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行期[年下]》 1、“公主病” 为了给宋二小姐举办生日宴,嘉里酒店的顶层被整个包下,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如果不是越太太临时有事,让她代替参加宴会,她应该也算“无关人员”。 楚昭出示邀请函,等待工作人员检查完毕,放她进会场。 “好的,楚小姐,您这边请。” “谢谢。”楚昭得体地微笑,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进入会场。 金灯溢彩,光落在人的妆造、礼服上,举着的红酒杯沿。人来回走动,光亦来回涌动。乱而有序。 服务生给她上了一杯红酒。楚昭接过红酒时,感到无数道细小如芒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么?” “好像是越家的那个养女。” “名义上的养女,没进户口。” “正常,谁会让一个保姆的孩子进户口。” “嘘,她过来了。” 楚昭自然大方地走过来。她是甜净乖巧的长相,笑起来嘴角弯得不会太夸张,双颊上会凹下浅浅的梨涡。 不论身份,其实很给人以亲和之感。至少讨厌不上来。 她定了定眼,眸中的惊喜如星子闪烁,或许是吊灯的光落进来,十分真诚的样子:“张太太,您手上的这枚宝石好闪好漂亮,有点像去年港拍会上拍出去的那颗‘pinkheart’。” 张太太本来处于谈话边缘,被楚昭突然提到,面子一下拉回来,笑皱起来:“哎哟,就是那颗呢!” 其他贵妇人一下投来惊艳的目光,是真心还是虚假暂且不管。她们聊起来,转移了话题,楚昭不动声色退出去,在冷食区找东西吃。 冷食区人很少,要议论她她也听不到,是一块难得的清净地方。 她托着瓷盘,取了一份三明治。里面有奶油,甜腻得很,咬了两口便吃不动。 以前不这样,是后来在越家养成的舌头。越家的那位小少爷口味极为清淡,一点酱醋咸甜都沾不得,鸡肉就是煮熟的鸡肉味,白菜就是煮熟的白菜味。她跟着吃了十多年,舌头淡得一点点调味都能敏锐地尝出来。 会场的光突然暗下来,只在中间聚成一束光。圆锥形的光束径直移动,打在洛可可式雕花大门上,漆了金粉的门缓缓敞开,今天的主角到了。 后面的流程很无聊。有点意思的环节是看当红明星来热场、表演。明星身上穿了品牌赞助,是行走的商品架。 宴会一直举办到后半夜,该走的人走光了,剩下来的都是些年轻人。有的是宋二小姐的朋友,有的是准备和宋二小姐成为朋友的朋友。楚昭两者都不是。 又走了一拨人。 剩下的就是和宋二小姐相熟的人,以及留下来给宾客助兴的明星。 宋二小姐来跟楚昭打招呼,很兴奋地“嗨”。左看右看,她问楚昭:“就你一个人来?” 楚昭回答:“越太太有事,叫我替她来。” “你来顶什么用……算了。”宋二小姐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玩游戏你来不来?” “你们先玩,我一会儿来。” 宋二小姐拿起麦克风,指挥工作人员重新布置场地去了。 楚昭坐在角落里继续喝自己的果汁。 会场中间用软沙发摆了一个圆。 好多人,男男女女,宋的朋友,熟人,还有明星。大家围坐一圈,成了人的圆。 玩的是最常见的摇骰子,输了要喝酒的游戏。 楚昭心想还好没去。庆幸地又喝了一口果汁。 很无聊。楚昭开始观察会场的布置,从左环视一圈,从右环视一圈,不小心和一个男人对视上。 是宋二小姐的大哥,宋饶玉。 那人也在角落里喝东西,注意到楚昭,往她这边点点头。楚昭微笑着点点头回应对方。 意思是不熟,但认识。点点头示意一下算了。 从人群里发出一阵爆笑。 一个长相明艳的女人站起身,仰头送酒。 “嚯,好酒量。”“可以可以。”“厉害的。” 楚昭觉得喝酒的女人很眼熟,想起来是前段时间小红过一阵的明星,叫什么有点忘了。 玩了一把又一把,小明星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直输。 不知怎的,小明星又输了。负责倒酒的人幸灾地举起酒瓶,往桌上广口大肚的啤酒杯里灌,灌了满满一大杯。 小明星举起酒杯,杯沿洒出了一些,洒到了她手上。她这回只喝了一口,说:“不行了,张哥,我真喝不下了。” “愿赌服输嘛。” “张坏得很哦,故意让人家大美女输,喝多了脸红给你看哦。” 又是一阵爆笑和吹哨。 小明星下不来台,为难着说想去趟卫生间。男人女人催着她喝,不喝完这杯不让走。她不好推拒,不知该如何是好。试探性地喝了两口,差点吐出来:“我真的……” 看到那副样子,已有人感到扫兴。 “加我一个,我也来玩玩。”楚昭绕过沙发,自然地接过小明星的啤酒杯,一口干空,坐下,笑道。“当入场费够不够?” “一杯哪里够啊,至少再来一杯。” “好啊。”楚昭自己倒了一大杯,干下去,一滴不漏。 大家都开心了。 小明星趁机又提要去卫生间,楚昭冲她笑笑:“快去吧,不等你了,我们继续玩。” 接下来大家正常玩游戏。每个人有输有赢,都喝了不少。 楚昭还在想用什么理由抽身,一个电话打过来。 其他人正玩得兴起,没功夫限制她。她便起身走出去,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清、低哑,没什么情绪。 “姐姐。为什么还不回来?” 空谷里的一阵风,冷丝丝,吹过而无痕。 本来喝多了有点上头,迷迷糊糊正找不着北,听到这声音,她脑子嗡得一下清醒。 本能地柔下嗓音道:“马上就回来。” 那头紧跟问道:“马上是多久?” 楚昭赶紧去看时间,粗略估算了一下:“三十分钟。” “嗯。”冷冷的一声,好像有点生气。楚昭没来得及细问,滴的一声,已被对面利落地挂断。 脑门的皮肤紧绷,里面有根筋在跳,酒精正在血液里挥发。 楚昭回到席间,笑着说:“家里有门禁。”她倒了一杯啤酒,喝光:“我自罚,各位玩得尽兴。” 所有人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没阻止她。 等她离席,都没走多远,这群人忍不住讨论起来:“是不是要回去照顾那个公主病少爷了?” “早知道让我妈也给我养一个。能照顾我还漂亮的年轻小保姆,谁不想要啊?” “脑子有毛病啊你。” “那确实没有。” 哈哈哈。 好难听。不过听习惯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要等越家司机开过来,那就不止三十分钟。 楚昭干脆打车。 半路上,离约定的时候只剩下十分钟时,楚昭礼貌地催促:“师傅,麻烦再开快点。”没想到今天运气着实不好,一路红灯。到越宅楼下,已超过楚昭给出的时间,超出了十分钟。 楚昭赶紧小跑着上楼。 进了门,保姆正在往外收拾碎瓷片,麻木沉默。 楚昭小心越过躺在地上的,横七竖八的瓷片、玻璃碎片,上了弯曲的楼梯,路过长廊,拐弯,停在一扇门前,近乎缓慢地推开。 有光漏出来。 平常这个时间点,他应该睡着了。 今天显然没有。 楚昭推开门,房间的主人正坐在床沿。 坐姿诡异地端正,脊背挺得极为笔直,左右手各自平放在左右膝上,像一具木偶。 是木偶也是极为精致漂亮的木偶。 浓眉深目,削颌高鼻。冷白的顶光照下来,投下一片形状分明的阴影。因为脸的主人毫无表情,冷而森然,假人感更加强烈。 当她走进来,这张脸侧过来,看向她的方向。 楚昭愣了一下,看到他身后被划得乱糟糟的被子和枕头,大把的棉絮和鸭绒从裂口处爆出来,堆成云。 越夺坐在上面,很平静,平静到坦然,仿佛不是他干的一样。 前提是忽略掉他手上仍在流血的划痕,还有躺在他脚边的美工小刀。 楚昭定了定身形,努力忽略掉酒精带来眩晕感,拿出一种司空见惯的从容,捡走了美工刀。又半蹲在书柜底下,拿出药箱,找出棉签、碘伏、绷带,去给他包扎。 楚昭掂起他的手,手法轻柔灵巧,检查他的伤口。 半天,越夺冷淡地开口:“好难闻。” “是酒味,对不起,阿夺。”楚昭从善入流地道歉,一边替他涂碘伏。 “去哪里了,为什么很久都不回来?” “抱歉。替越太太去参加了一个宴会,陪客人聊了会儿天。”楚昭给他包扎,不知是哪个字戳到他,他突然甩开了手臂。 本来楚昭头就有点晕,他这么一甩手,她差点被甩到地上,幸好站定了脚后跟。 越夺蹙起眉头,眉心、鼻梁皱成一团,特别骄纵的表情:“好难闻。” 放到平常楚昭大概会赶紧去洗个澡,回来继续哄他,一直哄到他想消气。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可能酒精麻痹了理智,放大了情绪,她突然被越夺的表情惹到了。 “很难闻吗?”楚昭坐回到他的身边,歪头问他。 越夺皱着眉头不说话。 楚昭近乎耳语,温声问道:“很难闻?”与此同时,缓移得离他近了一点。 发觉越夺僵硬地挺直了脊背。楚昭的心里升起一丝丝愉悦,有个声音说该住手了,但她愈发想寸进尺。 她侧脸,凑近了越夺的脸颊,喷薄的热气打在了他薄嫩的皮肤上。能看到他脸颊上细小的茸毛,和有些紧张、困惑、淡漠的表情。近乎缓慢地,楚昭吻了一下。 越夺猛地一颤,手抓紧了床单,眼睛瞪大了。但身体仍旧是僵硬的,脖子僵硬地没动,脸仍旧直面前方。 楚昭无声地轻笑,捏住他的下巴颌,拧过来直面她。 非常漂亮的一张脸,睫毛惊颤地抖动着。淡红色的唇微张,大概是惊讶具象化的形状。 楚昭吻了下他的睫毛,冰凉的温度。 惊讶的形状更明显了。 楚昭这回笑出声,转而一点点轻啄,从上眼皮到下眼皮,到鼻尖,到惊讶的淡粉色的唇。 其实楚昭也不大会吻。也许借了酒精的缘故,她胆子变大,搂住越夺的脖子,带着他任性、胡乱地接吻,逐渐摸索出吻的技巧,逐渐深入。 如果越夺推开她,她一定会一下子清醒过来。 但没有。不知道是他整个人已经陷入混乱当中,还是如何。 他的唇冰冰凉凉,舌头却是柔软的。 唇与舌乖巧地由着楚昭引动。 她推倒他,故意喂了一点口水给他。末了,她的唇触着他的唇,低声暧昧地问道:“很难闻吗?” “不……”他话音未落,又被楚昭用舌头堵回去。 吻到最后,剩下徒然的报复的快乐。 乱中四肢交/缠在一起。 他伤口的血蹭到楚昭的腰上、胸前。 很热,热到融化。 渺茫遥远中的一点,她感到自己蒸发掉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失控感 晨光刺目,楚昭艰难地睁眼。 太阳穴在打鼓。 楚昭想揉揉脑袋,抽不出手,才发现胳膊被一双粗壮强健的手臂从背后压住、环住。 这双手臂明显属于一个经常健身的男性。抱得又紧又死,表面凸起交错的青筋,蜿蜒曲折,如同蚯蚓。 她懵了几秒,脑海蓦然闪过一些荒唐片段,整个回忆起自己如何给越夺上药,如何亲了他,如何引诱他,与他顺水推舟,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完蛋。 完蛋。完蛋。 楚昭安静地哀鸣,同时冷静地想到:要掩盖这件事。 她小心翼翼地拿开越夺的胳膊,从他的怀里,一点一点挪出来。 小腹隐隐地一阵阵酸痛。 等她下了床,光脚踩在地上,剧烈的疼痛弥漫至整个腹部,她当即腿软,膝盖磕在地毯上,半跪半蹲。 她深呼吸一口气,捂着肚子强忍着痛,拈起脚踩在满地凌乱衣物里,找到了自己的内衣内衭和裙子。 穿好后,又赶紧把越夺的衣物叠起来,放好。以免保姆进来打扫时,发现异样。 做完这些,她悄悄地离开了房间。小腹沉重如坠,隐隐有撕裂的疼痛,每一步都犹如走在刀尖。 她强迫自己保持自然的表情,好在保姆在专心打扫,没有注意到她。 回到自己的房间,楚昭已起了一背的冷汗。她赶紧钻进卧室,从头到尾洗了一遍。尤其两腿之间,用力地洗干净。 有点肿,还残留有不明液体。 忽而觉得恶心。 倒不是羞耻,在越家寄人篱下的十几年,早忘记羞耻是什么。何况不过是一次酒后失控,和男人做了而已。是第一次又怎么样。 她只是恶心那男人是越太太的儿子。 一定不能让越母知道这件事。 换完衣服,楚昭出去买药。特意打车到很远的地方。 “您好,我想要一盒紧急避孕药。” 店员冷漠麻木地递出一盒避孕药。一盒是一粒。 楚昭递出现金,因店员的表情而轻松片刻:“谢谢。” 用现金买是因为越母会定期查她的帐。 如果发现她在药店有过花销,一定会追问她买了什么药,包装盒在哪里。 接下来她去到另一家药店,买了止疼片。这回走电子账。 因为越母会追查她打车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她不可能撒谎出来逛逛。 早上七点不睡觉,打车到那么远的地方,出来逛逛,怎么也不合理。 可以说昨晚喝酒,今早起来头很疼,出来买药。 楚昭在药店借了水,吃掉避孕药,包装扔到公共垃圾桶里。 不能在外面买水吃药,同时买了药和水,越母会问她为什么不把药带回来吃。避孕药也不能带回去吃,保姆有可能会检查垃圾桶。 保姆是越母用来监督楚昭的眼线。会把每天的情况告诉越母。 她在家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 她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这样一想,昨晚她真是太疯狂太不理智。 楚昭发誓以后不要再碰酒。 拎着药回到越家。 保姆看到了她手里的药,说:“楚小姐,您下回要什么,叫我去买就可以了。” 楚昭弯了弯嘴角,皮笑肉不笑:“越夺要醒了,您忙着给他做早餐,我不好打扰您。昨晚喝了好多酒,早上起来头好痛,出去买点药正好吹吹风,清醒一下。” 保姆没再说什么,去准备早饭。 楚昭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就水吞下药。药效不见得那么快,可能是心理安慰,小腹真没那么疼了。 一转身,楚昭被吓了一跳。越夺正站在拐角的地方,淡漠而面无表情地盯她。 一张惨白冷森的脸。 表情明明和过往的没什么不同,但楚昭莫名感到心虚,特别怕他说出什么,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吞咽不下去。 然而没有,越夺别开眼,走到餐桌前,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保姆给他盛粥,放在他面前。 他安静地等在餐桌前,没有着急开动。卷而浓密的睫毛随着上眼皮,微微下垂,掩住了神色。 她想起来昨天吻他睫毛的触感,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抵着她的唇,很痒。 想到哪里去了? 楚昭有些懊恼,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坐到越夺的对面。 今天的早饭是小米粥,里面什么也没有加。加了东西的粥,越夺会嫌难喝。 看她坐下来,越夺才开动。 保姆就站在旁边等待吩咐。 楚昭如坐针毡,按理来说她早就习惯被人盯着吃饭了。后来反应过来,其实是因为她特别害怕越夺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她艰难地咽着粥,时不时偷偷打量他。后者面色如常,如常淡漠、清冷,仿佛记得那件事的只有她一个人。 渐渐的,楚昭慢慢松懈下来。 可能,越夺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越夺跟她一起长大,她很了解他。 他既很少跟男生交流,也很少跟女生交流,总得来说不怎么跟人交流。 不跟人交流,怎么知道那种事是怎么一回事? 嗯…… 看上去他也不太像会点开某部小电影的人。 所以或许他根本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不对。 那她居然诱骗一个“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人做了那种事? 楚昭更觉得这粥难以下咽。 可是他已经二十一岁。 不知道“那回事”,应该是父母的责任吧。 差点忘了,越夺可是拥有了一个“不知道自家儿子有自闭症的”母亲。 越夺有自闭症这件事,还是楚昭先发现的。 楚昭曾向越母旁敲侧击地提了这件事,被越母罚了一个小时的面壁思过,罚她乱说话。 到现在,越夺究竟是否有自闭症还是个未知数。 吃完早饭,楚昭要陪越夺去散步。说是陪其实像溜。通常楚昭走在前面,说走哪里就走哪里,越夺跟在她身后,很像遛狗。 带他出来散步是借口。 最主要是这时候不会有人监视她,她难得能轻松一些。 今天除外。 越夺安静地走路,目不斜视,眼睛里倒映着风景又的确不在看风景,一言不发。 楚昭好几次欲言又止,很想问越夺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又不敢真的问。 生怕他记得一清二楚,回去嘴没个把门,哐哐一顿说出去。 又怕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天真懵懂。 那楚昭一定会在越母发现之前,先被自己的良心谴责死。 她纠结了半天,耳边幽幽飘来一句:“时间到了,该回去了。” 楚昭一吓,话在嘴边打转,最后绕路钻回嗓子眼。 中午一般是在书房度过。 书房由两间房联通而成,通常两人各做各的事。是除了睡觉以外,楚昭难得的个人空间。 虽然只有一门之隔。 楚昭会趁此机会看书、学习。 前段时间刚参加了一家单位的笔试,结果还没出来,楚昭不敢松懈,毕竟笔试完还有面试。她拿出相关的专业书籍复习。书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显然翻了太多遍。 她沉浸在书里,纷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下午要陪越夺去私人健身房。 越夺健身,她则躲在休息室里看漫画。 这是一本治愈向漫画。 讲述了一只小白兔不小心掉进大灰狼的洞穴,和大灰狼成为好朋友的故事。 色彩绚丽,画风清晰,叙事上也有一种梦幻的童话风格。 说来还是为了给越夺找睡前读物时无意中发现的。她第一眼就被奇特绚丽的童话画风吸引,继续翻看下去,发现故事情节虽然简单但很治愈,充满希望,每次追完都会有一种复活了的感觉,她愿将其封为“吸氧机”。 漫画比较冷门小众,热度不高。 楚昭从第一画开始追平,算是这本漫画的死忠粉。 作者更新十分准时。 一般楚昭在健身房休息室坐下时,漫画已经更新了。 楚昭火速追更,看着看着,觉得今日份的剧情不大对劲。 点开评论区,果然有许多读者跟她一样疑惑。 1楼“出卖我的爱”:?不是。这俩小玩意儿不是朋友吗? 2楼“拆官配一生没饭吃”:老师不是吧,这还是我家的《小白和大灰》吗?给孩子干哪儿来了…… 3楼“甜蜜翻倍”:啊?啊?我追的是童话不是成人十八叉吧,怎么就做上了? 4楼“万物皆可磕”:啊啊啊啊我磕的cp成真了! …… 楚昭沉默地熄掉手机。 人生不幸有二:一,不小心和越夺上了床。二,追更的文崩了。 越夺出来了。 应当刚冲过澡,头发还有些湿,随性慵懒地竖立、耷拉,各指各的方向。 宽背窄腰,穿了一件白色无袖休闲背心,健硕的背阔肌把背心上半部分撑得紧张。两只臂膀像从后背径直拔起来,肌肉起伏,线条分明,颇具力量感。如同两只潜伏的野兽埋伏身侧,一根青筋从上腕内侧蜿蜒至外侧,一直延展到他的手背。 “姐姐。” 楚昭被他冷冷的一喊凉得清醒,紧闭起嘴巴走在他身侧。 一种清新冷冽的香气瞬间丝丝缕缕地侵入她的周围。她知道其中有一部分是他喜好的沐浴露牌子惯有的气味,还有另外一部分,楚昭想不到来自哪里。 走着走着没注意保持距离,越夺手臂的皮肤贴上了她的。 像一股灼热的浪舔了下皮肤,一种独属于雄性,非常有侵略性的温度与气息。令楚昭几乎毛骨悚然,汗毛竖起,默默地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真奇怪,以前并不这样,难道因为身体有过关系吗? 她偷偷瞄了一眼越夺,越夺依旧面无表情。 她暗自呼气,还好越夺什么也不懂。 