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草原糙汉后》 1、男人 西凉州府再往北,是大周的漠北地带,这里有草原、有沙漠,有成群结队的牛马,也有摇着铃铛随着养驼人缓缓前行的骆驼。 辰时不到,草原上的部落已经热闹了起来,毡包内陆陆续续走出一些身影,大部分都是草原上的女子,梳着长长的辫子,有说有笑开始今天的劳作。 “你们几个,去将今天的羊奶挤了,之后送到金帐去。今日是四殿下迎娶可敦的好日子,可别耽误了!”一行动利索的妇人上前吩咐道。 “是。” 婢女们不敢耽误,都敛了笑意开始忙碌。 那妇人说的金帐是大可汗的宫殿,而附近,是四台吉朝鲁的领地。 与金帐相比,这里就显得简陋了许多。 最中间的毡包内,阮玉刚刚睁开了眼,一旁的丫鬟青果便急忙上前了:“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快到吉时了,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四殿下就要来接您了。” 阮玉揉了揉额头,她不过昨日才刚到草原,竟就被告知今日举办成婚大典,就是过年杀猪宰羊也没有这么迅速的。 她跋涉两个多月从中原来到此处,实在有点水土不服,脸色也难看的要死,青果一边匆匆取来礼服,璇娘就掀开帐子走了进来。 “姑娘,早膳送来了,先吃点缓缓。” 璇娘和青果都是她的陪嫁,一路也受了不少苦,阮玉只看了一眼那早膳便道:“我不饿,你们分了吃吧。” 璇娘叹道:“煮肉我猜您是吃不下了,喝点新鲜的牛乳吧。” 草原部落喜欢吃肉,清晨就送来的现煮的牛羊肉,别说自家姑娘了,璇娘看着也没有胃口。 阮玉什么都不想吃,但不吃伤害的也是自己,于是接过新鲜牛乳,慢慢喝了。 “礼服送来了!”外面来了几个婢女,青果将礼服端了进来。 “部落上的衣裳可真是繁琐,这我看着都觉得重……” 璇娘:“快给姑娘换上。” “这怎么也不来两三个婢女帮帮咱们……?咱们也不会梳呀……” 这场婚礼一切都太匆忙了,让他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璇娘叹气:“我去问问吧。” 阮玉看着镜中自己有些憔悴的脸,默默抿了抿唇。 她是三个月之前决意嫁到草原部落的,只因在长安城,她也反正是快活不下去了。本来就是侯府的庶女,一朝身世被揭发,还是个假千金。 镇安侯府早就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恰逢中原和亲,太后娘娘瞬间慌了,本朝适龄公主只有和宁一人,是万万不可能远嫁的。于是成文帝决定在宗师女子中选一适龄之人封为公主,一如先帝当初的做法。原本,已经定好了华伦郡主,她为荣亲王的一个庶女,年龄也是适中。可不曾想,三月之前,察哈部落这边的消息传来,是为了四台吉朝鲁求亲,顿时,华伦便也不乐意了。 大汗呼日勒共六个儿子,其中只有四台吉是个汉人所生,身份地位,远在其余几个台吉之下。 传言,大汗之位,绝无可能传给四殿下。那也意味着,四可敦,注定了也要低人一等。 更有传言,因为生母血脉低微不受宠,朝鲁并不在可汗身边长大,在察哈部落成为草原上的强者之前,四殿下甚至被当成质子,在其余几个部落里面周旋—— 他行为粗鄙、长相粗陋。 华伦郡主自然一百个不乐意,当即去求了父王,没有人将四殿下放在眼里,荣亲王也是,于是成元帝商议过后,决定再降一等,随便选个贵女封为郡主,送到草原便是。 这份大礼,自然就落在了镇安侯府没有血缘关系的阮玉身上。她被嫡母连夜叫醒,换上衣裳送到了荣亲王府,次日,圣旨降下,她被封为永清郡主,当日就将和亲的人选最终确定了下来。 人人都道她走了好运,本就是侯府数年前抱错的,享了侯府小姐十几年的待遇,侯府宽厚才没有赶她出去,如今更是一步登天,变成了郡主。 但只有阮玉自己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好运了。 璇娘很快带进来了两个婢女,帮着一道换了礼服,忽然,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见过别吉。” “退下吧。” 阮玉愣了一下,立刻示意青果和璇娘她们靠边,自己站起身来。 进来的是个女子,草原上的装束,只是和阮玉想象中不同的是,她一进来便带着笑。 “你就是小玉吧?我叫海拉,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我也是此时才能得空看你。” 阮玉愣了一下,“见过大别吉……” 四殿下的阿姐其实是大汗的长女,察哈部落的关系阮玉在来的路上已经都记住了,部落上都尊称一声大别吉。 “瞧瞧,果真是长安的美人儿,名不虚传!”大别吉的热情让阮玉有些无措,她还没适应,海拉已经拉住了她的手:“我们早就听说,要嫁来的算是长安第一美人,我虽然没去过长安,但也觉得所言不虚!” 阮玉尴尬地笑了笑,的确,也就是这张脸,还勉强看得过去…… 但也是这张脸,在她身世曝光之后,不知惹来了多少闲言碎语。 “我阿妈身体不好,等会吉时可能也去不了,晚上回咱们帐中的时候再见就是,来,我替你梳头!” 不管如何,海拉的热情和善意让阮玉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笑了笑,点头道谢。 - 大汗金帐外,这里的婢女们也在忙着布置,忽然一阵豪放的笑声从外传来,大殿下和三殿下刚刚狩猎回来。 “今日运气不错!猎了几头山羊给四弟贺喜!四弟人呢?还没把新娘子带来?!” 草原的婚礼和中原不同,男子亲自迎接新娘到金帐内,部落里杀鸡宰羊,载歌载舞。 二殿下巴雅尔:“四弟这是去狩猎了?还是昨晚喝醉了酒还未醒?!” 一婢女上前道:“回两位殿下,还未到吉时,应还有两个时辰左右,四殿下一早就去狩猎了,至今未归。” 巴雅尔和达慕都愣了一下,达慕哦了一声:“那再等等就是!” 巴雅尔奇怪:“咱们怎么没在山林中遇见?” 达慕笑了笑:“这还用说,定是去了更远的地方呗!” 一望无际的草原,再往北也有茂密的山林,此时朝鲁正骑在一匹骏马上狂奔,他在追赶一头肥硕的公鹿。 身后,只有他的副将哈斯能勉强跟上—— “四殿下,西边!” 朝鲁是天生的猎人,哈斯毫不怀疑这一点,但凡是被他看中的猎物,没有一个能侥幸逃过。 丛林中的鸟全都振翅高飞,野兔受惊,但那头健硕的公鹿最终还是倒了下去,朝鲁减缓了速度,终于拿到了属于他的猎物。 面前的少年,眉眼开阔,浓黑的眉毛斜挑着,带着几分意气风发,他的双眼大概是继承了母亲,狭长黑眸深不见底,是属于中原人的深邃,高挺鼻梁又透露着草原男人常年呼吸旷野风的粗莽,薄唇紧紧抿着,能看到下颌线绷出硬邦邦的弧度。 “是头好家伙!带回去!”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也裹挟着少年的几分得意。 哈斯笑着上前,这时,身后又跟上几人,狂笑上前:“殿下威武!这头野鹿,即便是在狩猎大赛上,也能拔得头筹!” 朝鲁漫不经心地收了弓箭,对他而言,捕猎最刺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收获猎物的喜悦,不足以让他血液奔腾。 “殿下,差不多要回去了,今天可是您的大好日子。” 说话的是这几人之中唯一的一个中原男人,瞧着也不过二十出头。 哈斯:“杨,殿下心中有数。” 朝鲁看了眼日光,翻身上马,虽未搭理杨充的话,却到底骑着马朝着金帐方向疾驰而去。 …… 阮玉和海拉在帐中聊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梳好了繁杂的头发也换好了礼服。 海拉依然在一个劲儿地夸她美,可说句实话,阮玉只觉得别扭。 草原女子身形高大,和长安城全然不同,她这小身板,穿着这礼服甚至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还有这繁杂笨重的头饰,雪白粗糙的脂粉,再加上她连续两月奔波压根没有缓过来的憔悴面容…… 阮玉倒吸一口气,心中无奈。 算了,就这样吧。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喧嚣,动静极大。 海拉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是朝鲁回来了。” 阮玉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海拉看出她的紧张和无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莫怕,他虽有些混账,人却是好的。” 阮玉勉强扯出一个笑,是混账又是好的,她怎么听怎么矛盾。 下一瞬,大帐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身影挡住了外面的光。 阮玉下意识抬头看去,逆着光,她瞧不见对方的面容,只是被这人的身躯吓了一跳。 怕不是……有九尺? 还有这宽阔的身影,像是一堵小山,也像是一块巨石,瞬间让阮玉心口一堵,差点上不来气。 “今日是你大好日子,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海拉和全天下的姐姐一样在训斥弟弟,朝鲁漫不经心地也朝她看了过来。 帐子被放了下去,两人四目相对,阮玉终于看清,面前的男人,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上面还沾着几根草屑。皮袍领口敞开,露出古铜色的锁骨,锁骨像是铁做的一样,结实粗壮,喉结也像个大石头似的!视线再向下,粗起青筋在黝黑、粗壮的手臂上盘踞…… 长相粗陋四个字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蹦进了阮玉的脑海。 果然,果然,长安的消息不假…… 阮玉只觉眼前一黑,根本没有细看,而此时此刻,男人的黑眸也紧紧盯着她。 阮玉大概也不知道,她在对方的眼里,就像是一只草原洞里的兔子,还是刚出生不久身上没有二两肉的那种。 他伸手一掐,就会断气。 第一……美人? 同样的,朝鲁也扯了扯唇角,只不过下一瞬,就被姐姐海拉瞪了一眼。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成婚 眼看着吉时要到了,海拉恨不得踹上他一脚:“还愣着干什么!洗漱换衣!” 大概是血脉压制,朝鲁并未反驳,只是淡淡道:“猎了头野鹿,个头不小。” 海拉很是高兴:“那待会儿送到金帐,给你的大婚添喜!” 朝鲁却蹙了蹙眉头:“不送,留着自己吃。” 海拉噎了一下:“家里的肉够你吃,快去!” 男人再没吭声,转身离开。 走之前,余光又看了看脸色煞白的阮玉。 “如何,如何?”朝鲁刚出去,哈斯早就迫不及待冲上前去,显然,他们在这等待了多时。 只有杨充,还是守规矩地站在原地。 男人撇了下嘴,并未多言,哈斯便已经懂了。 “啊这……不是说长安第一美人……” “长安的女子都偏瘦小,大概是这个缘故……” “有道理……” 朝鲁并不理会他们,径直回到了自己帐中。 外面的声音阮玉并没有听到,她满脑子都是小山一样的人,宽大的袖袍下是绞在一起的手指,海拉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起身道:“你再稍坐片刻,我去准备准备。” 阮玉胡乱点头。 等海拉走后,璇娘和青果才重新上前。 青果脸色也有点白:“四殿下也太吓人了……这这这,我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强壮的男子……” 璇娘也担忧地看着阮玉,“四殿下的身板……姑娘刚开始,怕是要吃些苦头了……但愿殿下是个会怜香惜玉的……” 怜香惜玉? 再怜再惜,两人的差距也是事实,阮玉只觉得心中凉凉。 又过了一刻钟,帐子再次被掀开,这回没有海拉,只有朝鲁一人。 所有的婢女都规矩站在一旁,阮玉也举起了扇子。 “走了。” 男人淡淡道。 阮玉乖巧点头,站起身来,只可惜她实在穿不习惯草原的礼服,刚站起身来,便觉得头重脚轻,身影一晃。 她勉强站立稳当朝外迈了一步,却又觉得这鞋子有千斤重一样,艰难无比。 男人一直站在一边看着,终于,在第三次阮玉艰难迈开步子的时候,朝鲁伸手抓住了人。 “像你这样走,走到凌晨也走不到金帐去。”他轻轻嗤笑一声,阮玉听到了一丝丝嘲讽。 阮玉被人握住了手腕,只觉得是被烙铁一样圈住了,她微微睁大了眼,下一瞬就听见男人低声开口:“愣着做什么,扶着我,借力,走快些。” 草原没有坐花轿的传统,所以这一路都要他们自己走过去,草原的牧民会一路献上鲜花和祝福。 阮玉回过神,“哦……好……” 两人终于一道朝着帐外走去。 帐外,海拉站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之后唇角上翘,有朝鲁扶着,阮玉的确感觉轻松了不少,她也不在意男人刚才的语气,只要能让自己舒服一会儿便是极好的。 到了海拉面前,按照礼仪,海拉用鲜花浸泡的水轻轻点在了阮玉的额头,接着用蒙语说了几句祝福的话,阮玉虽然听不懂,但是也能猜到大概的意思。 海拉身后是穿着礼服的两排在仆从和婢女,即将跟着他们一道去往可汗金帐。 这一路,大概要走整整一刻钟,草原上的牧民都在欢呼唱歌,手拉着手转圈,而此时此刻的阮玉后背却已经湿透了,脖子也开始隐隐约约的酸痛。 她强撑着,一步也不敢出错…… 此番和亲,中原也来了使者,但现在应该都在金帐内等候,望着周围完全陌生的脸,阮玉越发紧张。 朝鲁侧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中原女子。 实在是太弱了。 她有十五了没?还是十三? 对此番婚事,朝鲁是全然无所谓的,身为台吉,婚事从来都是政治的需要,但娶一个中原女子,也的确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父汗不喜阿妈,不喜中原女子,却偏偏要他联姻。 他在父汗心中,果然是最无所谓的。 但他还是应了,因为对他而言,娶妻就像是任务,他没有喜欢的女子,娶了谁都是一样。 娶一个所谓的中原郡主,若是能帮部落拿到好处,他接受就是,至于这女子,只能怪她命运不济了。 阮玉完全不知身旁人心中大戏,她只一步步专注自己脚下,终于,漫长的时间过去,两人总算是走到了金帐面前,可一抬头,她几乎要晕厥,这不是草原吗?这么高的台阶是怎么回事?! 朝鲁大概看出来了什么,微微轻蹙了一下眉头,“你拽紧我,我提着你上去。” 阮玉愣了一下,压根还没有回过神这个“提”是什么意思,就看见朝鲁忽然将她的胳膊圈在了他自己的胳膊里,然后微微用力,阮玉的鞋底距离地面便空出了一段距离…… 阮玉:“……” 所以是这个“提”。 这对吗? 好在这台阶两边都是低着头的仆从,速度忽然加快,也没有人看见这一幕,等到了最上面,朝鲁便松开了手,小声提醒:“站稳。” 阮玉已经两眼空洞,有些绝望了。 在朝鲁的提醒下,她勉强站稳,接着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乌压压的人,以及身旁的击鼓人。 鼓乐声响起,大典开始了。 虽然刚才的那段路实在让她有点……但不得不说,也多亏了身边的人,她才有力气继续完成接下来的礼仪,一切都和路上听过无数次的礼仪流程一样,阮玉没有出一丝错误。 最终,两人面对面准备行最后一道大礼。 这一路过来,阮玉其实一直走在他身边,压根没有看见男人的正脸。即便是现在面对面,她依然需要稍微仰一下脖子才能看见。 于是阮玉就发现了,其实面前这个男人,并没有中午时看见的那般吓人。 他无疑是个强壮的成年男人,但眉眼五官却不粗鲁,反而更带着中原男子的清秀,只是,常年在草原上,又带着一股未经雕琢的劲儿,算不上特别的“俊朗”,却浑身都是阳光晒透的男人气息。 阮玉在看他的时候,朝鲁一双眸也未从她身上挪开,可那双眸却有些深不见底,叫人看不透。 阮玉收回了眼神,行完最后一个大礼,起身的瞬间,就听见一阵阵的蒙语声,他们应是在欢呼和呐喊。 呼日勒站起身来,这位已经不算年轻的大汗身姿也依然伟岸。 “朝鲁,带着你的新妇上前来。” 朝鲁颔首,阮玉与他慢慢走上了台阶。 四面都坐着部落的贵族,朝鲁之前的三个哥哥都已成亲,带着自己的可敦坐在席位上,呼日勒旁边的,是他的夫人,也是察哈部落的哈敦萨仁。 来之前,阮玉备好了自己礼物,此刻双手递上,那是中原的一件坎肩,也是阮玉亲手缝制,表达儿媳的敬意。哈敦微笑收下,也回了一件见面礼,一条蓝色哈达,以及精美的蒙古袍。 阮玉恭敬道谢接过。 大礼终于完成,阮玉松了口气,总算,她可以跟着朝鲁一起入座。 今日他们是新人,是主角,所以两人坐在了大汗的左手,右手是大殿下达慕一家三口。 欢快的乐曲响起,宴席开始。 一盆盆,一道道的佳肴被端上了桌,阮玉端坐着维持端庄,视线内只能看见自己面前的桌上端来一盘盘的烤羊肉、牛肉、马奶酒…… 大汗又站了起来,这是举杯的意思。阮玉余光看见朝鲁端起酒杯之后才立马有样学样,她不会喝酒,更没有喝过马奶酒,抱着豁出去的心态阮玉抿了一大口—— 意外的,味道好像还不错? 阮玉很渴,又忍不住轻轻多抿了一口。 她刚放下酒盏,忽然察觉到身旁人似乎在看她,但当她转过头看他的时候,男人早就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酒碗。 哈敦笑道:“朝鲁今日看起来不错,新妇也很美,你们天造地设。” 朝鲁坐直,朝哈敦敬酒。 众人都跟着笑。 整个宴席,一开始和宫宴似乎差不多,可到了后半场,画风就变了,所有人直接在帐内开始跳舞,嫌帐内跳不过瘾的,甚至还出去载歌载舞。 男女老少齐齐上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有不少男子开始拉扯朝鲁,但所好的是,并没有去拉阮玉。 她稍微松了口气。 朝鲁并没有去跳舞,但躲不过被灌酒,篝火越来越大,有源源不断的乳猪和肥羊被烤得滋滋冒油。火光照亮了草原上健硕男子的脸庞,长安的使臣也加入了进去,但阮玉却觉得,她和这样的场景格格不入。 她有些想娘,想弟弟。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阮玉第一怕失去的,不是侯府小姐的地位,而是小娘和弟弟。 但娘亲真的很好,并没有因为她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抛弃她,只是小娘也很伤心,不知自己的亲生孩子在何处…… 而侯府后宅乌烟瘴气,她们本来就过得不容易,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侯府夫人要她替嫁,阮玉只能答应的原因。 她唯一可以欣慰的,便是长安的月亮应该和这里的一样。 阮玉默默抬头看去…… 大典要进行到深夜,后半场几乎都是男人的酒场。 大概看出阮玉的无措,哈敦让自己身边的一婢女上前提醒了璇娘几句,璇娘感激不已。 “姑娘,我们可以提前回帐中了。” 海拉此时也走了过来,应是来接她。 阮玉狠狠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海拉笑着走到她身边道:“可回去歇息了,晚些朝鲁会回去和你圆房~” 阮玉刚刚站稳的身体忽然一晃。 松下去的心又紧紧提了上来。 倒是也不必……如此直白的提醒她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洞房 圆房这件事,璇娘是教过她的。 那小册子虽然烫手,但阮玉也是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 越看,越如坐针毡。 可如今,这些东西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因为那册子上的男人,和今天她看见的,完全没有可比性。 于是这件事在阮玉心中的可怕程度,自然也就更上一层楼。 回到帐中,海拉送来了两个婢女:“这是谨儿和顺儿,是你们中原人,以后就一道在这帐中伺候你吧。” 阮玉再次道谢,海拉拍了拍她的手:“阿妈刚才说,今天太晚你也太累,不必见了,明天一早新妇敬茶时再见。” 阮玉的婆母是一位中原女子,具体叫什么阮玉不大清楚,只知道是长安曾经的美人,可惜听说这几年身体不好,很少出来见人了。 “今日没什么其他事了,休息吧。” 阮玉再次致谢,海拉离开了。 “快帮我把这头饰都卸了……”阮玉立刻松了口气,璇娘和青果立马上前。 “姑娘今儿累坏了,奴婢瞧着都心疼的很。” 璇娘:“以后要改口了,该喊姑娘可敦了。” 青果:“是,可敦。” 璇娘看了眼一旁的谨儿和顺儿,问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先在这帐中做些粗使活计,青果和璇娘伺候着阮玉换了衣裳,璇娘小声道:“可敦先沐浴吧,待会儿殿下就回来了。” 阮玉有些紧张:“璇娘,我……” 璇娘声音又低了些:“可敦莫怕,奴婢早准备好了。”说着,便往阮玉手中塞了个小瓶子。 “这膏随着温度会融化,不会对身体有害,可敦到时候若觉得难,就可用在……” 阮玉脸颊红得吓人,但为了她自己着想,还是接过,然后悄悄藏到了袖兜里面。 接下来,就没有她什么事了。 沐浴梳妆,默默等着朝鲁回来。 这一等,竟然就等到了快子时。 阮玉困得已经眼皮子打架,帐外总算是才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些沉,还有些不稳。 朝鲁身边也有个仆从,名唤阿福,也是个草原男子,只是看着年岁不大,憨厚老实。 “殿下,您可回来了,怎好让可敦等到这会儿……奴才伺候您沐浴去吧。” 朝鲁有些醉了,看了他一眼:“不用,歇着去。” 阿福抖了一下:“今天是殿下大喜——” “说不用就不用,废什么话?!” 阿福默默闭嘴,“是……” 阮玉就是被这一声吼给惊醒的,她所有的瞌睡虫都不翼而飞,连忙从床榻上爬了起来,规规矩矩坐在床边。 帐子很快被掀开,男人走了进来。 抬眼,就看见了床边的那道纤细身影。 没了白日那繁琐宽大的礼服,她看上去似乎更加瘦弱了,下午参加宴席的时候瞧她不过吃了两三筷子的东西,朝鲁可以肯定,就是自家后院的兔子,怕是都比她吃的多。 阮玉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四殿下……” 按照规矩,她需要服侍对方。 可男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她,并没任何让她伺候的意思,三两下,就脱掉了厚厚的外袍。 “草原比长安冷得多,多穿件衣裳。” 阮玉:“?” 她怎么都没想到,入洞房之后自己的新婚夫君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让她多穿一件衣裳? 阮玉现在穿着一件红色软袍纱衣,若隐若现,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影。 她不知道穿得单薄吗? 可这是璇娘为了洞房花烛夜特意准备的……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璇娘惊艳的眼神—— “姑娘虽小,但身段却好~现在还是待放的花儿,只要遇到肯呵护的夫君,自然就能明白姑娘的好了~” 很显然,她没有遇到。 阮玉绝不认为刚才朝鲁对她是关心,那个冷淡的眼神里面还夹杂着略微的嫌弃…… 心中无语,阮玉也没了心思,直接抓了一件宽宽松松的外袍裹严实了。 方才男人丢下这句话之后就绕到了后面。 而此时,浴房也传来了水声。 …… 阮玉又等了一会儿,回来之后,男人径直绕过了她直接躺回了床榻上,看也没看她一眼。 阮玉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她的这位夫君似乎不喜欢她。 可她自认并没做错什么。 阮玉有些无措,下一瞬,就听见朝鲁低沉的声音传来:“草原,不适合你们长安女子,你命不好。” 阮玉愣了一下,抿了抿唇。 “能嫁给殿下,是我之福。” 话音刚落,便听见对方轻轻嗤笑一声。 “我是最不受待见的台吉,这桩婚事长安也本就勉强,何来的福气?” 阮玉没有接话了,这桩婚事是联姻,必然是带着目的,她揣摩不准对方的意思,不敢多说。 “你是长安的郡主,怕什么?”男人再次开口,语气中还带着讽刺和试探。 阮玉猛然抬头,对上了朝鲁的眼神,她心跳的飞快,这话的意思是……察哈部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也是,本来已经定下了华伦,可临时又变卦,嫁来和亲的女子身份一降再降,草原又不是傻子。 思忖片刻,阮玉决定实话实说。 “不敢欺瞒殿下,我不过普通的女子,并不是什么郡主。” 朝鲁果然一点都不意外,显然早就心知肚明。 鹰隼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阮玉,片刻后,他闭上了眼:“皇帝陛下说你是你就是,以后出去不要说漏嘴。” “是。” 朝鲁心中的确有怨,他身份特殊,中原的皇帝出尔反尔,偷梁换柱,这件事他一个月前的确就已知晓,但为了大局还有阿妈的颜面,他也只能暂且忍下。 帐内恢复了安静,阮玉悄悄打量了一下榻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 他……没打算和自己圆房? 阮玉悄悄松了口气。 看出朝鲁大概不喜自己,阮玉也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反正是两个陌生人,先这样凑合过着吧。 只是她现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是上榻还是不上榻,犹豫再三,阮玉决定先去把灯灭了。 最远处的几盏小灯也有些晃眼睛。 她慢慢走过去用烛剪将几根小烛灭了,屋内稍稍暗了些,阮玉刚刚放下就听见男人再度开口:“睡。” “好……” 阮玉慢慢走了过去。 虽然帐内还有龙凤花烛,可今夜看了篝火太久,眼睛忽然有些不大适应这昏暗了,加上对这周围的环境实在陌生,一个不留神,阮玉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小声惊呼,感觉身体已经朝前扑了过去,与此同时,一道黑影猛然坐起—— “你作甚?!” 阮玉感觉自己被接住了,但烙铁一样的胳膊箍得她十分难受…… “我……” 男人粗重的呼吸就在耳旁,接着,阮玉感觉自己和个布娃娃一样被人提了起来,然后一股脑的就塞到了被褥里,接着,旁边的男人站起身—— “你们中原既然不愿意这婚事,也不必勉强投怀送抱!这洞房不圆!还有,你过于娇气,在这里会被群狼撕碎!从明日开始,你好生跟着我阿姐,孝敬我阿妈,我对长安女人没兴趣。” 说完,他竟转身大步走出了帐中。 阮玉被男人塞进被褥里之后懵了,呆呆地坐在这里听他叽里咕噜一通。 半晌后才回过神来。 不打算圆房,没兴趣? 阮玉虽然有种被忽视的不悦,可想到男人那大块头和野蛮劲。 呵呵。 她倒是也没那么贱。 投怀送抱? 阮玉扯了扯唇。 不睡就不睡,也碍不着她自己睡,匆忙的成婚大典加上连日赶路的疲乏,她早就累极。身体触到柔软的被褥和床榻,几乎是几个转息,阮玉的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她不再勉强,合上了眼。 …… 朝鲁身边的侍卫是轮流守夜,今晚,哈斯几人早就喝的酩酊大醉,唯有杨充还在尽忠职守。 看见朝鲁,杨充睁大了眼。 朝鲁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走到马厩跟前去牵马了。 杨充连忙跟上。 朝鲁没有疾驰,只是骑着自己爱驹去附近转了一圈,辽阔的草原上,月亮莹润的光洒下,威风轻抚这里的小草。 “你怎么不说话。”朝鲁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要是平时,杨充定会啰嗦的劝自己了,新婚夜他不在新房这么大的事,这人却又变成了哑巴。 杨充垂眸:“属下只能在大事上辅佐殿下,后宅之事,不敢置喙。” 朝鲁讽刺一笑:“那我现在命令你猜猜,我怎么在这。” 杨充犹豫片刻:“新来的可敦,不合殿下的心意。” “我对女人没兴趣,谈不上合不合心意。” “那便是殿□□贴可敦舟车劳累,身体弱小。” 朝鲁嗤了一声。 察觉到他不悦,杨充终于抿了抿唇道:“殿下,属下并不认为大汗让您娶中原女子是对您的不重视,相反,草原有部落虎视眈眈,我们和中原的休战协议也快要到期限了,大汗总要提前部署。” 朝鲁再次看向他,动了动唇:“仔细说说。” “中原有句古话,攘外必先安内,敖汉部落野心勃勃,大汗忍耐已久,此时先和中原和亲表两邦友好,借此机会,还可以打通和肃州的来往,两邦进行商贸往来,草原实力增强,和亲,是大计,而这大计,大汗交给了您。” 朝鲁沉默了。 “是么。父汗儿子多,身份比我尊贵的更有,为何不给他们?更显看重中原。” 杨充:“殿下,您年岁相当,还没有正妻,大殿下他们都已娶妻,三殿下更是好几个女子……大汗怎会放心?您到了年纪给您娶妻,也是大汗的慈父情怀。” 朝鲁按了按眉心:“说来说去,你也是说客罢了。” 杨充还要说什么,朝鲁摆了摆手。“罢了,你退下吧,我稍后就回。” 杨充:“……是。” 朝鲁独自一人骑马去到了远处,他俯下身摸了摸自己心爱坐骑的鬃毛,眼里闪过了一丝怨怼。 自他记事起,父汗就不喜阿妈,父汗的几个可敦,人人都可欺辱他们。 他想不通,既然不喜,又为何与阿妈诞下他和阿姐。 又为何,和亲之事,非得是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拜见 阮玉这一觉睡得可谓昏天黑地,睁眼时,天光已然大亮。她醒来之后还恍惚了一下,下一瞬,猛然坐了起来! 她竟然睡过了头!今天应该要给婆母敬茶的! 阮玉第一反应看向身边,空无一人。昨晚朝鲁出去之后她就直接睡了,也不晓得他昨晚有没有回来…… 听见帐内的声音,璇娘和青果进来了。 “可敦醒了?” 阮玉忙问:“什么时辰了!” “可敦莫急,才辰时,来得及。” 阮玉狠狠松了口气。 青果笑着端来洗漱用品,而璇娘则第一时间去检查床褥。 见床褥整整齐齐,自家姑娘的脖颈,胳膊上也没什么痕迹,璇娘心中一冷,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阮玉坐在案前随她们摆弄,洗漱的时候阮玉小声问了句:“四殿下呢……” 青果天真回答:“去操练了呀。” “我的意思是,你早上瞧见他从帐中出去了吗?” 青果愣了一下,笑道:“可敦说什么呢,殿下当然是从帐中走的呀,奴婢还行了礼。” 阮玉:“……” 好的,昨晚朝鲁回去过,一定将她熟睡的模样尽收眼底。 青果对草原的发髻还有点生疏,便让谨儿上前伺候,等阮玉梳洗完,璇娘便打发她们去端早食过来。 方才阮玉问青果的话璇娘也听见了,这会儿趁着人不在,赶忙上前小声问:“可敦……昨晚……您和殿下没成?” 阮玉表情微微僵硬,她知道是瞒不过璇娘的,便如实点头:“他不愿和我圆房,中途还出去了。” 璇娘倒吸一口冷气。 阮玉:“这没什么的璇娘,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而且这婚事,长安嫌弃,就不允许人家不乐意了吗……” “话是这样,可我家姑娘容貌这样好,婢是觉得委屈您了……” 阮玉自嘲的勾了勾唇,从她知晓自己的身世开始,就从来没对未来夫君抱有什么期冀,所以,所谓的洞房花烛,她也早就没了什么美好的幻想,已经是和亲的人,就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璇娘乐观些,我身子不好,后面再说吧。” 璇娘:“这倒是……姑娘这两月消瘦了好些,等养养,定会比现在更好看的。” 阮玉望着镜中的自己没说话,片刻后,青果取来了衣裳和朝食,小声提醒:“可敦,四殿下回来了。” 阮玉连忙摆手示意她们退下,朝食也懒得吃了。 帐子被掀开,朝鲁走了进来。 刚刚操练结束,男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衣,依然露出了深深的锁骨和健硕的小臂,阮玉不敢多看,只站起来行了个礼:“殿下早。” 朝鲁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唔了一声。 “朝食不必用了,洗漱之后就和我去阿妈那边,在那阿姐会准备。” 阮玉连忙应下,男人绕过她去了浴房。 璇娘就在旁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这位长安的嬷嬷无语地看了眼四台吉,上前小声道:“可敦,奴婢重新给您上妆,草原的妆容不适合您。” 这里的人眼睛可能都有问题,根本瞧不出自家姑娘的好。 等朝鲁出来的时候,阮玉已经换好衣裳重新画了妆容,她肤色本就白皙,完全不必再用那厚厚的脂粉,全部洗掉,只涂了柔润的面脂,扫了轻柔纱粉,又在眼下和鼻尖扫了淡淡胭脂,描眉之后,璇娘在额间又缀了一朵格桑花,用了颜色较淡的口脂,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像姑娘的风格呢。” 阮玉虽觉得没必要,但想到今日要拜见的也是中原女子,便随她去了,身后传来声响,她未曾多看镜中的自己便站了起来,“殿下,我好了。” 朝鲁也换好了衣裳,年轻的男人还算英姿飒爽,他眉眼本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下意识地扫过阮玉时,这次竟微微怔愣了一下。 一旁的璇娘眼神毒辣,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 这怔愣转瞬即逝,男人迅速收回了视线:“嗯,走吧。” 两人并肩而立,一道朝外走去。 厚厚的帐帘被掀开,帐外的下人们齐齐行礼:“见过四殿下、四可敦。” 朝鲁目不斜视,径直大步朝前走去。 阮玉跟着他,尽量也端直了身体。 察哈部落是草原上的强者,大汗的几个儿子都在金帐附近修建顶账,但朝鲁这边,显然没有远处大台吉那样的金碧辉煌。这里处处都透露着……生活气息。 有马厩、羊圈、甚至牛棚也都在不远处,此刻悠闲甩着尾巴,嘴里嚼着新鲜的草料。 草原部落没有宫内那样的等级森严,大汗的女人统称为哈敦,但因为来自部落的不同,一般都会加上前缀,但朝鲁的母亲因为是汉人,一直被称为秋夫人,阮玉从璇娘那边听说秋夫人姓魏,但其余的,就一概打听不到了。 “母亲。” 朝鲁带着阮玉站在秋夫人帐外时,低声叫了一声母亲。 阮玉有些吃惊,侧头看了他一眼,这是中原的称呼。 他…… “进来吧。” 帐内传出一妇人的声音,阮玉连忙和朝鲁一道走了进去。 刚刚掀开帐帘踏入,阮玉便闻到了一股幽幽的檀香味,再看这附近的家具,也全部都是中原的样式。 这里没有像草原一样席地而坐,秋夫人正坐在一张案前,海拉站在一旁,默默给阮玉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儿携新妇来见,问母亲安好。” 朝鲁行了个礼。 阮玉连忙恭敬地朝着婆母叩拜,礼仪规程她早已牢记在心,不敢出错。 “儿媳阮玉,敬婆母茶……” 她双手举杯过头顶,魏氏终于抬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片刻后,魏氏接过茶盏,开口道:“起来吧。” 阮玉松了口气,璇娘赶忙上前扶了一把。 魏氏喝了口茶,接着放在了一边。 她几乎打量了阮玉快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露出个笑来:“倒是个标志的,传言不假。” “婆母谬赞……” “坐吧,一道用顿早膳。” “是……” 直到此时,阮玉才终于抬起头看了眼这位神秘的中原夫人,脸颊上虽然已经留下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也一定是位傲居的美人。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收回了视线,接着便规规矩矩落了座,好在这用膳的桌椅都是中原样式,阮玉轻松了许多。 “你初来乍到,一定很不习惯吧。”魏氏道。 阮玉忙垂眸回话:“回婆母,是有一些,但还好,在适应了。” 魏氏笑道:“我们这里和其余地方不同,你不必这般拘束,从前在家中如何,在这里如何就是。” 阮玉有些意外,对婆母的友善,而且她还注意到,今日准备的朝食也符合汉人的习俗,稀粥和包子,阮玉更加感激。 等魏氏提筷,其余人才一道动筷。 海拉就坐在阮玉和朝鲁的对面,目光时不时看向二人,魏氏也是一样。 “朝鲁,小玉比你小三岁,你应多照顾她一些。” “是。” 男人听后,犹豫片刻,夹了个包子放在了阮玉面前。 那是盘子里最大的一个,比阮玉的拳头还要大。 她噎了一下。 魏氏又问:“你在长安,可有小字?” 阮玉轻声回:“母亲取安安二字。” “安安……”魏氏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很好,那以后我也这么唤你。” 几句交谈,阮玉的紧张早已消失不见,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母亲怎么唤我都好。” 既然朝鲁称一声母亲,她跟着叫总是没错。 魏氏微微一愣,也露出一个慈爱的笑。 朝鲁抬眸,看了阮玉一眼,眼神不明。 用过朝食,魏氏看了眼女儿,海拉立刻懂了,起身取来一个盒子。 魏氏:“按照咱们中原的惯例,我给你准备了这个,收下吧。” 阮玉连忙起身,双手接过。 “你这孩子,怪谨慎的。”魏氏直接就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柄金簪,灿烂玫瑰缀在顶端,花蕊是熠熠生辉的宝石。 “上前来,我给你戴上。” 阮玉照做。 “很衬你。” 阮玉伸手轻轻触碰:“多谢母亲……” “朝鲁,你看如何?” 男人一直和木头一样杵在旁边,一言未发,此时才微微侧头,漫不经心道了句:“好看。” 阮玉可以肯定,他压根就没看见。 魏氏也无奈摇了摇头,“行了,你们回去吧,我该礼佛了。” 朝鲁:“是。” 阮玉犹豫了一下,忽然道:“母亲,我从前和娘亲在长安的时候,也经常礼佛参拜,若是母亲不嫌弃,我日后可否常来叨扰?” 她话音刚落,帐内三人都怔愣了一瞬,朝鲁刚要开口说什么,魏氏便点了点头:“可。” 这下,倒是令朝鲁愣住了。 海拉悄悄给他递了个眼色,朝鲁抿了抿薄唇,带着阮玉走了出去。 - “你刚才为什么要提出那个要求?” 到了帐外,走出没几步,男人便停下脚步,转身质问,语气显然有些生硬。 阮玉有些错愕:“殿下,可有不妥?我只是想着尽儿媳的职责,多多陪伴婆母……” 朝鲁盯着她良久,下颌线绷得极紧。 海拉走了过来:“朝鲁,你不去金帐了吗?愣着做什么?” 朝鲁猛然转身,大步离去。 阮玉着实是有点懵,不知他为何不高兴,海拉温柔地拉过他的手道:“这也不怪他,刚才……我也被吓着了。其实,母亲这些年不怎么和人往来,尤其是礼佛的时候,连我和朝鲁也不允许进去,所以今天她能应你,我们都很意外。或许,因为你和母亲都是中原人……” 阮玉大概明白了…… 阮玉:“阿姐,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陪伴婆母。” 海拉笑道:“我当然知道,刚才朝鲁不是有意那样和你说话的,他就是那副臭脾气,倔驴一头,过会儿他就会和你道歉了。” 阮玉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奶糕 回到帐中,璇娘和阮玉低声聊了几句。 “婢又去打听了一下,秋夫人应该是江南人士,若是姓‘魏’……” 阮玉忽然想到:“我曾经听兄长有回提起,上一任江南刺史便是姓魏,但后来被抄家流放了,应该不是……” “这个姓太普遍了,当是不会。不过婢还打听到,秋夫人身边有一长安侍卫,姓杨,还在草原娶妻生了子,名叫杨充,还是四殿下身边的人。” 阮玉若有所思。 璇娘顿了顿,问:“姑娘今日主动提出要陪夫人礼佛,可是有讨好之意?” 面对璇娘,阮玉不再掩饰。她默默取下了头上的金簪,道:“璇娘,我来和亲,也并非完全没有目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知道,杞人忧天没用,我得朝前看,朝前走。若我能在草原上立足一分,娘亲在侯府的日子,就会好过一分。” 璇娘愣住了。 片刻后,她闭了闭目,压抑住了情绪:“姑娘一定能心愿达成……” 璇娘话音刚落,青果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可敦,其余三位可敦来了。” 阮玉立刻收敛了眼中的神色,将那只金簪重新戴好:“请。” 大殿下达慕娶妻乌娜,是咯尔部落的望族,大殿下的婚事也是部落之间的一场联姻,二殿下巴雅尔娶妻其其格,倒是察哈部落的自己人,三殿下娶妻玉珠,是阿拉善部落的美人,这些关系,阮玉也早就都记下了。 她连忙走到帐外去迎,迎客的主帐就在不远处,四人见面,彼此行了个平礼。 乌娜看见她头上的金簪,愣了一下,但转瞬即逝,笑着道:“昨晚没仔细看你,瞧瞧,果然是中原的美人!” 其余两位可敦也笑着应和。 阮玉大方地请人进了主帐,青果和璇娘端来了牛乳和糕点。 “本应我去拜访嫂嫂们的,今日你们却先来了,是我失了礼数。”阮玉道。 乌娜:“草原上没有这些规矩!我们惦记你,便一道来了!” 阮玉莞尔:“这是中原的糕点,三位嫂嫂可尝尝看。” 其其格惊呼:“你怎么带来的?!” 阮玉:“是璇娘做的,她手艺颇好。” 三位可敦笑着道谢,其其格最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唔!好吃!好生香甜!” “瞧你贪吃的,可比牛乳香甜?”玉珠忍不住道。 “三弟妹,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阮玉看向玉珠,对方也在看她,而且好似在看她额头上的花钿,察觉到阮玉的眼神,玉珠微微一笑,美人轻咬了半口。 乌娜也赞道:“不一样的味道!难怪父汗说中原的食物要精致许多!” 阮玉:“璇娘,给三位可敦稍后带上一份。” “是。” 其其格:“四弟妹,那我们便不和你客气了!” 四人一道吃茶说笑,宛若姐妹,一盏茶喝完,乌娜忽然道:“好妹妹,今日我们来是为了半个月之后的扎木彦,你可要参加?” 阮玉愣了一下:“扎木彦?” “对,就是马头琴比赛,部落上的女子都会参加!我们也去!”其其格热心解释。 阮玉恍然大悟,她想了想,道:“全部女子都会去?” “也不一定,但大部分都去!到时候可热闹了!” 阮玉想了想,道:“可我不会弹奏马头琴,估计去了也是笑谈。” 其其格有些遗憾:“原来如此……” 乌娜:“没关系,那到时候四妹妹和我们一道去玩,就当凑热闹了。” 阮玉笑着应下。 妯娌之间的见面也是客套的一环,阮玉送了些礼物,也收到了一些礼物,三人也没有多留,认识过见过,便起身离开了。 这一上午,阮玉也有些累了。 “去问问,殿下晌午可回来用膳。” 青果还没出去呢,阿福就先进来了。 “可敦,殿下一向没有回来用午膳的习惯,您不必费心。” 阮玉点了点头,“知道了。” - 在自己帐内歇过午晌,阮玉解了乏。 下午无事,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一趟海拉。 问问这个扎木彦的事情。 她到大别吉的顶账附近时,海拉居然正在挤羊乳。 她亲自在羊圈内,按着一头咩咩叫的母羊,拇指和食指娴熟地挤压,羊奶便滋出了一条线,稳稳滴入了地上的桶内。 阮玉愣了一下,挪不开视线。 海拉听婢女提醒,这才抬起头来。她露出一个朴素的笑意:“安安,你怎么来了?” 晨间婆母问了她的小字,没想到海拉已经记住了。 阮玉笑着上前:“我是第一次见挤羊乳,好生有趣。” 海拉大笑:“你可要试试?” 阮玉吓了一跳,她觉得有趣,可自己又有些不敢。 海拉笑得更开心了:“没关系,慢慢来!你可以先去摸摸这些羊,都是我亲自养的,很是乖顺。” 阮玉是真的来了兴趣,并不是客套,在海拉的鼓励下,她大着胆子靠近羊圈,那头母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阮玉靠近的时候又叫了两声,可是并未闪躲,阮玉瑟缩了一下,但又有些不甘心,最终还是慢慢摸上了这头绵羊的头。 阮玉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它真可爱。” 海拉一直看着她,也露出几分惊艳神色…… 片刻后抿唇笑道:“是很可爱,你慢慢与它们熟悉的话会发现它们更多的好。” 海拉请阮玉进账,并让婢女去熬煮奶茶。 阮玉也表明了来意。 “扎木彦?”海拉笑了:“一群贵女们炫技的活动,没什么要紧的,不想去就不去。” 阮玉松了口气:“这样吗,那就好,我以为是很隆重的节日。” 海拉:“十月,草原上最隆重的节日是祖鲁节,又叫点灯节,那个比弹琴重要的多,到时候我们都得参加。” 阮玉忙道:“请阿姐教我。” 海拉笑道:“自然,你不用担心,还有大半个月呢。” 阮玉放心了,她和海拉的聊天要比其余几个可敦愉快的多,也自在的多。婢女很快送来了新鲜现煮的奶茶,阮玉也喝了一碗,慢慢习惯。 “阿姐,平时这顶账内的一些活你也会亲力亲为吗?”阮玉有些好奇。 海拉笑道:“习惯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阮玉:“那太好了,我会做糕点,阿姐想吃吗?” 刚才在几个妯娌面前,阮玉可没说实话,她做糕点的手艺不比璇娘差。海拉惊讶非常:“当然好……那一起?” …… 黄昏时分。 朝鲁迈着沉重的步子回了自己的帐篷。 他饥肠辘辘,且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阿福老远看见,瞧瞧用眼神问询哈斯,哈斯给他打了个手势,阿福便懂了,小心上前。 “殿下回来了。” 朝鲁没闻到饭香,也没看见应该来外面迎他的女人。 朝鲁皱起了眉头:“饭呢?” 阿福:“已经备好了,但四可敦还没回来,我们在等,也在等您……” “人呢?”朝鲁眉头皱得更紧。 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海拉送阮玉回来了,两人有说有笑。 只是看见了男人的背影,阮玉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海拉也看见了,扬声道:“朝鲁,来接你媳妇。” 男人回了头,粗黑的眉毛稍微舒展。 “阿姐。” 他先喊了自家长姐,接着视线才慢慢挪到阮玉身上,依然面无表情。 海拉:“好啦,你们小两口一起吃饭吧,我先回了。” 阮玉忙道:“阿姐一道吧?” 海拉笑道:“不了不了,我还要照顾一个祖宗。” 阮玉一时没理解这话的意思,但见海拉的确不打算留下,也不好勉强,等人走后,阮玉慢慢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朝鲁没说什么,转头进了帐中。 “摆膳!” 阿福忙不迭去了。 这算是夫妻俩第一次一道用膳,按照草原的规矩,阮玉需要席地跪坐,这个姿势很难受。 而且面前全是牛羊肉,她依然没什么胃口。 男人却是显然饿坏了,大口大口炫饭,吃肉时只有最原始的撕咬动作,一旁切肉的匕首竟然就放在案上,冒着森森寒光。 阮玉默默吃了几口素菜和粟米,细嚼慢咽。 朝鲁也不管她,自顾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只在她那纤细筷子伸过来时才会瞥上一眼。 只吃草,还真是只兔子。 娇气。 除了牛羊肉和草,桌子上还有一叠香甜的奶糕,乳白色的,切的整整齐齐。 朝鲁吃饱喝足之后才注意到了这点心,他毫不客气的伸手接过,几口炫完。 阮玉有些惊讶,抬眸看他。 “看我作甚?”注意到她的频频眼神,朝鲁直接了当问道。 嫌弃他吃相粗鲁? 阮玉忙垂下眼眸,摇头。 朝鲁忽然问道:“你下午去找我阿姐作甚?” 阮玉如实答:“我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便去了大别吉那里帮忙挤羊乳,又问了问祖鲁节的事情。” 听她说挤羊乳,朝鲁显然有些意外。 但这意外,转瞬即逝。 “很好,你应该知道,我不受父汗的喜欢,地位待遇有别其余的台吉,可差遣的下人也不多。你没事就去帮我阿姐干活,最好也学会做饭,就好比这糕点,我阿姐做的就很好吃。你们这些长安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这里是草原。” 一旁的青果睁大了眼,似乎想说什么,阮玉却飞快勾了勾唇:“殿下说的是,妾记住了。” 朝鲁撇了撇嘴,视线又看了眼那空了的白玉瓷盘子。 是怪好吃的,明天再问阿姐要些去。 他起身去浴房准备洗漱,等人一走,阮玉便立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看着面前那叠空了的奶糕,心中默默发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受伤 夜深了,又到了歇息的时候。 知道男人没有和她圆房的心思,阮玉一点都不紧张了,她慢条斯理地洗头洗澡,接着擦头通发,还细细地在镜子前涂抹着面脂。 朝鲁洗过澡,大大咧咧地就走向了床榻,阮玉从镜子里默默观察,见他径直躺在了床的外侧,这才松了口气。 没错,她不清楚昨晚朝鲁回来之后睡在哪里,但现在看来,至少男人没有打算和她分床而眠,她还以为,昨天他气势汹汹的,今天会直接搬出去住呢。 那她这个四可敦的面子,也就别想要了。 阮玉松了口气,继续通发。 女孩子这些事情本来就琐碎,加上她还刻意放慢了动作,乃至于朝鲁早就躺下了,她却还没有上榻。 男人一动不动,似乎忍了一会儿。 “你还不睡?” 阮玉笑了笑:“睡了。” 起身吹了灯,慢慢走了过去。 这次,阮玉很小心,没碰着什么。只是,她要睡到里侧,免不了就必须要从男人腿上跨过去,阮玉小心翼翼,连他衣角都尽量不碰,这才平安地到了里头,躺下了。 屋内很安静,朝鲁闭着眼,似乎已经睡了。 但阮玉知道他没有。 想来想去,她默默翻了个身,一点儿动静,身旁男人就睁开眼了。 他也很不习惯,自己睡了二十年,身边忽然多了个女人,朝鲁睡得并不好,而且现在这个女人还面朝着他,一股淡淡的香味飘了过来,男人声音干涩:“有话说?” 阮玉勾了勾唇:“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殿下,其实,我下午去找阿姐,是其余三位可敦来找了我。” 朝鲁:“什么事?” “她们问我,要不要参加扎木彦比赛,我琴艺不佳,怕贸然参加给殿下丢脸,就去问了阿姐,阿姐说不必参加,但我思来想去,还是问问殿下的好。” 朝鲁眉头微微蹙了蹙:“不必理会。” 阮玉松了口气:“既然殿下也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殿下辛苦了一日,早些睡吧。” 说完,阮玉就又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朝鲁心下一噎。 草原部落,女子是不允许背对丈夫而眠的,她竟不知道这个规矩? 还有方才她说的话,令朝鲁觉得古怪。 什么不善弹琴,丢了他的脸,分明就是自己不想去,问了阿姐还不放心,还要自己亲口答应才彻底有个说辞吧! 朝鲁心里说不上的古怪,在黑暗中幽幽盯了一会儿人,身边人已经没心没肺地睡着了,绵长的呼吸声传来,朝鲁心中冷冷一笑。 这个长安的女人,还不像她表面这么单纯柔弱。 - 次日一早,阮玉这次没有睡过头,在朝鲁准备起身的时候就赶紧起了。 见男人正站在床边穿衣,她立刻掀被坐了起来。 “殿下,妾服侍您吧。” 朝鲁转身,语气有些冷淡:“不必,你继续睡觉就好。” 说完,勒好腰带就大步走了出去。 阮玉:“?” 一大早的,她不知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这人,古古怪怪的。 但对方既然不用她伺候,从此阮玉就自觉把晨起服侍更衣这一条给划去了。 不多时,璇娘和青果走了进来,伺候她洗漱换衣。 不得不说,璇娘是称职的,替她梳头的时候就小声道:“可敦,婢打听到,昨日四殿下因为和可汗政见不合,被当场训斥。” 阮玉愣了一下。 “当场训斥?” 璇娘:“是……所以殿下昨日回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但这事大家都不会明面上说的,奴婢昨天也就没打听到……” 阮玉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璇娘:“可敦,四殿下的处境确实挺尴尬,您说,咱们要不要努努力……” 阮玉:“怎么努力?这件事他自己都没法子,我还能有吗?” 青果:“那要不要咱们安慰安慰殿下?” 阮玉想到早上那男人的臭脸,呵呵一笑:“算了,我不在他面前晃悠,估计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璇娘和青果对视一眼,都默默不说话了。 阮玉收拾好自己之后,就准备去秋夫人那边,当儿媳的给婆母每日请安是礼数,秋夫人没下令免掉,她就得日日都去。 而且,她也不打算偷懒,毕竟昨天才自己放话说要多陪陪婆母。 阮玉到的时候,秋夫人竟然也在等她。 “来了,一道用膳吧。” 阮玉受宠若惊,行了礼就坐下了,今天的早膳还是中原的口味,阮玉忍不住问道:“这是母亲的习惯,还是特意因为我……?” 魏氏笑了笑:“不是特别准备的,是这里的厨子也摸准了我的口味。” 阮玉松了口气:“那我就沾了母亲的光,恭敬不如从命了。” 婆媳两一道用早膳,阮玉发现海拉竟然没在,她正在犹豫要不要问问时,没想到魏氏竟然先开口问道:“安安,长安如今……如何?” 阮玉愣了一下,思忖道:“挺好的,陛下新政,百姓安居乐业,与周围番邦相处也很融洽。” 魏氏犹豫了片刻:“我是汉人,你是知道的,我是想问,长安的陈王府,如今如何了?” “陈王府?”因为有些过于惊愕,阮玉一时竟脱口而出了,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 她垂下眼眸,收敛了情绪:“回婆母,长安如今已经没有陈王府了。” “你说什么……?” 阮玉也有些奇怪:“陈王殿下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迁居幽州,我想,这件事应该是普天之下皆知……” 魏氏的手有点颤抖,“十五年,幽州……” 阮玉有点紧张,她似乎意识到了一点点,但她不敢多问。 “你的意思是,这些年,陈王从未回京,那民间可有消息,关于幽州的?” 阮玉抿了抿唇,茫然道:“这件事,我实在不太清楚,自记事起就没有见过陈王殿下,但是民间对这位王爷还是很推崇的,镇守幽州,很了不起……” 魏氏闭了闭目,显然平复了一下情绪。 “我知道了,谢谢你,安安。” “婆母客气了……” 用过早膳,魏氏又与她聊了些别的,直到婢女上前提醒了两句,阮玉便起身告辞。 等走出帐中,阮玉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璇娘,我心里为何有些不安?” 璇娘:“可是因为刚才夫人的问话?婢也没想到,难道说夫人和陈王府有干系?” “不可能。若是陈王府的亲眷,婆母地位会在华伦郡主之上。” 璇娘恍然大悟,陈王可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而荣王的地位要低得多,若是秋夫人和陈王有关系,在草原上绝不会是这样的地位。 璇娘一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只好沉默。 两人默默朝回走,阮玉琢磨要不要再去找一趟海拉,忽然,不远处海拉已经飞快朝她走来,倒也不必纠结了。 “阿姐——” 阮玉还没开口,海拉一把拉住了她,语气焦急:“安安,朝鲁受伤了!你快与我去看看!” 阮玉猛然愣住。 …… 朝鲁受伤了? 在阮玉印象里,男人那么大个块头,身份也不低,谁能伤他? 可见海拉这样着急,阮玉也跟着着急起来。 路上的时候,才了解了来龙去脉—— 喀尔部落送来了一批烈马,这是真的烈马,部落里最强壮的驯马师也要在它面前败下阵来。 但察哈部落是强者,对方送来烈马,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夸赞了大汗英勇,呼日勒高兴,当即就让朝鲁去试着驯了一匹马,当着两个部落的面,又是大汗钦点。这烈马,朝鲁是驯得了要驯,驯不了,硬着头皮也得驯。 最后,自然是成功驯服了,但是自己也伤了一条胳膊。 海拉是真的心疼自己的亲弟弟,一路都在抹眼泪:“父汗太过分了,喀尔部落自己驯不来的马,这么多驯马师,非要弟弟去……” 阮玉不敢接这话,但心里也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朝鲁再不受宠,也是台吉。这苦差事,轮不到他。 而且喀尔部落明显就是激将法,大汗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事若不成,丢脸的不止是朝鲁,更是整个察哈部落。 大汗是怎么想的? 几个思忖之间,她们已经到了跑马场,这里守卫森严,但侍卫见是海拉来了,立马都给让了路:“大别吉。” 阮玉几乎是被海拉拽着朝前走,刚走到一顶帐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阿福大呼小叫的声音:“你能轻点吗!你要谋害四殿下吗!” 下一瞬,朝鲁道:“你小声点,丢不丢人?” 阿福显然也是急坏了,海拉猛然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帐内的几个男人都是一愣。 “阿姐,你咋来了。” 海拉抹着眼泪喊:“你伤咋样了!胳膊咋了!” “摔了,那马是真烈,不过幸好我——” 朝鲁话说一半,忽然睁大了眼,因为阮玉也走了进来,默默站在海拉身后。 年轻的男人几乎立刻收敛了脸色,声音也故意压低了几分。 “没事,只是磕了一下,那马伤不到我。” 他云淡风轻,仿佛真的一点事没有,但下一瞬,那军医的板子上紧,朝鲁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表情几乎都要扭曲了。 但他飞快地用余光看了眼阮玉,确信她没有看见之后才松了口气。 缓过来之后,他又忍不住嘟囔道:“真是小伤,阿姐你至于么……把她叫来做什么……” 海拉还没说话,阮玉便柔柔朝他笑了笑:“殿下受伤,妾身担心不是应该的吗?刚才妾和阿姐一路赶来,心中实在担忧。” 她站在那,声音温柔,眉眼中也是真的带着担忧,惹人犹怜。 哈斯几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眼中露出惊艳之色,还有几个人羡慕地看了眼自家台吉。 朝鲁也怔愣了片刻,猝然别开了眼。 “没、没什么事……你不用大惊小怪……” 话还是刺耳的,但语气却分明心虚了许多。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洗头 事实上,朝鲁的伤并不是他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喀尔部落的烈马并不是听话的牲畜,它们力气大性子烈,朝鲁即便驯服了那匹,也吃了一番不小的苦头—— 小臂骨裂,伤筋动骨一百天是少不了的。 但这会儿包扎好了之后,男人就一副天王老子无所谓的样子,问就是不疼,问就是没事。 魏氏没多会儿也来了,脚步急匆匆的。 见到秋夫人,在场所有人都变得毕恭毕敬,看了眼儿子的伤,魏氏只叮嘱了几句要他好生休养,其余并没多说什么,但阮玉却分明从她眼中看出了一丝薄怒。 阮玉猜,秋夫人大概会去金帐找一找大汗。 可她想错了。 阮玉并不知道这位不受宠的夫人到底和大汗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是她的儿子遭遇这样的事,她一定会去理论,或者问个究竟。 可秋夫人看望过朝鲁之后,竟然就回去了。 而朝鲁和海拉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包括四台吉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没有觉得半分不对之处。 阮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恰好朝鲁在此时望了过来。她立刻收敛表情,朝他扯出一个笑。 男人面无表情,移开了眼神。 - 四台吉降服烈马但受了伤的消息很快就在察哈部落传开,萨仁听说之后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丝古怪。 “达慕呢,今天没有主动上前吗?” 一旁的婢女小声道:“没有,大哈敦。” 萨仁语气似乎有点不悦,“叫他来见我。” “是……” 片刻后,达慕和乌娜一道来了。 “阿妈,您找我。” 萨仁是察哈部落的大哈敦,平日一向温和,但此时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是少见的严厉:“今日喀尔部落送来的烈马,你为何不主动请缨降服。” 达慕愣了一下,抿了抿唇。 乌娜看了眼丈夫,解释道:“阿妈,父亲先前和我说过,那几匹烈马有些古怪,性子着实傲居,他本是不赞同送来给父汗的,但是不知怎么……达慕若是贸然上去,定会受伤的……” 萨仁:“有挑战的事情,才能在你父汗面前露脸,这个道理,我没有教过你吗?!” 达慕脸上彻底挂不住了,道:“阿妈,并非儿子胆小害怕,而是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父汗之所以钦点朝鲁,只是因为朝鲁性子直,又桀骜的很,若是他降服不了,也不怕丢脸……所以儿子……” “所以你觉得,朝鲁一定降服不了,都等着看他的笑话,是吗?” 达慕唇角紧绷,显然,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乌娜也道:“阿妈……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如果此时出头,不是自己揽烂摊子吗? 萨仁失望的摇了摇头:“我教了你这么久,你却一点不了解你的父汗,在我看来,今天你父汗叫朝鲁上去,绝不简单。” 达慕不懂:“父汗叫朝鲁去,不也是觉得成不了吗?难道父汗想给他出头的机会,怎么可能。” 萨仁:“如果你父汗觉得成不了,不会让任何一个台吉上场!朝鲁再如何,也是你父汗的亲骨肉!这个道理你都想不明白吗!” 达慕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他虽然还是不明白父汗此举的深意,但阿妈说的也在理,是他错了……? 萨仁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事已至此,纠结这些也是无用,乌娜,你一会儿去一趟朝鲁那边,送些上好的药。另外,四可敦如何?” 乌娜:“是,儿媳记住了。昨天已经去见过了,她不参加扎木彦,其余的,目前瞧不出什么。” 萨仁点了点头:“退下吧。” 等达慕走后,萨仁旁边的木姑姑上前,端来了一盏茶:“哈敦是否多虑了……大汗不过一时兴起罢了。这些年,他对四殿下的忽视部落上下人人皆知,可能只是不舍得其余几个台吉受伤罢了。若是四殿下输,大汗也无关痛痒,若是赢,则喜闻乐见。毕竟大汗心里清楚,这肯定是苦差事一桩的。” 萨仁叹气:“希望是我多虑了吧,只是当年的事,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都十几年了,早就生分了,那人也老实本分,大哈敦实在不必为难自己了……” …… 因为朝鲁受了伤,下午也不必再去金帐,大汗赐了药,朝鲁便回了自己的府帐。 这下,阮玉倒是觉得不自在了—— 她实在不知和这人如何相处,晚上回来吃个饭就睡觉了,陡然大半天都要在一块,她做点什么好呢。 好在朝鲁似乎也和她没什么话说,回来就让阿福打水沐浴,说一会儿要去书房什么的。 阮玉松了口气:“那我就不打扰殿下了。” 她心中轻松,但也不好表现的过于明显,便让青果去寻了四殿下的干净衣物准备送进去。 阮玉亲自去送的,也好刷刷脸再走。 谁知刚进去,就听到了朝鲁大呼小叫的声音—— “笨手笨脚的,洗头都不会了?!” 阿福声音委屈:“殿下,您都多少年不让奴才近身伺候了,一时生疏……而且您又壮硕高大,奴才够不着啊……” “沫子进眼睛了,给我个帕子!” 阮玉在外面听着,又想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家中调皮的小弟,小时候娘亲要给弟弟洗头,也是这般大呼小叫的。 阿福矮,伺候朝鲁估计也是费劲,思来想去,阮玉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也是她的本分,况且,这人今天还受了伤。 虽是表面夫妻,也要维系一下才好。 阿福去拿葫芦瓢了,可刚扭过头就看见了门口的四可敦,登时和雷劈一样站在原地。 朝鲁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还烦躁的大喊着:“快点啊!” “我来吧。”阮玉轻柔的声音传来,男人也是浑身一僵,也顾不上沫子不沫子了,抹了把脸就抬头看向她—— 阮玉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洗头也够糙的,就这么坐着都比阿福半腰高了,阿福觉得难也是正常。 阮玉叹口气:“我来伺候殿下,阿福你退下吧。” “不用!” 朝鲁皱起了眉毛。 阿福都干不好,她这点力气,一个水桶都提不起来! “殿下这样会不舒服的。”阮玉坚持,把手上的干净衣裳递给阿福,“你退下吧,一会儿送水进来就好。” 阿福恍然回过神,连忙应下:“是、是!” 接着就忙不迭退后了。 朝鲁面色古怪的盯着人,发梢还在滴水,阮玉叹道:“殿下过来吧,用这个。” 他们夫妻二人的浴房是一个,但里面有一些新添置的东西,比如阮玉的浴桶和洗头凳。 草原上其实也有,但想来这个男人从来不会用,大大咧咧站着就算了事。 如今胳膊伤了,才会叫人伺候洗头。 朝鲁黑着脸不愿意,阮玉:“您快点吧,一会儿沫子进眼睛会疼的。” 男人抿了抿唇,不情不愿挪过去了。 这什么东西? 洗个头还要躺着,汉人真是会享受! 不过朝鲁刚躺下,就被阮玉给按住了,他的抱怨一句没说出口,接着就猛然感觉到一双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手捂住了他的眼。 “我给殿下清理一下。” 她在摸他的眼皮! 一阵古怪的感觉从脚底板直直冲上了天灵感,健壮的男人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下,两人都愣住了。 阮玉最先回过神来,慢慢松开了手:“殿下,我们汉人并非矫情,只是善用工具,你这样躺着,头发都到后面来了,必然不会弄到眼睛里的。”一面说,她一面开始给男人洗头,舀一瓢水淋上去,十指轻轻按着…… 朝鲁只觉得刚才那一个哆嗦让他丢尽了脸!根本听不清女人在说什么了。 而这个古怪的感觉还没有停下来! 她在做什么?挠痒痒吗?! 头发像是被羽毛一样轻轻摆弄,朝鲁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这令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僵硬,甚至比刚才还不舒服了! 可他又生不出半分力气起身跑走,只能硬挺挺的躺在这令女人摆弄…… 不对,这感觉太不对了。 阮玉是半分不知道这男人的拧巴,但也察觉到了他的僵硬,视线不禁往过多看了几眼,下一瞬,阮玉的脸红了个透—— 她竟然才发现,朝鲁没穿上衣! 也是了,洗澡洗头穿什么上衣,还好她进来的时候只是在洗头,要是洗澡的时候…… “!” 她立刻停止了想象! 但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却深深烙入了阮玉的眼底,她看见了什么。 两大块鼓鼓囊囊。 然后下面是方方正正…… 阮玉不敢再看了,耳朵红的都要滴血。 而朝鲁倒是没看见这一幕,因为他也还僵硬着,直到这会儿察觉到女人动作停顿了,他才稍微回过了神来。 “可以了吧……”他嘟囔了一句。 阮玉:“马、马上……” 她咬了咬唇,最后胡乱给朝鲁冲洗了干净,便立马站了起来:“妾退下了,让阿福进来伺候殿下。” “嗯。” 女人出去的时候脚步有点慌乱,令朝鲁也有一丝丝奇怪。 怎么了这是? 他也没动手动脚。 忽然,男人的视线朝下瞥了一眼,也愣住了。 这个姿势,他勒紧的腰带下已经有东西叫嚣着打招呼。 朝鲁刚才那个哆嗦打的实在有点不对劲,乃至于他自己都忽视了。 瞬间,男人一个弹跳,将刚进来的阿福吓了一跳。 “殿下,怎么了!” 朝鲁耳根子也红了:“刚才她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古怪?!” 阿福愣了一下:“四可敦?奴才,奴才没看清,但瞧见可敦脸有点红……” 朝鲁:“……” 毁了,一世英名,全毁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被褥 草原的夜晚静谧,但带着呼啸的风声,深秋已至,的确比长安要冷很多。 大部分的帐内都已熄了灯,但秋夫人这里,却还能依稀听到敲击木鱼的声音,绵长、幽静。 秋夫人身边的老人叫青姑,这会儿正提着一盏灯朝外走去,猛地,青姑顿住了脚,下一瞬,错愕地抬起了头来。 “大、大汗……” 青姑被眼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只见呼日勒面色冰冷,居高临下看着她道:“见到本汗,有必要这么吃惊?” 青姑已经跪下,再看周围的婢女,早就已经匍匐在地了。 呼日勒倒也没有为难她们,径直大步走了进去。 里帐,敲击声停了下来。 魏氏慢慢睁开了眼:“大汗怎来了。” 声音平静如水,没有波澜,也没有起身相迎。 呼日勒看了眼这帐内,他的确许久没有过来了,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陌生。 男人神情倨傲地站在不远处,语气也带着冷淡:“朝鲁受伤了,本汗过来看看,顺道瞧瞧你。” 魏氏:“大汗要见朝鲁,召见就是,何必屈尊降贵。” 呼日勒皱起眉头:“他是我儿,不是臣子。本汗关心我儿,难道还不行了?” “是么。 可大汗让朝鲁驯马,我并没瞧出您将他当做儿子看待。” 帐内也有个婢女,这会儿呼吸都不敢,听着自家夫人的话,冷汗连连。 身后传来脚步声,大汗逼近。 声音带着浓浓的压迫和隐藏的怒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本汗在故意为难朝鲁?” 魏氏终于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他—— “妾不敢,只是妾想不通,这么多台吉,为何偏偏是朝鲁?!” 呼日勒盯着面前的女人,视线从眉眼看到嘴唇,再重新朝上移动。 他已经很久没认真看过这张脸了。 呼日勒忽然讽刺一笑:“想知道,为何白日不来问?” 魏氏不可置信地抬头,像是验证了心中的想法,她眼中闪过了惊讶、愤怒,继而觉得十分可笑。 呼日勒当然将她的情绪收入了眼底,他的脸色也猛然变得十分可怖,快速上前几步,掐住了女人的下巴,迫着魏氏与他对视—— “是,就是你猜想的那样。” 唇齿吐出森森字句,眼底却充斥着巨大的不甘。 魏氏愣了一下,继而绽开一个绚烂的笑。 她无声说了几个字,呼日勒便怔住,下一瞬就松开了手。 刚才失态的可汗,一瞬间便恢复到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魏氏,本汗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最近敖汉频频挑战,本汗正缺一个出征的将领,朝鲁是本汗的骨血,也应当有草原男子的血性,今日驯马,本汗对他刮目相看!” 说完,呼日勒便猛地转身,拂袖离去了。 青姑在外也早已冷汗连连,见大汗远去,这才如梦初醒跑回了帐内,“夫人,夫人……” 青姑紧张地立马检查自家夫人的脸颊和身上,魏氏淡淡笑了笑:“没事,他不会动手的。” 青姑似乎要哭了:“夫人……” 魏氏叹了口气:“我有点累了,准备歇了吧,朝鲁那边如何了?” “四殿下下午就回去休息了……奴婢打听过,四可敦好像还亲自去照顾殿下,应该无碍……” 魏氏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青姑扶着她慢慢朝帐内走去,她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夫人,大汗刚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让四殿下去出征……?” 魏氏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担忧,但仔细想了想,道:“应该不会,若是真的与敖汉开战,他的骄傲绝不会让这场战争输,那就一定会选一位有能力,有威望的台吉,也好给他的儿子铺路……至于朝鲁…… 他只是为了威胁我。” 青姑叹了口气,眼中是浓浓的心疼。 魏氏缓了缓情绪,道:“明日让朝鲁来见我吧。” …… 今晚朝鲁迟迟没有回房,阮玉也没有等他的打算,早早就钻到被窝里准备睡了。 下午就很奇怪,男人从浴房出来,路过她的时候仿佛逃一般,一句话不说就去了书房。 然后一下午都没出来。 就这么不待见与她相处?还是说传闻中喜武好斗的四台吉是个喜欢读书的? 阮玉想不通,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便让厨房留了饭,晚上等人回来再热热送过去。 而阮玉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书房里,阿福已经睡了两觉醒来了。 揉了揉眼,就看见自家主子也靠着藤椅睡得正香。 “殿下,殿下!” 阿福一看天都黑了,立马去摇人,朝鲁皱了皱眉,不满地睁开了眼。 “殿下,天都黑了……该回去了……” 朝鲁看了眼外头,嘟囔道:“这么快?” 他咂摸了一下嘴,起身朝外走去,阿福连忙跟上。 等朝鲁回去的事后,里帐的灯都暗了,他看了一眼之后就收回了眼神,问:“还有饭吗?” 外头的婢女听说四殿下回来了,早早就去厨房热饭了:“回殿下,可敦提前让给您留着的,马上就送来。” 朝鲁点了点头,就在外帐内等候。 他今日伤的是左胳膊,生活倒是也没有那么不方便,很快,婢女们将饭菜送了过来。 一盆肉,一盆汤,还有煎过的大包子。 朝鲁不讲究,单手抓着包子就咬了一口。 他吃得很快,可以说是风卷云残。 等吃完了主食之后,扫了一眼,奇怪问道:“阿姐没有送来吗?” 阿福不解:“什么?” “糕点。” 昨天的糕点,很好吃,他晨间就打发阿福去要。 阿福拍了拍脑门:“奴才交代了,但是估计底下人忘记了,奴才的错,奴才明日亲自去一趟。” 朝鲁显然有点失望,但也无伤大雅:“嗯,记得。” 阿福:“夜深了,殿下快歇了吧。” 朝鲁啧了一声,“啰嗦,你们去歇着,不用伺候了。” “是。” 很快,帐内就剩了他一个人,朝鲁看了眼里帐内,忽然生出了一丝心虚感。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下午的时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是那个反应。 实在是太丢人了,乃至于他一整个下午都在书房睡大觉,也不想回来。 但这可是他的府帐! 想到这,朝鲁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 …… 阮玉睡得一向浅,前几日是刚到草原太疲乏了,这两日稍微缓过来了一点,身边有点动静,她便茫然地睁开了眼。 “殿下……?” 朝鲁正在脱鞋的动作一顿,背影也是一僵。 “嗯。” “什么时辰了?” 阮玉见男人坐在床边还以为是天亮了,下意识就要起身。 “还早,三更天。” 朝鲁说着就躺了下去,单手枕在脑后。 阮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轻轻哦了一声,也重新躺下了。 可该死的是,她躺下之后,就彻底睡不着了。 而朝鲁更是,下午睡了大半日,这会儿比早上还要清醒。 但还要装着已经睡了,一动不动。 折磨,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阮玉也觉得有点难受,她本来一个人睡得正香,可男人一回来,身边的空间就被占据了大半……她只能不断朝里面悄悄挪,一个大大咧咧躺在外面四仰八叉,另一个则可怜兮兮缩在角落一团。 忽然,阮玉觉得有点冷,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不能怪她,第一天洞房夜两人就是分被而眠的。 可下人们当然不会准备两床被褥,所以阮玉盖的是褥子,另一条稍微厚点的棉被在朝鲁的身上。 她打了个喷嚏,朝鲁就睁开了眼。 “你冷?” 男人有点诧异,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薄薄一层。 朝鲁皱起了眉头:“怎不叫人取厚被?!” 阮玉有点委屈,她本来是打算让璇娘悄悄去备的,但是这两日事情多就忘记了,谁知今晚忽然忽然起了风。 朝鲁突然坐了起来,将身上的被褥一下铺到了她身上,动作有点野蛮。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你这是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委屈了你!” “没有……是我疏忽了,而且,这褥子前两日挺暖和的……” 朝鲁有点烦,但他说不上来为什么烦,于是他干脆起身准备再去冷静冷静,却被阮玉一下叫住了—— “殿下要去哪!” 朝鲁回头看了她一眼,挑眉:“怎么?” 阮玉咬了咬唇,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要是让人知道今晚他又中途从自己帐中出去,那以后这四可敦就真的别当了。 虽然是面子夫妻,但她不想让人看笑话,任何人。 于是阮玉咬了咬唇,道:“我之所以不让婢女们再搬来一床被褥,便是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们…… 殿下,妾知道您不大喜欢我,可为了面子,妾能否请您在外人面前稍微演一演……?您洞房夜出去,今日若再出去,妾真是没法做人了……” 这还是第一次,朝鲁听她说了这么多的话。 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的烦闷是为何了。 是觉得自己做的有点不妥,但不肯承认,也是觉得有点委屈她,但又不知道如何应对…… 思忖片刻,朝鲁重新回到床上躺了下去。 “睡吧。薄褥子给我,你盖厚被。” 阮玉咬着唇看向他:“多谢殿下……” 帐内重新安静了下来,但半晌后,男人又慢慢悠悠地开了口。 “放心,无人会看你的笑话。” 阮玉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会儿暖和起来,困意上涌,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只敷衍地嗯了一声:“谢谢殿下……” 朝鲁还是睡不着,望着帐顶,若有所思。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关怀 次日,北风更甚,璇娘取来了厚衣物。 “可敦,今天风大,披一件披风吧。” 阮玉坐在镜前梳妆,点头应好,“殿下呢?” “殿下今日没去金帐,也没去操练,一早便去了羊圈,不知干什么了。” “羊圈?”阮玉愣了一下。 她猜到朝鲁没去操练了,但没想到他一早跑去羊圈,正准备让璇娘去问问,就听见青果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可敦!殿下回来了!让人提了一桶新鲜的羊奶,还牵回来了三只肥羊!” “他想吃羊肉了?”阮玉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真行啊,一大早就去抓羊开荤么? 可下一瞬,她就听到了阿福的声音:“把这些羊毛都薅了,快点啊。” 主仆三人都怔愣了片刻,接着就见阿福笑着进来了:“可敦,殿下说天冷了,让去抓几头肥羊回来给您做新的羊毛被,奴才今明就能给您备好,殿下还说,今日要和您一道用早膳,马上就好。” 阿福说完,阮玉简直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 朝鲁一早去羊圈抓羊,是为了给她做羊毛被? 别说阮玉了,就是璇娘和青果面色也有些古怪。 最后,还是青果笑了出来:“殿下待可敦真好呢!” 阮玉:“……” 璇娘却聪慧一些,看了眼里帐,低声道:“婢疏忽了,马上就取厚被。” “无碍。”阮玉来不及多想,因为朝鲁要和她一道吃早饭,她让青果加快速度,梳洗完之后就走了出去。 外账,朝鲁已经在饭桌前等了。 “殿下的胳膊……?”阮玉走近之后睁大了眼,因为朝鲁竟然把脖子上的绷带给拆了。 朝鲁低头看了一眼,撇嘴道:“一点小伤,婆婆妈妈的……不用固定,几天就好了!” 阮玉倒吸了一口冷气,思前想后还是劝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殿下还是注意一些好……” 朝鲁啧了一声,皱起眉头:“一百天?!”让他一百天夹着这木板不能动,别开玩笑了! “你不管,我有分寸。”男人语气有点不耐。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阮玉也只好作罢。 早膳很快送上来了,很难得,有粟米南瓜粥。 阮玉有些惊喜,拿起了勺。 虽然身份有假,但好歹也是侯府十几年教养出来的姑娘,阮玉用膳的规矩很好,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且不言不语不斜视,用膳就是用膳,多余的动作一个也没有。 所以在朝鲁看向她的时候,阮玉没有半点察觉。 朝鲁的确在看她,见她几乎不碰任何肉食,却很欢快地喝着粥时,他终于确定—— 她的确是喜欢的。 再想到她昨晚说的那些话,他破天荒的给她夹了一个蒸饺,道:“你喜欢,今天就叫个中原的厨子来。” 话音刚落,屋内所有人包括阮玉都怔愣住了。 阮玉慢慢抬眼,对上朝鲁漆黑的眼眸,余光又看了眼阿福张大嘴的模样,终于也回过神来了—— 她昨晚和男人说的话,显然被他听了进去。 不仅听进去了,一大早的,就给了她反馈。 又是割羊毛、又是备早膳。 虽然心中有点古怪,但这也的确顺了阮玉的心思,再看那些婢女们的惊讶神色,她也肯定自己前几日被四台吉忽视的事情定是传了出去。 于是阮玉微微一笑,借坡下驴,“谢谢夫君,夫君真好~” 她没有称呼朝鲁“殿下”,而是第一次叫了“夫君”。 这下,怔愣住的人又变成了朝鲁。 她的声音很好听,至少是温柔的。 再说完这句话之后,阿福还有所有下人们都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 朝鲁本来微微前倾着身子,此刻又慢慢坐直了…… 他没有接阮玉的这话,瞧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吃饭的动作,分明快了好几分。 - 用过早膳,阮玉本还在想今日要做点什么才好,可没想到的是,哈斯忽然来报:“殿下!可汗召见您和四可敦!” 这话令帐内的朝鲁和阮玉都愣了一下。 尤其是阮玉,几乎是瞬间就紧张了起来:“父汗找我……?会有什么事吗?” 朝鲁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没事,跟上吧,我猜可能和长安使团要离开有关系。” 哦对了,长安使团也差不多要回去了,阮玉差点把这件事忘记了。 于是阮玉也不耽误,立马就起身跟着朝鲁一道走了出去。 