刃另一刃袭来,将人拖住。 与此同时,似乎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身影悄咪咪地沿墙角溜了出去。 在刚那锦华楼时遇到的贵人讲故事时,今日一桩桩一件件,染血带泪,兰笙羽原本听得很难受,鼻子都忍不住抽抽了。但随着事态发展,发现越来越奇怪,忽然好似明白了这贵人是要做什么,顿时有点惊恐。 赶紧揪住一直不为所动的谢妄衣角,放低声音问,“小谢,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赶紧趁乱溜走,这这这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他语气间尽是担忧害怕,但直到凑过去,看到谢妄盯着空中不断聚集的云而紧皱的眉,表情看上去不太轻松,甚至有点凝重时,他的心才彻底渐渐往下沉。 但那神情似乎只是一瞬间,谢妄闻言转身面对兰笙羽时已经近乎与往常无异,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句,“没事。” “这里对你很重要吧。”他突然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然后便没管缠斗的、戏谑的、失魂的,灵气护体飞身掠去近处的莲池里,挑了片最大的莲叶,足有两人宽,指尖落在上面画了几笔。 取回来后又用其根茎作绳,如果忽略其上鲜红的如同符咒的纹路,看上去就像是制成超天然莲叶帽饰。 他不由分说将其戴在处在不明所以状态的兰笙羽头上,韧性极好的长条根茎还在下巴处打了个蝴蝶结。 谢妄看着这鸟任其摆弄,茫然的脸上顶着大莲叶,竟有股说不出的蠢气,不禁笑出了声。 兰笙羽不知道这是做什么,见他笑,还以为是戏弄,红了脸,语气也认真起来,“小谢你不要闹了,浮光、浮光当然很重要了,我们家还在这里呢!但现在……” 谢妄笑得淡淡,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布袋子,对兰笙羽道,“半个时辰内,将这里面的几样东西分别放到城主府的……” 他随后说出了指定的四个地方,又递给他一个储物袋补充道,“要是路上遇到危险了就拿出这袋子里的灵器防身。如果放完了半个时辰还没到,就待在那紫檀树边等时间。” “不论如何,出去后这莲叶一定不能摘,也不要到处看。”最后一句谢妄说的很严肃。 兰笙羽看了看被塞到手里的东西,还想打开布袋看看就被制止了。谢妄曲指蹭了下鼻子,说的很高深莫测,“这袋子只有到了城主府才能打开,不然会失效。” 一直懵懵的兰笙羽终于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你把我说的办到了,浮光就不会出事。” “那你呢?”兰笙羽眉宇间的郁气没有随着对面笃定的语气散去,问道。 “我更是不会了,你在想什么?”谢妄回答,不禁抬手捏了捏那团鼓起的脸颊肉,似乎又觉不妥,松开垂下了手,声音放轻,“你知道我很厉害的。” 兰笙羽的愁眉苦脸还是被揉散了。 “嗯!”他用力点了下头,对这话坚信不疑。 谢妄从来不擅长解释原因,兰笙羽正好不擅长怀疑。 在谢妄灵力掩护下兰笙羽离开后,谢妄开始在这边空地上又画了道血符,但这一符与别的更为不同,过程中他的手控制不住轻颤。心想,果然这具身子,还是脆弱了些,今天灵元消耗了太多,不知道这符能撑多久。 画毕顿时一道金光沿其纹路复摹了一遍。 一时间金光大盛。原本立于对面高屋观戏的庄明终于注意到这边,挑了挑眉,嘀咕了句,“这是什么鬼画符?” 于是,他对着画符人高声道,“谢汪,我可以放你离开,如果能交代清楚你是哪来的,又是从何得知这些招数。” “若是有人教你的,那人是谁,又在哪里?”庄明眯了眯眼,语气不善,满是威胁,“你最好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说清楚,不然——” “耍了我这么久,我可不会让你死的痛快。或者再把那只玄凤抓回来折磨折磨,怎么样。” “一只臭虫而已,说得真狂啊。” 立在血红符路中心的人笑得懒洋洋,打断了他。 谢妄算了算时间,随即一手两指掐诀,一手虚掩面,掌擦开瞬间,双眸墨色染红。 伴随眉心浮现魔纹,其下横着几道金灵纹覆面,如同锁链紧缚。 半面魔显身。 随即他缓缓勾起唇,邪魅又狂妄至极。 “这城主,我当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大杀四方 “这是……半面魔?!”庄明讶异至极,瞳孔骤缩。 难道说,这也会遗传? 修魔之巅便是魔尊,但至今为数不多的几位魔尊都没有善终,他们都败在了最后一步,克服心魔。 前魔尊谢空空失踪就有传言是因此而死。 