晚上,楚昭洗过澡,穿着睡裙,拿着童话书,准备去哄越夺睡觉。 越夺有睡眠障碍,必须要有人陪着才能睡着。睡不好第二天所有人都要遭殃——楚昭第一个遭殃。哄他睡觉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楚昭身上。 推开房间门,发现越夺还坐在床沿。真奇怪,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在被子里了。 不会又生气了吧? “阿夺,怎么不上床睡觉?” 楚昭耐下性子问,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感到腿上一凉,楚昭愣了一瞬,粗糙的触感顺着膝盖向上摩挲,像出洞的蛇。 “等一下!”脑子里的弦被拨响了。楚昭没来得及阻止,另一只手按住她的下巴,湿润的唇吻上来,堵住她的话。 一切都如此顺畅、自然,甚至没有过渡。 他吻得很急,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探出水面,猛吸的一口气。大口大口的,要把楚昭的嘴唇吃下去。她几乎有点痛。 上面和下面都痛。 书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楚昭忍无可忍,推开他,他又要俯上来,楚昭给了他一巴掌,吼他:“你做什么!” 越夺懵呆住了。不是被打的,是被楚昭凶巴巴的语气吼的。手指无措地放在楚昭的大腿上,不前不后,上面还有粘腻的东西。 楚昭吼出来的时候就隐隐有些“完蛋了”的后悔。 果然,越夺像一座雕塑一动不动,一双眼皮极薄的眼眶先红了,漂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水汽越积越多,从眼角处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啊。”楚昭不知所措。她很少对越夺发火,就算发火也不会撒在他身上。她刚刚太害怕了,现在是另一种害怕。 “呜……”他开始发出像小兽一般低沉、压抑的哭声。再过一会儿,他的哭声就可以引来保姆。保姆会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可能会把事情告诉保姆,或者哭到逼楚昭硬编谎话去糊弄保姆。 无论哪一种,都很完蛋。 “对不起阿夺,我凶你了。”她捧起越夺的脸,叼起他的唇细细研磨,温柔到有一种安抚之意。“别哭了,嗯?乖一点,想要什么都给你。” 正是婴儿咬住奶瓶的嘴,越夺带着鼻音迷迷糊糊地“嗯”,反客为主,将楚昭按在床上亲。 她看着天花板波浪的影子,双眼失去了焦距,四周的环境模模糊糊地映进余光里。 她迷茫地怀有一种预感:事情要失控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活木偶 在他房间里待到深夜。 楚昭侧卧在越夺的怀里,后者长手长脚地圈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像在抱一只玩偶。 他的呼吸很平稳,胸膛的起伏如同潮汐起落,若即若离楚昭的后背。 没关灯。楚昭盯着黑白条纹的墙纸,清楚自己该回房间了。 她轻轻挣扎,一点一点搬开越夺的手,离开他的床。 挪动的过程中,身体深处不断传来阵阵酥麻的余韵,几乎令她腿软。 她坐在床沿歇了会儿,去打量越夺。 怀里没有楚昭,他就自觉地拢起手脚,在被子底下缩成一团。碎发挡住了额头,沉睡的五官比清醒时多了几分无措、无辜。 楚昭心里有一点不是滋味。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越夺,她便觉得他很可怜。没有父亲,母亲似乎也不大爱他。 楚昭虽然也没有父亲,但至少有一个特别爱她的母亲,因而才能一下感觉出越夺的母亲不爱他。 那时候她就起了怜悯之心,想对越夺好一点。 如果她的母亲没有去世,如果她没有被越母收养,楚昭应该会一辈子对越夺善良。 可惜没有如果。 楚昭给他掖好被子,关上灯。 回房间穿好衣服偷偷溜出去,用和之前同样的方法买了避孕药,在外面吃掉,再回到越家。 整个过程她都很小心。 回到房间,楚昭仔仔细细洗了个澡。热水淋在皮肤上,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刺痛。她关上淋浴头,擦去了镜上的雾气,露出不完整的狼狈的自己。腰、腿上全是掐出来的淤青的指印,胸口、锁骨上满是吮咬出来的红痕。 这是理所应当的。越夺不懂得控制力道,完全凭本能做这件事。做的时候粗暴、急切,呜呜咽咽,缺乏引导。楚昭也没心思去引导他,只想一劳永逸。 次日清晨,楚昭很早就醒了,坐在床上看手机。 手机屏幕弹出一条班级通知。班长在班级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并附上一张表格。 “特殊学校实习单位笔试通过的名单如下:……楚昭。请笔试通过的同学填写实习确认表发给我,并于……(时间)进行面试。” 楚昭一眼在通过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开心地望了一眼天花板,不枉费她花了那么多功夫准备。接下来只要再接再厉,继续准备面试就好了。 正准备填表,忽地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谁?” 她起身去开门。 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砸过来。 楚昭被突来的重量压得往后踉跄几步。 一只宽大的手掌捞住她的后腰,使她不至于跌倒。接着便是热切、急促的吻,如星点般落下,强硬紧逼,不容躲闪。低沉的嗓音近在唇畔:“姐姐,我想做那件事。” “等等,现在是白天。”楚昭用手去挡,抓住间隙急切地呼吸空气。滚烫的唇印在她的掌心。 “白天?”越夺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没理解时间和做那件事的关系。“可是我现在想要舒服。做那件事很舒服。” 说罢,他拉开楚昭的手,又去吻她。 此时此地,楚昭很想发作。同时她绝望地意识到:越夺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在他简单粗暴的世界观里,这件事能带来愉悦,他喜欢愉悦,仅此而已。 正当楚昭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被迫承受他的吻时,保姆的声音忽地在门外响起。越夺被打断了,漂亮的五官摆出迷茫、不悦的表情,他还想继续,不管不顾地继续,简直疯了。 她一把推开越夺。 “阿姨什么事?” “越太太来了,有客人,需要您和越少爷下去一趟——越少爷在您这里?” 楚昭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好,我换完衣服就来。” 门外脚步声渐远。 楚昭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越夺。他被楚昭推开之后,立在那里,无限迷茫,眼圈泛红,随时要掉眼泪。 “阿夺,”楚昭尽量放低声音,温柔耐心地说,“越太太回来了,她现在让我们下去。过段时间再说吧,好吗?” “过段时间是多久?”越夺声音里带着哭腔。 楚昭哑然,差点忘了他是个对时间纠得很死的人。 “晚上?”楚昭试探着给出一个时间。越夺蹙起眉头,泛起的皱纹簇成团,明显对这个时间不满意。大概在他的预想里,见完母亲就可以继续做了。 “就这么办。”楚昭在他发出异议之前先肯定了这个方案,一边心中暗想,她刚才还打算糊弄他一下,把时间挪到下周,下下周,看来不可行,还好没说。“好啦,快回房间换衣服。” 把越夺送出房间,楚昭转身进更衣室里换衣服,特意挑长袖长裤,把身上的痕迹尽可能遮掩掉。 楚昭下楼时越夺已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上穿了件白t恤,笔直端坐。很淡漠的眼神,看上去在直视前方,不过以楚昭对他的了解,估计谁也没看,在发呆。 他对面坐了越母和另一个人男人。 中年男人留了胡茬,能看出特意留的。整体衣衫整洁,气质粗野。 楚昭走过去,在一旁坐下。很乖巧,随时听吩咐,局外人的模样。 “给你换了个新的经纪人,”越母用茶匙搅拌茶杯,漫不经心。“张丛。” 张丛从一开始就对越夺的脸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惊艳的欣赏:“越少爷比电视上看到的还漂亮,很好。那这位是——” 他看向楚昭。 越母笑起回答,看着茶汤:“我一个保姆的孩子。保姆出车祸死了,留下这一个小姑娘,怪可怜的,想着收留算了。” 漫不经心的语调和直白不委婉的话语。连张丛听着都觉得不妥,去看楚昭。 小姑娘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她天生甜净的长相,看不出刻意,但的确收敛着眉眼,温驯、柔和,把作为人的思想和攻击性收到潘多拉魔盒里。 即便听到别人如此说她的生母,依旧面不改色地乖巧给别人看。一种恰到好处的乖巧,不会让人觉得腻烦。 越母很满意,也很能从中获得情绪价值。主动更换话题:“越夺,你最近身边的那个助理怎么样?” 越夺眸光一动,机械地微微仰头,刚开机,刚回过神。他歪头略做思考,不知怎地,楚昭感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了过去。 “不好,我不喜欢。”越夺冷淡、直白地说,并不去考虑会有怎样的后果。 “噢。”越母喝了口茶,轻松随意地吐出下一句话,“那换掉吧。” “换谁好呢?”越母看了过来,楚昭有一种不妙的直觉。 如果你在一家子阴晴不定的人当中从小生活,还能顺利地活下来,一直到长大,你也能练就预知不妙的本领。 “那就小昭吧。”越母说。 楚昭咽了下口水,平静地,尽量减少语气里反驳的意思:“越太太,我学校那边有实习,我可能要先去实习,没办法照顾到越少爷。” 越母不耐烦地搅动茶水:“那就休学。” 茶水被搅成一个棕红色的小漩涡,颜色几乎往黑了去,像楚昭眼前的颜色。 “越太太,我已经休过一年学了,再休一年,学校那边……” 越母把茶杯砸在茶几上,一把茶匙扔向楚昭。楚昭别开脸,没躲开,硬物砸在了她的额角上,当的一声,茶匙磕碰桌角落到她的脚边。 “你那个破学校有什么好读的?” 楚昭屏住呼吸,额角的疼痛向四周晕染,成了一团麻木的形状。她弯下去把茶匙捡起来,放在茶几上,很平静地道歉。 她清楚越母为什么会如此不耐生气。高考前,越母本来想让她和越夺一同考表演。 的确,学的是表演,考的还是表演。不过楚昭早就下定决心不要跟着越母的意思走,平时私底下更努力地学习文化课。 她成绩太好,老师们都不忍心让她去考艺术。于是她和老师一起,左瞒右瞒,在高考前夕前的资料填报上,没有选艺术科。 等到后面越母发现的时候也来不及了。越母就想让她考本地的文化学校,这回盯着她填志愿表。 楚昭晚上就偷偷摸起来,趁着填报系统关闭前最后一刻,把志愿改了。 她的分数很高,考本地一所全国知名大学完全没问题。但她宁愿浪费分数,报去离越家更远的地方。 越母绝对不允许有人违背她的意思。更何况楚昭的行为,多次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先让学校把帮过她的老师全部开除。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对楚昭的控制上升了一个度。开始监控她的行程、资金流水,有时候还会查看她的聊天记录。 她虽然在外地读书,跟她接触过的人,基本上都会被越母派人盘问一遍。久而久之,大家表面上不表现出来,私底下不可避免地会议论她。 她待人很好,人缘不差,朋友却很少。没有人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她一直埋着头,不知道张丛和越母什么时候走的。 直到越夺长手长脚挂在她身上,埋进她的肩窝里,抱得很紧,焦虑不安的样子。 每次见完越母,他都会这样。 楚昭轻轻推他,想把他从身上扒下来,然而越夺哼哼唧唧地抱得更紧,忽地觉得他可怜,就放弃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报复欲 晚饭寥寥吃了几口,楚昭窝回房间,将门反锁后,缩进被子里,长久地盯着手机屏幕里的报名表。 选择这个专业的人多少有点理想在里面,不然完全可以选择更轻松的道路。现在理想被限制在嶙峋的现实里。她在尝到理想主义的苦头前,先尝到了现实的苦。 离面试时间还有一个月,说不定能在一个月内说服越母。楚昭心存侥幸,依旧填了表。反复确认好几遍,她发出去,等传送进度条转成绿勾,才彻底放心。 她打开了之前追的漫画。 主要想看看后面的剧情发展成了什么样。 最新章仍处于上一章。她以为是她没刷新的缘故,上下拖动几回,最新章没变化。 楚昭意识到一件事,向来准时的作者居然拖更了! 她去刷评论区,好奇评论区发酵成什么样了。 之前的评论被新来的评论压下去,都是一些楚昭不眼熟的id。 没想到新来的读者反倒变多了,在评论区催更。 楚昭暗自猜测作者崩文又拖更的原因。 不会是作者现实生活里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了吧? 作为这本漫画的老粉,楚昭看着这本漫画从第一画慢慢画长,心情终究不太一样。想了想,她点开作者私信,发了一条消息: 耳日太太您好,我是您的读者粉丝。我从漫画还在第一画时就入坑了,我非常喜欢您的作品。不太清楚太太三次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希望不要影响到您的心情,祝您天天开心! 发完,楚昭关掉手机,准备休息。 砰砰砰。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掉了手机,手机掉到床下。她在床上僵了一会儿,门又敲响了。还是三声,砰砰砰。 很有规律的敲门声,每个“砰”字要在空中停滞一秒才落下来。 她猜到是谁。越夺。 她猜到他来干什么。白天答应过他的,他现在来讨了。 楚昭犹豫着,不想开门,心想要不装睡算了。 砰!非常大力的一砸,显示出门外的人的耐心即将告罄。 她没料到,心口一紧。 接下来的每一个“砰”字,都像用锤头砸出来的,催命一样。 没办法再忽略掉,楚昭只好硬着头皮开门。 高大的身体把走廊的白光挡在身后,一团影子罩住了楚昭。 他步步逼近,她节节后退。影子里模糊不清的五官逐渐呈现,他的眼底泛红,血丝在眼白处,薄薄结了一层网。不像是哭的,倒像是……憋的。 难以抑制的欲念扑面而来,张牙舞爪。 楚昭吓了一跳。嘴巴想说点什么却卡在嗓子眼,半天挤出来几个字:“你……阿夺,你不太舒服吗?” 越夺大大地把她抱在怀里,有点委屈地说:“很难受,很强烈的难受,已经难受一天了。”他的嗓音又干又哑,一条扔到岸上的鱼太久没喝水。 他在蹭她,本能地无意识地蹭。欲望成了明显的形状。 门还大敞着,何况今晚越母要留下来住。 她太害怕越母路过房间,不经意往里探一眼,发现自家儿子居然抱着自己眼中最廉价的女人。 楚昭抚顺着他的背,紧绷的肌肉在她的抚摸下,如一张绷紧的鼓面,不停地喑哑发颤。 “阿夺,你先松开我,好不好?”她呼吸不畅,不确定是勒的,还是紧张的。 “不好。现在就要,现在!”他更加用力抱紧楚昭,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惊人的热气。执拗又任性。 “唔。”楚昭快要喘不过气。 一曲空灵悦耳的铃声响起来。 越夺对声音很敏感,尤其尖锐的铃铛声,身体僵住。楚昭趁机离开他的怀抱,捡起地板上的手机。看清来电的人,是班长。 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她接通了电话:“喂” “抱歉楚昭,你提交的实习确认书被单位那边明确拒绝了,可能需要你换一个实习单位。” “怎么……”刚问出两个字,心念电转,楚昭已明了前因后果,转换了语气,礼貌地说“谢谢”。 电话那头也很替她惋惜的语气,安慰她,会帮她留意同类型的实习机会的。楚昭再次道谢,等那头挂了电话,心里的指望也落了空。 如果她胆子够大,大可冲进越母的房间里,怒气冲冲地质问越母。 但一切只能存于想象,她就算质问也质问不出什么,只会惹怒越母,再为自己埋下一堆雷。 “姐姐……”越夺又黏上来,从背后搂住她,手不老实地摩挲着她的衣服。 说起来,当初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还跟越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她还小的时候,母亲在越家做保姆。母亲做事精细,察言观色,越家主人很喜欢她,优待她。为了留她下来,把楚昭也接来越家优待。楚昭那时候认识的越夺。 在和越夺朝夕相处中,她很快发现越夺跟自己、别人不一样。为了弄清楚这种不一样,她读了很多书,了解了什么是神经发育障碍。 “障碍”是个神通广大的词,好像平常地走在路上突然被凭空出现的石头绊倒。 不是生病,不能用药彻底治好。不是断肢,有接成的概率。它是一座高大的山,挡在他面前的山,愚公移山的山。 年幼的楚昭受到很大的震撼。世界辽阔,不仅有身体上的慢疾,也有精神上的慢疾。母亲有关节炎,雨天潮湿,墙砖的缝隙里会长青苔,母亲皮下的骨头里也会滋长酸痒辣的青苔,像痛在骨头里捉迷藏,抓不到。 越夺是否也会凭空遭遇一场雨,凭空地觉得痛在他的身体里捉迷藏呢? 楚昭想,当初在志愿填报一栏填下这个专业,一定有受到这个问句的影响。现在这个问句被凭空掐断。掐断的原因,跟越夺同样有关。 楚昭握住越夺的手,柔声道:“我们先出去买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越夺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脖子,又嗅了嗅,像小狗。说话时,会喷气打湿皮肤。 “能让我们安心享受快乐的东西。” 她拉住他的手,走出越家。 月黑风高。风里有夏入秋寂寥的味道,路上行人寥寥,车碾过黑夜,沙沙作响。 越夺在掰她的手指玩。 他研究了一会儿,五指穿过她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很得意,很满足地举起相扣的手背贴贴脸,应当觉得这样很牢固,更有安全感。 她没有拒绝。 楚昭知道自己在干坏事的路上。 早就走在干坏事的路上了,现在只是要多干一件。 她在一家装横粉红时尚的店面停下来,牌上写着成人用品自动贩卖。 走进去,面对琳琅满目的货架,楚昭后知后觉地心虚、紧张。 她不知道自己故作正经,查看包装上的文字时,是什么样的。 耳后一抹薄红,延展、延展,在脸颊上淡淡地晕开。 越夺盯着这抹薄红,眼看它一点点地变深。觉得很好看,又很好闻,闻起来是青涩的青苹果的味道,涩而清甜。想到这里,他咽了咽口水。 “中号,大号?该选哪个?”楚昭托着下巴,思考时眉毛会轻轻地皱起。好……越夺想用个词语去形容,但是好多好多情绪一起出来,便一个也出不来,全部堵在心口,软绵绵地无限膨胀,无限塌陷。 他现在想把楚昭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一嚼,再安安稳稳地吞进肚子里,一辈子装着楚昭找个地方躲起来。 最后她决定中号,大号,加大号各买一盒。用现金。 买完套,两人拉手回家。 楚昭莫名地心虚,但回到越家,又莫名有了底气。 “去你的房间。”楚昭小小声地悄声说。 