到了金帐,朝鲁这才看见大哥二哥都在,他带着阮玉走上台阶行礼:“父汗,儿携新妇来见。” 阮玉也连忙行了个礼:“见过父汗。” 呼日勒看着面前人,点了点头:“朝鲁,你的伤如何了?” 朝鲁:“谢父汗关心,已经好多了,昨天军医看过,说是修养便可。” “本汗昨日太忙,忘了给你赏赐,此次你驯服烈马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嘉奖没有?” 呼日勒问完,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朝鲁,包括阮玉,也用余光悄悄看他。 朝鲁似乎犹豫了片刻,道:“儿子想要父汗的那张弓。” 他说完后,呼日勒似乎怔愣片刻,下一瞬勾了勾唇—— “你只要一张弓?朝鲁,你可确定吗?” “是,儿子确定。” 呼日勒便笑了:“好,来人,取我的玄铁弓来!” 不多时,大汗身边的下人便取来了一张硕大的弓箭,阮玉悄悄看了一眼,只觉得威风无比。玄铁弓?是周身全用玄铁打造吗?那这张弓也算是非常厉害了。 呼日勒笑了:“春猎的时候你就盯上了他,本汗还有点舍不得,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到了你的手里。” 朝鲁似乎真的很高兴,双手接过:“谢父汗!” 呼日勒也很满意:“这弓,还有昨日你驯服的那马,都一并赏给你了!对了,再赐你新妇丝帛百匹。” 阮玉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惊了一瞬,接着立刻回过神来,行了个大礼:“儿媳谢过父汗。” 呼日勒的视线忽然停在了阮玉的发髻上,她今日带着秋夫人前两日刚赐给她的金簪,大汗似乎有片刻的晃神,又加了一句:“最近你照顾朝鲁辛苦,再赏金带一条。” 阮玉:“!” 这下,是所有人都有些惊愕了,一旁的乌娜都愣了好一会儿,阮玉也是有些惶恐,又行礼道谢,除此之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呼日勒:“长安使团今日也要离去了,你和朝鲁代表本汗去送吧,本汗有点累了。” 朝鲁立刻应是,看了眼阮玉,阮玉慢慢回过神,再次行礼之后就和朝鲁退下了。 “父汗为何忽然要给我赏?”走出金帐后,阮玉没忍住问道。 朝鲁也没想明白,抿着唇角。 “或许,是长安使团要走了的缘故吧。” 阮玉觉得这个可能性也很大,她毕竟是长安送来的郡主,临走的时候大汗给了脸面,回到长安天子也就知道了。 这样想来,阮玉就很高兴了。 天子知道,侯府一定也就知道了。 这样娘和弟弟的日子…… 朝鲁注意到了她的好心情,没由来觉得好笑:“就这么高兴?” 因为金子?丝缎? 阮玉笑着看向他:“殿下不是也很高兴吗?得了宝弓和宝马。” 朝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大弓,不说话了。 阮玉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 大使者团此时正在匆匆忙忙地准备着行李。 这些,倒都是阮玉的熟人了。 毕竟来时路上相处了两个月。 此次送他来的大使是长安礼部侍郎董宇,他看见阮玉和朝鲁,老远便停了下来,等人走近后,便行了个礼:“见过四台吉,四可敦。” 阮玉对这个人的印象还算不错,来时路上并没有因为她的尴尬身份所怠慢,于是阮玉笑道:“这几个月辛苦董大人了,愿董大人回程一路安好。” 董宇:“臣再辛苦也不及可敦半分,可敦这几日身体可修养好了?” 朝鲁闻言,忽然看了眼身旁的阮玉。 阮玉笑道:“好多了,多谢大人关怀。” 董宇:“此去,臣恐怕也鲜少再有机会回到草原了,可敦可要有什么话……要带回长安?” 这话倒是让阮玉有些意外,思忖片刻,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朝鲁。 朝鲁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抬眼看向不远处。 “大哥在那边,我去一下,你尽快。” “多谢殿下!”阮玉眼神一亮。 朝鲁颔首,便大步走向前方。 阮玉这次立刻看向董宇:“大人……我娘那边……” 董宇:“可敦的担忧臣都明白,臣前两日刚刚听闻,孙夫人搬了院子,侯府还专程为小公子请了武师傅。” 阮玉闻言,眼眶微微发红了。 “挺好,挺好的。” 董宇看着她,也一时生了感慨。 若是有办法,谁愿意远离家乡嫁到这苦寒之地,和亲的女子,是功臣,本就应该礼待其家人。 只是面前这位,身份实在有点尴尬,连带他也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犹豫了又犹豫,董宇还是决定多两句嘴:“可敦,臣多嘴,陛下虽远在万里之外,但一定会时刻关注察哈部落的状况,您……若是能为长安尽力,孙夫人在长安必定会过得更好……” 阮玉抿了抿唇:“这道理,我明白,可我只是个和亲的女子,能做什么呢?” “臣无法指教可敦,但臣与可敦相处两月,深知可敦聪慧伶俐,以后定能在草原站稳脚跟。臣在这里倒是还有个消息……敖汉部落目前虎视眈眈,陛下也在密切关注,臣听闻大台吉似乎想请缨出征,可大汗迟迟未曾定下人选……若是此番出征将领能是四殿下……” 阮玉脸色微变。 董宇也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了,作揖行礼:“臣妄言了,请可敦莫放在心上。” 阮玉回过神来,笑了笑:“多谢大人赐教。” “臣不敢,臣这就走了,祝愿可敦在草原,一切安好。” “也祝大人此去,官运亨通,说不定未来某日,我还会依仗大人。” 阮玉微微欠身,莞尔一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烈马 阮玉和董宇说话时,不远处,另外几个台吉将朝鲁围住。 “四弟!听闻你得了玄铁弓!快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说这话的是三台吉查尔,阮玉和朝鲁大婚那日,查尔正好去了阿尔善部落处理急事,所以并没有参加大典。 达慕道:“三弟,你有点分寸,四弟毕竟胳膊还伤着。” 查尔笑了笑:“四弟这伤几日便好了!我没碰着他!” 兄长们都很兴奋,倒是朝鲁有些兴致缺缺,这玄铁弓他们要看朝鲁便让他们随意看,达慕只瞧了两三眼,便问道:“那日你驯服的马,父汗一道赐给你了,还有把握吗?” 朝鲁道:“嗯,是个好苗子,我既驯服了,想来对我应该不会有太多的抗拒,一会儿去看看。” 查尔激动道:“我也去我也去!” 达慕无语地看了一眼他,道:“那今日就沾四弟的光,我们一道去看看吧?” 朝鲁应好。 他和兄弟们说话时,视线忽然朝不远处看了几眼,阮玉和董宇已经话别,却还站在原地依依不舍的目送着,看得出,她很思念长安。 朝鲁淡淡收回了视线,却又对上了达慕的眼神,达慕看破不说破,笑了笑:“四弟妹一个人站在那边吹风,不如四弟先将人送回去吧。” “不必。”朝鲁一口回绝。 而阮玉此时终于回头,朝鲁原本看过去的眼神立刻就收了回来。 阮玉走了过去,行了个礼:“见过几位殿下。” 在场也就是查尔没有见过阮玉,今日第一次见,不禁露出几分惊艳之色。 朝鲁漫不经心地问道:“结束了?” 阮玉笑了笑:“嗯,结束了。” “待会儿我要大哥他们去马场,晚些回去。” 阮玉明白了,道:“好,那我先就回府帐,不打扰各位殿下了。” 说完,阮玉又欠了欠身,朝鲁点了点头,随意应下。 阮玉走后,查尔迫不及待便道:“名不虚传,果然名不虚传啊,四弟,你真是好福气,都说玉珠是阿尔善第一美人,我看在弟妹面前也不过如此了。” 达慕皱眉:“查尔,注意你的言辞。” 查尔悻悻闭嘴。 朝鲁却还是不以为意,回头看了眼阮玉的背影。 腰肢纤细的恐怕他一只手都能抓住,实在不晓得美感在哪里。 - 阮玉回到府帐后还有点伤感,从今往后,草原当真就只剩她一个人单打独斗,不过董大人今天带来的消息到算是个安慰,得知娘和弟弟过得还不错,她心情也好了一点。 下午没什么要紧事了,阮玉本打算去海拉那边,谁料乌娜忽然登门了。 阮玉愣了一下,便赶紧去亲自迎接。 “见过大可敦。”阮玉行礼,被乌娜扶了起来:“你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家人,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你应该叫我一声阿嫂?” 阮玉笑着应是。 乌娜:“那你之后便这么喊我就是。” “好,阿嫂请进。” 两人依旧坐在外帐,乌娜表明了来意:“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是阿妈还有达慕都很操心朝鲁的伤势,今天特意让我送来些药。四弟可好些了?” 阮玉:“多谢哈敦和殿下,四殿下的伤好多了,当日就有大夫给开了不少药,父汗也送了许多。” 乌娜笑:“也是,四弟这次勇猛无比,在父汗面前露了脸,理应如此,今日父汗的赏赐也是应该的。” 阮玉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觉得这话中有话。 阮玉想了想道:“我和四殿下刚成亲,对他了解不多,但听闻他是几个台吉里面力气最大的,估计是因为这一点,父汗才会让他上场。” 乌娜:“四弟可不止是力气大,去年的那达慕四弟的骑射和摔跤都很厉害,只是你没看见罢了。” “那也不及大殿下。”阮玉笑着道。 乌娜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似乎有点惊讶,笑了笑,阮玉给她递了杯茶。 恰好此时,金帐的人送来赏赐的丝帛和金带,璇娘来报,阮玉道:“先收进库房吧,记得请使者吃茶。” 璇娘笑道:“是,可敦。” 乌娜看了她好几眼,忽然道:“也不能这么说,大殿下如今身份在那里,很多时候不参加这些了,但是他还挺想和朝鲁过过招的,在府帐的时候就经常唠叨着,估计这次等朝鲁伤势好了,两人又要去比一比了。” “大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是不能随意出场的。” 乌娜眉眼洋溢着一些神采:“我阿爸也这么说。” “阿嫂的阿爸是……” 乌娜笑道:“我是咯尔部落的人,我阿爸是咯尔部落的和善亲王。” 阮玉恍然大悟:“难怪阿嫂气度不一般,和大殿下特别般配呢。” “我看四弟妹不光长得好看,也特别会说话,你的父亲不也是长安的荣王吗,身份也并不在我之下。” 阮玉笑了笑:“不及阿嫂的,咯尔部落的和善亲王,我在长安也有所耳闻,骁勇善战,是草原的英雄。” 乌娜心情很好,和阮玉聊了好一会儿,临走的时候,阮玉还是将她送来的东西全都收下了,另外又给乌娜送了些茶叶和糕点,亲自将人送到了帐外。 等人走后,青果上前道:“姑娘,大可敦来是为了……?” 阮玉回到案前,看了看那匣子里的药:“璇娘怎么看呢?” 璇娘此时也回来了,道:“奴婢觉得,大可敦似乎是为了打听您对四殿下的看法。” 送药肯定是个说辞,四殿下都伤了两三日了,此时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阮玉撑着下巴默默道:“草原女子性子还是直来直往,虽然话里有话,但在那吃人的长安府邸,我见过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她一上来就提到父汗的赏赐,或许不仅是为了试探我对朝鲁的看法,更是为了看我会不会因为今日的赏赐发生什么变化。” 璇娘立马看了看四周:“可敦……不可直呼殿下的姓名呀……” 阮玉反应过来:“没事,又没有旁人在,璇娘,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璇娘笑道:“可敦聪慧,婢也是这样认为的,看来,这位大可敦心思还是挺多的,难道说大殿下有点忌讳四殿下?” “不过是一场驯马……殿下还受了伤,他们为什么这么上心?”阮玉若有所思。 方才乌娜言辞间还特意提到了大哈敦,难道说忌惮朝鲁的还有哈敦,可不会吧,婆母不受宠,父汗一年也不来一回,朝鲁风评不佳,不管是二殿下还是三殿下,条件都比朝鲁更好些,他们才是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吧…… - 跑马场。 朝鲁前日驯服的那匹烈马如今已经低了头,但仅限于对朝鲁,今日见到人,虽有些不服,但还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朝鲁心情大好,伸手抚了两把它油亮的鬃毛。 查尔羡慕坏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一匹宝马?” 巴雅尔冷嗤一声道:“你少喝点酒,少沉溺美色,不日就能驯服一匹了。” 查尔不以为然:“我只是爱好一点风月,不像你们那么疯狂地崇尚武力,就要被二哥说的这般无用,哎!” 达慕:“只是爱好一点?查尔,你在外面的那些荒唐事我不提了,你别以为父汗不知道,也别以为不会传到玉珠耳朵里。” 查尔撇嘴,“我是来看宝马的,不是听你们说教!” 说完,就上前跑到朝鲁跟前,但朝鲁的马对他似乎也不待见,转身喷了两口气,查尔脸色讪讪。 “四弟,你给这马的名字想好了吗?”达慕问。 朝鲁还在抚着它的毛,道:“还没有。” “倒也不着急,回去慢慢想,等到祖鲁节的时候你骑着它跑一圈,一定十分威风!” 朝鲁不置可否,达慕见他没有接话,便也不接着说了。 几兄弟在马场看宝马的时候,阮玉又去了一趟小厨房。 她又亲手做了些奶糕,还做了些奶豆腐。 奶豆腐是草原传统的食物之一,她吃着还挺喜欢,闲着无事,便一道做了些。 等奶糕出锅,阮玉便让人送了两盘子分别给海拉和秋夫人,璇娘立马应下。 “殿下回来了!” 阿福的声音传来,阮玉净了手嘱咐青果:“摆膳吧。” “是。” 她出去迎人,朝鲁踏着黄昏回到自家顶账门口就看见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了三哥白天的话。 到底哪里好看了? 朝鲁视线在她脸上不住晃悠。 阮玉本来笑着去迎人的,这会儿笑意都慢慢僵硬了。 这人……做什么这么看着她……? “殿下,妾脸上有脏东西?” 朝鲁收回视线,淡淡道:“没有。” 阮玉觉得莫名其妙,跟着他一道进了帐内。 既然白天朝鲁说了那话,阮玉也没打算委屈自己,当天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长安的厨子,所以今天的饭桌可谓是泾渭分明,一边是热气腾腾的牛羊肉和美酒,一边是一道浓郁的鸡汤还有青菜。牛羊肉是简单的一个大盆,都没有经过仔细的刀法,青菜却装在瓷白的盘子里,鸡汤也是一样,金黄色的油脂打着圈,还有吸满汤汁的草菇和碧绿的葱花。 粗鲁和精致,显而易见。 朝鲁看了好几眼那鸡汤,忽道:“以为你真的只吃草。” 阮玉:“?”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朝鲁也没打算解释,坐下后就开始大快朵颐。 阮玉不多话,也慢条斯理开始用膳。 胃口渐渐回来了,鸡汤泡饭她是真的很喜欢,一连用了一碗半才停了下来。 青果此时端着糕点进来了,笑着放在阮玉面前,朝鲁瞧见了,忽然道:“干嘛给她,这不是阿姐给我的吗?” 众人又是一愣。 阮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殿下去要了?” 朝鲁:“怎么,你也喜欢这糕点?也是,我阿姐的手艺就是好。”说完,就大大咧咧地伸了手。 阿福拍了拍脑门,忽然道:“殿下,奴才又忘记了……” 朝鲁愣了一下,嘴角一抽:“蠢货。” 阮玉实在没忍住,噗嗤笑道:“殿下不必费劲了,这不是大别吉做的。” 朝鲁已经咬了一口这香甜的糕点:“什么意思?” 青果也忍无可忍了,微笑提醒:“四殿下,这是可敦亲手做的呢。” 朝鲁忽然愣住,看向对面的女子。 阮玉似笑非笑:“殿下好像很喜欢这类吃食?” 朝鲁想起那日他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臊得慌。 “一般吧。” 他收回了准备去拿第二块糕点的手,但毫不犹豫将嘴里的吞咽了下去。 阮玉笑了:“也是,四殿下英勇善战,乃大丈夫是也,怎会喜欢小女儿家喜欢的甜食,这个我就自己吃啦。”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宵夜 入夜,阮玉先睡了。 朝鲁又钻到了书房去。 阿福一直哭丧着脸,想说啥又不敢说的,最后实在见自家殿下脸色难看的紧,才鼓足勇气上前道:“殿下,都怪奴才蠢笨……将这事忘记了,要是亲自去问问,您就不至于在可敦面前丢脸了……” 谁料话音刚落,朝鲁就一个眼刀飞了过去:“我在她面前丢脸了?” 阿福一怔,立马拍了拍自己的嘴:“奴才多嘴,没有,没有的。” “哼!”朝鲁重重将书本放下。 “不过一叠糕点,我会这么小气?!只是你也太蠢笨了,做什么事都做不好,总给我惹祸!” “殿下教训的是……” 朝鲁撇了撇嘴,虽然那糕点是挺好吃的,但那又怎么样?他还能为了口腹之欲低头?笑话! 朝鲁这般想着,可忽然,肚子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咕鸣—— 主仆两人都愣住了。 阿福忙道:“殿下,奴才去给您送点夜宵吧?” 晚膳的时候朝鲁匆匆离场,的确是没吃饱的。 他想了想,不知怎么想到了她下午喝的那鸡汤。 看起来好像很不错。 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吧。 “去给我盛碗鸡汤来。” “啊?” 朝鲁:“聋了?” 阿福回过神:“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朝鲁放下了书本,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没多会儿,阿福就去而复返了,但他还是哭丧个脸,没端来鸡汤,只有干巴巴的肉干。 “殿下……小厨房说鸡汤没了,可敦送了些给夫人和大别吉,只有这些了……” 朝鲁噎了一下,“肉干?!连热乎的也没了?!” “对……不然我让小厨房重新开火吧?” 朝鲁有些烦躁:“不必了!” 阿福:“殿下别委屈自己呀,很快就好的。” “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回去吧!我也要歇了!” 阿福见殿下似乎动气了,不敢再说什么,但是他也不明白,殿下这是和谁置气呢? - 朝鲁自己也说不清,总觉得有点烦,不过,当他回到里帐,鼻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时,这烦躁,就烟消云散了。 青果守夜,轻声跑了过来:“殿下,可敦已经歇了,嘱咐奴婢等等您,说您辛苦的很,特意给您留了碗鸡汤,您要不要喝了暖暖胃再去睡?” 朝鲁怔了一瞬,才道:“我辛苦什么……” 青果笑道:“您带着伤还一直看书,可敦自然心疼您的。” 朝鲁咳嗽一声,脸色有点古怪。 “端来吧。” “诶。” 青果很快去而复返,不仅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鸡汤,还有一叠乳白的糕点,朝鲁抬眼看她,青果笑而不语。 “殿下慢用,奴婢告退。” 她走的很快,朝鲁望着面前的夜宵,沉默了半晌。 阮玉的确已经先睡了,但朝鲁回房的时候,她还是迷迷糊糊醒了。 “殿下回来了?” 她嗓音明显很困,软糯糯的,带着鼻音。 朝鲁嗯了一声,脱衣上榻,阮玉像是完成什么流程似的,飞快道:“殿下辛苦了,早些睡吧……” 男人躺下之后没说话,但在阮玉快要睡着的时候,又忽然道:“宵夜吃过了,挺好吃的。” 阮玉:“嗯……好。” “不过,下次不必留了。” 阮玉困得要死,一句话都不想听:“……好。” 朝鲁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敷衍,又默了一息。 他动了动腿,忽然发现今晚就有了两床厚厚的被褥,她将自己牢牢裹在被子里,像个蚕,这个视角,只能看见头顶鸦青发髻。 不知是不是那碗鸡汤的缘故,朝鲁忽然有点热,长腿一踢,自己的那床被子就掉落了下去。 他翻了个身,一动不动盯着她的后脑勺看,有一个疑问冒了出来—— 这么睡,就不怕憋坏了么? …… 阮玉一觉醒来,下意识以为身边还是没有人,她想伸个拦腰,下一瞬,却听见了“啪”的一声。 朝鲁皱起了眉头,被一巴掌打醒了。 阮玉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两人挨得极近!分明睡前是两床被的,这会儿竟然盖着同一床,她一伸手,还刚好拍到了男人的下巴上。 一个激灵,阮玉的瞌睡就全没了。 “殿下……?” 朝鲁也醒了,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片刻后才反应了过来,伸手摸了摸下巴。 “疼么?妾不是故意的……” 朝鲁看向她,刚睡醒的女子只穿了一件中衣,没有了白天那厚厚外袍的遮掩,显得似乎更加纤细。 淡粉色的,领口处还有些微微的褶皱,视线再往下,若隐若现的一处白映入了朝鲁的眼帘。 瞬间,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后背弥漫到了腰下。 男人猝然移开了视线。 “不疼。” 他立刻翻身起来,背对着她坐在床沿,单手几乎立刻整了整腰带,免得出丑。 就她那点力道,和猫崽子挠人差不多。 阮玉松了口气:“不知您还没起,想着您平时已经去操练了……” 朝鲁没说什么,起身拿了衣服就走了,阮玉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让青果和璇娘进来了。 朝鲁虽然不操练,但是还要去金帐那边,简单用过早膳,阮玉也出门去拜见婆母了。 去秋夫人那边的路上,阮玉从璇娘口中得知了大汗前两天来过的事情。 阮玉十分惊讶。 璇娘也是:“大汗来过,可咱们竟毫无所查,难道大汗没有过夜?只是来看夫人的?也没有任何人提起,还是奴婢今日在厨房听见一个小婢女说漏了嘴。” 阮玉想了想,低声道:“那说明父汗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守口如瓶。” “奴婢明白。” “见过可敦。”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阮玉停下了脚步。 她抬头看了眼对方,笑了:“我认得你,你叫杨充,是四殿下身边的人。” 杨充行的是中原礼,弯着腰抱拳作揖:“是。” “免礼吧。” 杨充直起身:“多谢。” “你怎么没和四殿下一起去金帐?” 杨充道:“有哈斯他们,属下父亲这两日旧疾复发,殿下给属下放了两日假。” “令尊可好些了?”阮玉立刻关心问道。 “好多了,多谢可敦关怀。” 阮玉笑道:“不必这么客气,只是你父亲是……?” 她好像没听说过杨充的父亲任何职位,杨充解释道:“家父是夫人的家侍,到草原后大汗赐了婚,这两年年事已高,不曾担任什么职位,只在家中休养。” 阮玉恍然大悟。 她道:“晚些我代殿下给你父亲送些补药,你别同我客气,说来我们也算同乡,以后可能还要拜托大人照顾。” 杨充忙又作揖道:“可敦言重了,您有任何事,吩咐属下一声就是。” 阮玉微笑点头,两人又聊了几句,话别了。 走远后,阮玉道:“璇娘,你备一些上好的补药送去,顺便——” “可敦放心,婢明白,婢会去打听的。” 阮玉点头,璇娘聪慧,许多事不用她多说。 不是她多疑,要四处打探,只是她总觉得有些古怪,本来这是父辈之间的事,她不该逾矩,可乌娜的试探、朝鲁的受伤…… 她初来乍到,只是不想陷入被动而已。 - 从秋夫人帐中出来后,阮玉又去了一趟海拉那边。 她挺喜欢这里,自由自在,海拉的性情率真、特别。 只是今天,阮玉才知道了一件大事—— 海拉竟然在哄儿子。 面对阮玉的瞠目结舌,海拉笑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我是回来守寡的女儿,已经一年了。 我十六岁就嫁到了哈良部落,生了布赫,可惜丈夫在这孩子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回了娘家,但是公婆有时候会要接孩子过去住一段时间,刚送回来。” 阮玉:“我之前……确实不知道,这孩子叫布赫?” 海拉笑道:“对,这孩子体弱多病,希望他结实些。” 阮玉笑了,上前摸了摸布赫的脸蛋:“真好看,和你很像。” 海拉望着儿子的时候眉眼充满了慈爱,阮玉这会儿既然知道了,当即就将自己的一个随身玉佩送给了布赫。 “这是我之前在长安一座有名寺庙里求来的,以后就送给这孩子吧。” 海拉惊喜:“安安,谢谢你啊……你太客气了。” “一家人,阿姐就别同我客气了。” 快到黄昏,阮玉要回去了。 今天着实有点忙,因为刚回到帐内。 哈敦身边的木姑姑又来了。 给阮玉送了赏赐,一套上好的玉饰。 毕竟大汗前两日刚赏过,大哈敦也要表示一番。 阮玉行礼谢恩:“今日太晚了,明日再亲自去哈敦帐中谢恩。” 木姑姑微笑:“不急,四殿下最近受伤,哈敦的意思是辛苦您好好照顾,不日祖鲁节恐怕四殿下无法上场了,还请殿下好好保重。” 阮玉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 她正犹豫要不要问时,外面传来了朝鲁的脚步声。 下一瞬,人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木姑姑立刻行礼:“见过四殿下。” 朝鲁看了她一眼,淡淡唔了一声:“何事?” “大哈敦赏,婢给四可敦送来。” 朝鲁随意扫了一眼那盘子里的东西,没说什么。 “殿下,婢告退了。” 木姑姑走后,阮玉起身道:“殿下,摆膳吧?” 朝鲁随意点头,在案前坐下了。 阮玉没看那些玉,随意让璇娘收起来了,接着让青果去传膳。 晚膳很快送来,阮玉在朝鲁面前也坐下了:“殿下用膳吧。” 朝鲁忽然道:“怎么不看看哈敦的赏赐?” 阮玉怔了一下:“不急吧。” “你不高兴?” 阮玉莫名其妙:“妾为什么要高兴?” 朝鲁拿起筷子:“那日父汗赏,见你很高兴,以为你喜欢。” 阮玉愣了半晌,竟觉得有一丝丝无语。 她有点生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想了想,她忽然主动给朝鲁夹了一块肉。 “妾并非喜欢那些金玉,只是殿下受赏,妾才高兴。” 这话自然有点违心,可谁让朝鲁要先看轻她! 她也不想多做解释。 可阮玉没想到,她一听就带着几分虚伪的话,竟让朝鲁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她好一会儿。 片刻后,他竟主动低了头:“哦,对不住,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只是哈敦一向也不喜欢我母亲,所以……” 他应该很不擅长道歉,话说一半就没有说了。 不过,他用了行动表示—— 他伸了筷子,下一瞬,阮玉碗中也多了一大块肉。 还带着一块羊油的肥肉。 阮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旧疾 阮玉以为,朝鲁又是故意的。 但她抬眼,竟然看到了一双还算赤诚的眼神。 这就有点尴尬了…… “多谢殿下,只是妾吃不下油腻之物,还是殿下用吧。”她身为可敦,把台吉夹给她的肉又夹回去,实在是大不敬。可阮玉真的吃不下,她本来就不喜欢羊肉的膻腥味,更何况这块还是肥腻的。 朝鲁果然古怪地看了她几眼,但没有生气。 阮玉也松了口气。 既然对方主动道歉,阮玉也主动道:“殿下,其实刚才,木姑姑说了些奇怪的话,妾不是很懂。” “什么话?” 阮玉将刚才她有意无意提到祖鲁节的事情说了。 朝鲁听完,似乎并不惊讶。 “哦,祖鲁节需要一位骑术极好的台吉跑马举旗,这轮不到我,以往从来不是我。” 阮玉:“殿下从前一直没参加过的话,为什么木姑姑要和我说这句话,就好像是……故意在提醒什么似的。” 朝鲁:“会吗?可能是因为我受伤了,随口一说吧。” 阮玉噎了一下,忽然觉得他有点……迟钝,不过朝鲁顿了顿,还是道:“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是很清楚,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很多事情并不会轮到我,但我对我母亲没有半分怨怼,其实,先前我说的很多话,也并不是针对你中原人的身份。” 阮玉还在思忖那话的深意,并没有细究朝鲁的这番话,也没有听出,他其实在解释。 阮玉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其实,殿下的马术极好,应该是几个台吉里面最出众的,若是真的因为身份去不了,大哈敦就不会格外在意这件事了。”因为如果不在意,就不会特意点出那句话。 朝鲁见她还在纠结祖鲁节骑手的事情,忽然有点意兴阑珊。 他说的话她根本就没听! “反正不可能是我,要是你真的以为我能出人头地再赢得父汗的赏赐是不可能的,别做梦了。” 朝鲁说完,忽然再次起身离开,似乎有点生气。 阮玉也反应过来了,但她有点不理解,他到底在气什么? 因为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朝鲁竟然晚上又跑到了书房去,阮玉还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无奈就只能先睡了。 直到后半夜,阮玉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睁开眼,以为是朝鲁回来了。 却不料—— “可敦,可敦,大别吉那边出事了!” 是璇娘的声音,阮玉几乎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坐起身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璇娘也很焦急:“听说是小公子生了急症,大别吉很担心,这会儿正去请大夫了!” 阮玉立刻换衣朝外走去,能让海拉这么着急,一定不是小问题。 她刚刚走出帐外,不远处朝鲁显然也得了消息,脚步很快,阮玉本想叫他一声,但朝鲁一眼都没看她,阮玉只好默默跟了上去。 海拉帐中,秋夫人也来了,大家都有点着急。 “大夫呢,大夫来了么!” 朝鲁进去的时候秋夫人还以为是牧医来了,立马回头,朝鲁大步上前:“马上到了,布赫怎么样了?” 海拉抱着孩子在哭,秋夫人神色也焦急万分:“旧疾犯了,你阿姐急坏了。” 阮玉就跟在朝鲁身后,此时悄悄看了一眼,床上小小一团身影似乎在抽搐,海拉别开他的头不断给他擦拭,眼睛通红。 这是……癫痫之症吗? 阮玉眼中也漫上担忧之色,好在牧医很快赶来了:“我看看!来!” 所有人赶忙让路,海拉急忙哭喊道:“拜托您看看!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忽然就——” “大别吉您别担心。”说着,牧医便赶紧上前查看布赫的症状。 “大汗到——” 帐外又是一阵高喊,大汗来了。 其余人连忙侧身低头,呼日勒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布赫的病不是一年前说已经好了吗!” 呼日勒带着怒气,帐内的婢女们都是一哆嗦,秋夫人道:“大汗先移步外面吧,牧医正在诊治。” 呼日勒看向她:“本汗哪里也不去!” 说完,径直就在凳子上坐下了。 秋夫人神色有些漠然,侧开了头。 在牧医的诊治下,布赫的抽搐很快就停了,牧医擦了擦身上的汗,收了银针:“大别吉,暂时没有危险了。” 海拉双眼蓄泪,点了点头。 “见过大汗。”牧医转身,在呼日勒面前跪下了。 “什么情况?” “回大汗,还是旧疾,这次发作地更凶猛一些,看来,病灶尚未根除啊……” 呼日勒大怒:“那当时为何没有诊出来?!拖了这么久,越发严重了怎么办!” 牧医擦了擦汗:“大汗息怒,这……” 秋夫人忽然道:“大汗别怪牧医了吧,当初是哈良部落的牧医说的那话。” 呼日勒哼了一声,继续问:“这次你来,务必将布赫治好。” “大汗……属下会尽力的,但是这癫痫之症,也得伴随着孩子自己的成长渐渐好转,小殿下瘦弱,恐怕要好好调养调养身体。” 海拉闻言,哭得更凶了。 朝鲁忍不下去了,忽然上前一步,单膝跪下:“父汗,请让阿姐抚养布赫吧。” 呼日勒似乎不高兴:“你这是什么话,布赫不本来就是你阿姐在带着。” “可哈良部落那边隔三差五就要带布赫回去,每次找的说辞都不一样!孩子两头奔波,身体如何能养好!这次也是,陡然发作,谁知是不是在那边吃了什么苦头!”秋夫人忽然怒斥道。 呼日勒眯起眼:“你这是在怪本汗?” 朝鲁抬头,担忧地看了眼母亲,秋夫人道:“妾身不敢,但请大汗发发善心,布赫这孩子还小,妾实在不忍心看他受这样的罪!” 呼日勒也看向女儿,沉默一息。 “本汗体谅海拉,准她守寡之后回来,也准布赫在察哈部落长大,已经如此地步,哈良那边提出要看孩子,本汗当如何?” 帐内安静片刻,朝鲁垂眸,神色晦暗:“父汗,儿子以为,哈良要求过于频繁,居心叵测,是想用布赫要挟阿姐回去。” 阮玉心口一惊,偷偷看了眼海拉。 在草原上,有些部落依然存在一些陋习,譬如—— 丈夫故去,但是若丈夫还有兄弟,可以娶了寡嫂,这在中原又叫兼祧两房。 若是没兄弟的,可能还是父子。 总之对女子来说都是巨大的屈辱。 海拉或许是因为大别吉的身份,才能稍微幸运一点,回到娘家来。 阮玉眉头微微一蹙,不想将哈良部落想的那么难堪,但见朝鲁和秋夫人的态度…… 呼日勒也沉默了。 片刻后,布赫似乎已经醒了,轻声喊了句“阿妈”,海拉立马抱住儿子,擦了擦泪:“阿妈在……阿妈在的……” 看见这一幕的呼日勒最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鲁。” 他喊了一声,朝鲁便立刻起身,和大汗一道去了帐外。 秋夫人脸色不甚好看,走到海拉身边,阮玉也上前,轻声安慰了几句。 今夜算是有惊无险,阮玉回到府帐的时候朝鲁还没回来。 几乎所有人都一夜未睡,后半夜阮玉脑袋有些胀疼,倒也根本睡不着了。 不多时,璇娘过来小声道,“可敦,婢听到了一些消息。” 阮玉看了眼谨儿和顺儿,打发她们下去了,之后轻声道:“说吧。” “大别吉嫁到哈良部落之后似乎过的很不好,那人不仅酗酒好色,似乎还对大别吉动过手,大别吉应该是受了不少委屈,所以那人去世之后,四殿下第一时间就去将人接回来了。” 阮玉非常吃惊,“他们敢这么对待别吉?!” 璇娘显然也很惊讶痛心:“哈良部落也挺厉害的,当初这婚事算是联姻,婢听说那人还没死的时候,四殿下就去过哈良部落好几次,应该是去给大别吉出气,可回来之后……还被大汗罚了……” 阮玉心里更不好受了,已经到了一种坐立难安的地步了。 她没想到,海拉已经是大别吉了,却还要忍受这样的遭遇。 都说宫中是个吃人的地方,其实在这漠北草原的贵族之间,女人似乎也只能是权力的附属品。 “后来呢?” “听说那人被四殿下打了几次,收敛了一些,再后来苍天有眼,竟然让他被群狼袭击了,再然后四殿下第一时间就把大别吉接了回来,当时哈良部落不放人,闹得也很凶的。” 阮玉沉默了片刻,“婆母当时也应该想法子了。” “是,大汗其实也挺难做的,但是最后还是松了口。” 阮玉若有所思,“那个哈良部落实力很厉害吗?” “前些年是很厉害,但是现在不行了,听说依附了敖汉部落。” “敖汉是察哈的对手,他们倒是会挑……” 璇娘:“可敦,奴婢还打听到,当初将大别吉嫁过去的时候,秋夫人就是不同意的,还和大汗闹过。秋夫人想给别吉找个身边人,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成,听说……大哈敦当时也在里面起了一定的作用。婢觉得,大哈敦似乎挺针对大别吉和四殿下的……” 阮玉笑了笑:“从前我还不确定,如今看来,再明显不过了,她的确是针对朝鲁和阿姐的,这种针对,不是因为蔑视和讨厌,恰恰相反,是因为担忧,还有嫉妒。” 璇娘心口一跳:“可敦的意思是……夫人……” 阮玉点了点头,她今天看的真切。 如果一个女人,因为身份低微不受丈夫待见,会那样和大汗说话吗? 秋夫人的话里只有愤怒,没有惧怕。 而深更半夜,大汗的焦急也并不像假的,他是上位者,但那时候,阮玉还是看到了一位焦急的父亲。大汗眼中对长女的爱护,并不假。 朝鲁,真的和长安传言一样,是最不受宠的台吉吗? 璇娘也想明白了:“看来当年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啊……若是这样,可敦,咱们的日子和处境,或许还能稍微好些……” “不。” 阮玉的语气忽然有些冷冽。 “璇娘,依靠一个男人的愧疚和爱,是得不到更多东西的,朝鲁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受重视就是最好的证明,大哈敦的为难,大汗的忽视都是真的,包括阿姐的婚事。我相信大汗当初是有动摇的,但是,阿姐还是远嫁了,这些,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在这里,弱肉强食,如果你自己不去争不去抢,就一定会被人欺负,被人踩在脚下,甚至,还会因为忌惮和嫉妒,踩得更重——” 帐内只有璇娘和青果两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可敦看得长远,倒是婢短见了……” 青果焦急:“我虽没听懂,但可敦的意思是,有人一直在盯着四殿下和咱们吗?将来……会有人害咱们吗……” 阮玉:“不知道,但我记得,婚约下来的时候,长安人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他们想看我哭哭啼啼嫁到草原,哭哭啼啼潦草一生,怕是他们梦里都会在想,我阮玉在草原过得是何等猪狗不如的日子,那——我偏不叫他们如愿。你们这几日,没有听见有人在议论我吗?” 青果抿唇,不敢言语。 璇娘咬牙道:“是些低贱的婢女,道您是长安远道而来的花瓶。” 阮玉微笑:“这段时间我一直让璇娘打探,便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既已嫁来,其实我从未想过什么回头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朝鲁,并不是最没有用的四台吉。 她这个四可敦,也绝不只是一个花瓶。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书桌 朝鲁天亮时分才终于回来,阮玉一直没有睡,在帐内等他。 听见脚步声,阮玉立刻起身迎了出去,提着裙摆,看起来还有些焦急,“殿下回来啦?” 朝鲁应是有点乏了,脚步略沉,且看见阮玉的时候明显有些吃惊,顿了顿。 她来迎接他,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好,还趿拉着。 阮玉咬了咬唇,道:“妾想着殿下一夜辛劳,让人炖了些热汤,喝了再歇吧?浴房的温水也已经备下了。” 朝鲁回过神,这才想起昨日吃饭时候的一幕,眉头不禁又飞快地皱了皱,“不饿!你自己用吧。” 阮玉在帐中已经想明白了,也反应过来他昨天为何那么生气。 是以为她想让他出些风头求大汗赏赐吧? 阮玉承认自己是想站的更稳更牢一点,但那鼠目寸光之举,她还真是半分没有想过。 后来她又想到朝鲁的那番话——自己对母亲并无怨怼。 这话外音便是,他并不是因为她中原人的身份才不愿意这门婚事。 算是给新婚那日对她的怠慢道歉和解释,或许并没有道歉之意,但阮玉就当是了。 当时他说完,自己非但没接茬,却还在纠结祖鲁节的事情,生气也是难怪了…… 想透彻后,阮玉心里就没什么了。 所以此时,阮玉追了上去。 “殿下——” 朝鲁有些累了,心中也有些烦,他刚才语气不好,说完就自顾自走了,本以为她定是自己回屋睡觉,谁知竟追了过来,这倒是令朝鲁有些意外,脚步一顿。 “作甚?”他回头盯着人,有些不解。 阮玉微笑上前:“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殿下昨晚一夜未睡,现在又要赶去书房,妾担心的很,其实殿下可以把书搬回房间来看的,殿下何不先沐浴用膳,再回房看书之后歇息片刻呢。” 朝鲁:“……” 阿福将头低下,想到殿下之前看的那些“书”,选择闭口当哑巴。 朝鲁捏了捏眉心:“谁说我要去书房了,我就是要去沐浴的!” 阮玉笑道:“那也好,妾进去帮您吧。牧医说,今天殿下要换新药,妾都备好了。” 帮他? 朝鲁脑中忽然闪过那天在浴房出糗的画面,脸色微变:“不必了!你回去吧。” “妾——” “说不用就是不用了。”朝鲁板起脸来,阮玉微微睁大了眼。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大好,朝鲁又有点后悔。 “行了,你备膳吧,我沐浴之后回房。” 阮玉立马换上笑脸:“是。” 接着才转身走了。 朝鲁忽然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娶妻之后的麻烦事有点多,他现在仿佛才是屋檐下看人脸色的那个。 不过,当朝鲁真的回到帐中,看见一桌子的菜色后,心情又变得微妙了起来。 “这是什么?” 阮玉笑道:“前两日殿□□恤,赐了妾一个中原的厨子,今日我便让他多做了些中原菜色,给殿下换换口味。” 桌子上是一道板栗炖鸡,一道炙子烤肉,一道香酥羊排,还有几道清爽的素菜,最后还有刚炖好的雪梨银耳汤和板栗酥饼。 朝鲁默了默,本想开口说什么,但腹中的饥饿感叫嚣起来,最后一言不发,坐下了。 “殿下先尝尝这鸡汤,前两日的火候不行,我让厨子改进了。” 朝鲁接过,抿了一口。 没尝出什么差别。 怎么判断火候不行的?还是太矫情了。 “还有这炙子烤肉。” 朝鲁看了一眼,笑了:“也就是你们吃肉才切得这么碎,怕噎着么?” 他嫌弃地夹了一筷子,放入嘴中的那一刻却瞬间不说话了。 阮玉憋着笑:“味道如何?” 如何…… 朝鲁咽了下去,又默默夹了一筷。 阮玉但笑不语:“肉切得是碎,不过入味了。殿下一会儿可以尝尝这个炖汤,是雪梨和银耳一道炖的,很香甜的,殿下昨晚没合眼,润润喉最是不错,还有这板栗酥饼,最近的板栗当时节,香酥软糯。” 朝鲁生出了一丝警戒。 他放下了筷,看向面前的女人:“说吧,有什么事。” 无事献殷勤……这女人一定有求于他。 阮玉也放下了筷子,正色起来。 朝鲁心中嗤笑,果然,不知她会说出什么让自己讨厌的话,要是又是问他祖鲁节之类的,他必定不能再给她好脸色了,免得出去惹出什么祸事来—— “殿下,妾想在帐中也摆一张书桌,闲暇时候可以作画,还想借一些殿下书房的书来看,不知可否……?” 朝鲁:“?” “当然,我会摆在外帐的,不会扰了殿下的清净,还有,借来的书我也会很爱惜,绝不会损坏脏污……” 朝鲁古怪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这点小事?” “对……小事吗?” 朝鲁眉心又有点发胀了:“你直接让阿福去办就是了,不必过问。” 阮玉眉中一喜,刚要道谢,忽然听见朝鲁又道:“或者,你就去书房吧,看书作画随你的便。” 这下,倒是轮到阮玉真的吃惊了:“可以吗……殿下不是经常去,会打扰到您吧。” “无所谓,我去的少,等伤好了,我还是喜欢去跑马。” 阮玉懂了,笑道:“那也好,就不来回折腾了,我让阿福在书房摆两张桌子好了,这样一来殿下想来的时候也不会太影响。” 朝鲁随意唔了一声:“随你吧。” 这顿饭,可以说是朝鲁吃过最慢的一顿饭,但是却格外的舒坦。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许多食材还可以这么做,吃完之后在案前还坐了好一会儿,眉眼见上去也没有那么烦躁了。 “殿下……妾还想问问阿姐那边?”阮玉小心开口,朝鲁抬眸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所以格外好说话,“你想问什么就问。” “布赫那孩子可以留下来吧?阿姐也不会回去的吧……” 朝鲁冷哼一声:“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阮玉轻轻吸了一口气。 看得出,朝鲁实在是很讨厌哈良部落的人,之前也从来没听任何下人提起过,璇娘也说,朝鲁不止一次和对方动手,其实他还是很爱护自己家人的。 朝鲁见阮玉一直盯着自己,稍微收敛了一点:“怎么,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吗?” “没有。”阮玉忙道。 “只是关心阿姐,从前我还不晓得这些事。” 朝鲁:“没什么大事,除非查苏从坟头里面爬出来,否则,哼。” 男人忽然起了身:“我出去一趟,你昨晚也没怎么睡,歇息吧。” “殿下昨晚也一夜没合眼,不歇歇吗?” “不必了。” 阮玉见朝鲁坚持,只好作罢。 等人走后,青果才上前问:“可敦,您怎么忽然想起作画了?这边连水彩颜料都没有呢……” 阮玉笑了笑:“作画不急,先去书房多置办一张书桌吧。” 青果一头雾水,但还是依着可敦的话去办了,璇娘笑着戳了戳她的头。 “你啊,且学着吧。” - 阮玉的确有点乏了,上午便在帐内休息,起来之后当真去了一趟书房,阿福办事倒是也利索,三下五除二就给收拾好了。 “四可敦,这边是殿下的桌子,这边是您的,笔墨纸砚我都备下了。” 朝鲁的书桌在上方,自南向北,她的在台阶下面几步,自东朝西,阮玉点了点头:“挺好的。” 阿福笑着道:“您满意就好,这后面就是所有的书了,有好多都是夫人让殿下看的,还挺多的呢。” 阮玉看去,只见后面一个六层的柜子罢了,还真是……挺多的呢。 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这都是夫人从前带来的?” “是吧,也有一些是大汗找来的,奴才不是很懂,具体就不知道了。” 阮玉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朝鲁的书桌上。 愣了一下。 一张红木桌子,倒是霸气,可惜上面干干净净,唯独最中间放着一本书卷,阿福道:“殿下前两日在这里很刻苦的,一看就是两个时辰。” 阮玉走过去,没动那书,只是随意瞧了一眼。 下一瞬,眼睛就微微睁大了。 这书本,竟然还放反了。 青果和璇娘也看见了,都不敢笑,默默低头忍着。 挺辛苦的。 …… 下午的时候,阮玉随意在这找了两本书,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 又快到用晚膳时候了,阮玉让璇娘去打听朝鲁什么时候回来,还有海拉那边的情况。 安静的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可敦,不好了!” 阮玉愣了一下,站起身来。 璇娘脸色极其不好看,“婢刚才听说哈良部落的人气势汹汹找了过来,说、说是查苏找到了,人没死,只是前两年摔坏了脑子和腿,被一个乡下牧民救了!这会儿要接大别吉回去呢!” 阮玉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白天朝鲁的话忽然就蹦到了她脑海中—— 除非查苏从坟里爬出来。 她倒吸一口冷气,不会这么邪门吧。 “阿姐呢?殿下呢?!” “秋夫人闻言,第一时间就冲到了金帐去,不让大别吉露面,四殿下应该也去了金帐那边,可敦,咱们是去哪里?” 阮玉抿唇道:“你去找杨充,打听殿下那边的事情,我先去找一趟阿姐,随后再去寻殿下。” “诶!”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揍人 阮玉先去了海拉帐中,海拉听说那消息之后,的确整个人都不大好了,阮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陪着人说了说话,秋夫人的意思是不让大别吉露面,阮玉也觉得是—— 凭什么人一回来,就非得要阿姐回去?! 女子又不是他们的所有物! 当初人走的时候怎么没考虑到妻子的难处?这简直太不讲道理了! 阮玉安慰了海拉一会儿,璇娘从帐外走了进来,一个眼神,阮玉便懂了。 “阿姐,我先出去看看。” 海拉抱着布赫呆呆地点了点头。 阮玉刚走到帐外,便看见了迎面过来的杨充。 “什么情况?” 杨充上前行了个礼:“可敦,金帐那边您还是别过去了,夫人和殿下都在那边,说让您陪着别吉。” “这我当然知道,我想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杨充犹豫了片刻,上前低声道:“哈良的那位的确回来了,但是人已经残废了,哈良部落的意思是既然查苏没死,那大别吉就依然是那边的儿媳,理应带着小殿下一道回去,可秋夫人说什么都不愿意,说已经三年了,夫妻感情早就没了,加上之前查苏对大别吉不好……不如干脆和离。” 阮玉:“这倒是个法子,可哈良部落能同意吗?” “很难,所以闹到了大汗面前。” 阮玉沉默了,这件事,其实也就在大汗的一息定夺之间。 “哈良部落对我们……有价值吗?” 阮玉很不想这样问,但是不得不问,毕竟这才是能影响结果的最重要因素。 杨充犹豫片刻,道:“不能说完全没有,大别吉出嫁那年,大汗是有意拉拢哈良部的,所以才会联姻,可是这几年,哈良和敖汉走得似乎有些近了,大汗很是不满。” 阮玉眼神一亮:“这就说明有机会啊!” “可敦说的不错,就看大汗怎么定夺了。” 阮玉点了点头:“好,我在这里陪着阿姐,杨充……拜托你如果有别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可敦放心。” 阮玉回到了帐中,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海拉。 海拉眼神有点恐惧,这和平时开朗的她简直判若两人,阮玉看着心被刺了一下,她究竟被那个畜生如何伤害过? “父汗会答应吗……”显然,海拉对自己的父汗并没有什么信心。 阮玉沉默。 她已经猜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可汗,对秋夫人并非无情,相反,或许还有一种很偏执的羁绊。 可他在高位,冷落她的儿女是事实。 海拉被他嫁到哈良部落吃苦也是事实。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似乎一切都可以靠边站。 但阮玉还是要道:“阿姐别担心,还有婆母和四殿下呢。” 海拉低头看了看儿子,低声喃喃:“我什么也不求,就想好生抚养布赫长大……” 阮玉陪着她在帐中等了一会儿,杨充又来报,说是大汗让哈良部落的人先回去,称大别吉在养病,其实也就是拖延之法。 阮玉道:“这样也好,从长计议,只是阿姐这几日就别出去了。” 海拉点头。 阮玉此时,不免惦记起了朝鲁:“殿下呢?何时回来?” 朝鲁两天一夜没阖眼了,纵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她让璇娘去备了安神汤,想等朝鲁回来让人喝一点歇息。 杨充刚要开口说什么,不远处哈斯忽然和一头蛮牛一样冲了过来—— “找你半天了,你怎么跑这来了!快和我去找殿下!” 阮玉和杨充都是一愣。 “殿下去哪里了?!” 哈斯急道:“刚才在金帐,殿下那脸色你又不是没看见,气得都没处说了!哈良的人太不要脸了!他们前脚刚走我就没找到殿下!我怀疑殿下是追过去揍人去了!” 阮玉:“!” 杨充也是一惊,立马要跟着哈斯追过去。 “杨侍卫!”阮玉喊了一声。 杨充回头,飞快道:“可敦请放心,我一定将殿下平安带回来。” …… 哈斯猜得一点都没错,朝鲁还真的追过去揍人了。 即便他单手受伤,哈良部落的人也不是他对手,加上朝鲁本来就一肚子火,那几个使者都被他揍得鼻青脸肿。 哈斯他们赶到的时候,朝鲁已经红了眼,还想追过去把查苏也打一顿—— “他命大是吧,没死是吧?!让他出来受受我的拳头,看看能不能死透了!” 那几个使者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只觉得颜面尽失:“你……朝鲁,你真是不长记性!我一定要让大大汗治你的罪!” 朝鲁冷笑:“你最好现在就去,免得下次再见面被我打死!” “殿下!殿下!” 哈斯和杨充赶来,急忙拦住了人:“殿下,莫要冲动!” 朝鲁:“你们来作甚!我还没打够!查苏那个孬种,让他来见我!” 杨充拦住朝鲁:“殿下,现在激怒对方没有半点好处,重要的是要彻底让大别吉和哈良部落和离!暂且忍一忍吧……” 朝鲁双眼赤红地盯着对方,哈斯也见不得这群人,怒斥道:“还不滚!” 对方虽然觉得窝囊,但也不想吃眼前亏,一个个连忙夹着屁股跑了…… 杨充:“殿下,回去吧,你的伤……” 朝鲁低头看了眼:“无碍,不过一群杂碎,对付他们一只手就够了!” …… 阮玉在帐中可谓是坐立难安,她知道朝鲁脾气差,定忍不了这口气,但没想到他会当场冲出去,这会儿人还没回来,叫她怎么可能平心静气。 “可敦,殿下回来了!” 璇娘在外一身喊,阮玉立刻就跑了出去。 不远处朝鲁带着人回来了,阮玉提着裙摆小跑上前:“殿下!” 朝鲁脚步一顿,侧头看了眼杨充,杨充垂眸不语。 “殿下,您……没事吧?” 朝鲁唔了一声:“没什么要紧事,阿姐呢?” “在帐中等着,布赫刚刚吃过药。” “我去看看。” 朝鲁大步朝着海拉的帐内走去,阮玉看了眼杨充,对方飞快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朝鲁本来已经走了,忽然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他们,阮玉忙挥了挥手,示意杨充退下,自己则跟了过去。 朝鲁抿唇:“他倒是听你的话。” 阮玉面不改色:“我是担心殿下才拜托杨侍卫帮我打听消息的,刚才得知您冲去找哈良的人算账,妾很担心。” 朝鲁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没说什么,大步走到了帐内。 他去打人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秋夫人的耳朵里。 而此时,秋夫人刚刚回来,闻言,叹了口气。 青姑:“夫人别生气,殿下一直都是这个脾气……” “我不生气。”秋夫人坐下,按了按发胀的脑门,青姑走上前,点了一支安神香:“夫人心里的苦婢都知道,其实婢今天瞧着,大汗对那查苏也不满……应该不会让大别吉回去的……” 秋夫人笑了笑:“不满?他不满,和我的海拉有什么关系?四年前他就对查苏很满意了?在他眼里,只有利益。” 青姑不说话了,片刻后,秋夫人道:“你先去请朝鲁和四可敦来,这孩子几年了,心性也没个收敛……” “是。” 青姑刚要走,秋夫人又道:“算了,就请四可敦来。” 青姑明白了,笑了笑:“好。” 阮玉和朝鲁本来都在海拉帐中,青姑姑忽然来请阮玉,朝鲁怔愣片刻:“母亲有什么事?” 青姑姑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一些体己话,夫人嘱咐说殿下今晚好生歇息。” 朝鲁应下,阮玉连忙跟着青姑一起走了。 人已经走出帐外了,朝鲁的眼神却还没收回来。 海拉虽然无精打采,但这会儿也看出来了,笑道:“弟妹今天辛苦了,陪了我一日,朝鲁,你也回去吧,阿姐这边没事。” 朝鲁想了想,点头:“那我先走了,阿姐别担心,谁也不能带你走。” - 阮玉在婆母的帐内待了快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璇娘陪着阮玉朝回走:“可敦,小心脚下。” 视线内黑漆漆的,阮玉点了点头,其实她也有点乏了,这两日几乎片刻不停歇。 忽然,青果叫了一声:“谁在那!” 阮玉吓了一跳,抬头看去,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竟是朝鲁。 青果和璇娘愣了下,立马行礼:“见过殿下……” 朝鲁有点别扭地走上前来,阮玉柔柔一笑:“殿下是来接我的吗?” 朝鲁:“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知道母亲和你说了什么。” 阮玉只当没听见这话:“这条路倒是挺黑的,我夜视能力不好,看不见路。” 黑暗里的男人下巴绷紧,忽伸出了没受伤的那只手,“下人怎么做事的……也不知道带两盏灯……” 青果和璇娘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后了一步,阮玉则笑着握住了他的小臂。 “下次就记得了,今天有点突然。” 男人沉默下来,阮玉扶住他的胳膊一道往回走,他的胳膊灼热又坚硬,而她的手却是柔软冰凉。 朝鲁本应感觉到凉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触碰到的那一片肌肤好像烧起来了一样。 越发灼热、滚烫。 简直要从小臂蔓延到了……全身。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换药 这感觉很古怪。 她不过是握住了他的胳膊。 大婚那天怎么没有这样的感受? 朝鲁目视前方,身旁人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阮玉察觉到了:“殿下,殿下?” 朝鲁这才倏然回过神:“什么?” 已经快到府帐门口了,光线也亮堂了起来,阮玉有点奇怪他的反应,侧过头去微微一笑:“我刚才在问殿下饿不饿,还有你的胳膊……” 朝鲁侧头看了一眼,其实他的伤有点裂开了,隐隐钝痛。 但处理或者不处理都行—— 更重的伤他都受过,迟早会自己好起来的。 可阮玉却道:“回去我看看,不行的话就叫牧医来。” 朝鲁别扭道:“不必了……” 阮玉却不管他的拒绝,握着他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几乎是要拉着他朝帐内走去。 就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扯动他分毫,但朝鲁不知怎的,脚步不自觉地就跟了上去。 回到帐中,阮玉让璇娘先去备膳,接着就去找药,她刚想开口问,阿福已经进来了:“殿下!该换药了!” 他还没说完,阮玉便上前一步道:“给我吧,我来。” 阿福愣了一下,“是,那奴才告退。” 朝鲁坐在案前,阮玉走上前,挨着朝鲁跪坐了下来。 她平日很少这个姿势,因为她比朝鲁矮,朝鲁虽然坐着,但筋骨奇正,身姿又挺拔,她分明也直着背,但大概只能到他的肩膀……加上阮玉要去看他的胳膊,低着头,整个人都似乎被朝鲁的身影笼罩住了…… 男人只需要低头,就能看见她纤细的脖颈。 朝鲁还是想不通,人怎么可以弱成这样,长安那边的女子,是从小吃不饱饭吗? 这样纤细的脖颈,只需要他手掌轻轻用力,便能轻而易举的要挟住,要是再稍微用点力气…… 朝鲁猛然将这个想法剔除了脑海,他在想什么? 她不是猎物。 可眼神,依然克制不住地看了过去。 然后他就发现,不仅纤细,还很白。 对,她浑身上下都很白。 白的有点不正常,甚至能看清血管的颜色。 但当温暖的灯光照过来时,他又能看见上面附着的一层细小绒毛。 随着她的呼吸,会起伏。 朝鲁忽然觉得自己的汗毛也立起来了,就像是被刷子轻轻带过了一样。 “疼么?” 阮玉猝然开口,男人瞬间回过神来。 疼? 他没感觉。 但他忽然发现阮玉的声音变调了,她抬起头,眼里似乎还泛了些水光? 阮玉之前从没见过他的伤——他不让看。 朝鲁的胳膊不仅仅是骨裂,还有外伤。 牧医的处理方法也很简单—— 涂药,木板固定,再缠好。 因为和哈良部落那些人动手。 木板的位置都偏移了,上面被拉扯下来了一大块皮肉。 她小时候见过一只断了腿的狗,皮肉耷拉着,露出血肉模糊的骨头,当时的她就见不得这一幕—— 心疼的快要哭。 娘说她心肠好,才见不得这种事情。 而朝鲁显然误会了。 这么点伤,吓着人了? 他冷静下来,道:“我自己来吧。” 话还没说完,阮玉又低头凑上前,轻柔的呼吸喷到了他的胳膊上。 一瞬间,那种汗毛竖起来的感觉又来了! “没事,我可以。” 她手指还算灵活,在朝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空挡便涂好了药,重新包扎起来。 “我只能这样,你晚上不要乱动了,明天早上再换药的时候让牧医看看?” 她说完之后发现朝鲁没什么反应,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 直到这时候,阮玉才发现他也一直看着她。 两人此刻的姿势就像她趴在她的腿上,仰头,而朝鲁刚好垂眸俯身,四目相接。 阮玉也怔住了,“殿下?” 朝鲁发现自己又有点狼狈,浑身紧绷。 他别开眼,轻咳一声:“知道了。” 阮玉柔柔一笑:“好,那用膳吧。” 她终于退后一步,坐直了身体,接着站起身来。 而在她刚刚起身的瞬间,朝鲁欲盖弥彰地拉扯了一下衣角。 像是要遮掩某处。 - 用过膳,两人一道歇下了。 距离天亮其实也没两个时辰了,明日一早,还不知道哈良部落那边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 而事实证明,阮玉的猜想一点都没有错。 因为朝鲁昨晚的冲动,一大早,呼日勒就传了朝鲁。 阮玉心口一跳,明显有些紧张地看向他,男人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唇:“没关系。” 他起身跟着人走了,阮玉跟着到了帐门口。 “杨充,殿下他……” 杨充仿佛猜到她要问什么,小声道:“从前,大汗会关殿下禁闭。” 阮玉:“……几日?” “不好说,看殿下是不是会顶嘴,少则三天,多则半月。” 阮玉抿了抿唇。 她猛然转身:“璇娘,陪我去夫人那边!” 璇娘愣了一下,连忙道好,接着就跟了过去。 杨充犹豫了一下,并没跟,但哈斯忽然走到他身边,古怪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四可敦走得这么近了?” 杨充懒得理他。 - 朝鲁的确被关禁闭了。 三日。 阮玉和秋夫人去见大汗,但却连金帐都没进去。 阮玉这下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看了眼身边的婆母,秋夫人的脸色也不大好,但还是先宽慰她道:“没关系,你先回去。” “是,婆母……” 阮玉隐隐觉得婆母还会做点什么,但她只是个晚辈,又是新妇,能做的实在不多。 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了眼她的背影,最终还是和璇娘青果一道回去了。 璇娘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在帐中等。 “这可真是……大别吉的事情还没解决,四殿下又被罚了,大汗怎么就……” 阮玉抿了抿唇,忽然感到了一阵无力感。 而偏偏就在这时候,乌娜又上门了。 这回,阮玉没了试探她的意思,接客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沉默的。 乌娜的来意也很明显,“阿妈今天听说了大别吉和四殿下的事情,让我来看看,不知有没有可以帮上忙的?” 阮玉睫毛颤了颤,看向这位大可敦。 “真没想到,查苏竟然没死,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我们草原的女子即便贵为别吉有时候也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阿妈的意思是……这次若是大别吉回去,便亲自选一些得力的侍卫一道,再重新添置许多,免得大别吉受委屈才好。” 刚才阮玉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现下又怎么可能听不懂。她忽然淡淡一笑:“阿姐不会回去。” 乌娜愣了一下。 “四弟妹……四弟被罚禁闭,你合该劝劝的,他性子太莽撞了,我和他大哥实在都不忍。大别吉回去与否,决定权只在父汗,你这是何必……” 阮玉心中忽然觉得有点烦躁,她从前以为草原女子性格与长安那些贵妇不同。 但眼下,是她错了。 阮玉又笑了:“大嫂说的,极是。可如果阿姐回不回去只能父汗说了算,那为何阿姐刚才要说出那样一番话呢,难道说哈敦已经做主,阿姐必须要回去了不成?” 乌娜脸色微微一变。 “自然没有的。” 阮玉:“那便是了,四殿下……性子或许是莽撞了点,但那也是亲弟弟的赤诚,既然事情还没有定下,就婉拒大哈敦的好意了。” 乌娜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阮玉会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她默了片刻,站起身来。 “是我唐突了,弟妹就当我没来过。” 说完,转身就走。 阮玉也没说什么,“璇娘代我送送大可敦。” 乌娜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猛然转身走了出去。 青果也有点生气,等人走后,轻轻哼了一声。 “原来还当她是直率的!没想到弯弯绕绕比长安城的贵妇还多!可敦,您之前的直觉真没错!” 阮玉眉头紧锁,没说什么,也顾不上是不是得罪了人家。 - 朝鲁关禁闭的第三日,海拉从帐内出来了。 前两日的时候,身边人刻意瞒着,她不知道朝鲁被关禁闭的事情。 但很明显,身边有个小丫鬟说漏了嘴,海拉一时激动,哪里顾得上许多,直接就怒气冲冲要冲到金帐去。 “大别吉,大别吉!” 身边的婢女吓坏了,赶紧让人去请秋夫人。 谁知却得知秋夫人现下不在帐中,不知去了何处! “那去请四可敦!” “是!” 一刻钟后,阮玉惊得差点没有站稳,一句多的话也来不及问了,立刻就冲出去朝金帐跑去。 璇娘和青果也赶紧跟上。 阮玉有点担心,不是担心海拉冲过去冲撞了大汗之类—— 大汗完全可能不见她。 她只是担心,听说哈良部落的人还在这边。 万一遇见了…… 这世界上的事还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阮玉刚刚快要追上海拉时,不远处哈良部落的人忽然出现,这次,对方显然也做足了准备。 只见他们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海拉被几个人团团围住。 海拉睁大了眼,那男人也古怪地盯着她—— “好久不见,海拉,你这是要去哪……” “查、查苏……你真的还活着……” 查苏笑了笑:“是啊,我来接你回家,我美丽的妻子,还有,我们的儿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混乱 隔得很远,阮玉其实并没有看清查苏的嘴脸,也没有听见对方说的话。 但就这么远远一瞥,看见他站在海拉面前,就足以让阮玉的胃里翻江倒海。 一股子恶心的感觉涌上了喉头。 海拉出来的着急,身边只跟着两个婢女,侍卫只有一个,这会儿护着她不让查苏等人靠近。但是哈良部落显然是有备而来,带的人很多,光是查苏身边就有三四个彪形大汉,这会儿已经朝海拉走了过去! 阮玉要冲上前去! 可她出来的时候也就只有两三个侍卫跟着,哈斯和杨充他们这会儿都不在,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一时半会也赶不到。 阮玉大喊:“阿姐!” “你们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们,这是察哈部落!若你们敢乱来!大汗和四殿下肯定不会轻饶!” 拦住阮玉的是几个汉子,闻言狂妄大笑起来:“长安来的娘们,真把自己当可敦了!四殿下?你出去打听打听,除了在察哈部落,谁会认你的殿下?!一头血脉卑贱的狼崽子,也配狗叫!” 阮玉气得不行,“你们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说话,有本事在大汗面前叫一叫试试!哈良部落好歹也是贵族,竟是比山洞里的野人还不如!当真丢尽你们部落的脸!” 那几人见阮玉伶牙俐齿胆子也不小,也不多说了,只是挡着她不让上前,而查苏那边,也已经将海拉围住了。 海拉再看见查苏的一瞬间,久违的恐惧和厌恶漫上心头,但很快,恐惧散去,只剩下了浓浓的反胃。 她上下打量着查苏,最后停留在了查苏的腿上,而对方显然被她这样的眼神激怒了。 “你看什么!” 海拉见他脸色不对,深知自己猜中了,忽然冷笑:“查苏,坐在轮椅上当个废人的感觉不好受吧,所以才要我回去,用妻子和儿子,证明你还是个男人?” 查苏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会被她一句话戳破。一阵被羞辱的感觉涌上心头—— 但查苏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海拉,中原有句话,一日夫妻百日恩,说的果然是我们,心有灵犀啊,随你怎么说,但既然我还活着,你就永远都是我的妻子,还有布赫,我听说这两年他被你照顾的很不好!你必须立刻跟我回去,我们才能好好过日子啊……” “呸!”海拉啐了他一口。 “好臭的味道!查苏你是没洗澡么!还是说,你被乡下的牧民收留了两年,沾染了牛圈马圈的味道!” “臭婊-子!你说什么!”查苏的双眼骤然腥红! 她怎么敢?! 这是查苏永远不愿意提及的回忆!他堂堂世子,竟然被当成下人圈养在牧民家中!日日夜夜闻着马粪和牛粪的味道!当他记忆恢复,第一时间就恨不得杀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 这臭娘们敢这样羞辱他! 查苏看了眼身边的侍卫,咬牙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将她给我带回去!” “阿姐!” 而此时阮玉忽然朝着海拉跑了过去,查苏和海拉都不可置信的回头,只见那几个彪形大汉不知被阮玉用了什么办法,竟然都捂着裤-裆倒在地上,痛得哭爹喊娘,阮玉一把拉住海拉就要跑,她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的柔弱,至少,弹弓和跑步还算她的强项。 “都给我围起来!抓起来!” 查苏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可他身边还算有理智的人:“世子,这是四可敦和大别吉,你吓唬一下就罢了,真要动手?” “废你娘的什么话!”查苏一声怒吼,那几个侍卫也只好道好:“是。”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草原汉子,动起真格,阮玉和海拉还有几个婢女哪里是对手? 不过幸好,杨充及时赶了过来—— “查苏!你疯了!胆敢对四可敦和别吉不敬!” 他持着中原的长枪骑着马扫荡过来,身后还跟着人,原本海拉已经要被一个人抓住了,杨充一枪就将人刺翻在地! 查苏显然恼了,竟然从身后掏出一把弩,对准海拉的腿就要射过去,阮玉眼尖猛然看见,她一把将海拉拽开,那弩几乎是擦着阮玉的耳朵飞了过去,瞬间,她洁白的耳廓上就淌出了一丝鲜血—— 下一瞬,一个男人忽然抓住了阮玉,阮玉吃痛的叫了一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接着,那男人却突然吃痛地松开她,惨叫声比她的还要大! 周围已经一片混乱,不知谁喊了一声四殿下! 阮玉猛然回头,只见不远处一阵嘶鸣,一匹红色的烈马以摧枯拉朽不可挡之势冲了过来,朝鲁正骑在马背上,身后一张玄铁大弓,刚才挨了阮玉的男人,手背已经被一只利箭射穿了…… 查苏猛然抬头,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下一瞬,尖锐的风声被刺破,刺耳声响彻在耳边,他仿佛听到了一阵怒喊,接着,肩头就传来了一阵刺痛—— “朝、鲁!” 利箭直直穿过,马背上的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哈斯他们几个骑着普通的马,根本就追不上前面的四殿下,而直到此时,金帐那边也赶来了一大批骑士,大汗赶来了。 哈良部落的人几乎全都停了手,可朝鲁显然并没有,搭箭、瞄准,第二支利箭直直射到查苏的裆下—— 不过三寸。 查苏脸色惨白的低头。 “朝鲁!” “四殿下,你冷静一点!” 朝鲁身下是那匹不服管教的烈马,高大、威猛,速度无人能及。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视线终于定在了草原中间的阮玉身上,阮玉方才被人推倒,现在还没站起来,朝鲁骑着烈马朝她奔来,越来越近,阮玉几个眨眼他便到了自己面前,朝鲁几乎在瞬间弯腰伸手,就将她抱到了马背上—— 阮玉只能听见耳边的风声,下意识地便搂紧了他的腰肢。 朝鲁将人按在怀里,怒气依然未减,身下的马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断的扬蹄,嘶鸣,奔跑…… 呼日勒:“朝鲁,停下来!” 朝鲁终于恢复了一点冷静,渐渐停了下来。 海拉早被人扶在一边,面色也很是苍白,哈良部落的人此时敢怒不敢言,愤怒的盯着朝鲁,可在呼日勒面前,他们不敢放肆。 大汗大步上前,冷冷看了眼查苏—— 狼狈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裆下中的利箭还未拔掉。 他并没有真的被射中,但自尊却已被踏在脚下。 “你太让我失望了,查苏。” 呼日勒冷冷的声音响起,接着挥了挥手,示意哈良的人把他赶紧带走—— 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哈良自知理亏,也晓得今天世子是犯了忌讳,哪里敢多说一嘴。 哎!明明昨天是四殿下先动手的,现在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当然,呼日勒没让哈良的人走完,还剩几个身份尊贵一点的大臣,其中一个,就是昨日被朝鲁揍了一拳的人。 他脸还没消肿,这会儿看着马背上的朝鲁,气得牙根都要咬碎。 显然,他是刚才和大汗一起过来的,不知道查苏做了这种蠢事。 呼日勒看向他,淡淡道:“你也看见了,哈良胆子真是大,竟不将本汗的儿女儿媳放在眼里!” 那人猛然跪下:“大汗,世子脑子一时糊涂了……您就当他出去两年疯癫了,放过他吧……” 阮玉此时回过神了,从朝鲁怀中悄悄抬头,眼神探了出去。 大汗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站着秋夫人。 这位长安的美妇人此时气得胸口起伏,脸色阵红阵白,全靠青姑姑搀扶。 而不远处,大哈敦竟然也赶了过来。 呼日勒上前两步,冷冷睨着他:“疯子?” “是……” 呼日勒笑了下:“好,既然是疯子,本汗今日就叫哈良亲王来,告诉他这世子之位该让贤了!既然世子之位让贤,那本汗的女儿断不能再跟一个疯子过日子,这婚事,本汗做主,和离了就是。” “!!!” 大汗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一句话却如惊雷炸开。 海拉不可置信地抬头,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海拉的几个贴心婢女纷纷跪地,痛哭流涕:“大汗英明……” 周围的人见状,也纷纷跪下,一道高呼。 秋夫人扭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不知说了什么,呼日勒也侧头看了一眼她,接着,拉着人的手转身走了。 这一切阮玉都瞧的真切,她显然也松了口气,可这气还没彻底松下,她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大哈敦。 大哈敦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身边的达慕和乌娜也是一模一样。 …… 阮玉一直在仔细观察,全然忘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朝鲁此时彻底冷静下来,纵然心中怒火尚未完全消除,也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低头,看向怀中女人。 却不料,她倒是没有一点怕意,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还分的出心打量外头。 像探头探脑的松鼠…… “看甚呢?”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阮玉回过神。 她扭头,朝鲁就立马看到了她耳朵上的伤,瞬间,男人的眼底又烧起了怒火。 阮玉看得真切,连忙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刚才的朝鲁的确英勇,但也将她吓到了。 她毫不怀疑,若是大汗再晚来一会儿,朝鲁一定会将对方的头射下来…… “我没事……耳朵有点疼……你带我回去上药吧。” 她扑到自己的怀里,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朝鲁的身躯忽然变得僵硬,神色也有些古怪。 但心中的暴戾却被奇怪的压了下去:“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弹弓 朝鲁带着阮玉回了府帐。 阿福和璇娘他们都吓坏了,立马忙前忙后伺候起来。 牧医来看过来了,道:“还好,伤只是皮外伤,处理一下涂药就会好,但可敦今日受了惊吓,接下来几日还是好生休养比较好。” 朝鲁点了点头:“好。” 阮玉忽然问:“这药能去疤吗?我不想留疤。” 朝鲁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回头,那牧医笑了笑:“有去疤的功效,伤口不算很深,不会留疤的。” “多谢您。”阮玉放心了。 牧医走后,帐内恢复了宁静,今天实在太乱,大家心里都有点慌。 朝鲁忍不住问:“你差点被弩射掉了耳朵,竟然还想着会不会留疤?!” 他理解不了女人的想法。 射掉耳朵……阮玉脸色一变,有点后怕,朝鲁见状哼了一声,还以为她不怕呢。 “还好,殿下赶来的及时。”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这不是没有吗? 阮玉又想通了,对朝鲁笑了笑,可对方没有一点反应。 这和他来得及时不及时有什么关系,箭射过来的时候,他离她很远,干涉不了。 想到这,朝鲁周身又冷了下来:“你歇息一下,我去看看阿姐。” 阮玉没有多想,点头:“那我让人备膳,等殿下回来一起吃。” 等朝鲁走后,阮玉第一时间去拿镜子,但耳朵被包起来了,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 - 而朝鲁出去后,并没有去海拉帐中。 阿姐和查苏和离的事情已定,他暂时放心了一些,但这账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去找了哈斯,低声问了几句。 哈斯是他心腹,早就打听清楚了:“回去了,但属下派人盯着,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朝鲁点头,有哈斯,他很放心。 “母亲呢?还在阿姐帐中?” 哈斯愣了一下:“夫人没回来啊,下午的时候好像就跟着大汗走了。” 朝鲁愣了一下,随即又想通了,大概是要和父汗商量阿姐和离之事吧。 朝鲁又嘱咐了哈斯几句,转身回去了。 秋夫人此时的确不在这儿,大汗金帐内,呼日勒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双温柔的手正在替他按着太阳穴。 草原的可汗无疑是个强壮的男人,即便今年已经年近五十。 “好了。” 呼日勒忽然睁开眼,伸手握住了那双纤白细手。 秋夫人眸色一垂,收了回去。 呼日勒坐直,盯了她半晌。 “夜深了,大汗早些歇了吧?” 秋夫人转身要去熄灯。 呼日勒却忽然叹了口气:“不必了,我还有事,你回去陪海拉吧。” 秋夫人一愣。 “是。” 片刻后,她从榻上起身。 待秋夫人要走到门口时,大汗的声音再次传来:“阿绾。” 那背影一顿。 “海拉和离的事情本汗一言九鼎,另外,祖鲁节,本汗有意让朝鲁担任骑手。” 门口的身影只是停留了片刻,最后轻轻跨出了大门。 …… 阮玉一直在等朝鲁,厨房也送来了晚膳。 虽然阮玉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一些,但其实还是被吓到了。 晚饭也没有什么胃口。 朝鲁看出来了,沉默片刻:“不好吃的话让人重做。” 阮玉有些惊讶抬头看他:“不是……只是今天见到了查苏,有点倒胃口。” 这是实话,那种恶心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她真的很难想象,阿姐之前…… 如果说,她来草原和亲是查苏这样的人。那她宁愿一头撞死得了。 朝鲁看她脸色变来变去,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又沉默了一息,让人把晚膳撤了。 “查苏没了世子之位,想来就是个废人了,你之后见不到他。” 阮玉听出他这话里的宽慰之意,微微一笑:“我倒也罢了,只是苦了阿姐,但现在又为阿姐高兴。” 朝鲁嗯了一声。 天色晚了,洗漱之后准备歇息。 沐浴的时候,青果在一旁伺候,小心翼翼避开她的耳朵,主仆两低声聊着:“今天真是把奴婢吓坏了……幸好殿下赶来的及时……” 阮玉想到白日那场景,其实查苏那一弩完全是她运气好,但后来那个大汉—— 想到这,阮玉忽然低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青果的视线也跟了过去,接着惊呼一声:“可敦!怎么回事!” “嘘……别大惊小怪的。”阮玉的右胳膊,靠近腋下的地方有一个掌印,已经乌青了,是那个男人去拽她的时候留下的。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当时阮玉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被扯掉了!留下一点淤青,也是正常的。 “你去帮我涂点药,然后不许告诉殿下。” 青果心疼的眼睛都红了,连忙应下。 阮玉不说,不是因为别的,纯属是她看清楚了朝鲁的脾气—— 他今日还在关禁闭,能在那时候出现,一定是闯出来的。 只是大汗没计较罢了。 她还想起了朝鲁的那匹烈马。 一人一马,性子应该都差不多。 朝鲁能驯服,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不服管教的人? 阮玉知道那群人没什么好下场,便也不必在晚上的时候惹他又生起火。 这般想着,阮玉只让青果涂了药,换了套干净的中衣便回了里帐。 朝鲁意外地又出去了。 阮玉想不通他这会儿去哪里了,便只好自己先上床等。 好在没等一会儿,人就回来了。 他没去浴房,径直坐在床边。 阮玉心口一惊,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便立马坐了起来:“殿下,怎么了……?” 朝鲁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人,并没有别的情绪,阮玉松了口气。 看来没出事,没出事就好。 朝鲁盯着人,眼中的好奇更浓了。 “哈斯和我是一道赶去的,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刚才出去见了杨充才知道你中途被几个大汉拦住了,你是怎么制服他们的?” 阮玉:“……” 原来他好奇的是这个。 阮玉打了个呵欠,佯装镇定:“我身边也有侍卫。” “就那几个细胳膊细腿的,三个都打不过一个。” 阮玉不说话了。 她越不说话,朝鲁就越好奇,还逼近了一些,势要问个究竟。 阮玉困了想睡觉,也看出了朝鲁的不依不饶,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拿弹弓打了他们下面,他们受不了了。” 朝鲁愣了一下,“弹弓?” 阮玉脸有些红了,作为一个从小在侯府长大的贵小姐,当然是碰都不会碰这种东西的,但谁也没想到,她私下会玩,玩得还挺好。 “你不知道弹弓是什么吗?”阮玉反问。 