心魔在修炼的任何阶段都会出现,之后如影随形,哪怕一次击败,也会有无数次复生。 谢妄也不例外,上辈子他便有心魔,甚至自他有记忆起便一直伴随他。 但这只心魔比较特殊,或许因为只有一半的魔族血统,他能够让心魔上身,两者维持在共用身体的诡异平衡状态。简而言之,他可以利用心魔控制下的爆发力量。 世人皆称“半面魔”。 此时立于满地血红之上的人,一半嘴角勾起一半放平,一半妖冶一半森冷,颇为诡谲邪异。 “速战速决。”谢妄不知对谁吩咐了一声,语气冰冷。 随即他掌心向下,其间生出半透明金丝,连接起地上符文,那原本渗透在土地里的血咒缓缓升起,随着升高其范围也在扩张。 血咒之下无墨雨,仿佛一道天然屏障将灾厄与人间隔开。 庄明没想到还有这出,变了脸色,举起墨雨盘,悬针对准了谢妄,连射数箭。 光箭在飞至目标前几米,就仿佛被虚空中看不见的东西挡住,滞在半空动弹不得半分。他几乎要咬碎了牙。 但那人神情几经变幻,好似在博弈争斗,忽咬牙切齿质问“啧。你想干什么?”,忽阴气森森嘲讽“你变弱了啊”,最终在一阵诡异的笑声中,稳定下来。 “谢妄”倏然抬眼,血眸诡艳,邪气凛然,全然宛如另一个人。唇角微勾间尽是戏谑自得,指甲发尖化玄,漫不经心食指一扬, “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只小虫子也要本尊来碾。” 箭尽数弹回,比先前攻速更快几十倍,庄明即便有感应,也避之不及,被划伤了臂膀。 半面魔活动活动费了点劲儿才掌握的身体,印象中这样的时候屈指可数,他可要好好珍惜了。 “这么久没见,居然弱成这样,还敢召吾。”他冷然一笑,讥嘲之意明显,虽然他知道谢妄此时回不了话。他扫视了一圈,心情颇佳的样子,“让吾来的话,可是想把这里的人都杀光啊。” “可得好好玩。” 不过还是得先把事解决。 庄明捂着受伤的臂膀,刚墨雨盘都险些失手脱出,他立刻运气压制血流出时,抬眼看刚刚还在的人,忽然不见。 心中顿时大惊。 下一秒,一道幽幽的声音近乎贴着他身后响起,“小虫子,你在找吾吗?” 那冰凉的没有生气的呼吸吹在他后脖颈,庄明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袖中滑出一匕首,反手捅去。 手被制住,紧接着胸口一闷,砰然被一掌从屋顶击落在地。 “吾不喜欢有人站的比吾高。” 划破劲风之声传来,两把暗刃从两边飞旋攻来,再一次被无形之屏抵挡。 紧随而至,一枚白银悬针射在那屏障上,这一回虚空被刺破,悬针射穿“谢妄”刚抬起的手掌。 庄明刚一喜,却发现其神情不对。 “谢妄”一脸淡定,将针从立马开始发黑发烂的手心拔出,丢到脚底,踩断,悠悠叹了口气,“真是太弱了。” 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庄明。只是血洞组织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快速新生,短短瞬息间恢复如初。 庄明脸色发青,抬盘欲再发射悬针,却失败了,墨雨盘不听他指挥。 他大惊查看,一直在供给源源不断灵力的护城玉光芒暗淡,居然失效了! 怎么可能,护城玉灵力之源连着整座城池地脉核心,除非那里灵力枯竭,否则护城玉不可能会失效! 不、不对。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先前他并不在意的那只逃跑了的玄凤…… 可他如此弱不禁风,外面更是重重艰难险阻,出去只怕是会死的更快,怎么可能找到城脉,切断了链接。 这些想法只是通通在脑海里一瞬飘过。 而面上他只是错愕一瞬,下一刻忽感一阵窒息感袭来。 “谢妄”不知何时跃下屋顶,就在不远处对他微微收紧手,隔空扼住了他的脖子,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挣扎。 十七迅速爬起去救殿下,只是刚刚一直不在状态的陆淮云竟也提刀砍来。 “谢妄”却不着急地笑笑,手心金线千丝万缕喷发出,缠绕控住袭来的烈云转而砍向双刃。 “两只小虫子都这么想救另一只小虫子么,有趣。” “只可惜,你们越露出这样的神情,我越兴奋啊。” 他邪笑着,近乎残忍地收紧手指,力度加大,庄明脸色由红转白,几乎濒死。 突然“刺啦”一声,“谢妄”带笑神情一滞,低头,入眼一截还在滴血的长剑,正从他胸口穿出。 乔宣在他身后厉声道,“护城玉已经没有灵力了,你清醒一点!” 却不曾想前面的人安静了半秒,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差点忘了你了,小姑娘不回家绣花就罢了,怎么着急来这送死。” 他话音刚落,两指抵住染血剑尖,凝聚的强大魔气直接将剑倒逼出,乔宣一时没按住,剑柄撞向自身肩胛,将她击飞,倒地猛吐出一口血,没撑住昏死了过去,剑落地即碎。 