楚昭做贼心虚,检查了好几遍门锁,到最后面对越夺时,忽地又浮上来一点后悔。 扪心自问,她并不喜欢他,至少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 楚昭猜越夺也不喜欢自己,只是依赖她,喜欢快乐的事情。 楚昭去脱越夺的衣服,特意垂下眼皮不去看他。担心一抬眼,便能看到他黑黝黝,犹如小羊犊的双眼。 越夺很配合地抬起双臂,仍由她除去自己的衣物。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非是想通过这种事,报复越母。 她太胆小,又没志气。 只能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将怨气撒在什么也不懂的无辜者身上。 “唔,戴不上去,看来不是这号。” “那用这个试试。” 楚昭听到越夺在吐气。 “抱歉,不舒服吗?” “紧,难受。” “还好拿了最大的……”楚昭碎碎念,撕开小小的方形包装,小心翼翼地滚套上去。 “为什么要戴这个?”越夺的耐心已快要见底。 楚昭说:“因为要保护女孩子。这是一种责任心,如果你以后有‘爱’的人,你会懂的。” “爱?” “是,爱。” 说话间,楚昭搞定了。越夺急不可耐,一把拉起楚昭,虎口掐进她的肋骨里,像掐一朵花骨朵,托举到身上来。 包装掉在床下,散落一地。 楚昭搂住他的脖子,两人四目相对。越夺的眼睛泛红,潮红,湿漉漉的,黝黑的部分像深不见底的潭,生冷,没有温度。 越夺别开眼,盯着她的某处看。 “看哪里呢?” 越夺不说话,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捏扁揉圆,像捏面团,搞得楚昭莫名其妙,又觉得有点疼。接着他按住她的后脑勺,一口吻上她的脸颊,像舔冰淇凌上的尖,又舔又咬。 她听见他说:“脸红红的,很好吃。” 他一大口用力地吮吸,不放,疼得楚昭低声喊出来,泫然欲泣。 谁家亲脸是这么亲的? 情到深处的时候,楚昭也有飞向自由的错觉。 越夺埋在她的肩窝里,汗涔涔的,近乎叹息地耳语:“姐姐,我好……” 他应该想说个形容词,“好”字在嘴边打转,说不出个所以然。 “呜。”越夺哭了。“要再来一次。”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哄小狗 欢愉之后,又困又倦。像一脚踩空云端,掉进海底,脑子被一种温柔的倦怠麻痹。温柔到楚昭短暂忘记她身处何处,在谁的怀里,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楚昭惊醒,眼皮倏地张开,亮晃晃的灯光闪了眼。 她下意识去看墙壁上的挂钟,指针指到罗马数字1。 窗外还黑,是凌晨一点。 她稍微松了口气,懊恼地心想,怎么不小心睡着了。正准备起身,原本松懈在腰间的双手瞬间拢紧,迫使她跌回去,后腰撞上某面紧如鼙鼓的小腹,腰与腹紧紧相贴,局部温度高。 一颗刺茸茸的脑袋越过她的肩,耷拉在上面。半梦半醒的语气吹进她的耳朵里,能出来他前面睡得香甜:“姐姐,留下来。” 她默不作声,等了会儿,感觉越夺重新睡过去了,再次尝试挣脱。似察觉到她逃跑的意图,束缚她的手圈得更紧,甚至还用上了腿,两条修长而肌肉分明、有力的腿,像筷子一样,夹住了楚昭用来逃跑的罪魁祸首。 楚昭哭笑不得。 “先松开我。” “不要。” “松开啦。” “不要。” 她重复了几次,身后的人干脆不说话,暗中绷紧浑身的肌肉和楚昭较劲,打定主意不让她逃。 墙上的挂钟无声在走。 她胃烧起来,焦虑不安。越母的房间离这里不远。 她暗自认怂了,真不是偷/情的那块料。 越夺坚持不放手,她没办法,腿逃不了,只能脑子逃,每一根神经都在注意门外的动静。紧张到极限脑子就开始起雾。渐渐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沉重,楚昭昏睡过去。 早上是被越夺搞醒的。 用力,急切。 且呼吸声近在她的耳侧,如拉风箱,如公牛喘气。 不想醒都难。 再一看时间,楚昭吓到心脏一拎。忙躲着他的吻,用很劝告的语气:“停一下……你看几点了,今天起迟了。” 越夺不听,自己忙自己的,特别专注。 她咬紧枕头,眼角渗出了泪。 咚咚咚。门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力道敲响。 楚昭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吓得每一根毛都竖起来。再一看越夺,冷淡到从容的一张脸,正在干的事正好是冷淡和从容的反义词。 “早餐已经备好了,越少爷。”是保姆。 越夺探下脑袋要来亲她的嘴巴,真不是时候。她一把挡开他的吻,大而亮地应声:“我在这里,我马上带他下来。” 保姆说“好”。 不能再继续了。 估摸着人走远,楚昭用尽力气反抗,床被弄得震颤:“别弄了。”越夺当然不可能听,他干什么都很沉浸、专注,难以被打断。 深吸一口气,蓄力。楚昭凶巴巴地说:“你再继续,我讨厌你了。” 鼻尖悬停在她的脸颊上方,越夺停下所有的动作,像被主人一脚踹飞食盆的狗,茫然、呆滞、不知所措。 这时候很容易就能推开他。 楚昭升起一丝于心不忍,仅仅一丝而已。比起对越母的忌惮,这一丝不忍可忽略不计。 他被推开也没有反应,一只玩腻了扔在一旁的玩偶,脸上保持一脉相承的表情,跪坐在一角。楚昭没心情去管他,快速地套好衣服,把扔了满地的东西,该叠起来的叠起来,该用纸包起来的包起来,分别放在床头和放进垃圾桶。 她和自己的母亲一样,收拾残局的动作最干净利落。 最后来收拾越夺。她刚凑近他,越夺就默默地钻进被子,掀起被子盖住头,隔绝了她。她怎么拍被子都没反应,怕他把自己憋死,她就先退出去,一个人下楼。 保姆说越太太早出门了,又是一段时间不回来。 不知是否为错觉,保姆似乎在她的脸上多停了两秒,什么也没问。 楚昭端了早饭去越夺的房间。 不敢让保姆看见她一个人用早饭,这种画面传到越母的耳朵里,会自动变成她不负责任,没有良心。虽然不无几分道理。 她端去越夺的房间吃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只要不涉及到越母,对待越夺的问题她还是很从容的。 她十二岁就跟越夺一同上下学,一同吃饭,他什么意思,什么感受,什么想法,她摸得一清二楚。比如越夺现在躲在被子里,估计在想她为什么要凶他,而非故意不理她。 越夺有时候像一台电脑,版本老旧的那种。在程序运行前,要在蓝屏处卡上一会儿。 无论如何,他其实是一个很好懂的人。 楚昭用完早饭,估计越夺也冷静完了,开始去哄他。 她跪在床上,弯下腰去,把嘴巴送到被子附近,很夸张地放低声音,在说悄悄话似的:“阿夺,你在被子里吗?” “我来找你玩了,快把门打开。”她轻轻拍了拍被子。见他没反应,她又说,“不开门的话,我要自己打开,进来了哦。倒数三个数。” 三、二…… 楚昭去掀被子,一开始没成功,被他从里面扯紧了。来回拉扯几次才掀开一角。越夺像石头地下见了光的虫,立刻蜷缩成一团。 他的脸下湿了一大片床单。胳膊挡住了眼,正轻轻抽搭,肩背一耸一耸的。 她伸手将他捞起来,拉下胳膊。 越夺红着眼眶看她,鼻涕沾了脸颊,润湿的睫毛尖儿和湿漉漉的眼珠子黑得押韵。楚昭拿来湿巾要给他擦鼻涕眼泪,越夺没有躲,呜咽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说不出来就用手比划。翻来覆去地说,委屈到不行的样子。 “为什么……不做完……打断我……欺负……” “做错什么了吗?” 楚昭捧起他的脸,手感很好,皮薄馅多。她认真地看进他的眼睛,耐心、温声和气:“你不可以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亲我,还有要我。”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也不行。” 他看楚昭的眼睛,不像在看眼睛,直勾勾的,若有所思,大概在思考她的话。过了会儿,越夺说:“你眼睛是淡灰的颜色。” 听到他提到自己的眼睛,楚昭疑惑地眨了下眼,思绪一下搭错了线,很短暂地搭错,她及时拉回来:“我说你不可以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亲我,还有要我。尤其当有其他人在的时候。” “鼻子是莹白色,唇是樱粉色,不对,比樱粉色要再深。”越夺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说,正是面无表情才显得一本正经。仿佛躲进造句游戏里,用精巧错综的形容词把自己藏起来,要使楚昭找他时眼花缭乱。 “还有我的印章。”越夺说完,还要继续说。 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楚昭不想和他玩捉迷藏,何况他根本没打算让她从一堆琳琅满目的词语里揪出他。 楚昭一面起身一面嘱咐他洗漱吃饭,今天要飞去赶剧组。她态度一如往常温润和气,让越夺误以为自己躲得很成功。 她回房间洗漱。对着镜子洗脸,发现右脸上晕开一片茄绀的斑,大拇指的框那么大。她瞬间想起来,昨晚,越夺对着她这里又吸又咬。 所以她刚才顶着这块斑和保姆说话,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演得很好?不过她猜保姆根本没多想,不然早该问了。 她对着这块斑上了很厚的遮瑕粉底。 换上轻便的衣服,收拾好行李,她联系完司机来搬行李,下了楼。 越夺坐在沙发上,长腿微微地外展。外面搭了一件黑色棉质外套,里面配的是白色衬衫。干净清爽,挺像那么回事。他见楚昭,起身要来牵她的手,特别自然。楚昭也自然而然,反手往他的手里塞了个黑色口罩。 他看到手里多出来的东西,眸子定了一下,应当懵了。 其实不太明显,在外人看来,他大概只是垂眼,停顿几秒,再毫无情绪地抬眼,看向前方,透过前方的东西看向远方,这时候的眼睛很像无机质的玻璃弹珠。最后他机械地戴上口罩。 等到了车上,越夺再次要去拉她的手,楚昭“恰好”看到衣服上的纽扣歪了,抬开手去调整。她表现得太自然,仿佛全因为他想她手的时机不对,回回扑空。 飞机两个小时的行程,她一句话不说。越夺一般把她的声音当白噪音来听。她不说话,越夺就没办法安静地待着,焦虑到去抠机座的沙发皮。 下了飞机,工作人员帮忙拿行李。 楚昭说我不用,我用手拿着就行。然后全程手抱着背包,把两只手占得满满当当。越夺黝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望着她的手。她余光瞄见,也当作看不见。 回到酒店,越夺跟在楚昭身后进了她的房间。楚昭不紧不慢地放好背包,再转过身来,越夺正靠在门上,手背在后面,浓色的眉毛压得很低,眸子闪着光,不确定是天光还是泪光,欲说还休,一种忍欺之意。 “不可以没经过我的允许就亲我,还有要我。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也不行。你明白了吗?”楚昭浅浅地笑着,语速平缓,眼角弯起来,特别亲和无辜。 越夺闷闷地“嗯”了一声,已经染上了哭腔:“那现在,可以亲你吗?” 楚昭摇摇头:“不可以。” “但是你可以抱我。” 越夺“嗯嗯”两声,走上前,一声不吭地抱住她。一整个大型挂件挂在楚昭身上,楚昭长得矮,只能踮脚、仰头,无奈地承重。 他用胸口又贴又蹭,挂在她身上还不够,干脆把楚昭端起来,面对面地坐在小沙发上。 然后锁住她的腰,埋进她的肩窝里,深深地呼吸,像在吸氧。 楚昭察觉到了他的委屈和焦虑,于是手指头穿进他的头发里揉了揉,给他按摩头皮。越夺眯起眼,歪过下巴哼哼唧唧,很舒服的样子。 不哭不闹的越夺是一只乖巧小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就看看 门铃响起来,楚昭站起来要去开门,越夺的手依依不舍地黏在她的腰上,随着她的动作扯断。 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男生,手里拿着很厚的资料袋。 看到楚昭后明显一愣。 “你好。”楚昭微微一笑,手从门把手上放下来。 “哦哦。你好,我是越夺先生的前助理,我叫陈小松,来交接工作的。”嗓音也很清秀,细细的,女孩子般的嗓音。 “噢,陈小松,你好。交接工作是吗?请——”楚昭立刻想到越夺还在房间里,让人看见不太合适,一转话锋,“我们去五楼的咖啡厅聊吧,听说这家酒店咖啡做得很有特色。” 五楼咖啡厅为半开放式。 经典乳白色细腿桌椅,支起蓝白条纹太阳伞。坐下来,能看到擎着一颗大圆球的都市建筑,尖锐的指针向天。 楚昭点了两杯咖啡,等咖啡时陈小松很兴奋好奇地问她:“你是越夺的经纪人吗?我听说越夺最近换了新经纪人——你好美丽。” 楚昭惊讶地看向他,惊讶的时候每一根睫毛都替她讶。她在想,如果认为她是经纪人,陈小松为什么敢用如此亲昵的语气问她。 后来她想到,应当不是所有人都会把上司想成“薛敏恩”(越母)。 “不是哦,我是来接替你的工作的。” 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说请慢用。 “谢谢,挂我房账上就好。”楚昭礼貌地笑了下。 陈小松“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谢谢,谢谢。” 接着他把资料袋从桌上推过来:“这个是材料袋,行程表、合同什么的都在里面。”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开了口:“姐妹,你也是来追星的吗?” “嗯?” 陈小松继续说,压低声音:“看你应该不是那种很缺钱的人,不缺钱还来来做助理,来追星的对吧?” “呃,”楚昭不知该如何回答,半肯定半犹豫地点头,“大概……算吧?” “那你可得注意着点儿。我当时我也是为了追星才当的助理。当了我才发现,有些人真的只能远远地看脸,近看,简直看不了一点。当然我是说性格。” 说着说着,他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打量起楚昭来。 “越夺这个人性格超级奇怪,脸臭,还经常莫名其妙发火,一有点不顺心就挂脸。做他助理遭老罪了。” 楚昭表面认真地点头,实际心不在焉。 “说话也很难听,又挑食又挑环境,不准别人碰他的东西,碰一下他就会大发脾气,老吓人了。” “这样啊。”楚昭抬眼盯着他的脸看,然后笑起来,“你的皮肤好好啊,怎么保养的啊?” “啊?真的吗?”陈小松摸着自己的脸笑了,“谢谢姐妹,你皮肤也很好啊。” 两个人聊了会儿护肤心得,又把话题转到工作上,最后加上联系方式,皆大欢喜地散了。 楚昭回到房间,发现越夺缩在沙发上睡过去。她给他盖了条毛毯,坐到行政区翻看资料袋。资料袋里什么都有,楚昭耐心地把文件类型分好,把有关最近行程的文件挑出来,对照交接单一张一张做标记。 做完这些,一抬头,已经到傍晚。 脖子有点酸,楚昭活动了下脖子,手机屏幕亮了。 打开来看,是班长发来的消息。 班长:现在还有个实习单位差人,不过实习工资不高,比较累。你可以考虑一下。因为已经过了材料提交期,这个可能得你自己过去面试。 楚昭:收到。谢谢班长,班长辛苦啦。 班长发过来相关材料,上面标着星星儿童福利院。 楚昭想着等戏拍完,找个时间过去面试。 “姐姐。”越夺醒了,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翘起一根呆毛。 “嗯,醒了?收拾一下,我们去吃饭。”楚昭收拾好资料,看到他的造型,忍不住笑出声。 越夺茫然地看着她笑,慢悠悠地摸了把头发,抿唇,面无表情,但楚昭知道他已不好意思,便敛住了笑。 在前往餐厅的路上,越夺要去牵她的手。 吓得楚昭一下子躲开:“这附近全是你的粉丝,被拍到就不好了。” 越夺缓缓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看他的表情,估计在想“看到又怎么样”。但楚昭坚决不肯他牵,他只好不开心地抠袖子。 餐厅人很少,楚昭点了几道清淡的菜。等待的时间里,越夺又要往她身上贴,楚昭干脆坐到他的对面去。 越夺委屈地望着楚昭,摆弄手里的餐盘,银叉碰白瓷咣当响。 回去的路上,越夺终于忍不住戳了戳楚昭的肩膀,戳泡泡一样,力道很轻:“我不怕被看见。姐姐,我们牵手回去嘛。” 楚昭抬头望他,可能在望天。该怎么向他解释,如果被人看到,发到网上去,影响到他的演员生涯,越母会吃掉她啊? 她微微一笑,让人放松警惕的笑。接着吐出两个坚决的字:“不行。” “可是之前你明明有牵我的手啊。为什么当时就可以,现在就不行?”执拗的越夺像一头非要挡在行人道中间,拉也拉不走的金毛犬。颇有一种如果今天搞不懂为什么,他就在大街上站一晚上的决心。 楚昭该怎么解释,上回是情感冲昏了头脑,才能干出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也可能是好多天前喝的酒精,根本没有被循环出去,她脑子一直混混沌沌。 怪来怪去,还是怪在那天喝的酒上。 “我明明已经答应经过允许才亲你,要你。为什么还不给我手牵?”他委屈得眼眶红了,像白瓷上了红釉,拿在手中,很易碎的样子。 楚昭没办法,看了眼四周。 路两边矗立着商业铺面和绿化带,已是傍晚,很多店正在关门。 几乎没有行人,应该不太会注意到。 权衡利弊后,楚昭虚虚地拉住越夺的手,太心虚,只握住指头的前三分之一。越夺立刻收起眼泪,得寸进尺地整个包裹住她的手,非常强硬、固执地要和她十指相扣才满意。 楚昭拉起他走,有些无奈地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一言不合就哭? 眼看要到酒店,楚昭想松开手,甩了两下,没甩开。他故意握紧了不让她收回去,力道没大没小,差点弄疼她。 就这样心惊胆战地进酒店,楚昭已经想好明天早上的热搜要写什么了。 越夺还要进她的房间,被楚昭命令禁止在外面:“晚上不可以来。” “为什么?”越夺又要哭。 不要在走廊上哭啊,会打扰到别人的…… 楚昭只好打开门:“算了,就今天晚上。” 越夺一下抱住楚昭,抱玩偶的那种抱,双臂从腋下穿过去,交叉一圈锁住她整个人。进了门,他用背把门抵关上,完全没有刚才要哭不哭的样子。 楚昭反过味儿来。 他不会故意用哭骗她答应吧。 整个人被他抱得被迫踮脚,摇摇晃晃,要倒不倒,很没有安全感,只能紧紧拽住他的衣服:“你先松开我,我要去洗澡。” “嗯,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过了会儿,越夺才心满意足地放她下来。并非心满意足,只是楚昭一直在拍打他的背,让他放自己下来。放下是无奈之举,一种退而求次的做法。 楚昭真是气得没话说,拿了睡裙往浴室里钻。 卸了遮瑕,底下那块被亲出来的斑显现出来。颜色淡了,成了浅浅的棕灰色,在白底的皮上如一块胎记。 洗完澡,楚昭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出浴室。开门时,一笼子潮湿的蒸汽一起跑出来。她头发刚擦完,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后背上。珍珠白的睡裙贴在身上,裙摆波浪一样晃。 越夺直勾勾地盯着她,手抠进床单里。 “我要吹头发。吹风机很吵,你先回房间吧。”楚昭倒了杯水,背对着他。一直没听到他的动静,楚昭疑惑地转过身,肩膀吓得一跳。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飘过来的,近在咫尺,脑袋差点撞上他的胸口。 “你。”她开口刚说出一个字,越夺支起她的下巴颌。 “这块,是我弄的吗?”