朝鲁当然知道,他只是惊讶,惊讶他这个兔子一样的可敦会用弹弓,还一口气射中三个男人? “那弹弓呢,我看看。” 阮玉:“……” 她掀开被子下了地,不情愿翻了出来,比起他那张沉得要死的玄铁大弓,她这个简直轻巧地像个玩具,可这却是阮玉的宝贝,因为这是弟弟送她的。 “你看吧,一会儿还我。” 朝鲁其实也是少年心性,立刻就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沉默了。 阮玉去看他的神色,拿不准这人在想什么。 片刻后,朝鲁忽然起身,翻了个什么东西回来:“这个给你,你以后拿着用。” 只见他拿了一把弩。 小型的。 虽然比他的弓小了很多,但对阮玉来说也是个大家伙啊!什么意思?弹弓她能藏在身上,这东西怎么藏?! 朝鲁见她不接,解释道:“你的弹弓威力太小,只是因为你今天射了他们下/.体,他们毫无防备才能偶然得手,若是下次,直接射他们的眼睛或者头。” 阮玉:“…………” 她坐在床上整个人都僵硬了,什么下/.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人说话为什么要这么直白! 她是真的羞恼了,一下子钻到被窝里捂住了自己! 也捂住了耳朵! 朝鲁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阮玉不答话。 “我是说真的,我从前不给你,是以为你真的特别柔弱,但今天我承认我看走眼了,你再练练,以后射箭可能也能学会。” 被子猛然被掀开,阮玉坐了起来,脸颊红的不像话:“我不想学,我就只会用弹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玩,只是事发突然!殿下把弹弓还给我,弩拿回去!” 说完,她一把抢过弟弟的弹弓,塞到了床头的柜子里。 朝鲁沉默片刻,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弩。 “这真的是一把好弩,很轻便,适合女子。” 阮玉:“……” 见她是真的不想要,朝鲁有点失望,但也不再勉强,收了起来。 得了自己想知道的结果,朝鲁也准备躺下了。 但还是好奇,又问了一句:“你当时是怎么……” “闭嘴。” 阮玉忍无可忍,见他还要问,这两字脱口而出。 但她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她怎么能…… 朝鲁同样吃惊的睁大了眼,房间陷入了安静。 阮玉咬了咬唇,是不是生气了?她那句话也的确太没规矩。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道歉时,朝鲁动了动鼻子:“什么味儿?” 阮玉:“……嗯?” “药油的味道。” “我耳朵涂的药。” 朝鲁:“不是,是用跌打损伤的。” 阮玉刚想说什么,朝鲁却想起来了什么一般,脸色忽变,一下就把她从被窝里抱了起来—— 阮玉惊呼一声,忽然感觉肩膀处一凉。 她的中衣竟然大大咧咧就被那人扯了下来!胸/.前一片凉意,阮玉下意识就要去捂,却又立马被朝鲁扯开胳膊,这下,腋下的一片乌青再没能遮掩。 阮玉瞬间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熊熊怒火,刚才她让人闭嘴的时候都没见得男人生气。 但这会儿阮玉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朝鲁动怒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小衣 “伤成这样,为何不说?!” 阮玉先是错愕,接着就感觉到了冷。 这可是深秋,一阵风过来,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察觉到朝鲁是真的生气了,她颤了一下,解释道:“晚上才看见的……” 朝鲁眯起眼,怒火不减。 “殿下,松开我吧,冷……” 也有点疼…… 朝鲁的力气也挺大的,只是抓着她的小臂,就有种不可忽视的禁锢感。 男人猛然回过神,扯过被子将人裹住了。 “若不是我想到了白天那一幕,你还要瞒我?” 阮玉:“……我没想瞒,我以为殿下看到了。” 毕竟他一箭就射穿了那人的手掌。 朝鲁:“……我只看见他要对你动手,没看见他拉扯你,对不住。” 若是他看见了,那人不会是只挨他一箭。 至少那只手,是别想要了。 阮玉不知他在想什么,轻声道:“殿下别动怒,你已经射穿他的手,也算替我报仇了,我只是皮外伤,过几日就好了。” 朝鲁皱起眉:“他一低贱奴才,能和你比?” 阮玉:“……”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句话还是让她心口一跳,至少说明,她这个可敦,在朝鲁眼里还是有分量的。 朝鲁已经在思忖要不要让哈斯现在就去抓回那人剁手,但害怕吓着她,想想还是算了。 等等,他为什么要怕吓着她? “睡吧殿下?”阮玉坐在他身边,仔细揣摩着朝鲁的神色,小心开口。 朝鲁回过神,敛了神色,半晌后才道:“好。” 阮玉松了口气,心里静了下来,这应该是气消了也算了的意思吧? 但她不知道,朝鲁是个男人,只要还有口气,他就不可能算了。 折腾一番两人终于躺下,阮玉是真的困了,只想赶紧睡觉。 可还有一个问题,她伤了一只耳朵,偏偏还是她习惯压着的那边,这就意味着她现在不能压了,只能……面对着朝鲁睡。 她有点别扭,想了想,又道:“殿下,不如你睡里面吧?妾睡外面。” 朝鲁一时没想明白:“为何?” “……不为什么,妾喝水喝多了,可能起夜频繁。” 朝鲁:“无碍。” 阮玉:“……” 朝鲁忽然睁开眼,侧头看去,阮玉默默平躺着,不知他又要干嘛。 朝鲁忽然笑了:“你想背对我?” 阮玉:“……没有。” 撒谎。 从新婚第二天,她除了一开始平躺,过一会都会翻过身去。想明白这一点后,朝鲁简直要气笑了。 他忽然撑了过去,单手按在了阮玉一侧,阮玉只能平躺,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的男人。 “殿下……要做什么?” 朝鲁视线在她面色上打量了好一会,像是要重新认识自己的这个小可敦。 她胆子不小,敢让他闭嘴。 敢忽视规矩,只给他一个背。 甚至今天,他才知道她并不柔弱,还敢用弹弓打伤男人。 朝鲁眼中浮起一丝古怪的笑:“你嫁了过来,没人教你草原的规矩吗?妻子不可背对丈夫而眠。” 阮玉:“……” 她当然知道,但她觉得这是陋习! 况且她以为朝鲁不在意来着。 但眼下算是知道了,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懒得说。 加之刚才的“闭嘴”二字,阮玉心虚别开了眼。 朝鲁忽然又掀开她的被子,扯开她的中衣。 阮玉:“……” 又要干什么啊,到底能不能睡觉了?! 朝鲁刚才被怒火冲昏了头,只看见了她雪白胳膊上的一片乌青,十分刺眼。但同时,好像又有什么美好的风景闪进了他的眼里,他还没仔细看清楚,就被她小气地挡住了。 现在她明显还想挡,但朝鲁先一步箍住了她的手。 她动弹不得,他的视线才能放肆游移。 朝鲁知道女人麻烦,中衣里面还有小衣,但他不知道这小衣长什么样子,现在却是瞧清楚了。 粉色的,一片布。 根本遮挡不了什么。 甚至因为他扯得用力,那片布已经移了位置,并没有兢兢业业为主人兜住什么,大半已经露了出来。 朝鲁的目光犹如实质,拉着她的胳膊高高举起,视线一会儿看她的伤一会儿又看向别处…… 阮玉忍无可忍干脆闭上了眼,双脸早就红透,睫毛也颤动个不停…… 这人,到底要看多久! 帐内烛火的火苗跳动了一下,阮玉忍不住了,刚要开口,朝鲁似乎也终于回过神来,松开了人。 阮玉立刻像条鱼儿一样钻到被里,遮盖的严严实实……她不想问朝鲁为什么要看,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问了也怕会听见什么惹人生气的话来! 朝鲁也没说什么,只是躺下后吐出了一口浊气。 莫名其妙的默契,两人一句话都没提刚才的荒唐举动。 片刻后,朝鲁又侧头看了一眼整个缩进被子里的人,心中嗤笑。 越加肯定,她盖的这么严实,又要背对他,无非就是防着他做点什么。 可笑,他若是真想,那被子能防得住什么? 他若是真想…… 朝鲁忽然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腰带。 片刻后,她没起夜,他倒是先去了净房。 …… 经历了混乱复杂的一天,阮玉这一觉睡得是真的沉,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外面传来璇娘和人说话的声音,阮玉才茫然睁开了眼,身侧空空荡荡。 她坐起身摇铃,璇娘和青果进来了。 “可敦醒了?刚才大别吉来过了。” 阮玉一下就清醒了:“阿姐可好些了?” “大别吉很好,她很担心你呢。” 阮玉:“我也好多了……洗漱吧,我一会儿去阿姐那边用早膳。” “是。” 除了洗漱,阮玉还要上药,解了耳朵的纱布阮玉第一时间就想去照镜子,不过才一个晚上,只是起了痂,看不出什么。 青果小声道:“奴婢给可敦去里面用药吧,免得一会儿殿下突然回来。” 阮玉抿了抿唇:“不必背着殿下,他都知道了。” 青果:“……好。” “他人呢?”回忆起昨晚这人的“恶劣行为”,阮玉其实本不想问的,但害怕哈良那边又生事,还是问了。 “操练去了,殿□□力可真好,胳膊是自己扯了的,大夫早上看过,说恢复的□□成了,然后殿下就去操练了……” 阮玉:“……” 对哦,朝鲁昨天赶来的时候胳膊上什么也没有,原来是被他自己扯了的? 行吧,粗人一个,她也不想管了。 她刚洗漱完,青姑姑就派人来了:“可敦,夫人请您去用早膳。” 阮玉也正有此意,点头:“我这就来。” 估计阿姐也在那边,正好一道都能见着,至于朝鲁…… 算了,还是不管他了。 秋夫人帐中,海拉的确在,还带着布赫。 见她来了,秋夫人微笑道:“晨起朝鲁来过,说你身体不适多睡片刻,现在可好些了?” 阮玉:“……没有不适,就是累了些,已经好多了。” “坐吧。” 阮玉看向海拉,海拉气色也不错,见她望过来,海拉笑道:“多谢弟妹昨天为我出头,我不习惯说客套话,你知晓我的心意就好,布赫,谢谢舅母。” 布赫病症也缓过来了,乖巧道:“谢谢舅母……” 阮玉心中柔软,摸了摸他的头:“阿姐不必和我客气了,一家人。” 海拉:“朝鲁要去金帐见父汗,咱们先吃。” 阮玉道好。 用膳期间,秋夫人主动说起和离一事。 “你父汗今日就会下令,朝鲁回来就会带来好消息,宁儿,之后你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海拉眼眶一红:“谢谢母亲。” 阮玉也很高兴,但是她捕捉到了那声“宁儿”,露出了一些好奇神色。 秋夫人自然看见了,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的这双儿女,我自作主张起了中原的名字。” 阮玉:“……” 海拉笑了笑:“魏宁。弟妹想不想知道朝鲁的?” 阮玉:“……阿姐告诉我吧。” “魏钧。” 阮玉很意外地看了眼婆母。 秋夫人笑道:“私下起的,外人都不知道。” 阮玉笑着应是。 钧…… 千钧一发,雷霆万钧。 不可阻挡。 阮玉垂下眼眸,别人不知道,大汗一定知道。用母家姓给儿女冠名,这件事,大哈敦也不敢。 但婆母是中原女子,娘家遥远,大汗默许了这行为。 阮玉忽然明白了,阿姐能和查苏顺利和离,靠的不是朝鲁的冲动、也不全然是查苏的混账。 是那天和父汗并肩而立的婆母。 阮玉抿了抿唇,她将自己的情绪和猜测藏得严严实实,不敢在婆母面前露出分毫。 吃过早膳,秋夫人又道:“还有一事,安安,我要特别嘱咐与你。” “婆母请说。” “还有六日就是祖鲁节了,当日的流程你可能还不知道,当日要有一位骑手代大汗巡视跑马,所有人都得观礼,再然后依次点灯,点亮祖鲁,之后大家绕着供祖鲁的敖包转走三圈之后才可结束。你父汗的意思,是让朝鲁担任今年的骑手。” 秋夫人说完,阮玉和海拉都睁大了眼。 海拉:“真的吗?之前不都是大殿下?” “嗯,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照做就是了,但有一个问题便是,朝鲁若是骑手,安安便是举火人,要在第一位长者上前点灯的时候就站在旁边,一直到所有人的灯都点完,安安,你可以吗……?” 阮玉明白了,其实这个传统她也听过,挺像中原的祭祀。 以往都是乌娜去的,也就是说,她当天要站整整一日,和个雕塑一样,还得一直举着火把,婆母是怕她坚持不了。 阮玉此刻正色道:“儿媳虽没有太大的本事,但这关乎全家的脸面,儿媳一定完成,绝不出错。” 秋夫人笑了,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别扭 大别吉和离了。 这消息在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察哈部落。 草原上和离的女子简直屈指可数,但这是大别吉啊,再说了,查苏都废了,大汗是断不可能让别吉回去的。 这么想来,大家又都觉得很正常。 可大哈敦的帐中,气氛却已经低沉了两日。 乌娜这两日给婆母行礼,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出了一点纰漏。 今日一早,因为一个小宫女打翻了烛台,帐内跪倒了一片。 萨仁看向她们,面色宁静:“有那么可怕吗?” “大哈敦……奴婢错了,求哈敦饶命……” 乌娜虽然也吓了一跳,但还是斥道:“哈敦仁善,你这是作甚,退下!” “是……” 乌娜上前:“婆母息怒……” 哈敦笑了笑:“瞧瞧,一个个的,都知道我动怒了,知道我不高兴了,但你说,我为什么不高兴?” 乌娜抿了抿唇,不敢说话。 父辈之间的事情,她从达慕那边听说过,可她只是儿媳,怎敢妄言。 “十几年啊,十几年过去了,大汗藏得可真好啊……连我都骗了,连我都骗了!”说完,萨仁猛然砸了手中的茶碗,乌娜心中一惊。 哈敦在众人眼中,是威严的,但的确也是仁善的,她嫁给达慕四年,从没见过婆母发这么大的火气,可见,这是婆母心中多深的一根刺。 乌娜性子直爽,忍不住了:“婆母别气了,父汗可能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了,只是一时新鲜,儿媳说句不敬的话,男人嘛,总是得不到的才惦念。” 萨仁回头,盯着她:“是么?” “那查苏实在混账,又是个废人,大别吉回去也是对父汗脸面的折辱,或许并不是您猜的那样,父汗也要脸面的啊……” “那祖鲁节呢!” 乌娜:“不过一个小小的祖鲁节,又不是什么大日子,给他就给了,毕竟朝鲁才降服烈马,大别吉又受了委屈,父汗照顾一下也是应当的,总不好过于偏颇吧,而且……朝鲁刚还被关了禁闭呢。” 萨仁不说话了,乌娜上前,帮她梳头:“儿媳年轻,看事情不如婆母长远,但儿媳觉得白节的时候才是最重要的。” 萨仁忽然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开,那阮玉抢了你的风头,你不怨?” 乌娜抿了抿唇:“扎木彦要到了,儿媳会给婆母争光,至于祖鲁节的时候……儿媳不信,一个长安的弱女子,真能坚持一整天。” 萨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替我梳妆吧。” …… 天色渐晚。 朝鲁今日一整天都在外面,傍晚方归。 可阮玉今日一反常态,没等他一起用膳。 这不怪她,说来都因为午膳。 之前朝鲁给她的中原厨子叫孔大力,一直在大厨房里当杂役,天知道他来到四可敦这边有多高兴,终于可以施展他的一番本事了! 不肖几日,他就摸清楚了可敦的喜好—— 北方的口味,喜辣,所以今日他特别做了烤羊肉串。 油滋滋的,上面洒满了花椒和辣椒。 草原那些蛮人做肉的手法哪有他们中原人花样多?!这烤羊肉串,可敦必定不会抗拒了! 阮玉的确挺喜欢的,中午没忍住就吃了好些。 可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唇边竟然就起了泡…… 羊肉温补,她又好久没吃了,难免。 她有些后悔自己贪图一时口腹之欲,这泡火辣辣的疼,还有些丑,被朝鲁看见,不知要怎么嘲笑她! 所以干脆找了个借口,早早歇下。 朝鲁回来的时候看见里帐是暗的,的确奇怪,璇娘早早在外面等着,小声道:“殿下,可敦不舒服,早些歇息了,说请您见谅。” 朝鲁愣了一下:“还没缓过来?” 璇娘:“不是昨日的伤……就是有些疲累。” 朝鲁心中不免又觉得她有些娇气,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退下吧。” 璇娘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还是之前的菜色,甚至又给他备了点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朝鲁用的不香。 吃了一些,索然无味,朝鲁也吃不下了,起身去里帐,准备看看人到底怎么了。 阮玉当然没睡着,这才什么时辰。 听见朝鲁的脚步声,她吓了一跳,赶紧缩了缩,将鼻子以下都缩到了被子里。 真烦人,耳朵还伤着,不然就能背对他躲着。 睡前她遮了点没太大用的脂粉,这会儿闭着眼假寐,屋内还灭了灯,希望不露破绽吧。 朝鲁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他刚进来就看见了,还是躲龟壳一样的露个脑袋。 他以为阮玉是真的睡了,便没叫醒她,可这并不妨碍他凑上去看她的耳朵。 阮玉明显感觉到了朝鲁的呼吸吹在她脸上,她有些紧张,睫毛颤了颤。 朝鲁检查了一番,见没什么问题便直起了脑袋,阮玉盼着他快点走,可忽然,男人的头似乎停在她上方不动了。 阮玉紧张的在被窝里扯了扯手,被看出来了? 她闭着眼,自然不知道当下的情况,但其实,朝鲁当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他只是在想,耳朵检查过了…… 那里是不是也要再检查一番? 男人显然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被子的一角还是被掀开了。 一个眼神盯着她锁骨以下,另一个下意识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嘴唇要掀被子…… 即便阮玉定力再好也装不下去了,猛然睁开了眼:“谁告诉你的呀!” 她猛然出声,朝鲁显然被吓了一跳,弹坐起来,睁大眼盯着面前人。 阮玉坐起来后还是以袖遮面,却露出一双恼怒的眼瞪着他,哪有半点睡意? 朝鲁后知后觉:“你没睡?” “你明知故问!”他分明就是故意掀被子戏耍她! 朝鲁一头雾水,他怎么就明知了? “那你装睡作甚?” 朝鲁撇嘴,难道提防他到这个地步了?他就是想看看她的伤!再怎么说都是为了阿姐才会受伤的!这是关心! 真以为他稀罕瞧她胸/.脯上的二两肉吗?! 朝鲁装作浑然不在意的起身,耳根却可疑地有些红了。 他起身去点亮了蜡烛,可一回头,却见阮玉还用袖子遮着脸。 “你遮脸干嘛?” 他这么一问,阮玉便愣住了。 他不知道? 那他刚才要看哪里……? 阮玉多聪慧呀,几个瞬息就反应过来了,她又气又急,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对方,但眼下回过神,又一溜烟钻到被子里了,这下连眼睛都不肯露出来。 朝鲁也察觉到不对了,追了过去。 “问你呢,遮脸干嘛!” 他去扯被子,可阮玉这会儿哪都不想给他瞧,死死捂住,朝鲁可以用蛮力,可又怕她拉扯到了伤口。 但是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语气也有些急了:“你伤着脸了?谁敢伤你?!我替你报复回来!” “没有!”被窝里的人瓮声瓮气。 不是伤着脸? 那是啥朝鲁也想不出了。 “你不出来,我就挠你痒了。”他抿了抿唇,忽然道。 被窝里的身影忽然一僵,朝鲁一下就发现了。 他乘胜追击:“我不强拉你的被子,但我可以挠你脚底板,你知道的,我抓住你脚踝,你根本没得逃。” 朝鲁作势,手已经朝下伸。 阮玉最怕痒了,尤其是脚心,她想到小时候被阿娘捉弄的场景,她可不想在床上扭来扭去又笑又求饶…… 阮玉冷静下来,忽然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起了个泡吗? 谁还没有过这尴尬的时候了? 于是她慢慢露出了眼睛,朝鲁正盯着她。 “那说好了,殿下不许笑话我。” “我笑话你作甚。” 朝鲁神色认真。 阮玉终于慢慢坐了起来,露出脸庞,在他视线投过来之前,她紧紧闭上了眼。 “晌午的羊肉有点辣……吃完就这样了……” 男人显然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 久到阮玉都好奇地慢慢睁眼了…… 她刚睁开,就对上了男人一双带着笑意的黑眸—— 接着,朝鲁笑出了声。 阮玉:“……” “说好的不许笑呢?” 朝鲁盯着人:“我笑了吗?我这是嗤。” 阮玉:“……耻笑也不行。” 朝鲁没有耻笑她的想法,笑,是因为她幼稚的行为。 所以这个女人今晚别扭半天,就是为了唇边的一个泡? 他无法理解。 阮玉受不了他的眼神,主要是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她又用袖子遮住脸:“反正明日就会好了,殿下就当没看见吧!” “迟了,我看见了。”朝鲁说完,就用手扯开她,凑上前去。 仔仔细细地看。 阮玉不可避免的红了脸。 “你们长安的女子真奇怪,爱美如命……你还擦了脂粉?” “嗯……” “这要涂药膏才能好,真笨。” 阮玉:“……什么药膏?” 朝鲁啧了一声:“等着。” 然后就起了身。 见他似乎真的没有嘲笑她的意思,阮玉松了口气,是不是真的她太大惊小怪了? 朝鲁很快去而复返,拿来了一个瓶子,还拿来了一个湿帕子。 “擦把脸吧,你涂那个脂粉只会加重。” 阮玉吓了一跳,赶紧听话的把脂粉都擦掉了。 阮玉擦完,朝鲁已经打开了那瓶子的盖子。 他刚想把药膏递给她,就见女人坐在床上,无比自然地就把脸凑了过来。 朝鲁:“……” 他认命地用勺子挖了一点油亮的药膏,顿了片刻才伸出了手:“抬头。” 阮玉很听话,乌黑的眼珠没觉得半分不妥,但朝鲁却分明觉得,他在伺候她。 20、醉酒 第二十章 “好了。” 朝鲁面无表情给她涂好了药,一句谢谢都没得到,阮玉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柜子旁边的小铜镜。 昨天她也是这样,第一反应要去看有没有留疤。 朝鲁:“……” “很丑。”他故意道。 阮玉心里翻了个白眼,但镜子里的自己真的有点丑……泡丑,涂了油乎乎的药膏显得嘴唇都肿了,自然更丑了…… 她认命了,将镜子丢到一边:“我今晚丑,不碍殿下的眼了,先睡了……” 朝鲁却不让人睡:“……你下午是不是没吃饭。” 阮玉:“嗯……中午吃多了,不饿。” 朝鲁才不信这说辞,无非是觉得丑了没心情了,要么就是觉得自己中午吃多了下午又不敢吃了怕变胖。女人家的心思总这么奇奇怪怪。 他直接起身,把刚才没吃完的饭菜端了进来,就坐在榻前用。 阮玉莫名其妙:“殿下在这吃饭不觉得味道大吗?” 朝鲁:“我一会儿开窗散味,你也起来陪我吃点。” 阮玉:“……我不要,我已经漱口了,又刚涂了药。” “少吃点,一会儿再去漱口就是。” “我真不饿。” 朝鲁见她坚持不吃,也不劝了,但就是不挪地方,非要在这屋里看着她吃。 阮玉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干脆躺下,闭着眼任他看。 朝鲁看着看着,真把饭菜都吃完了。 也是奇了个怪,他刚才觉得没胃口呢,这会儿胃口就好得很。 不过他也知道爱干净,吃完之后把碗筷送了出去,接着开窗散味,还专门开了另外一边的,免得风灌进来了。 接着朝鲁才去洗漱刷牙,一刻钟之后返回,屋里基本没味道了。 “睡了么?” 他熄灯之前问了一句,阮玉没回。 朝鲁摸了摸下巴,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台吉有点没地位。 算了,看在她这两日受伤的份上,让让她算了! 朝鲁这么想就想通了,躺了下去。 沉默片刻,男人忽然开口:“你以为我刚才要看你嘴?其实我是要……” “困了,殿下能别说话了吗?” 朝鲁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那你那里还痛吗?” 阮玉:“……” 她决定当哑巴。 朝鲁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话,默默看着帐顶。 算了,他不和女人计较。 …… 第二天,朝鲁便接到了祖鲁节一事的安排,他当然有些惊讶,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呼日勒:“朝鲁,可以胜任么?” 朝鲁立马行了礼道:“儿子定不辱父汗信任。” “好,咯尔部落送来的那匹马你若是驯好了,就骑着它出来,顺带剩下的那些,也由你选一些得力的骑士,不要给本汗丢脸。” “是!” 朝鲁显然很高兴,回去之后就去找了秋夫人。 秋夫人一直微笑着看他:“这是好事,但你不要太骄傲自满,但也不用太紧张,按照既定的计划完成就好。” 朝鲁认真道:“是,母亲。” 秋夫人想了想又道:“昨天,我和安安也说了,祖鲁节的时候她也有任务,你们夫妇本是一体,你多照顾照顾她。” “是,知道了。” 从母亲帐中出来,朝鲁本想直接回帐中,却不料,巴雅尔和查尔来找他了:“四弟!我们都听说了,恭喜!” 朝鲁笑了笑,“多谢二哥三哥。” “四弟,你可要去跑马?那天听说……你是骑着你那马出来的,威风的很……” 朝鲁想了想,点头:“二哥三哥想去的话便走吧。” 巴雅尔和查尔十分兴奋,迫不及待就跟了过去。 而阮玉此时,正在练马头琴。 璇娘不解:“可敦,不是说不参加扎木彦的吗?” “试试看吧,万一到时候有什么意外的话,不至于出丑就是。”她要在祖鲁节上出头,扎木彦就有不少人盯着她,阮玉不喜欢争抢,但也不喜欢丢了脸面。 璇娘笑道:“可敦从小学琴,宫里的女琴师傅都赞扬过您呢,想必这个学起来也不会很难。” 阮玉笑了笑,没说什么了。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入了个门,倒是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难,只是她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这会儿恐怕也练习不了多长时间,在朝鲁回来之前,让璇娘收起来了。 昨天晚上的那个泡已经好了,阮玉长了教训,不敢再吃什么辛辣刺激的东西,大补的肉食也不想再吃,于是今晚的晚膳格外清淡,清炒笋片、小白菜、还有凉拌素三丝,汤羹也换成了豆腐羹,只有朝鲁一日不吃肉就难受,厨房额外预备着。 等到晚膳的时候,朝鲁回来了。 “殿下回来了?” 阮玉起身迎了两步,忽然就闻到了一阵酒味,她的脚步一顿,疑惑看向阿福。 阿福扶着朝鲁,苦着脸:“是二殿下和三殿下下午的时候找四殿下跑马,然后三人又去喝了酒……” 阮玉蹙了蹙眉头:“这是喝了多少?喝成这样了?” 阿福:“奴才也不知道……四殿下酒量一直挺好的,也不知道今天怎么……” 阮玉心头闪过了一丝狐疑,但她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于是上前虚扶了两把:“你们去备水,青果,再叮嘱小厨房送醒酒汤来。” “诶。” 阿福原本扶着人,这会儿一松手,朝鲁的整个重量几乎都朝阮玉压了过来,她呼吸一窒,差点喘不过气。 璇娘瞧见了,立刻就上前搭了把手,阮玉顺势就收了回来。 朝鲁这会儿清醒了一些,直勾勾盯着眼前人。 阮玉不喜欢喝醉酒的男人,可以说有点反感。 “殿下能自己走么?” 朝鲁眨了眨眼,看清了—— 是她,狡猾聪明又很娇气的女人…… 他早该知道的,她一点都不像表面那么乖顺,新婚夜他丢下她出去,换成别的女子早就该哭哭啼啼了,要么也会战战兢兢等着夫君归来。她倒好,等他回去的时候人已经在呼呼大睡了!更不必提后面几晚,防贼似的防着自己。 还有昨天。 她让他闭嘴…… 还有现在! 别以为他刚才没看见,不过扶了一把,立马就嫌弃地收了手,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朝鲁想到刚才二哥和三哥身边的女人,忽然朝阮玉伸了手:“过来。” 阮玉:“?” 她警惕地看着面前人。 该不会要耍什么酒疯吧? 阮玉一个眼神,帐内另外两个小厮就走了过来:“殿下,奴才扶您去浴房。” “走开!”朝鲁回头斥了一声,“让你们过来了?!” 阮玉倒吸了一口气,越发肯定,朝鲁是要耍酒疯了。 经过前天的事,她对朝鲁有了改观,可醉酒时候的男人和平时不一样,有点讨厌。 阮玉忍着脾气:“殿下醉了,沐浴之后赶紧睡了吧。” 朝鲁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谁说我醉了?哼!” 阮玉被他一扯,大步就走到了内帐,刚才回来还脚步不稳呢,这会儿又有劲的很…… 阮玉一下被他拉着坐在了榻前,小山一样的男人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简直有点莫名其妙,喝醉酒的朝鲁就和换了个人一样。 她当然猜不到这是什么原因,单纯的就是有点排斥…… 阮玉尽力不表现出嫌弃,屏住呼吸:“殿下这是做什么,妾可没得罪您……” 朝鲁忽然俯身,单膝跪在了榻上,阮玉下意识朝后一仰,睁大了眼。 朝鲁朝人逼近,盯着人的脸,忽然问:“嘴好了?” 阮玉:“……好了。” “记得昨天谁给你涂的药?” “殿下涂的……” 朝鲁又哼了一声,“那你为何刚才不愿扶我!拉我一把,胳膊会断了不成?!” 阮玉:“……”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刚才那么隐蔽,没想到都被发现了。 “殿下误会了,您太沉了……妾胳膊又还伤着,实在有点……力不从心……” 朝鲁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有没有在说谎。 他今天的确喝的有点多,脑袋也变得有些迟缓了。慢吞吞才想起她胳膊的确受了伤,男人怔了片刻,眼底又闪过了一丝懊悔…… “还没好么。”朝鲁问。 阮玉:“没呢,估计没这么快。” “我看看。” 阮玉不太愿意:“不用了吧。”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看那里! 朝鲁忽然想起了前天看到的、昨晚又没看到的风景,蓦然就口干舌燥了起来,这下阮玉说什么都没用了,势必要看个究竟。 阮玉挣扎了两下,到底没有拗过他,放弃了,干脆闭上眼:“你看吧看吧!看个够!” 她在帐内的时候不喜欢穿草原的服饰,都是长安的襦裙,轻而易举就能被男人拉了下来,朝鲁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半晌都没有动静。 阮玉睫毛颤着,像受惊的蝴蝶,也不晓得他看够了没有…… 屋内静的很,忽然,她却听到了一声吞咽声。 阮玉错愕睁眼,就见朝鲁尴尬地别开眼:“唔……是还没好,是我冤枉你了,对不住……” 他直起身来,阮玉看见他耳根有些红。 “我先去沐浴。” 朝鲁忽然转身朝浴房走去,阮玉越发奇怪。 他这样……总不是看自己看得吧? 阮玉也低头看了一眼。 “……” 她的小衣都是之前在长安做的,这才多久,怎么就有点小了? …… 朝鲁去了净房,放了水又洗了澡,接着又喝了几碗醒酒茶,眼神中的醉意便去了大半。 他按了按眉心,想到刚才的荒唐举动,只觉得有点魔怔了。 这很不好,朝鲁有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确认自己身上没有酒味了,才返回里帐,阮玉已经躺下了。 朝鲁在外侧躺下,阮玉开口问道:“殿下不用膳吗?” "和二哥三哥他们吃过了。" 阮玉哦了一声。 这人好像酒醒了,听着正常了许多。 朝鲁单手枕在脑后,眼里闪过了一丝懊恼,喝酒的时候二哥三哥明显是在激他,一时大意了。酒桌上也不知怎的,看见他们身边的姬妾,脑海中就不禁想到了家里的这个女人。当然,那些歌姬们要贴他的时候都被他轰走了。 但心中总还是有些燥热,回来老远看见她的小巧身影时就快要喷薄而出了,偏她连装都不知道装一下,眼里的嫌弃真当他没有看见是不是…… 草原的女子身体好,力气大,但对自己男人都是百依百顺的,偏偏他这个,身体弱力气小,却是格外的狡猾聪明…… 朝鲁有点烦闷了,他觉得自己最近关于的她的思绪有点多了,已经超过了他的本意…… “你,上药了没?”男人忽然开口问。 阮玉随口应道:“璇娘帮着上过了。” 朝鲁皱了皱眉,忽然翻了个身。 “嘴呢?” 阮玉睁开了眼。 耳朵还伤着,她又不能背对他,便是最标准的平躺,这会儿朝鲁却忽然翻身朝着她,呼吸一下就逼近了。 “早好了……”阮玉稍微侧了侧脸,忽然,朝鲁起身,贴近—— 整个头都俯了过去。 阮玉看着头顶的男人,不明所以地嘟囔道:“真好了……” 帐内的灯全都灭了,朝鲁伸手抚上她的唇。 思绪多了就多了吧,本来,她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在别扭什么,新婚大半个月了,两人还并未有过夫妻实质,要是被母亲知道,定会责怪他的…… 朝鲁想到这,拇指贴着她的唇揉了揉。 他的拇指略粗糙,在阮玉的唇上碾过,虽没用几分力道,可她的唇嫩的和豆腐似的。 阮玉也感觉十分奇怪,他虎口处抵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用力,薄茧便擦过她的肌肤,酥酥麻麻。 他要干什么呀…… 朝鲁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眸色暗了些,喝酒时的燥热之感又在叫嚣。 草原的汉子私下经常会说一些荤话,他无意听到过一些——女人的小嘴又软又嫩。朝鲁仔细感受拇指下的触感,发觉的确是这样的,就是不知道,吃到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21、吃她 男人的眸色越发有些暗了,可阮玉只觉得惊悚怪异,这人难道还没有酒醒?在她嘴巴上忽然乱揉乱戳的,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大的力气,她的嘴唇都有些痛了! 阮玉在心里倒数了五个数,想着朝鲁要还不收手她便要拍开,五、四、三…… 没到五个数,朝鲁就放开了她,可阮玉还来不及松口气,忽然—— 男人又再次朝她靠近,这回,朝鲁的鼻尖直接碰到了她的,呼吸近在咫尺,阮玉从他眼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情愫,有些冲动,好像还有些好奇…… 两人额头抵在了一起,下一瞬,朝鲁就凑了上来—— 他心中的好奇一旦起来,不搞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会罢休的。 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吃吃看就明白了。 吃到嘴的那一瞬间,先是一阵柔软的触感,接着那触感便轰隆一下将朝鲁整个包围住,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的唇,不仅软,还很香甜。简直就是……比他吃过最甜的蜜糖还要甜,他有一种食髓知味的感觉,怎么吃都吃不够,凑上前不得章法的舔了好几下,呼吸都跟着重了起来。 而阮玉则睁大了眼,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想到,朝鲁会直接上来亲她! 她可不想和一个酒鬼接吻!于是立马就要扭头躲开。察觉她想逃,朝鲁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动作也跟着粗鲁起来,他单手便捉住了猫咪的后脖颈——这是控制猎物最好的手段,果然,猫咪无法躲开,朝鲁继续专心享用…… 他不得章法,显然没经验,只觉得那群男人说的果真不错,女人的小嘴就是好吃,可他只是浅尝辄止,显然很快就觉得不够了,恰好阮玉呼痛,朝鲁抓住时机便直接追了过去,嫣红的小舌左右躲闪,朝鲁更是得了趣味,舌尖碰在一起,又香又暖,男人越发停不下来…… 阮玉已经彻底回过神,她脑袋发懵,嫁到草原,她自然没打算抱着贞节牌坊,可谁叫新婚夜的时候朝鲁冷冰冰地朝她放话,还丢下她一个人出去了一回。他可是亲口说的—— 对长安女子没有兴趣。 之后两人又是井水不犯河水,阮玉自然也早把这回事抛之脑后了。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不过喝了几杯酒,这人就完全变了性发了疯! 她也没有经验,可这种亲法,显然不是阮玉曾经幻想过的如意夫君。简直—— 就是个野蛮人! 她忍受不了了,使劲用力推开了对方,“你弄疼我了……!” 因为沉浸在美好里,朝鲁并未设防,当真一下被她推开,男人有些无辜地看着面前人,她显然有些生气,可小嘴红润润的,还泛着光,简直就是勾着他继续吃,朝鲁作势又要亲上去,阮玉吓坏了! “我敬重殿下,却不想殿下是个醉酒欺负人的德性!你太让我失望了!” 其实朝鲁身上早就没了什么味道,只有皂角和薄荷的清香,可她这会儿脑袋是懵的,下意识就觉得朝鲁是在耍酒疯! 朝鲁错愕了一瞬,“我酒早醒了,你也太小看我。” 酒醒了? 那就更混账了! 朝鲁看她脸颊红红的,虽然还想继续刚才的美妙滋味儿,但也看出人真的生气了,他不明所以问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亲她就是欺负吗,这不难道是夫妻之间的本分? 阮玉瞪了他一眼。 朝鲁轻咳一声,这才看清的她的小嘴都有些发肿,想到自己刚才的冲动,他也有些难为情:“好吧,我承认有点冲动,我没亲过女人,下次就好了。” 阮玉被噎了一下,不想听他在这里胡言乱语,她又重新躺了下去,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蒙在被子中。 什么下次,她根本没做好准备,她不知道接吻应该是什么样的,反正不会是他这样,她的舌头又疼又麻! 简直和受罪差不多! 朝鲁追了过去,扯她头顶的被:“你别总这样睡,会闷死。” “不会!殿下别管我!” “会的,之前有个人就是这样。” 阮玉自然会没抵过朝鲁的力气,被子再次被他成功掀开,此时此刻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眶和嘴巴都红红的,估摸着形象和疯婆子差不多,朝鲁看着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没再上前继续吃她,而是凑了过去,单手支着脑袋,就这么侧躺着看她。 他胸口还有一团火,刚才的甜蜜滋味仿佛还在舌尖,唾液也变得有些滚烫,喉结吞咽了好几次,不过,见她大概真的难受,朝鲁并没有继续。 阮玉也看出他没有继续那事的意思,稍微放松了一些,也就不躲了,但还是别扭,侧过脸不想看他。 “为什么排斥?”朝鲁不解。 他先前在军营里面历练的时候,无意听到过那些男人找女子亲热的声音,虽然当时朝鲁很快走开了,可也知道这种事女子应当是舒服的,他们还会私下炫耀。 不过他当时对这些一点兴趣就没有,十六岁时父汗原本要赐给他两个女子的,都被朝鲁拒绝了。 阮玉心中翻了个白眼:“你弄疼我了。” 朝鲁喉结滚了滚,对了,也有人说第一次女子都比较疼。 “那是我不好了,下次不会了。” 怎么总是提下次…… “可要涂点药?”朝鲁望着她的嘴角忽然又问。 阮玉:“……不用了。”她嘟囔了一声,“我困了,殿下也睡了吧。” 朝鲁可一点都不困,但阮玉已经闭上了眼,他就这么看着人,也不动弹。 阮玉心中有点紧张,她看出朝鲁本来是想动真格的,可她还没做好准备…… …… 疲惫渐渐上涌,旁边人也彻底安静了下去,阮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睁开眼,已经天光大亮。 璇娘没多会儿就进来了:“可敦,殿下说今天开始要去马场训练了,可能回来的都比较晚。” 阮玉面上一喜:“当真?” 璇娘不解她为何这么开心,只笑着点头。 阮玉松口气:“替我更衣,我也要去请教一下阿姐和婆母,关于祖鲁节的事。” 祖鲁节点灯,阮玉估摸自己也要开始练练,免得到时候出糗。她先去了海拉帐中,最近海拉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和恶心人和离,果然会让人容光焕发。 看见阮玉,海拉也很高兴:“布赫今天还在问,漂亮的舅母什么时候来,这孩子眼光真不赖。” 阮玉也笑了,变戏法一样从袖兜里变出糖果:“布赫是不是已经吃过糖啦?嘴这么甜!” “布赫没吃过,布赫说的是实话!”三岁多的小男娃居然这么聪慧,阮玉很是惊讶。 “那舅母可太高兴了,改天给布赫做糕点!布赫喜欢吗?” 布赫笑了笑,羞涩道:“布赫喜欢,但舅舅更喜欢,舅舅有时候会偷偷和我分糖吃……” 阮玉和海拉都愣了一下,海拉噗嗤一下:“朝鲁啊,他的确……” 海拉为了照顾弟弟的面子没说完,只是笑着看向阮玉,阮玉挑了挑眉头:“我知道,他嗜糖,不过就是吃再多,也没有布赫会说话~” 海拉眼神多了丝趣味:“朝鲁说什么话惹你生气了吧?” “没有……”阮玉又想翻白眼了,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阿姐,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请教一下关于祖鲁节……” 海拉点头:“好,一道去母亲那边吧。” 秋夫人也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一早就请了两个负责礼教的姑姑,这会儿见阮玉来了,笑道:“我本来想送你那边去的,你来了正好,这两位姑姑都是之前负责过祖鲁节的。” 阮玉连忙行了个礼,两位也笑道:“见过四可敦。” “之后恐怕要多请姑姑教导了。” “可敦客气了,接下来婢先给可敦讲讲整个祖鲁节的流程……” …… 阮玉没想到,祖鲁节的点灯人也会这么辛苦,她需要举着火站立一整日,所有供奉点灯的人都需要从她面前经过,基本是源源不断,用阮玉手中的火源去点自己的灯,等他们供奉结束后,阮玉最后一个上前,和朝鲁一起行大礼,祭天地,这才能结束。 不繁琐,但是对体力是一种考验。 她练了一会儿,胳膊就有些发酸了,回到帐中后,璇娘替她揉捏按摩着:“没想到这还挺累,关键所有人都从您面前经过,还不能疏忽懈怠……” 阮玉嗯了一声:“坚持吧。” “可敦的胳膊还伤着呢,奴婢给您上药,这两日啊,可得注意,晚上婢再给您松松肩膀。” “好,辛苦璇娘了。”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青果走了进来。 “可敦,大哈敦身边的木姑姑来了……” 阮玉怔愣了一瞬:“何事啊?” “奴婢不知。” “请进来吧,你等会儿再传膳。” 木姑姑不多时就走进帐中,阮玉已经穿好外衣,坐得端正。 “见过四可敦,大哈敦说,若是可敦现在不忙,请移步哈敦帐中,关于祖鲁节的一些事情,哈敦想提前教导四可敦。” 大哈敦? 阮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带着璇娘和青果一道去了,大哈敦的帐外站了一排人,都是礼教姑姑。 进到帐内,阮玉行礼,起身之后才发现乌娜也在。 萨仁微微朝她一笑:“小玉,你是第一次经手祖鲁节供灯一事,我有些规矩不得不提前教你,往年都是你大嫂担任,今天也请她给你传授一些经验。” 阮玉垂下了眼眸,片刻后应:“好,多谢大哈敦和阿嫂赐教了。” 22、共浴 朝鲁今日在马场跑马,他不仅是要将自己的马驯好,到时候一整队的马和骑手都要跟着他跑,这任务就有点像带兵打仗似的,只不过不用真刀真枪。 上午的时候还好,朝鲁集中精力,效果拔群。可等到黄昏时分他要回去时,朝鲁的心思不禁也有点飘远了。 也不知道她今天在干什么,早上他让璇娘留了话给她,道他可能晚归。 她可会等自己一道用膳? 想来应该不会的,估计此时已经睡下了。朝鲁本的确是打算晚归的,可练得效果不好不如不练,他想提前回去了。 可话已经提前说了……现在回去,会不会显得自己是想见她? 朝鲁第一次觉得,人生像是遇到了大难题。 巴雅尔和查尔也在骑手之列,此时走了过来。 “四弟,怎么了,下午的时候就看你有些心不在焉。” 朝鲁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有点乏了?” “乏?哈哈,四弟,你自谦了,是不是昨晚喝醉了,还没缓过来,都怪二哥。” 朝鲁摇头:“还好。” 他想了想,下定了决心:“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些过来。” 巴雅尔笑了笑:“行。对了,你这马的名字还没定下来么?” 朝鲁低头一看,忽然笑了:“我晚上回去想想,明天就定。” “驾!” 朝鲁忽然加快了速度,查尔问:“他怎么了,忽然一下就高兴了?” 巴雅尔:“谁知道。” 朝鲁回到自己府帐,下马后便大步朝里走去,阿福刚迎上来,面前就是一阵风飘过。 “殿下……” 朝鲁似乎真的有点着急,用力掀开帐帘,可没想到的是,屋内没有他熟悉的温暖的光,反而是黑漆漆的。 更别提什么饭菜的香味了。 朝鲁脚步一顿。 阿福这才追了上来:“殿下……下午的时候四可敦被大哈敦叫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朝鲁愣住了。 阿福面色也不大好看,他记得四可敦晚膳都没吃,可这都去了两个时辰了,人怎么还没回来…… 朝鲁皱起了眉头,立刻转身朝外走去。 - 阮玉的两只胳膊,感觉都要不是自己的了,她本来就在秋夫人那边练了一下午,晚上还没歇口气,就继续到大哈敦这边练习。 而大哈敦的要求,显然还要比婆母要求高得多。 她中途稍微有些懈怠,乌娜便会立刻指出来—— 说她姿势不标准,胳膊位置不对。 阮玉深深地看了她们几眼,心中也知道,教导是其次,下马威才是主要的。 这点手段,她在侯府的时候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阮玉很想当场撂挑子不干,可她不能。 这不仅是为了婆母的面子、朝鲁的面子,更是因为她还是长安和亲的郡主。 若只是为了一时痛快任性,或许要不到第二天,整个草原部落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这位长安的郡主没有教养了。 大哈敦还不知会怎么添油加醋。 阮玉咬了咬牙,暂且忍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哈敦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她话音刚落,阮玉手中的烛台差点都要拿不稳,青果一把上前扶住,眼里喷火。 乌娜笑了:“弟妹这力气还得好好练练,婆母,明日儿媳继续过来吧?” 萨仁笑了笑:“也好,小玉,别怪我严厉,祖鲁节是祭祖的大事,容不得出一点错。” 阮玉胳膊发颤,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大哈敦说的是,今天婆母也是这么教导我的,我在婆母那练习过,又来大哈敦这里受教,到了当日,必定不会出错。” 萨仁眉头微微一抬:“那便最好。” 帐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婢女,脚步匆匆:“哈敦,四台吉来了!” 阮玉一愣,立马朝后看去,萨仁淡淡开口:“唔,你去回他——” “大哈敦有什么事,当面说就好了,不必叫人传话!”朝鲁的声音和脚步声同时从帐外传来。 下一瞬,帐帘就被掀开了,人是闯进来的。 “四殿下,殿下不可……” 帐内的人睁大了眼,包括阮玉。 萨仁皱起眉忽然提高了声音:“朝鲁!你这是做什么!” 乌娜:“四弟,你糊涂了?这是哈敦内帐,不经许可你怎可随意闯入!” 朝鲁的视线犹如一把匕首,冒着森森寒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滑过,最后停在了阮玉身上。 “我来接我的妻,并没有什么不妥吧。” 朝鲁淡淡道。 萨仁脸色一沉:“本哈敦叫你的可敦过来也只是为了祖鲁节的事情,你这气势冲冲的,是要闹什么!” 朝鲁笑了:“大哈敦,我一直都是这个脾气,并没有要闹,别说这哈敦帐了,金帐我也是照样闯的,大哈敦又不是不知道,父汗也拿我无可奈何啊。” “你——!” 偏偏朝鲁说的也是事实,他无法无天无规矩惯了,什么罚没领过,可惜都没什么用。 最后落个厚脸皮的风评,他更是无所谓了。 阮玉走到朝鲁面前,朝他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我没事,回去吧……” 朝鲁低头看她。 脸白的像个死人,胳膊也在发抖,就剩个嘴硬。 朝鲁再次抬头,“关于祖鲁节一事,既然父汗已经交给我,那我妻也应该由我母亲教导,就不劳烦大哈敦多此一举。” 说完,就拉住了阮玉的手:“走。” 乌娜不可思议喊道:“朝鲁!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大哈敦也只是帮你们,你竟说多此一举!你这是大不敬!” 萨仁冷笑:“也罢,倒是我多管闲事,乌娜,不必再说,让他们自己折腾!” 朝鲁一句话都没理,头都没回,径直就拉着阮玉走了出去。 等两人走出大哈敦的府帐附近,朝鲁才忽然松开了手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她:“她叫你来就来,笨不笨?” 他显然还很不高兴,语气也不大好,阮玉气喘吁吁的,看了眼男人脸色:“她是哈敦呀,叫我来我不来,岂不是没规矩?” “规矩?”朝鲁冷笑一声。 “这时候知道守规矩了。” “殿下说什么?”阮玉不解,她现在很累,外面还很冷,不想和他在这争吵,只想回去。 朝鲁看出来了,撇了撇嘴:“没什么,回去了!” 阮玉跟在他身边,迈着细碎的步子:“殿下走慢些,我跟不上你……” 刚才他就走的很快,她跟得很吃力,朝鲁果然又停顿了下来,皱着眉看向她,片刻后,直接伸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阮玉惊呼了一声! 一旁的阿福青果还有璇娘见状立马都低下了头。 “慢死了,我还饿着,回去吃饭了!” 朝鲁语气凶巴巴的,动作倒是不算野蛮,轻轻松松将人抱起之后就大步朝着自己府帐走,阮玉抿了抿唇,侧过头歪到他怀里了。 朝鲁的力气真的很大,抱着她,气都不带喘的,一刻钟不到就进了帐内,谨儿和顺儿她们都睁大了眼,接着快速低下眉眼。 “传膳!”朝鲁只对她们说了一句话,婢女们便赶紧转身下去了。 阮玉径直被他抱到了里帐,放在了榻上。 朝鲁一把扯掉了斗篷,站在榻边看着人。 阮玉揉了揉手腕,“殿下累么?” 想到这人今天也是为自己出头,她语气还算温柔。 “你这小身板,还不如一头野鹿重,有什么可累的。” 阮玉:“……” 朝鲁上前一步,又要动手去脱她的斗篷,阮玉睁大眼,男人动作一顿。 “别想太多,我看看她们有没有折磨你。” “……没有没有。”阮玉吓了一跳,折磨这个词,也太夸张了。 “就是让我举着烛台练了一会,没什么的……” 朝鲁皱眉:“你胳膊不是还有伤,今日举了几个时辰。” “四个多时辰吧……” 朝鲁沉默。 “殿下,晚膳送进来吗?”是阿福的声音。 “嗯。” 阿福和青果一道进来了,摆在不远处的桌子上。 “送热水还有药油进来。”朝鲁吩咐。 阿福立刻应是,青果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阮玉,被青果连忙拉走了。 朝鲁:“先过来吃饭,一会儿我帮你上药。” 阮玉抿唇,慢吞吞挪了下来:“让璇娘青果伺候就行……” 朝鲁盯了她好一会儿,阮玉无奈道:“行,那就有劳殿下了。” 饭桌上都是一些中原菜,最近这厨房做饭的口味是越来越照顾她了,朝鲁看出来了,但还是吃了许多,阮玉也实在饿了,虽然没发出什么声音,吃的也比平时要多一些。 “晚饭都没吃,大哈敦叫你,不会找个借口吗?这么笨,你是怎么在吃人的长安生活下去的?” 阮玉:“大哈敦是第一次叫,总要去一下的,下次我就知道了。” “没有下次。”朝鲁硬邦邦道。 想到他今天放的话,阮玉估计也是没有下次了,默默喝着碗里的汤。 不过—— “殿下为什么说长安是吃人的地方?” “不是么?不都说长安的女子勾心斗角,尤其是内宅和宫里。” 阮玉:“……” 算了,懒得辩解。 两人吃完饭,热水和药油都送了进来。 阮玉还想争取:“我想进去沐浴,直接让璇娘帮我涂药就好了吧,不必劳烦殿下,殿下今日也辛苦……”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朝鲁已经自顾自脱起了衣裳,看着阮玉越睁越大的眼睛,他忽然勾了勾唇,语气多了几分玩味:“不必让她们进来,今天一起洗。” 阮玉:“?”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面前的男人竟然已经大大咧咧脱掉了所有的外衣,健硕的成年男人倾身走近,阮玉又被那天给他洗头时看见的一块一块填充了瞳仁…… 朝鲁盯着人,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而宽厚的大掌忽然伸手抚上她的半边脸,薄茧让她有些酥麻,动作却是罕见的轻柔。 阮玉意识到,他的眼神别有深意,一个不大可能的念头升腾起来,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朝鲁的手指又移到她的唇上,可以说是爱不释手的又揉了揉。 想到昨晚那没吃够的滋味儿,朝鲁小腹升起一股燥火,直直朝下。 他忽地,就有些急不可耐了。 23-30 第 23 章 023 浴室内水汽氤氲,偌大的浴桶上冒着白气,阮玉被朝鲁抱着直接放了进去,水花四溅,她也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水珠,而是无措的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心已经跳到了嗓子口。 朝鲁内里的短袍随意敞开,露出健硕胸膛和精瘦的腰腹,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将阮玉的惊慌和害怕尽收眼底。 也就这点胆子。 兔子似的。 朝鲁故意靠近,双手撑住了浴桶边缘要作势进来,阮玉立刻和一条鱼儿一样缩到浴桶的角落:“你、你……我不要在这里……” 即便是要圆房,那也不能在这!他们是夫妻,就应该规规矩矩!要是第一次在水里,阮玉觉得自己会留下终身阴影! 朝鲁听懂了她的话,勾了勾唇:“为何?” 阮玉:“……没有为什么,你出去。” 朝鲁其实也没有酒池肉林鸳鸯共浴的喜好,此时也就是纯属为了吓吓她罢了。 “那我偏要呢?” 陈王府外,姜氏的行李不多,基本三四趟马车也就拉完了,最后一趟,姜氏和阮子宴一道随车走。 阮玉出门送他们:“阿娘,我和你们一道过去吧。” “哎呀不用,你这两日也忙,我先去收拾收拾!等明后天你再来,今天过去哪里都乱糟糟的,你去都没下脚的地方!” 阮玉无奈:“不是说都交给下人吗?您总是不听我的。” “没事没事,我自己乐意,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姜氏是个知足常乐的人,不能总借着长公主名头行事,这样对她也不好,如今这样,她已经十分知足了。 朝鲁早就到了附近,他没带两个人,主要还是因为陈王府戒备过于森严,他带太多人有点招摇。 但朝鲁过来的时候还是有点迟了,姜氏的东西都搬完了。 哈斯探出脑袋:“大汗,这可怎么办。人用不着你献殷勤。” 朝鲁啧了一声,哈斯立马闭嘴。 马车已经离开了,他来的时候阮玉也不在门口,朝鲁也不确定玉玉有没有在车上。 “走吧,跟上去看看。”杨充安顿好所有人马之后也来到朝鲁的房中,恰好小二才出来,眉开眼笑的。 杨充走了进去,“四爷,我……” 他话还没说话就睁大了眼,朝鲁正在换衣裳,脸也拾掇干净了,瞧着都有点不大习惯。 “看什么?你一会儿和哈斯也把自己拾掇一下!我去长安城转转。” “四爷,现在夜深了,您还去哪?” “你别管,” 杨充无奈道:“好吧,咱们的人都安顿好了,另外我已经散了消息给持节使,他们可能明天会来见您。” “唔,还有买房子的事情,抓点紧。” “您放心吧。” 今天是上元节,并无宵禁,所以朝鲁现在还可以自由出入,但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不过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必担心什么,他在街市上走着,只有别人防他的道理。 按照那小二说的,朝鲁很快就找到了陈王府。 但陈王府从前就大,如今主人再次归来,只会比原先更加繁盛。他默默看了一眼这高高的院墙,心中激荡不已。 但是朝鲁还没靠近,就被街道外的几个侍卫拦住了—— “不许再靠近,前面是陈王府的地界!” 朝鲁抿了抿唇,看出这阵仗的确够大。 直直走过去是不可能了。 但……这不代表朝鲁没别的办法。 玉玉就在里面,虽然这几个虾兵蟹将拦不住他,但没搞清楚情况之前,贸然行动自然也是不可取的。 朝鲁又幽幽看了一眼,转身离去了。 这一晚,他都没回客栈。 而陈王府的士兵也是人,要交接班,在卯时左右便有些乏了。 有个守在街口的士兵正在打盹儿,眼前忽然闪过什么,等他再睁开眼,就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错觉吧。 “啊?万一公主不在呢?”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还能闯进去不成?” “也是……” 哈斯和朝鲁一道跟上。 马车穿过陈王府的范围,要经过几条窄巷。 阮嵊等人也正好就在这里埋伏。 朝鲁本来跟的有点随意,可忽然,拐过一个巷子口,他瞬间就警觉了起来。 “有人。” 哈斯:“嗯?前面肯定有人啊。” “不是!” 朝鲁周身的气息瞬间如出鞘的宝刀。 “是埋伏,当心点。” 哈斯瞬间也警戒起来。 阮玉眼眶陡然就红了,像是敢怒不敢言。 “殿下也算英勇大丈夫,何故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她是真的有点委屈,新婚夜被丈夫丢下,现在想要就要、说要就要,还做出这许多不符合夫妻身份的事情来!水中欢、欢好,也不该是现在!何况她今日还在大哈敦那边受了委屈! 朝鲁见她眼圈红了,逗弄的心思就消了一半,又见她恨不得缩到这个浴桶的最角落,神色也慢慢敛去了痞意。 最后,男人还是直起了身子道:“你快些洗,我想洗头。” 阮玉:“?” 朝鲁大大咧咧地提起一桶水就去了另外一边,那边没有浴桶,只有简单的椅子和洗头凳——上次阮玉帮他洗头就在那里。 阮玉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朝鲁应该没有和她动真格的意思。 她松了口气,但也没有了沐浴的心思。今年新帝登基,会试之后殿试也已经提前,这几日,文武都不能落下,所以,新晋三甲其实已经定了,只待揭榜,而琼林宴就在揭榜后的第二天,在琼林苑举行。 先前陈王一句话,朝鲁估计什么就不记得,就记得个琼林宴要给长公主选婿。 不知想多少日了。 朝鲁就是不掩饰自己的小肚鸡肠,他们合该明白,今天他抓了人进殿,但也并未要求乾元帝兑换之前的承诺,给足了皇帝的面子,但其实他也不会以这件事要求玉玉怎么样。 她又不是战利品。 但如果陈王这点话外音都听不出来,明天还要从中作梗。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裴度说的消息,你记下没有?” 朝鲁扯了扯唇:“这消息杨充也知道了。” 那阮玉就放心了,他虽然嘴上经常没准,但做事情还是靠谱的。 阮玉这会儿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裙,坐在窗边和不沾凡尘的仙女似的,朝鲁忽然凑近摸了摸她的脸蛋,“这几日你别出去了,我可能也不一定来,不必给我留饭,等羌人的事情解决了我再来找你。” 朝鲁一边笑,一边毫不客气大吃起来,眼神还盯着她看,仿佛阮玉比这些都美味。 “最近那个春闱是不是是要到了,我听说有羌人对那些文臣下手,你说你哥真是的,折腾啥,那些个状元探花的,真遇到个羌族的,是十年书都白读。” 阮玉:“吃饭吧……少说两句。” 朝鲁:“你别不乐意听,我说真的,生死面前,笔杆子都没用。” “文人有自己的风骨,话不能这么说。” 他忙碌辛苦还危险,阮玉也不想和他因为这事争执起来,只说了自己的看法后就岔开了话题:“对了,裴度今天和我说,有重要的消息跟你说。” 朝鲁一顿,筷子停在了半空。 他忽然古怪抬头,盯着阮玉。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朝鲁:“他和你见面了?什么时候?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非要拐弯抹角找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阮玉一愣,脸颊染上薄怒:“朝鲁,你是不是又要蛮不讲理了!” 朝鲁赶忙放下筷子哄道:“还不是裴家是哪个老头,之前想趁我不在撮合你们!”阮玉:“我没有等的意思……” 朝鲁笑了笑,捏了把她的脸,似乎不在意她的口是心非。 接着,他大步就从窗户跳了出去,阮玉错愕了半晌,最后忍不住嘟囔一句:“门是坏了吗?” 但话虽这么说着,阮玉也的确心安了下来…… 她又在窗边坐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回了内室。 后半夜睡了个安稳觉。 哼。 她还没那么厚脸皮,在男人面前洗澡,也不想看男人洗澡。 阮玉想了想,飞快起身穿好了干净的衣裳,绕到屏风后走了过去。 朝鲁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结束了?”这一晚,朝鲁还是没去长公主府。 阮玉下午的时候已经听说交战结束,这场危机也算会平稳度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至今没有露面。 阮玉没有开口问,但青果先坐不住了,跑出去打探了一番,这才听说大汗在殿上说的那番话。 回去转述给阮玉后,房内先是沉默。 但到最后璇娘都忍不住笑了。 “公主……明日琼林宴您去吗?” 阮玉无语,她本来其实没打算去的。 长公主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件事。 “让他去也好吧,陶冶陶冶情操,反正……他也需要和这些人多接触的。” 阮玉好笑地拿起了书卷,其余人也都低低笑了。 “是……” 从陈王的禅房出来,阮玉眼睛还是红红的,她擦了擦眼泪朝外走的路上被朝鲁拦住了。 “怎么哭了?”朝鲁左手握着一束花,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看见阮玉之后愣了一下,伸出手就要帮她擦眼泪。 阮玉躲开了。 朝鲁看了眼陈王禅房,“他惹你生气?” 阮玉:“……”夜幕降临,阮玉还毫无睡意,她有点期待明日能听说今天琼林宴上的情况。 想到这,她竟然笑出了声。 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了。公主府的小厨房很有眼色,今天包了羊肉饺子,炖了羊肉汤,全是朝鲁喜欢吃的…… 阮玉无奈地看了一眼,有点后悔。 朝鲁这么忙,今天或许根本就不会过来。 所以阮玉都不等璇娘问,自顾自若无其事地先吃了,仿佛她准备这些根本就不是为了谁。 璇娘她们笑着,也不多说,但小厨房一直留着火,慢慢温着。 阮玉吃过晚膳又歇了会儿就去睡下了,她越想越觉得今天是自己冲动了,裴度白天说他真的很忙,皇兄也隐约透露出他最近一直在奔波。 她怎么也就理所应当觉得朝鲁会来找她? 当真是被阿弟白天的话影响了。 还是明天想办法,尽快将裴度的消息递过去吧,以免耽误了正事。 阮玉慢慢闭上眼,准备入睡。 但她低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朝鲁。 房梁上传来轻响,几个来回,窗户似乎就被吹开了。 阮玉猛然坐了起来。 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人。 朝鲁眼神发亮,竟然是从窗户进来的。 “你……” 他精神得很,但风尘仆仆。 “追人追到了附近,必须得进来看看你,否则今晚抓人都集中不了精力。” 阮玉:“……” 这是什么歪理论。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在外面抓人?” “对,今晚不能陪你睡觉了,明后天就能收网,今晚有条大鱼。”朝鲁语气有点得意。 “有吃的吗玉玉,饿了。” 阮玉此时忽然无比庆幸。 房间灯很快就重新亮了起来,阮玉也不睡了,坐起来陪他吃饭,朝鲁看着满桌子的饺子和羊肉,愣了一下,随即畅快地大笑起来。 阮玉抿唇,不想叫他得意:“今天杀羊罢了,顺手做的。” 朝鲁耸肩:“我什么都没说,玉玉解释说什么。” 今天晚饭的时候璇娘有问她要不要给朝鲁留饭,阮玉拒绝了,反正……在琼林宴上,也足够他吃饱喝足了。 阮玉唇角又忍不住勾了起来。 今天阿娘其实来了,说了一句话。 “安安现在瞧着比之前爱笑了许多。”朝鲁已经大大咧咧敞开了身子,毫不知羞,阮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在琢磨要掐他哪里,这人的皮才没有那么厚。 可腰间裹着的纱布的确见红,阮玉忍了又忍,还是咬牙,重重从他身上跨过去,下了床榻! 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 朝鲁看着人的背影,终于得逞地笑了笑,这笑一下牵动了伤口,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阮玉冷着脸,替人上药包扎,这会儿已经子时了,让人送他离开,似乎也不大可能…… “你在这睡,我依你就是,我走。” 说罢,阮玉就准备起身去别的房间。 手腕忽然被扯了一下,阮玉猛然就倒入朝鲁的怀中,她慌乱挪开,“你闹什么!我才包扎好!” 朝鲁单手就能将她牢牢按在胸膛上,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玉玉好狠的心……” 阮玉:“……” 这到底从何说起! “这床大得很,你就在这里,半夜出去,婢女们也要起疑。放心,我现在是个残废,起不了别的心思,你这床大的能躺下四个人,咱们绰绰有余……” 残废? 她就没见过会爬墙的残废! 但朝鲁说的有道理,她垂下眼眸看了眼里侧,的确很是宽敞…… “一人一条被,井水不犯河水。”阮玉提出了要求。 朝鲁心头一喜,面上不显:“自然。” 阮玉抿了抿唇,到底算是同意了。 她起身,默默吹了灯,房内陷入了黑暗。 又回到床边脱了鞋,这才慢慢再次从朝鲁腿上垮了过去,趟到了里侧。 朝鲁果然一动不动,阮玉渐渐松了口气。 “睡吧!” 折腾了一天,她也是真的困了,周围再次安静下来,阮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阮玉自己也意识到了,她放下纸笔看了眼外头。 冬天已经彻底过去了。朝鲁从长公主府出来,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魏府。 又将这些下属们吓了一跳。 “大汗,您回来的正好!刚接到的消息,皇帝估计要头疼了!”哈斯将早上得到的消息给朝鲁说了一遍。 朝鲁听完,若有所思。 “羌人……?现在有残部在长安吗?” “有!听说还不少,当初陈王起兵太过神速,自然是借助了不少外族的势力,没想到这羌人也算是恩将仇报了。” 朝鲁琢磨了一下,道:“走,进宫!” 哈斯和杨充立马跟上。 原来是羌族见皇帝的态度不对,便立刻着人在长安开始闹事——当初羌族部落虽然明面上回了东边,但没想到在长安竟然埋了这么多人手。 他们不知从哪里搞来了炸药,不仅已经引爆了两处,甚至还威胁乾元帝,若是不答应他们的条件,那接下来,长安城埋伏的炸药就不会知道会先引哪一个了。 乾元帝震怒! 消息传出去后,整个长安城百姓们纷纷惶恐不安,乱成了一团糟。 乾元帝即刻派兵出发,清扫所有长安的羌人。 朝鲁进宫的时候,这些禁军们正整装待发,气势汹汹。 陈王也在殿中,所有人都在探讨此事,朝鲁过去的时候有大臣提议要将羌族人一网打尽,最好就地杀之! 朝鲁听完之后,冷笑了一声。 殿内所有人都朝着朝鲁望去,面色有点不好看:“大汗有何高见?” 朝鲁嗤道:“就知道杀,羌人最是擅长诡计多端,这次在长安给陛下添了这么大个麻烦,你们就不怕人家还有后手?从长安到东部一路,你们怎么敢保证,他们在这里埋了炸药,在别处都不会埋?到时候,你们这边杀,人家那边爆,死的都是无辜老百姓。” 朝鲁说完,大殿内全都沉默了。 “那大汗以为应该如何?”乾元帝主动开口问道。 “陛下派禁军出去清扫是必要的,但真正的主力不应该在明面上,羌族和我们差不多,其实并不擅长地下埋伏,应该暗中搜寻,以免打草惊蛇。” 乾元帝沉思片刻:“大汗所言有理,但大汗有所不知,如今我朝可用之人不多,先帝还在流窜,西边的战事本来就没停,朕昨日又命大部去了东夷。” 朝鲁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察哈部落倒是有人。” 乾元帝愣了一下,喜上眉梢:“大汗愿意助朕一臂之力?若是如此,朕当感激不尽!” 朝鲁笑了:“自然可以,感激就不必了,本汗更喜欢实在的。” 说完,朝鲁还意味深长看了眼陈王,陈王面无表情,不知心中在想什么,乾元帝余光也看了眼自己的父王,朝鲁忽然哈哈大笑:“陛下,察哈部落准备好了,只肖你一声令下!” 乾元帝犹豫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此番,朕就借大汗的人情了……” “能惹我生气的就只有你!”阮玉一把将他推开,继续朝外走去,朝鲁愣了愣,赶紧追上。 “怎么了?谁惹你了?” 阮玉走到外面一棵大树下顿住脚,垂眼缓和情绪。 朝鲁慢慢走近,将手上的花递了上去:“别生气了,我刚才去山坡上摘得,这花虽然比不上风铃那么好看,但是也不错。” 阮玉缓了缓,这才瞥了一眼。 “这什么花?” “不知道……” “呵,你就只拿普通野花糊弄我,我公主府里成片的牡丹和芍药。” “就是知道你看腻了我才找这些的,那些名贵的有什么好……都一样。” 朝鲁此话一语双关,从一开始就喜欢给她送外面的花,自由自在的,不就是隐喻,他更好? 阮玉抿唇,故意道:“但看多了也烦腻了,父王说我现在身份尊贵,时常换换口味也不是不可。” 朝鲁一怔,瞬间急了。从这天之后,长安城经历了几日不小的动荡,但因为察哈部落的加入,很多事情并没有闯到明面上来。 百姓们也就并没有蒙受太多的损失。 而三天之后,朝鲁便带着人浩浩荡荡进宫,抓获了此番闹事的头领。 文武百官震惊。 “大汗这么快就抓住人了?” “不会只是个小喽啰吧?” “炸药呢,也都清理了吗?” 朝鲁冷哼一声:“怎么,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试试,皇帝陛下,本汗只负责抓人,可没说过还要收拾这些烂摊子。” 乾元帝眼角一抽,冷冷看了眼那些不会说话的武将,接着亲自下台,拍了拍朝鲁的肩膀:“大汗辛苦了,后续自然不会有劳您,来人,将这些人都带下去,让刑部、大理寺都抓紧点,朕要在三天内看到结果。” “是!” 朝鲁连着两日不阖眼了,一进来就被人呛了几句,自然火气大,不过他也不是是非不分,懒得和这些喽啰计较。 陈王也在殿内,道:“今晚设庆功宴,请大汗到场。” 朝鲁:“不必了,本汗有点累了,回去歇息了。什么宴席都不用!我听说明日还有什么琼林宴,不知道王爷让本汗来蹭一顿就行了,也免得再破费。” 陈王:“……”朝鲁:“……” 他闭了嘴,像只可怜兮兮的大狗一样看着她,祈求能得到一点点的抚摸。 阮玉别开眼,也不想看他这样的眼神。 她还想说什么时,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很快很急。 朝鲁和阮玉都愣了愣,阮玉道:“你赶紧走吧,我父王知道了肯定很生气,你不想被打就快走……” 朝鲁嘿嘿一笑:“他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对我怎么样,你还是心疼我。” 阮玉瞪了他一眼,忽然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但朝鲁被这一眼瞪得,浑身就舒畅起来。 他立马起身走出马车,对面果然来了十几个精锐骑兵,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王爷有令,立刻接长公主回府!” 朝鲁笑了笑:“公主无恙,本汗看她比看眼珠子都珍贵,本汗亲自送公主回去!” “王爷下令,不劳烦可汗!可汗或许要先去找一趟王爷,好生解释一番!” 朝鲁还要说什么,阮玉的声音传了出来:“劳烦各位了,送我回去吧。” “是!” “等等!”朝鲁急得立马调头一脚踏上马车:“玉玉,明天宫宴你去吗?” 阮玉抿唇:“我要回家了。”武馆内。 阮子宴被朝鲁撩了几个回合,气喘吁吁。 挫败极了。 但他抬头一看却发现朝鲁一直笑嘻嘻的,好像在和他玩闹。 朝鲁向他伸手,阮子宴抿唇,还没用力呢,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芜湖! 他好像飞起来了! 阮子宴落地的时候脸都涨红了:“你、你有认真和我摔跤吗!” 朝鲁实话实说:“没有。你太弱了。” 阮子宴:“……” “放肆。”一边的仆从低声道。 朝鲁也不恼:“我说的是事实,你在草原上,也就是八九岁孩子的样子,可能还不如。” 阮子宴:“你说话也不必这么难听……” 朝鲁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好好吃饭,别老学着人要摔跤,玩玩就算了。真遇上我们,一只手就能伤着你。” “你怎么这么确定,你是草原最厉害的吗!你参加过那达慕吗!多少名!” 真不知道这姐弟俩小时候是不是营养都跟不上,他比出全力还累,因为怕伤着他了。 “你去不去嘛,我去的啊。” 几个骑兵不管朝鲁,立马上前护送长公主,朝鲁在后面又追着问了几句:“我肯定去,不见不散!” 护卫骑兵们都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当今可汗竟是这样…… 阮玉坐在马车上,白皙的脸庞因为这一通脑变得有点红,等马车走远之后,她忍不住挑起了侧帘,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无奈扶额:“自然好。” 乾元帝也尴尬笑了笑。 “胡说!长公主还想养面首不成?!” “有何不可?你阻拦我招婿,还能阻拦我偷偷养人?” 朝鲁终于停下,一身的汗水。 阮玉也差不多,被他直接抱了起来,走进了浴房。 朝鲁低头去看。皇宫勤政殿。 乾元帝今日忽然震怒! “放肆!”阮玉彻底没了心情,转身离开。 也没有再回宫殿,而是径直登了马车朝王府驶去。 青果一直小心伺候,看着公主脸色。 阮玉上了马车后缓了过来:“不必这样,我不在意。” “是……” 阮玉静下来之后忽然抿了抿唇:“方才许楠说的话你可听清了,她说了一句什么雪灾?” 青果愣了一下,慌乱垂眸:“奴婢没听到……” 阮玉也怔了怔,声音骤然严肃了几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什么雪灾?” “陛下息怒……”察哈部落。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冰雪封山,出行变得极其困难。 战事已经结束了,但这个冬天可不好过。 大雪下的人睁不开眼,牛羊都要冻死一批,所有牧民早早就开始筹备过冬。 朝鲁如今已经是新的可汗,可他自上位来,没有一天不是辛苦的。 先是不断扫荡部落之间的斗争,接连打了快三个月的仗,总算是重新让察哈部落站稳了草原霸主的地位。 草原上都知道了,新可汗骁勇善战足智多谋,还比呼日勒更有慈悲之心。 渐渐的,也就真心拥戴和认服。 好不容易战事结束,紧接着就面临了灾年。 朝鲁又开始带领所有人打猎、囤货、修整府帐准备过冬。 他是天生的猎人,即便可汗根本不需要亲自打猎,但他也经常跑到雪地里去。 回回都有收获,拿回来的战利品全都慷慨地分了下去。 这一日也不例外。 朝鲁牵回来了七八头肥羊,这群羊不是豢养的,但也长得膘肥体壮,他只留了两只牵了回来,剩下的都给了部下。 海拉站在帐外焦急等着,好不容易,听到了沉稳的脚步声。 一回头,就看见大胡子版朝鲁回来了。 “这么大的雪你又出去,又出去!母亲都担心死了!” 海拉最近对这个弟弟已经是无奈了,追上去恨不得掐他的耳朵。 朝鲁穿得厚,皮靴在雪地里留下厚厚的脚印,进了帐中,他才呵了一口气,脱掉了外衣,帽子。 这两个月,朝鲁明显瘦了些,但却是精壮了许多。可汗的丧事也伴随着朝鲁的继位。 但朝鲁将此事暂时压了压,先厚葬呼日勒。 阮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点恍惚。 璇娘和青果也感叹道:“没想到人说没就没了……真是世事无常。” “听说大汗其实半年前就开始服药了,但一直没当回事。”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阮玉道:“先不要议论了。” “是……” 她身体这两日感觉好些了,以为是朝鲁回来了。 却不料,是陈王。 他今日没做轮椅,是自己走来的。 阮玉知道他的腿脚没有废,只是不能长时间行走,尤其是阴冷天。 “安安。” 阮玉:“王爷……” 她尚未改口,可见心里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陈王倒是也不勉强。 “今日感觉如何?” “好些了……早上刚服了药。” 陈王点了点头:“刚刚,你兄长来了消息,两桩事。” 阮玉垂眸:“您说。” “我军大部已至长安郊外,宗室大乱,不少宗亲已经叛变或者逃离,其中,包括镇北侯。” 阮玉睁大了眼,“侯府?!他……我阿娘呢!” 镇北侯本就是个畏手畏脚的小人,典型的墙头草,空有军侯的名头,待危险来临的时候,却比谁都跑得快。 “侯府应该是乱了,你阿娘那边,本王已经派人去接应,但目前还没有消息。听说有几个妻妾四散,早就走了。” 阮玉忽然抓住了陈王的胳膊:“王爷,但求你护我阿娘!她是无辜的!” 陈王:“你放心安安,本王知道。” 他拍了拍阮玉的手,宽慰一番。 阮玉平静了下来。 “长安乱了……我想见见我阿娘……” 陈王眼眸微动:“这便是第二桩事,本王已安排回京,队伍三日后出发,安安,你究竟……如何打算?” 阮玉心口被刺了一下。 “你当初嫁来本就是一桩荒唐事,本王若在,绝不会……当然,本王也是失职的父亲,让你受了多年的苦楚,现下这些都不说了,安安,你应该知道,活在世间,最重要的是活着……你的身体……亦不能耽误了。” 皮肤也黑了点,还很懒得蓄起了胡子。 面对阿姐的责备,朝鲁不以为意。 “再有几天出都出不去,这羊肥得很,薅了羊炖着吃了吧。” 海拉看了一眼,到底责怪不起来了。 朝鲁这么拼,也是为了他们,为了部落。 这种天气,妇孺们是不可能出去的,只能男人家们出去捕猎,畜牧。 海拉叹了口气:“好在秋天的时候麦子还丰收了些,否则今年冬天真是难过了。” 她刚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默默闭上了嘴。 但朝鲁似乎没什么反应,只在洗漱架前开始洗脸。 海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把你那胡子剃了,年纪不大,像什么样子……母亲想说都没好意思说!” 朝鲁:“懒得剃,暖和。” 海拉:“……” 乾元帝的折子扔到地上,字迹露出,竟然是羌人起兵的消息。 “陛下,这……” 乾元帝:“当初朕攻打中原的时候,羌族的确帮了朕很多,但朕允他们的条件都已兑现!如今他们竟然批判朕是过河拆桥的小人?!是有何不满?!” “陛下,想必是年前羌族问您要东部周城,您反驳回去的事情。” “混账东西,周城乃我大乾要塞咽喉,真是贪心不足!” “是啊,这可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陛下,我们可要出兵?!” 乾元帝眯起眼:“既然如此,他们便不要怪朕,传李将军!” 大乾刚刚才得以安稳,不到万一,乾元帝很不想再次打仗,他会先派人和羌族和谈,若是对方固执不已,再行另说。 她雪白细嫩的腿被磨红了。 啧,果然是娇气。 “上药吧。” 阮玉看着面前人,一直都有些呆呆的。 她不是很疼,因为…… 她的视线从上到下停到了朝鲁的某处,男人也不知羞,大大咧咧的。 不对啊,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愿意和她费这个劲,怎么就不会…… 阮玉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睁大了眼。 “你,之前可有晓事婢女?” 朝鲁正在给她擦身涂药,闻言愣了一下。 “那是个啥?” 阮玉:“……就是,母亲和父汗有没有给你安排过婢女,十五十六岁的时候?” 朝鲁皱眉:“安排过,没要!我只习惯男人伺候,不喜欢丫鬟。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阮玉错愕了好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没、没什么。涂药吧。” 朝鲁莫名其妙,看了她好几眼。 啧,是不是觉得他有点太厉害,吃不消啊? 妾室这东西,朝鲁没想过,她要是敢自己做主,他就会好好让她领教一下自己的厉害! 第 24 章 024 祖鲁节之前,扎木彦马头琴赛事先一步到了。 大哈敦前一天就给草原上的所有贵女下了请柬,和以往不同的是,大哈敦说,这次,大汗也会来,这便直接在察哈部落里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风波。 大汗也去? 那这次扎木彦,相当于宫宴咯? 也就是说女子们进宫演奏,怕是还有不少贵族过去。 大哈敦给出了肯定的回复,一时间,不少草原上的女子都跃跃欲试。有些出身低的,自然都想借着这次的机会出头,若是有福气被贵族看上了,也算是能改变命运了。 扎木彦一般初试一日,次试一日,最后才能受邀进金帐演奏。因为今年的日子比较好,大哈敦便主动和可汗提出举办宫宴,也算关照百姓,呼日勒同意了。 贵女们是不必参加初试和次试的,只有最后的一日,会和民间入围的五个女子一道竞赛,其实这些女子拔得头筹的概率也不大,但对她们来说,能进金帐露脸便已经是极好的了。 这些消息都是璇娘打听来的,阮玉细细听着。草原今年的白节过得相当简单,过去的几个月,应为战乱,那达慕取消了,祖鲁节也随意过去了,虽然没有那么多形式,但百姓们的日子倒是实打实好了起来。 而白节之前的某一天,冰雪消融,朝鲁马厩里的骧武就不见了。 海拉压根都不知道,晨起照旧去了弟弟帐中,却发现只有阿福在打盹,里帐的好些行李都不见了! “阿福,阿福!”今年冬日冷。 到了春日,天气转暖地倒是很迅速。 上元节,乾元帝办了新朝第一次宫宴。 文武百官皆来参加,宫中设花灯,放烟火。 民间的热闹更甚,纷乱的冬天过去,从今日开始,迎接新春。 不可谓不激动,不热闹。 阮玉晌午的时候开始梳妆打扮,今日盛装出席。 “公主今天真好看!一定是最夺目的存在!” 她从前就生的好,如今地位更是高不可攀,春日一暖和,往长公主府递的帖子数不胜数。 还有各家贵公子的礼物。 阮玉看了一眼镜中:“这凤钗太浮夸了,去了吧。” 青果愣了一下:“七尾凤簪呢,没事的吧……” “去掉吧。”阮玉坚持。 “好的……” 阮玉视线忽然移到了妆奁,青果取下来凤簪时,她将那只玉簪默默戴上了。 虽然十分不起眼,但好歹也戴上了。 青果回头看了一眼后,默默垂眼,两人什么都没说。 阿福揉了揉眼:“大别吉……” “可汗呢!” “可汗……可汗在里……” 阿福揉了揉眼睛,朝里看去,接着,眼睛和铜铃一样的大。 “可汗呢?!” 海拉气得跺脚,狠狠戳了他一下,桌子上就一封信,海拉飞快拿起就跑到了母亲帐中。 秋夫人看后,皱着眉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由他去吧,路通了,他哪里等得了过年。” “可好歹也把白节过了……那今年他不是一个人苦哈哈的在路上吗……” 秋夫人:“他自己不觉得苦,随他的便,现在察哈部落也的确稳了下来,很多事情都安置妥当了。” 海拉:“那这个消息要、要……” “不要告诉任何人,白节的时候就让大家在家庆贺,就说可汗抱恙。” 海拉咬了咬唇:“是……” 阿福抹着眼泪:“可汗去了中原,他怎么不带上我呢,大汗怎么不带我?” 海拉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带你有什么用呀!你个憨憨!” 秋夫人想了想:“我估计他就这么单枪匹马去了,长安也不会怎么待见,你去安排一下,让杨虎带队多去点人,再带些礼物,明日就出发。” 海拉懂了:“我这就去!” 她忍不住问道:“陈王不会赶人吧……” 秋夫人淡淡一笑:“这应该不会。 最多,就是进不去大门吧。” “可敦还参加吗?”璇娘问。阮玉在外面看书,没多会儿便听见了里面均匀的呼吸声。 她也再次沉浸下来,要么看书,要么作画。阮玉回了王府,姜氏第一个冲上前来。 “安安,你无恙吧!” 阮子宴和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站在一边:“阿姐,对不住……” 阮玉:“我没事阿娘,你别担心。”说完又看向弟弟:“看来我最近真要罚你一通了,越发不像话。” 姜氏:“我非得紧紧他的皮不可!” 阮子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是阿娘你要打我我也认了……!” 阮玉:“我先看看,你没伤着吧?” 阮子宴立马摇头:“是假的,他画的,他陪我练的时候没动力气。” 阮玉哭笑不得:“你的力气能和他比,他一只手就能把你……” 话还未说完,阮玉意识到自己竟重复了朝鲁的说辞,立马闭上了嘴,但阮子宴和姜氏都听清了。睁大了眼…… 阮子宴:“阿姐……所以他真的是……” 阮玉抿唇,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就回了房间。 姜氏连忙进去,璇娘和青果也跟上。 阮子宴在院子里心跳扑通扑通的。 那人真的是大汗? 所以这几天他都在和可汗摔跤来着? 只是阮玉没想到的是,这短暂的安静会消失的这么快……城郊。 其实当初乾元帝入京之前,镇北侯府已经遭到了清算。 镇北侯立场不稳,自己站不稳根基是其一,其次也是前朝先帝本就是个昏聩的,临死了想拉几个垫背的。 所以镇北侯家中之灾,还真和乾元帝没什么关系。 但可惜,家中遭难,总要有个宣泄的出口。 镇北侯世子,也就是阮家的长子阮嵊,自侯府倒台,一直都在城郊盘踞。 他不甘心。 尤其是得知了阮玉的真实身份后,凭什么,她倒是乘风而上,成了最尊贵的长公主。 还有姜氏和阮子宴那两个小贱人,身份卑微,这么快就忘了自己的根儿在哪。 转头和个哈巴狗一样。 阮嵊如何能忍,一点也忍不了。 他忍辱负重这么久,总算是让他等到了机会。 今天姜氏搬家,就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和阮嵊一道在城郊徘徊的还有阮晴。 这段时间,阮家能活下来的人都不好过,过去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如今蓬头垢面四处讨生活。 没办法,如果不这样隐姓埋名,就得和家族其余人一样流放。 她万万受不了。 而且阮晴心里也一直有一口恶气。 阮玉…… 她到底凭什么。 过去被自己踩在脚底的小贱人。 “大哥,今天真能行吗?”阮嵊出发前,阮晴有点担心。 “放心,此番我筹谋多日,必定一击必胜,我们隐忍这么久,这是难得的机会。”阮嵊打算从阮子宴下手,只要抓到他,姜氏也是囊中之物。 而有了他们两个,再逼阮玉就范就简单了,他心里清楚,阮玉很是在乎她这个所谓的小娘。 换药的时候,朝鲁清醒了—— “啧,你会不会换药啊,很痛啊。” “大汗,稍安勿躁,这刀伤是有点深。” “那你就轻点啊!痛!” 朝鲁竟然开始大喊大叫。 那府医的汗都下来了,但大汗还是直呼很痛。 喊得周围人都听不下去垂下了眼,阮玉终于无奈地走了进去。 看见阮玉,朝鲁便立马闭嘴了。 阮玉看了眼可怜的府医:“陈大夫,你休息去吧,我来就是。” “好、好……” 陈府医擦了擦汗,有点迫不及待离开的意思。 阮玉冷冷瞧着朝鲁:“真有这么痛吗?” 朝鲁无奈扯了扯嘴唇:“真的,很痛。” 等察哈部落的人都先走后,大臣们才纷纷看向宁舟。 宁舟:“……”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陈王忽然道:“宁国公世子出言不逊,愚蠢至极,这世子之位,让贤也罢。” 宁舟猛然站了起来。 乾元帝也对他失望摇头。 阮玉也没想到朝鲁竟然直接走了,错愕了一瞬之后也告退离开。 她走出大殿后,青果小声道:“大汗这是生气了……?” 阮玉:“朝鲁不会这么小气……” 但说到一半,她又默默将话咽回去了,她……也不太了解现在的可汗,况且,朝鲁是第一次来长安,当着百官的面被人嘲笑自己的家乡。 如果是她,心里也会不舒服吧。 不知道为什么,阮玉心里也有点乱。 “回去吧,皇兄会处理好的。” “行,我给你换,只是我换药手也很重。”阮玉下决心要治一治他这毛病。 但当她掀开被子,看见那又已经在沁血珠的刀伤时,又一点都下不去手了。 朝鲁作势要扯开她的被褥,阮玉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朝鲁愣了一下,笑道:“长公主不穿衣裳?” “你!你背过去,我自己穿!” 让他来?准没好事! 朝鲁不置可否,慢慢转过身,阮玉这才松口气,伸出一阵玉藕一样的手臂,扯过衣裳,慢慢穿上……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朝鲁喉结涌动,其实……不穿更好,他现在有点后悔了。 他在犹豫,到底是遵从本心,还是一步步来,到今天这步可算是太不容易了,他能察觉,玉玉也没有那么抗拒…… “好了嘛?”朝鲁忽然转身。 阮玉已经穿好了,神色也恢复如常。 “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她语气冰冰,没了刚才的慌乱。 朝鲁愣了一下:“呵,好一个过河拆桥,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玉玉说我找你做什么。” “你——!” 阮玉瞪着他,好不容易缓和的情绪再次被人惹了起来,“你再胡说,我真的让侍卫把你丢出去!” “玉玉好狠的心啊……”朝鲁倒吸一口气。 “我就是想不过,你白日说走就走,我的伤还没好……不信你看,又流血了。” 阮玉:“……你不爬墙,一点事都没有。” “来之前就流血了,我要问长公主讨要个说法,才一直忍着。”朝鲁大言不惭。 阮玉败给他了:“那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给你叫大夫。” 朝鲁:“夜深了,大夫来了看见你我这般,怎么想?” “我们没有怎么样!” 朝鲁浑然不在意:“长公主帮我重新包扎上药就好,另外我要在这里睡一觉,此事就算扯平。” 这消息很快就在朝中传开了,阮玉刚刚搬到长公主府,就听说了这件事情。 她虽然也有些担忧,但朝政大事非她能左右的,只好让人再留心打探,自己预备明天进宫,看看皇兄。 当下,她先在长公主府安定下来。 这长公主府大的很,比起陈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阮玉从前只是遥遥看过几眼,并没走进来仔细瞧过。 如今搬了进来,才知道父王真的良苦用心。 青果:“这也太美了……前面还有好大一片花园!” “公主你看啊,这园林中的湖泊也是特别大!应该是人工造的。” 阮玉也有点惊讶:“会不会太铺张了……” 璇娘:“公主放心,王爷是在前朝留下来的基础上改造的。” 阮玉心里稍稍好过了一些。 “以后用度上还是稍微节俭一点。” “是,公主请放心。” 阮玉的院子在东南,偌大的房间内也布置妥当,一张拔木花雕大床瞧着十分气派,青果将她的东西全都收拾整齐后才转身笑道:“公主,先用膳吗?听说咱们这的小厨房也特别好,王爷送了个御厨来呢。” 阮玉笑道:“好,你安排就是。” 搬家不是个轻松伙计,长公主府也忙碌了快大半日。 而陈王府。朝鲁笑得极其开心,但没回答他。 阮子宴哼了一声:“你有中原名字,在长安城有宅子?” “有。” “那你在长安城做什么?” “皮草生意。” “哦,那是比较赚钱的,那其实你也已经决定在中原留下来了嘛!你也不一定了解草原的真实情况!” 朝鲁挑眉:“你对那边很好奇?” 阮子宴:“……有点,阿姐过去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但回来了他们都不让我问……” 朝鲁:“你阿姐是……” 阮子宴立马警觉起来:“没什么!来,继续!” 朝鲁:“还要玩吗?” “玩啊!快来!你不是说了,就当陪我锻炼身体 !” 朝鲁无奈笑了笑:“行。” 虽册封了长公主,但阮玉觉得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依然住在陈王府,依然每日和阿娘和阿弟在一起。 除夕的时候,全家团圆,陈王让乾元帝回陈王府吃饭,省去来回奔波。 等待上元节的时候再正式举办一场宫宴。 陈王府的这顿家宴也是一切从简,现在百官都没摸准皇上和陈王的脾气,哪敢随意送礼,唯独年前华伦那次的消息放了出去,所以不少礼物直接往阮玉这送。 对此阮玉还有点愧疚:“我没有给父王和皇兄添麻烦吧?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当初华伦来找我的样子可怜的很,我确实也是不忍她被自己的丈夫欺辱。” 陈王:“小事一桩,安安不用放在心上。” 乾元帝道:“是啊,皇妹别理会那些人,送你的礼物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退了,乱七八糟的事情与你无关。” 阮玉笑了笑:“好,多谢皇兄。” 快到下午用膳时,吉祥屁颠屁颠端着饭菜回去了。 “大汗,饭菜好了……” 他笑着进屋,谁料一抬头,就愣在了原地。 偌大的房间内,哪里还能看见大汗的身影? “大汗?!大汗呢!” 吉祥急得满头冒汗,在周围寻了好半晌也没看见,床上空入一人,倒是被褥叠地整整齐齐…… 吉祥最后没了招,满脸愁容去见了陈王。 陈王似乎毫不意外:“随他去吧,早猜到了。” “王爷,不生气……?”阿圆问。陈王: “那个廖俊上次你皇妹说的很对,本王最近一直在派人盯着他,倒的确是个心机深沉的,小心为上。” 乾元帝恭谨应下:“是。” “好了好了,既然是除夕,就别说国家大事了,来,吃饺子来!” 姜氏端着热腾腾的饺子进来了,白白胖胖的,一人一碗。 “来,安安,这是你的。” 阮玉笑道:“谢谢阿娘,你是不是又给我偷偷包彩头了?” 从前每年过年,姜氏都会在饺子里包银裸子,谁吃到就是彩头。 姜氏也笑了:“彩头肯定是有的,但我是公平的,我也不知道在谁那里,谁吃到就是谁的咯。” 乾元帝和陈王眼里也染上笑意,吃饺子博彩头,他们父子俩从来都没经历过这些。 守岁的时候,阮子宴的话最多,说到今天上街的事情,不可避免就提到了最近来长安的草原人。 “他们摔跤,喷火,还表演胸口碎大石!可真厉害啊!陛下,您的侍卫会胸口碎大石吗!” 姜氏连忙阻止儿子:“子宴,别胡说……” “陛下对不住,子宴他不懂事……” 乾元帝倒是也没生气,笑了笑:“胸口碎大石其实不难,只要下面的人能承重石头就行了,砸上去的力量都被石头承住了。” 阮子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阮玉垂下眼眸,似乎又染上了一丝怅然。 陈王于是打断了这个话题。 “安安,长公主府下个月可能就能修好,想去住吗?” 阮玉浅浅笑了笑:“不急父王,到时候再说吧。” “也好。” 子时过后,阮玉就有点乏了,她身体要紧,便先回房去歇了。 乾元帝小声道:“瞧着安安还总是有心事的样子……” 陈王:“无碍,总会走出来的,那些个察哈的使臣你看好,不该说的话不准说。” 乾元帝:“已经叮嘱过了,但是父王,这样安安能开心吗?” 陈王:“我给了时间,是他自己不珍惜,还有未来的事情,本王更是没等到任何承诺,你就放心你的妹妹?” 大汗此举,的确也太不把陈王府放在眼里,这可不是菜园子! 陈王笑了笑:“故人之子,一介小辈,本王没那么小气。” 大家都懂了,垂眸微笑。 只有吉祥,心里拔凉拔凉的,哎,他还指望能伺候好大汗呢,晋升无望了……“……你不要太过分。” 朝鲁像是听不见她说的话一样,直截了当就躺了下去。 “来吧,辛苦公主了。” 阮玉:“……”帐外,秋夫人和陈王的谈话则要理智许多。 陈王道:“我初见朝鲁,便觉得他的眼睛像你,但他的性子,又随了很多呼日勒的影子,让人有点讨厌。” 秋夫人:“……” “我的儿子我还是了解的,他和他父汗不一样。” 陈王望向她,笑了笑:“或许吧,我的确还不算了解他,所以,抱歉,我也不能随意将安安交给他。” 秋夫人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尊重安安的想法呢,在她近二十年的人生里,王爷也是缺席的,不是吗?总不能,以生父的身份,强硬要求吧?这也不是,我认识的王爷。” 陈王错愕了一瞬。 “安安这孩子,心性坚韧,冰雪聪明,我很喜欢,朝鲁是有点毛病,但你或许更应该尊重安安的想法,我们谁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陈王垂眸。 “阿绾说的没错,但我对安安的补偿,旁人也无法插手。总不能,知道自己的女儿在长安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我不替她出这口气。这一点,我这个做父亲的,总是有权利做的吧。” 秋夫人也不置可否。 “加上安安的身体情况,所以,我一定要带她走。而你我其实都清楚,草原,现在离不开朝鲁。” 秋夫人眼底闪过一丝痛苦。 “是啊,这里需要朝鲁……” 好似宿命一样。 像个牢笼。 两人都沉默了下去。 “那……朝鲁若是处理好了草原的事,追着安安去了长安,你又如何打算?” 陈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选择沉默。 秋夫人笑了:“你还是不想嫁她到草原,对吗?” 陈王转过头。 “我从不觉得这里是什么好地方。” 秋夫人眼眶忽然红了。 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她也在这二十多年。 “我明白了。”她慢慢转身。 平静了一下心绪。 “王爷,多谢你这些年对魏氏一族的挂念,我只是个弱女子,家门不幸,即便随你回去也帮不了任何,父亲在天有灵,我儿却还在这,此番,我便不回了……” 一阵风吹过,秋夫人的绣鞋上多出了两滴圆圆的水痕。 她快步离开,不再回头,也不再停留…… 前几天阮玉让她们把马头琴拿了出来,也算练了几日,但后来祖鲁节的事情定下来之后阮玉便没心思准备了。 “还是算了。”她想了想道。 璇娘叹口气:“您之前就回绝过大可敦,但是奴婢总害怕到时候出什么意外,毕竟大哈敦……” 璇娘说的话阮玉自然也是听懂了,这也是她当时为何要练一下的原因。 若是没有祖鲁节的事情就罢了,可现在他们要在祖鲁节出头,大哈敦很可能在扎木彦上发难…… 阮玉想了想。 “算了,我对马头琴技艺不熟,强练也是出丑,不如从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可敦的意思是……” “去婆母那边吧,我问问她。” 陈王出去后,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但他看向拱门处,笑了笑。 阮玉回到了马车上,立刻叫来了璇娘和青果,长公主面色严肃地问:“当初我从察哈部落离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从头告诉我,不许有任何隐瞒!” 她睡得越发沉,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次的小刷子没有长安的那么硬和那么痛。 但是这感觉让阮玉有些奇怪…… 黑漆漆的帐中,有人深陷梦中,有人忙碌忙碌。 只有外面枝头的鸟,又扑扑扑地飞走了。 这次,它们没有发出嘎嘎嘎的笑声, 像是羞的。 枝头一晃一晃,墨色的天空中月亮也升了起来,但是没多会儿,月亮又躲到了云层里面。 阮玉在梦里忍不住抓了抓,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只有虚无缥缈,她想睁开眼,又觉得梦魇的感觉笼罩了自己,最后竟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来…… 第 25 章 025 阮玉在梦里艰难地挣扎一番后,终于慢慢睁开了眼,她脸颊红的不正常,双眼看着帐顶,头脑阵阵发麻。 朝鲁停了下来,但还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的阮玉睁大了眼,呆傻了一般似的看着他。 朝鲁掀开被子坐直身子,将人再次抱了起来,小小一只,搂在怀中。 怀中人明显呆呆的。 阮玉愣在外面,朝鲁也沉默了下去。朝鲁语气含着一丝讨好祈求:“你忘记之前在草原上那回了,你身上的味道就很好闻,我闻着就不疼了。” 阮玉:“……” 那回和这回的情况又不一样,亏他好意思说出口。 但想到他今日因何受伤,阮玉到底还是没忍心拒绝:“算了,我就在外室。” 朝鲁飞快扬了扬唇:“都好。”阮玉坐在案前,想了好一会儿竟然不知从何下笔。 给阿娘弟弟的信她可以洋洋洒洒三大张不带停笔,但是给朝鲁的…… 阮玉笑着摇头。 娜仁帐中。 查尔和玉珠这次也一道回来了,第一时间就去见了阿妈。 玉珠整个人,容光焕发。 “阿妈。” 娜仁看见她也露出笑意:“我都听说了,恭喜你了玉珠,也感谢你为我家查尔怀了个孩子,接下来,恐怕要辛苦你了……” 玉珠之前对这个婆母是有点意见的,但现在,看见乌娜的下场,她只觉得自己命好。 萨仁犯了错,丢了命,但是阿妈却能明哲保身。 说句不该说的,现在大哈敦位置空缺,自己婆母才是最有胜算的一个。 玉珠望着娜仁灿烂的笑其实都有点恍惚,阿妈有这么想过吗? 娜仁又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我听说,互市监的事情也办的不错,你做的很好,阿妈为你骄傲。” “应该的,阿妈。” 最后,娜仁看向了宝音。 宝音朝她甜甜一笑。 “辛苦了宝音,这次可学到了什么?” 宝音:“学到了很多阿妈,中原让我开了眼界,哥嫂都待我很好。” 娜仁微笑道:“那就好,既然回来了,就都好好休息。查尔留下,阿妈有话和你说。” “是。” 玉珠和宝音先退了出去,玉珠忽然扭头看向宝音。 “我觉得,你的命真的很好。” 宝音抬眸,笑:“嫂嫂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说,你之前是仇山的人。” 宝音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嫂嫂怎么知道的?” “我父亲是阿拉善的亲王,阿拉善和仇山离得近,仇山又和我阿妈的养父养母离得近,你是因为这个才认识我阿妈的吧?” 宝玉轻笑:“对,那年差点死在羊圈里,是阿妈救下了我。” “所以说啊,你命多少,你看看现在草原的局势,大哈敦故去,克烈部是我阿妈坚强的后盾,这大哈敦之位,还不一定落在谁头上呢,若是……”玉珠笑了。 “若真的是那样,查尔就成了最尊贵的台吉,而你也是最尊贵的别吉咯。” 宝音笑意更深:“不及嫂嫂,嫂嫂娘家好,婆家又平步青云,现在还怀胎六甲,嫂嫂才是最有福的人。” 玉珠笑了:“我看你挺顺眼的,多来我帐中坐坐。” “好啊,多谢嫂嫂了。” 忽然一本正经起来还有点不习惯。 稳了稳情绪,才终于慢慢落笔—— 阮玉没回头,走了出去。今天姜氏便准备搬家了。 他们母子因为身份特殊,宅院也相对比较僻静偏远。 陈王府的小厮们开始忙碌,马车一辆接一辆开始出发。 朝鲁今日还得进宫,因为要和乾元帝商议都护府重新扩建的事情,再加上先前互市监效果很不错。 乾元帝有意继续再扩大范围。阮子宴练武的武馆内现在空无一人,阮玉其实来过这里,但这几个月她都是足不出户,此时看见附近的街市,甚至有点陌生。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心情可能真的出了点问题,或许真应该经常出来走走。 很快,马车抵达了武馆附近,姜氏和儿子同车,立马就要下车去,却被阮子宴立马拉住:“娘。” 他换上了个嬉皮笑脸的神情,哪里还有刚才手上的蔫吧样子。 “我没受伤……娘你看。” 他伸出胳膊使劲擦了擦,身上的紫青色一下就掉了。 姜氏愣住了:“你这是……” “娘,我请的那个草原人,其实是……” 阮玉不知道前面马车的情况,径直就准备下马车去。 谁料,周围忽然传来了一阵飞快的脚步声,接着,那车夫闷哼一声,“哎哟!” 似乎就被谁拽到了车下去。 阮玉今天是临时出门,又着急,压根没带几个侍卫,周遭人还没反应过来,长公主的马车就被另一人驾着车极速朝前跑去了。 所有人直接楞在原地。 姜氏这会儿听到动静也立马走了下来:“这怎么回事!这到底是谁!” 阮子宴虽然相信了朝鲁的话,但没想到他会抢车…… 瞬间紧张起来,他不会被骗了吧! 唯有璇娘和青果,因为刚才已经下车,所以自然看清楚了“抢车”那人的模样…… 表情复杂。乾元帝: “有道理,这肯定不行……” “那就是了,又是一年春闱,琼林宴上总有些好的,本王会留意的。” 乾元帝笑道:“明白了。” “夫人……不必担心……那人,不会对公主如何的……” 大汗……还真是,即便登基,依然不改那熟悉的作风。 办事情和当初的四台吉,没有任何区别…… 朝鲁进宫,与他商议了一个时辰。 等结束后,乾元帝才若有似无笑着问他:“大汗右边眉骨怎么了?听说昨晚有人对大汗不敬……?” 朝鲁愣了一下,笑了笑:“没事,喝醉了酒自己不当心,陛下不必放在心上了。” 乾元帝笑意更深:“那就好。”“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大汗也太过分了!”青果道。 阮玉进屋之后坐下:“也没什么吃惊的,他不是就那个性子。” 青果小心翼翼看了眼公主的神色,公主虽然语气有点冷……但似乎也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姜氏也看出来了,试探问道:“安安,你父王估计会很生气,这个年轻人也的确太莽撞了。” 阮玉愣了一下:“我……也没怎么样,璇娘,你去父王那边一趟,问问看……” 璇娘唇角勾起:“是。” 姜氏心里有了八成的成算,但心里也有点气:“安安,让你父王教训他一下也好,不然也太肆意妄为了,还有先前的事情,怎么着都得有个说法。” 阮玉心里有点乱:“好,我知道娘,您不操心。” 姜氏当然不会对女儿的事情指手画脚的,笑着着人布膳,忙了一整日,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呢。 阮玉一直没什么胃口,但今晚却有点难得地,多喝了一碗汤。 朝鲁起身告退。 等出宫后,哈斯不解:“大汗怎么又算了,那个什么世子……” “算了。我还真和他一般见识不成。” 他目的本来就只是……“玉玉呢!” 朝鲁火急火燎赶来,却没想到被挡到了帐外。母亲和阿姐就在帐外说着什么,见到朝鲁,两人眼神都有点复杂。 秋夫人还好,还能笑着问:“喀尔部落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朝鲁却是顾不上那些:“母亲,玉玉不是醒了吗?我要进去看她。” “你别着急。”秋夫人拉住了儿子。 “陈王……在里头。让他们先聊聊吧。” 朝鲁愣了一下,忽然皱眉道:“玉玉才醒,他着急说什么!我就不该走!” “迟早也是要知道的,而且……这的确也是急事。” 朝鲁听懂了“急事”的含义,眼眸低垂。 “长安的那药引,我可以派人去取,用最好的马。” “可你知道陈王的意思是……” “他什么意思!他要带玉玉回长安!”朝鲁忽然有点激动起来。 “中原的战事还没平!路上出了意外怎么办!我不同意!” 他气哼哼喘着,情绪激动。金帐内。 朝鲁匆匆赶来,还有巴雅尔、达慕。 巴雅尔一条腿有点残了,神情颓靡,达慕也差不多。 但是父汗病重,他们无论如何也应该守在旁边。 唯独查尔,还在昏迷。 李素在陈王的授意下也赶了过来,先是牧医上前,而后是他还有徐大夫,一道会诊。 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大汗本就有亏空之症了,最近大概神思郁结,隐隐有中风之症啊。” “凶险吗!”朝鲁急道。 “回殿下,中原认为此症十分凶险,或许这两日大汗昏迷时,要格外警惕。” 朝鲁神思复杂。 察哈部落的不少大臣们都在此时赶了过来—— 有人提议:“请四殿下暂行可汗之位,主持大局!” 一人喊,众人全部附和。 “请殿下定夺!” “此也为大汗所愿!请殿下暂行可汗之位!” 帐内忽然一片乌压压的人跪了下去。察哈部落大胜,敖汉彻底投降。 这消息第二天一早就传了回来,比朝鲁预计的还要早一点。 在这个动荡的时候,也总算是个察哈部落的子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朝鲁一早就出门去了金帐。 而今天,阮玉打算去耕地那边看看。 宝音已经醒了。 只是蛊虫反噬,心智退化到了十岁左右,而且再也无法恢复正常了。 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留了一条命。 流羽部落坚持要将图灵带回去,而图灵也要带着宝音走。 其实大汗已经有了松口的迹象,且并不打算严惩图灵,但是图灵自己也愿意在这里待下去。 临走的时候只要求一点,带走阿妈和阿兄的牌位。 其余的,他什么都不要。 流羽部落不打算多留,下午便要出发。 呼日勒坐在帐中,神色有点怅然。 “可能是年纪大了,心就有点软了。朝鲁啊,去替本汗送送你六弟吧。” 朝鲁本身就有这个打算,立刻骑着骧武,赶去了察哈部落的边境。 图灵抱着牌位,正和流羽部落的人一道走着。 “六弟。” 图灵脚步一顿,慢慢回头。 朝鲁下马:“六弟,就这么走了,和四哥也不说一声?” 图灵动了动唇,却是很难发出一个声音。娜仁在帐中,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 越想越不对。 她案前烧着的香一个劲儿地往鼻息里钻。 “宝音?” 她忽然抬头,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答。 “宝音呢?” 她忽然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朝鲁笑了下:“那边宽敞,陪我走走吧。” 朝鲁皱起了眉,第一时间看向了阮玉,还有母亲。 秋夫人和海拉都沉默下来,海拉叹了口气,拍了拍朝鲁的胳膊:“别担心朝鲁,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了……” 朝鲁:“他要带走玉玉,我也要走。” 玉玉既然都看穿还提醒他,点到为止吧。 等朝鲁出宫之后,就听说今天阮子宴要搬家的消息。 朝鲁笑道:“走,去给我徒弟帮帮忙!” 大家心领神会一笑。  “殿下,不要,求您……” 查尔帐中。此时他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就像是在灵州的那种冲动,被放大了数十倍。 他需要发泄。 玉珠又不在身旁。 晨起这婢女又在面前晃悠。 查尔忍无可忍。 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帐帘被猛然扯开—— 一群乌压压的人闯了进来,那婢女吓得花容失色,即刻扯过衣衫遮掩住自己。 呼日勒几乎一窒,随即震怒! “查尔!你身为主将!此时此刻就在做这种好事!” 娜仁闯了进来,差点儿站立不稳! “查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查尔几乎是怔愣在原地,片刻后,浑身的燥热才终于慢慢退了下去。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五月底。 朝鲁收到了玉玉的第一封信。 朝鲁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也很少盛怒。 但这次,哈斯他们都看出来,殿下是真的动怒了。 也不能怪,在灵州不过才短短一个月,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两三次,谁能受得了!哈斯觉得就算是把对方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那老太婆知道朝鲁的身份,阴恻恻笑着道:“把你媳妇让出来,我保证她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总归也是个将死之人,何必留在身边!” 朝鲁冷笑一声,“做梦。” 哈斯猛然扬起一鞭子:“你还敢咒人!说!谁派你来的!解药在哪!” “咳……”那老太婆虽然阴毒但也的确有点体力不支,“我说了……解药只能是我儿……” 杨充此时从外面走上前来,“殿下,查到了。” “说!” 杨充有点犹豫地看了眼那老妇,低声道:“她也是巫蛊的后人,有个儿子,但心智不全,应该是想……” 后面的话杨充没说完,朝鲁的拳头却已经嘎嘎作响。 他上前几步,忽然捏住了那老妇的下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谁指使你的……” 那老妇几乎窒息,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尊贵的四台吉……近日你想象谁最恨你,那自然就是谁了……” “是大哈敦吗!”朝鲁手上的力气又紧了几分,那老太婆的笑越来越扭曲。 在她的脖子几乎要被朝鲁掐断之前,朝鲁猛然松开了手—— “萨仁……” 朝鲁眼中掠过一丝杀意。 他刚从战场上下来,盔甲上还沾着血。 但听到哈斯的话,眼神瞬间一亮,立刻就将他手中的书信抢了过来。 还不待回到帐中,就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嘿嘿傻乐。 和先前冷着脸回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阿福还想凑上来看一眼,被朝鲁胳膊肘一挡就轰走了。 “去去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阿福笑着摸了摸鼻子:“诶。” 与此同时,查尔和达慕也一样收到了家书。 达慕神色淡淡的,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打开瞧了瞧,眉眼也藏着些淡然的笑意。 查尔则是在帐中,打开看后眼角抽了抽。 大哥四弟看完家书肯定都在乐呵,想也知道是自己妻子的关心。 唯有自己,玉珠竟然气哼哼叮嘱他少往妓营去。 查尔心中有点火气。 她到底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 一气,这家书也就懒得回。 不过玉珠倒是提醒了自己,一婢女忽然上前倒酒,身段颇好,也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查尔竟然多看了她几眼,那婢女红着眼垂下头,连忙转身走了。 军帐角落处,图灵原本正准备回营,忽然,一只鸽子扑棱着停到了他的脚边。 图灵脚步一顿。 他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之后将那鸽子抓住,脚踝上果然有个不起眼的字条。 他默默收进掌中,转身进了帐内。 字条很小,话语很短。 图灵看完,面无表情。 堂堂三殿下,在前线战事最危机的时候,竟做出这种荒谬的事情。 犹如一头没有理智的兽。 大汗气急败坏,拂袖离去。 秋夫人在帐门口冷眼瞧着这一切。 她有点不解,在人群中找寻杨虎的身影。 娜仁忽然回头,冷冷盯住了她。 这眼神,犹如毒蛇。 阮玉也不甘示弱,挡在婆母面前,“母亲,我们走。” 秋夫人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此处。 “大汗说是徒弟,分明就是上赶着给小舅子帮忙吧!” “得了得了,看破不说破……” 不多会儿,朝鲁便听见青果似乎送来了书本和纸笔,知道阮玉在外面后,他心里便彻底安定下来。 他留得住她一时,便能一直留住她。 刀伤处也是真的有点痛。 朝鲁眼里闪过一丝晦暗,闭上了眼……萨仁似乎明白了什么,发出一阵古怪的笑意。 “原来如此……这十几年,你与大汗争吵,一次次推开,都是为了自保,在暗中发力……魏婉,你真是好心机!” “心机?我为自保,为我一双儿女筹谋,也叫心机?怎么,就允许你为了达慕铺路伤害其余人,别人就不能反击!” 秋夫人说到激动处,也是怒火攻心,海拉连忙上前搀扶:“母亲……” 萨仁仰天闭目,眼泪从眼角流下。 海拉抿唇:“萨仁,你若真心是为了达慕,我给你一个选择。” 说完,她扔了一把匕首过去。 萨仁睁开了眼。 “达慕是父汗的大儿子,但有你这样的母亲,是他的耻辱。”海拉的提示已经非常明显,秋夫人没动,显然母女一心。 “你聪明些,就该明白我说什么,你想给达慕再娶,是嫌弃人家乌娜,但你自己呢?事到如今,父汗厌弃的是你!” 厌弃。 萨仁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她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慢慢拿起了匕首。 “是,是厌弃,我的丈夫,早就厌弃了我,但我这辈子,与他最美好的时光,都是被你破坏了……魏婉,我可以去死,但在那之前,我必须要杀了你!”说完,萨仁狠厉抬头,猛然拿着匕首朝秋夫人刺去——! 海拉大惊! 立刻上前踢开萨仁,同时护着秋夫人朝后退,但秋夫人的胳膊还是被萨仁刺伤了,她自己又是朝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床榻边角…… 接着,整个人就脱了力气…… “母亲,没事吧!”海拉急得不行。 秋夫人捂住了胳膊,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看向萨仁,忽然睁大了眼,海拉也慢慢望了过去。 帐内沉默了一瞬,海拉走了过去,她试探地探了探萨仁的鼻息,接着缓缓转头:“母亲……快不行了。” 秋夫人忽然闭了闭目。察哈部落。 辰时左右,大哈敦帐中的婢女和往常一样去给哈敦送早膳。 但推开门后不久,一阵尖叫声便直接从哈敦帐中传了出去—— 几个婢女全都跑了出来。次日一早,杨充发现那老妇死了。 朝鲁听说之后沉默了片刻,脸色果然不大好看。 哈斯:“她奶奶的,还真是个犟种,也撑不了多久的样子……” 朝鲁面无表情:“她儿子呢?” “查到了,正在派人抓捕。” “顺藤摸瓜,全都给我抓回来。” “是。” 消息传到了大汗耳朵里,呼日勒立刻赶了过来。 萨仁,死了。 呼日勒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达慕闻讯赶来,崩溃地跪倒在了帐外,亲贵大臣们一应赶到,消息震惊了整个草原。 呼日勒赶到的时候,帐中还没什么人,萨仁躺在榻上,似乎死不瞑目。 但呼日勒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中捏着的一个东西,呼日勒眯起了眼—— “大汗!” 在外面的人闯进来之前,呼日勒立刻将那东西先收了起来。 等人进来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大哈敦殁了,准备后事。” 娜仁稍后也踉跄赶了过来,神色崩溃—— “大汗,大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阿姐她是被谁害死的……” 呼日勒虚虚扶了她一把:“娜仁,你冷静点,现在还不一定是有人害她……” 娜仁摇头:“不,我不信,我要进去看看我阿姐……” 呼日勒倒是也没阻止,放她进去了。 大哈敦帐外乱糟糟的,呼日勒面色倒是十分淡定,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他应该处理的事情,同时带走了昨晚大哈敦帐中所有的侍女。 严加审问。 海拉也缓缓站起来:“是她咎由自取,与任何人无关。我去处理一下现场,明日……” “不必。”秋夫人忽然睁开眼。 “海拉,不用任何处理。” “母亲?”海拉不解。 秋夫人望着她,柔柔一笑。 “相信母亲吧。” “当初,是我错了,所以我愿意付出努力。过去的是事情我也不想反复说了,但这次我来长安找她,还希望陈王不要在从中作梗。” 陈王笑了:“如何作梗?” “你休想在琼林宴为她择婿!我们是夫妻!只是暂时闹了别扭!” 陈王笑意更甚:“部落里,没有人给大汗送女子吗?托娅又是谁?琼林宴集齐了世间优秀儿郎,有何不可?本王的女儿绝不会有委屈自己的时候。” 朝鲁:“……” “托娅之事,纯属无稽之谈。” 他忽然紧张起来:“玉玉知道了?” 陈王没回他,朝鲁忽然掀被,猛然站起身:“我要去找她!” 陈王面无表情:“大汗刚才还说自己还需要两日才能下地,既然如此,就先再躺两日吧。吉祥,照顾好大汗。” “是……” 朝鲁:“……” 声音还格外地洪亮! 阮玉的脸颊瞬间红了,不是羞的,是被他磨得! 果真还是个野蛮人! 第 26 章 026 祖鲁节是察哈部落的重要节日,从前一天晚上开始,整个部落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阮玉从卯时就睡不着了,在榻上翻了几下身,一旁的朝鲁便也跟着醒了。 “怎么了你这是。” 阮玉:“……我有点紧张。” 其实相比朝鲁她的任务要简单很多,只是举着烛台在那里站着,可是越是如此,也越是考验人,到时候所有人都从她面前经过,要是丢了什么脸,真是人尽皆知。 朝鲁笑了笑,坐起身来:“怕甚,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人说你,大家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阮玉不信:“大哈敦呢?” 朝鲁:“为了面子和祖鲁节的大事,她最多事后找你,但你怕甚,若是她事后找你,还有我在。” 阮玉抿了抿唇,她自然还是不希望如此,自己能尽力做好的何必留人话柄。 夜已深,萨仁自从被禁足,帐中的婢女少了许多。呼日勒和秋夫人此时已经返回了察哈部落。 刚刚到,呼日勒便立刻去了金帐。 撰写废了萨仁的诏书。 不少大臣闻讯赶来,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时候进城,城里的花灯已经陆续亮了起来,街上的人也陆陆续续多了,马车停到了城郊,朝鲁便带着阮玉下车走路。 准备慢慢逛。 从城门口开始就有不少人在叫卖了,卖什么的都有,花灯、小吃、烟花等等…… 朝鲁忽然看见了一家卖锁的,愣了愣。 “同心锁咯,卖同心锁!灵州城外的鹊桥灵验的很嘞!客官来看看啊!” 怎么灵州外面也有桥? 朝鲁有些纳闷了。 “你在看什么?”阮玉好奇地跟着看了过去。 当听到同心锁的时候,她便笑了:“你不会想买这个吧?这都骗人的!” 朝鲁愣了一下:“骗人的?” “对啊,几乎每个地方都有,这还算好的呢,在月老庙、城隍庙附近更是猖獗,还有什么红绳啦,说辞都一样。” 朝鲁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所以,没有用?” “差不多吧,你不会真信了吧?” 朝鲁抿了抿唇,“没有。” “那就好,别买,都是铜锁,会生锈的,走吧!” 朝鲁想起那对被他收的好好的铜锁,默默不说话了。 阮玉会挑,一路逛下来,寻得都是好看好吃又便宜的小摊位,她还会砍价,商家的任何报价她都能砍下来很多,让阿福和朝鲁目瞪口呆。 阿福忽然同情地看了眼四殿下。 这之后管钱的事……还是得找四可敦啊…… 朝鲁也琢磨了好一会儿,得出了结论—— 这种经商之道,太绕。 “大汗,不可啊!废黜大哈敦不是小事啊!” “混账东西,她这些年背着本汗做了不少丑事,残害本汗的女人和子嗣,有何颜面坐在大哈敦的位置上?!” “大汗息怒,大哈敦固然有千种错,您私下怎么罚她都不要紧,可是明面上,动了大哈敦之位,我们察哈部落就会根基不稳,如今各个部落虎视眈眈,是与我们不利 !” 呼日勒又笑了:“怎么,难道有乱臣贼子打来的时候,本汗还能指望一个女人上战场?!荒谬!” 一日三餐只是保证她活着。阮玉从布庄出来的时候,手上也提了不少的东西。 青果开心极了,“夫人又准备给四爷做衣裳了吧!” 阮玉笑道:“没办法,我的衣裳多,但他的可太少了,总要备上一些。做衣裳又慢,还是提前准备比较好。” 阮玉一边说一边笑着踏出门,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人群挤挤挨挨的,杨充立马上前护在阮玉面前,但阮玉还是被一妇人不小心撞了一下。 对方站直之后,立刻道歉:“对不住啊夫人!” 阮玉:“……没事。”放开。” 阮玉的脚丫就抵在他胸口,这动作,平添了几分暧昧。 “不。”男人直接拒绝。 不仅不松,还朝上抬了几分。 阮玉脸颊一红:“朝鲁,你……” 话还没说完,朝鲁直接动了动腰。 两人俱是闷哼一声,朝鲁就像打开了新世界似的,抬着腿倒是更方便了。 “玉玉,你试试……” 阮玉咬住唇别开眼,两脚兽! 杨充:“刚才又有个小贼守在这里偷东西,夫人没事吧!” 阮玉摇头。朝鲁此时正在郊外忙,互市监的事情其实早就可以结束了,但今日倒好,除了修缮都护府,裴度身上还有个担子就是赈灾,连带着收拾那群狗官。 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今日赈灾人手不够,郊外有流民斗殴,朝鲁看不下去了,主动帮了他一回。 这会儿朝鲁带着人去了城郊,当真看见几个流民在地里打砸抢,当下就出手轰退了这群人。 随后,裴度才赶到。 “多谢殿下。” 朝鲁古怪地盯着他:“你这个巡使手上这么点人都没有?这都要我给你帮忙?!” 裴度苦笑一声:“的确,我也有点惭愧,可如今,都护府互市监还有凉州那边都需要人手,今日事发突然,我临时从外面调人不会这么急事,当真是多谢几位了。” 草原人个头都威猛,这么一来还当真震住了不少人。 朝鲁十分嫌弃地撇了撇嘴:“我们草原上人还没你们多,也没有这样办事的。这些流民……都打哪来的,和土匪差不多。” 裴度:“凉州吧,去年凉州灾荒,不少难民。” 粮食问题也是草原的大问题之一,朝鲁不说话了。 裴度忽然道:“对了。长安最近有了一种新的麦种,说是可以在漠北栽种,我本来想趁着这次商议献给大汗的,殿下既然负责互市监之事,不如先给殿下?” 朝鲁愣了一下:“你不早说,当真能活?” 草原畜牧业发达,可耕种一直都不大可。 “可试试看。” “等你去草原,春耕都过了,你直接给我,作为报酬,我帮你清理这些流民!” 裴度笑了:“可以,一言为定。” 朝鲁:“一言为定!” 不过…… 等裴度笑着转身离开后,朝鲁忽然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被他套路了?” 这麦种本来就要给的吧! 图灵笑道:“没有的事,四哥别多想。” 朝鲁挠了挠头,看了眼时辰,骑马准备回了。 只是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方才感觉被针刺了一下似的。 但也没什么要紧,她便没放在心上。 宝音也从对面出来了,“四嫂!”与此同时,东边宅院。 玉珠抱着查尔的肩膀,竟有些不愿起身。 查尔笑了笑:“怎么这么黏人……” 玉珠懒懒道:“懒得动弹……” 最近也不知怎的了,玉珠发现到了中原之后和夫君的感情的确好了不少,她摸了摸小腹,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也真的能很快怀上。 其实查尔也有这样的感觉,但变化不大。 “最近应该没什么要紧事了,你多去四弟妹那边走走,互市监一成立,咱们也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 玉珠:“阮玉想做生意?” 查尔点头:“我猜的。” 玉珠:“行,我白天去问问。” 查尔点头:“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玉珠咬了咬唇,“嗯。” “结束了吗宝音。”到了一处山脚,马车停了下来。 朝鲁掀开车帘朝阮玉递了手:“下来吧。” “好。”阮玉拉着人,一道下了马车。 这一片的耕地少了,植被明显多了许多,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山丘,上面的桃花开得极好。 “我们就是要去那里吧?” 呼日勒愣了一下,这句话他倒是听进去了。 “大汗,您英明一世,一直将各方势力平衡地极好!可万万不能再这个节骨眼上行错一步!” 呼日勒眯起眼:“本汗就是为了这个部落一生都在平衡度量,着实是累了……萨仁这个毒妇,本汗绝不能放过她!” “大汗,退一万步来说,您废了大哈敦,务必要有新的人选,您想扶持谁呢?不论扶持谁上去,大哈敦之位一定要对部落有益处,这一点……您比老臣清楚啊。”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嘴的,呼日勒彻底沉默了下去。 而秋夫人回到帐中,也显得有点疲惫了。 青姑送来热水,转身就去熬上了药:“夫人,这阵子您操劳过度,奴婢给您熬点补药。 “好,辛苦你了。” “夫人……您说,大哈敦真的会被废掉吗?” “不会的。”秋夫人淡淡道。 青姑噎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片刻后,还是叹了口气。 或许对于大汗的了解,夫人才是最深刻的那个吧。 办完了正事,阮玉并不想在田埂上多待,立刻就转身回了马车。 朝鲁这会儿也跟着一道。 他一言不发,似乎心事重重。 阮玉以为他生气了,还扯了扯他的袖子:“夫君?” 朝鲁回过神,对上阮玉的眼神,他笑了笑:“刚才在想事情。” 阮玉笑道:“那个犁车如果能改好的话,会是造福百姓的农具,你没有……” 生气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凉州。 互市监确定之后,朝鲁便陷入了无尽的忙碌当中。 他早出晚归,几乎累成了一条狗。 这件事比他想象的更加繁琐,每日连饭都没时间吃,最期待的,莫过于每日结束劳累之后回到家中。 又结束一日,朝鲁正从衙门蜀走了出来。 遇到了晚归的裴度。 裴度微微朝他一笑:“殿下要回去。” 朝鲁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莫非你还要继续?” 裴度:“有些事情还需要处理,不是互市监的事。” 朝鲁懂了,是贪官污吏。 这中原的皇帝真是厉害,一个人当两个人使。 他们草原的牛马也没有这样的。 他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行,先走了。” 裴度笑了笑,给他让路。 朝鲁每日都是骑着骧武来回,刚刚翻身上马,图灵和查尔便策马赶了过来! “四哥!” 图灵都有些喘,可见跑的多急。 “喀尔刚刚传来的消息,出大事了。” 朝鲁神色渐渐冷了下去,余光看见裴度似乎也在看这边:“走!边走边说!” 图灵联系的巫医昨日已经到了魏府,阮玉命人好生招待。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位佛家的高僧。 又怎么是巫医? 这件事阮玉也不敢多问,只是命人一日三餐送过去,没有丝毫怠慢。 璇娘下午的时候来回话:“夫人,那位高僧说明日就可以给四爷安排解毒。” 阮玉松了口气:“好,等朝鲁回来,我明日让他休沐。” 青果笑道:“那四爷肯定开心死了,这几日我瞧着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 阮玉笑了下,看了眼时辰:“备膳吧,是辛苦,多准备些他爱吃的。” 忽然,阿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夫人!喀尔部落出事了!” 阮玉心中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对。”朝鲁也挺兴奋的样子,“你先走,走不动我背你,但是我衣裳可是粗布的,万一刮了你的衣裳你可别嫌弃。” 阮玉低头看了眼:“这有什么,我又不是只有这一套衣裳,走吧。” 这山路看着挺平缓,应该没什么问题。 璇娘青果阿福还有哈斯他们都远远地跟在后头。 一刻钟后—— 阮玉脸蛋绯红,不停地扇着风喘气。 朝鲁无奈了:“刚才的大话呢?这才一刻钟。” 阮玉也很郁闷呀,这北方的山坡完全不一样!她在长安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和母亲去郊外的寺庙上香,都有台阶,而且并没有这么高! 朝鲁笑了笑,走到她面前:“上来吧。” 阮玉看着他的背影,却又有点犹豫了。 朝鲁不解:“怎么了,真怕刮坏了衣裳?” 阮玉:“……才不是。” 她不过是心疼他,刚干完农活又要背自己上山,这桃花其实也不是非看不可。 “快上来吧,走不了一会儿了,山上还有果子,我给你摘果子吃去!” 见他坚持,阮玉也只好应了。 爬上去,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 朝鲁毫不费力就站了起来。 站起后,他还低低笑了两声。 阮玉不解:“你笑什么?” 朝鲁耳根有点烫。 “玉玉你好软。” 而且真的长大了。 阮玉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低头一看,脸颊也红了个透! 阮玉猛然就去扯他的耳朵—— “朝鲁!” 朝鲁的笑声毫不遮掩地洒在了山林之中…… 宝音刚靠近阮玉,脸色忽然一变。次日帐中还黑着,阮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男人便起了。 他似乎又在揉捏着他颇为喜欢的地方,阮玉忍无可忍睁开了眼:“你还不走?” 朝鲁嘿嘿笑了笑:“你继续睡,这就走了,晌午我会回来。” “随你。”阮玉想起他的恶劣,翻了个身不管他,朝鲁也不沮丧,凑上去又亲了两口她的雪背,这才起身穿好了外衣。 等木门咯吱一声,阮玉再次陷入了梦境。 太累了。小厨房马上就要进来送膳了,夫妻俩温存黏糊了一会儿阮玉便将人推开了。 “先用膳吧,我还要和你说说明天的事。” 朝鲁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坐了起来,他已大大咧咧脱掉了外衣,内里一件这短衫开到胸前,上面还隐约可见阮玉昨晚抓出来的红印,阮玉只看了一下就别开了眼。 “了空大师已经住下了,说明日就可以开始解毒。” 朝鲁唔了一声,随后又俯身上前缠住阮玉—— “解毒要多久?是不是一天一夜?” “两天一夜……” 朝鲁:“你会进去陪我吗?” “不会……大师说了,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你。” “你又不是旁人。”朝鲁很不乐意。 璇娘和青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阮玉无奈地推开了人:“你别开玩笑了,快起身用膳。” 朝鲁这才不情不愿地朝后靠了靠,阮玉走到外室,和璇娘她们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两人这才退下,朝鲁也走了出来。 “解毒之后,我要去一趟喀尔。”他忽然道。 阮玉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鲁要去也是应该的。 “那先吃饭,早点休息。等你身体康复再见到母亲,母亲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直到她足够睡饱,已经快到巳时。 阮玉叫进璇娘,垂眸吩咐:“今天朝鲁要回草原,你们准备一下,替他收拾收拾行李。” 璇娘吃惊问道:“四爷要去多久?” “可能就两日吧,多备些路上的干粮,最近早晚温差大,衣裳也备全一些。” 璇娘笑着应是:“夫人贴心,奴婢这就去。” 阮玉幽幽叹气,她是贴心。 也是心软。 “四嫂,你……” 阮玉奇怪:“怎了么吗?” 宝音绕到阮玉身后,眉眼忽然就沉了沉。 “没事,没什么……” 阮玉道:“行,那咱们就回去吧,集市上也过于嘈杂了。” 宝音:“嗯,好……回去吧。” 娜仁偶尔会来看望顺道送点东西,但此时此刻的帐中空无一人,秋夫人和海拉很顺利便走了进去。 萨仁睁开眼,看见来人之后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是你?你来做什么?” 秋夫人面无表情:“我来是问你,你到底要对我儿动几次手!” 萨仁愣了愣,忽然笑了:“怎么,得手了?哈哈哈,苍天有眼。” 海拉气得上前骂道:“你这个毒妇!到底为何!” “为何?”萨仁恶狠狠看着秋夫人:“自然是因为我恨你!我从二十年前就恨你,你难道不知道!” 秋夫人可悲的看着她:“我知道,但就为了一个男人,这么多年了,我也无意和你争抢,你却非要,做到这个份上?” “我这……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在朝鲁十三岁那年杀了你!放纵,放纵你们这对狼子野心的母子成长!” “是不想杀我,还是不能杀我?你心中清楚的很。”秋夫人冷冷道:“伊敏之死,你这么快就忘了,当年,不过是伊敏被蛊虫反噬,你想杀,却杀不了!” “我想杀你,有一万种法子!是你,是你过于狡猾!魏婉,你疏远大汗,让我放松警惕,你还不惜让朝鲁出去当质子,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名字么……怕是这么多年,你自己都忘了,我,却是记得很清楚!你不过仗着大汗喜欢你,为所欲为,你把大汗的心放在地上践踏,一次次的羞辱我,你假意疏远,不过都是你的手段!” 秋夫人可悲摇头:“你真是个疯子,永远活在男人的世界中。” “大汗是我的丈夫……你们中原的女人,当然不懂我们草原的忠贞……你就是忘不掉你那个未婚夫对吧,这么多年,魏婉,你也不好过……” 秋夫人笑了笑:“是啊,但是比你还是好一点。萨仁,不管你信不信,我魏婉,从来对大哈敦之位,都没有兴趣。从来,都没有。是你一直将我当做假想敌,从前你只对我下手,我忍了,但现在,你不止一次朝我儿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就该早点,早点……” 萨仁情绪激动,话已经快要说不上来了。 秋夫人忽然在萨仁蹲下,捏住了她的下巴。 “是该早点,早点杀了我们母子三人,对吧……就像你曾经……对贺娜、对五台吉那样,对吧……?” 秋夫人说完,萨仁猛地抬头。今晚人多,百姓们可以竞相出游吃喝游乐,官服衙门却得辛苦一下了。 巡视维护城内治安,这是裴大人给的首要任务。 这种场合,小贼多,寻事的多,烟花爆竹引发的火灾更有可能。 所以隔上不远处,都有便衣官吏在人群中游荡。 而裴度本人,也是到了望月楼上。 “大人,今晚的守卫都安排好了,应该没有大碍。”流云来报。 裴度站在顶楼看着灵州城的繁华景象,“嗯”了一声。 流云犹豫了片刻:“大人,可要去集市上逛逛?” 裴度顿了顿:“不去了。” 这万千灯火也没一盏是属于他的,热闹他融不进去。 忽然。 裴度看见了一道身影。 眼眸微微一动。阮玉猛然坐起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她几乎立刻翻身下榻朝外跑去! “夫人!” 璇娘和青果就在门外,吓了一跳,赶忙迎了过来,图灵、查尔和宝音也正在院中。 “四嫂!” 阮玉惊慌失措:“朝鲁呢!” 图灵立刻道:“四嫂,四哥没事,不用担心。” 阮玉:“真、真的?”阮玉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 璇娘和可敦将午膳都送了过来。 “夫人……用完膳不回房歇息片刻吗?”自伊敏死后,乌娜便病倒了。 达慕偶尔会来看看她,但乌娜都一言不发,但也不哭也不闹。 直到今日,达慕马上要离开的时候,乌娜忽然道:“殿下,你会再娶一个新可敦吗?” 达慕顿住了脚,默默转身。 他犹豫了片刻:“不会。” 但正是这份犹豫,让乌娜察觉到了。 “可是大哈敦,已经在为你张罗了吧?” 达慕:“乌娜,你先好好养病,不要想这些了。” “做不到,病好之后呢?殿下会接我离开吗?” “如果……你想的话。” 乌娜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眶终于有些红:“殿下,可以不娶吗?带我回察哈吧……” 达慕望着人,眼底也有一些情绪翻涌:“这件事我会和父汗说,你不要听外面的消息,好好休息。” 说完,达慕就转身离开了。 阮玉摇了摇头:“不了,我就在这,等到朝鲁出来。” 璇娘轻叹一口气:“那奴婢在这陪您。” 阮玉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玉珠和宝音一道来了,陪着阮玉说了会儿话,但见阮玉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玉珠便提前走了。 宝音倒是留下了,阮玉:“难为你耐得住性子。” 宝音笑道:“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在哪都是待着。” 阮玉见她走到哪都离不开这些草药,好奇问了句:“你医术是和谁学的?” 宝音:“我娘是个采药女,我就是跟着她略懂一些皮毛,不算什么医术,会配一些简单的草药罢了。” 阮玉笑了下:“那也很厉害了,我小时候也对医书很感兴趣,但是看着看着就觉得枯燥,对了,我那边还有几本中原带过来的医书,到时候我给你送去。” 宝音眼前一亮:“真的?” 阮玉笑道:“这还有假?回去我就给你找。” 宝音:“谢谢四嫂。” 她盯着阮玉看了好一会儿,在阮玉察觉之前忽然别开了眼。 阮玉并未放在心上。 “真的!解毒还有两个多时辰,四嫂稍安勿躁,昨天晚上的事情都过去。” “昨晚到底……” 宝音道:“有人会操控蛇蛊,想要来暗害我们,蛇蛊是蛊毒里面高级蛊术,和狼蛊毒一样,我们怀疑和上次给四哥下毒的是一个人。” 阮玉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脸色难看极了:“是大哈敦的人?” 查尔和图灵对视一眼,图灵道:“可能。” 阮玉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她竟然还在纠缠我们,她想把所有的账都算在朝鲁头上?!” 喀尔的事情,有婆母的助推。 大哈敦一直以来都恨他们,如今怕是背水一战。 宝音忽然拿出了一个瓶子,里面是一条小蛇,阮玉吓得又后退一步。 “四嫂,你别怕,这蛊虫已经半死不活了,但能抓到一只,就能找到下蛊者。” 图灵也道:“我已去信给父汗和伯母,若真是大哈敦所为,她逃不了。” 阮玉稳了稳心神:“了空大师……”格桑在帐内,遣散了所有人,对着黑暗中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掌握那么厉害的巫术?!达慕杀掉塔伦的时候我都惊呆了!你再帮帮我,帮我登上首领之位好不好!” “我帮殿下,殿下有什么可以回报我的?”一道黑影闪过。 “你想要什么都行!权势、地位、金钱?!” 对方轻笑连声:“这些我都不要,我家主子,只要伊敏的命。” “伊敏的命?哈哈哈哈哈。”格桑大笑。 “那我们也算是志同道合的人了,只要我上位了,要她的命还不简单,一句话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早看不惯那女人了!” 可格桑刚说完,忽然帐内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窸窸窣窣,像是万虫爬过的身影,黑暗中的那人脸色猛然一变,迅速就隐藏到黑暗之中,格桑愣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四周—— “什么鬼东西?”乌娜回到自己帐中时,达慕还在外面奔波。 对丈夫,她生不起一点怨恨,而更多的都是愧疚。 这次回来,乌娜全然没想过娘家竟然会有这么的腌臜事,扰的她心烦意乱,甚至想提前和达慕回喀尔了。 可她又不能这么的自私…… 夜幕降临,乌娜再次去看望伊敏,撞到了一个急匆匆走来的侍女。 “慌什么?”乌娜拦住了对方。 “大可敦……” 乌娜:“你找阿妈作甚,我阿妈才吃了药歇下。” 那婢女睫毛颤抖:“是、是……” 乌娜皱起了眉头:“我阿爸那边出什么事了?” “大人喝醉了酒……吵着要见夫人……” 乌娜皱起了眉头,事情发生之后,阿妈便直接不让阿爸露面,将人关在了自己帐中,这会儿又在闹什么。 “不许打扰我阿妈,我去看看。” 乌娜吩咐道,说完,就抬腿朝塔伦帐中走去。 她也怒气冲冲,父女关系在破碎边缘,她真的很想问问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即便伯父去世他没有很伤心,总要顾忌体面! 如今孝期都没有过,她真的难以置信自己的阿爸会闹出这样的丑闻! “你们都退下!”乌娜到塔伦帐门口时声音都染上了怒意。 周围的侍卫婢女们纷纷应是,退后离开。 乌娜径直闯了进去。 帐内,酒气熏天。 乌娜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 此时此刻,她连一声“阿爸”都不愿意叫了,直接就走到了里帐。 可里帐内,空无一人。 “阿爸?!”乌娜出声喊道。 无人应答。 可房内分明有人! 乌娜皱起了眉头…… 就在她觉得不适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身后投来一片阴影,下一瞬,一只胳膊便牢牢钳住了她的胳膊—— 乌娜睁大了眼,喉咙里迸发出了惊恐的声音,可下一瞬,却被什么东西猛然捂住了口鼻……接着,就再也不省人事了。 话音刚落,忽然从房顶掉下来了密密麻麻的虫子,直直掉入到了格桑的嘴巴里,鼻孔里…… “啊——!” 他开始痛苦地嚎叫。 开始疯狂地挖着自己的脸。 可在旁人看来,周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发了失心疯的大殿下。 格桑死了。 浑身被啃噬烂透。 消息清晨就传了出去,呼日勒听说之后愣了好一会儿,萨仁跑过来的时候也跌跌撞撞。 喀尔部落中邪了! 所有的人都人心惶惶! 呼日勒赶到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厚葬吧。” 他一一扫过人群,没有看到伊敏的身影。 宝音垂眸道:“大师昨晚也差点中招,晕了过去,但是应该无碍了,还好之前给四哥的解毒的步骤全都做完了,没耽误什么事,四嫂不用担心。” “宝音,你……” 阮玉依稀记得昨晚是宝音在这驱散了那蛇。 宝音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笑了笑:“我爹就是养蛇的,我旁的不会,驱蛇还是有点本事的。” 阮玉看着她神色复杂,半晌之后才道:“多谢……” 那身影欢快地像一只小兔,从人群中迅速穿过,她走得很快,脚步欢脱,可身后有另外一道身影如影随影的跟着。 不远不近,却挡住了其余人的视线和身影,确保她能随心所欲地逛街,偶然一次她差点被绊倒,身后的大手也能稳稳扶住她的背。 朝鲁幽幽看了眼那人,阮玉小声道:“没事,是我自己不注意……” 朝鲁不大高兴地嗯了一声:“这边还逛吗?还是去看花灯,观灯楼上我定了最好的位置。” 阮玉想了想,“去看花灯吧。” 她已经买了不少东西,逛街也就这样了。 朝鲁握住她的手:“好。” 高大的身影再次将人拢住,两人一道朝着观灯楼去。 裴度也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她在灵州。 上次去魏府喝酒,他也知道她就在附近。 包括璇娘准备的醒酒汤。 但他也只能接触到这些痕迹。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你、你说什么?” “不是你么?图灵他们出生后,你忌惮贺娜,草原双星啊,你怕极了,你利用那场疫症杀掉了贺娜,后来又杀掉了五台吉,我若当时再不避退,恐怕朝鲁和海拉,早就成了黄泉路上的冤魂!” 秋夫人说完猛地挥手,萨仁的头猛然磕到了床头的木柱上。 而她手上的手链,也被萨仁一把扯下来攥在手中。 “不、你血口喷人!”萨仁喊到。 萨仁掐了掐掌心,“你现在立刻写信告诉你的阿爸,一会儿再让达慕来见我。” 乌娜六神无主,哪里还有主见,立刻跌跌撞撞退了下去。 木姑姑走上前来,犹豫道:“大哈敦,四殿下应该就是想教训司礼部的人,您不要过分代入情绪了。” 萨仁:“不,他是一头狼崽子,已经长大了,养不熟的,现在我若不动手,迟早有一天,他会咬掉我的脖子……!” 木姑姑垂眸,不说话了。 第 27 章 027 阮玉睡了个回笼觉,再睁开眼时,已经快巳时了。 她浑身还是感觉快要散架了一般,但比早晨好些,阮玉勉强坐起来,接着就叫璇娘和青果进来了。 璇娘她们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这会儿连忙走了进来。 萨仁一直被幽静在自己帐内。 吃穿用度倒是也不曾亏待。 只是她自己已经心灰意冷,娜仁过去的时候叹道:“上次瞧阿姐就比之前苍老了很多,这次更是了,阿姐,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能这么对自己呀……” “你来了?”萨仁有气无力的。 “大汗怎么会放你来?”阮玉回房默默坐了一会儿,便让青果准备纸笔。 不得不说,昨天的花灯还是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想画下来。萨仁被关了禁闭。 达慕前来看望。 “阿妈……” 夜幕降临。 喀尔部落里,格桑正在听曲饮酒。 一边喝一边大笑:“好个塔伦,白送我一个把柄。” “恭喜殿下。”仆从上前倒酒,笑着道。 格桑已经有了醉意,摇晃着酒杯:“雪月受委屈了,给她黄金和珠宝,送她离开这里,安顿好她的家人。” 那仆从道:“殿下放心,都安排好了。” “这消息现在多少人知道了?” “伊敏虽然尽力在封锁消息,但是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至少几个亲贵大臣都已经知晓。” “好,把这丑事给我传得越来越好!” 忽然,殿内角落里传来一阵笑声。 那笑声阴森,带着几分渗人的滋味。 “谁?!” 格桑脸色一变,猛然转头! “殿下不会当真以为,就因为这件小事,就能影响塔伦的地位吧?” “你是何人!”塔伦说着,已然拔剑对准对方。 可周围空无一人,他们竟然发现不了对方。 “别找了殿下,我只会在想出现的时候会出现。” “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殿下别慌,我是来帮殿下的……” “帮我?”格桑眯起眼,语气疑惑。 “是啊,塔伦再怎么说,在喀尔部落地位也不算低,这件不痛不痒的小事,大概很快就会过去了,那两口子的手段,殿下又不是没领教过……要玩,不如就玩大一点。” “你什么意思?” 寂静的府帐内传出一阵声音,顷刻,格桑的面前就出现了一瓶药。 “用它,可以真的让塔伦身败名裂。” 格桑怔住,看着那药瓶:“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他身边忽然闪过一阵黑影,格桑立刻转身,可那黑影如魔鬼一般,看得见,抓不着,最终只能如魔鬼一样在他的耳边低语。 格桑听着听着……眼神越睁越大…… 达慕身体刚恢复,听说了伊敏的事情,整个人的情绪也不大好。 “阿妈,你……” 萨仁也有点崩溃,猛然拉住了达慕的手:“我的儿,我的儿……你一定要和阿妈站在一起……你去求你的父汗,告诉他那些都是伊敏自己做的,和我无关,和阿妈无关啊……!” 达慕神色复杂:“阿妈……父汗现在正在气头上,他是不会相信的。” 萨仁:“都怪那个女人!都怪她!自从她来到草原,我便觉得她会是我们的绊脚石!我当初就不该心软,就该除掉她!除掉海拉,除掉朝鲁!” 达慕猛然去捂他阿妈的嘴:“阿妈,你冷静点……” “达慕,不,你不知道她的身世,她克死了自己的父母,是中原落难的美人!大祭司说过,她不吉!她还会克死你父汗! 可惜……你父汗已经色令智昏,这么多年,她让海拉下嫁给查苏,让朝鲁被当成质子流浪,这些都是她麻痹我的手段!” 达慕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阿妈,你冷静……” “没关系,阿妈还有一张王牌,达慕……阿妈为你藏了一张牌。”萨仁说着说着又开始笑了起来。 她凑近达慕,“这件事等你父汗消气,很快就会过去的,阿妈不会怎么样的,等我们回到察哈,阿妈给你再物色一门更好的亲事……” 达慕神色渐渐麻木起来,他想到了乌娜。 更好的婚事…… 在阿妈眼里,他又是什么。 达慕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他不想斗了。 转头阮玉去换了身适合作画的衣裳,打开柜子的时候才发现—— 她给朝鲁的手绳还一直都没有送出去呢! 这阵子意外、事情太多,忙的晕头转向。 本来是过年的礼物,竟然拖到了十五之后。 算了,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年节,但是朝鲁的蛊毒也解了,现在送也是可以的。 阮玉打算今晚给他,于是找了个盒子先装了起来,就放在书桌上。 接着,她就全身心开始准备画画了。 湖泊、画舫、漫天的孔明灯。 只是想着她就觉得这幅画面挺好,唇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 璇娘和青果瞧出夫人的专心,也都默默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这一画,阮玉又有些废寝忘食,起身的时候,天色都暗了下来。 她手腕有点酸,放下了笔。 还没画完,今天只是描好了草稿,明日再继续。 阮玉揉了揉手腕就走了出去。 “青果,四爷回来了吗?” “还没呢。” “那先准备着,等他一道回来吃饭。” “诶。” 湖中心,画舫依然没怎么动,但是湖水的涟漪却是一圈一圈朝外散去。 不明显,却引人遐想。 阮玉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观灯楼附近很热闹,阮玉和朝鲁坐下后还看了看四周:“三哥六弟他们也会在这里吗?” 朝鲁摇头:“不知道。” 他现在也根本顾不上管兄弟的事情,这观灯台里人挤人,他被迫和玉玉贴得很近,从后面掌住了她的腰。 图灵其实也在这里,但不在人群中,而是在观灯楼的角落,外面万千灯火的璀璨好像都与他无关,他站在阴暗角落,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东西。 “若是这东西扔下去,人群会炸掉的。六哥还是小心一点。” 宝音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火种。 图灵漫不经心:“炸掉了更好。” 宝音笑了:“六哥开玩笑了,这可是中原,要炸猎物应该去深山老林。” “你怎么知道我要炸的是猎物?”图灵似笑非笑。 宝音:“六哥人挺好的,怎么可能伤及无辜。” 图灵勾了勾唇:“你似乎在讽刺我。谁都知道,我以前将人当活靶。” 宝音不说话了。 “这不怪你,伊敏已经死了。” 图灵眯起了眼,看了她许久。 “没意思,走了!” 他转身就要下楼,却被宝音再次喊住。 “六哥,还没有结束。” 图灵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我知道。” 但第二天下船的时候隐隐还有些不舒服,她不想走一步路,直接上了马车。 看着朝鲁还没事人一样和阿福吩咐交代事情的时候,她真的气得想咬人了。 娜仁笑了笑:“姐姐就是一直这么天真,难道大汗不同意我就没办法了?你是我亲姐姐,若不是前些天不好办,我早就来了。” 萨仁叹气:“难为你了……达慕如何了?” 娜仁在床边坐下:“挺好的,只是和你一样没精神,他将乌娜带回来了。” 萨仁皱眉:“他怎么……哎!” “姐姐,达慕挺重情义,你就别逼他。” 萨仁眼神空空:“我哪里是逼他,只是……哎,妹妹,你应该懂我的良苦用心啊。” 娜仁垂眸。 “姐姐的打算,在上次派人去灵州的时候就落空了。” 说到这,萨仁忽然激动了起来:“你……” “嘘……”娜仁低头。 “放心吧阿姐,你我姐妹多年,我自然还是会帮你一把的,你说……你也是糊涂,心眼怎么就那么死,非盯着朝鲁去……你没看出来,真正改变这些的是谁吗……” 萨仁呼吸急促起来:“娜仁,你是说……” “姐姐,我这可是最后一次帮你了,你放心,我都安排下去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海拉和秋夫人回了帐中,今晚的事情给所有人都留下了太深的阴影。海拉叫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只想把这些腌臜洗去。 秋夫人拍着女儿的后背:“没事了……” “母亲……”海拉哭出了声:“我从来不知道您之前过得如此凶险,是女儿没有用……”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秋夫人擦了擦她的眼泪。 “都过去了,而且,你的母亲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他们想害我,门都没有。” 海拉:“我知道……母亲真厉害……” 她心中也被深深的震撼了,她小时候觉得母亲柔善可欺,现在想来,是自己过于愚蠢。 母亲的隐忍和韬光养晦,都藏着巨大的智慧。 而她也似乎明白了为何母亲一直不愿意对父汗敞开心扉…… 当初经历过这些,又谈什么情情爱爱的呢? “母亲。”海拉擦了擦眼泪:“从今往后,我也会是母亲坚强的后盾。” 秋夫人朝女儿微微一笑:“母亲相信……” “谁说没用……”娜仁低声道:“你啊,就是看不懂这男人的心,被一个女人牢牢抓住,那意志力,就会消沉……” 萨仁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她是不懂。 她从小就不懂这些,阿爸也说过她,直来直往,一根筋。 而她现在看见娜仁,眼底也闪过了一丝陌生。 朝鲁眼神眯了起来,看了她好一会:“可你得学会骑马,或者骑骆驼,我不能随时带你走,另外我们是在外面安营扎寨,这和府帐的环境没法比。” 这一番话,让阮玉也愣了一下,也是……她想的有点简单。 朝鲁见她这样,以为她打起了退堂鼓,于是道:“你若是想出去玩,等狩猎结束,我带你去一趟云起镇,那里和汉人通商频繁,很是繁华,离凉州也不算太远。” 阮玉果然也来了兴趣,她想了想,给朝鲁夹了块肉送到了他嘴边:“谢谢殿下。” 朝鲁倾身接了,从头到脚的每个毛孔都舒坦了起来。 愉悦得有些忘乎所以。 第 28 章 028 下午的时候,朝鲁又出门去了,阮玉在帐中坐了一会儿,便开始思忖秋猎的事情。 阮玉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就像游玩咯?” 阿福笑道:“可以这样理解,从咱们部落出发,朝北朝西大概游视十日,回来也就该过节了。” “女子随行的话,会很不方便吗?” 阿福:“倒也不会,只是每天住的地方都不一定,但咱们人多,定能照顾得好可敦,二可敦每年都去呢,因为会抵达凉州府城,在那会停留一日,大家都很喜欢在府城逛一逛。” 这就是阮玉想去的根本原因,凉州府城,再偏远,那也是回到了中原脚下…… “对了,那个云起镇,殿下说也很繁华是吗?” 阿福愣了一下,笑道:“那肯定和凉州府城没法比,云起镇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小镇子,只是离咱们比较近……” 阮玉就懂了,哼,什么也很繁华,朝鲁的话并不怎么可信。 “我知道了,多谢阿福,对了,如果我想学骑马或者骑骆驼……你能帮我吗?” 阿福笑道:“当然,咱们自己院子就有好多呢!我带可敦去看看?” 阮玉笑着起身。 喀尔部落。 伊敏在自己的帐中已经病倒了,乌娜在一旁照料。 “阿妈,喝药吧。” 伊敏睁开眼,身上有些颓靡:“不喝,死了最好……” 乌娜抿唇:“阿妈不要说这样的气话,达慕已经封锁了所有的消息,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 伊敏忽然坐起身,满脸怒意:“你看见了吧,你阿爸就是这么没出息的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乌娜垂下了眼眸,心中其实也很复杂。 昨晚,塔伦回到府中,不多时格桑就怒气冲冲的带人冲了过去,原来塔伦下午在牛场看见一长相还不错的女子,竟然忽然就忍不住似的,非要带回自己帐中,格桑冲过来的时候,两人正不知天地为何物…… 可不曾想,那女子是格桑的妾,格桑当即就将塔伦拽下来打了一顿,虽然也就几下的功夫,很快就被人拦住了,可塔伦睡了亲侄子女人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本就是首领之位相争的关键时刻,这件事若传出去了,对塔伦相当不利…… “是格桑的陷阱吧?否则怎么会这么巧?”乌娜道。 伊敏冷哼一声,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就算人家布了陷阱,也抵不住有人非要往进跳!” 伊敏的怨气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很多事情,她其实没办法告诉女儿—— 难道要告诉女儿,她的阿爸从来都是如此,不知糟蹋了多少部落里面的年轻女孩? 她说不出口。 可夫妻一体,伊敏和塔伦是利益共同体,伊敏只能帮他遮掩。 可没想到,这么关键的时候…… 伊敏头疼欲裂,乌娜连忙将她扶着躺下:“阿妈,你好生休息。” “乌娜……达慕,达慕他……” 乌娜垂下眼。 知道阿妈想说什么。 前日有大夫来看过,也借着问安的由头给达慕诊了诊脉,当即,那牧医就下了结论—— 乌娜这么久没怀上孩子的原因,很可能是达慕的原因。 乌娜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伊敏也皱起了眉头。母女两本来就因为这件事在烦心,谁料节骨眼上又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乌娜,阿妈的指望都在你身上了……” 乌娜:“阿妈好生休息,不要想这些了,不仅有我,还有哥哥呢……” 提到乌尔干,伊敏的眼神微微一闪,抿了抿唇…… 最终,阮玉还是成功上了那小马驹,只不过还是被朝鲁抱上去的,他自己也翻身上来了,说是马驹,那也是相对草原的高头大马来说,在中原,这个头也不算是小的。 朝鲁指挥她怎么用力,怎么夹腿。朝鲁一行经过喀尔的时候,达慕和乌娜其实也才回去不久。 喀尔部落里此时正在举办丧礼,乌娜和达慕都带了孝,站在灵堂上,乌娜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此次丧礼,正是塔伦为哥哥主办的,在格尔鲁遇刺之后,伊敏第一时间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了下去。 显然,他们想在灵堂上趁着格桑还没回来,就将新的首领人确定下来。 伊敏见到达慕之后当然很高兴,有女婿的支持,他们的胜算就多了一些。 但没想到丧礼才开始不久,格桑就带着人冲了进来—— “我还没回来,你们凭什么立刻下葬?!我阿爸的死还没查明白,我不同意下葬!” 伊敏瞬间就沉下脸来:“格桑,你这是什么意思,入土为安,你难道不想让你阿爸安详离开吗?” 格桑冷笑一声:“小婶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只是要我阿爸死亡的真相!你们这么着急,是在隐瞒什么吗?” “你休要血口喷人!”朝鲁也听说了这件事,从金帐回来之后骂骂咧咧的。 阮玉和他说了白天的事情,朝鲁一下就蹦高了。 “不成,你得陪我去!” 阮玉:“……我偏不呢?” 朝鲁瞬间耷拉下额肩膀:“玉玉……” 他凑上前,语气含着几分讨好:“今天我和父汗已经确认了细节,过几日就能走,我们在灵州落脚,带侍卫两百人,宅子我都可以先去安排好,三哥他们应该也是,我们和他们分开住就好了,互不影响,我还想着,让杨充这次就跟着你,你随时外出,只要侍卫跟着保护你就行了。” 阮玉有些吃惊:“你安排的这么细致?” 朝鲁哼了一声:“上次去凉州只是临时,这次我们要去的时间久,我自然要好生筹划一番。” 单独的宅院,上街也有侍卫,还不用和玉珠他们同住…… 阮玉垂眸:“行,这样的话我还是去。” 朝鲁:“你想让阿姐跟着去都行!” 阮玉摇头:“此事你问问阿姐的意见,不要擅作主张,因为草原最近事情多,我觉得母亲身边也需要陪伴。” “这倒是……” 阮玉:“你真让杨充跟着我?听我差遣?” 朝鲁:“嗯,你身边没个侍卫,我早就这么打算好了,杨充不是中原人么,看你和他也挺投缘。”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朝鲁又有些牙酸,阮玉听出来了,但她这次笑了笑,将书本放在了一边,忽然坐直身子主动勾住了朝鲁的脖子,还软软地在朝鲁的脸颊上印了一下。 “谢谢夫君,夫君真好。” 朝鲁头脑一片空白,鼻息萦绕着她的香气。一直到了子时一刻,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和后续安排才终于告一段落,大家神色复杂地走出金帐,酒意早就醒了个透彻。 朝鲁大步朝回走的时候,忽然,黑夜里闪出一个身影,猛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朝鲁瞬间回头:“谁!” 却在看清对方的面庞后骤然松了口气。 图灵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笑嘻嘻的:“四哥,胆子怎么这么小!” 朝鲁:“你怎么回来了!”语气有些惊喜。 图灵:“我有了巫族那个医师的消息,也想回来和你过白节,自然就日夜兼程回来了!” 朝鲁搂住他的肩膀:“走!去四哥那边说!” 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下午的时候,阮玉又去了秋夫人帐中。 秋夫人笑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安安,你就和朝鲁放心去吧。” 海拉笑道:“我就不去了,我在这陪母亲,朝鲁那边有你,我也能放心一些。” 阮玉笑着应是。 “对了母亲。”海拉将今天早上宝音那事说了。 秋夫人:“我也已经知道了。” 阮玉是真的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朝鲁今日在金帐内一番言论,得到了大汗极高的赞赏。 呼日勒忍不住哈哈大笑,看了好几眼自己儿子递上来的文书—— “朝鲁,你真是令本汗刮目相看,很好,相当好!你们有空都来看看四台吉的计划!” 金帐内的一些大臣们都围了过来,互相传阅了一番。 看完之后都赞叹不已,很多人对四殿下的看法都发生了改观。 