但就是这样的空隙,让庄明抓住机会,举起刚刚吸收外溢大量魔气的墨雨盘,对着他的手连发几箭,逼得“谢妄”松开,才得以大口大口喘息。 半面魔没费什么功夫又恢复好了伤口,只是有点不耐烦,真是麻烦的虫子。 他没急着杀庄明,四处环顾看见一把鬼鬼祟祟的刀,跟刚刚陆淮云那把相似,只是带有魔性,虽然有点嫌弃,但也没得选了,直接召了过来。 他抬脚踩住了庄明欲举起的手,在痛苦的惊叫声下,一刀挥向了落在一旁的墨雨盘。 第一下竟然没事,庄明面色苍白如纸却还是勉强牵起嘴角道,语带嘲讽,“区区烈云……可破不了墨雨。” “谢妄”笑起来,很是不屑,“都是废物,还比上了。” 握刀的手迅速凝聚大量魔气灌入刀体,烈云刀魔惨烈地尖叫起来,“老大救命!!!!这魔气啊啊啊啊不行了!要灰飞烟灭了!!!” 伴随着惨叫,但刀身滋滋作响,越发滚烫通红,竟无血自燃起熊熊烈火。 下一刻,庄明眼睁睁看着那刀砸向墨雨,他神情一瞬扭曲,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发出了近乎哀求的喊声,“等等!不要——————!!!!” 但一切声音都在那清脆的碎裂声中停滞了。 只剩下半面魔毫不掩饰的轻笑,语调甚至上扬,“这样,小虫子就没花招了吧。” 在他松开脚时,庄明扑向那堆碎片,浑身颤抖着用奇异着扭向一边的手努力拼凑。 半面魔心满意足看着这场景,但忽然又觉得索然无味,他打着哈欠竟觉着有丝无聊,但又突然想起什么,咧开嘴,竟有点兴奋,道,“原来到现在都还没有死人啊。” 这么说着他缓缓环视了一圈,周围尽是老病残,挑挑拣拣,最后目光定在跪地不起的陆淮云身上,提着刀,向他走去,扬起嘴角,“就你了,你最脏。” 满面都是血痕的陆淮云抬起脸,他本就被光箭刺伤,又受到双刃重创,此刻半跪在地硬撑着身子。 但他只是死死盯着“谢妄”,语气却与先前没有变化分毫,恶狠狠吐出几个字,“狗崽子。” “谢妄”歪了歪脑袋,眯起眼睛,“好,很好,这样杀起来更爽了。” 他高高举起刀,身后响起崩溃的声音,“你做什么!他的命该是我的!” “是吗,可谢妄要做城主。”话音一落,刀便毫不留情斩下,也斩断了陆淮云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这刀对我没……” 鲜血大量喷涌而出,溅了“谢妄”一身,染红了袍子,染红了近乎半张脸,也染红了他眼底的愈演愈烈的杀欲。 “啊,真新鲜啊,久违的味道。” 人头轱辘轱辘滚到一边,脸正对着愕然呆滞的庄明,也因此他看清了陆淮云最后的神情。 满脸的血污,满脸的不敢置信。 似乎还没察觉自己已经死了,似乎看见面前的庄明,嘴唇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但只是发出一个模糊的“抱”字,便与身体一起淹没在烈焰中。 惨叫声如雷贯耳,仿佛其间汇聚了所有死在这把刀下的亡魂,在这一刻,齐声冲天尖啸,顷刻烟消云散,哭声咒怨声哀求声都随风而去了。 火愈演愈烈,跳动的光映亮了昏沉的天。 转过身的人,背对着滔天巨焰,面半明半灭,比那更刺眼的猩红眼珠一转,像是猛兽在巡视领地里的猎物,“下一个,挑谁呢。” “小……小谢?”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突然穿透整片空地传到“谢妄”耳朵里。 很轻很小,带着犹豫,但在此时,分外清晰,如浊洪之中一汪清泉,分外鲜明。 所有人都下意识望向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主人,一个单薄的身影映入眼帘,头上还戴着巨大遮住整个人形的莲叶,尤为滑稽。 只是脸上的神情惊恐不安,兰笙羽紧紧盯着所有人的中心“谢妄”,满身的血,转过来一半鲜红的脸更是可怖,眼神更是陌生。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庄明原本还在刚刚的震撼中没缓过来,但也被这轻喊声拉回了神智,他本就从没想对这只弱不禁风的外来玄凤真的怎么样,于是大声嘶吼,“他不是谢汪!快走!!!!!” 但旋即,烈云刀往他面门上飞来,他紧急闭口,奋力凝气抵挡,往旁一扑堪堪避过,只是微微滞了一下的势头勇猛的刀立刻深深嵌入他身后石地,火花四射。 “是谢妄。谁再敢说错这个字,我就杀了谁。” 庄明一愣,呆在原地。 “谢妄”却是在兰笙羽出现后再没移开过眼神,懒懒散散说完刚刚的话。 看着那开始微微发抖的小身子,眯了眯眼后倏忽睁大。 眸色仅在一瞬间变得全然深红,神情越发兴奋,犹如苦寻许久终于找到猎物的饥饿捕猎者,他喉间发出诡异怪诞的笑声。 “哈,原来是你啊。” “真是,找了好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