他另一只手抚摸古迹一样,抚摸楚昭脸上的斑。 “是,你弄的。所以下回不要这么用力,会留痕迹的。”她说的用力是指各个方面的用力。 “好看。”越夺眯起眼睛,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近乎迷恋,摩挲着她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死的艺术品。 她感到一背的汗毛立起来,毛骨悚然。别开脸,抵住了他的胸膛,不让他再靠近:“太晚了,你该回房间了。” 越夺不想被推开的时候,谁也推不动。 他捉住她的腕,探过头来细嗅,从腕到手臂,温凉的鼻尖时近时远,一点一点,直到凑近她的脖子,嘶嘶地长长地嗅了一嗅。潮湿温润的水汽给予他一种安慰:“姐姐,想要你。” “今晚不行。”楚昭想往另外一边躲,没想到他早用胳膊把另一边挡上。她现在是被人的栅栏围起来的羊。楚昭只好不偏不倚不躲,认真地看着他:“没有套,做不了。” 越夺颇为遗憾地叹气。楚昭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叹气,跟见了鬼差不多。 他抓住她的大腿把她整个人端起来,端在腰上,吓得楚昭喊出声:“你!不是答应过我——” 越夺无机质的眼睛眨了眨,缓慢至极,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在空中划过弧度。他把楚昭端到床上,跪在她的腿间,仰头望着她,眼神特别诚挚、无辜:“嗯,不做。可以看看吗?” 的确没做。 的确看了一晚上。 用嘴看的。 全身上下亲了个遍,咬了个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真见鬼 楚昭早早起床,和副导演确定好定妆时间和场地,联系了工作室派专车来接。 都是一些零碎而消磨耐性的事情。论耐性,没有人比她更有。 搭专车跟随工作人员前往化妆场地。 场地设在离片场不远的一家酒店里。楚昭从副驾往外看了一眼,酒店外已拉起警戒线,线外站满了举相机、手机的各家粉丝。 她从车上下来。小风夹小雨,打在裸露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有点冷。赶紧从包里翻出一把伞,向司机道谢,关上车门,走向后车门。 楚昭拉开后车门,一只长腿先迈,踩在地上。等头出来,楚昭把伞送到他的头顶上,随着他站起身,她后知后觉不太对劲,等反应过来,越夺已把伞顶飞了…… 两人面面相觑,粉丝面面相觑。 她正要去捡伞,远远看见一个工作人员把伞捡起来,小跑过来:“哎唷越老师,伞在这里。” “你这个新来的助理怎么搞的?”工作人员把伞递给楚昭,“别把越老师弄感冒了,小心着点。” 楚昭谢过工作人员,重新举起伞。伞荡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一抬头,见越夺正面无表情地揉着鼻子。看来被伞撞到了。 越夺:“……” 楚昭:“……” “哎——姐妹!”陈小松迎面走过来,一手举伞一手拿咖啡,笑容满面。 楚昭得救了一般,把伞塞到越夺手里,自己钻陈小松伞下,给陈小松整得一愣。 什么情况? “借一下伞,谢谢。” 陈小松把嘴凑过去,特别小声地说:“啊?你不给你家艺人打伞,跑来我这里躲雨?” “我觉得我再给他打伞,明天我要被网暴。”她也学着他用夸张的气声说话。 陈小松:“行。” “越老师,请往这边。”楚昭冲越夺招招手。 越夺握住伞柄,支起伞。手上分明的骨节如丛峰嶙峋,面上却云淡风轻,浓的地方是墨,浅的地方是留白。跟在两人的后面。 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胳膊和胳膊凑得很近。 他握得更紧了。 楚昭注意到小松手里的咖啡,便随意地找起话题:“今天起太早了吗?我看你手里有杯咖啡。” “哦那没有,”小松说,“给我家艺人喝的,这玩意儿能消肿。” “还有这种功效?”她心想要不要给越夺也来一杯,随即想到他不喜欢味道太大的东西。 “对啊。我家艺人比我起得还早,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敬业的艺人。工资虽然比之前低,但比之前轻松好多。” 楚昭和小松在化妆间门口分开。 进入化妆间,一个化妆师迎上来:“越老师您好,哎这位老师……”她看了眼楚昭。 楚昭微笑着澄清:“我是越老师的助理,姓楚。” 化妆师恍然大悟,手摆向一边:“抱歉抱歉。越老师,请坐这边。” 越夺面无表情地坐过去。 楚昭主动站在一旁,给化妆师递东西。 可能平常看习惯了,楚昭只觉得他顺眼,没觉得有多好看。 化完妆一看,便不同了。说与平常有点不同,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同。但站在那里,身边的景物都变得浅淡灰蒙,从他身边经过的人一个个都成了模糊的点,唯有他是清晰的。 意识到自己盯太久了,楚昭别开眼,带他去摄影场地拍定妆照。 “越老师,这边坐这边坐。可能要等上一会儿,前面有个女艺人还在拍。” 越夺不怎么说话,看眼神估计在走神,根本没听别人说什么。楚昭连忙笑着对工作人员说谢谢,把越夺带到休息区。 过了会儿,轮到越夺了,楚昭留在场外。 上一个女艺人走出来,楚昭无意间瞥了一眼,那人显然也看到她了,比她先露出别的神色。 “是你,”女艺人走过来,笑容很惊喜,“你还记得我吗?” “嗯……”楚昭张大眼睛,假装在思考的样子。她当然记得,她上次帮这位女艺人挡酒来着。不过,还是不要承认比较好,免得对方尴尬。“我记性不太好,已经不记得了。您是?” “朱倩老师!”特别的尖细嗓音传过来,随后人才到。是陈小松。“化妆间那边在催了,该去化一下套妆了。” “回头再聊。”朱倩冲楚昭拜拜手。陈小松看了眼楚昭,又看了眼朱倩,有点讶异,不过没有说别的,很快投入工作里。 拍完定妆造,已经是下午。 下午还有一场开机仪式。 在这其间,楚昭不停地关注各个平台的风向。 早上的“小意外”被粉丝们剪辑成视频,词条也是#夺夺190超绝身高#,#此夺好萌#。视频从头到尾跟她半毛钱关系没有。 还好没出负面新闻。 她松了口气。 开机仪式在一座寺庙里举行,摄影机提前用红布盖住了。 现场站满了人,大多是工作人员和演员。 楚昭在一众人里发现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记得陈小松叫她“朱倩”。那人同时也看过来,视线先落在了越夺身上,其次才转到楚昭身上。 开机仪式结束后,朱倩笑容满面地走过来,跟越夺搭话:“越老师您好,我是朱倩。是这部剧的女二,希望后面合作愉快。” 越夺抬起眼,没什么情绪,冷冷地“嗯”了一声,又垂下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朱倩有点尴尬。 虽然早就听圈子里的人说越夺此人脸臭脾气臭,爱耍大牌,来之前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传闻还真半个字不假。 “朱老师您好,”楚昭出声缓和氛围,“我是越老师的助理,姓楚。您叫我小楚就可以了。” 朱倩上下打量她,难以置信。大概没想到作为宋家豪门宴会上的宾客之一,居然只是越夺身边的一个小助理。 也不一定,万一她跟自己一样,也是请过去表演的艺人呢? 可是那些人的态度,对待她和对待自己,明显两个态度——区别在于有没有把人当人看。 也不一定,万一她比较得哪个大佬的青睐呢? 想到这里,朱倩审度起她的外貌来。 乖巧玲珑,眼睛大得有种嗔怪之意。太谦逊,缺少媚与勾的感觉。身板瘦小,没料子,像乖小孩,不像圈子里的大佬会长久喜欢的样子。综合下来,也不是做演员的长相。 楚昭被盯得不自在,正要说点什么岔开话题,一具高壮的身体生硬地插进两个人的中间。越夺平平淡淡地甩字:“别乱看。” “啊。”朱倩愣怔一下,大概没想到越夺会这么说。她收回视线,脸上堆满笑容。“越先生,待会儿有开机宴,宴会上见。”说完,她便牵着外套离开。 “我们也走吧。”楚昭刚要走,手腕被拉住。 越夺悄声说:“坐后面,姐姐。” “不可以,人太多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敢保证不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他抿了下唇,松手默默回到后车座。 坐上副驾后,楚昭莫名觉得车内气压很低,便开了车窗。 开了窗也不顶用。 一股粘腻、森冷的目光,长满了触手一样,在后颈一片来回地攀附、舔舐,拖泥带水。 末了,还要幽怨地在她耳边叹冷气。 真见鬼了。 吃饭是主创团队和主演的事,楚昭这种小助理只需要蹲在外面待命。 陈小松拿过来几个热乎乎的当地特色饼,在她身边蹲下,问她吃不吃。楚昭不怎么吃这些味道太大的食物,怕越夺闻到了不舒服。 可确实有点饿了,她接过来,咬了一大口。 “干助理忙得顾不上吃饭是常有的事儿,多打探打探附近吃饭的地方,或者多在身上带点小零食。”陈小松也吃起来。 楚昭点点头,几乎要流泪了:“好好吃欸。” “好久没吃过这么有味道的东西了。” 给陈小松听得起怜悯之心:“剩下的也给你吧。” 楚昭跟他来回客气几回合,他坚持给她,她不再推辞,接过来专心地埋头苦干。 “哎,你怎么会认识我家艺人的啊?”陈小松一副八卦的笑。 “看电视认识的呀。” “少来吧,我哪是这个意思。朱倩好像也认识你啊。” 楚昭拿出纸擦了擦嘴:“人家明星怎么会认识我,是我主动跟人家打的招呼。你之前不是分享过吗,多和在场工作人员打招呼。” “嚯,学得挺快。” “那是。主要还是你教得好。” 开机宴设在饭店的顶楼,意为“高卖”。大圆桌被一格格人分割成一个个弧形,举杯,酒液洒在桌上,一小摊挥发出浓烈的气味。男人的笑和女人的笑交杂,细细粗粗,像老旧电视机的雪花在翻滚。 翻滚进了他的耳朵里,一点点胀大,再胀大,要把他的脑子撑爆。愈到极限,愈显冷漠。一张脸,脸模糊看不清,听声音应该是男人,长出四肢,举起杯子在向他敬酒。他向他敬酒,剩下的一圈人,同样看不清五官的人,都举起杯子向他敬酒。 “越老师,今天……” “越……” 声音钻进耳朵里就自动调成最尖锐、变形、刺耳的音效。 好吵。 他本能地焦躁不安,指甲陷进手心,陷出几个红的小月牙。 他特别想念一个人,亟需找到她,埋进她的怀里深吸一口气。 越夺突然离座,在场的人静默几秒,默契地不提这件事。因为都惹不起、惹不起。 一出来,黏滞厚重的灯光瞬间变得轻盈,仿佛从沼泽里蹦到了水里。 他的眼睛在找楚昭,鼻子也在找楚昭。 拐角处,他看见楚昭坐在楼梯口,昏黄的光落下来一圈,她是唯一的主角。主角在笑,眼睛弯成弦月,特别好看。笑声悦耳动听,令他很有安全感。 往前走了两步,他恍恍惚惚地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男人。 看不清他的五官,躯干长出四肢,在往楚昭的身边靠近,四肢像疯长的藤蔓要往楚昭身上缠。人说话了,重重地敲下音叉,最尖锐高频的声音。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很不好。 越夺冷冷地想,楚昭应该离他远一点才对。 更不好的是,陈小松手里拿着一个油纸袋,纸袋由内而外散发着油腻的、混着葱花味和酱油味的气味。气味像针一样不加商量,十分强势地冲击他的嗅觉。 陈小松将袋子递了过去。楚昭不会喜欢的。 ——不对。越夺的脑子仿佛卡顿了一下。她接了过去,还笑着,笑得这么美,可是接过了这么油腻肮脏的东西,塞进了嘴巴里。 啊,她的唇动起来那么美,浅色的,惹人怜惜。可是居然在嚼这么恶心的东西。 油腻的、令人作呕的饼,从别的男人手里……她怎么可以? 越夺的胃翻搅起来,火的舌头里伸出无数双小手,拉拽他的胃的神经线,线连接着喉管,一块灼热的、酸臭的硬块水泥在那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手指冰凉,指尖发麻,他想冲过去,把饼从她的喉管里抠出来……至少要把那块饼扔掉,不能再吃。除非,除非是他给她的。 可他动不了,像有无数根线缠住了他的脚,将他束缚在原地,愤怒、无力、挫败……他成了情绪的地缚灵。 落荒而逃。 开机宴一直办到半夜,如果不是吃了几个饼垫肚子,楚昭觉得自己可能会昏过去。 越夺终于出来了,漂亮的眉头蹙起,明显的倦怠和焦躁,嘴角不耐地抿紧。他要跟楚昭回去,一个声音叫住他的名字。 “加个联系方式吧,越老师。”朱倩小跑过来,脸上的妆被光照得油亮,好在她的五官美艳立体,浓妆也衬她。 楚昭多看了几眼,才想起来要提醒:“朱老师,我们工作室有规定,私下不能加联系方式。您加我的工作微信吧,有什么事您可以随时跟我说。或者说改天一起吃饭。” “这样啊,”朱倩面色凝了一下,随即加了楚昭的联系方式,“那回头一起吃饭。”后面这句话是对着越夺说的。 见越夺没反应,朱倩的笑破了个口子,但依旧体面地说了会儿话,打了招呼才离开。全程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太累了吗?早点回去休息吧。”楚昭对越夺说话,他转了下眼珠,视线落在她身上,冷得像刀子一样,刮了她一下。 楚昭没多想,只当真见鬼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神经病 到了酒店门口,楚昭先发制敌,嘱托工作人员:“麻烦把越先生送回房间,我出去买点东西。” 她以为越夺会说点抗议的话,没想到他今天格外乖,一句抗议的话都没说。 没多想,她直接下了车。 附近有个寺庙,庙前有石砌的步梯。刚下过小雨,步梯被水浸得油黑。 她在最低的一阶蹲下,打开手机检查群消息,翻了翻,没什么需要关注的信息。刷了会儿学习视频,想休息一下,转来转去还是打开了某个漫画网站。 发给耳日太太的私信还挂在聊天界面的最上方,时间已经是一周前。 果然没有看到吗? 她正要关上,更新提示和消息提示一起响起来。 私信界面多出一条消息。耳日太太居然回了她的私信! 对面:为什么叫“耳日”? 楚昭受宠若惊,打字的手指头都在激动地颤抖:因为老师的id叫“想把太阳揣进兜里”,里面有个“阳”字。“阳”字拆开就是“耳”和“日”。这是我给您取的爱称! 几秒后对方又回:哦哦。 再没有下文。 好高冷。楚昭友善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点开最新更新的章节。 又是两章超甜互动。 由于作者的画风实在美丽,楚昭完全忘记了崩人设的怪异感。等她反应过来,最新章已经看完了,页面自动跳到评论区。 1楼“polo头不是菠萝”:呃不知道有没有跟我一样,看着看着觉得,好像也能看? 2楼“一起学狗叫”:这也太甜了吧,谁懂有一天我会为一只兔子一只狼磕生磕死。 3楼“嗷呜嗷呜一口吃掉”:其实从头看一遍,两只小动物不是纯友谊这件事,作者暗示得挺明显的。只不过我们被画风迷惑,先入为主两只小动物是好朋友。 4楼“星星点灯炸了”回复3楼:确实。毕竟没有谁家好朋友又是贴贴又是抱抱又是让兔子躲进自己大尾巴里睡觉的。 5楼“怎么一直响”回复4楼:啊?你是说前面的剧情里,大灰狼把小白兔头塞进嘴里,不是想吃了她,是想亲亲她吗? …… 嗯,当童话风小甜文看,好像也不错? 她愉快地决定继续追这篇漫画。 在外面磋磨够了,楚昭回到了酒店。 洗完澡,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身体,脖子、胸前、大腿还有后背看不到的地方,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吻痕。 好在现在是穿长袖长裤也不会引人疑问的季节。 越多不在,难得睡觉不用提心吊胆,她躺在床上,平静得像入殓。希望以后每一天都不用提心吊胆,如是想,她安详地闭上眼。 然后被闹钟吵醒。 今天第一天开拍,楚昭早早起床把剧本再温习一遍。 这是一部青春校园偶像剧,剧情上来说,讲的就是一个三角暗恋,卑微女主暗恋矜贵学长,修成正果的故事。故事老套没新意,胜在受众稳定,好拍不易赔。 第一场戏是男主和女主的告白戏。 青梅女主暗恋竹马男主多年,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只有男主浑然不觉。追爱无果的女主决定放弃后,男主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喜欢的人是女主。于是男主约女主到天台上表白。 楚昭在场外看戏,看来看去只有一个感受,脸是真好看,演技是真烂。 不知什么时候,陈小松凑过来,冲她晃了晃手机。楚昭心领神会,打开通讯软件。 陈小松:这么烂的演技,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啊。 正思考怎么回他,陈小松又补充:不对,是两张脸。 楚昭很快发过去:这么敢说你不要命了。[少说两句吧,这可是要杀头的.jpg]。 陈小松:包不要命的。 两人会心一笑。 第一场戏拍得还算顺利。越夺的台词毫无感情色彩,毫无语调起伏,唯一算不上优点的优点是记得很熟。女演员说完,他就往下接。可能导演知道多来几条也没意义,保了一条,第一场戏就过了。 第二场戏布景需要花时间。 趁中场休息,楚昭拿了水,回来再看,见越夺正独自一人蹲在角落里,孤零零的,望着地面,无意识地抠着手指头。 人人对他敬而远之,没人敢跟他上去搭话。 楚昭走过去递给他水,他没第一时间接,抬起头,神色幽怨:“你跟他在笑什么?为什么要笑?” “什么?”楚昭的手还拿着水悬停在他面前。 他抿了下唇,接过水,浓眉压眼皮很低,一丛睫毛将眼遮得欲言又止:“没。” 第二场戏是男主和女二的对手戏。 对比女主的卑微青梅身份,女二是空降校花,骄纵自信,美艳动人。她勇敢追爱,矜贵清冷男主不拒不迎。 在拍第一场戏时,朱倩就在现场了。场间一直在看剧本。 “调度完毕,演员预备。”导演在对讲机喊。 稍微调整了一下姿态和站位,正式开拍。 “学长,反正你也没女朋友,我们试一下嘛。” “现在最主要是学习。” “那就边学边谈,偷偷谈。”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吓一跳。朱倩无论是在人物姿态还是表情上,都呈现得富有细节,活灵活现,骄纵、自信,隐藏在自信之下的自卑,人物的层次感一下上来,让人直接忽略掉了脑残的台词。 如果说第一场戏,只能说越夺演技不好。这一场,直接能衬托出他压根没演,纯背书。 “停!”导演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朱倩你情绪稍微收一下。” 楚昭不解,心想,这不是挺好的? 陈小松戳了戳她的胳膊,在手机上打字,举屏幕给她看:演技不好无所谓,让观众看出来就完蛋了。只要全员演技烂,就没人能感觉出演技烂。这一行全靠衬托。 听了楚昭只觉好可惜,这么好的演技。 陈小松又打了一段字:而且你不知道吧。这部剧的资方是薛敏恩,越夺的妈。越夺是他妈塞进来的。如果这部剧上去了,被拉的女配,被踩的是男主,把资方惹生气了,以后谁还投?有钱人惹不起,惹不起。 见楚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陈小松聊得更来劲,手打字打得冒烟:薛敏恩你知道吧,上一辈老演娱圈离金石奖最近的一位女演员。可惜在事业巅峰嫁了人,从此演娱圈查无此人。现在估计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她儿子身上了。 没有人不喜欢听八卦。楚昭看得津津有味,差点忘了自己还住在越家,听的算自家屋檐下的八卦。 陈小松兴奋得嘴角飞起:而且,据说薛敏恩后来收养了一个小女儿。小女儿演戏要比她儿子有天赋多了。