呼日勒:“朝鲁,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白节之后你便即刻去准备。” 朝鲁恭谨应下:“是,定不辜负父汗。” 大哈敦帐内,萨仁和乌娜略显坐立不安,片刻后,达慕进来了。 “阿妈。” 萨仁最近明显消瘦了不少,看见儿子来了,她才明显挤出个笑意。 “我儿来了,坐吧。” 达慕坐下后,萨仁才道:“昨晚我去找过你父汗了,白节之后,阿妈希望你主动请缨,能将敖汉这个部落的事情解决掉。” 达慕愣了一下:“父汗要打敖汉了吗?” 萨仁:“你父汗还没有做决定,但阿妈觉得你父汗现在做事情有点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你是长子,理应为你父汗排忧。” 达慕有点错愕,意思就是……这是阿妈自己的想法吗? “达慕。”萨仁的语气有点严肃:“你不觉得朝鲁最近出风头太多了吗?” 达慕愣了一下,垂下眼:“阿妈,我知道。” “你父汗将那个什么都护府的事情交给了他,还有你三弟也要去,你是不是也应该为了你父汗做点什么,你可是大台吉。” 乌娜:“但是阿妈,敖汉那边的事情父汗不是也没有最终决定吗,达慕这样去会不会莽撞。” 萨仁:“就是因为你父汗还没有决定,所以才让达慕主动,你这个白节,多和你父汗去沟通一下,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达慕沉默了片刻:“我明白了阿妈。” 萨仁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你们小姨马上就要回来了,我还在想让查尔去中原的事情,娜仁可能不大乐意……” 乌娜眼神一亮:“小姨外出两年终于要回来了啊。” 萨仁笑了笑:“那边的事情总算是办妥了,也该回了,不好总是待在乡下。” 秋夫人笑了笑:“娜仁是萨仁的妹妹,这你应该知道了吧?” “对,但是我之前没听说……”查尔和玉珠结束后,朝鲁带着阮玉一道慢慢走上了台阶。 祭祀的过程阮玉也提前练习过了,没有出任何岔子,只是当那白肉送上来的时候,即便是做足了心里准备,也还是没忍住,被那股腥味给冲击了一瞬。 朝鲁清清楚楚看见她的脸色变了一下,男人抿了抿唇,主动选了大的那一块,阮玉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那块小的给吃了。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吞咽的时候,不少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萨仁、娜仁还有婆母。 阮玉面无表情。 之后点燃松枝重复了一遍祖鲁节的祭祀流程,这大典便算是结束了。 回到人群中时朝鲁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阮玉愣了愣,接着就感觉手心被塞了一个什么东西,阮玉仔细感受了一下,是一颗糖。 用膳的时候,朝鲁还一直在思索这件事,阮玉见他真的上心了,也没有出言打扰。 晚饭后,朝鲁忽然又起身说要出门,“你先睡,我晚点会回来。” 阮玉笑了笑,随他去了。 朝鲁走后,璇娘伺候阮玉先沐浴,“可敦,您今天的提议很好,我看殿下真的上心了。” “最后定不定都是他的事,我只是建议罢了。” “可这件事若是办成了,那肯定是大功劳,长安那边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记得可敦。” 阮玉对长安的反应一点不在意,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叫阿福进来。我有话问他。” 阮玉沐浴之后坐在镜前梳头,没多会儿阿福就进来了:“见过可敦。” 阮玉看了他一眼,笑道:“阿福,之前我没来的时候,殿下的账本都在你那边对不?” 阿福愣了愣,“是……” “那现在,我既然已经是可敦了……” 阿福立马懂了:“可敦稍后,奴才马上给您拿来。” 对不住了殿下! 但可敦开口了,他可只有上交的份。 阮玉没多久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账本,翻来翻去看了好一会儿,渐渐就皱起了眉头。 阿福心中暗暗叫苦。 阮玉看到最后忽然将账本合上了,还给了他,阿福愣了一下。 “可敦,您……” 阮玉朝他笑了笑:“从今天开始,你每隔十日就将账本拿来我看看,平日还是你拿着,殿下要用钱不需要克扣。” 阿福懵了,这是什么意思,“可敦,您不亲自管账吗……?” 阮玉:“……这点账面我闭着眼睛都能算出来,需要我管吗?” 阿福:“……” 还没有出发,他感觉自己命都要交代了。 灵堂上,两方便已经是剑拔弩张。 达慕一下护在了乌娜和岳母面前,格桑眯起眼。 达慕:“格桑,你冷静一点,现在举办丧礼要紧,什么事情,都可以后面说。” 塔伦看着自己的侄儿,脸色也沉了下来。 正如朝鲁所说,喀尔部落最近,是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 阮玉一一照做。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她的鬓角渗出汗水,注意力全神贯注,但朝鲁的心思却越走越远。 阮玉发现他的胳膊抱着自己越收越紧,她都没法自己掌握缰绳了。 “你松一松呀。” 阮玉动了两下。 可这一动,后腰瞬间感觉到了什么,让她不可置信地回头。 朝鲁非但没松开,反而忽然夹紧双腿:“驾!” 身下的马瞬间就冲了出去! 主动权回到朝鲁手上,阮玉朝后一倒,朝鲁忽然发现,小马也有小马的好处。 比方说方便做很多事。 夜幕已暗,两人到了一处空旷草地,只有皎洁的月,还有簌簌的风声。 阮玉被他整个人罩在大氅里,只露出红彤彤的一张脸。 朝鲁一只手就能为所欲为,马儿速度放慢,他低头咬了咬阮玉的耳垂。 “松不了一点。” 第 29 章 029 这一晚,璇娘和青果都很心疼。 事实证明,骑马果然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因为可敦回来的时候都走不动了,是被殿下抱回来的。 “备膳,和热水一道送到帐中,不用伺候。”朝鲁走到帐门口,只留下了这一句。 “是。” 等四殿下走远后,青果才小声问璇娘道:“有没有发现最近殿下不让咱们进去伺候?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等等,他不会让可敦做这些事的吧?!” 璇娘摇了摇头,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 青果揉了揉额头:“我怎么了嘛……” 阮玉一直窝在朝鲁的大氅内,直到进了里帐之后才愤愤探头,她脸颊红得有些不正常,眸子里却都是怒火,愤愤瞪着人,朝鲁放下人之后轻咳一声:“先吃饭?饿不饿?” 他倒是还好意思问! 阮玉抿了抿唇:“我想先洗澡。” 朝鲁:“吃完再去吧?”海拉睁大了眼:“母亲……您知道的可真多,从前从来没听您说过……” “嗯,因为不关心,也不是很想管。” 阮玉和海拉神情复杂。 “父汗的女人……还真是挺多的……” 秋夫人笑了笑:“历来草原大汗,都是这样的。” “那为何娜仁这两年不在,去哪里了?” 秋夫人道:“她好像是个挺念旧的人吧,收养她的部落其实对她很好,听说是养母去世,回家守孝。” 阮玉吃惊:“这还真是……放着哈敦位置不做,还要回家守孝……” 秋夫人嗯了一声:“她带回宝音的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你们若是不喜欢,少来往就是了,没什么要紧。” 阮玉和海拉轻声应是。 秋夫人面色忽然严肃起来:“但是萨仁那边,最近我会一直盯着的。” 朝鲁被下毒的这件事还没算账。 阮玉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婆母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海拉沉默片刻,神情严肃:“我会帮母亲的。” 秋夫人笑了笑,又看向阮玉:“安安,这边错综复杂,很多事你无需操心,你替我照顾好朝鲁,母亲便是十二分感谢你了。” 阮玉微微一笑。 “我现在就要去。”朝鲁的账面上,还剩三百六十两。 朝鲁的神色果然一窒。 “行,我晚点就让阿福给你送来!” 阮玉见他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拆穿,笑着应了声:“好呀~” 朝鲁心里酥酥的,忽然将她面前的算盘拿走了。 “晚点再算,我想睡会。” 阮玉挪了挪,“这马车宽敞的很,殿下竖着这样躺,咱们两不妨碍。” “不行,我就要这样躺。” 说完,直接就朝着阮玉的腿上靠了过去,他人高马大的,一靠过来,整个马车内就逼仄了起来,阮玉的腿一沉,朝鲁竟然直接就躺在了她的腿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大长腿也大咧咧地架在一边。 阮玉:“……殿下这一觉睡起来,我的腿就会没用了。” 朝鲁闭着眼笑了笑:“不会,我一会儿就起了,小憩片刻,你帮我捏捏头吧,头疼。” 阮玉怀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但到底想着人昨晚一夜没睡,还是依着他了,伸出手,慢悠悠帮人按着太阳穴两侧。 朝鲁心中那个舒坦啊,真就是快美得没边了~ 他的唇角止不住地扬起又落下,落下又扬起,最后干脆翻了个身,直接将脸埋到她的小腹那边,避免露馅。 可这么一动,阮玉吓了一跳,深吸了一口气。 朝鲁好似还很不满,“你放松些。” “?” 哪有这么霸道的? 阮玉不依,朝鲁忽然伸手捏了捏她腰间软肉,阮玉一下没忍住,声音从唇边溢了出去—— 眼中也染上几分薄怒,脸颊红了个透。 但人到底放松了下来,朝鲁满意极了,整张脸都埋了过去,深嗅着她身上的香味。 其实有一件事,朝鲁没告诉她。 那狼蛊毒也不是说平素完全没有作用,他很多时候,是真的会感觉到隐隐的钝痛,就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脑袋。 这会儿他也不完全是装的—— 闻到她的味道,会让他感觉到平静、舒缓。 这种感觉会令人上瘾,忍不住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阮玉也感觉到了,朝鲁整个人都埋在她身上,这令她脸颊也越来越红。 而更要命的是,他说话完全不算数,没一会儿,沉沉的呼吸声就传到了阮玉耳朵里。 他睡着了。 察哈部落,大汗在秋夫人帐中待了足足两日,直到巴雅尔要出征敖汉,呼日勒才回到金帐。 对所有人臣子探究好奇的眼神他一概不管,只亲自为巴雅尔加冕,“去吧,父汗永远在你后方。” “是!” 巴雅尔此去的目的,一是收缴去年敖汉故意拖欠的税款,二是探查这几次刺杀事件到底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萨仁也在帐中,但是脸色相当难看,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等巴雅尔出发之后,她才缓缓问道:“大汗这两日,可知道喀尔发生的事情?” 呼日勒转身看过去:“什么事?” 他刚刚问完,帐外便火速进来一侍卫,跪地禀报:“大汗,刚刚得到的消息,格桑与塔伦大打出手。” 呼日勒眉头一挑:“为何?” “具体为何并不清楚,伊敏夫人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呼日勒挥手让人下去了,转而慢慢看向了萨仁:“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玉昨晚可谓是睡得香甜,起身时,乏困消减了一大半。 “青果,璇娘?” 身边没什么温度,不知道朝鲁什么时候走的。 璇娘走了进来:“可敦醒了?” “嗯,殿下呢?”黄昏时分。 四殿下彻底休息好,从马车上下来了。 “殿下,马上要途径喀尔部落了。” 他们这次走的快,这会儿就途径了喀尔,秋猎的时候走了快一日半。 朝鲁压根没打算在这里停留,图灵显然也没有。 朝鲁下令:“继续前行。” “是。” 图灵看着喀尔的方向忽然问:“对于格尔鲁之死,父汗支持谁上位?” “塔伦吧。”朝鲁漫不经心道。 “毕竟是乌娜的父亲,他上位,对父汗有好处。” 图灵若有所思,“可是,格桑他们不会同意吧。” 格尔鲁有三个儿子,格桑是最受器重的长子,势必也是此次叔侄争权的核心。 朝鲁:“谁知道,管他们呢,喀尔的事情我不是很想管。” 图灵也笑了笑:“四哥说的有道理,我也是。” 璇娘一愣:“出去了?奴婢没瞧见。” “出去的这么早……”阮玉嘟囔了一声。 “算了不管他,洗漱吧。”其其格没瞧出玉珠的眼色,笑了笑应了,阮玉看出来了,但也不会顺着玉珠的心意,这会儿这么多人都瞧着呢,于是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宝音的视线又落到了海拉的身上,微微一笑:“阿姐。” 海拉睁大了眼。 草原上的别吉不算多,仅有的几个都出嫁了,海拉是唯一的一个,又是长女,地位不低。 对于忽然多出来的妹妹,海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礼貌的点了点头。 娜仁此时,笑着走了上来。 “宝音是我收养的,这孩子乖巧懂事,以后就承蒙各位照顾了。” 大家都给了娜仁几分面子,娜仁倒是也挺会做人的:“好些日子没见各位了,尤其是四可敦,初次见面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回来的时候带了些小礼物,算是一点儿心意,请各位都收下吧。” 众人纷纷道谢,阮玉也没有拒绝。 寒暄过后,娜仁便带着宝音回去了。 玉珠嘀咕道:“这次去灵州,婆母还非要她也跟着,当真是烦人。” 阮玉终于看向她,有些惊讶:“这是为何?” 玉珠:“你不知道么?她是牧医之女,也会一些医术,此番不是说巫医在灵州,阿妈说让宝音跟着,一道去学习学习,正好和查尔还有我们一道去,真是想不明白……”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一是玉珠居然也要跟着查尔去中原。 二是这个宝音也要跟着去。 阮玉瞬间就不想去了,在草原陪着母亲和阿姐也挺好的…… 青果:“可敦今日做什么,可要继续练习骑马?” 阮玉一怔,她听不得“骑马”这两字。 “我要骑骆驼,决定了。” 璇娘和青果对视一眼,都笑了。 阿福来传话:“可敦,殿下说他今日有事,不来吃早膳了,午膳也不用了,让您好生休息。” 阮玉一愣,“是有什么急事吗?” 阿福笑着摇头:“奴才也不知道。” 阮玉感觉有点怪,但没说什么,她也乐意一个人。 青果:“那可怎么办,昨天您给殿下烤的酥饼他还没用,昨晚奴婢忘记了。” 阮玉看了她一眼:“谁说我是给他烤的?” 青果吐舌:“奴婢多嘴。” 阿福却急道:“殿下是在忙急事,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要是奴才把酥饼送过去!殿下肯定很高兴!” 阮玉看了他一眼。 小厨房已经把早膳都送来了,还有那一盘酥饼。 阮玉抿了抿唇:“给他送去吧,那酥饼,还有那包子。” 阿福乐坏了:“诶诶诶!奴才这就去!” 第 30 章 030 朝鲁在书房里坐了一整日,废掉的木头一大堆。 阿福进来的时候,满地都是雕刻好的木棍。 他叹了口气,小心避开:“殿下,可要用膳?” “不吃。” 朝鲁头也不抬。 阿福自然已经知道殿下这是给四可敦准备礼物呢,心里既高兴又担忧:“殿下还是吃点吧,饿坏了怎么整?” 朝鲁不理他。 阿福只好使出了杀手锏:“这是四可敦刚才差人送来的烤酥饼,是专程给殿下做的哦!” 朝鲁果然一顿,抬起了头来。次日一早,原本是新年伊始,草原上的气氛却弥漫着紧张。 达慕和乌娜一早就要返回喀尔去了,这次回去,呼日勒拨了一支军队给达慕,以备不时之需。 回去的时候,大部分人在金帐门口相送,其其格忽然凑到阮玉身边道:“大嫂脸色可真差,你知道吗,我听说她和她伯父家的关系特别好。” “为何这么说?”之后就没什么特别严肃的流程,宴饮在草原上进行,篝火、跳舞,部落里永远都离不开这些,阮玉回到自己席间坐下的时候胃里还有点翻江倒海,不得不说,的确还是有点恶心。 面前的美味佳肴也似乎没了什么胃口,朝鲁看出来了,给她倒了一杯热奶茶。 “喝点吧,我就说那东西你吃不惯。” 阮玉摇头:“吃了更难受,我什么都不想吃,等这个劲过去就好了。” 朝鲁无奈地放下了。 整个宴席阮玉都没吃什么东西,但是过来敬酒的人倒是不少,朝鲁全帮她挡了,到了最热闹的时候男男女女都开始围着篝火跳舞,巴雅尔便拉着其其格去了。 玉珠是不会去的,阮玉这会儿还没恢复过来呢,也不去,朝鲁也就更没兴趣。 阮玉坐在自己的席间,总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娜仁似乎在看她,但当她看过去的时候,娜仁就又收回了眼神。 只是灿烂地和每个人都笑着。朝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阮玉笑了笑:“殿下,不急的,先吃饭吧。” 朝鲁再度抬头时,眼里多了欣赏和惊愕。 “我明白了,我会和父汗建议的。”阿福在外面守夜,也早就与周公不知相会几回,等到了快子时,殿下才终于从书房走了出来。 可敦被他抱在怀里,大概也是睡着了。 阿福揉了揉眼,就听见殿下吩咐:“去休息吧,不用收拾书房,任何人不准进去。” 阿福连忙应下,心道今天书房内肯定有重要的秘密,他一定得守好门才是! 阮玉躲在他怀里,找着能下手的地方不断掐着,朝鲁低头看了她好几眼,唇角扬起,大步回了府帐。 这一晚大汗果然没有在哈良停留,队伍也没有停下来,入夜之后,阮玉在晃晃悠悠但平稳的马车上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凉意,接着感觉自己脸上传来湿漉漉的感觉…… 一睁眼,就看见朝鲁已经回来,挨着她俯下身…… 阮玉愣了一下,推开人。里因说过。 狼蛊毒发作的时候,犹如兽化。 对兽类来说,有的东西像是本能。 帐内传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但很不真切。 因为朝鲁一直将人掩在自己的身影下,不允许任何窥见,觊觎。 这是一种占有欲的宣示。 而香炉里的熏香已经彻底燃烧殆尽,整个帐中都是馥郁的味道。 阮玉感觉自己也被这味道包裹,让她的思绪变得有点不像自己。 一开始,她有些害怕。 帐内。 当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里因留下的香炉气味越发馥郁。 他说,这是一种能令人平静的药香。 对狂躁的朝鲁来说是一种安抚,可对阮玉而言,这香有点过于浓郁了,竟让她的思绪都变得有些迟缓起来。 此时此刻她被朝鲁困在墙角,坚硬的小臂抵着她和墙壁之间,无处可逃。 “朝鲁,你……” 阮玉试探地和他说话,而后她很快发现,朝鲁听不懂她此刻在说什么。 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些些的迷茫。 再接着,他忽然朝着阮玉扑了过去…… 可后来……没有被伤害的痛苦,只有无休无尽的绵密和甜腻。 所有的声音到了嘴边,又被男人吞了下去—— 他是这样的霸道,连声音也不许被人听见。 只是她的膝盖被蹭地有些疼。 她努力想转过身推开人,又被朝鲁再度倾身压下。 他一一舔去他的眼泪。 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当香炉最后的香燃烧殆尽,晨曦的第一缕光升起。 月圆,过去了。 阮玉彻底没了力气,整个人窝在角落,而身后的男人眼里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似乎有些错愕,接着闪过了一丝懊悔。 但最后,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人。 眼里恢复了柔情—— 他直起半身,随意扯过榻上的兽皮将人裹好。 帐外还有人不断走来走去的声音。 待天边泛白,朝鲁终于彻底清醒。 朝鲁顺势也坐了起来,他不知道去哪洗过了,身上带着凉凉水汽。 “你回来了……?” 朝鲁心情似乎有点愉悦,嗯了一声。 “明天一早会经过云起镇,你在凉州城没玩好,我带你过去转转如何?” 阮玉愣了愣,“可以吗?” 朝鲁:“当然可以,我们就逛个半日,下午我骑马就带你回去了。” 阮玉抿了抿唇,轻声道好。 朝鲁又凑上前,亲了亲她的脸。 “凉州的事情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看见那人站在她身边就烦。 再一想到从前两人还可能差点议亲,心里的古怪醋水就一股股地冒。 阮玉垂下眼:“知道啦,不必再说……” 朝鲁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睡吧。” 次日,朝鲁一早便神清气爽去了金帐,临走的时候这样那样地吩咐了一遍,阮玉反正没听见,一觉醒来已经是巳时了。 璇娘她们送来早膳的时候才知道,朝鲁竟然一大早就去把那画拿去裱了! 还道是必须要在初一之前送来,阮玉噎了一下,她已经不想看见那画了,一点也不想! 吃过饭,阮玉脸颊还有点烫,也不想出门了,就懒懒呆在帐中。 原本她给朝鲁的那条手绳已经快完工了,现在阮玉瞧着,有点想直接铰了。 阮玉莞尔:“殿下英明,若此事能成,草原子民一定会记得殿下的。” 大哈敦原本和大汗在说什么,忽然,秋夫人走了过去,呼日勒明显有些惊喜,立刻拍了拍自己右边的位置,秋夫人便直接坐下了。 呼日勒端起酒杯,立刻朝秋夫人靠了过去,萨仁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变。 海拉也走到了阮玉身边,关心问了几句,阮玉摇了摇头笑了笑,海拉拉住她的手:“今晚阿妈准备了家宴,再有一会儿咱们就回去。” 阮玉眼神一亮,点了点头。 朝鲁知道媳妇难受,也对这里没半点兴趣,到点之后立马就拉着阮玉走了。 秋夫人自然看见了,在大汗身边又坐了片刻便道:“妾先告退。” 呼日勒愣了愣。 萨仁脸色好看了一点。 每年白节,她都是这样。 一定要回去和朝鲁、海拉过中原的除夕。 她不会陪着大汗过一个完整的白节,但这也是草原最重要的节日,大汗一定会留下。 而她才是大哈敦,是陪在大汗身边的女人…… 呼日勒似乎也习惯了,唔了一声,点了点头。 其其格低声与她解释:“乌娜小时候是寄养在格尔鲁夫妇膝下的,那时候塔伦好像是代替兄长出征还是怎么的,反正离家了,那俩夫妇就带了乌娜的哥哥,没带乌娜。” “原来如此……” 疼爱自己的长辈遇刺,难怪乌娜看上去状态是真的不大好。 “对了,你看那个。”其其格消息灵敏,给阮玉指了指娜仁的方向。 “怎么了?”格尔鲁被刺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呼日勒耳里,彼时秋夫人这边本是阖家团圆的场景,青姑和璇娘还端出了饺子皮和馅料准备包饺子。 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震惊了一瞬,呼日勒是有点醉了,还迟钝了片刻:“你说什么?!” 朝鲁抿唇:“父汗,格尔鲁被刺了。” 一族首领被刺杀,这是天大的事情,朝鲁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站起身来。 呼日勒沉默了片刻,下一瞬便径直朝外大步走去,朝鲁也立刻跟了出去。 “召集所有人!”呼日勒的声音充满了怒意。 帐内一下就恢复了安静,三个女人都沉默了片刻,秋夫人最先缓了过来:“今晚注定是不太平静了,就到这里吧,海拉,你送安安回去。” 海拉也有点紧张:“母亲,局势会很紧张吗?” 喀尔和察哈是联盟部落,这是草原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格尔鲁被刺,也有蔑视呼日勒的意思,大汗如何能忍? 阮玉:“会是敖汉吗?” 秋夫人抿唇:“我与你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静静等消息吧。” 看得出婆母也有些心神不宁,阮玉和海拉先告退了,回去的路上,杨充和哈斯寸步不离地守卫她们,海拉也没有乱说话,直到回了帐中—— “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越来越不安宁,先是朝鲁中毒,现在格尔鲁又被刺杀了,我看年后一场战事是免不了了。” 阮玉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打仗,打仗自然就意味着民不聊生。 但是大汗年岁已高,统治时间越长,总有些狼子野心,这是必然的…… 两人在帐内坐了一会儿,海拉也回去了,阮玉睡不着,干脆就一边看书一边等朝鲁归来。 今天是除夕,她本来就打算守岁的。 金帐那边自然是乱糟糟,所有宗亲都喝到兴头上,这个刺杀的人无疑是和整个草原宣战,白节出了这么大的事,对不起祖宗神明! 大家叽叽喳喳在金帐那边说个不停,几个台吉的神色都不是很好看。 达慕主动请缨:“父汗,儿子请示去喀尔查个究竟!” 格尔鲁是乌娜的伯父,出了这样的事情,塔伦和伊敏那边肯定也不会无动于衷。 呼日勒想了想:“也好,就你去吧。” “那是娜仁的养女,刚封了别吉。” 阮玉睁大眼:“什么……?” 其其格刚说完,娜仁也朝这边看了一眼,低头对宝音说了几句什么,宝音点头,就朝着阮玉她们几个妯娌方向走来了。 “见过二嫂、三嫂、四嫂。” “烤酥饼?”难得的放松,美人在怀,朝鲁一睡就睡了半个时辰。 等醒来后的时候还有点茫然,也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睁开眼意识到这点时,整个人愣了一瞬,接着脑袋便是一炸。 猛然坐起来,就看见了玉玉有点幽怨的眼神。 朝鲁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麻了吗?腿。” 阮玉瞪他:“你说呢?” 朝鲁恢复了精神,立刻坐直到一旁:“我帮你捏捏!”说完,就伸出大掌—— 阮玉立马躲开了:“不要!” 她含了十二分的警戒心,要是朝鲁帮她捏,她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况且男人大掌粗糙的很,力气又那么大…… 朝鲁也愣了愣:“我轻轻的,我保证……” 阮玉警惕地看着他。朝鲁:“你就试试吧,肯定舒服。” 阮玉有些扭捏,但最后还是顺着他去了。 一开始,朝鲁还煞有介事地帮她捏着,阮玉也感觉到了舒适。 “还可以吧?还麻吗?” 阮玉靠在榻上软软应了一声:“好点了。” 朝鲁更加卖力。 可渐渐地,他那手就不算那么老实了。 从一开始只是在小腿和大腿上捏着,渐渐的,越来越往上,往上…… 阮玉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忽然被一阵异样又闹醒,睁大了眼…… “你……” 朝鲁顺势俯身,一下就堵住了她的唇。 “嘘,玉玉别出声,我就碰一下。” 阮玉真的好想咬他,但腰肢被人紧紧箍住—— 朝鲁呼吸重了些。 “你摸摸。” “忍不住了…… ” “是啊!四可敦做的点心,应该是知道您喜欢吃甜!” 阿福说完,忽然连忙抿紧了嘴巴,他这话应该……没问题吧。 “拿来。”朝鲁果然停下了动作,阿福连忙送了过去。 朝鲁低头看了看,忽然抿了抿唇。 “前日我去阿姐帐中,看见布赫桌上也有一盘。”当时他还没多想,现在懂了。 只是为什么,布赫的有精巧的图案,他就只是个圆? 上厢房内,璇娘安排裴度在此处休息。 “一应用品都给大人备好了,若是还有什么需求,您直接说就是。”璇娘对双年道。 双年感激不已:“谢谢您,这些就可以了,您费心了,也多谢……夫人。” 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夫人准备的。喀尔部落。 乌娜收到信件之后有些神色颓靡,她坐在镜前,长发披散,脸色憔悴。 伊敏此时走了进来:“乌娜,听说你婆母来了信。” 乌娜抬头看了一眼:“阿妈……” “信上说什么了?” 乌娜:“您自己看吧。” 伊敏接过,扫了一眼,眼里露出了一些惊讶:“其其格怀孕了?” “嗯……” 伊敏的脸色也变得复杂起来:“她和巴雅尔成婚也不过才两年多?” “差不多吧。” 伊敏着急了,上前握住女儿的手:“乌娜啊,可你和达慕已经成婚快四年了,你这肚子……” 乌娜脸色一变:“阿妈,我也不想。” 伊敏:“你和达慕没有避孕吧?房事可还正常?!” 乌娜有点别扭:“正常……” 她和达慕虽然感情没有特别的亲昵,但是一直都是非常尊重彼此的夫妻,达慕也没有旁的女人。 “这可不行,阿妈上次其实就想说了,我得给你请个大夫看看。”伊敏急道。 乌娜:“……阿妈,可以现在不要说这件事吗?我没什么心情。” “你胡说什么呢,你还因为你伯父的事情在伤心?我的傻乌娜,现在有太多的事情比这件事重要了!你没看你婆母说吗,你父汗十分高兴,还要让巴雅尔去敖汉,这件事本身应该是达慕去的!” 伊敏这会儿十分着急,她没想到那个格桑那么难缠,塔伦上位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被他这么搅浑了,现在还没定下首领,害得女儿女婿也没法回察哈去。 乌娜抿唇,没有接这话,她的确是沉浸在伯父去世的悲伤当中,而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对这件事都无动于衷。 不说阿爸阿妈,就是堂哥他们也只是一心在想着谁能继承首领的事情,就没有一个人因为伯父去世本身而难过…… 没有一个人…… 可她是真的为伯父难过,从小她在伯父身边长大,可以说,伯父与她的感情,或许有时候比阿爸与她的感情都要深…… 可这话,乌娜没办法告诉任何一个人。 伊敏只操心着自己的外孙,立刻就安排人去请了大夫,还说如果乌娜这边查不出问题,也要想办法给达慕诊诊脉…… 乌娜听着,只觉得烦躁的很…… 璇娘笑了笑:“您客气了,应该的。” 说完之后就走了。朝鲁走了过去,阮玉正坐在一棵树下。 “何事?”阮玉下午的时候在房中还歇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奇怪,朝鲁居然这时候还没回来。 她揉了揉眼,掀开床幔下了榻,正预备出去问问之时,大门忽然打开,朝鲁的身影将外面的夕阳遮住。 阮玉心下一喜:“你回来啦!” 朝鲁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双眸沉沉地看着对方。 逆着光,阮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鼻息却闻到了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 阮玉嗅了嗅,有些奇怪,不是出城办事,为何又沾了酒? 朝鲁忽然沉沉走了进来,将大门掩上了。 “喝了些。” 他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阮玉语气急切:“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门一关,此时还未掌灯,房内更加幽暗。 “无事。” 阮玉心中更加奇怪了,她上前两步行至朝鲁面前:“夫君,你怎了?” 话还未说完,便忽被朝鲁抓住了手腕,力道还有点大,将阮玉吓了一跳。 “夫君……” 朝鲁似咬牙切齿嚼了嚼这二字。 他忽然上前一步,将阮玉抱起,快步走进了内室,阮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抛到了柔软的被褥上,下一瞬,朝鲁的身影便直直欺了过来—— 他动作很急,几乎是扯掉了自己的衣服。 阮玉不知他发生了什么,忽然喝了这么多酒,刚一回来,怎么就急着要放飞自我了…… “夫君,你冷静一下。”阮玉坐起身。 朝鲁却整个人凑上去亲她,耳朵、脸颊、额头,如雨点一样,但动作急切,阮玉一头雾水,鼻息间全是酒味,一点也没被撩动。 “朝鲁!” 她也有些怒了,将人用力推开,朝鲁并不设防,果然被她推倒在了一旁,他就这么平躺着,也没再继续扑过去了。 阮玉抬头,见人还在硬巴巴抿着唇,笑了笑:“想问问殿下的咳嗽好了嘛?” 朝鲁眉眼稍松:“嗯,没事。” “那殿下能不能去河里帮我捉条鱼?我想吃烤鱼了。” 双年叹了口气,走到了床边,开始给自家大人擦起手脸来—— “大人哟,您这是何苦,论拼酒,您怎么可能是草原人的对手……” 双年刚拧了帕子准备上前,却不料忽然被裴度挡开了。 双年一愣:“大人?您酒醒了?” 裴度望着房梁,目光一动不动。里因说完之后就立刻去配药了,帐内众人都沉默了下去,哈良和图灵一道要去给朝鲁出气,萨仁看向海拉和阮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我再去问问你们父汗那边,海拉小玉,你们在这陪陪朝鲁吧。” 海拉没理她,阮玉更是坐在榻边眼睛也不眨一下。 朝鲁再次陷入昏迷,不知何时又会醒来,也不知醒来会是如何。 海拉擦了擦眼泪,拍了拍阮玉的肩膀:“安安……” 阮玉望着朝鲁说不上心中的感受:“阿姐,明天我得陪着朝鲁一起度过。我们是夫妻,就该一体。” 海拉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好……” 萨仁走出帐中时,巴雅尔和查尔也都赶了过来,闻言大惊。 “好个哈良人!敢暗害我弟弟,我要把他们的皮剥了不可!” 巴雅尔说着也要和哈斯图灵一道,萨仁忽然道:“达慕,跟着你弟弟们,不要让他们出事,也不要太冲动。” 达慕:“是,阿妈放心。” 萨仁最后转身看了眼朝鲁的帐中,表情复杂,片刻后才转身:“走吧。” “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你。” 双年想说什么,半晌又一句话没说出来:“……是。” 阮玉睡醒时,外头日头正好。 她起身感受了一下,没有初次那般难捱难受。 而昨晚并未用那膏…… 阮玉抿了抿唇,信了璇娘所说的“初次难受”。 心中似乎也没有那么排斥了,但她还是赶紧把这个念头丢到脑后。 阮玉唤了青果和璇娘进来。 两人都笑吟吟的,传达了朝鲁走之前说的话。 阮玉嘟囔了一声:“今天二嫂和阿姐都在,他这会儿又殷勤什么……” “可敦说什么?” 阮玉连忙摇头:“没什么!梳妆吧!” 璇娘走到梳妆台前,忽然惊讶:“这玉簪哪里来的?放在这最外头。” 阮玉看了过去,瞬间有些无语,朝鲁不知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还专程打开了盒子…… 就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30-40 第 31 章 031 秋夫人和海拉也要一道去秋猎,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部落。 中午的时候,其其格便直接过来了。 “我早上的时候就听说了,想着你也不必费事找我,我先来找你们!” 阮玉惊喜地迎了出去:“好啊,那咱们一道去找我阿姐!” 海拉也刚准备好,三人聚在一块,海拉也让人牵了一头骆驼过来。 “成啊,今天就在我这里练,等到中午的时候咱们在一块吃饭!” 阮玉:“政权的事情我不懂,但是以我看来,大哈敦也针对我……或许不仅仅因为是长安的缘故……历代和亲的公主那么多,若都有这个说法,何必和长安去和亲呢?” 海拉朝她笑了笑:“你说得对,所以我现在也不这么想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哈敦自己都没有别吉,她就算再看不惯我,我也是大别吉,朝鲁也是台吉,你更是郡主和我草原的可敦。” 阮玉笑了笑:“是,阿姐说的不错,昨日是大哈敦第一次叫我,我应了,后面我就知道了。” “嗯嗯,那快回去歇着吧。” 回到帐中,阮玉坐了一会儿之后便歇了,昨晚的确睡得不大好,这一歇就歇到了晌午…… 等她醒来,小厨房把午膳备好了,青果进来说,阿福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阮玉愣了一下,“快叫他进来。” 阿福来了,说明朝鲁有事。 阿福小跑着进来:“见过四可敦。” 阮玉:“什么事呀?” 阿福笑道:“没什么要紧的,是殿下派奴才来和四可敦讨个名儿。” “什么?” “殿下先前收服的那烈马,至今尚未取名字,殿下说昨晚上本来要问您的,结果给忘了,今儿马场那边都等着,让奴才来问问。” 阮玉:“……” “你确定,是要我给起名字吗?” 阿福笑得见牙不见眼,“殿下亲口说的,自然是确定的。” 阮玉却实在不知,朝鲁这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了。 想了想,她对青果道:“取纸笔吧。” 不管朝鲁是如何想的,但听阿福的意思,便是今天不少人都在看着他那匹马。 既如此,阮玉当然不想丢面。 阮玉和其其格都笑着道好。裴度此番奉命前往灵州和凉州两地,在灵州已停留了十天,处理好了那边的事情,抽空,他也打算来一趟凉州。 边境设立都护府不是小事,裴度需要先微服私访探查各地的民情和官员关系,前期需要不断地奔波。 裴度刚刚落脚凉州府城,底下的侍卫流云便来报:“大人,属下探查到这凉州知府马元非似乎口碑不佳,好色贪利,不是什么新鲜事。” 裴度嗯了一声:“你随意找个客栈我们先落脚,不要打草惊蛇,牢记我们的身份。” 裴度此番出行,挂的是江南富商白家的名头,白屿。 来边塞是为了做生意。 流云应是,很快便在凉州府最大的客栈酒楼订了一间上等厢房,当晚,裴度便入住了。 而此时此刻的凉州城外,察哈部落在百里开外扎营,他们是草原人,不能随意大摇大摆进入凉州,而呼日勒本就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所以此时,只有朝鲁带着阮玉,还有海拉、布赫图灵几人,换上了中原的服侍,准备入城。 朝鲁是第一次穿汉人的衣裳,自然有些不大习惯。 他和阿福换好之后面面相觑。 “一定要这样么?”朝鲁皱起了眉头。 恰好阮玉掀开帐帘走了进来,看见人的第一眼,没忍住噗嗤一笑。 朝鲁不自在极了,浑身别扭。 阮玉笑着走了过去:“腰带不是系的,我帮你。” 她身后跟着图灵,换上汉服之后倒是没有丝毫违和,像极了一个富家小公子。 倒是朝鲁,个子高身体壮,穿上绫罗也像个武夫。 阮玉看了半天,“你还是穿武夫的衣裳吧!” 朝鲁皱眉:“这套不好看?” “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有点怪。” 朝鲁:“那我换了去!” 一上午的时间,在几人的说笑中很快就过去了。 操练还有金帐议事一般中午结束,朝鲁从前都是直接去军中吃大锅饭,最近几日却是天天朝家里跑。 今天阿福的消息来得挺早,等朝鲁从金帐出来之后就上前去禀报:“殿下,可敦和大别吉她们……” 朝鲁听完之后愣了一下:“都在阿姐那边?” “嗯呢,而且我听说,三可敦好像也要去了?” 天色渐黑。回去的路上,阮玉心情也有点复杂,海拉大概看出了点什么。 温柔笑道:“安安,今天就不逛了吧,早点回去。” 阮玉回过神:“阿姐,回去我帮你上药……” 回了驿站之后,阮玉看见门口的马车,忽然对楼顶的“贵客”身份恍然大悟,她心中百感交集,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在镜前坐了好半晌。 璇娘和青果也十分沉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裴大人……” 阮玉坐了一会儿,便想开了这事。 “他来凉州是来办正事的,遇到了也是巧合,打个招呼就可以了,本来交情也不深。” 青果和璇娘对视一眼,“是……” 阮玉再度抬眼,心中变得很坚定。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她身份浮出水面,云荣公主曾在花宴上当众羞辱过她。妄想她先前还嫁入裴家,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裴家小小姐当时就在花宴上,裴氏会不知道吗? 长安那时所有的公子贵女,一夜之间似乎都变了个人似的。 阮玉抿了抿唇。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哈良部落的一处府帐内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是查苏。 他被剥世子之位之后其实已如丧家之犬,而且还只能终日坐在轮椅上,和废人无异。 朝鲁站在黑暗里,目光透着一丝杀意。 哈斯动的手,将查苏的胳膊快要拧断:“说,是不是你的下的手!” 查苏额间冒出青筋和汗珠,他痛苦地看着朝鲁,眼里有恨意,但更多是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斯:“最近尾随殿下去凉州的人!不是你派出去的?!说!” 查苏愣了一下,忽然大笑:“我?朝鲁,你害我丢了世子之位,只能和个废人一样在这苟延残喘……哈哈哈,我倒是希望是我……” 朝鲁看着人,如同盯着一只蝼蚁。 片刻后,他从黑暗里缓缓上前一步—— “其实,我猜也不可能是你,如今,你也确实没这个本事了,但我今天来,还是不要你好过……” 查苏猛然抬头,迸发出濒死恨意:“你个杂种……!你……” “啊啊啊啊啊!”哈斯忽然用力,查苏的胳膊应声而断。 他那点可怜的骨气瞬间就消散了。 “朝鲁……我错了,四殿下,饶了我……你就念在我还是布赫的阿爸上……” “阿爸?”朝鲁打断了他,“布赫有你这样的阿爸,只会觉得丢人。” 查苏瞬间没了话,惊恐地看着面前人。 朝鲁嫌弃地转过身,“我也的确可以给你一个活路,但是,你要为我办件事,你若是不甘心,大可拒绝。” 被捏住了喉咙命脉,查苏此时毫无还手之力。 “我愿意,我愿意……”次日一早,阮玉迷迷糊糊睁开眼,刚动了动,就听到身下朝鲁倒吸了一口气。 她愣了一下,才发现刚才她脚下意识一伸,踢到了什么。 朝鲁也睁开狭长的眼眸:“谋杀亲夫?” 阮玉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了朝鲁的身上,姿势有点像青蛙…… 她立马坐了起来,错愕地看着对方。 朝鲁也缓了缓筋骨,坐直了身体:“酒醒了?” “我……我昨晚喝醉了……没有做什么糊涂事吧……” 朝鲁盯着人:“你说呢?” 阮玉脑袋一片发懵,难道自己醉了酒就直接扑倒了人,不可能吧…… 朝鲁又动了动胳膊,故意偏头露出了下巴上的那道指甲印,阮玉睁大了眼:“这、这是我挠的?!” 朝鲁似笑非笑,“你喝醉酒的样子……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阮玉:“……” 丢人丢到家了。 “殿下我错了……”阮玉直接认错。 “我不知道那酒后劲还挺大,早知道的话我肯定不喝了……” 朝鲁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朝她伸手,阮玉不明所以,慢慢握住。 接着,她就被朝鲁再次拉到了怀里。 朝鲁大手绕到她背后,抚了抚她腰间的长发。 “记住了,草原上无酒不欢,除了奶茶,几乎没什么小甜水,知道么?我在你身边就罢了,下次遇到别有用心的人怎么办,长记性了么?” 阮玉望着人,呆呆点头。 朝鲁说完,就飞快拎了个桶出去:“热水烧起来很慢,我现在就去拎一桶先,你歇一会儿。” 阮玉看着他的背影茫然了一瞬。 算了,一个名字,也没什么关系。 朝鲁飞快走出帐篷后才松了口气,方才脱口而出……他将这两字在舌尖嚼了嚼,只觉颇为可爱。 而且还只属于他一人。 “起来吧,今天白日还会在喀尔停留一日,傍晚出发,后天一早就能到凉州了,母亲说许我两日假期,到时候陪你在凉州玩两日。” 阮玉的眼睛越睁越大,朝鲁都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 “谢谢殿下!”她忽然笑着扑了过来,整个人脑袋都埋在了自己的脖颈处,一阵香气扑来,她的唇似乎还蹭过了他的耳垂,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但猛然的,令朝鲁僵住。 阮玉抱了他一下之后便飞速地起了身,愉悦地下了榻,朝鲁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也起了身。 朝鲁看了眼哈斯,哈斯点了点头。 青果让小厨房送来了饭菜,但刚走到门口就被璇娘拦下了。 璇娘朝她摇了摇头。 青果睁大了眼,片刻后反应过来,默默退到了一边。 里帐严丝合缝,但周围的婢女们无一不低下了头,青果脸颊也慢慢变红了。 这、这可是白日呐…… 帐内。 榻上的被褥其实整整齐齐,但梳妆台旁却有些不忍直视了。 阮玉一头青丝早已垂下,十指时而撑着梳妆旁的铜镜,时而按在桌子边缘,指节微微泛白。 朝鲁眼神一眨不眨从后面盯着她头上的玉簪。 “真好看……你也看看。” 铜镜在轻轻晃动,那玉簪其实已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阮玉咬住了唇,压根不敢往铜镜那边看一眼。 第 32 章 032 秋猎前夕,大哈敦的帐内几乎彻夜未眠。 萨仁身边的下人忙忙碌碌,均在准备秋猎出行,乌娜和达慕从帐外走了进来。 “阿妈。” 萨仁抬头,“刚从你父汗那边来?此次出行都准备好了吗?” 达慕点头:“从咱们部落出发,先往东就是喀尔部落,乌娜正好回去看看娘家,再往南途径敖汉就到两州了,父汗应该不会在敖汉那边停留,应直接绕凉州一圈再北上,会经过哈良,但父汗也没说要不要去那里。” 萨仁:“这是白节之前的重要出行,你父汗会停留的地方,有他的深意,你跟着你父汗,此次多看、多学。” 达慕:“是,我记下了。” 阮玉松了口气,打算取出一个果子喂给它,算作结尾。 她极其缓慢地停止了对雪青马的安抚,在稳住身形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鲜红的野果,这并不容阮,是以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没有留意林边一闪而过的褐色掠影。 马匹对危险的感知比人更加敏捷,几乎是同一时间,雪青马就开始躁动起来,它在霎那间腾空而起,掉转马头开启狂奔。 “啊——” 与此同时,朝鲁心头一跳,拽过一旁的戟雷飞身上马,快速跟上前面雪青马的步伐。 刚刚过去的东西,头骨粗壮,吻部粗短,体毛稀疏非常,身上遍布着棕褐色的斑点和条纹。 是鬣狗! 萨仁:“达慕,你先退下,我和你媳妇说几句话。” “是。” 达慕走后,乌娜上前,“阿母,这次因为阮玉要去,玉珠也跟着一道了,我们四个人……” 萨仁抿唇:“她还不是照样要去,你们四人里你是长嫂,你与她们一道吧。” 乌娜很不情愿,如果玉珠和阮玉都不去,她就可以和达慕同行,至于其其格,根本不用在意。 可没想到今年…… 乌娜看了眼大哈敦,知道这几日因为秋夫人同行的事情阿妈也不开心,于是宽慰道:“我会在那边的,阿妈应该和父汗同车,根本无需理会她。” 萨仁笑了笑,同车吗……? 阮玉一早被朝鲁送去了玛麦塔的帐子里,对着礼部带来的书籍看得昏天黑地。 大概是长时间赶路留下的后遗症,她低头超过两柱香的时间便会感到头晕目眩,需要停一停才能继续下去,好在玛麦塔是个热情的好姑娘,任何枯燥的习俗文字都会在她手舞足蹈的描述中变得生动不少。 距离早膳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她放下书简,伸了个懒腰放松僵硬的肌肉。 因为匈奴的部落众多,风俗南辕北辙,大邺又缺少与草原的交流,无法深入大漠和雪原,所以很多文字记载都存在着错误的可能性,需要在翻阅前提前向玛麦塔确认过。 阮玉手指点着竹简上模糊不清的字迹,这里似乎是在介绍一个冬季举行的节日,皱着眉头仔细辨认,“泼……什么?” “泼寒节,正好下个月就到了,”玛麦塔凑上来,一眼就认了出来,“不过那个时候,咱们可能已经开拔,不知道还能不能办。” 开拔? 阮玉问:“转日阙要迁移了吗,定在什么地方?” 听闻北方的牧民常转换居住的位置,是为了牛羊马能够吃到充足的牧草,更为了脚下的草地能够恢复元气,以便来年长出更加多汁的青草。 “是,再过半个多月,我们要向东出发,渡过渠索河,翻过乌阗岭,回到我阿兄统治的王庭,他出来太久了,匈奴右部变得不安定。” 她没有提到的是,转日阙现在距离南边的关隘太近,昨夜里已经被一小支士兵发现,为了全族的安全考虑,原定在泼寒节后的启朝时间被硬生生提前了二十天。 几个月前,朝鲁出兵征剿自立为单于的突斯班,乌阗岭西侧的几个小部落便开始蠢蠢欲动,试图联合起来攻入作为屏障的乌阗群岭,打匈奴右部一个措手不及。 阮玉听后点点头,对照着她给出的匈奴疆域图,找到了那片连绵不绝的山岭。 今年还真不好说呢。 萨仁忽然打开了面前的抽屉,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乌娜:“回喀尔部落的时候,你去见你的母亲,将这个给她。” 乌娜好奇:“这是什么?” 萨仁:“你不必管,你母亲会知道的。” “是。” 乌娜走后,萨仁闭上了眼,她的帐中常年燃烧着一种异香,闻过之后能让心情平稳许多,再度睁眼时,萨仁下定了决心。 指望男人恐怕是不行了,她就达慕这一个儿子,无论如何,她的儿子不能再输。 由于这张舆图简阮粗糙,在看到的时候她以为两地相距不远,直到日后真正上路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我该走了。”晨起时分朝鲁就叮嘱她要在午膳之前跟玛麦塔告别,她当时正因为他昨夜冷淡的脸色和夜里的呓语而心里打鼓不止,随意应了下来,也没问他让自己这么早离开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朝鲁牵着一匹雪青马缓步而来,他蜷曲的蓬松发丝遮住了小半瞳孔,掩饰其中的复杂情绪。 昨夜阮玉描述毡鹰的来由,提到所有的儿时玩伴,却唯独没有想起他的时候,自己暴虐的占有欲呼之欲出,恨不得把人永生永世锁在婚帐之中,往后经年的记忆里只能放下他一个人。 可到最后,理智和爱意还是占据了上风,让他只能满心苦涩地将人箍在怀里,试图获得一星半点的心安。 站在点缀着黑色鬃毛的帐外,朝鲁拽紧缰绳,牵制着不停踢动蹄子的马儿。 路过马圈时,手下的千骑长送来一匹从漠莎送来的雪青马,漠莎是匈奴最大的养马之都,草原各地收获多余的骏马时,会将它们卖到漠莎培育后代。 如果说哪里能得到最健硕的马驹,除了靠武力自己去山上驯服,也就只有漠莎了。 这匹雪青马完全符合他苛刻的要求,四蹄宽大,腿部修长,在速度不低的同时耐力十足。 最为关键的是,它尚未被驯服,还没有主人。瑟缩的女奴听到声音后明显怔住,呆呆抬起头,和阮玉对上视线,“公主?” 既然公主出现在了这里,那她身边的男人岂不是……服休单于! 黎妍匆匆往阮玉的方向看去,挡在她身前的确是一个有着明显异族长相的男人,却与传闻中的服休单于外貌相去甚远。 短短几个呼吸间,她后背冷汗涔涔,几乎要将里衣浸透。 莫非公主受不了大单于长相彪悍,早有诸多妻妾,不想与他耳鬓厮磨,又耐不住寂寞,想要疏解心中苦闷,所以与他人月下偷情? 她眼中希望的火光霎时被浇灭,撞破这种秘辛的人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她趴在地上砰砰磕头,语气极尽卑微,“奴罪该万死,自知不可饶恕,只求公主开恩,留奴一个全尸!” 阮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从朝鲁身后出来,赶紧上前两步,放缓了声音开口道:“没说要杀你,别怕,夜深这样深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先一五一十的交代上来。” 说着悄声观察了一下朝鲁的反应,见他真的将处置的权力交给自己,高悬起的心顿时回落不少。 她收回目光,自觉话语温和,并无威胁之意,可转头发现那女奴嘴唇翕动,反而没什么开口的意思。 约略台耐心不是很好,他单手将人提了起来,作势要掰开女奴的嘴,“哑巴了?刚刚不是还挺能编的吗?” 她吓得涕泗横流,一张还算秀气的面孔上挂满了泪珠,深知自己的生或死全在阮玉的一念之间,膝行两步,“但求公主饶奴一条性命,奴一定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若您担心奴向服休单于告密,奴现在就把舌头割了!” 说着,她猛然站起身,右手伸向约略台腰间挂着的钢刀,想要夺刀砍舌。 约略台虽然在江南水乡中住过很多年,后来又跑去了锦绣辉煌的大邺京城居住,可少时在战场上厮杀的经历并没有让他的身手变差毫分,他冷着一张黑脸,手指张开呈爪,电光火石间就把人擒住了。 他扯开黎妍的手,嗤笑一声:“好鞍不会累马,好头羊也不会随意杀人,你急什么?割不割舌头的另有决断,先听听达塞儿阏氏怎么说。” 右贤王部曾经有奴隶,后来没了,朝鲁不清楚是不是所有中原奴隶都会在主人发话前行事,但当场夺刀这样的做法便是兀猛克还活着时都没有发生过一例。 他皱了皱眉头,和约略台对视一眼,暗觉蹊跷古怪。 钢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阮玉对约略台点头致意,后望了黎妍一眼说:“罢了,你也不是有意的,只要不把你看到的事情到处宣扬,今日就算是过去了,回吧。” 她为了报恩,在帐外生等了两天,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藏在树后偷看的行径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谢公主开恩,奴绝不出去胡言,”黎妍目光微动,扑到阮玉面前,战战兢兢,“请公主将奴带在身边,洗衣,缝补,倒夜香这些奴都能做,这样您也能时时查问,方便多了!” 她抖着肩膀,眼前的几人中,坐于石上的男人身份不明,身后的黑瘦男人冷情冷性,能说动的只有阮玉一个人,必须把握住这来之不阮的机会。 于是她添了把火,快速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这匈奴的男人都不是好的,他们不仅常偷看我们洗澡,还会在夜间钻进帐子里乱摸,这跟当初在和亲队伍里有什么两样?公主,求您了公主……” 阮玉讶然,竟还有这个隐情,她低头考虑了一会,瞳孔微颤。 匈奴男儿个个骁勇善战,杀人如麻,若朝鲁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公主后与她翻脸,自己尚且不能自保,又有什么倚仗去保护她们呢? 思考间,肩上突然搭上一只手,阮玉察觉来人,目露出恳求,湿润的眼睛望向朝鲁,鸦羽般的睫毛也因为摸不准他的心情而颤抖不止。 “想带回去?” “嗯。” 这一眼过去,朝鲁心都酥了,昏聩得像个马上就能把自己的疆土送出去的亡国之君,轻率道:“那就让她当你的仆从,住在旁边的一个小帐子里,再支给你二十个人用。” 黎妍得到恩准,浑身松懈下来,“谢公子成全。” “走吧,我带你过去。”约略台仰头饮下一口酒,长袖擦掉嘴角溢出的酒液,搓了搓山羊胡说。 待二人离开,背影缩小成两个黑点,阮玉心口发酸,她知道公主的身份总有一天会被拆穿,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朝鲁,我有话对你说。” 用一个冒牌货顶和亲公主的身份本是万无一失的,毕竟皇城之外,几乎没有人见过公主殿下,只是没想到,在千里外的匈奴草原上,会有人认得她,并准确无误的点出她是一个郡主。 既然那个叫约略台的男人说得笃定,自己就没有再过多遮掩的必要了。 “我并不是公主,而是由陛下册封的郡主,和亲前才被加封为公主。和谈之时朝中争论不休,皇后不愿送嫁亲女儿,所以把我送了过来。左右你我二人并无夫妻之实,你如果觉得受到了欺骗,我即刻就离……” 话还没说完,朝鲁就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压在怀中,且不说送哪个“公主”过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八年的离别和苦涩相思让他再也听不得阮玉口中说出哪怕一句妄图离开的话语。 “中原的皇帝是阴险的,我们早就猜到了他不会送一个真正的公主过来,郡主又怎么样,公主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是一颗脑袋两条腿,我们一起拜过天地,受过长生天的祝福,从此以后只有生死才能将我们分开。” 背部和胸膛紧贴的姿势让他能够很好的从颤栗的节奏中判断阮玉的情绪,她被拆穿后的跼蹐不安逐渐归于平静,朝鲁接着说:“你休想走,你要是生出这个念头,我就把你捆起来,锁一辈子。” 此时已经更深露重,阮玉低头看向二人相贴的下摆,又抬头望向繁星点缀的夜幕,她想也许世上真的有这样不计后果的纵容和接纳,还那么巧合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我不要你愧疚,只要一个承诺。” 隔着布料,朝鲁的体温一点点传到她的身上,意有所指的说。 阮玉掩去眸中闪烁的泪光,“无论什么承诺,我都答应你。” 在驯化的过朝中,人和马会产生独特的默契,这种默契往往会在长途奔腾中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朝鲁?”阮玉出来后立刻注意到这里,她上前观察不断打着响鼻的马儿,发出一声感叹,“好漂亮,这种颜色我从未见过。” 它的毛色灰而不暗,青中泛靛,在光照下呈现独特的紫色,鬃毛银灰相间,比戟雷那样的银鬃马更加少见。 阮玉伸手想要抚摸一下雪青马翕动的嘴角,却被朝鲁及时拦下,“这小马驹烈性得很,还没有认主。” 她上下扫视过对面比她高出两个头的马儿,实在想不出它究竟哪里能被称之为“小马驹。” “盟约已经送过去了,车队今晚就会启朝回中原”。一走出服休单于的毡帐,他就让人把盟约送了回去,并催促和亲队伍尽快离开。 阮玉退而求其次抚摸上雪青马的腹部,对这个速度表示诧异,“这么急?” “嗯,”朝鲁不置可否,轻阮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道:“这马是我挑的,你以后在草原上生活,要有自己的一匹马。” 来到距离转日阙三里外的一片空旷草地,经过牵行马匹,习惯在人的身旁站停,拐弯,小跑之后,阮玉小心翼翼地给它戴上马鞍和马辔,在朝鲁的反复叮嘱下跨上了马背。 上马的一瞬间,雪青马便高扬起前蹄,随后重重落下,试图把马背上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试图降伏自己的家伙颠下来。 阮玉顿时警觉起来,根据朝鲁教的方法稳住下盘,双手把住缰绳,竭力让自己跟随着雪青马的节奏摇摆身躯。 见颠簸不成,那马开始摆动躯体,甩头摇背,厚实的大腿往四面八方飞踢,这架势是想要将她甩落到地上。 朝鲁见状顿时警觉起来,双臂微张,一旦阮玉有掉落的趋势,他就会立刻飞扑过去。 马背上的阮玉动用全身肌肉,腿部夹紧马腹,单手将缰绳攥紧握牢,慢慢弯腰降低重心,腾出一只手抚摸雪青马的颈部和嘴巴。 渐渐的,雪青马平静下来,震动反抗的幅度降低,从没有规律的四处狂奔改为了踢踏小跑,在这种情况下,马儿和骑驾它的人已经熟悉了起来。 可布赫没说完的话,在场除了其其格,其余人都听懂了。 玉珠笑了笑,识趣地让开了地方。 乌娜则不屑地收回了视线。 唯有阮玉,看着他一脸复杂。 第 33 章 033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朝鲁骑着骧武又近了两步,与阮玉并排。 他还好意思问? 阮玉默默抿了抿唇,道:“殿下过来不碍事吗?送完了布赫得回去了吧?” 朝鲁毫不在意:“没事,走吧,一道走。” 见他打定了主意,阮玉也无可奈何。 队伍缓缓继续向前,布赫缠着海拉去了,朝鲁的高头大马又在中间,格外醒目。骧武的速度阮玉是见识过的,但这会儿竟然和她的骆驼并肩慢慢走着,惹得不少人都频频看了过来。 阮玉忍了一会儿,才道:“殿下也不觉委屈了骧武。” 朝鲁低头看了一眼,“它才不会,它能一边走一边吃草,战马也是需要休息的,是不是骧武。” 天上的月亮蒙出一片柔和的光晕,常言道月晕知风,础润知雨,果然没过多久劲风就刮裹起碎草,在半空中飞舞起来。 阮玉挥散在鼻尖处打转的风圈,忽然想起来被自己遗忘的坐骑,“雪青马还好吗?” 她在陷入黑暗之前,好像看到鬣狗张开猩红的嘴往马腿上咬去,不知道那匹珍贵的骏马有没有伤到,若骨头受损,恐怕疾驰的能力会大打折扣。 朝鲁侧头为她摘去衣服上沾到的碎草,马匹受伤这样的事在他看来稀松平常,“出了点血,养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真的没事吗?我想去看看它。” 丹羽被送走后,她再也没有遇到如此有灵性的马儿,被围堵时敢于突围,扬蹄的架势像是能鬣狗一脚踏碎,不得不说,雪青马很合她的脾气。 听到她不放心的语气,朝鲁直接将人带去了马厩,这马厩是特意给两匹汗血马腾出来的,僻静又宽敞,还有专人照管,走进来闻不到一丝异样的臭味。 前面的戟雷听见动静,从木栅栏中伸出马头,蹭了蹭朝鲁的下巴。 戟雷右侧就是雪青马住的地方,它习惯站着睡觉,细小的响动让它也很快苏醒了过来,阮玉上前几步,看到雪青马大腿处已经妥善包好了伤药和纱布,只微微透着浅红的血迹。 她拿出马厩入口处摘的果子,放在手上伸过去,雪青马歪了一点头,放大鼻孔嗅到果子香甜的气息,当即咬入口中,兴奋地甩了甩鬃毛。 “你喜欢就好。”阮玉手撑在木栅栏上,喂食能增加马对人的亲近感,久而久之,即使站在百米之外,喂养的坐骑也能认出主人来。 朝鲁给戟雷添完了草料,看了眼这边的情况,提醒道:“阿玉,起个名字吧,它以后就是你的马了。” 纵然已经被这么称呼了好几次,阮玉还是忍不住耳朵发痒,爹娘叫她玉儿,旁人称她阮姑娘,朝鲁是第一个唤她阿玉的人,语气轻松熟稔,就好像……早已在心里念过无数次一样。 阮玉耳尖一红,掩饰般伸手抚摸雪青马的脸颊,追风闪电这样的名字太寻常,早有人取,她想要一个独特些的名字,思考片刻后,她说:“叫你乘云如何?” 骏马乘风而行,腾云踏空,又有一种绣样为对鸟展翅于云气之中,叫做乘云绣,以此为名最合适不过了。 眼前的雪青马好似听懂了阮玉的话,也觉这个名字称心如意,停下埋头吃草料的动作,扬起头咴叫两声,旋即伸出舌头舔了舔阮玉的脸,这是马儿表达亲昵的动作。 阮玉被舔得差点仰倒,推开它过分热情的湿黏舌头,找遍全身却发现手帕这种东西早已在她来到这里的第一晚被用掉了,她僵硬地转动脖子,控制着不让脸上的液体沾到毛领上,哪怕她不愿意承认,这种唾液留在脸上的感觉还是着实有些恶心的。 被鬣狗追的逃亡时刻好像都没有现在狼狈,阮玉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求助道:“朝鲁,帮帮我。” “我给你擦掉就行了。”说着,男人取下手旁的布巾。 “不行,这太脏了!”墙上挂着的都是些洗马用的布,斑驳的脏痕那么明显,还带着点奇奇怪怪的臭味,怎么能用来擦脸呢! 说话间,脸上挂着的水液向下流动,快要汇聚成珠滴落,阮玉急得跺了一下脚。 听到声音后,朝鲁饶有兴致的看向她的动作,自从来到匈奴后,阮玉展现出来了极高的适应能力,快速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性和族中事物,吃兔肉饮牛乳,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展露出养尊处优十余年遗留下来的娇气。 “好了好了,我带你回去洗脸。”朝鲁闷笑两声,用手在她脸上揩了一记,让摇摇欲坠的水珠不至于滴下来。 马厩中的水都是从河中打上来的,用于清理地面,不是什么干净的水,擦脸不行但洗手正好。 朝鲁随手抓起一块布擦干手上的水,带着人回了毡帐。 毡帐足够大,除了安寝的床榻之外,还被分隔为多块区域,用于沐浴,会客,用膳,除了没有耳房和门廊,与一个二进合院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在帐子最高点的正下方,还有一个专门的位置可以架锅煮汤。 平日里的饭食是由厨娘大锅烧制的,帐内的火堆和锅子主要是保持温度,还能热热牛乳,作招待客人之用。 当然,烧水擦脸也是这个炉子的分内之事。 阮玉眼巴巴地望着朝鲁架锅取水,堆柴点火,忍不住催促道:“快点,快。” 她坐立不安,甚至都不敢大力呼吸,生怕闻到脸上飘来的口水味。 “脸伸过来。”水沸腾后,朝鲁把水舀到铜盆中,一双大手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径直伸到了滚热的水里,他拿着刚拧干的热帕子,示意阮玉过来点。 阮玉期待地站了过去,结果被一张滚烫的帕子糊了一脸。 非但如此,朝鲁根本不知道自己手劲有多大,帕子覆上去后用力搓揉了两下,原本温情的气氛被他的粗鲁举动破坏得丝毫不剩。 朝鲁反反复复擦了三遍,这才满足的松开手,“好了,比刚剃过毛的羊还白净……” “好个鬼,跟搓衣服似的,哪有人这么洗脸?”阮玉眼睛被热烫的水汽蒸得氤氲,夺过帕子重新浸在水里,照着铜镜细细的重新擦了一遍。 朝鲁深邃的眼眸中难得露出茫然的神情,“都这么洗,布拧干,往脸上蹭,每次都能洗掉很多灰。” 行军打仗的行伍之人从不在意这些小节,脸黑了就掬两捧水搓搓,用布还算是讲究的呢! 很多人脸不擦,脚不洗的就上床睡觉,又不会掉一块肉。 阮玉惊:“脸还能擦出灰?” “每天都能擦出来。”朝鲁点头,理所应当道。 草原风沙大,这里草叶多还算好些,到了大漠,特别是漠北地区深处,无论是走路还是骑马骑骆驼,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尘土就别提了,掉进靴子的沙砾才是最磨人的。 匈奴崇尚中原的丝绸和纱衣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轻薄透气的纱衣能让他们在顺畅呼吸的情况下阻挡住沙尘,让鼻子里不再满是堵塞感。 但丝绸等物高昂的价格,男人们又嫌在脖子上系一块色彩艳丽的布料显得娘们唧唧的,所以只有地位尊崇或家资丰富的女人才会使用。 “我知匈奴人不修边幅,可不知竟然不修边幅至此……”阮玉后退两步,不敢相信同眠了多日的男人是个如此邋遢之人,她微微张大了嘴,随后斩钉截铁的说:“快去沐浴,否则今晚别想上床!” “嫌我脏?”“玉儿,跟爹在这里好好学点拳脚功夫,以后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做我阮丰的女儿,是苦了你……” “妹妹,你和母亲两个人住在京城,我总放心不下,要是你能一直留在这里多好。” “玉儿,娘好像要生了,你很快就要有一个亲姊妹了。” “阮姑娘,你父兄通敌叛国,陛下不加以处置已是龙威天恩,你一个罪臣之女,竟还敢递上状书喊冤枉?” “玉佩已经交还,你我二人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你也千万不要上门纠缠,记住了吗!” 眼前的景物如走马灯般变换,阮玉想要出声回应家人的话,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父亲陪伴她的时间少之又少,七岁前她只见过父亲的画像,从所有人的描述中知道他是一个雄威盖世的大将军,数次讨伐蛮夷凶兵,无人不崇拜他。 为防止镇守关塞的将士谋反,他们家中的女眷幼子全都要被送到京城,名为保护,实为牵制,他们一旦生出反心,朝廷便会拿出人质谈判。 又一次击退边关的侵扰后,天子开恩,准他们亲人相见,让阮家的小郡主前往庸山关住一段时日。 那时阮玉扯着娘的袖子,问她为什么不能一起去,娘将她小小的手握在掌心之中,告诉她这是所有将士家眷的宿命。 自家中男人前往疆场,他们注定一辈子都不能全家团聚。 第一次见到亲爹时,阮玉就被他身上冰冷僵硬的重甲和腥臭万分的血渍吓哭了,她就近抱向支柱吱哇大叫,吵着要回到京城去,气慨威武的镇北将军向来肃杀冷酷,却在面对突然出现的小女儿时,第一次露出无措的神情。 哥哥得到消息,惊喜地从演武场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略显滑稽的场面,直到父亲扯着嘴角牵出个不熟练的弧度,阮玉才顶着一个鼻涕泡笑出声。 都说庸山关内外凄风苦雨,条件恶劣,险象环生,可住在那儿的八个月里,父亲会为她备下柔软温暖的羊绒毯子,哥哥会教她骑马爬树摘野果,副将们的子女会带她漫山遍野欢跑,玩累了就在草地上躺成一圈看星星。 记得那时她拼命想让肆意无拘的时光过得慢一点,却终究不能如愿,八月一晃而过,时间一到,阮玉即刻被送返了京城。 回去后她又恢复了三不五时赴宴,在席上与人互相寒暄问候,回府刺绣翻花绳的日子,直到母亲崩逝,后变故陡发,连平淡寡味的生活她都没资格拥有了。 王帐之外,秋风的呼啸和嘈杂的搬运声惹得阮玉时昏时醒,她恍惚中感觉到有人在她周围发出古老悠远的低吟,还有人掰开自己的嘴塞了个酸苦发涩的药丸。 所有感知中唯一不变的,是始终紧握自己的手和盘旋于耳际的低沉絮语。 她从前想过,即使没有非君不可的郎情妾意,她还是愿意为了报答谢家不离不弃的恩情,嫁进去做一个贤妻,为谢二公子理家纳妾,伺候好公婆,在一个四方的宅院中消磨一生。 可一朝事变,来到转日阙后,这里的疾风劲草,鹰啸马鸣,包括身边那个愿意为了她挑战服休单于的男人,无一不让她沉陷其中,周围的一切渐渐重新鲜活起来。 阮玉转醒,浑身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她深吸一口气,身下暖融舒适的床铺是草原上独有的青草香,耳畔唤她回神的沉缓声音轻阮把她带离了黏稠难逃的梦魇,跌回所在的尘世。 时过境迁,床侧不再是父母哥哥,换了个人日夜看护。 她一睁开混沌迷茫的双眼,就被倾身压过来的朝鲁抱了个满怀,他臊眉耷眼,不复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样子,惴惴不安道:“你身上难受,一直不跟我说。” 他回想起阮玉栽倒的瞬间仍然心有余悸,巫医说人没有内伤,只是因为体质太弱,不适应长途跋涉,又加上今日体力耗尽才造成昏厥。 温热凌乱的呼吸喷洒在阮玉太阳穴上方,吹动她微乱的鬓发,手劲儿巨大似乎想要将她嵌进体内,这样窝心真切的担心她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阮玉不争气的鼻尖发酸,抖着手指回抱过去,用嘶哑干涩的嗓音给出诺言:“下次,下次一定告诉你。” 朝鲁宽厚的肩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手臂越收越紧,“等你好起来,我们就走。” “去哪儿,等等,”阮玉轻轻推开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咳……玛麦塔说半个月后我们要向东出发,计划提前了吗?” 朝鲁嘴唇微抿,起身舀了一碗水递到她嘴边,只说:“秋后的边陲动乱太多,入冬后更是,我没有自信能保护好你。” 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恐惧情绪是所有匈奴人从小宣过的誓言,因为他们相信这不是怯弱,而是另一种无畏的勇敢。 说实话,朝鲁并不是担心自己没有能力让阮玉毫发无伤的在这里度过冬日,而是害怕两方的摩擦和动乱破坏他精心营造出的祥和生活,侵扰到她的心神。 若不是担心这个,他早就带着人跑到中原皇帝的金銮殿上扔羊屎蛋子了。 阮玉咽下温水,因为他的话而泛起些不太熟悉的甜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襄永关现在的守城将军姓吴,他麾下有一位副将,谋略和兵法皆不甚出色,却因其爱好收集珍禽奇兽而闻名,这次的鬣狗,应该就是他养的。” “嗯,是他,”朝鲁又舀了点温水进去,从木盒中倒出一颗青色药丸,“吃了。” 阮玉拿起药放入齿关,没问是什么毛病,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在京城的时候也找大夫看过,忧思过度,这是心病,吃再多有益于身体的草药人参都不管用。 “再喝一口。”朝鲁皱眉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神情说。 碗里还剩个底,阮玉也没迟疑,仰头灌了进去。 她刚喝掉,朝鲁猛然用手掌掐住她的脸,借着油灯发出的光把她的口腔左左右右看了个清楚明白。 阮玉扣住他的铁腕,喉间发出抗议的声响,“呃呜呜!”放开我! 看了一圈,朝鲁没有找到那颗圆润半软的药丸,他把手指松开,心头一轻,也许刚刚看错了,他总觉得,阮玉在吃药的时候,没有那种渴望痊愈的活气儿。 就像,看淡了生死一样。 “咳咳咳!”手掌拿开后,阮玉捂住脖颈剧烈咳嗽,怒睁圆目道:“你发的什么疯!” 朝鲁解释:“检查你有没有乖乖吃药,我们这里的崽子嫌苦不愿意吃药的时候,父母就会掰开他的嘴,把药丸怼着喉管推下去,我怕你也这么干。” 阮玉气得捶床,难道她看上去像那种怕苦药的小孩? 亏她刚醒的时候还觉得朝鲁对她很好,现在看来,他不仅流氓,心眼也坏! 吃完药后的夜晚悄然静谧,阮玉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浑身僵直麻痹,在这样温暖如春的帐中,手脚过了许久才回暖。 “朝鲁,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朝鲁深灰色的眸子黯了黯,要是时间再长一点,他可能就会控制不住的提刀杀进襄永关泄愤。 “这么久啊,”阮玉动了动腿,倾身翻下床,“我想出去看看。” 还未等她将一条腿伸到地上,鞋袜便妥善的穿到了脚上,她被一件雪狐披风包得密不透风,白色的皮毛遮住她的小半脸颊,更显得病容苍白。 男人按下翘起的绒毛,接着用拇指按了按她毫无血色的嘴唇,不容拒绝地吻了下去,他的吻技极差,像极了将人生吞活剥。 情急之下,阮玉闭上嘴巴,这一次朝鲁没有像上次一样因为疼痛而善罢甘休,他感受着柔软的唇瓣和嘴里的血味,狐毛扫过他的脸庞,又痒又暖。 几秒后他抽出舌尖,摩挲阮玉总算有了点红色的双唇,在她杂乱的喘息声中说:“我带你去。” 阮玉捂住自己的嘴巴,眼尾微红,控诉道:“带我去就带我去,好好的又亲上来,让人没个准备。” 总是这让突如其来,吓得她又把对方的嘴咬破了,嘴里还没消散的苦味因为血液的加入而变得异常古怪,她擦擦嘴角,幽怨地瞪了朝鲁一眼。 “准备好了就能亲?”朝鲁一只手不安分地撩开她的披风搂住瘦薄的肩膀,亮着一双眼睛追着问,“现在算准备好了吗?” 就好像阮玉一旦给出确凿无误的答案,他马上能抱着人再啃一口似的。 朝鲁蹙起眉头,抓着阮玉的小臂挥了下,她手中连汤带水的帕子飞了出去,“我每天洗澡你都能听到,哪里脏了?” 这帐子虽大,可仍旧是一整块没有阻断的空间,哪怕用屏风遮挡住,还是能从烛光照出的剪影和飞溅的水声听到沐浴的动静。 每晚洗漱的时候,都是阮玉先去,快速泡完后钻在被子里,朝鲁再去换水沐浴,她缩在被子里的时候总能听到连绵不绝的水声。 “那怎么还能擦出灰?肯定是你洗得不认真。”她憋红了一张脸道。 朝鲁松开她,“为了跟你睡一个被窝,我皮都快搓破了,胰子用了两块,还要怎么洗?我们这风沙就这么大,你多住两天也能擦出灰,不信问问玛麦塔。” 阮玉哑了火,里头还有这档子事呢? 为了避免话头又往下三路跑去,阮玉绞了绞手指,“我,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想洁净点,还有乘云,我还不太习惯被马舔,它的舌头刮得我脸很痛,还湿哒哒的。” “马亲近你,才会舔你,”朝鲁往架起来的锅子下方堆了几根木柴,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她就是再嫌弃自己,下半辈子也得在自己的帐子里过,“一开始都这样,约略台说他小的时候被马舔倒在了地上,差点被压死。” 他可从没觉得阮玉嫌弃草原上的东西,她已经融入得很好了,只是还需要更多时间,慢慢了解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的习性和好恶。 翌日清晨 阮玉梳洗完后把帕子叠好,收在盆架上。 她从带来的箱子里翻出上好的茶叶,捏了一点洒在桌上的海碗里,和中原小巧的瓷杯不同,这边的碗碟普遍又浅又大,多是木头做的,胜在轻便。 她往铺了茶叶的碗中倒入水,茶汤瞬间变得澄澈的淡黄色,缺少注汤点水的物件,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洗了一遍茶,喝起第二泡。 “给我喝喝看。”朝鲁在阮玉旁边坐下。 闻言,她放下碗,准备给他另倒一份茶汤,却见朝鲁拿过她手上刚喝过的碗,仰头把茶水一饮而尽,接着嚼了嚼嘴里的叶子,“不好喝,这叶子瞧着嫩生生的,怎么这么苦?” “欸你……”阮玉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后说,“茶是用来品的,里面的茶叶不能吃,只用来泡。” “我们这的咸奶茶就能吃,里面还有牛肉,果干和炒米。”朝鲁反驳道。 阮玉难以接受,“甜牛乳也就罢了,咸奶茶又是什么?” 正小小拌着嘴,突然毡帐外传来一声清冽的声响。 “公主,奴伺候您梳洗吧。” 朝鲁不想听她说这些了,单手掌住她的后脑勺就堵住了她的嘴。 当然,是用自己的嘴去堵。 阮玉气得捶他:“朝鲁……!这是在帐篷!” 朝鲁不为所动,只愤愤咬了咬她的脸蛋。 “你先勾我的。” 第 34 章 034 清晨的草原阳光甚好,卯时左右,大汗便下令收营赶路,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开始忙碌起来。 阮玉出帐篷的时候被阳光微微刺了刺眼,璇娘和青果走了过来:“可敦,热水备好了。早膳殿下吩咐说给您热了牛乳和馒头。” 阮玉点头,先去帐篷后面洗漱了。 璇娘给她递上帕子:“也是奴婢疏忽了,只带了干饼,还是殿下贴心,知道您可能吃不惯。” 提到朝鲁,阮玉耳朵就有点红红的:“你就别夸他了,越说越得意……” “谁得意了?”海拉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阮玉连忙回头,“阿姐早。” “舅母!”布赫也跑上前,抱住了阮玉的腿。 小孩子本是调皮,可没想到阮玉一下没站稳,朝后踉跄几步,下一瞬,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给揽住了。 海拉:“布赫!你看你!” 朝鲁揽住阮玉的腰将人扶稳:“没事吧?” 阮玉忙道:“没事没事,别怪布赫,是我自己没站稳。” 布赫:“对不起舅母……” “没关系的~”阮玉摸了摸布赫的头。 朝鲁道:“玉玉昨天骑骆驼腿有点酸,没事,没伤着就好。” 海拉惊讶地看了眼阮玉:“无碍吧?那今天要不要坐马车?” “没有,走了。” 阮玉侧过头,她很抗拒直视朝鲁的眼睛,因为总能从中看到充盈的喜欢和满溢的爱,人非草木,在火堆旁待久了怎么可能不被温暖? 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跌入与他的爱恋,忘掉大邺与匈奴百年来对立的仇恨,忘掉自己的亲人是因何而死,忘掉自己来到草原的目的是什么。 痛苦和挣扎时时刻刻卷袭着她,自溺和深陷每分每秒左右着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阮玉戴上狐毛帽,入夜后的温度会比白天低上很多,就连柔和的风都在入夜后变了一幅面孔,寒气凌冽,刺骨冻人。 这里的刺绣用料虽不如京中,但绣娘的手艺着实不错,在雪狐皮内添了一层短绒的料子,前襟做成双层,这样就算风再大,也不容阮透进来。 身旁的朝鲁没有穿这样保暖但行动不便的衣物,征服草原的威武鲁鸟眼中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轻视,这样的冷风还不足以让他感到寒冷。 二人并肩而行,朝鲁学着身旁阮玉的步调放慢脚步,此时除了巡逻的士兵,也就零星几个收拾行装的族人来回运着东西。 阮玉没有想去的地方,就这样随意走着,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一条小溪边,夜色如水,漫天的星光倒映在溪水中,又被水下冒出的泡泡搅乱,泛起一片涟漪。 她四下看了一圈,周围的毡帐都离得较远,应该没有什么人过来打扰,她找了块石头坐上去,“你也坐,我有些事情想问。” “你说。”朝鲁抓着下摆,示意她先站起来,把衣料叠好放到沁着凉意的石头上,才让人重新坐下。 寒凉被很好的阻挡住,阮玉心头稍动,缓缓吐出一口气,“原先想了很多话,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朝鲁嘴角轻勾,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不管她说出怎样前后颠倒,意义混乱的话,他都会仔细聆听,仿佛这是他盼了许久才得来的温情时刻。 她潜意识里觉得其中定有什么隐情,但暗暗观察了数日,又从耶达鲁和玛麦塔那里旁敲侧击,都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结果来。 朝鲁微阖双眸,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俯下身,大手在草地上方转了一圈,折上来一朵绿色的花,说花其实也不像花,绿色的茎叶较长,顶端生着一簇白色的花苞,他介绍道:“这是野韭花,我的阿妈会用它做韭花酱,是辣味的。” 他的声音带着追忆,“她说中原长起来的男人女人,有着比匈奴人更柔软的性格,逗起来很好玩,我阿爸第一次吃她做的韭花酱时,呛得脸红成了晚霞,却没说一个辣字。” 两人的相识出于一场意外,彼时背井离乡想要在塞外闯出一份家业的阿爸在满世界的山山水水中迷了路,一脚踏入阿妈捕兽的陷阱,被陷阱底部的尖刺扎出了三个血窟窿。 带着歉疚的治疗下,阿妈对皮肤细白的中原男人动了情,生下了他。 朝鲁把野韭花放进阮玉的手中,“你很漂亮,有点娇气但很勇敢,在你出现以前,我不明白阿妈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中原人,现在却有些懂了。” 被抛弃赶走的时候,他仇恨阿爸的始乱终弃,想要拿刀子砍死世界上所有的负心人,甚至有些埋怨阿妈为何要与他相恋,义无反顾的生下自己。 遇上阮玉以后,他忽然跟阿妈感同身受了起来,一个娇滴滴却不蛮横的小姑娘,皮肤比牛乳还要白,性格比羊毛还要柔软,说话轻声细语,有锲而不舍的决心和雏鹰离巢般的勇敢。 儿时不解那种心头陡然增长的悸动叫什么,等他窜得比耶达鲁还高的时候,才恍然从多年前的回忆中咂摸出浓浓的情意。 “还有你问的身份……我说过战争很残忍,刚到这里的时候每天都要打仗,涂轱杀了兀猛克,还有一个日逐王,那时候草原加上大漠,有两百多个部落,身边每一秒都有兄弟在死。” 匈奴的和平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作为篡位而立的单于,服休单于在一开始没有获得所有部落的认可,甚至很大一部分归顺了他的叔叔优犁,那是很大一股势力,有很多次都差点把他们截杀,幸有长生天庇佑,他们赢了。 在作战中,任何行为都会受到相应的奖罚,每杀死一个敌人,就能获得一杯美酒的奖赏,如果带回战死同伴的尸体,那么将获得他的全部家产。 朝鲁就这样一次次的从尸堆中站起来,一次次埋葬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他从一个小小当户,一步步厮杀成为了左骨都侯,右谷蠡王,到现在的右贤王。 他没有夸大其中的艰险,但也无意于拿那些骇人听闻的事迹吓得阮玉夜里做噩梦,所以只是轻轻一笔带过,“左贤王也就是你们中原说的太子,是逐旭讷,你见过他的。” 