但小女儿不爱演戏,连夜改志愿,拦都拦不住。哈哈,你绝对猜不到,这个小女儿的生母是薛敏恩的保姆。 看着屏幕的楚昭的嘴角逐渐凝固,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来了。 陈小松沉浸在八卦里忘情了,发狠地打字:你可能疑惑保姆那咋啦,这薛敏恩人还挺好的啊。但你绝对猜不到,这保姆跟薛敏恩的老公—— 后面的字没打完,被楚昭摁住。场监过来了。 “老师好。”楚昭和陈小松默默往旁边让开,场监搬起苹果箱,火急火燎地跑了。 陈小松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电子烟:“要不要找个人少的地方,继续听我给你讲。” “等等!您别抽烟,会有味道的。” 他早已吸了一口,听楚昭这么说,又揣了回去:“这个不难闻。” 空气残留着甜腻清凉的西瓜味。 “是不难闻,但是越夺会受不了这个气味,”楚昭扇了扇空气,“他鼻子很灵的。” “哇,他才给你发多少钱啊,这么敬业。”陈小松开玩笑,“不会真来追星的吧?” 楚昭不好意思告诉他,一分不给。 “行,我去外面抽,白白。” 导演宣布收工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夜里风冷,楚昭抱起提前准备好的羽绒服赶到越夺身边,递给他。 他第一时间并没有接。 先是眉头微微一蹙,犹豫地接过衣服后,放到鼻下轻嗅。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楚昭问。 越夺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一阵不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退后的脚还没踩稳,越夺忽地拽起她的手腕,像拎住小羊崽的角,不顾她惊叫出声,大步地迈向车子。 “是你身上的味道。你身上怎么会有其他人的味道?”他吐字森冷,字字切齿,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你说什么呢……啊!”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扑在了车座上。砰得一声车门响,楚昭揉揉眉心,见越夺出现在副驾上。 楚昭从没见他发过这种疯,一路上心里头发毛,没敢说话。 一直到了酒店门口,该下车了,楚昭按住了车门,犹豫着没打开。 越夺果断离了副驾驶,在她还在犹豫之时,拉开车门,一把把她拽下来。不管她踉踉跄跄,矮个子能不能跟得上,急切地迈着阔步往酒店里走。 期间她好几次差点掼倒,他轻轻一拎又悬起来。她在空中飘飘摇摇,很没安全感。 晕头昏脑地被拉进房间,楚昭正想问清楚他想干什么,没想到他还没结束,更加用力地拽她,一推浴室门将她扔进去。 楚昭歪着身子匍匐在墙上,搞不清情况,下一秒温热的水从头淋下,淋了满身。 “你,你做什么?”楚昭连忙抬起胳膊免得水进入眼睛。 胳膊又被一股力道拽开,楚昭踉踉跄跄地跌进他的怀里。 他一手环着她,一手举着花洒,从肩膀到腰淋了个遍,嘴里还喃喃自语:“姐姐脏了,我给姐姐洗洗。姐姐脏了,我给姐姐洗洗。姐姐脏了……” 楚昭抵在他的胸口,用力地咳嗽,喉间的水黏腻得像永远咳不干净。咳了两下,她混沌的脑子终于醒过来一些,怒火中烧。 他扶稳她,让她立好,弯腰要给她洗别的地方。 当手伸进她的腿间,她应激似的狠狠一颤,一个没忍住,照着他的脸狠狠来了一巴掌。 白皙的皮肤瞬间浮出印子。 楚昭愣了两秒,瞬间缩回手,脑子里第一反应居然是他还要拍戏,她要给化妆老师添麻烦了。 越夺似乎被打懵了,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几秒,才缓缓直起身子。 他本身又高又壮,后方的光都被他遮去大半,投下大片的阴影,像把她罩在黑色的笼子里。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极具压迫感。 楚昭本能地往后缩了几步,她身上的衣服湿透,紧凑的布料抱住了她的身体,往下挂汤。 她埋下头,湿发紧贴在脸颊上,挂在肩上、背后,滴滴答答,大珠小珠。 她甚至不敢抬起头看一眼他,这是弱小的生物在绝对力量面前的本能反应。 从前她觉得他很好搞定,那是因为他从没有展现出针对她的攻击性。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雄性看待。 太轻敌了。 “姐姐。”第一声姐姐喊得与平常相仿,平静但带着眷恋的语气。 “姐姐……”第二声姐姐有种委屈、挽留之意。 他去抱她,抱到一具冰凉柔软的躯体。她在他怀里狠狠抖了一下。 “阿,阿夺,你先松开我。”楚昭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温柔、冷静,如果忽略掉微微颤抖的身体的话。“我回去换件衣服。” 他倏地松开手,从没这么乖,这么听话过。他扯来一条干浴巾,讨好地披在楚昭身上,想给她包。 楚昭摆摆手打断他。 他立刻站到一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楚昭裹着浴巾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个热水澡,仔细地擦干净水,换上厚一点的睡袍,给自己泡了一杯感冒冲剂,以免感冒影响到明天的工作。 冷静、有序地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被窝里,总觉得被子在抖。 后知后觉,是自己在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掌控权 “小昭你怎么了,这么今天心不在焉的?”陈小松用胳膊肘怼了怼楚昭,楚昭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跑了神。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她笑了一下,顺便打了个呵欠。 陈小松:“我这里有速溶咖啡你要不要?” 她摆摆手:“不了不了。那味道有点大,越老师闻不了。” “这话我怎么感觉我前几天刚听过……”陈小松忍不住低声吐槽,“他是仙人吗?只吃圣果,只喝玉露?” “咔!”导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从监视器前站起来,“越老师,您看是有什么问题吗?” 越夺陷入了某种沉思,眼神冷淡,既不看导演也不看对面的女主角,死盯着某一处不言不语。 导演说:“休息五分钟,越老师调整一下状态。” 楚昭跑过去送水杯,塞到他手里。 等他喝完,楚昭去接水杯,他没第一时间松手,两人来回拉扯两下,以越夺松手告终。 她转身太快,没看到他伸出又缩回去的手。 “好,来第二镜二次,准备。” 刚开始还很顺利,女主角声情并茂地念着台词,越夺毫无情绪波动地回着台词。逐渐地,越夺眼里的光开始散,似乎飘到别的地方去了,并不看着女主角。 导演再次喊“咔”,好声好气地对越夺说:“越老师,麻烦眼神多带一点情绪,您看可以吗?”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一段戏里越夺一直在不停地走神。在简单的戏上反复地出错,是一件很拖累同剧组的事,现场间或出现大大小小的叹气声。 受到环境和情绪的影响,不仅是越夺,连女演员的状态也变得不对劲,从头到位的台词给出的情绪都比较奇怪,带着一丝不满和不自信。 导演也有点不耐烦了,毕竟又不是什么值得细抠的戏份,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多拖延一分钟要多花一分钱。那怎么办? 他径直指着楚昭骂:“助理怎么回事?没照顾好自家的艺人吗?自家艺人状态不好不知道?” 楚昭懵了一秒,很快调整好表情:“抱歉,张导,我现在——” “……”越夺踢了一脚桌子,桌沿的道具水杯掉下来,摔成四瓣。场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越夺,一时间他成了众矢之的。 有人发觉,他不会在叫张导闭嘴吧? 啊……楚昭深吸一口气,鞠躬赔笑道:“张导,我跟越老师沟通一下,顺便去场外买个新的道具水杯。您看可以吗?” 张导没应她,对着对讲机:“来,休息十分钟,先拍下一场戏。” “越老师,请过来一下。” 走到无人的角落,楚昭站定了脚,对他微微一笑,用很温和的语气说:“阿夺,我们都不要影响自己的工作好吗?’ 越夺垂在两侧的手虚虚地拢起,唇一直在微微地颤,默了片刻,带着哭腔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楚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会有人问她要或不要?要怎样,不要又怎样。 “你先专心地拍戏,其他的事情拍完戏再聊可以吗?”她依旧保持着和缓耐心的语气,“不要拖太久,以免收班得太晚。我们就没机会聊天了。” “嗯。”他抬起胳膊抹了把脸,“我听你的。” “妆造老师,麻烦给宋城补个妆。”楚昭礼貌地跟妆造师打过招呼,询问监制对道具的要求,赶去附近的寺庙里,花高价从游客手里买了一个类似的水杯,赶回片场。 “老师,这是我买的道具,你看符合要求吗?”她将水杯交给监制,监制拿着看了一眼,点点头,“可以,能用,让道具师上点漆。你在哪里买的?” 楚昭照实说了。监制笑了:“可以的小姑娘挺聪明,辛苦了辛苦了。” 下一场戏要开拍,楚昭不敢再和陈小松开小差,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越夺。后者瞥了她一眼,随即投入到戏里。 直到确认这场戏过了,楚昭才松了口气。 收班后回酒店的路上,楚昭叮嘱司机开到最近的奢侈品专柜商场。 她让越夺坐在车上等她就好,但他不依,非要跟在她身后。 楚昭没办法,随他去了,他就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射光亮得虚幻,整个专柜店都像沐浴在梦幻与奢靡的世界里。 一个身穿制服的sa迎上来,问两位需要什么。 “您好,我想买香水作为礼物送给朋友。”楚昭稍微思索了一下,“我的朋友比较喜欢花香调重一点的香水,你可以拿几款给我试一下吗?” 楚昭最后挑了一款以花香调为主,配合以雪松和龙涎香等木质和东方香型混合的香水。 “你要送给谁?”路上,越夺不安地拧着手指。“朋友?是谁?” 楚昭正摆弄手机,刚从女主演的助理那里要到地址。 “不是真的朋友,只是这么说。”楚昭耐心地跟他解释道。之后让司机按地址开到地方,这回将越夺一个人留在了车上。 助理早跟女主演打过招呼,即便如此,她打开门,看到来人是越夺身边的助理,还是露出惊讶之色。几分真几分假暂且不谈。 “周老师,您好。我是越夺老师的助理小楚。越夺老师今天有些不在状态,给现场的工作和大家带来了一些困扰,他心里很过意不去,特意让我给您带一份小礼物。” “啊,谢谢越老师。”女主演接过礼物,看了一眼,估摸着价格,受宠若惊。 “越老师非常珍惜和您一起合作的机会,希望以后能继续向您请教,一起把戏拍好。” “天哪,是我向他请教呢。太谢谢了。” 和女主演聊了会儿天,女主演大方地送给她一条新买的项链。宝红色,水光浮动,很好看。女主演说这颜色衬她,还派专车送她回酒店。 回到酒店,楚昭远远就看见有一团人蹲在自己房间门口,焦躁地啃着手指。再多走近几步,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稍稍地从膝间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掩在头发下面,眼眶泛红。 楚昭走过去,皮笑肉不笑:“明天还要拍戏,你蹲在我门口干什么?” 越夺站起身,手放在身后不对,放在身前不对,最后放在身侧也太对劲。他小声嘟囔:“姐姐,不是在片场跟我说,要和我聊天吗?” “是啊,”楚昭浅淡地笑着,脸颊凹下浅浅的酒窝,说出的话不近人情,“但是已经很晚了,所以只能改天了。”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黝黑的眼珠子像一口往里投石子也不会有回音的深井。良久,他缓缓开口:“如果……” 如果?楚昭静静地等他说下去,表面耐心,心里只想快点回房间休息。 “如果你不去送礼物,”越夺说,“我们就有时间聊的。” “哈哈。”楚昭笑了声,没有任何嘲讽或者恶意,倒更像无计可施,走投无路的笑。她掏出房卡,贴在电子识别区上,滴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半个身子踏了进去。 猝不及防,从后面抱上来一个大火炉。她整个人被压得稍稍下弯。似乎是鼻尖,正蹭着她的肩膀,湿漉漉地喷着气,一下又一下:“姐姐,我不要拍戏了,我们回去。” 这话让楚昭心轰得塌下一块,她冷静而又快速否决:“不行,越太太不会同意的。” “我去说服她。”此话十分笃定、坚定。 “不要去。”楚昭也同样笃定。她笃定越母会将他半途而废的锅扣在她头上,责骂她什么的都是小事,她担心越母把这件事和她的学业联系起来。 她不想失去唯一的东西。 “不要去,”楚昭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主动握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阿夺,你拍完好不好,我会陪着你。” 身后沉默了片刻,吐了一嘴淅淅沥沥的字,带着鼻音、哭腔:“你撒谎,你根本不陪我。根本不陪我。” “你在这里认识好多人,属于好多人。我想回去,在那里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他配合着收紧手臂,突出的青筋如蠕动的蚯蚓,仿佛能听到血液奔腾涌动。 “只属于我一个人”这种话,如果从喜欢的人口中说出来,她大概会觉得像情话。但她非常清楚,越夺的占有欲跟“喜欢”毫无关系。 仅仅因为她跟他一起长大,在他的概念里,她已经成为一件属于他的物品。 而他对自己的物品一向很有占有欲,从不分享,从不同情。 “阿夺,你听我说哦,”楚昭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抵触的意思,“前面我忽略了你,我跟你道歉。你后面好好拍戏,我会好好陪着你的,好吗?”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间里安静到只能听到一轻一重两道呼吸的纠缠。 感觉到他的怀抱渐渐松下来,楚昭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示意他把头低下来。 他睫毛上沾了一层水汽,眼眶也红红的,一副委屈不解的样子。即便如此,他还是乖乖地把头低下来。 然后,楚昭捧住他的脑袋,在他的鼻尖上亲吻。 他双眼瞬间一亮,像得到奖励的小狗一样,睫毛快速地眨了眨几下。趁机和楚昭撒娇:“姐姐,这里也要。”他指了指嘴巴。 楚昭犹豫了几秒,昧着良心,贴了上去。 她贴完就想走,他没让她得逞,立刻单手支起她的下巴,手上使了力,不准她逃。 他细嚼慢咽地亲着,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像饿了很多天的狗终于得到一口吃食。 干脆把人抱到沙发上,正要重新亲上去,楚昭抬手挡住他的唇:“先让我喘两口气。” “好了吗?”才过一会儿,他就迫不及待地凑到她耳边,吻着她的耳垂 楚昭:“……” 不由分说地再吻上来,这回吻得更急更加强硬,齿磕碰在她的唇上,几乎是用力咬她,粗暴至极。 楚昭本能地涌起害怕,生怕他真的把她的唇肉咬下一块。 后来他就转而去吻她的喉、锁骨,轻轻试探般地舔,随即用力咬下去。 好几次楚昭吓得惊叫出声。 他不像人,几乎像野兽。 楚昭反抗,他便钳制住她的手腕,也送到嘴边轻吻啃咬。 到最后一步时,楚昭告诉他,没有套,不能做。 他眼睛红得渗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令她有种近在虎口的错觉。 她一瞬间清晰地认识到,如果他要强来,她也根本逃脱不了。 不过,越夺竟乖乖松开了她,只揽着她的小腹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她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果断利落地翻身下了床,离开了。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她尚且恍惚,抬手抚摸上脖子,轻轻按压着隐隐刺痛的部位,这点刺痛瞬间牵动起其他部位的痛,锁骨、颈侧、手腕、耳垂、唇角。 嘴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说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但她的确开始害怕了——她之前都太自大了,她以为自己能掌控他。 从没想过,掌控权从来不在她手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小日常 难得的休息天,大早上的,门铃响了。 楚昭吐掉漱口的水,洗净脸上的泡沫,从卫生间出来,去开门。 打开门,她先看一只拿了纸袋的手,混合着葱花的油香气扑面而来。 她愣住了,抬起头与一双淡漠的眼睛对视,心头一跳。昨晚那种灼热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越夺递出手,只是一个平常的动作,她下意识地缩起脖子,闭上眼。耳边传来平静冷淡的声音:“吃这个。” 楚昭的手还僵在门把手上,没有反应过来。她睁开眼,去打量他手里的纸袋。大半被油浸透变成深色,与他干净、修长的手很不相配。 说实话,楚昭从来没想过,他拿着浸满油的小吃纸袋的样子。 “你……不要?”纸袋被他捏出褶皱。 “要的。”楚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不寻常,松了门把手,双手接过油纸袋,往袋子里一看,油葱饼,之前陈小松给她垫肚子的那种。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越夺给她的这份是热的,握在手里时间长了,还会感到灼烫。 竟会这么巧? “吃。”越夺说。 “什么,”楚昭抬头,“现在?” “嗯。我看着你吃。” 见他坚持,楚昭往旁边让了让,让他进来。越夺坐在沙发一端,她则坐在沙发另一端,还不太饿,就小口小口地吃。有碎渣渣沾在嘴边,落到衣服上,掉到沙发、地板上,她接也接不及。 吃这种东西太小口反而弄巧成拙。想通这一层,她干脆三下两下大口地干完。 她拿了纸,擦嘴和手,注意到越夺的眼神。 后者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或者唇,或者下咽时喉部耸动的幅度。 楚昭不自在地理了下头发,余光里他正在慢慢靠近。 “好……”越夺蹙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地思考描述词,“软。” “嗯?”她还在想他要说什么。 下一秒他猛地俯身凑过来,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脸。腮帮子被用力按进去,凹进去,分开了她的唇。她几乎以为他要把什么东西塞进来,然而,没有。 大拇指近似按一样的力度,揩过她的唇,唇肉被揩得歪斜堆叠,又弹回原状。 他大拇指像少了一层皮,几乎皮下的嫩肉直接触到了楚昭的唇,有种细密的惊悚。 凑近,再凑近,温热的气息附在她的唇边,似吐非吐:“软软的。” 她猛地推开他,站起身,去拉开窗帘,大把的光前仆后继地涌进来,照亮房间。 越夺虚虚抬手挡了一下。 “今天天气挺好,要不要出去散步?”楚昭没有看他。 越夺靠在沙发上,姿态难得地放松,光笼到他身上,将他的眸子染成铂金纸的颜色,楚昭差点以为不是人的眼睛,而是兽的,收窄的竖瞳。 一种打量、审视、欣赏战利品的眼神。 是她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眼神。 “嗯,听姐姐的。” 声音几乎不像他本身发出来的,而来自于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非人生物。 楚昭努力地忽略这种异样:“我去换衣服,你等我。” 她半走半逃地进了更衣室,脱衣服时,视野短暂地被堆在眼前的布料遮蔽。 失去遮挡的腰腹直接接触到空气,一道阴冷的风紧贴着她的腰,往上吹,汗毛瞬间根根竖起。 她赶紧拿起一件衣服赶紧往身上套。 走出更衣室,与正靠在墙上的越夺面碰面。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上至下,视线若有似无地游离在她的身体上。 “走吧。”楚昭有气无力地说。 或许阳光太过温暖,出门之后,楚昭才觉得那种萦绕周身,挥散不去的阴冷消失了。 身旁的越夺又变回那个清冷、沉默、乖巧安静的男人。 她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 两人逛到附近的一个公园,有不少大爷大妈正在锻炼。越夺戴了口罩和帽子,打扮低调,但他的身高实在突出,还是惹来不少打量的视线。 一个小姑娘迎面走上来,友好地微笑:“哈喽,两位。请问两位是情侣吗?” 楚昭抿起嘴角笑道:“不是的。” “太好了!哦我是说,”小姑娘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连忙收敛,“我们正在举办青年版相亲角,你们要不要来参加?入场费只需要这个数,就能买到有缘千里一线牵哦!” 她比划了一个不算贵的价格。 “这个……” 见楚昭没有直接拒绝,小姑娘继续热情宣传:“来嘛来嘛,现在参加,还可以获得情人节限定玩偶熊钥匙扣周边哦。” “玩偶熊钥匙?”楚昭张大眼,“我能花钱买一个吗?” “不可以哦,至少要参加一次活动,才能获得周边。” 楚昭若有所思,随后看向身旁,小声道:“要不……阿夺,你在这里等我?” 越夺摇摇头:“跟你一起。” “太好了,两位请跟我来。”小姑娘在前头带路。 远远能看到一个大的凉亭,连接着三条曲廊。曲廊两边坐满了人有跟父母一起来的,有和朋友坐在一起兴奋聊天的,有自己来的。还有举着牌,拍上写着:征婚,本人条件……需对方……看起来很有意思。 “哎,看那个男生,长得好高啊。” “身材也好好,穿衣打扮也好有范儿,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你去要联系方式。” “我不敢,你去。” “你去。” 她们看向越夺,笑作一团。越夺默默地往楚昭身后挪了半步。 穿过曲廊,到达凉亭。凉亭中间摆了一套桌椅,桌子上方挂了一道不透光的大粉布帘,将桌子一分为二。 有个女生坐在椅子上,对着布帘说话,布帘那边很快也传来说话声。 小姑娘介绍:“这是我们今天的相亲节目,随机连连看。女方坐在这头,男方坐在那头,都是随机的。两个人不见面,只聊天。如果觉得心动,就扯下帘子。” “原来如此。”楚昭点点头。 小姑娘转向越夺:“帅哥,请跟我来,男生要过去那边。” 越夺直接无视掉。楚昭连忙打圆场:“他是我弟弟,他比较社恐,能让他待在我身边吗?” 小姑娘有些遗憾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没问题。” 上一个女生离开椅子,看来并不中意对方,脸上满满的索然无味。 见没人过去,楚昭坐了过去。 片刻,布帘那头响起说话声,出乎意料的,声音温润含笑,很好听:“你好。” 楚昭直白地夸奖:“你好。你的声音很好听。” 对面笑起来。笑声克制,同样好听。让楚昭稍微有了些许好感。本来只是为了周边来应付一下,现在不自觉地认真起来:“可以知道你姓什么吗?” 对面稍加思索,含笑道:“共梧桐,同寂寞。”“姓宋?”楚昭问。 “对,”宋先生答道,又问,“你呢?” 楚昭原本也想整个字谜回敬对方,想了半天没想出太巧妙的,干脆回答他:“我姓楚,清清楚楚的楚,叫……” 楚昭话还未完,越夺那头出了状况。 “抱歉,我得离开一下了。”楚昭礼貌地打过招呼,起身将椅子让给下一个人,走向越夺那边。 越夺正被一群大妈半围起来。 大妈们对这个又高又年轻的小伙子很有热情,拉着他问东问西。 “小伙子你多高?” “有没有女朋友的啦?” “哎唷这小身板,一看就身体好。” “怎么戴着口罩的,摘下来看看呗。” 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看哪一张脸,就只能使劲地往楚昭这边看。 楚昭连忙小跑上前,从大妈中间拨开一条缝隙,钻进去,攥住了越夺的手。摸到了他的手指头,她微微怔住。本该有指纹的地方摸起来诡异地薄嫩。不容她细想,因为大妈们在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她。 “阿姨,这是我弟弟,还小,还在读书,不打算找女朋友呢。”楚昭说着,感到脑袋一重。越夺弯下腰,圈住了她的肩膀,下巴很亲昵地靠在她的脑袋上。 她浑身一僵,眼前闪回了一些亲密的片段,空旷的恐惧感悠悠地弥散。 “哎唷,”阿姨们一见这样子,攻势从越夺一转转向她,“这小姑娘也蛮好看的啦,是吧,有男朋友吗?” 楚昭呆滞几秒,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回答:“啊……我没有,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忙着读书哈哈。” “哎唷不能边读书边谈的啦?趁年纪多谈几个……” 楚昭硬着头皮应付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借口离开。领完钥匙扣,赶紧逃之夭夭。她把钥匙扣上的玩偶熊颠来倒去地打量,感到一种劫后余生。 越夺跟在她身边,要去拉她的手。她忽地想到什么,抓过越夺的手打开来看,吓了一跳。 五指指头,除了大拇指,表皮几乎都被啃掉了一层,剩下的是红嫩褶皱的肉。看着怪吓人的。 她回忆起这两天拍戏,一直需要不停地和外界接触,和人交往,尤其还需要拍戏。他应该焦虑到某种程度了,才能把手啃成这样。 越夺乖乖地摊开手心,安静地垂下,任她拉着自己。 感觉到越夺在颤抖,楚昭以为她弄疼他了,刚想抬头说抱歉,立刻看进了他痴迷、狂热、兴奋的眼睛里。 好喜欢,喜欢她一直盯着他某个地方,认真地打量。 喜欢到想永远地占据。 楚昭迅速松开手,说去药店买一些消毒碘伏和消炎软膏,回去给他涂上。 从药店出来后,再次和越夺的视线对上。他似乎一直紧盯着门口,就等着她出来,能够一眼看到他。 楚昭浑身血液冰凉,脑子里幽幽地飘来一个念头,放在以前绝不可能有的念头: 他就是个怪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磋磨她 两人折返酒店。 日头逐渐烈起来,越夺很高,身躯天然地构成一道遮阴处。楚昭的身体恰好被笼罩在影子里。 像用影子将她关起来。 忽地,楚昭感到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她扭过头,听到越夺说:“姐姐,你看,有卖套的店。” 看着来往的路人,楚昭几乎想捏住他的嘴皮子。 “我去买。”说完,他就像一只箭矢迈步出去。 楚昭甚至来不及阻止他。 她只好站到一棵大树下躲阴。额角渗出一层薄薄的汗,她抬手擦了擦,听到微弱的一声“你好”。她转过头,对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脸。 木讷五官局促地摆成一个笑字:“你好,美女,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抱歉。”楚昭微笑着礼貌拒绝。 “给一个吧美女,就交个朋友,不干别的。” 他的手机几乎怼到面前来,楚昭不想再纠缠,一边往后躲一边摸出手机,直到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滚。”越夺把楚昭拉到后面,冷冷地刮了那人一眼。 楚昭稍微安心了些,从越夺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越夺的体型放在大众里也算得上健硕,衬托得男人娇小瘦弱。男人看到越夺高大的身材,明显局促地退了半步。目光落在他手里光明正大拿着的三盒套,脸上堆出讨好的笑:“你是她男朋友?不好意思兄弟,不知道她有主了。” “滚。”越夺拳头握紧了,眼看真的要挥出去,楚昭猛地拦住他的腰,布料下的肌肉忒忒跳动,蓄势待发。 好在男人见状不对跑路了。 楚昭松了口气,差点就要闹出人命。 越夺急促地呼吸着,直到那人消失在拐角,他才像一只收起刺的刺猬,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他圈紧楚昭,声音里明显带有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激动兴奋到极点了:“姐姐,我们赶紧回去吧。” 喷薄的呼吸太灼热,楚昭下意识地想侧过脸,躲避他的唇。她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但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隐约猜到了。 三盒……? “你买了这么多,用不完吧……”楚昭感到嗓子有些干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算过了,能用完的。”他认真、执拗、兴奋地说。 太阳高照,一边热得五官快要融化。一边又如光滑的蛇鳞,阴冷潮湿的触感在楚昭的脊骨上逡巡。 她打了个寒战。 “我们再在外面待一会儿吧。”楚昭说。 “不要,我等不及了!”他拽起她的手就走,楚昭略微挣扎了一下,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这点挣扎根本就是沙子丢进大海里,掀不起一点波澜。 从艳阳高照到暮日沉沉,窗帘遮起来的室内,有种厚重的闷,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细碎的微光。 楚昭累出了幻觉,幻觉里她成了一具木偶,被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 抗拒、迎合、求饶通通不管用。 幻觉里,她变成了一只趴在床上的玩偶,两侧被青筋暴起的手臂围起来,后背紧贴着滑腻汗湿的肌肉。公狗般的喘息落入耳朵里,一个感叹号是一下,字字咬牙切齿地质问她:“为什么要同别人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时候? 她想不到什么时候她冲别人笑了。 恍惚中她成了一缕烟,正从光的缝隙里飘飘渺渺地升上去,绚烂无比,白光触目。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逐渐恢复了色彩,她被越夺端起,放在了膝上,背对着他。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另一只轻易取到了床头柜上的药膏,塞进她的手里。他在耳边小声撒娇:“姐姐,帮我上药吧,手好疼。” 楚昭颤抖着给他涂药。药膏冰冰凉凉,一点点在指尖晕开。 始终能感受到一道视线黏在自己的身上,炽热痴迷,在弯曲的脊线上来回抚弄、滑动。她不由得更加紧张,抖动得更厉害。 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还没要够? 他正在欣赏怀里的宝贝。 平日里她做事心无旁骛,专注地盯着某一处时,特别美。现在像一只惊惧的兔子,睫毛不停地颤动。 突然想看她的眼睛。 他就掀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扭头仰视他。 刚才在床上哭得这么厉害,此刻眼尾泛着淡红,红归红,眼睛依旧为极浅的灰棕色。晨间的山腰蒙上一层雾,正是透过雾气看树林的颜色。 他正在脑中思考如何在调色盘上调出相同的颜色,有热烫的液体砸在他的手背上,溅开。噼噼啪啪,手背像被灼烧出了几个洞。 从山岚色的眼睛里不断地掉眼泪珠子。 珠子是白色的。 他惊奇地发现,她哭起来也特别美,天上的月光落到了红色的海水里,月光也染成了红色,是透明的红,红色真的很衬她。 没忍住又来了一次。 她手上的药膏掉到花色毛毯上。 “为什么要这样?”楚昭低声说,哽咽着,喃喃低语,大概不是说给他听的。“只是因为我做了坏事,所以要加倍奉还吗?” “别哭。别哭。”他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替她抹眼泪,生冷的声音安慰着她。“别哭。” 后来连哭声都隐没了,默然无声,泪珠子仍在掉,掉进他的掌心直到掌心快装不下,越夺才隐隐约约觉得到她不对劲。 连忙把她从身上抱下来。她一从他身上下来,就软塌塌地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想把她的身体捋直,想看看她的正面。 楚昭死活不肯。 他只好去吻她的胳膊。 “对不起,越夺,我错了,对不起。”楚昭哽咽着道歉。 “嗯,没关系。” “你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无论什么,没关系。” “你可不可以出去?”楚昭说。 越夺听出来她哀求里轻飘飘的懊悔和绝望,也许不是听出来的,而是一种直觉。 他本能地想回答:不要,想留在你身边。 接着楚昭放下胳膊,她的双眼哭肿了,一副痛苦的表情,痛苦到轻易地穿透了越夺的眼睛,他意外地识别出这是一种毁灭的情绪。 如果毁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空荡荡地害怕。于是直挺挺地站起身,慢慢后退着,后退到门口,打开门安静地退出去,好像倒带的录像带。 楚昭在温湿的眼泪里睡了过去,醒过来,身处在黑蓝色的夜里。 脸被泪水吸得紧绷。 楚昭开了灯,去浴室洗脸,又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个遍。 没有回到床上,而是继续窝在沙发上,木然地刷着手机。 习惯性地点开了一个漫画网站,既然点开了,就顺便从头到尾重新回顾了那部漫画。治愈的画风让她稍微喘了口气,莫名有了倾诉欲。 她不抱有任何希望,只是想找个树洞,于是打开了私信聊天框。 上次的对话还挂在界面上。 楚昭码了长长的一段话,想了想,一整段删掉,淤积在心里说不出口的话好像没有说的必要。最后她只发了一句:太太,你为什么能创作出这么美好的漫画? 她没指望太太回她,但没想到,只过了几秒,对面发来消息:因为身边有个特别美好的人。 因为太太的回复,先不管回复是什么,她心里稍微有了些许慰藉。 楚昭想了想,打下:居然有原型吗? 对面回复:嗯。想把美好记录下来。 好官方的口气。 楚昭又问:她是太太的朋友吗? 对面:是神。 没几秒,消息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起: 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所有人都是垃圾,只有她是纯洁无暇的! 这个世界是个烂货,只有她是完美的! 感叹号隔着屏幕喊了出来。她消化了一下,想到有个同学向她介绍自推时,也是这种语气,逐渐不觉得大惊小怪了。 楚昭:是爱人吗? 对面:不是。是神,神明。爱人朋友都太肤浅了,她是我的神明!你能懂吗? 楚昭默然片刻,其实不太懂……她回复对面:大概懂一点。 对面秒回:她太完美了,总有好多人想抢她。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想抢她?还有她为什么总喜欢把属于我的东西,分给别人? 如此咄咄逼人,理所当然,楚昭心头一紧,不知为何有点不舒服。她继续问:什么属于你? 对面:一切。 楚昭:她和你在一起了吗? 对面:在一起?我们本来就在一起,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楚昭心想这人疯了:我是说你们确认关系了吗?确认彼此属于彼此了吗? 对面过了半天才回复:有什么关系吗? 楚昭:当然有。如果没有确认关系,她依然有选择别人的权利。她的注意力本就不属于你一个人。实际上,即便她和你在一起了,她的注意力也不可能完全在你一个人身上。 对面彻底不理她了。 楚昭经过这么一转移注意力,心情短暂地平静了。 身体深处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 该休息了。 突然门铃响了,楚昭心脏一抖,瞬间屏住了呼吸。 几乎能猜到是谁,毫无悬念。她缓缓拉开门,不想面对门外,但门就那么大。 越夺正穿着一条白色浴袍,胸前的纽扣没有扣上,只在腰间束了一条带子。轮廓分明的肌肉从v字形的领口任人窥视。湿热的水蒸气源源不断地散发。 强势、健硕,他不想让步时,她是没办法让他让步的。 “什么事?”楚昭放低了声音。 越夺问她:“姐姐,你会离开我吗?” 楚昭意外、困惑地抬眼。他怎么会突然想到问她这个问题? “会吗?”他按住她的肩膀,像个执拗的孩子,固执地想得到答案。 绝对的力量之下,楚昭几乎感到双肩一沉,一种无法逃脱的重担。 她张了张口,忽然觉得很疲惫,也不想再节外生枝:“我不会离开你的。” 越夺摇了摇她的肩膀,在反复确认:“真的?” “真的。”她这回回答得毫不犹豫,早在心里编好的谎话,说出来也会相当熟练。她扯动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 越夺松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 潮湿的水汽和独属于男性荷尔蒙包裹着她,楚昭本能地绷紧了身体,生怕他做点什么。 鼻尖冰凉,抵在她的颈侧,微微磨蹭了几下。深深地近似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气,他低声细语,留念不舍般:“姐姐,晚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小狗狗 长长的酒店走廊上铺了地毯,软塌塌的毛,踩在上面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 楚昭去给越夺送扉页1。 经过楼梯口,隐约的抽泣声钻进耳朵,随后是声嘶力竭的哭喊:“你怎么能那么对我?” 楚昭不想多听,刚想走,楼梯口的那女人咳嗽起来,咳个不停,要把舌根一起吐出来。 “你现在想分就分,那我怎么办?” 听起来像失恋。