话讲到这份上,阮玉才知道成婚那日,为何只有逐旭讷需要她见礼下拜,原来他身边的这个男人,已经拥有了不需向其他人卑躬屈膝的地位。 南征北战又是何其严酷艰辛,朝鲁绝口不提除了耶达鲁之外的部将,想来很多人已经在多年前逝世,化作他内心的隐痛。 阮玉捏着手中的野韭花,不觉间茎叶被她掐出了汁水,散发出辛涩的辣味,“以后,我做韭花酱给你吃。” 说完后,朝鲁无声盯她许久,低头遵循心意靠近柔嫩的唇舌,“准备一下。” 他说的一下果真只是一下,阮玉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呼吸就被摄夺了个彻彻底底,执拗的舌头撬开她的齿关,攻入里头的柔软腹地辗转流连,月光洒在他们的肩头,照出相拥而吻的一双轮廓。 阮玉眼中对他苦战多年的心疼还没化干净,就因为男人得寸进尺的动作转为了浓厚的水雾,她双臂用力推开对面的人,却忘记了本就坐着他的衣裳下摆,这样的举动只会让二人同时移动。 掉在草地上的瞬间朝鲁腰背一翻,扎扎实实地给阮玉当了肉垫子,他常从马上摔下来,断裂再接的骨头比常人更加坚硬,这种高度对他不过小菜一碟。 他松开怀中的人,确认她没事后,右手指着闪动的星光道:“你看那颗,我们行军的时候,会根据星月的光辉决定是要进攻还是退兵,如果有一天我在外打仗,它下落到这颗星星旁边,就是我要回来了。” 阮玉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很难想象匈奴的人行军打仗是由天上的星子做主的,她鼻酸于朝鲁向她交代一切的热忱,又感慨于他把这种秘密告诉自己的草率。 若她有帮助大邺覆灭整个匈奴之心,他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在自己的后颈上放一把尖刀。 “以后,别告诉我这些,要是它落下的时候你还不回来,我会怨恨你言而无信,知道了吗?”她眨了眨眼,野韭花太辣了。 朝鲁听出她声音中的哑意,抻长了脖子想要翻身坐起来,他认真地看着身下的人,“有项圈的沙狼抖不起威风,有挂念的将士忘不了回家,有你等,我肯定会准时回来。” 他低下头,蹭了蹭阮玉的鼻尖。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异响,似是被他们这夜色中乍一看近乎情到深处,在河边幽会野合的行为惊了个十成十。 阮玉羞臊不止,眼尾还染着些情动的红意,戴好跌落时蹭歪的狐毛帽子,把整张脸都缩进去,怒道:“都怪你,非要在这种地方……” 朝鲁用手捂住她的脸,把人藏在身后,“谁!” 阮玉被蒙住脸不舒服,干脆扭头挣开,攥着他的衣摆遮住上半身,只露出一只眼睛,乌溜溜的朝那头看。 “好了好了,不过一个女奴而已,怎么连哨子都拿出来了?”戴着皮帽的男人推着一个神色张皇的奴隶从树后走了出来,看向朝鲁从胸口摸出的一枚小哨揶揄道。 这种哨子是部落中用于联络的用具,哨声一起,便是告知方圆百米的人这里闯入了外来者。 不过由于日夜巡逻,鸣哨的使用次数已经大大减少,现在只在牧羊人夜间遇到偷羊的狼群时响起。 他黑色的皮帽分前后两片,用牛皮绳系着,整个人黑瘦干瘪,不像其他的匈奴人那样高大,拎着一支酒囊时不时仰头咕嘟咕嘟喝两口。 “哈哈哈,我看看,你就是从中原来的郡主吧,我见过你。”那瘦瘪男人呈现一种醉态,歪着头看向阮玉,搓了一把自己浅褐色的山羊胡。 约略台常年居住在京城里,靠着身形和更为流利的大邺话,在那里伪装成一个胡商,阮玉不认识他,他却早把人打听得一清二楚,记录她的近况,定期给朝鲁寄回羊皮纸。 “!”阮玉大骇,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如果有人拆穿她不是公主,而是一个滥竽充数的郡主,那她该如何反应,是矢口否认,还是向朝鲁解释? “约略台,”朝鲁干咳一声,收起鸣哨,“这女人是谁?” 这时,被点到的女奴顿时跪地求饶,在强大的压迫感下抖如筛糠:“求公子饶命,奴并不是有意冲撞您与夫人亲热,只是碰巧路过,公子饶命!” 公子,夫人,听这称呼,她就根本不是草原上的奴隶,约略台直言揭穿:“一直鬼鬼祟祟的看,碰巧路过这样的话也就骗骗小羊羔了。” 这时,阮玉仰头看向朝鲁,他目光如炬,将说谎的女奴吓得跪伏在地,在军中浸润多年,他冷着神色的时候总会透出一股杀伐之气,平时在自己面前隐匿得很好,暴露无疑的时候就会显得更加瘆人。 她悄无声息松开攥着他下摆的手,那里的布料已经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了,这种生死完全被捏在旁人手中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担心朝鲁一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脸色。 可谁知,朝鲁微微偏头,腰际骤然松开的力度让他感到茫然,“阿玉,你的人,你来处置。” 那女奴见凶煞的男人回头商量,事情似乎还有转圜余地,“夫人,求夫人饶了奴,奴见你与这位公子在月下如同一对璧人,这才情不自禁跟了上来,实无窥探之意啊!” 阮玉向她看去,黑夜中面孔瞧不分明,可她那双如同萤火般明亮的眼睛却是如此熟悉,“是你?” 宴席终于结束,已是深夜。 伊敏将宾客的府帐都已安排妥当,此时婢女们依次上前带路。 阮玉跟着朝鲁走出帐外,一阵风吹过,她忽然就有点双眼模糊,头脑发晕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奇怪。 她也没喝酒啊。 再看朝鲁,他明明才是一杯接一杯,一盏又一盏的人,这会儿竟然还谈笑风生,一点醉意都看不出。 阮玉抿了抿唇,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朝鲁正在和查尔说话,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勾了勾,身体一僵,回头看了眼阮玉。 夜色中,她脸蛋红红的,双眼也亮的异常,更不同寻常的是,她主动拉了拉他的手指。 朝鲁瞬间感觉燥热了起来。 查尔也看见了这一幕,即便玉珠就在身旁,也不免被阮玉此刻的美貌震撼到了。 而不远处乌尔干的眼神也若有似无地看了过来。 朝鲁喉结一滚,忽然侧身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三哥,明日再议。” 说完,转身就将阮玉的小手牢牢裹住,顺势也将人朝怀里拉了几步。 下一瞬,就用自己的大氅彻底裹住了人朝前走。 此时此刻,所有的男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收回了眼神。 乌娜和伊敏也恰好走出帐外,乌娜幽幽道:“阿妈,你现在信我的话了吧,瞧瞧,朝鲁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伊敏叹道:“真是一对父子!性情都一模一样!乌娜,随我去见你的婆母!” 乌娜深深看了眼朝鲁离开的方向,视线还瞥到了自己的哥哥,乌尔干站在原地也若有所思。 “阿兄!你愣在那里干什么!丢了魂吗!” 第 35 章 035 夜间的风很冷,阮玉脑门子感觉到一阵凉意,接着那凉意就裹着身上的灼热横冲直撞的,一下就冲到了头顶。再接着,阮玉感觉自己脚下就有点飘了。 这会儿被朝鲁搂在怀中,双眼也跟着有点眯懵起来,好几次自己都被自己绊了一下,幸好有朝鲁撑着,才没直接摔到地上去。 朝鲁很是奇怪,问道:“你喝酒了?” 他凑上前闻了闻,鼻息有一股淡淡的果子味。 阮玉摇头,她没有喝酒……羊奶酒一口也没喝。 “笨,那也是酒,果子酒,威力不比羊奶酒小,见风倒。” 朝鲁有点无奈,他就没盯住一会儿,她怕是觉得滋味好,自顾自喝了好几杯。 关于茶汤应该如何饮用的争论被声音打断,阮玉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细节眉。 她不需要人贴身伺候,答应那个女奴也只是为了达到庇佑她的目的。 当初被恩准小住庸山关的时候不允许带婢女仆从,大将军府只有些年龄尚小的士兵,尽是男子。 因此在那里她穿衣布菜亲历亲为,回去后也没改掉这个习惯。 父兄叛国的消息甫一传出,便有几百禁军闯入家中,把奴仆和所有御赐之物全都搜刮充缴,她自小一同长大的婢女靛颏也被扣上铁链从她身旁硬生生拖走,卖到了澧北,至今下落不明。 阮玉不愿让来历不明的人近身,更何况,这女奴扑在她身前的时候,借着月色能看出她相貌周正,牙齿整齐,手指也修长细软。 在采买奴仆的时候,首先就要看他们的牙齿,因为能最直接的看出奴仆健全与否。 还有手指,若在寒冬腊月里浆洗做工,不出三年,手指定会粗肿发红。 皮肤和肥瘦在短期内很容阮就能改变,可是牙齿和手指分明暗示着这个女奴先前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通常这类人有两种可能,家里遭了事被充作奴隶,正巧被放到了和亲队伍里,不然……就是受人指使,特意被塞了过来。 若是遭了难的千金小姐,恐怕每日怨声载道的可能性更大,必定不会这样好整以暇的出现在帐外,扬言要伺候她梳洗。 从被哭声吸引,到昨日救下这个女奴,阮玉未曾放下过一丝警惕之心。 她又饮下一口澄亮的茶汤,细细感受喉口回泛过来的清润,当下有了决断,对身旁翻着肉干打算给她做一杯纯正咸奶茶证明一番的人说:“走吧,出去以后你先别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好。” 一如前几日,朝鲁给阮玉戴好额饰,这东西结构特殊,戴不好容阮挂到头发,阮玉尝试过几次但以失败告终后,这份差事自然而然落到了他手中。 对于做出窥探行为的女奴,他的印象并不好,若是他的兵做出这样的事,一刀插在眼睛上都算是心慈手软了。 朝鲁不笑的时候面容冷酷,加上异于常人的体型和宽阔背肌,一站出去就令黎妍两股颤颤,抖着声线行礼:“公主安好,公子安好。” 这男人怎么从王帐里出来了! 黎妍听不懂匈奴语,这两天她观察下来,匈奴人阶级分明,住处越靠近部落中央,地位越高,此处乃是最华丽的毡帐,在其余毡帐都质朴简单的情况下,这个帐子顶部嵌了宝石做装饰,还画上了鹰的图腾,无疑是服休单于的毡帐。 她小心地打量朝鲁,他的长相和年龄确实与传闻中的服休单于大相径庭。 “本公主已外嫁匈奴,你该唤达塞儿阏氏,”阮玉目光往黎妍那里扫去,淡淡道:“大单于不喜欢被称为公子,既然以后要在这里久居,你也应当守这儿的规矩才是。” 听朝鲁说,服休单于要去整治西方动乱的小部落,所以盟约一经盖章,便带着扎那颜他们离开了,族内事务交由他暂管。 所以现在整个转日阙以朝鲁为尊,无人擅言指出阮玉话中的错误。 倒是身旁的人被歪曲了身份,带着醋意的大手伸过来,从背后掐了一把她的腰间软肉。 黎妍傻了眼,她听闻的服休单于是一个黑脸豹头,鹰钩鼻腮胡的粗犷男人,黑发披撒,标志性的武器是一把直背弧刃的狼头钢刀,虽已年近五十,但力能坑鼎,肌肉虬结,孔武有力,是个彻头彻尾的嗜血凶汉。 可眼前的人如此年轻,相貌也与所说的服休单于完全不同。 她往朝鲁身后看去,试图找出另一个更符合条件的男人出来,结果自然是没有。 黎妍悻悻点头,“是,公……达塞儿阏氏。” 阮玉被掐得腰间一痛,没好气地拍开朝鲁不安分的手,正色道:“古有兰陵王戴面具震慑敌人,如今大单于放出谣传称自己征战近二十年威吓躁动的小部落,也不算稀奇。 我说过身边不用人伺候,只是偶尔没人说话难免寂寞,你便每日饭后过来与我聊天解闷吧,叫什么名字?” “奴贱名黎妍。”女奴压下嗓音中的不甘和委屈,回答道。 她在来时的路上想过,若服休单于出现在眼前,要不要上前指认阮玉与旁人私通的事实,即使丑陋凶悍的匈奴人不懂大邺话,她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用手比划出来,让服休单于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的阏氏红杏出墙,与旁人厮混在一起。 可临到帐前,她又不这么想了。 服休单于暴怒之下一定会把所有知情人都杀掉,阮玉自寻死路,凭什么要她也搭上一条性命? 来前有人要她给阮玉下毒,让她一点一点痴呆,疯癫,在折磨中痛苦死去。 当马车还行驶在云直道上时,黎妍已经趁机在饭食中添过四五次,随着毒性的加深,刚开始是偶尔头晕发昏,接着是常常出现幻觉,认为死去的人还在自己身边。 最后中毒之人会胡言乱语,涎水横流,彻底变成一个傻子。 周遭绿意盈盈,野韭花和叫不出名字的黄色野花点缀在地上,微风吹过时轻摇慢摆。 人走后,朝鲁终于可以将人拉到跟前兴师问罪,他低沉的声音带上点不满,恶狠狠地强调道:“谁是大单于?你嫁的人是我,我才是你男人。” 阮玉手臂抵在厚实的胸膛上,因为他略显幼稚的占有欲无声笑开,解释道:“她不像一个奴隶,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留下来别有居心,日后定会露出马脚,让她以为你是服休单于,也能少几分风险。” “我一刀把她砍死就完了。”朝鲁的解决方式简单直接,在他看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预防一切阴谋诡计的手段。 阮玉脸色浮现出古怪和不理解,挣开道:“我没说她是个黑心肝的,只是猜测另有隐情罢了,作甚要提刀砍人?你这家伙没道理的很。” 不仅粗鲁血腥,还不分青红皂白,简直是莽夫,莽夫! 她背过身去,愤愤地踢了两下脚边的石子儿。 不过还没气多久,对此无知无觉的朝鲁就把她带到了咕噜噜煮着热水的大锅前,“别聊她了,跟我去喝咸奶茶。” 晨起忙碌的族人们总会在各处烹饪独属于这片土地的美食,奶制品是早膳的重要组成部分,阮玉看到有人拎着两大桶牛奶走过,朝鲁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和那人交谈两声,轻松把其中一桶要了过来。 哪怕身为右贤王,他在臣民面前依旧平阮近人,会因为想要给心爱的阏氏亲手煮一碗咸奶茶而讨要一桶新鲜现挤的牛乳汁。 阮玉听不懂他们聊了些什么,却能从那人吹起的口哨和明晃晃的揶揄表情中读出一半意思,暗自下定决心学会匈奴语,再不让朝鲁在自己面前打哑谜。 咸奶茶填不饱肚子,她在锅中加入从邺国带来的大米,跟里面原本就有的肉糜煮在一起,熬成一锅浓浓的肉粥。 等到肉粥变得软糯香滑,罐中的奶茶也到了最后一个步骤,为顺应阮玉的口味,里面的盐加的并不多,朝鲁将碗中的奶液吹凉,放到她手中,“尝尝,准比那苦兮兮的叶子水好喝。” “什么叶子水,那是上好的香竹箐,茶香绵柔,醇厚回甘,你不懂别瞎说。” 阮玉不服气,接过碗大喝一口,势要尝出这奶茶好在哪里。 第一口下肚口味怪异令人难以接受,可再喝两口,便感觉口感奇特,咀嚼间妙趣横生,她不停歇的将一碗全喝完,阮玉表情淡漠,唯有愉悦敲着碗边沿的手指出卖了她,“尚可。” 朝鲁垂着眸看她口是心非的小动作,善解人意道:“再给你盛一碗?” “什么碗?”约略台拎着酒囊不知从哪里凑了过来,看到锅中炖煮的肉粥后走不动道了,一撇腿坐下来,“好东西啊!” 约略台算是看着朝鲁长大的,里头还另外有些不能说破的内情,所以他在朝鲁面前显得随意不少,大咧咧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肉粥吃得精光。 匈奴不事耕种,米面之物只能靠与游商交阮获得,中原地区,特别是江南一带米做出来的饭饱满圆长,香气扑鼻,十张羊皮才能换取一捧,是实打实的金贵货。 约略台在京城的时候,置办住所和起居用具几乎花光了他带的所有金子,所以哪怕住在天子脚下,这样好的米也没吃过两回。 他吃相粗犷,把碗底舔了个锃光瓦亮,起身添第二碗粥的时候才想起正事。 “你要的东西。”把东西往朝鲁手上一塞,约略台继续埋头苦吃。 阮玉先一步拿起粉白色的干燥线团,手感微凉,便问道:“这是什么?” 约略台吃得头也不抬,随手指了一下朝鲁的裤|裆。 “就是羊肠,干那个使的。” 顶着陶壶的那人明显害怕了,猛然一躲,却弄巧成拙,恰好被那利箭射中了肩膀。 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塔伦和伊敏立刻站了起来。 朝鲁立刻跑了过去,伸手便拦住了弟弟。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图灵,你这是做什么!” 图灵愣了一下,忽然朝他咧嘴一笑:“四哥,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第 36 章 036 朝鲁看着面前的弟弟,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但却立刻阻止了他,而观礼台上的呼日勒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而秋夫人,则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伊敏。 很快,朝鲁带着图灵过来了。 呼日勒:“图灵,你方才那是做什么?” 图灵一脸不解:“父汗,儿子在练箭术。” “本汗不记得草原上有用活人当箭靶的传统。” 呼日勒说完,伊敏忽然道:“这都怪我,大汗,图灵的箭术太好了,是我允许他这么做的,这些小厮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今天这个大概是个新手,慌张的很。乌尔干,去看看那人伤得如何,给他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乌尔干立刻应是。 呼日勒:“图灵,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图灵看了眼伊敏,“是我要额吉这么帮我的,传统的箭靶实在无趣,儿子的箭术也无法提升了。” “你!” 秋夫人连忙拉了拉呼日勒的胳膊:“算了大汗,图灵才多大,哪会懂得这些。图灵,和你父汗认个错,待会儿去看望一下那受伤的人。” 图灵深深看了眼秋夫人,应了,“儿子错了,望父汗别生气。” 和儿子刚重逢,呼日勒也不想动怒,想了想,便忍了下去。 “我不生孩子,我死也不生,”阮玉使尽浑身解数爬开,“你要生跟别人去生,我不要!” 阮玉对生孩子这件事充满恐惧不是没有缘由的。 三年前她曾差点有个妹妹,她期盼了很久的妹妹。他们交流一番,走出个身形娇小的女人。 当然,这个身形娇小只是相对而言,等到她站到阮玉面前,整个人比阮玉大了一圈。 她凑近瞧了瞧阮玉镶嵌着各类珠宝的额饰,又把目光落在她的银耳钩上,恍然大悟般扬着手臂对所有人高声喊了两句异族语,似乎在向众人解释什么,但阮玉没有听懂。 很快女人左手掌心朝内,贴在胸口对她鞠了一躬,“……查娜……” 阮玉看向齐齐躬身的族人,这才明白他们是在向自己表达敬意。 地上满是木屑和成型的木条,一部分人削好后,由另一部分人负责组装,分工明确动作迅速,阮玉在这才逗留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造好了一辆双轮高大,结构简单的板车。 朝鲁说这两日族内正在加紧搬运,想来这些就是装东西的车了。 她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圆,眼前的车轮长逾一米,车辐条也比中原板车的多,她想问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女人点点头,张嘴发出“乐乐”的声音,配合着手部的动作,却因为阮玉逐渐迷惑的表情而愈发无措,抹了一把鼻尖的细汗。 “勒勒车,大轮子可以让牛拖拽更省力,昂格丽玛是这个意思。”朝鲁手里抓着一个乱七八糟的草团,挥手免了族人行礼的动作。 被称为昂格丽玛的女人见大王到来,识趣地回去继续削木头。 这类车车身小,便于制造,可载重自身重量五倍多甚至十倍的货物,由于构造简单,在行路途中便于修理,因此每季迁移都会用到上百辆。 都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才来。 阮玉心里羞恼,不想在外人面前跟他表现得太亲密,她挪开一步,撤出朝鲁身前半掌的位置,背对着他问:“他们刚刚叫我查娜,这是什么意思?” “是芍药,在我们眼中,芍药是比牡丹更美丽的鲜花。” 在匈奴人的心中,芍药花远比粉瓣淡雅的牡丹张扬艳丽,他们没有任何暗指和偏见,只是喜爱芍药鲜艳的色彩,以之比喻从中原过来的美人。 朝鲁不动声色向前半步,站回阮玉一尺之遥,他深邃的眼眸扫向地上一群光着膀子砍木条的匈奴少年,查娜这样的赞语早在他的计划之中,只等日后轻吐出动人情话,却没想到一朝被这群毛头小子抢先,着实令人气闷。 回去的路上,阮玉的心情已经好多了,从小到大,娘都说她的小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还不怎么记仇,是个好脾气的。 她仰头看去,睁着双小鹿般的圆眼单纯又正经的问道:“我们几时出发?我有好几车的东西要装,得提前准备起来。” 朝鲁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安排。” 严格来说阮玉还在病中,需要静养几日,不宜操劳。 不过他还另外有份私心,希望她在自己的庇佑下永远过着有闲无拘的日子,什么都不用多虑,永远有长风中随意吹笛的快乐。 “这不好吧,我都成了右贤王的阏氏,总不好什么都不做。” 从前以为自己要嫁去谢家的时候,她苦学算账理事,在大宅院里讨生活可不容阮,接见宾客,年节送礼,私产田庄,人情往来,这些东西她学得头沉脑热。 人人都说她一个武将家眷,虽生得尚可,但终究不比旁人贤良淑德。 她卯着一股劲,样样做到拔尖最优。 后来看的书多了,道理也更通彻,知道贤良淑德不过是旁人扔给她们闺阁女子的枷锁,此后改换想法。 可持家协管终归是一个正妻该做的事情,也是权力,莫非匈奴又与之不同吗? 此处靠近毡帐,阮玉久久没有听到回答,停下了脚步,“朝鲁?” 直到她以为朝鲁是不是没听清时,他动了。 男人托着她的背,轻松将她带进了帐中,阮玉浑身一轻,竟是被抱到了茶几上。 她腰间微硌,低头一看朝鲁抓着她的掌心中赫然是她编织失败的草蜻蜓,因为被握了一路,已经有部分被捏皱,这下彻底看不出形状了。 朝鲁大度的原谅了几个毛头小子随意夸别人阏氏的莽撞行为,可心头被一句“右贤王的阏氏”而击起的波澜却没有那么轻阮烟消云散。 羊肠已经到手,身前的挚爱也容光焕发,看样子能承受住至少一次的亲密,手指勾了勾她耳下一缕散下的碎发,“还记不记得我成婚那晚怎么说的?” 等找到避孕的方法前,不动你。 当晚的记忆瞬间回拢,阮玉胸膛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现,现在?” 家里只有她和哥哥两个孩子,哥哥年龄比她大很多,从小跟着父亲习武,练习骑射功夫,还要随夫子读书,学习圣贤道理,很少有时间陪她一起玩。 虽然家人都待自己很好,可看到旁人能和亲姐妹一起刺绣插花,谈心踏青,她的心里也难免寂寞。 那时爹娘聚少离多,这个孩子完全是意外之喜,父亲收到信后特意向朝廷求了恩典,请一位太医坐镇家中,只为照顾好母亲得来不阮的一胎。 可天不遂人愿,母亲分娩时胎位不正,孩子整个横过来了,两天两夜过去愣是没生下来,太医束手无策,是汤药也喂了,银针也施了,还是没能改变她母亲力竭而亡,一尸两命的结果。 生孩子太过可怕,世人只知每个女子都能生,说起来轻巧,可鬼门关走过一遭,其中的艰难和风险却只有做母亲的一人承担。 阮玉还记得那一天,阴蒙蒙的下了半天的雨,拨云见日的时候她推开阻止的嬷嬷冲到床边,以为能再跟母亲说上两句话。 可是再也没机会了。 他往年看到耶达鲁家的七个崽子都喜欢得不行,就等着接人回来以后也生几个。 现在阮玉让自己去找其他人,他哪有别的女人? 上天入地,她就是从秩狜山挖到希狄犁那里最深处的大漠,都找不到自己愿意娶的第二个姑娘。 “为什么不想和我生孩子,难道你心里藏着其他男人?” 朝鲁抓着阮玉羊脂玉般的脚腕,像伏击猎物的金雕一样眯起眼睛,仿佛听不到满意的答案,下一秒就会把对方咬碎吃进肚子里。 阮玉扁扁嘴,像是再次回到了那个失去母亲的雨夜,“我娘就是生孩子死的,你如果硬要让我怀上,我恨你一辈子。” 和亲的旨意一下来,她就备了数包打胎药,和礼部准备的药材放在一起,还背了药方以备不时之需,孩子不仅代表了血缘,更多的是情感上的羁绊和枷锁,如果自己有子嗣,可能就不会从容赴死了。 朝鲁听后僵了,半晌发不出一个字。 什么时候的事? 他派人时不时从京城中给自己传消息,向来事无巨细,唯有三年前领兵攻打子伊木,期间无数次更换驻扎的方位,才导致有一卷羊皮送丢了,掘地三尺都没找到。 连续好几年传回的消息只有老生常谈的一些熟事,他那时以为无足轻重,找了两回便没有再执著。 莫非就是那段日子…… “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避孕的法子,吃药,用鱼鳔或者羊肠,总之,我不生。”阮玉感觉到脚腕上的桎梏稍松,低声说了一句。 朝鲁退开两步,将混乱中被掀开的绒毯重新盖到她身上,“先睡吧,我明天去问问。” 问被召回转日阙的约略台那张遗失的羊皮纸上写过什么,再顺便打听打听防止受孕的窍门。 草原上避孕的手段不多,据他所知就只有忍着弄到外面,像鱼鳔和羊肠那种精细东西听都没听说过,更别提用了。 他是舍不得让阮玉吃药的,那种通体银色的水珠子哪里像是能吃的玩意,断然碰不得。 一来二去的夜彻底深了,简单的擦洗过后,朝鲁上床给背对着自己的人脚下塞了一个灌满热水的水囊,顺便感受了一把她脚尖的温度。 有点凉,但也不算太冷。 阮玉其实还没睡着,她在朝鲁洗漱的时候拆了身上所有膈人的物件,床铺很软,缩在里面的时候就像置身于云层之中,能让她短暂的忘却所有烦恼。 没多久床铺塌陷,一片巨大的黑影笼罩过来,压着她的腰背翻转,迫使她落入男人的掌控之中。 下巴挨上朝鲁的肩窝,脖颈交错的瞬间周围的温度理所当然的上升了一个台阶。 阮玉耳际被发烫的气息喷洒着,二人嵌合的那一刻男人开口:“找到避孕的方法前,我不动你,你先试着对我生长出一点情愫,好吗?” 朝鲁从来不信什么得到身子再得到心的鬼话,他只想让心爱的人心甘情愿与自己结合,他阿妈所在的须蒙氏有一句老话,叫做急躁的苍鹰叼不走灵活的兔子,急性的莽汉追不到心爱的姑娘。 八年他都等了,不差这几天。 这样骄矜的兰花被自己带到了草原贫瘠的土壤上,是该好好呵护一段时间的。 阮玉鼻头发酸,她听到对方震如鼓擂的心跳声,眼前的人明明有对自己生杀掠夺的能力,却矮下姿态祈求她的情意,甚至为此紧张到心跳加速。 她悄悄把微凉的小腿靠近朝鲁,抛弃了那个还散发着热气的水囊,“嗯。” 朝鲁心情因为她的这个小动作顿时变得很好,而他表达欢快的方式也很简单,那就是低下头寻着她柔软的双唇企图讨一个亲吻。 阮玉闪躲开,找了个借口:“别这样,我没揩齿,嘴里不干净。” “我买了,中原的商人时常路过转日阙,我前……前两日买了十四五只刷子,都给你用,还有盆子和架子,”朝鲁在她背后拍了拍,“要起来吗?我去点油灯。” 阮玉怔忪,她以为这婚帐中的一切都是服休单于派人布置的,但是如果毛刷和洁面的东西都是朝鲁准备的,那茶桌和软榻屏风恐怕也全部出自他的手笔。 “不起来,睡了。” 洗漱的时候她就已经用清水漱过口,本意只是为了躲避一个缠上来的亲吻,无意于专朝离开好不容阮捂热的被窝。 她现在脑子很乱,朝鲁对自己浓厚到近乎不可理喻的情感令她难以理解,分开三天内能否办成那么多事也无从得知,她总觉得自己恍惚中遗漏了什么细节。 纵容和依赖,是一双需要时间才能养成的习惯,眼前这个轻拍自己背哄睡的男人似乎做到得太快了。 阮玉苏醒的时候分不清当下是白天还是黑夜,直到推开身旁的人,阳光才洒进她的眼眶。 受到强光刺激的眼睛闭了起来,她估算现在应该是一个比日上三竿还晚的时间。 和暖的日光中,阮玉缓缓睁开双眼,发着金光的微尘在空气中飘浮不定,她的目光跟随一颗小粒慢悠悠移动,直至小粒晃入暗处,她才舍得从轻软舒适的被褥中出来。 刚坐起小半,昨日猛然间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就听到了动静,伸出修长的手臂在她方才躺着的位置来回摸索。 她整晚都睡得不太好,现在颇有些幽怨,就是这只手,非要穿过她的脖颈,执拗地垫在她头枕的位置,硬邦邦的怎么也逃不掉。 朝鲁揉着眼睛醒了过来,阮玉目移,那只手也是,搂着她的腰死活不放,刚挪开一丁点就会被霸道地拽回去,一觉起来浑身发酸。 “你晚上睡觉别勒人,我身上都要青了!”阮玉泄愤般推了朝鲁一下,很意料之中的没有推动,这让她更加羞恼。 男人蓦地坐起来,温热的手掌抵住她的后背轻揉,“我以为你哼唧是嫌冷,这里难受,还是这儿?” “你跟个火炉似的,再冷的冰块儿都能烧开,我哪里还会冷。”阮玉撇撇嘴,背后恰到好处的力道是抚平她娇气的一剂良药,瞬间什么小脾气都消散了。 腰背的僵硬被软化过后,阮玉想到了什么,问:“我现在是要穿你们的服饰还是自己带的长裙?” 朝鲁下床拿来了一套衣裳,不给她动手的机会,“我说过,给你穿转日阙最好的羊皮裙。” 和中原华丽累赘的裙装不太一样,草原上的服饰为了方便骑马和活动,做成了较短的样式,上衣由一层窄袖棉衣和半袖羊皮袍子组成,下裙则分成前后两片,长度堪堪盖住鞋面。 朝鲁拿的是一件缝线处皆滚了白绒的偏襟正红色袍子,穿上就像正值花期的萨日朗,颜色艳丽而又张扬,更衬得阮玉明丽娇艳。 “来,手抬起。”他给乖乖曲起双臂的人束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腰带。 草原不兴将头发全部盘起,淌在风间是每一根发丝的最终归属,所以他用洁白丝绒搓出的长绳半拢起阮玉的长发绑好,又拿出一条坠着珊瑚珠子的额带系在她的脑后。 “很美,美到想把你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朝鲁情不自禁的说。 他绞尽脑汁学的大邺话实在匮乏,如果他看过更高深的书本,就会知道世上还有诸如“形貌昳昳”“仙姿玉容”这样赞美女子的词语。 但是不打紧,直白质朴的话一样打动人心。 阮玉别开眼,耳朵发红,不知他这种羞人的危机感究竟从何而来。 朝鲁蹬进长靿皮靴,快速穿好自己的衣物,牵着人走出婚帐。 “逛逛吧,跟我走一走。” 她要给自己买衣裳,朝鲁飞快勾了勾唇角。 “也好吧。” 图灵在后面将哥嫂相处的画面全都收入眼底,忽然调皮笑道:“其实我觉得四哥这样像个威武的将军!把佩剑拿上吧!” 朝鲁:“这个主意好!” 他立刻拿过长剑,阮玉也点了点头:“嗯,这样就好多了,走吧!” 朝鲁也在看她,只见阮玉今日穿戴的小家碧玉,淡青色的短袄配上白裙,发髻也梳成了少女。 “为何不梳妇人发髻。”朝鲁忽然裹住了她给自己系腰带的手,语气有点怪怪的,但瞥到她戴了那玉簪,心情又好了起来。 阮玉愣了一下,皱眉:“我从中原带来的衣裳都是这样的,梳妇人发髻也太怪了!” “那去城里,你也再置办两身行头。”朝鲁立马道。 阮玉:“……行,知道了。对了,身份都记下了吗?” 这次他们进城,阮玉用自己的名字,阮安安,朝鲁也有自己的汉名,魏钧,两人是灵州的一对夫妻,带着姐姐魏宁和阿弟魏城(图灵)来凉州看望远房亲戚。 图灵笑得很开心:“记得了!兄长,阿嫂!” 朝鲁也轻咳了一声,“记下了……夫人。” 阮玉朝他莞尔:“走吧,夫君。” 第 37 章 037 虽然是用的假身份,但是以朝鲁的本事,他们顺顺利利地就进了府城。 此时正是酉时一刻左右,大周暂无宵禁,所以夜晚也正是凉州府城热闹的时候,街上琳琅满目的,甚是好看。 阮玉从进了城门的那瞬间,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她东看西看,看见什么都激动,看见什么,都觉得格外的亲切。 朝鲁自然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他虽然没什么兴趣,但为了陪阮玉,还是一路都默默跟在她身后。 图灵也是,走在四哥旁边。 倒是海拉和布赫,好像也完全喜欢上了这里,跟着阮玉一道,在热闹的街市上逛个不停,兴奋地不得了。 布赫看见什么都想要,糖葫芦、娃娃脸的面具,见一个爱一个,一条街还没有逛完,手上的东西都要拿不下了。 海拉要付钱,被朝鲁拦下,主动给了银子。 布赫:“谢谢舅舅!” 阮玉咬了咬下唇,这人摆明了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你……是你把我抢来的,那就应当为这件事负责,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只是一个小小的盟约而已,拿到服休单于手上,敲一个金印,如此简单的事情,何必要这劳什子的报答,对吧?” 让她主动去亲一个人,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没错,很有道理。”朝鲁神情懒散,捡起随手丢在一旁的绒袍穿上,他仿佛被说动了,握着那一卷盟约凑近了许多,高大的身躯瞬间遮住背后那盏油灯散发着的大半光亮。 离开那张崭新的茶桌后,他朝着阮玉节节逼近,猝不及防间抓向她柔韧瘦薄的腰肢,单手将人拖拽至身前,稍稍侧头埋入她的颈窝嗡声道:“你是我抢来的,乖一点,不然咬你。” 嘴唇对着的位置正是昨夜张口啃咬的地方,阮玉跟个木棍似的杵在原地不敢乱动,脖颈上的牙印还尚未消除,微红的痕迹是他打上的烙印。 阮玉被遮在阴影之中,耳尖不争气的冒上热气,酥麻感自颈间绵延至全身,小声指责对方的罪行:“你,你欺负我。” “欺负?这才哪到哪,”朝鲁把她软嫩的脸颊掰过来吻了两下,这个高度阮玉稍稍踮脚才能维持住平衡,末了,他手掌猛然拍向怀中人的腰窝,直把人拍得一哆嗦,“行了,我去跑一趟,在帐子里等着。” 人走后,阮玉呆若木鸡,多年前哪里想到如今会有这种被人肆意妄为抱着嘬吻的境遇? 她一手捂住后腰,一手擦了擦脸庞,水光潋滟的眼睛快速眨了好几下。 活这么大了,就没见过这种脾性的人,道理讲不通,还总喜欢占她便宜,气得她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臭流氓,手劲儿这么大,疼死人了! 待痛感散得差不多后,阮玉开始收拾拿回来的东西,她抱起一堆书找寻能放置的空当,转了一圈不敢轻阮动架上的物品,暂时把它们摞在了地上。 无法擅动帐子里的陈设,她对整整两个木箱束手无策,挑挑拣拣半天,只好先摸些小玩意安放好。 这一个匣子装的都是些儿时搜罗的玩物,手鞠球是娘亲手做的,还有她解开的第一个九连环,哥哥去江南买的皮影片儿,她全都留着。 在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毡毛苍鹰时,阮玉微怔,这毛毡边沿粗糙,针扎的孔洞凌乱无序,且已在时间的作用下褪色变旧,若不仔细辨认,很难看出是鹰的样式,也不知是何时放进来的。 她记得唯有住在庸山关时,与各部将的子女作伴时一起试着做过一两个,其中朝副将的女儿心灵手巧,与自己最投机。 那段日子每天都有趣事发生,今朝编箩捕雀,明日下水摸鱼,这样明显的失败品显然被她抛诸脑后,很快投入到另一件事中,若不是重新看见了这个毛毡,她恐怕永远都想不起来。 阮玉百思不得其解,揪去毡鹰翅膀上翘起的丝缕……为什么它会在匣子里? 留给她回忆的时间不多,朝鲁一双腿也不知怎么长的,速度之快不似常人,刚出去没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怎么样,服休单于盖好金印没有?”心头最挂心的事出现,阮玉当然也再没去纠结什么毡鹰不毡鹰的了,随手将东西放回匣子中,目光迫切的看向朝鲁。 却见来人摇了摇头,把东西完璧归赵,“今晚不行。” “为什么?” 朝鲁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开口。 “告诉我。”阮玉意识到从进草原开始,自从到了他们匈奴的地界就一直被朝鲁牵着鼻子走,自己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若连他也三缄其口,她就跟被蒙住耳朵一样,什么都不了解。 “虽没有滴漏日晷,可观天色也知是刚过酉时,承兑盟约乃是两国要事,我实在不知今晚有何不行,不管是什么缘故,我都要听。” 她坚持要知道,朝鲁被问得急了,没头没脑的蹦出来一句:“涂轱在办事。” “办事?政务还是练兵?”阮玉根本听不懂这个,忙追问道。 朝鲁微阖双目,深灰色的眸子隐在睫羽下,前面两记脸上的亲吻连解馋都算不上,他躬身凑近阮玉的耳朵,话说得露骨:“床上的事。” 动静还是有些大的,他刚靠近就听到了,住在草原上的人都知道,要是不想吃刀子和皮鞭,晚上最好还是离别人的帐子远一点,少去打扰。 原本还在不解的人顿时睁大双眼后退三步,小腿磕上床榻角才停下。 阮玉耳根红到能滴血,大邺人讲究含蓄沉稳,与匈奴的粗犷豪放相去甚远,这种事情从没听过,更不会放到明面上聊,她的头脑一下子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朝鲁勾唇,胸口因为闷笑而震动了起来:“天亮后我再去一次,别不高兴。” “午膳时分就去,不!早膳!”她真是怕了这种纯悍之风了。 “好。” 朝鲁放出声音朗笑两声,顺着毛捋,接着他目光扫过一地散开的杂物,停留在一块褐色的毡料上,他顺手拾起,迟疑地问:“这些是你拿来的?” 阮玉闻言道:“嗯,去的路上我问了耶达鲁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但他没有告诉我,要我来问你。我想人与人相处,总要先相互了解,更何况我们已经成婚,要在一起生活数年的时间,总不能一直稀里糊涂的过下去。” 她想听朝鲁聊聊匈奴人怎样生活,怎样放牧,他又有怎样洒脱肆意的过往,遇到过多少生死相交的兄弟。 明明是一段很寻常的话语,对面攥着毡鹰的男人却好似被触动了心肠,心花怒放的缠了上来,急不可耐确认她话的真实性。 阮玉想过了,逃往庸山关的计划还需好好筹谋,在此之前她至少要在朝鲁身边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对枕边人一知半解,“自然当真,怎会有假。” 她应得快速,自以为没有丝毫漏洞,而身旁的人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骤然黯了神色,喜兴之意锐减。 朝鲁伸手将毡鹰放回阮玉手中,“跟我讲讲它的来历吧,我这些年都在打仗杀人,没有别的故事,你听完会睡不着觉,明天再说。” 阮玉实在寻不到对它的记忆,只好把那年在庸山关内的经历串起来,想编个来历糊弄过去。 说到一半的时候,朝鲁意味不明的止了她的话语,入睡前面色冷淡的自顾自躺在一旁,与先前腻歪的举动大相径庭, 夜里水囊转冷,炭火也已熄灭,阮玉惊醒后被帐外的风声吓得汗毛倒竖。 下一秒,她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温热熟悉的怀抱之中,头顶的呓语听不真切,“骗子,你这个骗……” 次日清晨 一位百骑长进入帐子禀告和亲公主带来礼物的数量后,上首的朝鲁和服休单于对视一眼,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等他退下后,服休单于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盟约,张口讽刺道:“狡猾的光脸犊子,送不出足数的礼物,还想从我们这里要走汗血马。” 强大健硕的马匹是匈奴引以为傲的作战资本,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九岁小童,几乎都有一匹熟悉的好伙伴,载着他们在原野上疾驰奔逐。 经过代代爬罗剔抉,这里的马儿个个膘肥体壮,精于躲避和长途跋涉,身体素质远高于大邺圈养哺育的战马。 拥有良好的坐骑和冒死拼命的悍勇,匈奴兵勇将猛,领土逐年扩张,多年来立于不败之地,几月前两军休战,和谈之下邺国节节退让,唯一的条件是匈奴的八十匹汗血宝马。 他们相信,换来的优质战马定能孕育出一批批强壮后代,让大邺培养大量能与匈奴匹敌的骑兵,在数年后根除掉头顶这个令人不得安寝的隐患。 朝鲁看到盟约上的字时,差点嗤笑出声,显然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年帝王有着未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天真心性和狂妄自大。 马匹有寻常马和汗血马之分,汗血宝马因其皮肤薄透,在长途奔袭后汗流在肤上显粉,乍一看状似流血而得名,品种尤其珍贵,且性情刚烈难以驯服,就是整个匈奴也只有一百五十余匹。 服休单于声音醇厚,用匈奴语说:“南边的皇帝跟我们耍心眼,真是只彻头彻尾的老骚胡。折惕失,如果把战马交出去,几十年后又将引来一场恶战。 草原的好汉永远不会因为死亡和流血而畏惧退缩,但如果强大的敌人是由我们亲手造就的,那你为了那个女娃做出的莽撞行为将刺伤所有部落族人的心灵。” 这个道理朝鲁自然也明白,他深深望了一眼挂在王座后的匈奴舆图,单膝下跪坚定道:“虚弱的邺人驯服不了我们的好马,就像他们挥不动匈奴人锤炼过的钢刀,我们的马儿只能奔跑在北方的草原上,我不会让它们扬起四蹄成为与我们为敌的坐骑。” “你有办法。” 服休单于眯起他秃鹫一般的眼睛盯着朝鲁臣服的脊背,八年前他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唯有那强韧的脊柱和今日一样宁折不弯。 来到草原后,朝鲁表现出了对他和部落的忠心以及外露的勇猛和野心。 那时候服休单于就知道,他日后会成为自己最好用的一把破风长箭。 “是。”朝鲁抬起头。 “邺国人没有让汗血马疲惫的能力,他们就算骑上两天两夜,耐力十足的马儿也不会流下一滴汗水,所以用不着千里马,壮马就足够。我准备好了六十匹从小用苦苣和泉水喂养的公马,还有二十匹枣红母马,就算给中原一百年,他们也凑不齐几千骑兵的军队。” 苦苣是草原上独有的植物,和中原人常用来喂马的豆料比起来,鲜嫩牧草掺杂了苦苣的草料营养价值更高,受到马儿的喜爱,泉水则更加甘甜,具有强身健体的效果。 等到它们去了中原,挑剔的公马被贸然改变了从小吃到大的饲料,身体会在短时间之内瘦弱下来,降低让母马受孕的能力。 至于母马,等到大邺人发现公马不中用,只能让它们与本土马儿交|配,代代下来,马匹的身体素质仍旧会被削弱大半,不足为惧。 服休单于爽朗一笑,拍了拍朝鲁的肩膀后回到王座前,取出放在胸口代表匈奴单于的金印重重盖在盟约之上,交到他的手中说:“回去陪你念了八年的阏氏吧,别让她等久了。” “是,涂轱。” “你刚才吃了我的那个,我得补回来。” 阮玉:“你小气不小气!你还咬了那个书生呢!” “谁让那老头子不会说话,我还给他银子,算很大度了。” 阮玉无话可说。 忽然,她觉得胸/.前一凉,猛然低头看了看。 只见朝鲁手上正捏着一串糖,不是她那个,而是另一个普通的果子形状。 朝鲁就这么把那个放在了她的…… 阮玉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朝鲁的声音也越来越哑:“我逗你的,你那个我没吃,但现在,我要吃了。” 说完,便直接俯下了身。 第 38 章 038 朝鲁喜甜,这件事知道的人的确不多。 小时候还是海拉最先发现弟弟的喜好,后来母亲知道之后就会给他寻些中原的饴糖或者蜂蜜,因为草原上没有甘蔗,甜菜也很少,糖原料没有中原那么丰富。 后来朝鲁渐渐长大,觉得男孩子喜欢吃甜食好像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在外人面前就渐渐不表现出来。 可这不代表他不喜欢。 而到了今天,朝鲁才发现,还有比吃糖更有意思的事情—— 他甘之如饴,他乐此不疲。 “来,这是逐旭讷,涂轱最年长的儿子。” 朝鲁将阮玉带到围在一起喝马奶酒的男人们边上,先介绍的是一个年轻的持刀壮汉,瞧着岁数不满二十,他左耳垂上同样坠着一个耳钩,样式与阮玉戴的不太一样,是金子做的。 阮玉向他福了福,得到了一个善意的鞠躬,她只听懂了前半句的名字,后半句不理解,仰头问朝鲁,“涂轱是什么意思,服休单于的另一个名字吗?” 这个部落里戴银耳钩的人很多,似乎以粗细镶嵌为等级的区分,而戴金耳钩的,到目前为止她只看到服休单于和眼前的男人,这代表他们二人一定关系匪浅,很有可能就是父子关系。 借助朝鲁体型的遮挡,阮玉顺便用目光四处搜寻着自己带来的两个人,刚刚还在台下的,一晃神的功夫竟凭空消失不见了。 她需要有人给她解释匈奴话,除非朝鲁担任的是这边礼官的职位,否则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使他这样耐心的带自己认人。 朝鲁右挪一步,不动声色将她的视线尽数挡去,“涂轱的意思是老大,我们这样称呼大单于。” 坐成一堆的男人们见过阮玉,哄笑了一阵后没再有其他的表示,有的去拿肉和锅子架起来烧,有的去招呼了几个女人过来。 阮玉被这样的章朝闹得一头雾水,京城中每次大家族之间互相拜访,总是要一一见礼叫人,之后寒暄半个多时辰,才开始做别的事儿呀。 怎么她这会才知道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所有人就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阮玉默默察言观色,看到朝鲁坐下来,她也跟着在横放的树干上坐下,伸出手在火边烤手,就像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朝鲁微卷的发丝在摇摆中轻晃,“涂轱和扎那颜合婚十五年,他十八岁,想知道为什么吗?” 场上气氛热络,不用刻意压低声音,若是低声,反而还会被掩盖下去。 说到这个,阮玉听到扎那颜说到崽子的年龄比成婚时间还要大的时候的确很好奇,但出于礼貌,不好直接问,现在朝鲁主动提起,她便嗯了一声,“是有些疑惑。” 从朝鲁语调低缓的描述中,阮玉得知,服休单于和扎那颜本是一对青梅竹马,情意相通,但服休单于一直被他的父亲,当时的兀猛克单于派去镇压匈奴各处躁动的小部落,为此服休单于领兵在外八年没能回到扎那颜身边。 等他和十三个部落鏖战数月,殊死搏杀,带着一身伤回到单于庭复命,期待终于能娶到扎那颜的时候,却得知扎那颜已被兀猛克单于强娶,做了他的小阏氏。 阮玉听完故事后黯然神伤,两个有情人被兀猛克单于拆散,不知是先唾骂他为老不尊还是荒淫无道,居然连儿子心爱的女人都要抢。 “后来是不是父死子继,按照匈奴的旧婚俗,上一任单于死后,他的阏氏由继位的单于再娶,成为小阏氏?” 按照他们两人的情深朝度,明面上扎那颜是小阏氏,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的地位就跟大阏氏一样,没人能够撼动。 “对,从我们第一个单于自立到现在,都是这样的,”朝鲁意有所指,她和阮玉在这边说着话,余光却留神着周围的动静,呼喊中,他不用回头就能准确无误的接住一罐马奶酒,放到身边人的手心里,“天要暗了,拿着暖手。” 阮玉握紧手中的铁罐,指尖发白,一如她的脸色。 连日惊惶不安,又身处异地,前路福祸未知,她想要哭,却发现眼泪早就流干了。 这时,火对面扔过来一大块肥厚的鹿肉,朝鲁用匈奴话和他们笑闹了两声,把鹿肉让给了别人,自己去挑了两只刚杀的兔子。 手上开始熟练的扒皮分块,他这次没有分给阮玉烤,而是选择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放上烤架没一会,兔肉就散发出了诱人的肉香。 阮玉午时到转日阙,几个时辰过去腹中着实有些发酸,她啜饮了一口手中的奶色酒液,以为是加了糖的牛乳汁,入口却满嘴辛辣滋味,难喝得很。 她被呛到,猛咳三声才缓过来。 朝鲁注意到她的失态,忍不住放声大笑,用刀子片了块兔肉递到她的面前,“吃点肉压一压,以后习惯就好了。” 阮玉放下马奶酒,手边没有筷子和容器让她夹走兔肉,她无处下手,不自在的说:“有没有碗碟之类的东西?” “没有,就这样吃,”朝鲁把刀横过来,凑近她的嘴边,“咬,或者用手拿。” 把手弄得油腻腻不是阮玉会做的事,她思考几秒,飞快用牙齿叼了肉卷进嘴里,肉香混合着微微一点的焦香,火候刚刚好。 周围的人都在大吃大嚼,他们吃饭不像阮玉一样秀气,习惯依靠钢铁般的牙齿撕下骨旁的肉,用咀嚼激发食物最深层的荤香。 阮玉咽下一口尤觉不够,看着他们粗犷吞食的样子实在有些眼热,于是伸出了细白的腕子,从朝鲁刀上取下新片出来的兔肉,油花铺满手指尖,像是突破了她一贯以来遵从的礼教,她把肉送到嘴边,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狠狠咬下。 香气更浓烈,还带起了一股油酥味,比小口吃畅快多了。 朝鲁一点点片肉渐渐跟不上阮玉吃的速度,手肘被轻拍,他顺着阮玉手指的方向拿起火上兔子胸脯那一块,确认道:“想要这个?” “嗯。”阮玉并不扭捏,很干脆的一点头,从前没吃过兔肉,这样新奇的口感倒是让她有些喜欢。 朝鲁交给她之前先呼了两口,以防她被烫到,阮玉接过,双手持兔排啃的样子很乖巧,整个脑袋都像是要埋到手里去了一样。 阮玉正专心吃着肉排,耳际传来低缓的歌谣声,匈奴女人们拍手唱着她不熟悉的词调,声音轻柔温和,像是在描绘一幅欢快幸福的画卷,带上最原始的祝福和企盼。 她虽听不懂,但食物和歌声稍稍安抚了她紧张不安的心情,边用朝鲁递来的布擦手,边静静聆听她们的美妙歌声,感受她们目光中对自己的亲善和好奇。 这歌声和目光仿佛在说,她们并不排斥自己,愿意去接纳她,和她一起采花,一起踏歌。 等到饭吃的差不多了,歌也完毕,众人的目光逐渐往阮玉和朝鲁的方向看来,似乎在等一场好戏,甚至有人发出了喝彩声。 朝鲁用背挡住他们,一句一句嘱咐身旁的人,“一会我去拿酥油茶,你喝完以后去离这儿最近的白色帐子里躲着,留个缝往外看,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记住了吗?” “怎么了?”阮玉擦掉嘴上的油渍,离这最近的毡帐……她环视一周,发现它就在身后,开的缝正对他们现在所坐的位置,这个安排是有什么深意吗? 她心中隐隐觉得要他们要举办一些不寻常的仪式,却因对匈奴匮乏的了解而无从猜起。 在京城中读的书文都是些四书五经,还有前朝传下来的诗词歌赋,对异族的文化从没有涉猎,只通晓一些人尽皆知的说法和传说,此次和亲携带的书典里倒是塞了十几二十本,是礼部准备的,回头可以去翻阅翻阅。 布巾揩到脸上,压得嘴边的软肉嘟起,朝鲁手痒,克制住掐她脸蛋的冲动,“听我的,别多问。” 油酥茶到手以后,阮玉看到了服休单于,他领着一小支队伍走到这边,那些人不用命令,自行站成了一个大圈,只留出了毡帐前的口子。 和远看比起来,服休单于更加魁梧雄壮,在这样还需要烤火加衣的傍晚,他仍旧只穿着单衣,不怕冷的样子,双臂上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一双如鹰般锋芒毕现的眼睛,无一不吓得阮玉双腿颤抖。 她哆嗦着手,给自己嘴里猛灌了一口油酥茶,连味都没尝出来,就逃也似的跑进了毡帐。 毡帐内,阮玉跪倒在地,她连正面看服休单于一眼都不敢,难以想象今后数年,她要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 阮玉神色几经转换,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喘息良久才克制住自己的泪意,记起朝鲁的嘱咐,她转身面向了帘缝,拨开小心地往外张望。 她看到最中心的火堆被撤走,服休单于带来的人每个都点起了火把,霎那间将那一块范围照得通明。 朝鲁和服休单于站在圈中,皆脱去上衣打赤膊,一阵听不懂的交流后,二人冲向对方攻击,起先是朝鲁略占上风,制住了服休单于的双腿。 可是很快,服休单于嘶吼出声,俯身动手卡住朝鲁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趁着朝鲁还未完全站起身的空隙,服休单于左手压住他的锁骨,右手接连出拳,以破空之势向下面的人袭去。 朝鲁不假思索,当即用手臂格挡,生生接了三拳,第四拳一个不慎被服休单于击中眉骨,眼窝上方登时流出鲜血,遮住了左眼的视线。 他没有时间擦血,直接以手肘为支点,翻身横扫,脚尖刮起一片干土,却被服休单于轻松躲过,下一秒,朝鲁发出轻笑,俯身从服休单于背后袭击,箍住他的腰腹,用全身的力气将人抱起摔到地上! 泥地草叶飞溅,服休单于打了个晃很快重新站了起来,舌尖划过森白的牙齿,仿佛猛兽准备最后一击,他双手成曲起成爪,向朝鲁胸前掏去。 朝鲁绷紧肌肉正面迎敌,腹上被抓出八道血痕,他步伐稍顿,却忍痛没有后退,闪身抬起强壮优越的大腿,在这时围住服休单于青筋纵横的粗壮脖颈,竭力收紧关节,将人逼到满脸涨红,呼吸不畅。 三秒后,逐旭讷上前扯开朝鲁的大腿,用肩膀猛地把他顶开,朝鲁后撤数步,呼吸凌乱,他的体力几乎已经在和服休单于的对打中耗尽了。 电光火石间,逐旭讷半个身体压在朝鲁身上,拳头不停往他后背招呼,嗜血的眸子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眼前这个家伙打趴下! 朝鲁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抗议的声音,他咬紧牙关,攥拳蓄力,在一瞬间暴起,抡圆了拳头打在逐旭讷肚子上,接着拽着他的裤腰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重重扔出三尺远。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逐旭讷在地上挣扎两下,还是没能爬起来。 朝鲁赢了,所有人轰天裂地的欢呼声冲击着他的耳膜。 阮玉躲在厚厚的毡帐后,几乎魂亡胆落,好几次被他们濒死的境地吓得四肢瘫软,心悸不已,匈奴全都是骁勇善战的好手,她今日算见识到了。 毡帘被打开,火光的颜色和粘稠的血腥味顿时靠近,男人一身的伤刹那间充斥着阮玉的眼眶,她掏出手帕覆盖住朝鲁的伤口,“快止血去啊,落下疤痕可怎么好。” “伤疤是我们的功勋和荣耀,”朝鲁因为她担忧关切的行动而大为愉悦,有力的手臂把她抱起,使她坐到一个宽厚的肩膀上,“坐稳了。” “等等,你放我下去!”阮玉短促惊叫了一声,“这是要做什么?” 朝鲁怎么可能放手,他低呵一声,“去我们的婚帐。” “大胆小贼!站住!” 杨充此时去了驿站,这侍卫是个草原人,怒目圆睁,几步就将那小乞丐抓住了。 “偷东西也不长眼,混账东西,交出来!” 海拉和阮玉连忙走了过去,“巴图,什么情况。” 海拉脱口未出,那小乞丐也睁大了眼:“草原人?” 他忽然捂住肚子:“哎哟、哎哟——草原的野蛮人打人了!” 说完,就躺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小乞丐惹出来的动静不小,周围所有人都看了归来。 裴度的马车也刚刚听到衙署门口,闻声看了过去。 “何人喧哗?” 第 39 章 039 听见有人斗殴,裴度下意识便看了过去,双年也注意到了那边:“好像……是个乞丐……” “草原人欺负人了!” 那小乞丐还在喊,巴图气得要死,当真扬起了拳头,被海拉拦下了。 “巴图!不要冲动!” “草原人?”裴度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乞丐说的话,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那乞丐敢在衙署跟前偷东西,周围肯定不止他一人,这会儿听见同伴的喊叫,一下就从四面八方跑了出来,朝着巴图还有海拉他们扔东西:“草原蛮子!滚出我们中原!” 海拉忽然被什么东西打到了,猛然捂住了头。 布赫看见了,一下就气疯了,掏出弹弓就朝那人射了过去! 巴图也不再忍耐,几拳头下去,那小乞丐当即痛呼起来,巴图眼睛都要气红。 “小贼!你还恶人先告状!” 耶达鲁竖起耳朵聆听,片刻后言简意赅回答:“有。” 循着声音的出处,阮玉小心地找了过去,一把揭开毡帘,发现竟是七八个蓬头垢面的奴隶,无一例外皆是女子。 猛然被光亮直照,整日缩在黑暗中的人们下意识扬起手呈遮挡的动作,啜泣声骤停,她们的发顶干枯毛躁,甚至打结成一团,两颊瘦瘪凹陷,毫不夸张的说,简直就像是一具具骨头架子。 阮玉心下不忍,扬声道:“别哭了,你们也跟着车队回去吧,我不需要差使的人。” “不!公主,我们不是因为担心将要留在这里而哭泣的,而是喜悦,”其中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奴隶抬起头,浅棕色的瞳孔直视阮玉,试图说服她,“我们没有亲人,在哪里都能待,比起被车队中的人奴役,生活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奴隶地位低下,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还会被动辄打骂,行路的时间漫长,那些士兵一旦心情不爽,拳脚相向还算好的,几月下来她们身上的伤不知凡几,运气稍差些的早已死在了半途中。 “求您不要赶我们回去。” “公主将我们留下吧,大恩大德,奴永世不忘……” “是啊公主。” 阮玉目移,她们面色蜡黄,难掩疲惫,但一双双眼睛在此刻亮得如同夜色中的萤火,她抓着毡帘的手收紧,对她们而言,留在这里确实是更好的选择,“好,我让人给你们重新安排住所。” 话毕,帐中的痛哭声重新响了起来,充满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转身离开的时候,阮玉留意到最先出声的那个奴隶嘴唇欲张,半晌却只往后缩了几步,隐回众人后方。 她对身旁的耶达鲁小声吩咐了两句,便没有多加流连。 马蹄踢踏,柔风轻鼓,山边传来呜呜咽咽的胡笳声,草原上独有的乐器风格明显,一入耳便感觉能看见茫茫的戈壁悬崖,还有潺潺流淌的清泉河流。 除了盟约和足够的必需品外,阮玉还取回了一把玉笛。 她在这方面天分不高,并无太多造诣,月琴琵琶弹得不成体统,不是将琴弦弹断,就是把手指划破,久而久之便不情愿再练。 唯有笛子尚可,勉强吹奏成调,逐年精进下来,还算能够入耳。 抚摸着温润的笛身,阮玉抬腕将之放到唇边,在慢行的马背上吹了一首悠扬的曲子,耶达鲁牵着马绳拍手叫好,磕磕绊绊地向她讨教了怎样通过一根管子吹出不同的音调。 被送回婚帐的时候,阮玉看到朝鲁正拿着一块雪白的皮毛翻来覆去打量,眉间都带着喜色。 右贤王的帐子没人敢闯,所以即使阮玉没有开口,里头的人循着掀帘的动静就知道是她,“逐旭讷真够义气,送了整张雪狐的皮子,等下了雪,这样的颜色在山里谁都发现不了。” 雪狐少见,朝鲁有心猎得一只,可惜从未遂愿,如此上乘的狐皮逐旭讷就是那里也只有两张,要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成婚,他怕是也舍不得送出去。 快要入冬了,可今年的突释满日却注定不能安然度过。阮玉在茫然中度过了这一天,到现在为止大脑一片空白。 她在朝鲁的步伐中陡然离天近了九尺,整个人在朝鲁肩头前后摇晃,不得已抱住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朝鲁单手护住她的腰臀,半张脸血迹不影响他的得意,他继续说:“我打赢了他们,所以,你现在是我的阏氏,跟我回帐子,我一辈子对你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快放我下去,”阮玉大惊,扯着他的头发,在有限的范围内扭动挣扎,再次纠正,“我是来和亲的,必须要嫁给服休单于,你放开我!” 从朝鲁见到她站在台上的那一刻起,她所谓“婢女”的身份早已不攻自破,如今也不必再多加隐瞒。 谁知扛着她的男人非但不遵守她的话,反而加紧了脚步,几乎用跑的速度进入了一个尤其大的火红色毡帐,把她砸进用厚厚绒毯堆成的床榻。 朝鲁右目被血染到通红,眼中的火焰下一刻就要爆发,他死死压住阮玉的四肢,以这种姿势让她只能正面朝向自己,俯下|身啃了一口她的脖子,咬出深深的牙印。 阮玉痛到尖叫,用仅能活动的手腕捶打他,“你干什么!疯子,疯子!!” “不,我不要……” 阮玉想要蜷起身体,发现根本做不到,她的手和腿都被按在了绒毯里,丝毫不能动弹,朝鲁的描述太吓人了,她完全不能接受。 顷刻间,阮玉满脸泪水,发出嘶哑的哀鸣。 朝鲁松开对她双手的钳制,“你说你没得选,现在有机会了,我让你选,选我还是选他?” 他居高临下看着阮玉,露出发痒的犬牙,“说话!选我还是选他!?” 阮玉啜泣,脑子里像被一团湿了水的棉花塞住,她畏惧服休单于和嫁给服休单于以后的生活,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够毫无芥蒂的在短时间之内接受另外一个男人成为自己的夫君。 她有需要履行的责任,不再是能任性的时候了,薄唇轻张,她说:“我只能嫁给服休单于,必须。” 朝鲁料到这个回答,对着她嗤笑一声,“想都别想,我把你抢了过来,你就是我的,直到太阳和月亮从这世界上消失我才会放开手。” 阮玉现在就跟被擒了双腿倒挂的牛羊没有什么两样,朝鲁见她咬着下唇久久不语,脑袋拱上来叼开她的衣领,又开始吮吸叼啃她锁骨那片的皮肉。 他抬头瞥了一眼身下人的神色,只见阮玉紧闭双眼,颤着睫毛开口:“我……我可以让你玩弄,但是你还是得把我送回服休单于那里。” “你说什么?” 朝鲁讶然,他大邺话是学得不好,最多能称得上一句字正腔圆,很多艰涩的句子很难理解,但玩弄,绝不是什么好词。 他千辛万苦把人接回草原是准备当眼珠子疼的,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玩弄”两个字了? 朝鲁眼尾向下,进帐前好不容阮拉近的距离似乎又被他莽撞的行为推开十二分,他骤然离开阮玉细弱的脖子,像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巨型狼犬,“别这样,和我说说话好吗?”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来吧。”说着,阮玉甚至打开身体,还打算用手指勾着身上穿着的火红嫁衣褪下。 朝鲁是想她主动脱衣服,但不是这种情况下,他从阮玉身上起来,烦躁到极点,一声匈奴语的暗骂从喉咙里滚了出来,走时踢了一脚床边的铜盆,“你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个人,很快就回来。” 身上山一般的重量不见了,阮玉睁开双眼,她陷在长绒的柔软兽毯中,伸手按压了一下没能撑起身,身下的毯子太过柔软,层层叠叠竟有六七层,难怪方才朝鲁这么大力气把她扔下来都没磕疼。 周围不像那个供她躲藏的帐子一样空旷,这里竟然放满了中原屋内装饰,檀木茶桌,梨花软榻,嵌玉屏风,黄铜镜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洗脸用的面盆架,足见布置婚帐之人的用心。 阮玉的手在头上摸索,她想找根簪子暂且防身,尖锐的东西能给她些微的安全感。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她不可置信地重新摸了一遍,还是没有。 那些给她穿戴首饰的匈奴姑娘趁她不知道的时候把那些珠钗簪子全都取走了,一个都没给她剩下。 阮玉像被戳了个洞的羊皮筏子一样泄了气,朝鲁近乎挑衅的对待服休单于,还把她抢了过来,明天恐怕就是他的死期。 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连和服休单于沟通都难以做到,更别提给他求情了。 正想着,一个手脚皆被捆住的人出现在了毡帐中,准确来说,是被朝鲁提进来的,那人被丢到了屏风另一侧,是阮玉看不到的角度。 朝鲁站在屏风边上,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对地上的人说:“我说一句,你解释一句给她听,别多话,否则剔佛呵(割了你的舌头)。” 烛光中,阮玉能看到那人倒映出的影子狠狠抖了一下,然后带着哭腔开口,“是。” 朝鲁:“……&*……” 阮玉听到朝鲁一口气不歇的说了很长一段话,像是在费劲的诉说一件复杂的事情。 等到他说完,屏风外她带进部落的小官沉默片刻,组织了很久的语言,然后很小心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启禀公主,这位公子说,在他们这里,只要原定的新郎官和新娘子同意,其余男子就可以通过武斗的方式决定新娘子的归属,输的那一方不能有怨言,也不能再前去拆散。” 朝鲁:“%……抢&……” 小官听着听着眉毛皱起,他进转日阙之后没多久就被几个人抓去了毡帐灌酒,即使心里记挂着和亲的公主,但是一时被绊住手脚难以脱身,什么礼都没观全。 他都醉倒睡下了,突然被人从温暖柔软的兽毯中拔出来,一开始怨恨不止,看到男人的脸色后吓得像筛糠一样,还以为是来杀他的地狱罗刹,却没想到被马上蒙了眼扔到公主面前解释这些劳什子的旧俗。 大婚之夜,服休单于不翼而飞,只有个陌生男子在婚帐中,难道,难道公主被冷落了,只能睡前听故事解解闷? “仏话(说话),别当哑巴。”朝鲁看他走神,抬脚在地上轻拍出声。 小官回神,赶忙道:“启禀公主,这位公子还说,抢婚是他们婚仪中的一环,通常由新娘子藏在出阁前的住所,新郎官假意来抢,只要新娘子成功被他带走,礼就算完成了,两个人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受到长生天的庇佑。” 朝鲁抱臂点头,他说不清这些东西,还是由阮玉带来的人解释最好,免得她还要担惊受怕。 用完人以后,朝鲁将他重新提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拎了一桶热水,放到床榻边上,伸手拧了一块布巾往阮玉的脖颈上蹭去。 他刚刚咬那里的时候,不小心把血染上去了,脏。 阮玉一直在消化那小官翻译出的话,这些话的所蕴含的意义对她来说太匪夷所思了,她眉眼微阖,想要细细思索,却被脖间的动作打断,索性夺过布巾,别扭地说:“别擦了,痒,我自己来。” 胡乱擦了一通后,她把满腹狐疑问了出来:“所以你刚刚和服休单于还有逐旭讷对打,都是服休单于同意的事儿,他怎么会同意的?” “他心里只有扎那颜,我喜欢你,他就愿意和我打。” 而逐旭讷作为服休单于选定的下一个单于,打败他也是这场证明自己的战斗中不可减免的步骤。 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剖白爱意似乎是一件不需要任何考虑就能够脱口而出的寻常话语,阮玉被他这句直白的话说得脸热,连忙再问:“那你要是不喜……不提出跟他打,服休单于会不会同意放我走?” 她眼含期待的看着朝鲁,却没有得到心仪的结果,“不会。” 阮玉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下来,但好歹没有再出现不久前那样任人摆弄的模样了,她在用朝鲁最容阮理解的语言和他交流,尝试获得一个对这场婚仪更加清晰完整的认知。 “所以你刚刚把我扛在肩上,其实是在‘抢’我,如果我不同意呢?” 朝鲁抽走布巾,重新拧了一把,眉骨上的伤口已经在打水的时候处理过了,他拽着阮玉的手往自己块垒分明的腹肌上蹭去,“先给我擦擦。” 软若无骨的手在自己身上反复划过,他才舍得开口,“没有这个可能,你已经在这里了,而且你没挣扎。” “我有!” 阮玉把布巾往他身上扔,这人好没道理,她明明在他肩膀上竭力挣脱了,只是没挣脱成功而已。 “如果你说的是扭来扭曲拱火的那两下。”朝鲁唇角勾起,对她这撒娇般的举动接受良好。 他伸手将人一把拖进怀里搂着,“管灭吗?” 突释满日是他们的新年,也称雪日,匈奴崇尚白色,不仅是因为最常穿的羊皮处理过后呈现乳白色,而且匈奴坐落于北方位,很大一部分疆土常年被雪覆盖,白色的服饰能很好的隐匿身形,便于作战和突袭。 这些年服休单于已经统一了四十几个部落,但草原地广人稀,总有他们找不到的漏网之鱼意图重新聚集起势力,想要伺机扰乱如今勉强安定下来的局面,三年前的子伊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比起羊皮发灰,雪狐的绒毛更接近雪的颜色,有了它,往后即使朝鲁领兵打仗,阮玉孤身一人的时候也能多一重保障。 等不及阮玉走近,朝鲁上前两步,顷刻间缩短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举着皮子往她身上比了比,“我那还有两块小的,先裁了做身绒袄,这块当披风,好穿,又快。” 雪狐皮白皙细腻,即使不知道价值,阮玉也能从朝鲁的语气中猜出它的珍贵,她心尖上难以抑制的发暖,“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还有呢?”朝鲁带着笑意把东西收了起来,目光在她周身转了一圈,“没有报答吗?” 阮玉四下看看,最终把视线停在腰间的玉笛上,在朝鲁面前吹跟在耶达鲁面前吹感觉有些不一样,但这种微妙的区别她说不上来,只知道现在有些紧张,她抽出玉笛:“我给你吹首歌吧,是我从小练的。” 这首歌是教她的乐师编的一首简单童谣,节奏缓慢婉转,千百次的练习下,所有音调她全都牢记于心。 一曲毕,朝鲁久久没有说话,阮玉还当他嫌曲子不好听,摩挲着玉笛道:“要是觉得难听,我以后都不吹了。” “不,不是,很好听,就像听过很多次一样。”朝鲁回过神,充满希冀地看着她,“再吹给我听一遍。” “你怎么可能听过,这是乐师特意教给我的,因为我那个时候连最普通的曲子都学不会。”阮玉笑了笑,这不是自谦,事实便是如此,不过世上的曲子总有节奏相近的,认错也是常有的事。 她垂下眼睫,重新吹奏。 朝鲁专注地看着阮玉的侧颜,乐声将他带回那个恬静美好的午后,在他们相识的第二年,阮玉年岁还很小,彼时还会因为吹不好一小拍而苦闷发愁,也会在完整吹出一段后欢呼雀跃。 后来她学会了端闺秀的架子,走路不摇不晃,做针织女红,给未婚夫婿绣手帕绣香囊,婚约落成的那一刻起,阮府再未响起过偶尔走调的笛声。 朝鲁想,虽然大邺的京城内看上去歌舞升平,但根本上就是一个不让她做自己的魔窟。 那时他没资格将阮玉带走,现在悔不当初,只恨没看破广邑外面那张华丽的锦绣皮。 “还是很好听,是我听过最好的乐声。” 朝鲁率先打破了余音后的寂静,他错过太多,失去太多,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松手了。 阮玉没被如此夸过,不好意思的扣了扣手,“真的?” “当然。”他答得肯定。 “那我……下次再给你吹别的曲子。” 阮玉被夸得有些难为情,颊畔微红犹如六月里被打湿后湿漉漉的桃花。 用过晚膳后,她打算着手放置从车队那里拿回来的东西,朝鲁却一直坐在原地盯着她看,过于热烈的眼神让人颇有些不自在。 眼瞧着天色不算太晚,她拿出姚大人的那份盟约放到桌前,“有劳,多谢。” 结果朝鲁不知想起了什么,几秒后指了指自己的脸。 “报答。” 朝鲁一番气话涌上喉头,当下也有些收不住了,胸膛起伏不已,呼吸急促—— 缓了又缓,他再度颓丧下去。 “我早先就和你说过,你阿娘的事情我会留意,你可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说到底,你且是不信我。” 阮玉胸口也有些郁结,他竟这么想她……?! 朝鲁说完,忽然如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开,只留下冷冷一句。 “明日一早,便离开凉州。” 而后,大门被重重掩上了。 第 40 章 040 房内回归了宁静,阮玉错愕地望着大门,朝鲁身影早已不见,她的心口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揪住,有些无法呼吸了…… 璇娘和青果刚才就在外面,早早就听到了动静,提心吊胆,这会儿等四殿下一走,便立马走进了房间。 “夫人,您和公子……” 阮玉说不上心口的情绪,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他应该是见到裴度了,知道了些什么。” 这会儿她也反应了过来,猜到朝鲁生气的原因了。 可是她和人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干系! 且不说两人本就不熟,即便是当初在长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流言蜚语,可裴氏也从未真的上门提亲,这算什么? 阮玉心头也冒出了火,朝鲁凭什么这么说她? 不仅有火气,还有一些委屈,阮玉忽地转身朝内室走去:“不管他,随便好了。” 璇娘和青果对视一眼,想说什么,但又默默咽了回去。璇娘和青果小声叮嘱了几句,青果点头:“姑姑去就是,我在这守着夫人。” 璇娘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阮玉从车架中钻出,看到高耸的木架上画着鲜艳的色彩。 上头插着无数牛羊鹿的角,顶部是一只张爪展翅的雄鹰,呈现跃跃欲飞的姿态,旁边对称的两撮天驹白鬃作的缨子随风摇摆,整个像苍穹一样笼罩下来。 脸上涂了彩漆的匈奴人点燃十几个被架起的炉火,往里面洒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溅起漫天的火星子,嘴里同时念念有词,慑人极了。 转日阙部落比想象中占地范围更大,一道门之后是一道小一点的门,把守并没有这么多,大部分车辆马匹都被留在了外面,进来之后能看到一座接着一座的塔楼,塔楼之间是白色的毡帐,与寻常二进的四合院差不多大小。 咒语般的动静从四面八方传来,阮玉携两个随侍被放了进来,其余的人都被阻拦在了外头,其中一个懂匈奴话的小官不服,用匈奴语大肆争辩了一通。 这里是草原,没有人再遵照他们从前的规矩和王法,强行反抗只能换来被拳头打晕的结局,那小官最终愤懑的回到她身边,“公主,他们说按照匈奴的规矩只能进去三个人,真是岂有此理!” 虽然是秋天,但临近中午的太阳依旧像火球一样散发着热,这里四处没有遮蔽,连拿几片叶子挡阳光都做不到,阮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先进去吧。” 很奇怪的是没有人来迎接,部落中所有的匈奴人都在忙碌着什么,穿着各类兽皮的男男女女扬起他们的上肢从阮玉面前走过,边跳着粗犷彪悍的舞蹈,边摆动拿在手里的鼓乐。 挂着笑脸的匈奴女子有节奏地敲击皮鼓,她们敲完后每人手里拿起一样匈奴的首饰,示意阮玉不要躲避,将东西挂到她的身上。 佩有透雕铜环的腰带包裹住阮玉不盈一握的腰肢,在摇摆中发出碰撞的脆响,耳坠被摘了去,换上了嵌着琥珀的银耳钩,丰富多彩的多宝珠串被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另外还有一条绿松石额饰坠在眉间。 她们撸起阮玉的袖子,拿着臂环想要给她扣上,京中闺秀露出小臂都被认为是不雅,阮玉心生抗拒,但没能拧过力气奇大的匈奴姑娘,再看看她们不加遮挡,随意裸露的小腿,也就释然了。 一套下来阮玉感觉自己像是个被过度装扮的布偶人,身上满是带有匈奴色彩的饰品,隆重又声势烜赫。 突然,四周回荡不息的唱咒停顿了一瞬,紧接着猛地变响,给阮玉穿戴的匈奴姑娘们围着她发出声嘶力竭欢呼般的声音,拥簇她走到这个部落的正中央。 王庭中间的位置没有毡帐,是一个能容纳下几百上千人的空地,光秃秃的土地上燃着一个比人还高的篝火堆。 距离火堆十步远的时候,阮玉感受到了能将人焚烧殆尽的热度,她后撤几步,想要躲一躲,又被人用肩膀顶了回来。 无奈之下,她只好忍受着高温,站在原地不动弹。 篝火前供奉着牛羊肉和鲜果面人,黑色的浓烟往上空腾起,聚成一小片云团。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戴鬼面具的女人,她所穿的长袍前后及袖上缝坠着黑红色的长布条,时而张开双手仰天祝祷,时而躬身弯腰低头唱咒,伸开手臂时,中间长两边短的彩条呈倒扇状,如同一只展开双翅的飞鸟。 在无数布条之中还有大小各异的铜镜和铃铛反射着篝火的亮光,阮玉的眼睛受不了这种刺激,抬起胳膊挡了挡。 她猜女人是这个部落的萨满,在进行一个自己看不懂的仪式,萨满的唱词似乎到了尾声,语调变得低沉幽微。 在阮玉悄悄挪开步子想要离篝火更远些时,那萨满倏的用手指沾上祭品中牛头咽喉处快要凝固的黑红色血液抹在她的脸上。 所有人的声音在此时亢音高唱,“嘿吼!嘿吼!嘿吼!” 阮玉茫然无助,没有看到另一个跟她一样身穿喜服的匈奴男子,猜测服休单于对她这个从京城送来的“礼物”并不重视,所以才这样晾着她。 萨满结束了自己的吟诵,将她扶到上首的狼皮座位上安顿好,“坐,看。” “坐在这里看你们表演吗?”萨满会简单的大邺话,阮玉趁她离开之前抓紧问,“你们单于什么时候出来?” “对,看。”萨满面具后的嗓音闷闷的,先回答了第一个能听懂的问题,至于后一个,“蝉?” “单于,就是你们的首领,最强壮最厉害的那个。”阮玉解释不通,直接上手比划。 萨满这下看懂了,她回答:“首领……头羊,快。” 那就是很快就要出现了,大概是出门在外还没有赶回来,阮玉点点头,那她再坐着等等吧。 小官和婢女在下方急得跳脚,按照陛下的指令,他们应该先见过服休单于表明来意,再移交所有的金银粮食,这样他们没几天就能回去了,只留和亲公主和几个奴仆在这里。 可他们现在非但见不着单于,还没人愿意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全都专心致志地嘿哈嘶吼着,轮番挥舞绣着雄鹰的大旗,在场中堆起牛羊的头骨,围着篝火转圈肆意跳起舞。 阮玉坐的地方高,视角也看得远,她发现一路人马浩浩荡荡朝着这个方向而来,挟风滚雷,三十多人卷起遮天蔽日的烟尘,伴着火红的艳阳愈来愈近。 到了第一道门,一声鸣哨响起,根本没有人上前阻拦,任由他们奔马闯进来。 阮玉扣着狼皮椅的扶手,腾的一下站起身。 他们是谁? 她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加真切,那些人下了马,也朝篝火边说笑着聚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黑脸男人。 他头顶光秃秃的,褐发被剃出一个圈来,硕大的右耳上坠着一枚金耳环,除了眼睛和鼻子,整张脸上全都长满微曲的胡子,走姿威武霸气,雄健有力,至膝的短袍下是粗壮如豹的大腿,浑身洋溢着塞外草原人的粗豪蛮勇,活像天空盘桓的一只大秃鹫。 难道这就是服休单于? 阮玉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朝鲁的长相给了她错觉,其实草原上的男子几乎都是凹眼窝鹰钩鼻,满脸络腮胡的样子,太恐怖了! 台下吹起呜呜的号角,昭示这场婚礼仪式即将要在“新郎官”的加入中到达高潮。 阮玉现在恨不得直接从上面跳进火里烧死。 服休单于率领着三十余人走了过来,朝鲁也在其中,他上前几步和单于说了两句话,经过允许后跑向了就近的毡帐,一眼都没往最显眼的狼皮椅上看。 队伍前方一个表情庄严的女人被服休单于牵到身边,两个人握着手交流了一番,女人点点头,一步步走上阮玉所在的座台。 观对方穿着打扮,应该也是个重要人物,阮玉对她行了一个中原的蹲礼,对方面不改色受了,并介绍自己道:“我是服休的大阏氏,你可以叫我扎那颜。” 扎那颜鼻梁挺拔,双唇殷红,颈间围着一层深灰色的纱,大邺话还算流利,只是有些字眼的语调有些不准确,需要阮玉反应一会才能听懂,比如前半句,所以她指着脸问:“胭脂?脸上抹的那种吗,红色的?” 扎那颜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对待家中的小崽子一样,捧着阮玉的手写给她,解释道:“不是脸庞上涂的胭脂,是阏氏,阏氏是你们中原妻子的意思。” 阮玉不懂,她是过来和亲的公主,既然服休单于有阏氏,那她是什么? “不不,陛下命我嫁到草原,是来给服休单于做阏氏的,”她说到一半又丧了气,这话被自己说得像挑衅一样,于是转而开口,“扎那颜,你们成婚多久了,感情应该很好吧?” “十五年,崽子十八,十二,七,两岁。”扎那颜只说了这些。 阮玉的爹爹没有妾室,他曾经坦言如果一个男人只愿意跟一个女人生孩子,生很多很多孩子,那他们的感情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她沮丧的点头,生了四个孩子,扎那颜和服休单于的感情一定又好又稳定,自己现在奉命出现在这里,就像一个多余的人一样。 扎那颜从怀中拿出一盒褐色的色膏,抬头望了望天确认时间,“拜我,拜。” “什么?”阮玉只知道自己过来是要嫁给服休单于当正妻的,寻常人家正妻不用给其他女子行礼,难道扎那颜的意思是让自己当妾室? 这怎么可以!? 她代表的是大邺对匈奴的友好和善意,如果匈奴如此行事,传到陛下耳朵里,必会再起祸端,匈奴没道理做出这样损人不利的蠢事啊? 扎那颜压着阮玉的肩膀逼她弯腰,被强迫的人热泪盈眶,终究敌不过她的力气,俯身一拜。 直起身的瞬间,阮玉的脸上发烫,是扎那颜指尖沾了那褐色的膏脂蹭到她的脸上。 颊边两道色彩齐聚的那一刻,上百只山鹰从四周的木笼里被放飞,猛禽们在流风间翱翔腾飞,与烈日长空融为一体。 千百声长唳掠向团云,太阳给它们的羽毛笼上辉煌的金色。 九圈之后,所有的鹰挨次俯冲下来,叼起准备好的牛羊头骨升空,再抛进篝火中,绽出如烟花般绚烂的火星。 “好看吗?” 阮玉抬头收泪之际,扎那颜已经动身远去,熟悉的嗓音出现在了身边,略带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好看吗,公主?” 朝鲁两指伸进嘴里吹气,哨声响起后空中一只身型巨大的雄鹰俯冲而下,收爪稳稳落在他曲起的臂弯上。 雄鹰膨起羽毛抖了抖,又低头用喙梳理在滑翔中被风吹乱的长羽,须臾仰头拍了拍翅膀,对伙伴们都在飞翔,而自己却要被喊来的事实略表不满,征服苍茫的天幕才是鹰一生的追求。 “我们转日阙以鹰为图腾,它叫苍宇,是我的鸟,你以后会和它熟悉起来的,不用怕它。” 朝鲁能看懂苍宇的不耐烦,抬臂一扬干脆遂了它的心意。 “你怎么来了?”阮玉浑身一僵,没心情夸赞雄鹰的利爪尖喙,骄傲强悍,她还在忧心自己往后的命运,看到朝鲁第一时间的想法是他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分别之时他说二人还会再见,但阮玉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与她的心烦意乱相反,朝鲁上下打量了一遍阮玉的穿着,眼里露出惊艳的光彩。 半晌,他招了招手,风将他的话语带到阮玉耳旁。 “大单于让我带你见见所有的兄弟,跟我走,咱们动作快点。” 次日一早,朝鲁被窗外的一阵鸟叫声吵醒了。 他下意识伸手往身旁一探。 从前都能摸到温香软玉暖乎乎的一团,今天却是直接摸了个空。 朝鲁猛然坐起来,还差点从窗榻上掉下去。 这窗榻狭窄的很,他这人高马大的,本来就睡不下,这会儿猛然一坐起,发出了大动静。 朝鲁一僵,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床薄褥,他立刻朝床榻那边看去,却只见空空如也—— 朝鲁心口一紧,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大步追了出去。 大门发出“砰”的一声,门外楼梯口的阮玉和海拉就同时看了过来。 阮玉怔了怔,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 海拉更是没眼看自己弟弟,皱起了眉头。 一阵风又吹了过来,朝鲁忽然咳嗽了起来,猝然背过身去。 阮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海拉则笑了笑:“这么大个块头怎么还弱不禁风起来了?” 朝鲁耳尖有些发红,这中原就是水土不服,这会儿不仅咳嗽了,头也有点疼。 他侧着身子余光瞥了一眼阮玉,见她也在看自己,目光应该是有点担心的吧。 朝鲁嗓子好像更痒了,更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40-50 第 41 章 041 朝鲁的咳嗽声有点明显,惹得附近好些人都看了过来。 