楚昭稍微犹豫了一下,折返到房间里拿了水和纸,悄声走到她身旁放下。女人的头埋在膝盖间,一头海波浪烫卷的头发,红棕色,很柔顺。楚昭没说话,悄声离开。 如果拍摄顺利的话,今天就能杀青。 导演给大家打气,振士气。 楚昭远远看见陈小松和他的艺人。朱倩今天新烫了头发,红棕色的大波浪卷,与美艳的五官相互压制衬托。 她一下认出来,楼梯口哭的那女人,竟然是朱倩。 楚昭挪开了眼,不打算让朱倩注意到自己。 没有人会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一面,还是别家的同事。 朱倩翻着剧本,说:“谢谢你啦,小松,今天给我送纸和水。” “啊?什么纸和水?我没给你送过呀。”陈小松一脸懵。 “不是你送的?”朱倩问。 陈小松:“我今天没给你送过东西呀。” 朱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拍摄开始,朱倩迅速进入状态,昨晚的失恋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影响。 这一场戏拍摄的内容是:多年以后,大家重聚,在聚会上彼此释怀,各有前程。 女配成了一个女明星,性格依旧张扬骄傲,比之以前只增不减。朱倩新烫的头发恰好很贴合女配的状态。大概特意为了这场杀青戏烫的。 好敬业。 拍摄顺利结束,导演设了一场杀青宴。 不仅给主演和主创团队设宴,连像她这样的小助理也考虑到了,另外单独设了宴。 楚昭草草扒了几口饭,去休息区等越夺。 杀青宴一直办到半夜还没结束。这三个月她整个人基本上是连轴转的状态,没怎么好好休息,实在身心俱疲,她靠在沙发上,原本只想闭目养神,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再醒来,她猛地坐直了,一件西装外套耷拉下来,耷在腿上。一股淡淡的木质香萦绕鼻尖,好闻而陌生的气味。 她抓起西装,迷茫地眨了下眼,一瞬间就肯定,绝对不是越夺的衣服。 “醒了?”温润含笑的声音响起,她循声望去,一个男人朝她走过来,衬衫一丝不苟,袖口挽起,露出银边紫盘的腕表。 不看脸的话,她总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但人她是认得的,是宋家大公子,宋饶玉。 “宋先生,好巧。”楚昭想到,宋家应当也是这部戏的资方之一。 她反应过来:“西装原来是您的,真谢谢您。” “我干洗过再送还给您吧,可以吗?”楚昭说。 “不用。我可就带了这一件,要给你了,冷的就是我了。”宋饶玉笑着开玩笑,从她手里接过西装,干净利落地穿上。“宴会快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谢谢宋先生,但是我在等人,还要等上一会儿,就不麻烦您了。”楚昭回答。 宋饶玉嘴角始终含笑:“好。” 楚昭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突然服务员走过来,手里拿了一件女士外套:“楚小姐,考虑到您穿得比较单薄,担心您受凉,给您拿了一件外套。” “谢谢你。”楚昭接过外套问:“是宋先生的意思?” 服务员答是。 楚昭收起外套,没有穿。 深夜,杀青宴终于结束了,陆陆续续有工作人员出来。 她去找越夺。 人散尽了,越夺歪在椅上,额前碎发凌乱,耷拉着肩,像是睡着了。 楚昭凑近,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越夺会喝酒?她有些讶异。 一只手从她腰后环过来,将她搂近了。 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的肚子上,轻轻蹭着她,粘连不清地吐字:“姐姐……” 楚昭挼着他的后脑勺:“回去了。” “嗯……”越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个子高,重心不稳,晃得厉害,楚昭立刻扶住了他。 走了两步,他嫌不舒服,干脆弯下腰,像只抱着树干的考拉,紧紧圈住楚昭的肩膀,连累她也摇摇晃晃,出门、下楼、出门。 已是晚秋入冬,晚上的风不如白天客气,一个劲往衣的缝隙里钻。 越夺箍紧了她,大块头替她挡下风,反而没那么冷了。 好不容易将他扔进后车座,他拽着她的腕,脸贴在手背上,哼哼唧唧不肯她走。 楚昭用力往外抽了几下才抽出来。 副驾驶座位上,有楚昭叠放在那里的外套。楚昭找了个袋子装起来,准备回头找个机会送还给宋饶玉。 楚昭和司机一起把越夺弄下车。 越夺嘟囔着一个劲儿去够楚昭的手:“姐姐……” “你喝多了,不要乱动,小心脚下。” “我没有。”他轻轻推开司机,清醒片刻自己站稳了走两步,第三步走歪了又不行了瞬间倒向楚昭。 楚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没准备,整个人往旁边倾斜,以为要摔倒,越夺的大手搂住了她,又把她扶正了。 剩下的路不长,让司机回去了。 越夺挂在她身上,一会儿带着她往东倒,一会儿往西倒,嘴里嘟嘟囔囔不知所言。 像两个不倒翁,拨来拨去东倒西歪,又不会真的倒下去。 到了房间门口,楚昭想腾手开门,越夺却一把搂住她,不肯她抽手,嘴唇往她的耳朵上蹭:“我们是不是一辈子好朋友?” 又湿又热的气息弄得楚昭耳朵痒痒的:“什么啊?你先松开我,我开门。” “不要。你说我们是不是一辈子好朋友?” 楚昭无奈:“是,是一辈子好朋友。” “嗯,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做一辈子好朋友。” “什么时候?”楚昭努力地往外抽手。 “13年,你给我过生日,你当时答应过我的。” 楚昭哑然,一丝微妙的情绪闪过:“这么久远的事情……” “算了,”楚昭说,“乖,阿夺,先松手,我开一下门。” “你亲我一下。”越夺轻轻晃着她的肩膀。 楚昭叹了口气。没办法。微微歪头,在他的脸颊上贴了贴唇。 朱倩从杀青宴回来,理了理头发,准备回房间。 她今天心情实在不悦。 宋家作为资方,她以为会是她那个好/色的草包前男友宋沿出面,还想着找他对质,没想到竟然是他大哥宋饶玉出面——绝对故意的。 无所谓,跟他大哥套套近乎也好。 传闻宋饶玉不近女色,她才不信。男人没有不近女色的,要么是阳痿,要么女色不够美。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阳痿男!”朱倩低声骂了一句,拿出房卡,滴的一声,门开了。 已经是深夜,酒店走廊上安安静静。她正要关上门,听到了男女说话的声音。 出于女人的直觉,朱倩没着急回房间,循声走过去,被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熟悉的身影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拿起手机对准了那边。 手机屏幕里,正好是楚昭亲上了越夺的脸。 录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直录到两人开门进去。 心脏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令她手指颤抖,迅速保存了视频。 楚昭听了一晚上越夺的碎碎念。 喝了酒的越夺话特别多。 夹玩偶一样夹着她的腿,一直在她耳边碎碎念,她还必须得应他。不应他就会一直问是不是,对不对,轻轻晃她,晃得她轻微眼晕。 后来越夺终于睡着了,死死抱着她,生怕她逃走。 楚昭枕在他的胳膊上,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的脸,流畅的下颌,削皂的鼻子,略微收紧的眉峰。 见过越夺的人没有一个不感叹他长得俊朗。 何况她从小到大替他保管的情书没有一柜子也有一箱子。 可能因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看到时间长了,自然生出一种抵御力,楚昭怎么看怎么没感觉。 她指尖戳了戳近在咫尺的脸颊,手感跟自己的很不一样,是薄薄的、滑滑的一小层,再用力一点,她怀疑能直接戳穿。 她又戳了两下,睡梦中的越夺按住她的手,拉到胸口用力贴紧。 身体动不了,脑子就开始东想西想。她在想她什么时候答应过他要和他做一辈子好朋友。 模模糊糊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具体的前因后果又是什么?想不起来了。 渐渐的她有些犯困,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他从前 返程的飞机上,楚昭补了个觉。飞机遇到强空气流,舱内微微颠簸,楚昭睡得不太好,以前的事零零碎碎地入了梦。 恍惚中,楚昭忽然想起“她答应他做一辈子好朋友”这件事的原委。 那时候是高中。按照年龄来说,她应该比越夺高几个年级,后来因为越母要求,她被调到和他一个年级,和他一起上下学。 高中高压的环境里,大家为数不多的乐子就是讨论其他人。 哪个班男生好看,哪个班女生好看。要么是哪个班的谁谁谁成绩最好。 正好越夺这两项都满足。长得又高又好看,还是甩人于千里之外的好看,成绩也是全校数一数二的,性格还高冷。完美地契合了高中女生心目中“男神”的形象。 所有人都知道,高冷男神有个姐姐,听说不是生的,那大概就是表亲吧。知道这层关系,即便越夺和楚昭天天形影不离,女孩子们也毫不防备她,还给她塞信,也甜甜地叫她姐姐,求她把信和礼物送给越夺。 楚昭不好意思告诉她们,其实她和越夺一点关系也没有,连亲戚也不是。可也不好意思不收下。 回到家,回到两人的小书房,越夺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楚昭则要先掏出一大沓情书、贺卡、手工礼物、小挂件,最后才掏得出来作业本。 越夺埋头写作业,楚昭则在一旁,老老实实地汇报这封信是谁谁送的,那份礼物又是谁谁谁送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楚昭只觉得那些女孩子讲话得那么好听,辜负人家的心意多不好。她就把越夺的练习册抽走:“喂,听我念完嘛。” 楚昭想到,那时候越夺好像也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恰恰是他的面无表情让他添了几分神秘,想让人看看不高冷的他是什么样子的。高中时期的女孩子最有征服欲。 被抽走练习册的越夺很茫然地看着手里的笔,又茫然地看向楚昭。 楚昭拆开信封,一封封读起来: 越夺同学,你像天上的明月,安静地垂下纱一样的月光。 越夺同学,我对你一见钟情。 越学长,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很久了。 …… 少女时期能想到的最美丽的比喻,毫不吝啬地用来堆砌在一个人身上,一张纸快装不下。 洇墨的地方是笔尖过于长久的停留,硬转折的笔画是咬着笔杆思考后,一撇一捺小心翼翼地不写错。 读完之后,楚昭把一张张信纸角对角,边对边,精心地对折叠好,放回五颜六色的信封里。突然,她趴在桌子上,后脑勺对着天,鼻子对着桌子。 她好羡慕他啊。 那么多人向他表达喜欢。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已经是美好了。 后来他过生日,很多人送他礼物。 楚昭故意没送。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是羡慕中掺杂了一点点嫉妒。反正就是没送。 晚上,他跑到她的房间里,问她:“我的生日礼物呢?” 当时她正在写作业,越夺高高的个子立在桌边,很挡光。 “有那么多人送你礼物,也不差我这一个。”楚昭很心虚,埋着头写字。 “别人的是别人的,你的是你的。” 楚昭酸溜溜地说:“那么多人送你还不够,又想要我的,也太贪心了。” 越夺抽走她的作业本:“那我不贪心。” “哎!”楚昭搁下笔,撇着嘴,“我问你,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是。” “那你以后只接我的礼物,行不行?” “行。” “嗯,那说好了,我们要做一辈子好朋友。” “好。” 楚昭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抱了他一下:“好啦,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一个爱的抱抱。” 越夺瞬间石化,僵在原地,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都松手了,他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根人柱子,傻愣愣的…… 莫名可爱。 想到这里,楚昭忍不住笑出声。 一旁的越夺茫然地眨眼:“笑什么?” “没什么,”楚昭收敛了笑意,片刻才缓缓地说,“你以前挺好玩的。” * 飞机在上川市机场落地。 一下飞机,手机就不停地响起,催命符一样。 楚昭握着手机,迟迟没有接通司机的电话。 司机是越母那边的人。 最后,她拉着越夺绕去另一个出站口。 “去哪里?”越夺垂下眼,直接拉黑了司机的号码。 “带你逃跑,”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惊了一跳,“逃得远远的。” 越夺望向她,哑然,眼睛惊异地睁大了,张张嘴巴正要说点什么,她立刻找补:“开玩笑的。” 心砰砰直跳——天知道她刚才不小心掺了几分真在里面,想带他走是假,想自己逃掉是真。 “只是要去一个地方而已,记得给越太太保密。”楚昭笑着说,眼睛却没有笑。 打车,上车。司机问他们去哪里。 “星星福利院。”楚昭回答。 司机在一棵粗脖子榕树前停车。透过车窗,白底红漆的横匾映入眼帘,“星星福利院”。年久失修,第一个“星”字掉了一大块漆,成了“生星福利院”。 楚昭下了车,走向保安室,跟保安室大爷说明情况,随后站在门口,越夺站在她旁边,大榕树站在越夺旁边。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中年妇女走出来,楚昭闻声转过身去,眉眼礼貌地弯起来:“王院长,我是楚昭,三个月前向您递交过实习简历的。” “三个月前,现在才来?”王自如捏着眼镜腿调整了下位置。“跟我来吧。” 楚昭应聘的是特教老师。 王自如先跟她大体介绍福利院现在的情况,带她逛了一圈福利院,最后给她介绍工资。 她开门见山:“特教工资低,又苦又累,能不能做得来要考虑好。” “没关系,我能干。”楚昭答得干脆。 王自如抿了唇,没什么表情。 她说:“行,方便的话,你一会儿就跟着别的老师熟悉一下流程——你身后那位呢?” 越夺还戴着黑色口罩,只有一双淡漠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楚昭顿了一下,“我的弟弟,他不会添乱的,让他跟在我身边吧。” 王自如给她介绍了一位姓黎的正式特教。 楚昭和黎老师互相做过介绍后,跟在黎老师身后,听黎老师介绍哪里是教学楼,教学楼里的教室分布,早、中、晚的课程。 教学楼的外观像一座蓝色的盒子,盒子上开了许多扇窗户和门。 黎老师随机推开一扇门,门里就响起整齐的“老师好”,稚气而特意拖长的声音,一种程序的认真。 楚昭不知所措地跟在黎老师后面,乖乖巧巧,仿佛不是来当老师的,是准备加入这些孩子,当个小朋友。 她比小朋友还要生涩。 “喔——” 教室里忽然响起细碎的交头接耳的声音。 “他好高啊。” “为什么戴着口罩,是不是在装酷?” “像蒙面战士,呼呼呼。” “那个姐姐好漂亮。” 黎老师拍了拍手,小朋友们立刻乖乖地把手叠放在桌面上,闭上了嘴巴。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新来的老师,楚老师,大家鼓掌欢迎。” 教室内响起整齐划一的掌声,楚昭感到有股蒸汽直往脸颊两侧冒,整个人快红透了。 “我们这节课是什么课呀?” “绘画课!” “没错,那么我们今天要画什么好呢?” “小鸟!”“熊!”“白雪公主!” “我们今天就画一些——天上飞的!只要可以在天上飞,什么都可以画。”黎老师又说,“当然了,不知道画什么的,那就参考我画的吧。” 说完,黎老师拿起粉笔,寥寥几笔,在黑板上勾勒出一个小鸟简笔画。 楚昭帮忙把画纸一张张发下去。 四张桌子并在一起,四个小朋友围坐一桌。一共是六大桌。 本来楚昭在想越夺该怎么办,越夺倒非常自然地坐在了一个小男孩旁边,看他画画。 见黎老师没说什么,楚昭心想,算了,只要不添乱,怎么着都行。 黎老师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观察小朋友们画画,时不时停下来夸奖两句。 楚昭照葫芦画瓢,温柔地鼓励小朋友。 “你这么画很难看。” 众多轻松积极的夸奖里,这句平淡、直白的批评简直让人误以为幻听。 楚昭向越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拿过小男孩的笔,在纸上画起来,沙沙沙,动作迅速。 “哇——”小男孩叫起来。 其他三个小朋友也很好奇地围过来。 楚昭忍不住,悄悄地凑过去。 半个雏形已经出来,是飞机起飞,准备收起滑轮的瞬间,用的素描。外行人也能看出来的排线有序干净,黑白灰轻重合度。 “他是美术专业的吗?”黎老师小声问楚昭。 楚昭小声回答她:“不是。” “喔——”人群里再次爆发惊叹。楚昭这才发现所有小朋友都围过来了。 “大哥哥,你是画家吗?”有小朋友天真地问。 “不是。”越夺将画好的画铺平在桌面上,小男孩一脸崇拜地看向他,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画被说难看而伤感。 “大哥哥,你为什么戴口罩?”另一个小朋友问。 “姐姐让戴的。”越夺老老实实地回答。 小朋友问:“姐姐是谁?” “她。”越夺扭过头,看向楚昭,有种炫耀的意味。 “那姐姐可以让画家把口罩摘下来吗?” “下面长什么样,是不是有会变形的嘴巴!” 楚昭求助地看向黎老师,后者则微笑地回看她,眼神里带着鼓励。 楚昭只好柔下声音:“小朋友们,大哥哥画画很厉害吧?” “只有戴上口罩才能画得很厉害哦,”楚昭又说,“蒙面战士不会轻易摘下他的面具。” 很中二,但很管用。 “没错,动画片里说的是这样的。” “摘下面具能力就失效了。” “所以大哥哥是蒙面战士吗?” “用笔战斗?” 楚昭哭笑不得,但好歹也算是成功转移注意力了。 当然,后面被黎老师批评了:“你这么说,虽然暂时解决了问题,但是你这其实是一种偷懒的办法。作为老师,你说的每句话,都可能在他们心目中建立起某种规则和秩序,除非你以后不去打破,否则你可能会失去他们的信任。” 楚昭认真检讨了自己的错误。 下午又跟着黎老师监督小朋友们吃饭、睡午觉,完成语言、手工等课程,一天的体验就结束了。 黎老师向王院长汇报了情况,面试就算通过了。 笔悬在合同的签名处,越母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楚昭深吸了一口气,落笔签下了名字。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斩后奏吧。 从福利院出来,满天空找不到太阳,是蓝沉沉、白淡淡的傍晚。深秋已入初冬,天也晚得早。 越夺安静地跟在楚昭的身旁,两人在榕树下等出租车开过来。 楚昭想到了绘画课上的事。 对于越夺会画画这件事,楚昭并不太惊讶。初中,还有美术课的时候,他的画经常会作为优秀作品展出来。 很难想象,在一众优秀作品中,看到一副优秀到突兀的画。 已经不能摆在优秀作品里了。 后面就有老师拿他的画去参加市里的比赛。 毫无悬念地得奖。 越母得知这件事大发雷霆,先是勒令相关老师辞职,又把家里的水粉水彩蜡笔,一切有颜色的东西全部扔掉。 楚昭以为他早放弃了。 “还想来吗?” 楚昭看向旁边的越夺,天色渐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们下回还来好不好?”楚昭再问。 “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能喜欢来再好不过了,这样如果越母问起来,她就有了借口。楚昭说:“那你要向越太太保密。” “嗯。”他语气里的轻快和期待太明显,像小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遥遥呀 从福利院回越家这一路,楚昭都在怎么让越母息怒。 她希望车开慢一些,能让她多想想。偏偏常堵的路段,今天竟一路绿灯。 进门后,只见到保姆在收茶杯,杯里剩个汤底。楚昭问了一句:“越太太不在么?” 保姆忙放下茶碟,低眉顺眼:“刚走呢,楚小姐。” 楚昭松了口气,心头那点不安随之消散。 又见保姆从墙上的书架间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到楚昭手上:“太太说这是给你的。” 隔着一层薄薄的信纸,她摸到了一张卡的形状,明了是给她的酬劳。 保姆补充道:“太太还说,给你放个长假。” 楚昭说好,淡淡一笑,捏着信封上楼。 心想:甜枣到了,下一个巴掌又会在什么时候打到脸上? 次日两人去星星福利院。 楚昭没特意隐瞒行程,估计早在昨天越母就已经查清楚她去了哪里。 既然没说别的,应当就是默许。 上午排了语言课,运动课,生活技能课。 福利院里的课程与一般学校的课程不太相同,主要针对福利院里某些孤残儿童设置的,通常以游戏的形式代替传统板书的形式,难度不会太大,就是比较考验耐心。 论耐心,没有谁比楚昭更有。 第一节语言课,主要是带小朋友们认识一些水果。小朋友们需要两两组队,向对方描述拿到的图片。 班级人数是双数,两两组队正好。 一个小朋友跑过来,牵住楚昭的衣角:“楚老师,我不要和她一队。” 她指着角落里一个小女孩,女孩瘦瘦小小,手握着手,搭在身前,木然地靠在桌沿,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发呆。 “为什么不想呀?”楚昭蹲下来,问她。 “因为她是个怪人。” 意识到事情不太妙,楚昭让小朋友暂时和越夺一队。小朋友听到这个决定,雀跃地跑到越夺身边,引得其他小朋友羡慕不已。 做完这些,楚昭走向角落,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柔声问她:“你叫遥遥对吗?” 遥遥盯了她一会儿,慢吞吞地点点头。 “那遥遥,你愿意跟我一起做游戏吗?”楚昭又问。 遥遥期期艾艾:“我很笨。” “真的吗?”楚昭说,“我们先玩个游戏试试看?” 楚昭在盒子里抽到一张卡片,看了一眼,一字一句地向遥遥描述:“这是一个水果,可以剥皮。皮的颜色是黄色的,剥开皮之后,里面的果肉是白色的,软软的。形状是长长的,有点弯。猴子很爱吃。” 遥遥眼珠子转动着,啃着拇指指甲,半天没说话。 楚昭意识到她可能走神了,重复了一遍,这回配上了手势比划:“遥遥你看我哦。一个水果,可以剥皮。皮是黄色的,里面是白色的,软软的。大概有那么长,有点弯。” 遥遥想了一会儿:“香蕉。” “猜对了!”楚昭笑着在她本子上贴了一朵小红花,“真聪明呀!” “好啦,现在轮到你来考考我。” 楚昭将盒子递给她,遥遥抽了一张,脱口而出:“苹果。”没能理解游戏规则。 楚昭没有急于纠正她,而是竖起大拇指:“哇,遥遥很棒哦,没错,图片上是苹果。” 楚昭又说:“你试一下,跟老师说说苹果长什么样?” “红的,圆的,甜的。” “嗯,大概有多大呢?”楚昭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圆,“这么大?这么大?或者是,这么大?”圆越来越大。 遥遥学着她的样子比划:“这么大。” “哇,很棒呀!” 两人来回玩了几轮,遥遥似乎发现游戏的乐趣,逐渐沉浸到游戏里。 几轮游戏下来,楚昭初步判断遥遥可能存在注意力缺陷,容易在对话中走神,这让其他小朋友误以为她不愿意交流。 至于其他,除了性格比较内敛敏感,智力上是没有问题的。 还好。 快下课了,遥遥突然说要跟她说悄悄话,神神秘秘的样子。 楚昭探过头去,遥遥对着她的耳朵说:“楚老师,现在你是我的好朋友了对不对?” 楚昭眨了眨眼,心里像被小猫踩了一爪子,也对着遥遥的耳朵说:“是呀。” 下课铃声响起,楚昭揉了揉遥遥的头发,哄她去喝水,突然听到身后弱弱地传来一句“姐姐”。 楚昭回过头,被全身越夺惊吓一跳。他浑身上下挂满孩子。脖子上一个,背上一个,左右胳膊各一个,左右腿各吊着一个。 黎老师也吓一跳:“哎哟,不要弄摔倒了啊。” 小朋友们则有这个年纪特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喔,大哥哥力气好大哦。” “简直是超人。” “好厉害。” “斯国一(好厉害)。” 越夺大体上面无表情,仔细点看,其实能看出嘴角可忽略不计的一丝弧度。他在得意,喊“姐姐”,就是为了让她回头看他炫耀。 楚昭小心地看了眼黎老师,又看了看越夺,心里面叹了口气,无奈但不扫兴:“你力气这么大呀?” 听到楚昭这么说,他才点点头,满意了,把身上的人形挂件一个个摘下来,轻轻松松。 然而没完没了,又有小朋友扑上来。 楚昭简直不敢看黎老师的脸色。 “楚老师……” 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拉扯着,楚昭忙低下头,对上遥遥那双湿漉漉的黑葡萄的眼睛。楚昭有一瞬间幻视小孩子版的越夺。 她蹲下去,指了指越夺的方向:“遥遥,你也想试试吗?” 遥遥摇了摇头,然后抱住楚昭的脖子:“要楚老师,要这样。” 楚昭理解了她的意思,于是展开双臂抱了抱她。 遥遥在她耳边咯咯咯笑起来。 “楚老师,身上有妈妈的气味。”遥遥搂着她的脖子迟迟不肯松手,埋进她的脖子轻嗅。 楚昭一愣,心软下一块,傻乎乎地笑着,去揉遥遥的脑袋。 忽地,一股凉意,吐着信子的蛇一般,缭缭绕绕地缠上后颈,令她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大白天的,真是见鬼。 “楚老师,为什么你只抱遥遥,不抱我?”有个小朋友探过来脑袋,张扬地问。 “还有我。”“我!” 眼看一发不可收拾,黎老师要来救场,楚昭站起来,微微弯腰,学着黎老师,拍了拍手:“小朋友们,你们昨天下午上家务课累不累?” “累——” “累的话,是不是需要休息?” “是——” “那黎老师和大哥哥陪你们玩了一上午的游戏,他们累不累?” “累——” “所以他们该去休息一下,对不对?” “对——” 楚昭笑了笑:“小朋友们很棒,非常懂得体谅他人。想要拥抱的话,可以看看身边的伙伴呀,不过,拥抱之前,要记得问别人‘可不可以’哦。” “哎遥遥,刚刚楚老师抱过你,你现在抱抱我吧,把楚老师的拥抱传给我。” 听到这话,楚昭肃然起敬,不愧是小孩子,脑回路十分清奇。 “好吧。”遥遥答应了,轻轻抱了对方一下。 对方很得意地跑开了。 “我也想要一个。” “我也想。” 跟风地要和遥遥拥抱。刚开始楚昭还担心遥遥会有压力,但遥遥一一答应,抱一个笑一个,乐在其中。 楚昭放下心。 转眼到了午饭时间,楚昭跟黎老师来食堂用餐。 黎老师端着餐盘坐在她的对面:“你教学方式不正统,但还挺有创意的,看得我心惊肉跳的。” 她听出了黎老师话里的欣赏,笑着应道:“主要有黎老师在后面撑腰,就想大胆尝试一下。” “哎,你那弟弟呢,怎么不见他?” 楚昭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还跟在自己后面,现在怎么不见人影了。她匆匆扒了两口饭,去院子寻他。 她在游乐设施区找到了他。 鹅暖石铺成的童话小径,弯弯绕绕,两边零零散散摆放了涂了漆的圆木墩。 越夺坐在一个小木墩上,抱着膝盖,像小人国里闯进来一个巨人雕塑,孑然地坐在那里,浓色的眉压下来,望着地面。 “怎么坐在这里?”楚昭走过去。 见她过来,越夺扭过身不看她,闹别扭的样子。 楚昭一头雾水,仔细想了一遍,也想不通自己哪里又惹到他。还是耐下心哄他:“阿夺,怎么了?” 越夺没说话。 他不知该如何说。 他想说:我们回去吧,姐姐不要再来这里了。 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希望她心领神会。 离外面的世界越近,越夺越感觉到,楚昭离他越远。 看到她对待除自己以外的人事物,如此用心专心,他不可避免地想将她拽出来,拽回到自己身边。 永永远远地只看自己一个人。 “我是你最重要的人,”越夺的声音闷闷地从口罩底下出来,字跟字黏在一起,“对不对?” 楚昭顿了一下,点点下巴,别开眼。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越夺追着她的眼睛看。 楚昭没有正面对上他,看向草坪上的花:“嗯。” 越夺抓住她的手腕,摇了摇:“真的吗?真的吗?” 他今天话好多,平常楚昭答应他一句,他就会收敛,今天却特别得不信任她。 楚昭弯起嘴角,柔声道:“真的。”她揉了揉他的头发。 越夺望着她清浅的表情,心口像破了个大洞,夸奖的话和抚摸填进去转眼就漏空了。 一种更深的不满足、贪婪张着大嘴。让他无法再像从前一样,轻易相信她的承诺。 想要更多,而她一定有还没给他的东西。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 楚昭收拾教案,准备离开教室,忽地腿上一坠。她低头看,遥遥不知什么时候,扑到她腿上挂起来。 “楚老师可以不要走吗?” 楚昭轻轻拿起她的手,蹲下她面前:“不用担心,老师还会回来的。” 她揉揉遥遥的头发,和她悄悄地拜了拜手:“再见。” 字面意思,会再见。 遥遥也学着她的动作,小声道:“再见。” 教室处于二楼,出去是一个走廊。走廊外可以看到远处的风景。她不经意一瞥,看到福利院门口停了一辆车。 车身流畅,车型低调,初步判断价格不低。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姿态沉稳。 好眼熟。楚昭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男人正和王院长攀谈。 她认出了男人。 宋饶玉?他来福利院做什么。 楚昭心头一跳,她无心节外生枝,只想避开麻烦。转身换了条路走。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架火烤 小朋友们正在沙坑里玩堆城堡的游戏,见有陌生人过来,好奇地抬头瞥了一眼,都知道找谁,一拥而散。 “遥遥,你看,是谁来看你来了?” 宋饶玉向黎老师摆手示意,自己走过去,蹲在遥遥旁边。 遥遥并不理他,专心致志地摆弄手里的铲子,铲一点沙,洒在沙子城堡上,用铲子拍拍两下,拍平。 宋饶玉拿来一只圆锥形的膜具,往里面灌满沙子,夯实,往圆柱的沙体上一扣,一拿,城堡的一部分做好了。 这时遥遥才被他吸引过去,刚发现他似的,喊了句:“宋叔叔。” “遥遥,最近过得开不开心呀?” “开心!”遥遥把铲子一丢,兴奋地说起来,“我交到了新朋友。” “交到了新朋友,新朋友是谁啊?” “新朋友是老师,老师是我的新朋友。” 宋饶玉若有所思,黎老师就笑着说:“是这样的,最近新来一位实习生老师。遥遥很喜欢那位老师呢。” “是吗?下回有机会见一见。”宋饶玉客气地笑着。 两人寒暄片刻,装卸物资的工人过来说宋先生,物资都卸下去了。 宋饶玉说:“好。外面风冷,黎老师带遥遥回去吧。我同王院长再说两句。” 黎老师应下来,哄着遥遥回去,遥遥回头说了句“再见”,宋饶玉若惊似的,呆了两秒也说“再见”,可遥遥的脑袋早已经扭过去,估计没有听到。 “注意检查包装日期,日期标签要贴好——这包没贴标签的是谁管的?” “先把大包装运进去,注意不要过度堆放。不好拿,也容易出事故。”王自如站在工人中间,指挥后厨把菜运进冷藏室。 “王院长。”宋饶玉顺手帮工人扶了一下,工人说谢谢,他抿唇笑了笑,向王自如走过去。 “哦是小宋啊,看过孩子了?”王自如看了他一眼,又去指挥工人。 “看过了,孩子们待在这里都很开心,我很放心。”宋饶玉说。 王自如点点头,不苟言笑。 宋饶玉回到车上,看着窗外,想起来刚才遥遥给他挥挥手,说“再见”,很可爱。还是第一次呢。 “宋先生遇到好事儿了?”司机看向后视镜,也跟着高兴。 “嗯。”宋饶玉收敛笑意:“开车吧。” 越宅门口停了两辆宾利。 楚昭从福利院回来,才下车,司机迎上来说:“越少爷,楚小姐,今天是越大少爷的生日,越太太请两位去主宅聚一聚。” 主宅在另一个城区。 是越太太待得时间更久的宅子,越夺的大哥越争也住在那里。 现在这个越宅,是越夺住的。算狡兔三窟里面的其中一个窟洞,相比之下,越太太来得次数就少,每次来待的时间也短。 楚昭去换了衣服,和越夺各自分开上了车。 “小昭。” 楚昭上了车,拉上车门,一边应驾驶座上的司机:“欸,王伯。” 王伯是母亲的旧相识,和母亲同年进越家工作,直到现在。 “哎别说,跟你妈越来越像。”王伯笑着说。 楚昭没出声。 对一个母亲过世的人说这样的话,明显的恶意,楚昭不想理他。 “哎怎么不爱说话了,在越太太手底下长大,愈发不爱说话了。过上了有钱日子,都这样么?” “刘毓当年在酒吧唱歌,没想过自己女儿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吧。” “王伯,小心车。”楚昭微笑着话音刚落,王伯猛地扭动方向盘,差点被迎面的车剐蹭上。 他拍了两下方向盘,嘴里低骂两句,后又觉得这样显低人一等,想找补,见后视镜里的楚昭看向窗外,一脸微笑,不打算听他多说的样子,只好悻悻不语。 越接近主宅,路段愈幽静,这段路早封闭起来,专供给越家用。 主宅修在半坡上,林木缭绕,砖红色的建筑镶嵌在其中,旁边有电梯通上去。 管家引两人进了宅子。 半开放式的餐区,罩着一个全透明式的罩子,从内向外能看到争妍开放的玫瑰和绣球。餐区摆了一张长的奢石餐桌,孔雀蓝与翡翠绿的斑纹无序交错。 越争坐在餐桌的一头,越母坐在他旁边,笑眯眯同他说话,越争恹恹地偶尔应两句。 “越太太,越少爷和楚小姐来了。” 楚昭乖巧地喊了一句:“越太太,越哥哥。” 闻声,越争不经意地扫过去,视线被短暂地定住了。 他印象里的楚昭,还只是个穿着廉价小裙子,短短的头发搭在颈后的小女孩。大眼睛,总带着探究、好奇的目光,丝毫不会隐藏心思的小孩子。 好多年没见到,竟然已经大变样了。 是奢侈品的衬托吗? 越争细细地打量她,目光跟随她落了座。 打理得柔顺的头发披在背后,她坐下后并不乱看,微垂着下巴,望着盘里的花。 乖巧白净的长相,嘴角抿起来会有小酒窝。 不知是否是她耳上戴的小粒钻石的缘故,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正散发着柔和而不刺眼的闪光,一晃一晃的,波光粼粼。 还未看够,越夺同样入了座,坐在楚昭的旁边,恰好挡去了他的视线。 越争收回眼,提到:“圈子里混得还顺利吗?” 明显是问越夺的。 越夺微微地抬起眼皮,目光并不往他那边去,冷声冷气地回答:“嗯。” 楚昭安安静静用餐。关于越争的记忆稀薄得很。她搬到楚家来住时,越争就在辅佐越父打理越家的事业,整天很忙,见不到人影。 他大越夺八岁,念的书和她跟越夺的大不相同,念商科,还有几年是在国外待的。 本就不是同龄人,还天天见不到人,楚昭和越争说上的话,用一只手数都绰绰有余。 对于越夺若有似无的回答,越争并不在意,夹了一片卤水鹅肝,咬了一口放进碗里。 越夺同样没什么胃口,放在跟前的青斑鱼只动了几筷子,受了点皮外伤。 一顿饭吃得清清寥寥。 “小昭不爱喝汤呢,做杯杂果宾治来吧。” 越争突然说,楚昭也突然一吓,心口跳跳的,下意识去看越母的脸色。 越母今天心情似乎挺好,懒声懒气地一说:“那也好。” 楚昭心有余悸,手紧紧捏着筷子。他怎么会突然注意到她? 厨师端来一杯五彩缤纷的杯饮,放在楚昭桌前,楚昭接过来,低声地:“谢谢越哥哥。”说完,咬着玻璃吸管喝起来,走着神。 饭后,越母东扯两句西扯两句,楚昭一下懂了,微笑着站起来:“越太太,我去外面逛一圈,消消食。” 实际上为了留他们母子三人说自家话。正好,她也趁机在外面透透气。 “附近山路纵横复杂,会迷路的,让管家跟着你。”越争喊来管家。 楚昭没想出拒绝的理由,只好:“谢谢越哥哥。”。 别墅附近的山路都安了灯,即便晚上也亮如白昼。 越争说得不错,的确山路纵横,楚昭挑了一条路,上一秒还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下一秒发现又绕回了原地。 她又另换了一条路,同样如此。绕来绕去,倒成了种消遣。 “楚小姐,附近有个小花园还算漂亮,要去坐坐吗?”管家说。 “好啊。” 楚昭跟着管家绕过一条小径,到了一处开满仙客来和大花惠兰的地方,霸道的大红大紫色花瓣,吞没了油色的绿叶。 花园里设了细腿桌与细腿椅。 楚昭坐过去,过了会儿,她感觉到了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抬起头,与越争对视上。他的目光直白赤裸,楚昭感到少穿了一层衣服,冷冷凉凉的,背后冒起一股寒意。 “越哥哥。”楚昭乖巧地喊了一声,尽量摘去任何亲近的意思。 “很久以前看到你,还是个小姑娘,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越争边说边迈步走过来,坐在她对面。 楚昭微笑着点点头,看了一眼越争,脑子里一瞬间觉得他长得像谁,具体是谁,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你头发乱了。”他伸手过来,要帮楚昭拨头发。 楚昭几乎是立刻抬手挡开,乖巧地笑着,带着晚辈的礼貌:“我自己来。” 越争毫不在意地笑笑,靠进椅背里,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身体太贫,不够女人味。太乖太温顺,学生气太重,没劲。 可他不自觉地矛盾起来。他看出了她故意做出疏离的样子,故意做出乖巧的晚辈状,故意装学生,礼貌的敬仰状。 莫名觉得这种故意很可爱,像小猫的爪子。 楚昭抚上胳膊,抱住自己,像挡开他的手一样想挡开他的目光。然而他目光里的审视意味浓重、直白,并不想轻易放过她。 冷风吹起来,大红大紫飘飘摇摇,成了颜料的海。 楚昭打算借口先走,刚起一个字,越争接过她的话:“有点冷了,我们回去罢。” 楚昭哑然,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拒绝他,什么借口都不合适。只好默然不语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越争站在她的斜后方,故意慢她一步。 楚昭不好慢下来,不然就和他并排了,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并排。也不好加速,好像她已故意将他甩在身后。 他一步之遥地跟着,反而不远不近,正好。 但她走得好难受,始终能感觉到一个人形跟随左右,还能感到某种视线流连于她的侧脸。 楚昭拨下一束头发,挡住脸。 身后的人笑了,轻轻一声。 楚昭顿时烧得脸红,这才发觉,她早被架在火上烤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