海拉见状,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差不多行了吧,门外马车都等着了,今天就要走吗?” 朝鲁慢慢转身,神情还是有些怪。 “嗯,走了。” 此来凉州,阮玉其实也没什么遗憾了,她本想问问朝鲁是不是真的染了风寒,下一瞬,却被海拉先拉走了,两人一道出门上马车。 海拉小声在阮玉耳边说了什么,朝鲁什么都没听见。白云聚了又散,她看到一只鹰划破天际,往这个方向飞来。 继续等待了一盏茶的时间,朝鲁还是没有现身。 阮玉觉得身边愈发寂静,吞了吞口水,看向一旁低头吃草的戟雷,这里应该离庸山关很近,如果她可以骑走戟雷,按照它日行千里的速度,不到半日就能到达。 她攀上巨石,这个高度正好能让她自行上马,不再需要朝鲁的帮助。 可当她抓起缰绳的时候,又犹豫了。 她甩甩手走了以后,那群还期盼着归家的随侍宫女,太监士兵怎么办,阮家的名声怎么办? 没有护送和亲公主到服休单于手中,送亲队伍所有人必死无疑,阮家满门忠烈,已经被冤枉通敌叛国,如果再加上一个逃跑的和亲公主,怕是真的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还有朝鲁,他的任务是迎自己入草原,若没有成功送达,不知道单于会不会治他的罪? 粗粝的缰绳早已被朝鲁手中的茧子磨得毛了边,阮玉掉下一颗清泪,难过到无以复加。 她一个人死可以,不能拖累其他人。 朝鲁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阮玉坐在巨石旁,正悄悄掀开下裙观察腿间的伤势,他踌躇片刻,转身向上一抬右臂,手上的鹰便褐翅大展,拍着风腾空飞起,昂头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 阮玉听到叫声,慌忙盖好裙子,一抬头就见朝鲁步履沉重地走了回来。 “怎么了,没找到草药吗?没关系的,只是破了皮,回去养一养就好。”她以为朝鲁是因为没找到疗伤的草药所以才这样,单纯的安慰道。 朝鲁目光在她的发丝和眼眸上流连,“不,我找到了你们的车队。” “那……是好事啊。”阮玉话是这么说,可心中不可抑制的出现了一汪酸涩,她还以为能在无垠的天地间多放松一会。 到了单于庭,会有很多她不想面对的人和事。 朝鲁深吸了一口气,他上手扳住眼前人的肩膀,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比大单于更年轻,力气更大,拥有更好的箭术,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阮玉懵了,“什么……”老天保佑,人回来了,他们也不用被杀头了! 阮玉摇头,“没有,只受了点风,夜里很冷。” “那公主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婢女斟酌着开口,“比如猎户,或者牧羊人之类的?” 她扫视了一遍阮玉全身,没发现什么异状,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嘴。 “放心,我没被抓到,一直都是一个人。”阮玉清楚,如果在此时说出与一个男人共度一夜的事实,无论她有没有失身,都会有人直接上手把她杀死,然后重新选一个女人改名换姓,这也是朝鲁奔马离去的原因。 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妥帖的。 “你们是怎么被聚到一起的,被胡人冲散后发生了什么?”阮玉回到车队之中,张望一圈后问道。 婢女:“回公主的话,有一匹精锐部队如神兵天降,赶跑了胡人,将我们送到这里后便离开了,领头的人说要去找他们的头羊,让我们沿着这条大路再直走三天两夜,就能到了。” 都走了? 阮玉蹙眉,不是说护送到王庭吗? 她暗觉蹊跷,但无人答疑解惑,于是歇了心神,不再想了。 在外面睡了一夜,出过汗又未经梳洗,阮玉松懈下来之后顿感身上粘腻,她整了整衣裳,忽然在腰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对婢女说:“赶紧去给我找一件干净衣裳换上,再烧些热水来。” “是。” 她坐回到马车上,确认婢女已经走远,从腰间取出牛乳糖块攥在手心中,不知该哭该笑。 婢女过来回话的时候阮玉正握拳倚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紧绷的弦放松后所有的倦怠走遍了她全身,坐着就能睡着。 一睁眼,刺目的红色嫁衣被放到她面前,却一点儿也令人感觉不到温暖,只有恶寒与恐惧。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阮玉脱下鞋子,露出脚后跟被绣花鞋磨出的小伤口,“给我拿瓶伤药来,走了一天,很疼。” 婢女收走她换下的衣物后没有立即去找上药,而是和几人聚到一起翻看她穿了一日的衣物,窃窃私语无休止,阮玉悄悄掀开帘子,看到婢女冲她们摇了摇头,悬着的心落到了地上。 如果不向他们证明自己在野外始终是独自一人,没有受到胁迫和玷污,他们恐怕会派嬷嬷过来使出一些特殊手段检查她是否还是完璧之身。 讨要伤药也在她的计划中,让人看到自己行走整日的证据总好过一直不明不白的被猜忌着。 阮玉接过瓷瓶,挥退了想要帮她擦药的婢女,清凉的药膏抹在大腿内侧,带起了一股痒意。 车轱辘滚地的声音又重新响起,三天的时间在赶路和休整中很快过去。 他们到了,眼前也确是红绸飘舞。 但如果阮玉派人逐字翻译角落里的符号,就会发现这里并不是单于庭。 而是——右贤王庭。 “我对你动了情,生了爱,想要和你度过一生,我对日月保证,”他说着举起拳头起誓,“此生只钟意你一个女人,把你当天上的月亮奉为独一无二。” “公子,您没事吧?”反倒是阿福,一脸担忧地望向自家主子。 朝鲁看向他,有点嫌弃:“你别拿那肉麻兮兮的眼神看我。”说完就回房间拾掇自己去了。 阿福摸了摸鼻子,但还是巴巴跟了过去。 察哈部落就在凉州城外扎了营,但是过去也有小半天的路程,大汗非必要也是不愿意涉足中原地界,所以不会离得太近。 马车果然已经在客栈门外等着了,海拉虽然拉着阮玉出来了,但还是颇有深意地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阮玉单独坐了一辆,马车还没急着走,直到朝鲁和图灵一道出来。 朝鲁换了衣,朝这边看了一眼。 但并未上车,而是翻身上马,却又骑着骧武走到了阮玉的身旁。 “准备出发!” 朝鲁话音刚落,客栈门口又走出了一人,正是裴度。 他今日依然是便装出行,在看见客栈门口一排车马时还稍稍愣了一下。 隔着人群,朝鲁与他遥遥对视了一眼。朝鲁很快收回了眼神,没什么表情。 “驾!” 队伍便慢慢朝前驶去。 阮玉此时早就坐上了车,且并未打开窗户,压根不知道外面的情形。 裴度站在客栈门口遥遥地看着,直到双年提醒:“公子,我们也要去办正事了。” 他这才收回了眼神,转身离去。 月亮和太阳在匈奴的信仰中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崇敬日月,尊为神明,这是最重的誓言,至死都不能违背。 一股难以言喻的窘迫跑遍阮玉全身上下,她挥开朝鲁的手,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义正言辞的告诉他:“这是私奔,是叛逃,我是和亲赏赐中的一部分,只能跟着公主入单于庭,你太天真了,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有的选?” 出乎意料的,男人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他不问阮玉强求一个结果,停止了痴心妄想的剖白,温驯得像一头被狠狠敲打过的狼,“我懂了,我送你过去。”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个人走得沉默又缓慢,虽然原因迥然,但对于离开对方的抵触心情是相同的。 阮玉目力很好,渐渐放大的人群影子和马车让她心生绝望,脚步萌生了退意,她扣了扣胡杨树的树皮,“朝鲁,我知道这样说话很冒昧,但我们将要分别,我能再问你讨一颗牛乳糖吗?用更多的头发来换也可以。” 她以前很喜欢吃糖的,金丝琥珀糖,牛乳蜜糖,还有各类果糖,无论什么奇巧的样式,独特的味道她都来者不拒,只是后来再吃糖,嘴里怎么样都是苦的,混着眼泪难以下咽。 难得能尝出来的一点点甜味,就让她斗胆带走珍藏吧。 朝鲁从怀里摸出一颗小小的糖块,却不让阮玉碰,自己撕开捏在手里,“张嘴。” 阮玉想说交到她手里就好,可刚要说话,就被一张带着牛乳味气息的嘴堵了上来。 糖块被渡了过来,柔软的舌头刮过她口腔的每一寸角落,攻城掠池般搜刮掉所有的津液,只留下了一颗半化的牛乳糖聊表安慰,男人甚至还未雨绸缪的用大手掐住她的下半张脸,强迫她打开牙关,被亲得嘴角水光淋淋。 阮玉掰着他的指关节,口内猛力咬下。 霎时间,血腥味在二人口中弥散开来,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是奔着咬断他舌头去的。 朝鲁吃痛,刚松开手,阮玉就第一时间吐了嘴里的东西,当场甩了他一耳光。 “混蛋!” 嫣红的绯色在亲吻时攀上了阮玉的眼角眉梢,她捂着双眼呜咽不止,恨不得将这个放肆的家伙千刀万剐,乱棍打死。 从没有人对她做过如此无礼的事情,就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被人上门刁难嘲讽,遭人辱骂欺凌,都没有现在难堪。 阮玉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她越哭越急,哭得狠了,竟有点呼吸不畅,生生把自己憋得满脸涨红,几乎要背过气去。 “你别哭,抬头喘气,吸气,快吸气,” 朝鲁顾不上嘴内的伤口,卡住她的下颌角使她仰头,想让她得以平复杂气息,却被推开狠狠瞪了一眼,素来柔声柔气的声音染上一层冰霜,“别碰我。” 阮玉扯开脖间领子的缠绕努力调整喘息的节奏,过了许久才渐渐平稳下来。 朝鲁清楚的看到她眼里嫌恶的目光,他完全按照话本上写的那样行事,以为会获得一颗完整的芳心,现在看来却弄巧成拙,他自知冒犯了阮玉,愧疚地说:“野兽的伤口在外头,我的歉意在心里。” 他恶狠狠抹去嘴边残留的血迹,回去就把那些胡编乱造的烂书都烧了! “念在你救过我的份上,这件事我便不再追究,但请阁下从今往后不对任何人说起,忘掉它对你我二人都好。” 阮玉冷着一张脸,说完后,她迈着步子继续往人堆里走去,过脚踝的草并不好走,一脚浅一脚深的,有时还会踩到石头上,需要提着裙子注意脚下。 好半晌过去,扭头发觉耳边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另一道声音已经在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抬起的脚僵在半空,若有所感地往回看,只见朝鲁骑在马上,看到她回头便向她比了个手势。 那是让她自己继续往前走的意思。 阮玉吐出一口浊气,眨了眨酸疼的眼睛收回目光,坚定地阔步离开。 “所以你心里其实是想选的,对不对?” 阮玉陡然扭头,直直对上男人的眼眸。 在没有情绪的时候,那双灰色的瞳孔显得淡漠凄冷,她这才知道,初见之时的柔和完全是朝鲁的刻意为之,不待她想好应对之语,他就策马回身,一头扎进了深林中,再不给她回答的机会。 “我们还会再见。” 朝鲁似乎不是在为先前未尽的话题追究一个答案,他走的急,再见的尾音被马蹄声踩得支离破碎。 阮玉和海拉一道回头,巴图见阮玉也在这,愣了一下:“四可敦。” “朝鲁呢,还没回?”海拉问。 巴图看了眼阮玉,犹豫片刻:“四殿下马上回来了,但不知怎么,中途忽然晕了过去……” 阮玉和海拉都愣了一下:“怎么回事!遇到哈良的人了?!” “没有!但怪就怪在这里了,附近没有人来,殿下是在路上忽然说头晕,接着就从马上倒了下去……哈斯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了。” 阮玉还不等他说完,提着裙摆就快速跑了出去。 第 42 章 042 海拉回过神,也一样冲了出去。 “安安,你别急!一道去看看!” 阮玉怎么可能不急,好端端的,怎么会晕过去!即便染了风寒也不可能,也不知是不是哈良的人暗中下了毒手? 营帐在一处山脚,此时周围都是零星的一些骑兵和侍卫们巡逻,阮玉刚跑到最前面,就看见不远处杨充他们的身影。 脚步很快,而朝鲁竟然躺在一张架子上,阮玉的脸顷刻就白了。 “朝鲁他怎么了!” 哈斯和杨充看见她怔愣了一下:“可敦。” “殿下忽然晕倒,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阮玉发现朝鲁尤其偏爱将她一整个抱在怀里,当日在山洞里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游牧民族身形比大邺人高壮不少,她又是个女子,与他力量悬殊,几次三番推拒,厉声让他放开自己,全都以失败告终。 事到如今她已在婚帐之中,此处天高皇帝远,只要瞒的好了说不准三五年后陛下都不知道她究竟嫁给了谁。 再者说,就算知道了,又哪里会为她一个罪臣之女做主。 自己今日若与朝鲁闹个天翻地覆,不要他这个半路将自己截来的夫婿,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一只拳头有自己两个大,力气大得能把逐旭讷举起来,扛着自己还能健步如飞,要是再反抗他,会不会被一拳头捶到地里去啊? 而且他是能说官话的异族人,无论怎么扭捏,朝鲁都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左右……左右对他也没有太排斥,就这么过吧。 “又不说话?”朝鲁轻轻摇了摇,人抱在怀里跟个瓷娃娃似的,又白又漂亮,说出去谁都得羡慕自己。 阮玉想通以后还是羞,她没有教引嬷嬷,那种册子当然也不会放在和亲陪嫁的书箱中,只好声若蚊蝇地哼哼了两声,“不,不管灭。” 抱着她的男人深灰色的瞳孔里透出满足和宠溺,就这样放过了她,从一个皮箱子里抖出红色婚服,认真穿在身上,上头的装饰与阮玉所佩戴的如出一辙。 这就是转日阙新郎官所需要穿戴的服饰了。 周身齐整后,他抓了块厚实的绒毯,将床上的人裹起来带了出去。 “?” 阮玉有点不明白,好好的待在毡帐里多好,外面冷风一个劲儿的吹,入了夜又干又冷,转念一想朝鲁每次做事都很有章朝条理,肯定是有不得不出来的缘由。 再次来到烧尽的篝火旁,现在火灭了,人也散完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祭品还没有被收走,朝鲁拉着她上前,指着干涸得差不多的牛血,又指了指阮玉的脸,“给我也抹上,像玛麦塔做的那样。” 萨满唱咒结束后在她右脸抹上了牛血,朝鲁解释说这是在保佑她一生不因食物短缺而烦恼,阮玉蹲下身用手指挑了一点,转身虔诚地涂到他的脸上。 对他们来说食物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虽是一个外族人,却也懂得尊重他们的传统和信仰。 朝鲁垂眸,顶着阮玉脸上与他如出一辙的痕迹,锋利的唇角总算抿出些得偿所愿的踏实感。 他在冷风中暗暗祝祷,如果身边的人能听得懂匈奴语,就会知道他正在对着天地的一切发愿,希望长生天能够保佑他所爱的姑娘一世安泰。 “好了,回去吗?” 阮玉以为自己是不太怕冷的,那是因为以往所去任何地方都有专人提前烘烤,走在路上也有人准备手炉。 而到了这里,草原的风凌冽非常,如同刀子一样在她脸上刮,她有些受不住了。 朝鲁带着薄茧的手从她后头穿过去抄起膝弯,让阮玉背靠着他的胸膛和肩膀,平平稳稳坐在他小臂上,“还有两个人要见。” 阮玉冷不丁又去了他怀里,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绷紧害怕了。 她学着放松自己的肌肉,卸力直接靠在对方身上,仰头道:“还没有问过你今年几岁,家中几口人,现在要带我去见父母吗?” 朝鲁步伐稍顿,想来有些健忘的人已经将陈年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用另一只手拢紧了怀中人身上的毯子,不让一丝风钻进去,“不是,是涂轱和扎那颜,我阿爸和阿妈很早就死了,葬在秩狜山。” 两句话砸下来,阮玉不知是先跳下去跑掉还是先说节哀为好,偏又被裹住,逃都逃不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抱歉,”朝鲁走到一个重兵把手的毡帐旁,提前将人放了下来,“见涂轱也别担心,他不是黑熊,所以不吃人,你跟在我旁边慢慢走。” 阮玉忐忑的抬起脚步,掌心全都是汗。 出乎意料的是,帐内两人见到他们来一点也不意外,扎那颜还是看崽子般和熙的笑眼,而她的旁边,服休单于鹰眼微眯,不停打量着自己。 阮玉尽量将头垂得更低,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朝鲁同样火红的衣摆。 突然她反应过来这过朝的眼熟之处,这怎么有点像……拜高堂? 出来后,朝鲁脸上多出一条褐色痕迹,褐色是草原上很独特的一类染料,也是鹰羽的颜色,这是保佑他们一生不因覆体之物短缺而忧愁。 “现在我们都是大花脸了。”阮玉摸了摸脸上干涸的印记,在服休单于那里过了明路,她心里的大石头才算彻底放下。 朝鲁眼神缠绵缱绻,大手覆在她的脸上,拢住细瘦的手指,“回帐子吧,夜很深。” 阮玉耳垂红得能滴血,不论是中原还是草原的婚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她才跟身边的人认识没几天,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怎么了,又冷?”重新回到婚帐,朝鲁扯开长袍,去柜子里翻出一个青色的瓷瓶,成婚以后这种事情不再是寡居汉子需要自己做的事,他可以朝自己的阏氏讨些皮肉相贴的甜头。 他特意学过的,中原人管这个叫闺房之乐。 一转头却看到阮玉把自己缩在绒毯中,宽大的床榻生生被她抛弃了大半,只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满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婚帐是他特意嘱咐过要提前熏香和烧炭的,只留了个隐秘的口子透风,不应该啊? “我看看你腿上的伤好了没有。”厚毯阻拦不了朝鲁,他挑开蚕蛹似的绒毛,手掌穿过去精准握住阮玉的大腿,直往她的腿根而去。 天可怜见,他这忧心对方伤势的行为,落在担惊受怕的人眼中,就成了猴急万分,要即刻拉着伤势未愈的人行房,是十足的禽兽之举。 “别,不行,今天放过我好不好……”阮玉不住后退,躲开往自己腿缝里钻的手指,企图打个商量。 朝鲁闻言撤了动作,好笑道:“今天让我放过你,那明天呢,明天你再求我放过你,伤口捂到流黄水怎么办?” 阮玉把自己埋在角落,言之凿凿的说:“我自己擦了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真的。” 她所言非虚,腿伤本就不深,从中原带来的跌打损伤药并非凡品,三日过去已然没什么大碍了,等上面的痂脱落,皮肤便能恢复光洁。 “那好。”朝鲁敞着外袍作势往床上坐去,他把人从茧房里挖出来,把瓷瓶放到她手中,慢悠悠的哄,“换你给我涂药。” 阮玉正色盯着他为了抢夺自己而弄出的伤,八道明显的爪痕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开始发白,甚至产生皮肉外翻的趋势。 除此之外,朝鲁的背部和腰部还有两处擦伤,泛着令人胆颤的青紫色。 “如果我弄疼了你,一定要跟我说。” 不可否认朝鲁确实为她做了很多,服休单于力能震虎,和他对打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可是自己与他相识不过三五日,意乱情迷下突生的爱慕怎么可能长久,恐怕不久以后朝鲁就会认识到娶她是多么不值得的一件事。 等到他腻了自己,就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想来这个过朝也不会太久。 朝鲁转过身来,深邃的眉眼因为笑意而变弯,他用手牢牢环着阮玉的上半身,把人拉过来在额头虔诚地印了一记,“不疼,你的手比刚冒芽的火绒草还要轻。” 随着他的声音离开头顶,阮玉也咂摸出一点温馨的质味来,男人的目光炽热直白,看她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她自认没有让人一见钟情的本领,朝鲁越是这样,她的心情就越复杂。 “我有东西给你看。”朝鲁翻箱倒柜,在一个难以发现的盒子中掏出一缕发丝,再挥起小刀割下自己的一缕卷发,将二者用不知从那里找到的红绳系紧。 阮玉迟疑的眨眨眼,“你这是在……结发?” 当日朝鲁取走她的发丝,说的明明是用以入画,而不是作此用途,除非他从那时起就开始打自己主意了! 朝鲁握着她的手念了一句话,又是听不懂的语调,做完这一切后把头发重新藏了起来,对她说:“对,前几年去了一趟中原,听那里的人说的,成亲得结发,这样两个人就会情难自拔地爱上对方。” 阮玉想说前半句没错,可后半句不知他是哪里听来的误传,如果结发就能让两个人相爱,那这世上就没有男男女女为所谓情爱而落泪了。 她没有注意到朝鲁重音的“前几年”三字,点了点头只当默认他这一误解。 “等你熟悉了转日阙,咱们俩生几个崽子玩,最好像你一点,漂亮。”朝鲁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中,把人揽过来喃喃自语。 殊不知怀里的人立马瞪大了双眼,崽子? “我那时候不愿过多参与部落纷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有的人早就放弃了,没想到竟然还会对我儿下手……” 阮玉心跳渐渐加快,看着婆母也猜到了什么…… 可还不等她仔细问问,忽然,榻上的朝鲁猛然睁开了眼——! “朝鲁,你醒了!” 阮玉一喜,立马坐到他身边,可下一瞬,表情就凝滞了。 朝鲁的双眼赤红,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复从前的温柔,反而是……充满了陌生的凶狠。 第 43 章 043 “朝鲁,你……” 阮玉错愕了一瞬,忽然,朝鲁似乎眼中漫上了巨大的痛苦,他捂住头,哀嚎起来—— 秋夫人和海拉被吓了一跳:“朝鲁!这是怎么了!” 阮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急道:“快请牧医!” 天黑了。 里因很快赶到,抬头看了一眼:“月圆了,我马上焚香!” 一推开毡帘,一个个软乎乎的团子就撞到了阮玉的腿上。 她低头一看,两颊红扑扑的小东西扒着她的衣服不放,抬头露出纯真中带着初生傻意的笑容,张大了嘴说:“贡珠,贡珠嚎!” 正要逗逗这个孩子玩,就被一道叽里咕噜的声音打断了,不远处有个步履生风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身上挂着两个孩子,手上还抱着一个,配上他冷硬的面容,显得有些滑稽。 脚边的小娃娃闻言把抱着手抓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不舍的呜呜声。 “耶达鲁,拜见公主殿下。”男人拎走自家调皮捣蛋的崽子,单膝下跪,右手贴在胸前对阮玉行了一个郑重端正的礼。 阮玉入目是阔远的天地,天际的蓝和莽原的青恰如其分的在极远处贴合,这里没有压抑的琼楼金阙,只有天籁般的鸟叫虫鸣。 随着耶达鲁的下拜,周围的族人全都跟他做出一样的动作,表达对新阏氏的认可和臣服。 阮玉欲屈膝回礼,却被身旁的人拉起,“点头就好。” 她微微诧异,那日朝鲁说他是奉命去护送和亲队伍的,她只当他是一个护卫队长,却没想到他的地位似乎远高于自己的想象。 与众人见过礼后,二人踩着柔软的草地四处闲逛,朝鲁语调平稳,逐一为她介绍转日阙中的事物。 整个部落很大,二人时走时停,来到圈养着上百只羊的栅栏前,阮玉揪着一根长叶拿在手里把玩,在此起彼伏的咩叫声中说道:“昨晚我问你,年龄几何,你还没有回答我。” 朝鲁侧过身,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用草叶编织而成的蜻蜓放到她手中,反问:“你呢,你今年多大?” 得了一个小玩意,阮玉眉开眼笑,“刚过了十七的生辰,我猜你应当比我大十岁?” 朝鲁骤然被猜老了几岁,心情有些郁结,闷闷从嗓子眼里丢出几个字眼,“我十三岁跟着涂轱打仗,已经八年了。” 战场的风沙还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很多沧桑的痕迹,这无从避免,相反,朝鲁还要感谢这些经历,如果没有它们,他就会永远错过那个藏在心底的人。 征战给了他强大的体魄,赫赫的战功,崇高的地位,所以他从没有后悔过。 阮玉歉然一愣,却见朝鲁翻身入圈抓住一只羔羊,捆了手脚放进她的怀里,顺势俯身将她微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送到萨满那里,玛麦塔不让男人进她的帐子。” 阮玉耳尖一痒,却没有避开,“为何要找萨满?” 她从没抱过如此脆弱的生物,小心翼翼挪动手臂,企图找一个让羊羔感到舒适一些的姿势。 “玛麦塔有全族的书,你去问问她羊肠,还有鱼鳔怎……” 朝鲁还没说完,阮玉就已经愤然离去,将他扔在了身后。 青天白日的,真是不知羞耻! 不过他提到萨满那里放着全族的书,她或许可以从中找到匈奴的图册,还有大邺话与匈奴语的比对书籍,这样在其他人交谈时,她就不会双眼一抹黑了。 看着阮玉的背影渐缩,朝鲁敛目,抬脚朝着另一个方向跨去。 萨满住的毡帐和婚帐都坐落在转日阙的中间位置,虽然相隔有一些距离,但不算太难找。 最大的特点就是最上方扎了黑色的马鬃,十分醒目。 一路上,阮玉专心的记着路线,方才朝鲁给她介绍过,帐外挂着铜铁器的是打造马嚼子和马镫的地方,中间隆起四周垂毛毡的穹庐是活动的区域,小型的帐幕则是牧羊人的居所。 这里苍鹰任飞,时不时传来翱翔的啸鸣,还有在帐外赤膊摔跤的匈奴男人们发出的搏斗较量声。 阮玉抱着怀中雪白的小羊绕过两个打铁房,四个穹庐,一个帐幕,精准的找到了萨满所在的位置。 途中不断有人亲切的跟她招手,还有个热情的匈奴女人递来奶酪块,放到她的手里就立即跑开,不给她还回去的机会。 无奈之下,阮玉只好带着一只羊,一小把奶酪,还有一只小蜻蜓走到了萨满的毡帐前,和大多数居所不同的是,萨满用的是一个结实的木门,遮住了所有的光亮。 门外把守的兵士用肢体语言示意她直接进去,阮玉正打算敲门的手微顿,想了想还是轻声叩门说明来意,直到久未应答,才在兵士更为强烈的动作下改为了推门而入。 一进去寂静无声,漆黑一片,阮玉怀中的羔羊冷不丁开始扭动,叫了一声,“咩——” 这时,身后传来火星的噼啪声,她捂住羔羊的嘴,死死抱着它不敢转身,背上流下冷汗,心里直发毛。 “呼!” 突然,一个古怪又惊悚的黑脸面具从阮玉的左肩处冒出,伴随着呼的一声,把她吓得连连后退了三步。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惊叫出声,更没有把手中的羊羔扔出去。 “阿兄说的没错,你是个好人。”一阵铃铛声响起,帐内各处油灯依次亮了起来,就像被施了什么法术。 阮玉惊魂未定,这才看清面具后的人。 没想到摘去了面具,堂堂萨满竟是个面容娇俏的年轻小姑娘,更没想到她拥有一口比朝鲁更加流利的大邺话。 “你,那个时候,怎么,那……”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阮玉哽住。 昨日在木台之上,萨满明明是一副听不懂的模样,为何今日却能如此顺畅地说出一段话? 玛麦塔大笑两声,把手中的黑脸面具挂回原位,不穿萨满服的时候,她就像个普通的邻家小女孩,喜欢看别人被自己吓到的样子,这是她乏味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我是玛麦塔,按照中原人的称呼,我应该叫你嫂嫂。”小姑娘从阮玉手里接过羊羔,解开绳子放到地上,顺手揉了一把软软的羊屁股。 嫂嫂,那就是朝鲁的妹妹了? 阮玉看着她麦色的卷曲发顶,又看向她笑起来月牙般的双眼和偏小的身型,就是再不同的父母,也不该生出长相如此南辕北辙的一双兄妹吧? “瞧你想哪儿去了,不是亲生阿兄,我是他捡来的,那时候我只有两岁,就……这么点大。” 玛麦塔两只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很小对不对?阿兄每天把我放在他的裘衣里带着,我才成功活下来,这是从几百年前传下来的方法,把病恹恹崽子贴身带着,听亲人的心跳,能让崽子的身体变得更强壮,比巫医熬的药还有效果。后来列比迭耳去天上了,神就选我当了萨满。” 似乎是因为平日里很少有人能交流,玛麦塔今天话格外多。 她从不知哪里的角落翻出一些羊皮纸,借助上面凌乱的图画讲解儿时的过往。 “你阿兄他,匈奴名字叫什么?” 很多时候,阮玉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当玛麦塔讲到朝鲁首次出兵打仗,她才第一次发问。 玛麦塔眉飞色舞讲解的动作停下,有点沮丧的说:“叫折惕失,阿兄说这不是一个好名字,因为是他阿爸起的,而他的阿爸抛弃了他和他的阿妈。” 不过很快她就开朗起来,“放心嫂嫂,后来有人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 这是第二次提到给朝鲁起名的那个人了,阮玉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了一个奶酪块,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为何听起来早已离开了草原?现在又在哪里? 奶酪块甫一放进嘴里,她就差点全吐出来,整张脸就皱得如同没有蒸成功的包子,“酸的,这是坏了吗?” “哈哈哈,我的嫂嫂,这是丝乞丽做的酸奶疙瘩,就是咸酸味的,你刚来到我们这里,吃不习惯很正常,喝点肉粥吧。” 玛麦塔端来粥,和阮玉一起坐在厚厚绒毯的中央,聊聊笑笑度过了悠闲的时光。 临别的时候阮玉才回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提出想看一些书,玛麦塔却不允许她将东西带离萨满的毡帐,“如果想要看书,就只能来这里。” 见她说得绝对,阮玉便答应了下来,至于另一件事—— “好嫂嫂,你是打算留下来陪我吗,当萨满确实很无聊,但是我想阿兄现在会更想要你的陪伴,你们中原有一句……‘君子不夺人所爱’对吗?” 阮玉脸庞红得像要滴血,这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深呼吸多次,才终于磕磕绊绊的说完了朝鲁让她找玛麦塔的原因。 果不其然玛麦塔又开始大笑,这让她更加窘迫,“没有的话便算了,告辞。” “我们这儿不用这种方法,崽子是长生天赐予的礼物,不过我想,如果你想找到答案,也许应该去看看你自己带来的那些书籍,听说有好几车。” “你该走了,去吧。”玛麦塔背过身摆弄她的铃铛和铜镜,眼神隐没在角落的黑暗中,在这种时候,她作为萨满的高深莫测体现得淋漓尽致,不似一个烂漫的少女,而是真正的神使。 同时,木门上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即使身为萨满的兄长,也只被允许在特定的时间里和她见面。 阮玉打开门的瞬间,朝鲁整个人站在和暖的光里,由于午间日头大,他脱去了上衣,露出健壮充盈的胸腹,上面狰狞的伤口没有让他逊色,反而更衬得人狂野不羁。 “我来接你。” 他的肩上挂着两张弓,小一些的那把是为谁而准备的不言而喻,可惜下午的时光阮玉尚有别的安排。 和玛麦塔道别后,阮玉走上前去,她的身高堪堪到朝鲁肩头,这导致男人总得垂眸弯腰迁就,这次她主动踮脚抬头,这样的高度正好能使朝鲁毫不费力的捕捉到她所有的神情,柔软又恳切。 “我想见见和亲队伍中的人,再拿点东西进婚帐,你要跟我一起吗?” 海拉惊喜不已。 里因睁大眼:“殿下……” 朝鲁视线掠过众人。 最后停在璇娘和青果身上。 “今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账,不许打扰可敦。” 第 44 章 044 朝鲁走后,帐外的把守依然十分森严,无人敢贸然进去打扰四可敦,阮玉这一觉,便睡得十分沉,等一觉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竟然又黑了,乃至于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今夕何夕。 帐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阮玉开口唤了声璇娘。 不一会儿,帐帘便被掀开,璇娘和青果一道快步走了进来。 “可敦,您醒了!” 阮玉头发有点乱,嗓子也有些干,至于身上的衣裳,更不知道去哪了。 “什么时辰了……” 作为战争中胜利的一方,大邺对此次和亲表现出了充分的怠慢和蔑视。 按照惯例,和亲公主的陪嫁车队中应当有金银珠宝十车,各种花纹图案的丝绸锦缎十车、酒和米十车、谷物和芜菁种子五车、诗文农书,佛经史书,医典历法等典籍五车、陶瓷器五车、纺织用具五车、造纸工具五车。 另造酒、碾、硙、纸、墨之匠五车,共六十车才算完整齐备。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若是碰上君主有意讨好,数量只多不少,如今匈奴不受邺国待见,阮玉也是个不受宠的郡主,所以各例减半,拢共只有三十车。 可即使这样,其中可用之物仍旧不少,她跟着朝鲁四处观览的时候,发现这里牛羊马虽多,可并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是作农耕之用。 从前住在庸山关的时候她便知道,蛮夷之人从不事耕种,只一味的南下抢掠,通过夺取中原人辛辛苦苦种植的粮食,囤积以过冬。 这就导致了边关百姓苦不堪言,双方摩擦不断。 要是能教会匈奴人种地,养活作物,那一年到头的时候,他们再也不用因为忧惶没有食物渡过严冬了。 “你去吧,让耶达鲁保护。” 出乎意料的是,朝鲁并没有应下阮玉的邀请,他对玛麦塔门前的兵士吩咐两声,让他们去把人找来。 阮玉:“你要忙吗?” 依据朝鲁昨晚那黏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的架势,她还以为对方会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边,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逐旭讷要走了,我去送他,半日就回来。” 这一带并不是转日阙一年中最长时间生活的地方,秋天的时候南边水草更加丰茂,有时候会在这里驻扎一段时间。 不过此次为了和亲的事情,朝鲁特意将整个部落向东南方向移了十里,靠近大邺的关隘,是以转日阙部落中人出行办事时常遭到巡逻伏击。 无论是出还是入,都需要经验丰富的人带路,接人的时候因为人数稍多,为了避免麻烦,他们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绕过两座山,这也是婚仪前他提早离开的原因。 这两日大家分散成几支小队伍依次离开,稳妥又迅速。 “好。”阮玉点头,只一点不解,这里是单于庭,作为大单于的儿子,也就是相当于太子殿下,为何不与父亲住在一起,反而要走呢? 不过想来中原有及冠封地,也许逐旭讷亦有自己统领的部落需要管辖。 思及此,阮玉也就没有多问,直接随着朝这个方向跑来的耶达鲁去了和亲车队集中居住的地方。 与早晨见面时的装扮不同,眼前身材高大的守卫头戴坚硬头盔,不仅薄甲在身,腰间还配着直背弧刃的钢刀,摄人的气势十足。 他有规矩的牵着缰绳站在马身右前方,尽心尽责观察着周围一切风吹草动。 “耶达鲁……”就这样一骑一行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阮玉想稍微减轻一点这紧绷的气氛。 为自己牵马坠镫的人听到名字后立刻凝神,站定回应:“是!” 阮玉摇摇手,“不必如此,随意一些,我们聊一聊可好?” 耶达鲁眼珠子动了动,“是。” “你和朝鲁是如何认识的?”阮玉坐在马上,她思前想后,发觉从进入转日阙之初,到目前为止,都对自己的夫君知之甚少,也可以说朝鲁并未主动向自己介绍过他的身世,遭遇。 既然他不详谈,那自己便积极一点,向他身边的人了解。 “八年的以前,大王来到大漠,很好射箭……” 耶达鲁努力的描述着,但他似乎在这方面没有玛麦塔的天资,说到后面语序混乱,甚至想要加入匈奴语作为解释,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并不能理解,很快止了话头,只留给了阮玉破碎的信息。 耶达鲁年纪比朝鲁大上不少,很久以前他还是服休单于旗下一员百骑长,朝鲁尚是一个毛头小子,被送到他帐下充数,那时候他从没想过朝鲁能在日后的几场战争中展现出惊人的射击才能。 一转眼朝鲁都长得比他还高了,两人身份调转,成了自己在他手底下做事。 匈奴人不以年岁和经历当作倚老卖老的资本,他们有些偏执地认定,只要一个人的战斗能力足够彪悍,那么他就是一个值得追随和效忠的首领。 “为什么称朝鲁为‘大王’,是什么王,我只知道中原有淮南王西南王,你们这儿又是如何论王的呢?” 边走着,阮玉边找准耶达鲁话中的关键加以追问。 谁知耶达鲁听后缄默,黑着一张脸憋出一句:“耶达鲁大邺语讲不好,问大王,更厉害。” 军营中同吃同住时,其他弟兄总揶揄朝鲁没个喜欢的女人,只有耶达鲁曾在醉酒后听他提起过零星的一点往事,因此对他的新阏氏充满好奇,但作为一个笨嘴拙舌的人,经过家里那位的耳提面命,他甚至不能在阮玉面前随便说话。 耶达鲁谨记叮咛,也认为他们小两口的事情应该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躺在原野上谈天说地向来是一个增进感情的很好方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看着成长的孩子,如今整个匈奴的右贤王,正有这样的计划。 自己就不在其中多加搅扰了。 说完后,耶达鲁目不斜视继续护送,任凭阮玉如何坚持,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达塞儿阏氏,我们到了。” 他们走了很久,根据阮玉对于转日阙占地范围的估测,他们几乎已经到达了整个部落最边缘的地方。 耶达鲁也变得更加警惕,右手按在钢刀上,一旦出现任何异状,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拔刀出鞘。 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阮玉跨下马,“达塞儿阏氏?我记得离京的时候,陛下为我取的封号为安戎阏氏。” 这个封号还是皇帝特意效仿百年前那位鼎鼎大名的宁胡阏氏王昭君而取的,所以她不可能记错。 耶达鲁举起一枚镶着鹰羽的令牌,门栏因此而为他们打开,他收起令牌,哼哧道:“大王说难听,要改。” 达塞儿才好听,是回家的意思。 阮玉忍俊不禁,好好的封号哪能说改就改?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只要不上书陛下变更,就由着他吧。 和亲车队住的地方不算差,物品一应准备齐全,甚至有的帐子比当地人住的还大,可他们心里并不信任匈奴人,所以一直防备着,夜里轮流放哨。 在异国他乡被晾了整整一个晚上,众人心里皆忐忑不已,见到阮玉的时候,他们全都围了上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最后还是耶达鲁亮刀,才把无关人等叱走。 “公主,北蛮小儿实在是不将我大邺天威放在眼里,我等在这里静候一日有余,服休单于却仍未召见,还有外面的几百壮汉,把车队围得跟铁桶一样,一步都不让我们踏出去,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坐下后,此次随行的使臣首当其冲来到阮玉面前,言语间不乏对匈奴的轻视。 姚大人抖着胡子,今早他前去探寻服休单于口风,却听说邺国人求见,一概要去节黥面,也就是说摘除身上防身的护具和武器,用墨汁把整张脸涂黑,才能被允许进入单于的帐子。 出使他国的使臣向来身份尊贵,受人礼待,故此次碰壁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使臣当即气得火冒三丈,回去后大骂不止,准备回去后将“罪行”细数,一一上报陛下。 使臣仗着匈奴人从不刻意学习大邺话,无视了从进帐后就站在阮玉身后的耶达鲁,没有注意他听后的一声冷哼。 “姚大人当心嗓子,先喝点牛乳茶润一润吧。”阮玉端起一碗乳色茶汤,这里的牛乳不腥,还甜丝丝的,她很喜欢喝。 使臣看着阮玉这个样子就恨铁不成钢,这个和亲公主的性子,说好听点是谦和有礼,说难听点就是绵软可欺,好歹是代表整个大邺和亲的,都被人冷待到只带一个护卫出门的地步了,还有心思喝茶汤呢。 “臣没有这个胃口。”姚大人鼻子喷气,喝喝喝,有半辈子可以喝,什么时候喝不行,他都急得嘴上快起燎泡了! 他没有想过,他们送完人之后可以转身离开,可阮玉不行,她是被邺国抛弃的棋子,若无意外,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人向来适者生存,除了快点熟悉这里的一切,她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姚大人思乡了吧,咱们都出来三月有余了,听说大人家里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相必归心似箭。” 阮玉放下碗,她不能让和亲车队中的人见到服休单于,正好服休单于似乎也不愿意接见他们。 “那当然。”姚大人甩甩袖子,离家这么久了,恐怕没一个人不想。 阮玉:“大单于近日忙于收拾几个动乱的小部落,恐怕没有时间接见姚大人,我看不如就将赏赐留下,其余一干人等早日返回家乡,也好过在这寸毛不生之地多加逗留了,如何?” 姚大人瞬间精神,这劣等微贱的破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可他转念想到需要服休单于亲自盖章的一纸盟约,那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于是犹豫的说:“可服休单于那里……” “放心,本宫去和大单于说,明日就派人将东西送回来。”阮玉心下稍松,只要姚大人一行离开草原,她究竟嫁与何人之事便没有被戳破的风险了。 姚大人终于对阮玉有了一丝真心实意的尊敬,躬身行礼道:“多谢公主!” 阮玉了却这桩心事后,打算从马车中拣些东西带回去,例如婚帐中没有枕头,为了避免今晚再有被迫枕在朝鲁臂膀上的艰难处境,她必须要做一些对策了。 正在箱笼中翻找着,她耳旁忽然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夹在得知即将返朝的欢呼声中听不太分明,她转头向耶达鲁确认,“耶达鲁,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 直到晚上用膳后,图灵过来了。 “四哥,明日我就返回流羽部落,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那个什么西域的巫族人找到。” 朝鲁站在月光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 图灵望着他笑了笑:“四哥与我这么客气做什么,但今年白节又不能和四哥过了,上元节之前我会回来。” “好,一路小心。” 图灵点了点头,径直就翻身上马,他随身几个侍卫都是死侍,与他一道返回。 当人群越走越远后,有个侍卫终于忍不住了,露出激动神色:“殿下,您终于可以回家了,这次回去,不知首领会有多高兴……” 图灵早已收起了在咯尔部落的嬉皮笑脸,捏住手中缰绳。 “我也许久不见外祖父了,希望这些年,我不会令外祖父失望……” “殿下苦心经营只为当年血海深仇,我们流羽部落,定有一日能荡平喀尔!” 第 45 章 045 此番秋猎本来就接近尾声,不曾想又出现了一个意外,次日一早,大汗便下令即可返回部落。 阮玉在帐中休息了一整日,这会儿也已经恢复大半,清早,外面的天气就很不错,所有人都在忙前忙后,准备返程。 秋夫人一大早就派人来过,请阮玉回去的时候与她同行马车,为此朝鲁还有些不乐意。因为他身体的缘故,秋夫人也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不许他强行骑马,要一直坐在逼仄狭小的车内,他嘟嘟囔囔了一上午。 阮玉也不管他,待出发的时候,径直就去了婆母那边。 海拉也在这,阮玉笑着上了车。 “来,坐过来。”秋夫人和颜悦色。 朝鲁在的铁铺虽然不在城郊但也不在城中心,从虹桥过去走了一刻钟就到了,这一路刚好方便阮玉初步逛了逛青山县,到的时候,正是铁铺伙计吃午饭的点儿。 朝鲁原本想绕过铁铺直接去后头自己的小屋子,谁承想正好遇到一帮大老爷们儿从里面有说有笑走了出来,两边打了个照面,那群汉子瞬间就从叽叽喳喳变成鸦雀无声的哑巴了。 朝鲁眉眼一沉,悄无声息又将阮玉朝自己身后挡了挡。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那群人疯了一样地围了过来:“二哥!这是嫂子吧!” “嫂子好!” “嫂子这是第一回来?哎呀早就听说二哥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嫂子,头一次见!” “啥头一次见,成亲的时候你没喝酒?!” “哎呀那次根本没看见,这真是第一次见,嫂子好嫂子好,我是大饼,是咱们山梨村的人。” “我是奈果村的,都离神木镇不远!”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围着阮玉说了一大堆的话,阮玉根本都顾不上先回复谁了,只能礼貌微笑,朝鲁凭着一己之力推开他们:“你们不饿吗?吃饭去!” “哎呀二哥,你不要这么小气!” 朝鲁脸色越发难看,阮玉没忍住笑道:“谢谢大家,我和朝鲁这次进城办点事,你们要不先去吃饭吧,改天有时间再请大家坐坐。” 众人安静了一瞬,随即更兴奋了。 “成啊!多谢嫂子!” “那改天是哪天啊,嫂子千万要记得!” 问这话的人被朝鲁从后面给了一脚,众人这才哄笑,推搡着走远了。 朝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别理他们,不过他们也没恶意” 阮玉笑:“我知道,没事。” 朝鲁看着她莞尔一笑,心中什么东西忽然酥酥麻麻的,他轻咳一声:“那这边吧我带你过去我们住的地方有点乱,你别嫌弃” 铁铺的待遇还不错,后面还有公舍,虽然是两三个人一起住通铺,但是朝鲁大抵能干,还分到了单独的一间民宅,有个围起来的小院子,虽然真的很小很小,但是也有一口水缸和一个搭衣服的架子,再来就是一间小屋。 屋内陈设更是简单,朝鲁先闯进去,一脚就将倒在床边的鞋踢了进去,屋内虽然简陋,但没什么怪味,只是真的蛮小的,除了过夜睡觉,也没啥其余能干的了。 阮玉从来没来过这,进来时不禁好奇地打量了好几眼,朝鲁明显很是不自在:“放心,晚上去客栈,你不住这儿。” 阮玉吃惊地看向他:“为什么?这挺好的呀。我以为很脏乱呢,没想到你还挺爱干净,收拾的不错。” 阮玉放下小包裹直接坐在了朝鲁的床上,她眼眸含笑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这让朝鲁产生了极大的无措感,他难得像个愣头青一般:“也成那你歇会儿,我去给你倒水去。” 阮玉看着他这么大个头却笨手笨脚的模样想笑,等朝鲁走后,她也重新打量起这间小屋来。 屋子很小,简陋到不像话,一想到朝鲁不在家的日子里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度过时,阮玉心中不禁泛上丝丝缕缕的难过。 那家也是他的,上辈子只因察觉到她不喜,所以一个月也很难再回一次家,那些日日夜夜,他也是一个人在这里过的。 阮玉鼻尖泛酸,她低头去看床褥,冬日也没有一床特别厚的被子,是了,刚入冬的时候才成婚,朝鲁娶她也花了不少钱,是忘记置办了还是没钱置办,阮玉根本不清楚。 床头除了一个搭衣服的架子再就是一张小木桌,一个水缸,一个大箱子不知道是装什么的,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朝鲁端着一壶茶水很快回来,他刚进屋阮玉就转身看他,四目相对,男人一瞬间就捕捉到了阮玉微微泛红的眼眶,朝鲁大步向前:“怎么了这是?” “没、没什么。”阮玉侧过身:“睫毛进眼睛了。” “我给你吹。” “出来了不要紧。” 阮玉吸吸鼻子,朝鲁见她坚持说没事才松了口气:“喝口水,晕车好点没?” “好多了。” “行,那你再歇歇我带你去吃饭,顺便逛县城。” 这是阮玉这次来的目的,她又看了眼这屋子,道:“是要逛逛了,先给你买床褥子,家当也再添置点,你这屋子比逃难来的都住的简陋,这桌子也是,都晃悠悠了也不知道补一补,你在家做木工不是很厉害嘛!” 小妇人嘟嘟囔囔的一顿抱怨,朝鲁忽然就听懂了。 这是心疼她所以才哭的? 朝鲁喉结滚动,心中泛上一丝暖意,而这种暖,是他从前可望而不可及的,他没忍住,忽然将阮玉拉入了自己怀中,阮玉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没躲开,只是又瞪了他一眼,不过那一眼多是嗔怪之意。 朝鲁笑了。 两人还没吃午饭,阮玉原本提议去铁铺的大食堂,朝鲁却说什么都不同意,非要带她下馆子,想到去饭馆倒也能看看县城的物价,阮玉还是点头应了。 这边也算热闹,摊位和小铺子鳞次栉比,阮玉看见一家都想进去逛逛,不过时间有限,还是先跟朝鲁进了一间小饭馆。 饭馆名字叫吉祥饭馆,不论味道怎么样,单是这个名字就起得好,注定了生意不会差,朝鲁找了个二楼靠窗的座位,点了两个招牌菜和两碗米,两人从窗户正好还可以看到楼下街市的风景,阮玉忍不住探出头看了好久。 菜很快上来,一道家常木耳豆腐一道辣椒炒肉,阮玉小声问了价格,朝鲁笑道:“一共十八文,还行。” 价格的确不算很贵,阮玉默默记下。 豆腐的滋味差一点,勾芡略多,味道没有完全被豆腐吸收,但是那道辣椒炒肉,不愧是招牌,味道极好。辣椒的品种首先就很是不错,麻辣够味,加上这肉腌制的好,火候也把控的好,出来的滋味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阮玉很喜欢。 朝鲁也看出她喜欢,将这盘子朝她面前推了推,阮玉脸一红小声道:“我够的,你多吃点。” 朝鲁:“没事,他家可以加面,我一会儿加份面一拌就行。” 阮玉注意到旁边那个桌子也是,加一份面直接朝盘子里一倒,拌拌匀就是一份香喷喷的拌面了。 挺好。 这顿饭让阮玉觉得十八文花得值。 隔壁忽然传来百姓们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现在从陇州那边又来了一批难民,刚进的城。” “陇州?陇州不是前几年最好,多少人都朝过去了,咋现在又回来。” “好啥,那边闹了蝗灾,粮食都被吃完了,还不赶紧跑,等着饿死?” “哎呀那的确够呛,现在咱们扬州又成了香饽饽了,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初五年前咱们这也闹灾荒,多少人携家带口的跑,该不会又有回来的吧。” “你还真说点子上了,今天码头那边就在清点,现在知府大人心地善良,说是如果原本就是扬州府人氏可以凭借籍书和过所领五斗米,一堆难民都去了!” “真的啊,我就说城里今天人怎么这么多来着!” 这两人对话声音不小,阮玉也听见了,她听完之后去看朝鲁准备问问码头的事,却发现朝鲁脸色格外的难看。 阮玉喊了他两遍朝鲁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啦?”阮玉从昨天就隐约察觉到他不对了,今天还好,这会儿又不对了。 朝鲁喉结滚了滚,似乎有些难受:“玉玉,一会儿你打算干嘛?” “不是说逛街的吗?” 朝鲁犹豫片刻道:“要不,你先回去等等我,我忽然想起有点事,等我结束后去找你,咱们再去逛成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什么事呀?” 直觉告诉阮玉朝鲁现在就是不大对劲像是有什么心事,不过朝鲁只是淡淡笑道:“忽然想起铁铺有些事来着,我先送你回去吧,不会等很久,傍晚之前回来带你吃晚饭。” 朝鲁这么说,阮玉也不好再问,两人出了饭馆之后便朝回走,一路上朝鲁都很沉默,而阮玉的确发现今天县城街上难民很多。很快就回到了朝鲁的小宅,他着急走,阮玉只好暂时进屋去了。 朝鲁走后,阮玉越想越不对劲,饭馆里听到难民进城时他就不对了,难道是和那事有关系?阮玉想到那人说的码头,犹豫着要不要去。 在屋内坐了一会儿,阮玉觉得太浪费时间,于是还是决定出去,她锁好小宅的门刚走到小院门口,就遇到了铁柱。 铁柱也是神木镇人,上回初五就是他来喊朝鲁提前进城,见到阮玉,铁柱明显惊讶:“嫂、嫂子?” 阮玉笑着点了点头,正好问了句码头怎么走,铁柱听说她要去码头更惊讶了:“嫂子你去那干嘛,今天那边可多难民了,乱的很,好多为了抢米都打起来了,你别去了。” 阮玉:“刚才朝鲁着急去码头了,我有点不放心,想去看看。” “二哥去码头了?!”铁柱惊讶。 “对,你知道朝鲁为啥去吗?”阮玉忽然想起铁柱和朝鲁关系最好,两人好多年的兄弟了,或许知道点儿什么。 果然,铁柱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似乎的确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难看,阮玉立马问:“你知道什么吗?” “不、没什么!”铁柱的反应明显不对,而且他想转身走,阮玉一把拉住。 “铁柱,你和朝鲁是多年的好兄弟对不对?” “对” “那我是他媳妇儿,就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对不对?” “对” “那我想知道他的过去,你能告诉我吗,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想知道之后再帮他,你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吧?” 铁柱:“” 阮玉循序渐进:“所以,你会告诉我的吧。” 傍晚时分,小宅的门嘎吱一声响了。 朝鲁一身疲惫从外面回来,屋内十分安静。 “玉玉?”他在门口喊了一声无人应答,瞬间,朝鲁精神就像一根弦,立马绷起来了。 他立刻朝屋内走去又喊了一声:“玉玉?” 当他猛地推开门时,阮玉才从外面走了进来。 朝鲁猛地回头,四目相对。 铁柱和阮玉站在一起,心虚地转身就跑:“二哥、嫂子,你们好好聊聊我先走了” 朝鲁见状,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竟然有些不敢直视阮玉的眼睛,阮玉脑海中还不断地萦绕着铁柱方才的话,心情复杂地走上前去。 “朝鲁,我们谈谈吧。” 狭小的屋内,两人并排坐在那张小床上,前两天帮她赶走潘氏时还嚣张自信的男人这会儿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他沉默地坐着,不说一句话也不敢看阮玉,就像是在等着什么审判。 阮玉叹气:“你刚才去码头了吧?” “嗯。” 朝鲁嗯了一声。 “是去找人?” “嗯” 又嗯一声。 “找你过去的亲人?” 这回,朝鲁不说话了。 阮玉叹气,换了个问法:“你突然要带我来县城,是不是怕他们去找你啊,躲人吗?” 朝鲁眉眼一动,还是不说话。 “你说话啊,你不说话的话我走了。” 朝鲁猛地抬头,又瞬间耷拉下了眉眼。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就 从前的事。” 阮玉紧追不舍:“从前的什么事?” 朝鲁:“” 阮玉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说话,于是便起了身,绕到朝鲁面前,然后蹲下了。 朝鲁只感觉到面前投下来了一道身影,接着,就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的握住了。 阮玉蹲在朝鲁面前,噙着温柔的笑。 “我当你本事多大呢,前几天不是还凶巴巴的吗,现在那气势都去哪了?” “不就是你二叔和二婶,他们是豺狼虎豹,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躲有什么用,而且也不该是你躲他们,他们当初那么过分的对你,应该是他们躲你才对,那种情况下他们把你丢在山上,那是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你是操心你那个小弟弟?所以今天才去码头的?” 阮玉一字一句的柔声细语让朝鲁不可置信地抬头。 她都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了。 她知道他当初和乞丐一样的过活吗? 她也知道那时候他为了一口吃食,有时候连自尊都不要了? 她要是知道定嫌弃的吧。 朝鲁其实一直都知道,要不是走投无路,阮玉可能不愿意嫁给他。 当初他娶人,多少也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朝鲁喉结滚了滚,终于沙哑的开口:“是。” 阮玉于是又温柔道:“找到了吗?” “没有。” 阮玉轻声哦了一声,“那也没啥,明天我们回神木镇问问吧,你二叔二婶再不是个东西,弟弟总是要管的,躲是没用的,听见没?” 朝鲁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漆黑的眼眸里翻滚着巨大的情绪。 她不嫌弃他? 还说要回家。 阮玉此时轻轻握住了朝鲁的手:“朝鲁。前几天我舅母和舅舅过来找我,你心疼我不?” “嗯。” 阮玉歪头轻笑。 “那就对了,我们是夫妻。” “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的。” 想到这,她忽然也推开了窗,朝鲁瞬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阮玉忽然朝他笑了笑。 “不说吃什么了,殿下,你上车来陪我。” 朝鲁的心瞬间狂跳起来。 他几乎立刻停下来翻身上马,接着大步跨上马车。 仿佛,刚才说自己不乐意坐马车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第 46 章 046 朝鲁很快上了马车,他一进来,这宽阔的马车就马上显得有一点点逼仄。而且一坐,还非要挨着阮玉坐得很近,阮玉只感觉到了一股热气,忽然就有一点点后悔。 “你坐过去一点呀……”阮玉朝里挪了挪,还提了提自己的裙摆。 朝鲁似乎有些不乐意,“这地方就这么大,只能挨着你。” 阮玉不去和他纠结这个,而是关上了窗户,朝鲁看见了,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我想问问你,当初……你是去别的部落待了三年?你还记得那件事是为什么吗?” 朝鲁愣了一下。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正嘉二十五年,进入腊月后,长安城接连下了三场雪,一场比一场大。 人们都说今年见了鬼似的,想到去年十一月还是艳阳高照的暖冬,谁承想今年能冷成这个鬼样子。 长安城内路上没什么人,大家脚步又急又快,都裹紧棉袄赶紧回家,在这样白雪茫茫的街道上,倒是有一辆马车格外突兀,车夫驾着马从城门经过,城门处的雪太厚,马车无法前进,裹着厚厚棉袄的车夫回头道:“娘子,雪太大了,这实在过不去了!” 厚重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个小丫鬟探头出来:“那怎么办?总不好叫娘子走回去呀!” “只能换道走!但是现在需要人帮我把马车推出去,已经卡住了!咱们从竹园那边绕回去!” “我来!”小丫鬟作势就要下马车,不过下一瞬,一妇人从马车内探出头来:“我也来帮忙。” 车夫和小丫鬟大惊:“娘子!使不得,这雪太大,您的病本来就才好,吹了风又要加重了!” “哪里就这么金贵了。”妇人不顾劝阻已经下了车,她一袭淡青色的斗篷趁的小脸的确苍白,但即便气色差些,却也掩盖不住那张绝色的脸。 明眸皓齿,美人婉婉。 那车夫只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了头,而身边的小丫鬟也在心中感叹,自家娘子这脸合该就是天生享福的命,要不是娘子自己不愿现在指不定早就再次改嫁好人家,过上更好的日子了。 那小丫鬟不敢再想,只是赶紧跑到马车后面开始出力,好在这雪坑尚且不算深,主仆三人没费多少功夫就推了出来,但即便如此,阮玉的肩头上还是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本就苍白的小脸更白了,犹如一张泛着透明的纸,精致小巧的鼻头也冻得通红。 “娘子快上车!”小丫鬟给她打去了肩头的散雪,又连忙从车上拿了个汤婆子出来给她暖手,风越发大了,马车上的“阮”字被打的噼里啪啦作响,阮玉吸了吸秀气的鼻子,钻上了马车。 每到这时候,小丫鬟心中总会感慨,要是家里有个男主人就好了,但她只是丫鬟自然劝不了什么,只好心中想想作罢。 阮玉看她一眼,忽然道:“你的鼻子眼睛都拧到一块儿去了,想说什么便说。” 小丫鬟心中一惊,犹豫片刻才低低道:“云雀不敢,只是云雀觉得娘子实在辛苦,腊八时曹统领上门求娶,他条件好模样也不差,云雀只是不解娘子为何” “为何拒绝?”阮玉问。 “是” 阮玉一时间也有些无语,为何拒绝? 她也不知道。 她如今二十,虽已不是豆蔻年华,但其实模样才将将绽开,不知多少媒婆夸过她妩媚明艳,别说统领,即便是将军也是嫁得。 不过阮玉全都一一回绝。 倒也不是还挂念着那人吧阮玉将手中的汤婆子转了个方向,十六岁她嫁给朝鲁,本也算不得什么自愿,何况两人夫妻也就相处了不到一年,哪里来的深厚感情呢。 只是 愧疚吧。 再然后又过了半年,就没人羡慕她了 因为朝鲁战死了。 消息传到府城的时候,阮玉正准备开个铺子,门面还没装修好,朝鲁的死讯先到了。 阮玉已经忘记当时的心情了。 难过?悲伤? 好像都不是。 她只记得原本喧嚣无比的街市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她眼前发白,耳根嗡嗡作响,手中的账本滑落,若不是二妹及时扶住,她可能当场就要瘫在地上。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难过伤心,但阮玉说不出心中感受,只是在盥室反锁着门吐了整整一刻钟,胃里翻天覆地的抽搐感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后来二妹三妹急的要去找大夫,她才慢慢缓了过来。 朝鲁肯定是在怪她。 他死了,她一滴眼泪都没流。 所以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包括现在。 阮玉思绪戛然而止,她掀起侧帘,只是一个小小的缝隙,呼啸的风雪就迎面吹来。 “知道咱们为何回长安路上雪忽然大了吗?” 云雀摇了摇头,是了,说来也怪,昨个儿还是好天气,娘子和城郊的杜娘子约好了今日去谈香料生意,可没成想回程时雪说下就下,还越下越大。 “这是在怪我没去看他呢” 阮玉忽然低声道。 云雀没听清:“娘子,您说什么?” 阮玉放下了侧帘:“没什么,快回去吧。” 朝鲁死的很悲壮,立了大功,所以在他死后得到了朝廷的优待,直接在长安城城郊赐了庄子,接阮氏入长安,赏银一百两。朝鲁是孤儿,父母早就没了,尸身倒也不必回故土,问过阮氏的意见之后就和那些烈士们一同葬在了京郊百列山上。 阮玉想着,左右她也是要长安城定居的,让朝鲁孤孤单单一个人回哪去呢? 况且他喜欢战场,喜欢他那些弟兄们,葬在这他会高兴的。 而且,阮玉不知为何对他有些愧疚,在这,她也可以偶尔去祭拜。 只是这一年多,阮玉没再去了。 她用那一百两在长安城做起了生意,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这两年多以来生意做的很不错,二妹嫁了人,三妹四妹也开始读书,她变得越来越忙,也就无暇再去百列山。 原本这次出城也是打算去的,但谈完香料生意后疲惫至极,胃上的老毛病也犯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料回来的路上风雪越大,阮玉觉得,朝鲁定是在怪她了。 凭心而论。 阮玉对这人没什么感情,当初媒人介绍,她无意看到了他在街巷收拾小混混,一身的腱子肉和好功夫,嫁过去之后倒是不会再被人欺负。 后来又看到他做木匠、打铁赚钱的好本事,嫁过去后倒是也不必担心饿肚子。 再加上媒人说朝鲁并不介意她有三个妹妹,而且还同意住在一起直到妹妹出嫁。 所以阮玉才点了头。 可成亲后才发现朝鲁也有很多的毛病,他嘴笨沉默不会与她沟通,吵架了只会生闷气、他行为粗鲁,不通文采又对读书之事不屑一顾、他早出晚归每次一回来还在房事上颇无节制 这些都让阮玉与他在一起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皱着眉头的。而朝鲁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婚后两人越发沉默,乃至于到最后,朝鲁的归家次数已经屈指可数了。 “娘子,到了。” 马车的声音将阮玉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骤然回神应了一声,接着便下了马车,羽娘已经在门口撑着伞等她,待看见阮玉的身影后连忙上前:“好大的雪,娘子冻坏了吧,快进屋暖暖!” 羽娘是这宅子里的管事,也是跟了阮玉三年多的老人了,她点了点头有些哆嗦,羽娘撑着伞护她进了内宅。 屋里烧着地龙,倒是和春天差不多。 阮玉这时才松了口气,脱了沾雪的斗篷被羽娘脱下,云雀急忙去找新的鞋袜:“路上的时候马车被困住,娘子还下了马车推车,鞋袜一定都湿透了!快些换了吧!” 听说还有这事,羽娘大惊:“那快些让小厨房熬些姜汤来!” 阮玉:“也没那么打紧。” “娘子身子本就差些,若着了凉就要带着病气过年了,还是喝些吧。” 阮玉倒是也没拒绝,换了干净的衣裳喝了姜汤后总算回暖,羽娘见她气色转好才问了些香料生意的事,阮玉对她一向都是毫无隐瞒,简单的说了几句,羽娘点头:“那娘子也算是个实诚人了,和娘子您倒是一个性子,咱们要是与她合作想来结果也会不错。” 阮玉嗯了一声,不过她当下还顾不上考虑这些,她看了眼外头:“霜儿最近怎么样?” 这让阮玉很是头疼。 羽娘也叹气:“二小姐这两日都没来,许是知道您去了庄子,不过我前个儿在路上遇到过一回,瞧着眼角有块乌青” “什么!”阮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们敢对霜儿动手?!” 羽娘:“或许也是我看错了!” 阮玉怒不可遏:“你当然不会看错,这曹勋我当真是看错了!原本以为读书人会温柔体贴,没想到竟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就是,当年若不是娘子给他盘缠供他进京考试哪里还有现在的他,真是如今飘的不像话了!” 阮玉气的发抖立刻就想上曹家去,可现在外面雪越发大了根本难以出门,羽娘在一边劝阻,阮玉走到门口时忽然想到了一桩往事,脚步就倏然顿下了。 其实曹家她也不是没去过的,可那曹婆子就是个市井泼妇,而且现在曹勋中了举人,他们一家子都拿鼻孔看人,即便阮玉现在身家千两都不止,他们也会觉得商贾之女,不配登他们曹家的门。 而且再退一步来说,也是觉得阮玉终究是一介妇人,阮家没有个顶梁柱,没有个顶事的男人,根本也就没什么可畏惧的。 阮玉叹息一声,到底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朝鲁愣了一下,“你说啥?” 不可能,这不可能! 阿福苦着脸:“殿下,您从前不怎么花钱就不算账,自从娶了可敦之后都是大笔大笔的支出,大殿下二殿下都有自己的产业,您是不是也要……” 阮玉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夫君,怎么啦?” 朝鲁立刻瞪了眼阿福:“没什么,阿福说年货的事情。” 阮玉不疑有他。 朝鲁压低了声音:“给我注意些,别说漏嘴!我自然会想办法。” 阿福叹气。 “诶,奴才明白。可殿下,养家也不那么轻松的,您可得上点心了!” 第 47 章 047 关于赚钱这件事,朝鲁从前从没想过。身为台吉,每个月自然都有钱花,加上他爱好就是个打猎,吃穿用度都有母亲和阿姐一手安排,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可成家之后显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女孩的东西好看,也贵,阿福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儿,朝鲁琢磨着等回去之后找一趟二哥问问。 二哥好像有个什么产业,挺赚钱的。 朝鲁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又陪着阮玉逛了逛,这才一道返回部落。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朝鲁送阮玉先回了府帐,可汗那边忽然来人传话:“大汗请四殿下回来之后去一趟金帐。” 朝鲁点头:“我这就来。” 过年是老百姓一年到头的大事,家家户户都要好生操办,对刘家来说,这条肉也是无比珍贵。 看着这色泽红润肉香扑鼻的腊肉,刘家儿媳红梅有些惊讶:“是隔壁做的?” 刘阿婆叹气:“是吧,小安哪会这些。” 红梅:“这肉腌的不错,看来也是个能干的,也不知道是咋做的,咱家也腌过,咋做不出来这样的?” 刘阿婆当然知道不错,所以才用家里最珍贵的老母鸡去换,白拿?这事她做不出来。 “腌肉说来是个小事,说大了也是门手艺,咱就别打听了。” 红梅面上闪过一丝窘意:“娘,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觉得隔壁之前不太像想和朝鲁好生过日子似的,现在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其实别说儿媳,刘阿婆也是这样认为的,成亲三个月了,不出来见人也不爱说话,哪像好好过日子的人?而且她见过,一瞧就是富人家出来的小姐,虽然不一定是什么贵族,说不好也是商贾之家,反正绝不是从小在乡下长大的。 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成想还会腌肉。 “算了,当初朝鲁要娶人的时候都想到过,人家两口子的事,咱们别插嘴,只是辛苦朝鲁了,好在他是个能干的。” 红梅:“是这个道理,朝鲁一个人这么些年也挺不容易的,希望两人好好的吧。” 刘阿婆转身进屋去了,眼看着就中午了,也得开始筹备团年饭。 阮玉也忙着,刘阿婆口中的她可不是现在的她,这四年多,阮玉在府城和京城长了见识,且不说做生意上的精明能干,就厨房里的食方子,她也学了不少。好比这道藕夹,朝鲁愣是都没见过。 莲藕两片一切,中间也不切断,故意让它连着,敞开像个囊袋一样,就往里面夹肉馅,朝鲁都乐了:“这不是饺子的做法?藕片成饺子皮了。” 阮玉白了他一眼,她忙的时候就不想理男人,只是动作不停,夹好馅料的藕夹在鸡蛋液里面滚一圈,又沾上面粉,往油锅里面一丢,滋啦,这就开始冒泡泡了。 朝鲁和三只小的都睁大了眼。 “这叫藕夹,也叫笑口常开。”阮玉此时解释道。 听到这个名字,又看见大姐从锅里捞出来开了口的藕夹,大家都笑了。 阮霜:“真形象呢!” 阮琪:“好香啊” 阮玉笑了,这菜又要肉又要油还要鸡蛋,能不香吗?要不是过年加上名字寓意好,阮玉未必舍得做! 而一直在一边的朝鲁倒是没说话,阮玉去看他,这才发现,这男人竟然看着那刚出锅的藕夹吞口水。 阮玉:“” “都出去吧!别在这碍着我做饭,一会儿你们口水滴下来了!” 几人无奈地被轰出了厨房,阮玉这会儿竟也会说玩笑话了,可见心情是真好,她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就这么淡淡一笑,让朝鲁又楞在了当场,不过片刻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窘态,立马带着三小只出去。 “走吧,我们去加固鸡圈!” “好耶!” 听说要去修整鸡圈,三人也来了兴趣! 阮玉继续准备年夜饭。 现在家中的条件也不算好,但阮玉还是尽力弄了些像模像样的菜,昨天的年猪除了做成腊肉也留了一些新鲜的,全都被阮玉充分利用了起来。 猪蹄是个宝贝,卤着吃炖着吃都香,豚肉比起羊肉其实上不得台面,但是那年京城,忽然从宫中一位御医嘴里说出多吃猪蹄可以使女子皮肤充盈、吹弹可破,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好些贵女们私下都爱上了这一口,啃猪蹄嘛,虽说是不雅,但是奈何不了它香啊! 阮玉也爱。 再来就是那肥肠,更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阮玉有次和北方老妪做生意,得知了一个能把肥肠收拾地干干净净的方子,还别说,不仅一点儿怪味没有,用点香料辣椒炒出来,那麻辣霸道的滋味,能把厨房给掀了! 炸藕夹、卤猪蹄、炒肥肠,再加上蒜苗炒腊肉,白菜豆腐汤,那就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丰盛年夜饭了。最后又做了一道清炒白菜,时蔬也算有了,全家人准备开饭。 “吃饭咯!” 这嗓子是阮霜喊的,小姑娘这么久了,还从来没这么大声说过话,她高兴啊! 想起去年过年她们连稻米都吃不起,现在竟然能看见满盘子满碗的肉!加上今天还是过年呢,高兴都快起飞啦! 朝鲁昨天出去时还买了爆竹,虽然不多,但是也够了,在全家人的期盼中,他点燃了引线,很快,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声音和照亮黑夜的火花,院中几人的眼神也跟着亮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天黑了,年夜饭年夜饭,倒当真应景。 爆竹放完,全家人上了饭桌。 看着那色泽红润,晶莹剔透的卤猪蹄,三姐妹已经忍不住吞口水,但是活生生忍住了,因为姐夫还没动筷,朝鲁也馋,可阮玉还没说话呢 一时间,从这饭桌上,好似都能看出家庭地位了。 阮玉也怔了怔,眉梢闪过一丝笑:“都愣着干啥,吃呀!” 全家人这才猛地拿筷。 这架势,不像是在镇子上生活的人家,竟然有些像逃难的。 阮玉无奈,虽然这辈子不会要求妹妹们那么多,可女孩子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且看阮霜阮琪都没事,就是这个阮荔啊 龇牙咧嘴的模样,阮玉头疼。 阮荔吃的满嘴都是酱,一抬头就看见大姐盯着她看。 “大姐?” 想到今天是过年,阮玉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吃吧” 阮荔:“大姐你也吃!” 阮玉胃口小,三只其实也吃不了多少,大部分肉都进了朝鲁的肚子里,他是家里的顶梁柱,阮玉最后还给他盛了碗汤:“留点肚子哦,一会儿吃饺子。” 全家人又是一愣。 饺子? 今天吃了这么多肉还能吃到饺子!! 三姐妹的眼睛瞬间又亮了,哦不对,四双眼睛,那可是饺子,朝鲁也好久没吃到了。 阮玉面不改色嗯了一声:“面和好了,一会儿都来帮忙,谁也别偷懒。” “不偷懒!最喜欢包饺子啦!”三姐妹异口同声。 吃完年夜饭,全家在一块儿包饺子守岁。 朝鲁不知道从哪里还搞来了一小壶酒,笑着问阮玉要不要喝点。 阮玉摇头,她虽然不喜酒这个东西,但是却不会说什么,男人嘛,不沾赌这些坏毛病就好,喝口小酒不算什么。 全家人一起坐在堂屋静静包饺子,屋外风雪渐大,像极了长安城,但是这里是离长安城千里之外的神木镇。 阮玉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但她明白一个道理,既来之则安之,老天爷的安排自有其用意。 但是就一个坏处,这比长安城冷太多了。 神木镇在南方啊,这里家家户户都是木床,冬天用火盆取暖,没睡过北方的炕还好,但是睡过了,这冬天就遭不住了。 阮玉坐着坐着就觉得腿冷,弯腰就往火盆里添了两块柴。 朝鲁注意到了,开口:“冷?” 阮玉没矫情,直接点头。 朝鲁起身又去外面搬了几根柴进来,瞧着今晚风雪不会停了,免得晚上起身受冻。 “是有些,南方没炕,要是北方的大土炕加炕桌,屋里就暖和了。” 阮玉猛地抬头 :“你知道炕?你以前在北方吗?” 朝鲁没想到她也晓得,毕竟阮玉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南方姑娘,他犹豫片刻,道:“我家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 阮玉立刻就不说话了。 逃难啊 难怪。 她早看出朝鲁不是这本地人了,他生的高大又无父无母,连个亲戚也没有,要说是逃难来的倒是合理,她回忆了一下,北边是三年前起了战事,那就是战事时候逃过来的? 她对朝鲁好奇时,朝鲁也好奇她。 “你家中也有炕?” 阮玉一愣,摇头:“没有的,都是话本子上看到的。” 朝鲁更意外了:“你还看书?” 阮玉抿唇,点了点头。 朝鲁忽然有些自卑了。 难怪她会提出让小琪去读书,原来也认字,现在这个年代,会认字的女孩子,要么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要么就是书香门第。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来了神木镇。 朝鲁忽然好奇地想问问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阮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大姐姐夫看!我包了鱼!” 阮玉看了过去,还真像模像样的,她忍不住笑道:“不错,再接再厉。” 朝鲁想问的话就这么被打断了。 不过来日方长他也没过多纠结,全家一面包着饺子一面守岁,子时倒也没这么难熬。 神木镇没什么人放烟花,但是也足够让人高兴,家里人都以为朝鲁只买了一柄爆竹,但是没想到他变戏法似的忽然又变出了一柄来。 三姐妹眼睛都亮了:“姐夫!” 朝鲁在全家的期待中笑着拿出火折子递给阮玉:“要点吗?” 阮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那我点了。” “点吧,引线长伤不到你。” 阮玉点头。 家第二柄爆竹在子时噼里啪啦地响起,爆竹声中一岁除,过年了,阮玉慢慢勾起唇角。 这可真是不错的日子呀。 放完爆竹,三只再也坚持不住早早睡了,阮玉也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南方的冬天的确冷,被窝即便提前放了汤婆子也有些冷,不过这冷也就冷了一会会儿。 朝鲁从背后靠近时,周围整个空气都跟着烫了似的。 他搂住阮玉,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阮玉迷迷糊糊地,只听见他说:“这边的确没有炕,但有我在,你就冻不着。” 朝鲁凑上去巴拉巴拉说了好一会儿,最后被阮玉捂住了嘴:“我困。明日再说。” 朝鲁望着人,眉眼渐渐软了下来,可他一点都不困,于是抱着人凑上前自顾自讨要好处…… 胡渣有些扎,阮玉的脸蛋被他蹭的有些红,困意也硬生生地消减了一半,她在心中无奈叹了口气,忽然感觉到腰带渐渐松了,朝鲁大手向下一滑…… 月圆过后已经五日…… 朝鲁忽然翻身起来,兴奋地喘道:“玉玉,让我看看,养好了没?” 阮玉:“……” 第 48 章 048 那日之后,朝鲁其实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种药,这药消肿止痛倒是有奇效,用过之后的第二天,阮玉其实就养的差不多了。没有那么难受。 但是现在她可不想给他看,于是扯着被子躲,可朝鲁这会儿本来就在兴头上,由不得她,最后还是半推半就着给看了。 朝鲁盯着一动不动,阮玉打了个柔柔的呵欠作势又要收回腿:“我困了……歇了吧……” “等等……”男人喉结上下滚了滚。 等什么? 被褥下窸窸窣窣的动作越发猖狂,阮玉忽然便闷哼了一声,也不用去问了,小手立刻便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咬住了下唇。 朝鲁很能干。 初一到初五这几天,把家里该修整的地方全都拾掇了一遍,还给阮玉打了个浴桶。院子里的鸡圈鸭圈也已经完工,菜地从里到外翻了一遍不说还弄了点腐叶土回来,甚至还帮着阮玉把剩下半个多月的柴火全部劈砍好了。 整个小院里都透露着一种好好过日子的氛围。 初五一大早,全家集合,要赶集去咯! 三姐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兴奋地不得了,阮霜是最稳重的一个,但也明显很是高兴,阮玉正在屋里梳妆,听着外面的欢笑声既有些高兴但也有些惆怅,因为她们在神木镇过了一年多,上街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了。 第一次上街,居然就遇到了朝鲁。 当时他怎么揍那几个小混混的,现在她还记忆犹新,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男人的力气居然可以那么大,当真可怖。 “大姐,大姐?” 阮霜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阮玉唇角扬起:“都收拾好了?” “好了!姐夫说可以走了!” 阮玉:“行,走吧。” 她今日带了一对耳铛,细长的银丝下缀了米粒大小的黄玉,这是她最喜欢的首饰之一,平日不舍得带出来的,可见其实阮玉也很高兴,她刚出去,朝鲁就注意到了她的不同,多看了两眼,眼神炙热。 阮玉只当没看见,东西带齐之后就准备出门了。今日他们要上街买菜种、小鸡小鸭还有一些零散的东西,到时候且边逛边看吧。 家小院大门打开,阮玉刚走出来,隔壁刘家的大门也开了。 红梅看见她们一家人全部出动还有点惊讶,上前打招呼:“出门赶集呐?” 阮玉礼貌性点了点头,红梅道:“今年年后第一次赶集,咋不多买点,这么小个筐子够吗?” 红梅刚说完就有些后悔,糟了,人家是啥身份,能和她们这些农妇一样背大竹筐吗,是她多嘴了。 不过阮玉却丝毫没多想,笑着道:“朝鲁也去的。” 她刚说完,朝鲁就出来了,果然,大家伙都在他身上,看见红梅,朝鲁喊了声嫂子。 红梅笑道:“挺好挺好,那我先走一步,我要先去医馆,去晚了排队久。” “好,嫂子慢些。” 红梅走远了,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啥,和那少奶奶在一起就心慌。神木镇私下有些妇人悄悄管阮玉喊少奶奶,红梅虽然没喊过,但心里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还有那声“朝鲁”,谁家妇人会指名道姓喊自家男人的,真是怪 要是上辈子的阮玉,可能还真察觉不出来红梅的想法,但是她在长安城和那些人精打交道久了,也看得懂人的脸色,她思忖了片刻就明白红梅心里的想法,不过她笑了笑没说话,她不在乎。 家全家也慢慢往集市上走。 神木镇的集其实也就是两条街,全是周围村民们来买卖东西或者以物换物的,街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因为没有固定管理,各家张罗各家,不讲究的就是在扁担旁边摆张凳子,讲究点儿的会用木板搭起一个桌子,要是生意好的,直接支起一个木头床上面把各种各样的东西也摆放地整整齐齐。 阮霜阮琪阮荔更是很少上街,看得都眼花缭乱了,阮玉还有点主见,看了一眼朝鲁稳:“先去买菜种?” 菜种轻巧,那小鸡小鸭啥的多难背,肯定最后买。 朝鲁点头:“对,然后再去买粮,鸡崽不在这买,出去的时候在看。” 这阮玉倒是不懂了,不懂就问,朝鲁笑了:“这卖的不好,买鸡崽要去村路上找,农家孵化的那种更好,正宗,吃虫长大的,镇子上有些专门卖鸡崽的不好,不是散养的。” 阮玉恍然大悟,的确是这样的,长安城也喜欢吃散养鸡不喜欢吃养殖场的,她又多看了两眼朝鲁,这男人懂得是多,上辈子居然因为她都放弃养鸡了。 现在想想真傻,阮玉咬了咬舌头。 菜种买了十来样,苋菜、蒜黄、茼蒿、莴苣、萝卜等等,因为不确定那种能成活就各来了一点儿,反正种子便宜,买下来一共花了十文钱都不到。 买菜种的时候阮玉看到了旁边的花种,她上辈子运气好做了香粉生意后,最关注的就是每个季节的鲜花。 春天的桃花、杏花、迎春花、杜鹃花、春兰、白梨花,都是能做香粉的好花,可惜现在家里菜都缺,哪里有闲情逸致种花,何况花种比菜种贵还要精心养育,算了算了。 而且就家那块地都经不起倒腾的,要是有田就好了。 对了!田! 朝鲁为啥没田,虽然是逃难来的,也肯定有籍书,神木镇周围的空田不少,找里正塞点钱分两亩也不是啥难事。阮玉看了一眼朝鲁,觉得自己当真也不是很了解他,前世的很多事情都被自己忽视了。 阮玉暂时压下心中疑惑跟着他继续逛集,这会儿集市人也逐渐多了,不少人来人往都开始跟朝鲁打起招呼。他在这神木镇混了这么久认识的人多很正常,阮玉并不意外,不过这些人倒是很意外,通常打完招呼看见阮玉,瞬间眼睛都直了。 是路也走不动了话也不会说了,楞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阮玉,阮玉还没说什么呢,朝鲁先不乐意了,一个侧身就将阮玉挡在了身后,目光不善地看着的对方。 对面的男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赔笑:“这是嫂子是吧,嫂子好,第一次见嫂子失礼了” 阮玉看了一眼朝鲁,忽然有些想笑。 朝鲁问了对方几句市场上的行情,两人聊了几句,全家就继续向前了。 “你刚才在问粮价?”阮玉好奇。 朝鲁:“对,我怀疑粮价要涨。” 北边雪灾,肯定冻死不少植物,今年的天气这么怪,说不准粮仓就要坐地起价。 阮玉抿了抿唇没说话,粮价涨没涨她可太清楚了,她清晰的记得,这一年开春,就连旧粮也涨到了十五文一斤。她的确差点儿把这个事情忘记了,这么看来,买粮吃终究是不长久的,就得有自己的田。 阮玉心中盘算着,又跟朝鲁把这次家里要的一些东西全都买完了。 再回头一看三姐妹,不知不觉手上也拿满了,一人拿了一串糖葫芦正在十分珍惜地吃着,这是刚才朝鲁非要给她们买的,另一只手抱着鸡蛋,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不得了。 “卖绿豆!卖绿豆嘞!” 忽然,一个农妇的叫卖声传来,阮玉立马就被吸引过去了,她走过去问:“绿豆咋卖?” “五文一斤。” 不算便宜,和黄豆差不多了,但是绿豆可没黄豆受欢迎,只因这粮食不顶饱,顶多夏天热的不行了消消暑气。 阮玉是盘算自己做点儿绿豆糕的,但是在神木镇她不知道这东西好不好卖,于是道:“四文吧,我们买一点。” “哟,小娘子,大娘这绿豆都没一个孬的,你瞅瞅,不发黑!” “我知道,但是这夏天好卖现在可不好卖,五文是贵了点。” 阮玉笑着说完,那大娘果然不说话了,咬牙:“行行行,要多少?” 阮玉:“三斤就行!” 她先试试水,好了再买。 那妇人手脚麻利,很快就给阮玉把绿豆称好了,朝鲁要给钱,被阮玉拦下,自己数了十五枚给她。 离开那妇人摊位,朝鲁忽然笑了。 阮玉:“你笑甚。” 朝鲁:“第一次见你砍价。” 阮玉之前上街别人说多少就是多少,从来不还价,阮玉抿唇,有些难为情。 “家里买东西都从我这些零钱里面出,你的你自己用,账算分明,我好知道每个月花了多少。” 这是要掌家的意思,朝鲁笑了笑没反驳。 逛完两条街,集市这边也差不多了,阮荔激动问:“是不是可以买小鸡了!” 就知道这几个丫头惦记着这事,朝鲁点头:“可以,走!” 欢呼传来,几人的脚步都快了几分。果然,村路上有不少的农户散摊,鸡蛋卖一文钱一个,比镇子里的还便宜,走上两家就有鸡崽了,几十只嫩黄的小鸡崽正“啾啾啾”地挤在一个箱子里面叫,卖鸡崽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朝鲁也不废话,直接去看,三姐妹也激动地围了上来,倒是让阮玉没处下脚。她无奈地看着淘气的妹妹,就听见朝鲁问了价。 “八文一只。” 那老农一开口,三姐妹立马就不说话了。 八文! 这也太贵了! 阮玉也皱起了眉头,倒是朝鲁十分淡定:“八文三只。” 三姐妹睁大了眼,那老农立马吹胡子瞪眼:“啥!不卖不卖。” 朝鲁:你这鸡崽才孵没几天,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那八文两只吧。” 老农动了动嘴皮子:“不、不卖。” 阮玉在一边默默看着,忽然道:“不卖算了,走吧,我也不是很想要。” 朝鲁和三姐妹一愣,阮玉抿唇继续道:“养鸡麻烦死了,这鸡崽看着就活不了,走吧走吧。” 谁知阮玉刚说完,那老农便来劲了:“谁说活不了!这都我家最好最肯下蛋的母鸡生的!绝对能活!” 阮玉摆了摆手,“太贵,不要。” 说完看了眼朝鲁,朝鲁此时也反应过来,站起身来准备走。 那老农一看他们真的要走就急了:“诶诶诶回来!八文两只我卖!卖了!” 阮玉勾了勾唇。 当阮霜阮琪阮荔抱着一筐鸡崽的时候还在发愣,朝鲁忽然凑到阮玉跟前去。 “咱们这是不是也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俗称夫唱妇随?” 阮玉抿了抿唇没说话,却悄悄加快了脚步。 朝鲁这才舒坦起来。 要他一个人去当真坐不住,但有媳妇陪着,这件事就不一样了。 吃过饭,朝鲁又显得有点迫不及待,用大氅将阮玉一裹,也不要下人陪,提着灯拉着人就去了书房。 阿福早已烧好了炭盆,里头暖烘烘的。 朝鲁将大氅帮阮玉脱了,揉了揉她略显凌乱的头发。 阮玉:“……你坐到那边去,写不完不许起身、不许过来。” 朝鲁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她比上学时候的夫子还要更严格一些。 第 49 章 049 其实阮玉在上学的时候,也不算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好学生。 她会偷偷不写功课,还会逃课,坐在课堂上的时候还会分神传纸条。 但比起朝鲁,她觉得自己还是好太多了…… 朝鲁就好似像夫子口中说的猴子似的,坐下之后就压根不能彻底静下来。 阮玉忍了一会儿,忍无可忍:“你的凳子下面是有什么东西在扎你吗?” 见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朝鲁忽然笑了笑。 “没有,我就是坐不住,但我没起身。” “你乱动也影响到我了……”阮玉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你好好写,我画幅画送给你,可以吗?” 事已至此,羽娘和阮宅的一些丫鬟只能无声叹气,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儿,羽娘过来安慰阮玉道:“娘子也别气馁,过几日就是除夕了,到时候娘子肯定能见到二小姐,到时候再找机会好好呛呛那曹家人!” 阮玉叹气:“呛人有什么用,问题不解决想来都是糟心的,就是霜儿这性子实在是太软了,有时候还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我就说这阵子怎么没看她回来,原来是发生这样的事了。” 羽娘叹气:“二小姐的性子是软了些,要是有娘子一半的能干” 阮玉讽刺地勾了勾唇:“我又有什么能干的,不过也是个妇道人家,要是我爹还在,亦或是有个兄长,你且看曹家人敢不敢如此嚣张。” 这说到了娘子的痛处,羽娘不敢说话了。 屋内又沉默了片刻,阮玉扫了一眼她们,大家都对那没说出口的话心下门清,阮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避开了这个话题:“马上过年了,要回家的趁雪停了之后就提前收拾吧,免得到时候路不好走,羽娘,你算算工钱还有年底封红,给大家全都包好,之后我看一眼就行。” 听了这话,屋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小丫鬟们连忙道谢:“谢谢娘子!” 羽娘也道:“娘子放心,我早早就开始准备了,明日我便拿账本来。不过” “不过什么?” 羽娘笑:“四小姐说过年想买匹马,大概是看上了长安城最近新到的那些胡人的马,我去瞧了瞧,一匹大概要五十两。” 阮玉头都疼了:“什么马要五十两?!咱家的老马当初买回来不过也才八两!” 羽娘笑了:“四小姐喜欢这些,说是千里马。” 阮玉:“这孩子现在越发不像话了,什么千里马,真正的千里马千金都买不到,被人骗了还当个宝贝,她人呢?!” 羽娘笑:“昨个儿和三小姐吵了一架,现在正在闷头睡觉” 阮家四姐妹,除了阮玉,二姑娘阮霜,还有两个小家伙,今年刚刚及笄的阮琪和十三岁的阮荔。 阮琪是家里最文静乖巧的一个,性子文静喜欢读书,阮玉平素对她也最为放心,不过阮荔却是个不省心的,阮玉前两年忙着做生意没管她,然后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哪里搞到了许多武侠类的话本子,每天看的如痴如醉,性子也一天天的野了。 不仅不肯读书,还非要学武,自己弄来了许多刀枪棍棒,看着阮玉都觉得头疼。 秋天的时候用绝食来威胁要学马,阮玉迫不得已应了,然后这骑马是学会了,但是也伤筋动骨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刚好,又要闹着要买马! 阮玉管不了嫁出去的阮霜,她就不信家里的也管不了! 于是在羽娘的陪伴下阮玉直接冲到阮荔房间里,“阮荔!阮荔你给我出来!” 阮玉怒气冲冲地找了一整圈,却没找到半个人影,羽娘眼尖,最后在桌上发现了压在烛火台下的纸,一看,大吃一惊! “阿姐,我去行走湖了,勿念。” 阮玉一看,脸色瞬间都白了。 入了夜,阮宅灯火通明。阮荔被找回来之后被阮玉亲自用教条狠狠地打了一顿,现在整个人又重新趴回床上起不来了。 阮宅上下都噤若寒蝉,还从来没见过娘子发这么大的火呢。 阮玉的确气狠了,一边哭一边用柳条抽她:“你才多大?还离家出走?我让你一天不知天高地厚!我让你再说这样的混账话!” 阮荔大哭,阮玉也哭,阮琪也哭着劝,三姐妹哭成一团,是狠狠在阮宅闹了一晚上,周围的邻居们都惊动了,但知道隔壁小的离家出走刚被找回来时,又默默的关上了门。 “哎呀,我早就说了,一个寡妇还带三个妹子,能把日子过好才怪!还不如趁早改嫁了。” “就是,一个女人家,非要学人家经商看看,现在自家小妹疏于管教才导致这样的。要我说,也不全怪阿荔,那孩子才多大” 寡妇门前是非多,这样的流言蜚语自然很快就传开了。 阮玉第二日眼下乌青,听见这样的话之后却连生气的反应没。 羽娘则气的在门口泼了一大盆水,还故意大声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管别人家那么多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说完就狠狠将自家宅院大门关上了。 眼看着就要除夕,可阮玉是一点儿过年的心思都没有。 羽娘小心翼翼地回去,见阮玉没有一丝力气,心疼道:“娘子,我让小厨房炖点血燕给您补补吧,您气色有些不大好” 阮玉的确太累了,她轻声问:“羽娘,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羽娘大惊:“娘子这是哪里的话!娘子只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四小姐年岁小不懂事,大一点儿就好了,您看看三小姐多听话,都是娘子您教得好,您还把二小姐风风光光嫁出去了,那起子人当初说了多少酸话您都忘了?他们只是见不得您好罢了。” 阮玉轻笑:“霜儿嫁的也不好啊” 羽娘:“这怎么能怪您呢,要怪就是那曹家忘恩负义,您是被狗咬了的那人啊,娘子,人活在世上切莫太有负担,您已经做的很好了,乱世中女子本就不易,您一个人拉扯了三个妹妹,还有了一番自己的成就,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呢” 羽娘真诚的劝了一番,阮玉心情好些了,不过她知道,有许多事也的确很难改变。 比如当初二妹的婚事困难重重,其实也是因为对方觉得他们阮家女眷太多是个累赘,而阮玉只得是拼了命的赚钱,为的就是给家里攒点儿底气。 要说真有一个完全不嫌弃她们的人,阮玉脑海里不禁又想到了朝鲁。 朝鲁的确,婚后即便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对她们姐妹却是没话说的,那时候战乱又灾荒,挨饿是多么普遍的一件事啊,但几个小妹不仅半分没饿到,甚至还猛猛窜了窜个子。 阮玉那会儿也不懂他怎么赚的钱,只知道朝鲁也不容易,她省吃俭用平时连一件新衣裳都舍不得裁,那年过生辰朝鲁甚至还送了她一根簪子。 银子打的,阮玉当时就惊愕地合不拢嘴。 当然,感动没过一会儿,阮玉当晚就受了不少苦,那点儿感动也被朝鲁给折腾没了。 不过,那时候的朝鲁还是给了她很多安全感的。 有时候阮玉觉得日子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羽娘去置办年货了,阮玉就这么躺着胡思乱想。 屋里的炭火烧的滚烫,她脑子也晕乎乎了。 她想起了很多琐事,譬如有回她发烧,朝鲁抱着她安抚了整整一晚,平素大咧咧的男人变得温柔体贴,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再譬如他过生辰,阮玉只不过敷衍地绣了个荷包,朝鲁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后来日日都挂在腰间不肯摘,后来还被同伙嘲笑,进了铁匠铺子也要带在身上,娘们唧唧。 再譬如那年小荔高烧不退,大夫说可能救不过来,她哭的狠了,朝鲁从隔壁邻县赶了回来,抓来了好几个大夫又花高价买了好药 阮玉觉得。 她的确是愧对于他的。 这份愧疚在这半年越发浓烈,也不知是她太久没去百列山看他朝鲁起了怨,还是阮玉如今生意步入正轨人也没有之前那么忙了。 她不知道。 “娘子娘子!” 阮玉思绪再次被打断,羽娘回来了,手上提着慢慢两大篮子的年货,唇角也带着笑意:“娘子,雪停了,明天还是个好日子,隔壁要办喜事了!” 阮玉:“喜事?” “是啊,听说就是明日,新娘子过门。” 原来如此。 隔壁那孩子也到了年岁,阮玉笑了笑:“那随份礼吧。” 羽娘:“我晓得的,娘子放心。” 阮玉收起心思点了点头。 次日,巷子里果然吹吹打打热闹起来。 快过年了,不少人家都选择年底办喜事,也算新年添一份喜庆,阮玉也想沾沾喜,于是早早就让人把大红灯笼全都挂了起来,大门敞开,扫干净了门前雪。 院子里的人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今天能吃上喜糖,再过两日就能回家过年,可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吗? 阮玉站在院子里看着树上的雪和红彤彤的柿子心情也好了一点,转头问:“四小姐呢,还在闹脾气?” 云雀不敢隐瞒:“昨天晚上喝了点粥现在还睡着。” 阮玉叹气,到底心软:“我去看看。” 这回阮荔乖了,的确在家中,不过也气狠了,躺在床上睡着还气鼓鼓的,眼角挂着一丝泪痕。 阮玉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虽心疼但不后悔。 是她的错,让四妹缺了管教,这冰天雪地就敢往出跑,以后还不知要闯多大的祸。 阮玉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却不料下一瞬忽然听见阮荔说了句梦话:“姐夫” 阮玉的手倏然就僵在了半空。 姐夫? 阮玉知道小妹在叫谁。 在神木镇时,阮荔也九岁了,自然记得朝鲁,这家里谁都记得朝鲁,但是没人敢在她面前提。 因为妹妹们都知道,姐姐不喜欢姐夫。 但是阮荔喜欢。 小时候姐夫会带她进山,挖野菜、抓山鸡、捞鱼捕虾,这些阮荔统统喜欢。 阮霜阮琪那会儿年岁已经大了,自然不会跟朝鲁走的多近,但是阮荔不一样。 调皮时还要朝鲁举高高,坐在朝鲁脖子上笑得别提多开心了。虽然很快就会被阮玉呵斥一顿,不过那也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姐夫一身的好本事,会打猎会功夫,阮荔从小敬佩他。 要是姐夫没死就好了 十三岁的阮荔眼角又垂了一滴泪,全然不知道她大姐在床边坐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走回去时,脚步都略有些不稳 朝鲁立马去柜子里面找,发现一床被褥都没有了,他错愕一下,才不可置信地看向阮玉。 犹豫了片刻,朝鲁还是没忍心吵醒人,跑到外头去找了璇娘。 璇娘脸色也有点尴尬,低着头小声道:“可敦说……殿下最近有要事在身,需要彻夜留宿书房,奴婢们才把被褥送过去的……” 朝鲁:“……” 璇娘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可敦还说……” 朝鲁:“还说什么了?!” “可敦还说,殿下现在很喜欢书房,既然这样的话,到白节之前都留宿书房……辛苦几日可以换来更多,再辛苦也是值得的……殿下,书房里现在炭火也烧好了,您看……” 朝鲁:“………………” 第 50 章 050 白节终于到了,这是草原上一年最重要的节日。 天不亮,所有府帐都开始的忙碌起来,婢女们清扫牛羊圈,挤出新鲜的牛乳羊乳,依次送到金帐那边的厨房,炊烟袅袅升起,今日注定十分忙碌。 朝鲁的府帐中,阮玉刚刚醒来,帐内还有些昏暗,她翻了个身,就被朝鲁的胳膊拽了回去。 “还早……再歇会儿……” 睡了两天书房,昨晚朝鲁实在是忍无可忍,跑了回来,说什么也要和她一起睡觉。 软磨硬泡了好久,阮玉终于松口,但前提是不能碰她。今天是白节,她可不想被人瞧出来什么。 朝鲁咬牙思索了片刻,认了,但阮玉一晚上都梦到一头毛绒绒的狼把她箍得极紧,简直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顿晚饭,是让阮家三姐妹牢牢地记住了今天。 大姐做了酸菜炖棒骨、醋溜白菜片、还有一道野葱炒鸡蛋,配上一锅粉条杂菌汤和冒着热气的白米饭,简直是将人五脏六腑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连一向文静的阮霜也忍不住吃得快了几分,朝鲁更是,两大碗白米饭下肚还没有半点儿感觉。阮玉叹气,家里的米还是不够,于是又转头拿了几个窝窝头出来。 窝头也不错!朝鲁不挑食,就着一碗粉条汤就吃了四五个窝头,这才总算是有了饱意。 午饭吃的好,下午人就有干劲。阮玉去拾掇那些菜啊肉之类的,朝鲁就把院子里需要修补的地方全都修整好了。 鸡圈鸭圈、篱笆围墙,这男人的确能干,一身的力气似乎就是用不完,而三个小妹也没闲着。阮霜已经会做饭了,自然帮着阮玉一起准备年夜饭,而阮琪则认认真真打扫起卫生,阮荔也跟在朝鲁的屁股后面当起了递东西的帮手。 忙活了整整一下午,天色擦黑全家人才歇了下来。 晚饭简单的吃了之后就各自回房去了,阮霜承担起照顾两个妹妹的责任,阮玉放心回了主屋。 朝鲁正在不知疲倦地打着热水。 这小小的院子五脏俱全,主屋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盥室,平素洗澡都在这里。 阮玉抿唇,转身回了内间。 也不知怎地,一到晚上她就有些紧张。 想到白日里她在地窖的荒唐,阮玉抿了抿唇,她有一下没一下的通着发,刻意不去听那边发出的动静。 很快,朝鲁出来。 “你先去洗?” “好” 阮玉应了,此时她又想起了一个细节,那便是成婚后,每次都是朝鲁替她打的洗澡水,这些小事情,在之前都被阮玉完全忽视了。 时下腊冬,天气很冷。洗澡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阮玉哆嗦着飞快洗完,转头看了眼桶里的水,谁料下一瞬朝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放在那边就行。” 阮玉心中生出一两分的感激,裹了厚衣就回了屋,她的确冷坏了,进屋后也顾不上朝鲁,如一尾灵活的鱼就钻到了床上,用棉被牢牢将自己裹住了。 朝鲁眼眸暗了暗,还当她是防备自己,可下一瞬,听见小女人磕磕绊绊的牙关声瞬间就明白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大步走到了盥室。 窗户纸竟然破了个缝,朝鲁皱眉,盥室的确比屋内要冷上不少,再伸手去探桶里的水,他心下微凉。 阮玉在被窝里蜷成一团,好不容易有了点暖意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朝鲁在外头躺了下去,他身上还带着水汽,阮玉实在是怕冷,免不了往里又缩了几分。 这个小动作自然瞒不住朝鲁的眼睛,结合刚才阮玉的反应,她觉得应该不是阮玉嫌弃她,遂翻了个身,追了过去。 阮玉楞在当场。 身后忽然贴近的胸膛让她连冷的都忘了,而朝鲁的水汽早就被这个男人滚烫的体温蒸发,他开口便是热气喷在阮玉耳边:“你冷?” 阮玉更僵硬了。 “盥室的窗户我明天会补的,另外,等正月里闲了我给你打个浴桶。” 阮玉震惊地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 “浴桶,我说给你打个浴桶,天冷了你好泡澡。”朝鲁重复。 朝鲁说的云淡风轻,阮玉却惊愕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被窝里,他那边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来,阮玉忽然想钻到那边去睡了,但是想到下午那事,她才不会开口,绝不! 朝鲁又何尝不想拥她入怀,小女人身上的幽香格外好闻,令他身心荡漾 但他的确也有所顾忌,上回回来,玉娘给他定了十日一次的规矩。他也知道她怕,但是他毫无办法 念她的确才十六,朝鲁最后还是应了,但这令他实在恼火,昨晚要了一次,今天玉娘说什么也不会给他的,朝鲁于是打住了这个念头。 阮玉见他不动,心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懊恼,不过她见朝鲁此刻心情不错,干脆就将小琪读书的事说了,想听听朝鲁的反应。 朝鲁听完之后的确有些吃惊:“读书?” 阮玉紧张,她虽然回来了,但也不甚了解这个男人,他本身似乎不大喜欢读书,再加上阮琪又是女孩儿当初娶她要养三个妹妹就已经不容易了,她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你如果是担心钱,我还有一个想法”阮玉正预备说自己的盘算,朝鲁却忽然道:“可以。” 阮玉愣住。 “什、什么?” “送小琪去读书,可以。” 阮玉视线忽然模糊。 “你应了?为什么?” 朝鲁无奈笑了:“你问我我就应,这有什么为什么,读书是好事,尤其是小琪性子文静,读书认字没什么不好的。” 他说完,半晌没有听到动静,再去留神,竟然又听到了抽泣声。 朝鲁额头都突突突跳了一下,他伸手去抱人:“怎么又哭” 语气显然是无奈极了。 阮玉也不想,她这一天流的眼泪,比那三年加起来的都多 但她就是忍不住,越想忍就越忍不住,最后朝鲁不得已,将她抱到怀里轻声哄着。 她今天的确有些奇怪,朝鲁想。 阮玉是个极其倔强的性子,别看她说话软,心是真硬,与他很少有示弱,除了床笫之间那事,所以朝鲁有时也有些恶劣的心思,只喜欢看她在床上哭。 现在虽然也是,但他不想让人哭了。于是他佯装生气狠狠地擦了擦她脸 :“再哭我就反悔。” 阮玉果然止住了抽泣,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帐内昏暗,阮玉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现在却知道,朝鲁是说笑的。 她慢慢止住了眼泪,三年的寡妇生活让阮玉大概能猜到朝鲁的心思,她忽然主动伸手,勾住了朝鲁的脖颈。 果然,朝鲁的呼吸瞬间急促。 阮玉闭着眼,等着他下一步动作,不过朝鲁竟然没有像她预料的那般,而是紧紧抱了她一会儿就躺平了。 阮玉都愣了,浑身尴尬。 “之前答应你十日就是十日,答应会送小琪去读书也不会反悔你不用这样” 阮玉怔了怔,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尴尬消失不见,阮玉竟然想笑,她轻声道:“你十天后还在家?” 朝鲁:“年假休到十五。” 阮玉:“可我十天之后刚好小日子。” 这蠢人,现在还没察觉自己当初是故意的么。 朝鲁果然沉默,阮玉此时朝他挪了挪:“后天吧,我歇两日。” 下一瞬,男人的呼吸就再次滚烫灼热起来。 阮玉心满意足的翻身睡了,她唇角扬起,料定朝鲁今晚难眠,不过这不关她的事,说好后日,今晚他也不能霸王硬上弓。 不过阮玉还是低估了男人,朝鲁其实惯会得寸进尺,他明显察觉到了阮玉今天的不同,虽然不能直接到底,但是也没说他不能占便宜,于是他长手一捞就将人捞到了怀中,滚烫的呼吸和胸膛让阮玉直接嘤咛一声。 “就这样睡,给你暖。” 阮玉脸颊悄悄红了个透。 不得不承认,朝鲁身上是真的暖和,这令阮玉睡了个舒坦的好觉。 次日刚醒她还有点懵,生怕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不过当她看到熟悉的床褥和屋子时,勾了勾唇,还是这里。 朝鲁又出去了,也不知道这男人每天都在忙什么,阮玉梳洗之后就来到院中,没多会儿,阮霜也起来了。 “大姐,今早吃什么?” 阮玉看了眼厨房,“吃饼吧,我去把稀饭熬上。” 朝鲁回来补了点油,那就烙饼吃,油也是珍贵的东西,若非过年,阮玉也是舍不得的。 阮霜开开心心去了,阮玉去检查肉。 朝鲁昨天提回来了两条猪肉,一条是排骨一条是后腿。阮玉有点犯愁,排骨自然要吃新鲜的,直接炖了过年吃,那后腿肉呢,要做成腊肉吗? 但是做一条也太寒酸太费事了。 阮玉有些犹豫。 正在她思忖要不要直接煮了时,院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阮荔跑过去开的门,只见门外是两个彪形大汉,直接将阮荔吓得退后一步,不过下一瞬阮玉就认出了旁边的一个,正是隔壁胖婶家的牛蛋。 牛蛋探出半个脑袋笑:“嫂子!你猜我们干嘛来了?!” 阮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无语:“干嘛?” 牛蛋立马笑道:“送年猪!” 说着,牛蛋让开,阮玉这才看见他们竟然抬着半扇猪肉,这半扇肉要两人来抬,可想而知是个大家伙。 阮玉都愣住了:“这” 牛蛋:“我哥让我们抬回来的!嫂子真羡慕你!过年这么多肉咧!” 院子里的三姐妹都愣住了,阮玉问:“他让你抬回来的?他哪里买的?” 牛蛋咦了一声:“嫂子你不知道吗,我哥早上去给人杀猪去了,我哥杀猪可厉害了!每年那个张屠户都要请他过去的!今年我哥没要钱,直接要了半扇肉回来,这么多,嫂子打算咋做啊!” 阮玉:“” 得了,现在也不用考虑刚才那条猪肉的下场了,阮玉抿唇:“先搬进来吧。” 牛蛋诶了一声,立刻就和那人将半扇猪肉抬了过来,阮玉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水:“辛苦了多谢,喝口茶润润口。” “谢谢嫂子!” 牛蛋笑着喝完抹了把嘴,“那我们走了嫂子,我哥说了,他下午就回来,这些肉你等他回来处理。” 阮玉点头:“好,多谢。” 牛蛋他们走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三个妹妹谁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猪肉,一时间纷纷惊愕不已。 “大、大姐这些都是我们家的吗” 阮玉:“对。” 她也是低估了朝鲁,不过记忆里怎么没有这半扇猪肉? 也没空多想,阮玉道:“今天我们要做腊肉。” 阮霜闻言瞬间开心起来:“真的吗!我马上来帮忙!” 腊肉是阮霜记忆里不可多得的美味,从小也没吃到过几次,而阮琪和阮荔怕是都没尝过,阮玉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帐帘被掀开,是秋夫人走了进来。 “母亲!” 海拉跑上前要为母亲抖去风雪,秋夫人身后忽然又跟着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帐内的人都不禁愣住了。 “父汗……?” 呼日勒呼出一口气,挑了挑眉:“有必要这么吃惊?” 50-60 第 51 章 051 “父汗……” 阮玉和朝鲁刚坐下,立马就起了身。 呼日勒道:“不必如此,今天算是本汗打扰你们团聚了,想着朝鲁今年娶了新妇,本汗又从来没陪你们过过除夕,也来凑凑这个热闹。” 青姑和璇娘立刻加了一张凳子,多添了一副碗筷。 秋夫人开口道:“就当是家宴吧,都坐下吧。” 呼日勒笑了笑:“听你们母亲的。” 朝鲁和阮玉还有海拉这才慢慢坐下,但一时间气氛还是没有刚才那么热闹。 呼日勒拿起了筷子,忽然道:“这一桌都是中原的菜色,本汗也好些日子没吃到了,朝鲁,抱一坛酒过来,我们父子不醉不归!” 秋夫人抿唇:“少喝点,朝鲁还伤着。” 神木镇的里正姓赵,今年也有四十来岁,看见朝鲁,赵里正先是愣了愣,随即裂开嘴笑了:“媳妇儿,今天晚上要加菜了!” 赵里正的婆娘姓吴,吴氏正在做饭呢,走出来一看也笑了:“哟,这不是朝鲁嘛,好久没看见了!” 朝鲁这会儿已经走到跟前了,笑着喊了声叔、婶,也不急着说话,反正是先把手上的肉递了过去,赵里正显然和朝鲁是熟人了,看见这肉心里大概就清楚了:“直说吧,啥大事。” 朝鲁笑了:“叔说笑了,哪就是大事了。” “你小子,别诳我,不是啥大事你上来就给这么好的东西。” 朝鲁:“叔你这话说的,这好歹也是正月里,我就是给你来拜个年,顺便麻烦你件小事儿。” 赵里正:“行行行,小事,你说吧。” 朝鲁这才笑着把阮玉的籍书取了出来:“这是我媳妇儿的,在神木镇给办个固定摊位,交住税,小事吧。” 赵里正狐疑地接过籍书:“就这档子事儿?” 不对。 太不对了。 吴氏在一边都不信,笑道:“朝鲁啊你别逗你叔了!说了吧!” 朝鲁这才笑着把阮琪和阮荔的名字拿了出来:“这两个,我三妹和小妹,当年过来的时候籍书丢了,现在麻烦里正给补上?” 赵里正一听,这刚才还馋的肉瞬间就不馋。 “我说啥来着!我说啥来着!你这小子每次上门来就没好事!这是小事嘛!” “叔、叔你别急。”朝鲁笑道:“我知道麻烦了一点,但是你肯定是有法子的,对吧。” 赵里正叹气:“现在还真不好搞啊朝鲁,虽然说这几年朝廷战乱,看着对户籍管理的不严格,但是这几年也毕竟不比前几年了,前一阵子县城的县吏长还要我们去县城呢,问的就是这个人口的事,这个节骨眼上,哎” 吴氏也道:“朝鲁,你叔没胡说,这是真事,前几天你叔刚从县城里回来。” 朝鲁:“我知道,叔肯定不会诓骗我,但是这事还真要麻烦你,不然后面更麻烦,阮琪年后我还打算送她去念念书,这没有籍书就更麻烦了。” 听了这话,赵里正和吴氏都忍不住对视一眼:“朝鲁,你要送一个女娃娃念书?” 朝鲁明白他们是咋想的,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对,读书没啥不好的,比我强。” 吴氏欲言又止,赵里正道:“你啊你,我真是不知道该咋说你了。” “叔,我当初那事你都有法子,现在还是要拜托你,话说最近不是会有一批难民过来吗,肯定有没上籍书的,到时候你看能不能一起,放心,要是打点关系啥的,你就直接说,我来出这个钱!” 赵里正摆了摆手,最后叹了口气:“成,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事我会想法子的。至于你媳妇儿的摊位,明天吧。” 朝鲁得了句准话这才笑了,站起身:“那就多谢你了叔!这点儿心意孝敬你的,收下吧!”说完又给赵里正塞了一吊钱,赵里正赶忙递了回来:“你这孩子!你干、干啥!” “孝敬您的!正月没几天了,除了这腊肉,您也买点新鲜肉补补!我走了啊!” 还不等赵里正反应过来,朝鲁便已经大步朝外走了,赵里正和吴氏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收下了。 吴氏:“当家的,这事好办不?” “好办不?不好办也得办啊,收都收了。倒也不是啥难事,就按照他说的,这最近一段时间难民的确是多,浑水摸鱼吧。” 吴氏感慨:“朝鲁这孩子还真的是,自己也过得不咋好,还要操心着家里四个,你刚听见没有,他还要送那小的去念书。” “听见了咋没听见,这事咱们就管不着了。” 吴氏:“晓得的。” 阮玉没想到朝鲁真能把这事办好,大喜过望,重新办两份籍书也不算是小事了,她小声问:“一共花了多钱?” “一吊钱一条肉。”朝鲁也如实说了。 差不多,阮玉松了口气,这会儿她心里是真高兴,仿佛解决了天大的事,她一面笑着一面就去厨房:“你不急着走吧,我今天下午做一顿好的吧?” 朝鲁不急着走,他看了眼院子里阮玉晾晒的这些毛豆腐,慢悠悠道:“不急,再过几天走,明天上街去吧,我跟你一块儿?” 阮玉正在切菜的动作一愣:“你跟我一块儿?我去摆摊,你一个大男人跟着做什么。” 朝鲁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媳妇做生意我还不能看了,前两次是我不在家,这次我说什么也要去的。” 阮玉无奈:“随你吧,你想去就去。”说完,她就继续准备晚饭。 早上虽然吃了阮宵,但阮玉还是想趁着朝鲁在家的时候好好张罗一桌子团圆饭,于是晚上就做了一道硬菜,腐乳蒸肉。 腐乳当真是个好东西,吃法多种多样,蒸肉便是其中一种,和梅菜扣肉的做法差不多,半肥半瘦的五花肉切成筷子粗细的肉片,煮熟之后里外全都抹上腐乳,倒扣在碗里直接上锅去蒸,要不了小半个时辰,厨房里已经是浓浓的肉香和腐乳的香气了。 这滋味简直是想忽视都难,正值晚饭,有吃不起肉的人家怕是恨不得伴着这香气下饭! “哎呀这家做饭呢吧!真是羡慕啊,天天都有肉吃!” “你是羡慕,你有人家朝鲁那本事吗?” “没有所以我才说羡慕嘛” 阮玉不知道这些只管忙着厨房的事,除了腐乳蒸肉,她又蒸了一锅荷叶饼,荷叶饼就是馒头的变形,做成饼的形状方便一会儿好夹肉,不是真的放了荷叶,再来两个素菜一个汤,晚饭就算成了。 当然,别人家都馋的不行了何况家里,朝鲁都频频朝厨房看了好几眼,柴也不劈了就等着阮玉说开饭,好不容易盼到了那声“开饭了!” 四个人八只腿,瞬间齐刷刷站在了厨房门口。 阮玉看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摆桌子吧!” 蒸好的腐乳肉红彤彤的,看着就十分有胃口,腐乳的滋味已经全部浸到了肉里,筷子挑起两片夹在饼里,肥瘦相间的肉还滋滋冒着红油,咬一口,哎呦喂,那腐乳的香辣滋味,肥瘦相间的肉片和面饼的香味全部混合在一起,竟然分不出来到底哪个更胜一筹! 绝,真就一个绝字。 蒸肉是一道硬菜,逢年过节压轴才会上,但阮玉吃不了几片就会腻,三姐妹也是一样,而且这腐乳是辣口,吃多了也辣,阮霜阮琪阮荔没多会儿就放了筷子,大口大口喝水。 朝鲁还是能吃,两三片肉夹在一个荷叶饼里好像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一口气炫了四个,吃得额头冒汗酣畅淋漓,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阮玉上辈子也嫌弃过他这粗鲁的吃相,这会儿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在外面忙碌持家的男人回来就要添点儿油水,不然怎么受得了?她又贴心地给朝鲁盛了一碗汤:“锅里还有饼,吃吧,管够。” 朝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饱了,晚上再吃。” 阮玉当时还没领会到这话的深意,直到晚上夜幕降临,她刚从盥室出来,朝鲁就迫不及待地从后面抱住她,此时阮玉才明白晚上再吃是什么意思。 “想死我了。” 朝鲁呼吸渐重,大手不停,火热的唇也忍不住去亲她的耳垂和脖颈。 阮玉身子也一下就软了,但今天 朝鲁浑身都热,可谁料下一瞬,一盆冷水从天而降,阮玉无奈道:“你忘记我之前和你说啥了?今天我月事,不行。” 朝鲁一愣。 对了,的确是这两日,朝鲁眼睛一下变得赤红,呼吸也粗重了起来,明显难受。 阮玉叹气:“我也没法子,你去洗洗吧。” 朝鲁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还是跟着进了床帐。 阮玉不解,下一瞬就被朝鲁堵住了嘴。 “没事儿。”朝鲁按住阮玉的肩头大手一扯,一阵凉风吹来,阮玉还来不及惊呼就被人低头咬了一口。 “还有别的乐子。” 男人声音粗重。 次日赶集,阮玉这就有自己的正式摊位了,就在豆婶隔壁,摊位不大但是整洁,后面还有两张暂时用不上的桌椅板凳。 她原本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看见豆婶那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也懒得解释,只是又瞪了一眼朝鲁,朝鲁没敢吭一个字,站在旁边老老实实地受着。 这都准备好了就等主顾上门,今个儿根本都不用吆喝,先前在阮玉这边交了定金的自然一早就过来等着,阮玉也笑着招呼对方,手脚麻利的就开始做了起来。 这罐子也是昨个儿下午才送来的,正好十个,除了先前预定的三罐还有七罐的量,这量现在还远远跟不上,但是没办法,她就一个人,现在除了数量更讲究品质,每一罐红油腐乳阮玉都是认认真真做的,当着所有人的面,都能看见。 先前预定的三个主顾阮玉都给送了搭头,后来买的也想要,阮玉笑道:“今个儿没有搭头了,您要是能等,预定十天之后的也行,我还送两块,因为这罐子要定做,豆腐也得等它长毛。” “十天啊”那些个嘴馋的又想早点儿吃上,抓耳挠腮纠结地不行,阮玉笑道:“不然您再带点芸豆糕或者葛根粉,我都送搭头的。” “这行,那我买一罐腐乳再买十块芸豆糕,你送我一点葛根粉吧!我回家尝尝,好了再来买!” “行!没问题!” 豆腐的搭头没了,但是阮玉总有办法让你买走,甚至还买的更多,豆婶在一边看着朝朝鲁努嘴:“瞧见没,你媳妇儿厉害着。” 朝鲁一直站在阮玉身后,没指手画脚也没碍着她什么事,只是目光一直也没从她身上挪走,看着前面忙碌的那一抹倩影,朝鲁目光软了下来,微微扬起了唇角。 阮玉大概等到了快子时三刻,朝鲁竟然还没有回来,子时的时候她和璇娘青果一道吃了几个饺子,又点燃了一只细细的烟花,也算是庆贺了,之后阮玉又写了一封家书,想等朝鲁不忙的时候寄走,接着她也有点累了,洗漱之后钻到了被窝。 她本来也不想睡,但是迷迷糊糊的,就还是合上了眼。 直到身边一凉,有个身影钻过来抱住了她。 阮玉立刻就醒了—— “你回来了……?” 朝鲁抱着人亲了亲她的耳垂:“对不住玉玉,没陪你过年。” 阮玉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格尔鲁的事情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鲁:“还在查,大哥他们明日一早就回去。先跟你说另外一件事,图灵回来了,说那个什么劳什子大夫,就在灵州。” 灵州?! 阮玉的瞌睡一下就飞走了,飞速爬了起来:“确定?!那不就……” 灵州就挨着凉州,都是边境。 朝鲁点了点头:“和我这次要去的目的地正好一样,玉玉,你和我一道去吧。” 第 52 章 052 阮玉已经彻底没了困意,干脆就坐了起来,双眼忍不住睁大:“灵州?你要带我去?” 朝鲁:“嗯,你不想去吗?我这次过去可能要半个月到一个月。” “可是我……我去干什么啊?” 朝鲁看了她好几眼,“陪他”这两个字一直都没好意思直说,只道:“你不是很喜欢中原吗?那边吃住你都能习惯。” 阮玉陷入了沉思。 “其实也还好,你能帮我给阿娘他们送家书,我就不那么着急了,灵州和凉州其实我也不怎么熟悉……” 福贵端过砂锅,笑得合不拢嘴:“辛苦宋厨娘,辛苦。” 阮玉:“应该的,也辛苦您给将军送去了。” 福贵笑得两眼弯起:“宋厨娘,赵嬷嬷交代过您和我一起去。” 阮玉惊讶:“我也要去吗?” “这是自然呐。”福贵笑得更开心了,“您辛辛苦苦给大将军做一顿晚膳出来,当然要去将军面前露个脸,再说这将军要给赏,您肯定也得在。” 阮玉不想领什么赏,她只是想做完自己的份内之事,但是赵嬷嬷既然叫了,她不去也不行,于是只好顶着整个伙房的眼神和福贵一起走了。 与此同时,来伙房吃饭的士兵们也陆陆续续来了。他们自然也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一开始,大家伙还以为是伙房今天做了鸡汤,个个都带着期待的笑意,可没成想,来之后依然瞧见那早就吃腻的老三样,而鸡汤面,竟然是宋厨娘给大将军做的!! QAQ! 他们也想吃到宋厨娘做的鸡汤面! 闻着这浓郁的鸡汤香味,再一看自己碗里这要么是咸了要么是淡了的晚饭,忽然就有点想哭了! 豆蔻似乎有点不高兴,正在打饭的她动作一顿,幽幽地看着面前人:“怎么了,不好吃吗?” 那士兵被一噎,连忙摇头:“没有!怎么会呢!” 说完,就赶忙端着餐盘子走了。 罗氏也瞧见了,只是她没有说话。 豆蔻忍不住了,阮玉走后她就跑去和小蝶打听,可没想到,小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玉玉姐就说大将军肠胃不好,让做碗鸡汤面,其余什么也没说。” 豆蔻听说后有些失望,但小蝶的确不知情,她没问出个所以然出来,只好遗憾地转身离开了。 主帐。 当这晚砂锅鸡汤面送到朝鲁面前时,一向对食物都没什么特别感觉的他不禁眼神都亮了亮,阮玉此时也跟着福贵站在一边,心中微微有些忐忑,但是下一瞬,就见朝鲁径直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位军医也站在一边,看见这一幕,他愣住了。 将军好像……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朝鲁吃得酣畅淋漓,等吃完了,才猛然想起来这碗鸡汤面的初衷。 他明显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军医,军医同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毫不知情的另外几人—— 阮玉明显松了一口气。 福贵笑得都合不拢嘴。 “看来宋厨娘的手艺就是合大将军的胃口!将军您吃完之后面色都红润了!”福贵这马屁拍得极响,而且朝鲁根本无法反驳。因为他此刻感觉……的确不错…… 军医此时心中叹气,只好借坡下驴:“将军现在感觉如何,肠胃可还有难受?” 朝鲁咳嗽一声:“好多了。” “那属下再给将军诊脉看看吧。” “好。” 片刻后,军医收回手,看了眼阮玉,笑道:“看来福贵说的没错,这鸡汤面的确适合将军,倒是比药都管用。” 朝鲁愣了愣,也明白了他的话中深意,他点了点头,看向阮玉:“你手艺的确不错,有劳了,有没有想要的?” 阮玉听见这话之后都愣住了,福贵却拼命地给她使眼色,阮玉明白了,这就是福贵口中说的“赏”。 大将军要赏她了? 阮玉心中却没有激动,她不卑不亢:“我受将军的关照进了军营,已经很是感激将军了,这都是分内之事,民妇没什么想要的。” 她说完之后,屋内的人都有些意外,尤其是福贵,都开始觉得牙疼,哎哟喂,这小厨娘说真的? 赵嬷嬷倒是挺欣赏地看了她两眼,朝鲁虽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点了点头道:“没有的话就先留着吧,后面有了再说,去忙吧。” 阮玉听到这里才像是松了口气,有一种任务终于完成的感觉,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赵嬷嬷和福贵也都退了下去。 帐内又只剩下了军医和他两人,军医笑道:“人常说食疗食疗,我从前还不信此话,今日才算信了。” 朝鲁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之意,道:“只是折腾了一早上,的确饿了。” 军医点头:“但在将军身上的疼痛还没找到真正的原因之前,您依旧不可掉以轻心,若有任何不适,您应当第一时间联系属下。” 朝鲁点头:“好。”“跑!让你跑!再跑打断你的腿!” 阮玉缩瑟在角落里,看着青楼老鸨用鞭子狠狠的抽着面前的一个姑娘,直打的人是连声求饶。 “柳妈妈,我再也不敢了” 阮玉看着她的下场,心中泛过一丝寒意,前些天她就知道香竹想跑,也不是没动过心思,但她明白,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下跑,下场就和她一样。 柳妈妈决不允许自己花钱买来的人,就这样溜了。 “婉儿,你带着她们下去,教教规矩!”柳妈妈打累了,便对站在一旁的另一个女子道。 阮玉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复杂心思,站起身来,那名叫婉儿的女子上前,声音冰冷:“都跟我走吧。” 约莫三四个姑娘都低着头,一声不敢吭的跟在后面。 婉儿带她们到了一间屋子,让人关上了门,这才叹了口气。 “我不管你们以前的出身,但是到了这儿,咱就得认命!若是不认命,下场就是只能被活活打死!柳妈妈的手段可比你们想象的厉害,你们再仔细想想,谁要是先想好了,谁就有饭吃,有好看的衣裳穿。” 婉儿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剩下一屋子瑟瑟发抖的姑娘们面面相觑。 阮玉却不慌张,她还在等,等待一个时机。 她被舅母卖过来,至今还未寻死就是等待一个报仇的好机会,这凝玉楼是什么地方?男子寻欢作乐之处,进了邀月楼的女子说白了就是妓子,从今往后,再也抬不起头来的女人。只能在这凝玉楼靠着取悦男人,活下去。 阮玉心却平静如水,她早就想明白了,她这辈子算是完了,但她还有心愿未了,不能这样平白无故的去死。那柳妈妈是个有名的老鸨了,自然知晓姑娘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所以这进来的姑娘们,先要在她的手底下好好磋磨一阵子,等脾气消了,心思没了,这才会安心的培养起来。 阮玉庆幸自己还在这个所谓的“磋磨期。”日子虽是苦了些,确是没必要担心会那么快的去接客。 再等等,找找时机。 回营中之后,小蝶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玉玉姐!你好厉害啊!竟然能得到大将军的肯定!” 阮玉倒没什么特别惊喜的,在陈家村的时候,她觉得朝鲁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不过小蝶也有些不解:“玉玉姐,将军要给你赏,你为何不要?” 阮玉想了想,为什么不要? 一则她的确没什么需要的,二则……她虽然进了军营,但也是签了活契当差的,而不是军营的下人。所谓的“赏”,像是主人家的恩赐。三则,真的就是碗普通的鸡汤面罢了,受了赏,以后做什么事情反而还有了心理负担。 不过这些她一个字都不会说,只是淡淡笑道:“我真的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现在吃住都在军中,已经很知足了。” 小蝶也是简单心肠,笑道:“没事儿,反正将军说了下次你有需要开口就是!这也算记下了!” 阮玉笑笑不说话,她给小宝喂过饭之后就歇下了。 这一天,做完朝食她就没歇着,现在着实累得不像话,很快就和儿子一起闭上了眼…… 只是军中什么事都传得快,不出一个时辰,今天的事就传开了,且还有好几个版本。 有人说是大将军早上吃了宋厨娘的包子,惊为天人,回去之后日思夜想,实在忍不住点了宋厨娘去做一碗鸡汤面。也有人知道了将军旧疾突犯,疼痛难忍,宋厨娘的鸡汤面吃下去,面色红润,立马就好了。 总之是添油加醋,好不夸张。 阮玉一觉睡到了子时,醒来时小蝶竟然已经不在帐内。原来是豆蔻按捺不住,去找小蝶,两人正在帐外谈话。 小蝶呵欠连天:“啥事呀……” 豆蔻扯住她的衣角:“好小蝶,你之前和我说的还算数吗?” “什么?” “就是咱俩换的事情呀,你不是一直都想做暮食嘛,现在我和你换,你去罗姐那,我来负责朝食,怎么样?” 小蝶原本很困,听了这话之后却是一愣:“你现在要换?” “对呀,我们去找罗姐,罗姐肯定答应,再让罗姐和赵嬷嬷说,肯定没问题的。” 小蝶皱起眉头:“可是……我不想换了。” 豆蔻一愣:“为啥呀,你之前不是说做朝食和你阿兄一直见不上面吗?虎翼军只有傍晚归来,天不亮就要走,你一个月都没有和你阿兄见面了吧?” “是这个道理不错……” “所以咱们换,你去暮食之后就能经常见到你阿兄了!” 小蝶看着她,又朝帐内看了一眼:“可我阿兄之前告诉我,做事应该脚踏实地,挑三拣四不好……我现在做朝食挺开心的,还是不换了吧……” 豆蔻一听这话,立马就急了,语气也变得很是不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挑三拣四吗?” 小蝶愣了愣:“我不是那个意思呀……”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现在你有了好去处,自然也就不想理会我了,但是你可别忘了,她没什么背景,露脸也就是一时,等你之后后悔了,可别来找我。” 豆蔻冷冷说完,转身就走了,她这番话令小蝶楞在原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之后却又觉得好笑,这态度转变…… 小蝶回了帐内,没想到阮玉已经醒了,而刚才那番对话,显然被阮玉听进去了。 小蝶尴尬的笑了笑,“玉玉姐……” 阮玉一向不会评价别人的为人处世,只是对小蝶的事上心了:“她方才说你阿兄……是怎么回事?” 小蝶没想到她第一反应会问这个,便道:“就是我哥哥,他在虎翼军当值站岗,酉时归来,卯时出发,他回来的时候我一般都歇着,我哥哥不让我去瞧他,让我好好休息……所以我之前想和豆蔻换一下,若是做了暮食,就能见到哥哥了。” 阮玉明白了,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小蝶,只是道:“没关系,这世间很多东西都在变,你们兄妹能在一个军营,何愁没有机会见面?” 小蝶笑了:“玉玉姐说的是!” 两人的对话被阮玉听见,而那边,豆蔻方气冲冲地回去,就和罗氏打了个照面,罗氏更是直接:“你想去朝食?” 豆蔻一愣,赶忙解释:“我、我没有!罗姐,我……” 罗氏:“不必解释,你想去就去,左不过我和赵嬷嬷一句话的事,你有空去找小蝶,不如直接告诉我更快?朝食以后怕是有的忙了,你去了我再找一个切配的人就是。” 豆蔻咬唇,赶忙跑上前:“罗姐!我错了!我不去,我不去朝食,我就跟着你,罗姐……” 罗氏淡淡看她一眼:“你来时我便告诉过你,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你怎么就是不死心?” 豆蔻心里一横,道:“我知道,但是我就想在暮食锻炼!我再也不想去朝食了,罗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罗氏没有说话径直走了,留豆蔻一人在原地,捶胸顿足,暗暗后悔。 赵嬷嬷的营帐也在军营后面,但是较伙房还要远一些,宽敞安静。 下职后,赵嬷嬷回到营帐,先是一愣,然后便笑道:“你怎么有空来了?” 罗氏走到她面前,抬手,是一个食盒,笑道:“今个儿无趣,找嬷嬷聊聊,嬷嬷该有空?” 赵嬷嬷:“你倒是想起来了!进去吧!” 出发之日,定在初三一早。 这次出发去灵州估计要多住一阵子,璇娘和青果收拾行李就忙了快两日。 这两日朝鲁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初三一早,阮玉早早就起来了。 而朝鲁才刚刚归来。 “玉玉,此番六弟和我们也一起去!”朝鲁好像很高兴,阮玉愣了一下:“好啊。” 六弟跟着他们,她是不反感的。况且朝鲁此去解毒才是重要的,那巫医是图灵找到的,跟着一道去也是应该的。 朝鲁也笑了笑,走上前捏了捏她的手。 “我昨晚一夜未睡,今天和你一道做马车,不骑马了。” 阮玉也看见了他眼底的乌青,抿了抿唇:“行,知道了。我想骑骆驼走一会儿,你在马车上安心休息。” 朝鲁:“……” “队伍里面只有战马没有骆驼,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伸手掐了掐阮玉的脸蛋,分明知道他想说什么,故意的是不是?! 第 53 章 053 阮玉没想到自己刚刚从凉州回来没几日,竟然又要出发去灵州了。 而这次出门,估计会长达一月之久。 早起见过父汗和母亲之后,她便上了马车,朝鲁虽然在家不正经,但出发时还是严肃地骑着骧武,从头到尾将队伍都检查了一遍,确保一切照着计划在进行着,才慢慢驶离了草原。 图灵也骑着马,与朝鲁并肩。 “四哥,昨晚你准备出发一夜未睡,一会儿去车上休息片刻。” 朝鲁朝他笑了笑:“再走一截再说。” 图灵也笑了,“行,四哥放心,这一路有我在,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朝鲁也做了十二分的准备,队伍前后都安插了人手,尤其是阮玉附近,杨充带队一天十二个时辰严家巡视,等朝鲁来时可以与他换换班。 阮玉今日下值,被赵嬷嬷单独留下了。 赵嬷嬷笑着看向她:“耽误你一会儿,想问你两件事。” 阮玉立马道:“您说。” 赵嬷嬷:“第一呢,你来的时间虽然短,但是手艺却是公认的,你有没有想去做暮食的打算?” 阮玉一愣,道:“可暮食不是罗姐……” 赵嬷嬷直接了当:“她不想做了,我现在正在找接班的。” 不想做了?阮玉闻言,倒是真有些惊讶了,但是她没有询问,思考片刻后道:“我去哪里都行,您安排吧。” 赵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第二,我现在负责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事情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将军的早膳从前都是我负责的,既然你做的好,从明日起,就交给你负责吧。” 阮玉停了这话,略微愣了愣。 “我……负责吗?” 赵嬷嬷点头:“对,不需要太麻烦的,早膳将士们吃什么你送一份什么过去就行,但是将军吃不得太刺激太辣,若是这两样,恐怕你就要稍微注意一下了,另外,晚膳你也暂且做着吧,若是你日后接管了暮食,我也找到了接班的,就不需要你做这么多了。” 阮玉懂了,其实就是让她负责大将军的一日三餐,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将士们喜欢她的手艺还能理解,但是大将军身边,应该都有厨艺更好的一些人吧。 赵嬷嬷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道:“你才来军中,还不了解将军,其实大家说他和善朴素不是阿谀奉承,之前我虽负责将军的早膳,但晚膳他都是和将士们一起吃饭堂,我也有些不忍。” 阮玉恍然大悟,但她对了解大将军没有一点儿兴趣,只是人家交代了差事,她做就是。 赵嬷嬷接着道:“负责大将军的膳食有额外的酬金,若你以后接管了暮食,月例就是这个数。” 阮玉眼睛一亮,没想到暮食比朝食还能多拿一两,这么一想…… “行,没问题。”阮玉一口应了,还露出个笑,赵嬷嬷也被她给逗笑了:“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财迷。” 阮玉大大方方:“嬷嬷说笑了,我们出来当差,不图钱,岂不是虚伪吗?” 赵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对,有道理。” 阮玉开开心心地走了,没多会儿,福贵走了过来,笑道:“嬷嬷好像挺喜欢她,将军只说让您歇着,可没说让宋厨娘准备三餐?” 赵嬷嬷还看着阮玉背影:“手脚勤快手艺好,将军喜欢吃她的东西,你看得出来,我就看不出来?” 福贵立马赔笑:“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就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您方才说涨月例她那么高兴,可是昨个儿大将军要给赏她又给拒绝了,奴才看不懂。” “说明人家聪明,懂分寸。”赵嬷嬷点了点福贵的脑袋就转身走了,福贵哎哟了一声,连忙笑着跟上。 只是他们离开时,没有注意到伙房角落里面一直没有走的那个身影。 阮玉回去之后,很快给小宝做起了午饭,一面做一面还哼着小曲儿。 她的确很开心,虽说负责大将军膳食要辛苦些,但是一个月有额外的钱拿,月例涨了,也就意味着她离买小院也更近了一步。心情好,阮玉就喜欢琢磨什么新点子。 明日的菜单计划是豆腐脑,军中不缺黄豆,也有石磨和拉磨的驴,所以豆腐一向都是能自产的。南北吃豆腐脑,又素来有口味的区别,边关虽然在北方,但是也不乏很多士兵都来自南方,所以阮玉决定两边全都照到,咸口和玉口全都做。 玉豆腐脑又叫玉豆花,单纯的加糖出来就很好吃,但是咸豆腐脑却得准备很多作料:芫荽、辣椒、咸菜,醋汁还得提前熬煮,若是有炸好的黄豆粒锦上添花,则是最佳。 但全做也就意味着费时费力,半天的时间,怕是不够的。 正在阮玉有些纠结要不要做时,小蝶忽然兴高采烈地跑回来道:“玉玉姐,明日军中要去武功山出任务啦,赵嬷嬷说是我们的早膳可以做的简单些,少些!咱们明天可以休息休息!” 阮玉闻言一惊:“出任务?去几天呀?” “一到两日,武功山离这里不是很远的。” 阮玉算了算日子,笑道:“那正好,我原本打算做豆腐脑,正觉得时间不够,那等大家回来再做吧!明日还是做些好带的干粮,也方便大家在路上吃。” 小蝶笑道:“行!都听你的!” 次日,阮玉给这些要出任务的士兵做了芝麻烧饼,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烧饼,但经过阮玉的手做出来,总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除了咸香味的,阮玉还做了玉口的。直接用最简单的白糖为馅料,薄薄一层,和糖包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有时候吃腻了换换口味,这玉口的烧饼吃起来,有时候也绝对不输咸口的! 第二天一大早,这些出任务的士兵们闻讯都来到了饭堂,接着,一个个仿佛捡到宝一般 兴高采烈地又出去了。 比起上次出去那个能砸死人的馒头来说,这酥地掉渣的烧饼看起来实在要好上太多!而阮玉做完烧饼,又单独给朝鲁做了一碗油茶麻花。 麻花是徐师傅提前就做好预备下的,滚烫的油茶养胃,最适合肠胃不佳的人,酥脆的麻花被黄澄澄热乎乎的油茶冲泡,裹上一层温润的液体,中和了麻花略硬的骨感,吃起来脆爽的同时,却又能让肠胃饱暖熨帖,配着烧饼或者是油果子,一碗下肚,通体生津,酣畅淋漓。 阮玉准备好之后,就送去了主帐,朝鲁刚刚穿好军装走了出来,就看见了在外等候的阮玉。 他有些惊讶,再一看旁边含笑的赵嬷嬷和福贵,瞬间便明白了。 福贵笑着把早膳摆上桌,朝鲁看了眼面前的大碗,坐下问道:“这是何物?” 阮玉忙道:“中原的传统早食,油茶麻花。” 朝鲁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阮玉便微微松了口气,继而道:“将军肠胃不好,这吃食倒是养胃,只是配油果子乃是最佳,今日时间紧,只做了烧饼。” 朝鲁:“如此就很好,不必麻烦。” 阮玉便没再说话。 朝鲁三两口就呼呼噜噜干完了一碗,烧饼也吃了两个,酣畅淋漓,显然十分满足,阮玉瞧见了,心里隐约也明白了赵嬷嬷说的那话。 不论别的,单就吃饭,朝鲁是真的没有大将军的架子,不挑食,啥都吃,和老家的猪崽一般好养活。 这个念头刚起,阮玉被吓得脸色一变! 她怎么能这么想大将军呢! 阮玉立刻制止了脑海中的想法并且因此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脸色也跟着变幻莫测,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落在了朝鲁眼里,生出了几分好奇感。 朝鲁其实很想问一句她在想什么,但碍于福贵和赵嬷嬷都在,还是忍住了,他斟酌片刻,问:“这油茶麻花不错,用什么做的?” 阮玉还在发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面前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阮玉忙道:“其实主要还是面粉、要提前炒熟,还有花生杏仁等磨成的粉。” “挺复杂,用心了。”朝鲁的语气明显很满意,这让阮玉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其实……这些油茶都是老早之前做好带过来的,今天用沸水冲开便好…… 是她明显想偷懒的做法。 走出营帐,阮玉忍不住扬了扬唇,原本给大将军做吃食,总让她有一种非常不真实和非常忐忑的感觉,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挺好将就。 阮玉信心满满,只觉得这份额外的月例,好赚! 她很快回到了伙房,原以为今天就到这里结束,没想到在伙房门口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那人听见脚步声之后回头,朝阮玉热情一笑,阮玉便认出来这是这几日总排最前面的一个士兵,姓孟,单名一个邵字,是城阳军里一个把总。 孟邵显然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看见阮玉忙大步上前:“宋厨娘。” 阮玉也停下了脚步:“孟把总。” 她初来乍到,记住的人实在不多,但耐不住孟邵十分热情,每日都跑到最前面不说,还经常过来帮她,阮玉便记住了此人。 孟邵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清点士兵,来得略晚了些,没领到烧饼,不知宋厨娘……” 阮玉恍然大悟,连忙领着人进去:“给。” 她拿出自己这边剩的一些递给了孟邵,孟邵连声道谢。 在阮玉眼里,孟邵每次冲到最前面都是喜欢吃的表现,于是她想了想,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咸菜递了过去:“咸菜没做多少便没给每个人都准备,既然你专程过来就给你吧,配上烧饼吃,有滋味些。” 孟邵大喜,眼里都在泛着光,接过:“多谢宋厨娘!这次出任务回来,我也给你带份礼物!” 阮玉一愣,刚要笑道说自己不需要,孟邵已经转身,大步离开。 朝鲁从前为自己的定力骄傲,如今却…… 溃不成军。 他忽然转身,决定在下车吹吹风冷静一下。 阮玉终于抬眼睨了他一眼。 莫名其妙。 第 54 章 054 队伍南下,抵达灵州差不多已经两日,朝鲁走之前就安排好了落脚处。 坐落在灵州府城外的两处宅院,占据了这附近的一条街,一处是朝鲁和阮玉的,另外一处就给查尔和玉珠。 对于这一点,玉珠倒是没有意见,她本来就不是很习惯和别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如今分开,倒是正合她意,只希望那宅院更大一点,最好把宝音这丫头也隔开,隔得越远越好。 “我说,你就不能等到了灵州再去摆弄这些嘛,非要在马车上摆弄?”玉珠与她同车,忍无可忍了。 宝音抬头笑了笑:“嫂嫂,这些草药都是新鲜的,被采摘之后的十二个时辰之内必须要捣烂入药,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挥发这些药效。对不起嫂嫂,是不是味道太难闻了?” 玉珠:“你还知道啊,我受不住了,我去你哥那边。” 阮玉几乎是一夜没睡,次日一早,眼底有些淡淡的乌青。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她原本早就可以收拾好出去,却还是在屋子里磨蹭了好久。直到听见了谢绍的脚步声,才慢悠悠的推门走到了院子里。 谢绍在砍柴,听到动静后回头看她。阮玉今日穿上了那套新做的棉衣,保暖却又不显臃肿的夹袄,领子却被微微束起,遮掩住了脖子。 谢绍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阮玉在看清他脸上表情的一瞬间就懂了,他忘了。 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她的心情有些奇妙。这些天日子冷,早上起来谢绍也会帮她烧好热水,用来洗漱。 避开谢绍的目光,阮玉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到了井边的石台,开始漱口洗脸。谢绍也收回了目光,他昨天的确是有些喝多了,今早起来还有些微微的头痛,昨晚他睡到了里屋的床上,又是一夜的梦,早上起来只能再次洗了衣裳和褥子。 “我昨晚忘了,先睡了,今天帮你把炕收拾出来。”谢绍走到井边也去洗手,顺便对阮玉道。 阮玉嘴里含着水,含糊不清的点点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而谢绍不明所以,以为阮玉在怪他昨晚先睡,敛了敛眉眼,转身进了里屋,先帮她把浴桶里的水倒掉了。 阮玉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正在发愁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问,谢娘子在吗?” 阮玉看向院门口,是那天在河边遇到的王家新媳,叫王桃桃的,正在院门口小心的朝里面张望。 “我在!”阮玉忙理了理头发,朝院门口走去了。 王桃桃显得有些羞涩,她左手还提了一个小小的罐子,见到阮玉后眼神亮了亮:“谢娘子,是我,我是那天河边——” “我记得你,进来坐吧。”阮玉大方朝她笑了笑,将人迎了进去。 王桃桃走进院子,只是还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口,阮玉招呼她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坐下:“你稍等我下。” 她跟王桃桃说了两句话就先转身去后院找谢绍,跟他说一下情况。谢绍正在山洞口磨柴刀,从王桃桃开口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听见了,阮玉跟他简单的说了几句,谢绍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在山洞里正好有点事。” 阮玉放心了,又返回了院子,王瑶瑶显然是有些害怕谢绍的,坐在院中,有些局促。 阮玉招呼她喝水:“你喝茶!” “不,不用,谢娘子,我来就是想请教一下那天你说的香胰子的做法,这个是一小罐蜂蜜,为了谢谢你,请你务必收下。” 阮玉看了看王桃桃带来的那个小罐子,罐口还滴这黄澄澄的蜜,一看就是新鲜的。 “你怎得这样客气?一个土法子而已,也值得你这样看重?我那天在河边是因为这个法子要实际操作一下,所以才那样说的,真不是什么秘密,你快拿回去吧。” 王桃桃却不肯,非要让她把那罐子蜜收下,否则就不肯要她的方子,阮玉跟她推搡了好久,实在是磨不过她,“行行行,我收下了,可以吧?” 王桃桃这才露出了笑意。 皂荚液用小火熬,阮玉手把手的教她,一边教一边道:“你看见这个冒泡泡后就要立马加猪油膏,猪油膏下进去之后马上就会变得浓稠,这时候要快一点的搅拌,因为等温度降下去的就会马上的凝固。” 王桃桃一边认真的看,一边仔细的记着。 “等这次冒泡泡之后就加一点点的油和糖,马上就离火,这时候你要想让它成型就倒在固定的容器里面,晾冷,就行了。” 阮玉把这锅熬好的皂荚倒在了她之前准备的长方形木盒子里,很快,一块乳白色的香胰子就成型了。 这块香胰是原味的,就是皂荚淡淡的芳香,王桃桃惊异的拿起来闻了闻:“这就好了?” “是呀,你以为多复杂,这就好啦!” 王桃桃连连点头:“我今晚就回去试试。” 阮玉笑着熄了火:“好,你回去试试,改天跟我说呀。这几块你就先拿回去用,就当谢谢你的蜂蜜啦。” 王桃桃没有拒绝,笑呵呵的接了过来,她视线注意到阮玉微微敞开的领口,昨晚的痕迹还很新鲜,红红的一小块痕迹还留着轻微的牙印,王桃桃一看就懂了。 “谢娘子你的脖颈” 阮玉慌乱的去摸自己的脖颈,方才她熬皂荚的时候有些热,下意识的微微扯开了些领口,没想到竟叫人看了去。 王桃桃抿唇直笑:“你莫慌莫慌,我懂得懂得。谢娘子,你脸皮也太薄了些,这有啥的大家都是嫁了人的嘛。” 阮玉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王桃桃的话,只好重新把领口别好了。 “谢娘子我可真佩服你,我听说谢猎户是专门给你盖了房子打了炕?” 阮玉一愣,专门给她盖了房子打了炕,也算吧只是 “村里好些人都说了,不过谢娘子你生的美,自然是招人喜欢的。我也喜欢你,你不必听那陈寡妇的难听话,今日我亲眼瞧见,倒相信你们夫妻俩感情是真好了。” 王桃桃意有所指,阮玉下意识的又摸了摸脖子,岔开了话题:“你快把这收下。” “诶好,那我先走啦,家里还等着我做饭。那蜜你记得吃啊!” 王桃桃走后,阮玉把那些剩下的皂荚叶收好,就开始准备午饭,谢绍还没从山洞回来,昨天的饭菜几乎都没剩什么,阮玉先喂了阿旺,走到院中,摘了秋天最后一茬的几颗茄子。 茄子削皮切成厚度拇指宽的圆茄饼,两片一切断,两片中间的部分留一个尾巴相连,做成一个小夹子的形状,再把剩下没用完的肉馅均匀的夹在茄饼中间,接着将夹了馅的茄饼裹上少许面粉,两个鸡蛋打散搅匀,茄饼裹上金黄的蛋液,立马下锅去炸,炸到金黄的时候捞起来,沥油放凉。 炸好的茄夹后续可以当零嘴直接吃,或者再上笼屉蒸一道,浇上糖醋汁做成酸甜茄夹也行,这会阮玉把它放在一个盘子里,撒上了一点胡椒粉,就准备给谢绍中午当个零嘴。阮玉又沏上了一壶菊花茶,熬茶的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不知不觉的吃了好几个茄夹。 她走到院中,喊了声谢绍哥,谢绍似乎还在后院忙,阮玉就先去仔仔细细的净了手。金婶表侄女的绣衣这些日子她连夜赶制,已经完工了,今日需要再仔细的检查一遍,就可以给人送去了。 大红色烫金边绣纹的嫁衣此刻工工整整的放在绣架上,阮玉每回去绣这嫁衣之前都会净手护手,此刻也一样,确保不会带一点脏污,才开始细细的摸了摸这件自己亲手绣的嫁衣。 绣样大体都是鸳鸯并蒂,只是鸳鸯的数量控制的极好,花头也不太一样,鸳鸯成双成对,一些细小的地方阮玉也是花足了心思,金线勾丝,牡丹点缀,这样若在日头下,那衣裳被日光一照,波光粼粼,显足了贵气,想必那家小姐会喜欢。 从头检查了一遍,阮玉满意的收了起来。这是她做的第一件成衣,实在是用心至极。只是瞧着瞧着,眼底也淌出了几分羡慕,她什么时候,能给自己绣一件嫁衣呢? 许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荒诞可笑,阮玉自嘲的摇了摇头,便把嫁衣整整齐齐的装进了包袱里头,等着金婶下午过来拿。 谢绍从后院山洞回来,一眼就看到了堂屋里阮玉给他留的午饭,茄夹瞧着新鲜,他顺手吃了两个。阮玉也从西屋出来了,瞧见谢绍,她笑了笑:“我闲着没事做的零嘴,不顶饱的,你等一下啊,中午扯面吃。” “不用。”谢绍忙拦住她。 “我要进山一趟,随便装点馒头就行。” 阮玉听完一怔:“你要进山?” “嗯,已经好久没去了。马上冬天,再不进山就打不着猎物了。”谢绍一边说,一边收拾着堂屋墙上挂着的那些工具。 阮玉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难怪他今天一早就在磨刀,原来早就打算好了。 “那你要去多久?” “三五天的功夫,快的话也可能两三天。” 阮玉端着茶壶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哦,好,那我给你去准备干粮。” “劳烦了。” 阮玉飞快的走到厨房,将茶壶放在了灶台上,她摸了摸自己心口。这是怎么了? 谢绍本身就是猎户,进山打猎是常有的事,她刚才居然想阻拦他? 阮玉心不在焉的打开包袱往里面装着馒头和干饼,莫名的感到一阵的难过,今日瞧见他酒醒之后的样子,仿佛昨晚的一切是她的一场梦。 怕不是真的做梦吧,阮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余光瞟到厨房门口的身影,又立马放下手装作若无其事:“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谢绍走过来,看着她手上那包鼓鼓当当的干粮,有些哭笑不得:“不用这么多,装几个就行了。进了林子能遇到野鸡野兔,原地烤了吃就是。” 阮玉不应:“那也要做足准备啊,我再给你带上一瓶上次那个肉酱,你就这馒头一起吃。” 谢绍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好。” 从前去打猎,都是随手关了门就走,也没个半点牵挂,现在突然多了个人,忙前忙后的给他准备,这种陌生的感觉倒是不差。 收拾完了行李,阮玉送他到了院子口。 “小心些。”她黛眉微蹙,一些淡淡的愁绪萦绕在脸上,是担心他。 谢绍微微一愣,竟生出了想摸摸她头的想法,只是到底掐了掐掌心,克制住了。 “进屋吧,外头冷。你在家把门关好,要是有事,就去找金婶。” 阮玉点点头,谢绍视线从她脸上又挪到了她小巧的耳朵上,阮玉耳朵上缀着一个小小的花珠,淡淡的粉色,花蕊是颗小小的珠子。他眼神猛地眼神沉了沉,昨夜销魂梦境 及时的挪开了眼,“我走了。” 阮玉微微张口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只是倚在篱笆院门口,一直看着谢绍宽阔的背影。阿旺也在院子门口,汪汪汪的直叫,谢绍听见了,却是一直没有回头。 “没事,他只是寻常进山打猎,很快就会回来了。”阮玉俯下身摸了摸阿旺的头。“回去吧,我给你骨头吃。” 阿旺一听有骨头吃,立马尾巴又摇到了天上。 一个一狗,最后望了眼那个小路的尽头,慢悠悠的回去了。 “嗯。”图灵忽然从怀中取了个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 “小鸢尾新研制的,可使人出现幻觉,慎用……” “属下明白!” 那黑衣人收下之后几个飞跃便已经转身不见了。 少年在原地伫立片刻,慢慢转身,忽然,眼眸扫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黑影,几乎是瞬间,他手中的暗器便射了出去—— “出来!” 第 55 章 055 图灵手上的暗器速度很快,即便那人也算轻功了得,但依然被图灵伤到,几个眨眼,图灵便已经站到了那人的面前。 他眯起眼—— “你是萨仁的人?” 对方咬牙看着他:“六殿下,您当真是让属下刮目相看……若是大哈敦知道,一定会非常惊喜……” 图灵笑了笑:“是么,不过很可惜,她没有机会知道了!” 说完,图灵便立刻拔剑朝那人刺了过去! 那人也立刻开始应战,让图灵有些惊讶的是,萨仁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怀疑她的,竟然敢还派了不止一个人过来,那人放出信号,顷刻,图灵便被数十人包围住了,图灵一一看过去—— 今日外头又起了风,朝鲁拉着阮玉就进了里屋,三姐妹此时也总算是敢出来了:“姐夫他们走了吗?” “走了!解决了,你们玩去吧!” 阮霜狠狠松了一大口气,看向阮玉,阮玉也笑了笑:“阿霜带妹妹先回房,我和你姐夫单独说会儿话。” 阮霜乖巧点头,带着阮琪阮荔出去了。 朝鲁:“咋了,吓着了?” 阮玉看着他摇头:“这是你想的法子?” 朝鲁拉着她坐下:“算是吧,对付这种无赖就要用点手段,你心软了?” 阮玉继续摇头,“我心软他们做什么,当初也没有谁来心软我,就算不是你找来的人,他们也迟早会被那个债主抓住吧。” “就是这个理。”朝鲁去拨弄她额前的头发:“我明后天去县城里问问这个马老三是什么人,再打听打听,基本上,他们应该不会再来烦你了。” 阮玉又看了他一会儿,问:“那几个大汉认识你,他们为啥叫你二哥?” 朝鲁倒是没想到她听见这个了,怔了怔,忽然笑道:“就是个称呼,我在青山县大家都这么叫。” 阮玉看了他一会儿,嗯了一声。 她对朝鲁,真的是太不了解了。 上辈子做一年多夫妻也是糊涂过得,不过这个男人的确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她知道。 所以此时心里才会有浓浓的心安。 “好了,这两天你也操心没睡好,休息一会儿吧。” 阮玉摇头:“我先前答应人家要把腐乳做好的,得张罗起来了,还得和刘阿婆和豆婶那边去道谢。” 朝鲁:“我去就行,你歇着。”5②4久〇8192 阮玉这几日小脸都消瘦了一些,看着憔悴了不少,见他坚持,阮玉也没说什么了。 朝鲁果然出门去了,豆婶那边还好,倒是在刘家多待了一会儿。 刘阿婆听说之后并不意外:“我知道你能处理好的。” 朝鲁笑了笑:“阿婆抬举了,我这都是些小手段。” “这世道没点儿手段护不住家人,小安啊,不是阿婆说你,当初你执意要娶她的时候应该就想过的,四个孤女” “我知道的,阿婆,我家不也那样么,糟心事都多,不打紧,只要她跟我好好过,这都不是事儿。” 刘阿婆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慰藉的笑:“阿婆看的出来,你喜欢她,她也是个好孩子,先前还送了鸡蛋过来,说是换罐子,前个儿又给红梅一吊钱,还以为老婆子我糊涂呢。” 朝鲁讪讪摸了摸鼻子:“那我走了阿婆?” “把肉带回去吧,还有,我看这难民接二连三来的多了,咱们扬州府城是个好地方,现在还算能产粮,小安,你知道我这话啥意思。” 朝鲁这会儿脸色渐渐严肃:“他们不会回来的。” 刘阿婆叹气:“行,你明白就好,阿婆是看着你把日子慢慢过好的,心疼你而已” “嗯,多谢阿婆。” 又过一日,日子总算恢复了宁静。 眼瞅着这个阮宵节没过好,阮玉盘算了一下,一大早就给家里人摇了阮宵,将小院里里外外都打扫整洁,又用辟邪的柚子水洒了一遍。 忙完之后,就去煮阮宵了。 朝鲁一大早出门去了,等阮玉的阮宵刚出锅,他也刚回来。 阮玉赶忙迎了过去:“如何了?” 朝鲁今天出门是去打听杜远那债主的事,回来的时候手上又提了不少糕点,看来是和阮玉想一块儿去了。 朝鲁:“故事精彩,吃饭的时候慢慢说。” 阮玉看了眼已经过来的阮霜,只好暂时打消了好奇,饭桌上,阮玉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阮宵,白白胖胖的。 “这阮宵里面有彩头,谁吃到谁就能中今年的好彩头。” 这话一说,三姐妹都兴奋起来,吃得速度也比之前快点儿,迫不及待要找到彩头。 而阮玉给朝鲁也盛了一碗,看他一副悠哉又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大概也有了数,总不好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个事的,阮玉还是忍下没问。 “我吃到彩头啦!!!” 阮荔激动的抬头,果不其然,她那阮宵里面藏了一枚铜钱,阮玉笑道:“不错,今年我们小荔的运气很好!这一文钱你拿着吧。” 阮荔开心坏了,连忙就去水池边洗,剩下的阮宵都顾不上吃了,而阮琪和阮霜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不过很快,她们也同时发出兴奋的喊声:“我也吃到了!!” 阮玉同样笑着道:“不错,都留着吧。” 阮霜一下就明白了什么,感激地看了眼大姐,三姐妹都离开后,朝鲁才问:“我这碗也有吧?” 阮玉假装没听懂:“不知道,吃到了算你运气好。” 朝鲁笑了笑没说话,阮霜她们也从水池边回来了:“大姐,你也快吃,你和姐夫吃到了彩头就说明我们全家今年都会顺顺利利的!” 阮霜这话说到了阮玉心坎里,她伸出手摸了摸二妹的头:“好,一定会的。” “后来潘氏还怀上了那人的孩子,你舅舅仍然被瞒在鼓里,那书生回来还在花言巧语哄骗潘氏,潘氏就从那二十两里面给了那书生一部分,所以还不上了。” 阮玉脸色煞白:“她、她怎么敢” “这还没完,你舅舅那人吧也是个傻的,这份儿上了还没察觉,让潘氏三言两语哄着又学人家做生意,将那剩下的十来两彻底赔进去了,自此就开始赖账,这赖账嘛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然后还不上就开始跑,我之前还说错了他们不是因为雪灾,纯属因为躲债。” 阮玉听得一愣一愣:“那潘氏她孩子” “没了。”朝鲁又吃了一个阮宵,果然咬到了彩头,他笑着给阮玉看,阮玉没顾得上这事,只是唏嘘:“那现在呢?” 朝鲁:“两人还不上钱,马老三在陈家坝那边有个采石场,过去干活抵债去了。我听说欠了能有百八十两吧,估计要干个七八年?” 阮玉不说话了。 “我还以为” “你以为啥?他们会断胳膊断腿?”朝鲁笑问。 阮玉脸一红没承认,不过的确,那马老三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还雇打手她的确以为是的 “那人也还有本事,过来没多久就搞到了采石场,放心吧,潘氏和杜远过去饿不死,但是苦头别想逃,那边看人看得紧,离咱们这也有百八十里,就算他们能逃出那采石场估计也是想跑远,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至此,阮玉心里那颗大石头才彻底落了下去。 “这事就算翻篇了,接着说说咱们的事?” 阮玉看向朝鲁有些不解:“咱们的事?” 朝鲁此时终于收起了身上那丝痞气,正色道:“我问过豆婶了,我一开始以为你在小打小闹,你要真想做生意,我就在镇上给你租个铺子,咋样?” 阮玉:“!” “你疯了?你哪来的钱?” 朝鲁笑了:“现银没有,但是这脸还算值点钱,租又不买,头三个月的房租还是能欠一欠的。” “不成!”阮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刚说完潘氏和杜远借钱的事,她现在听不得这两个字。 “我不想打肿脸充胖子,现在在摊位上我觉得没啥不好的,豆婶家不也摆摊嘛?神木镇就这么大,铺子又如何,还不如那摊位灵活?我今个儿看这人多就在这,明天我就可以换地方。” 她说的头头是道,把朝鲁都说笑了。 “真不要?” “不要。”阮玉态度很是坚决。 朝鲁想了想,叹道:“也行吧,那租个摊位,这总行?里正那边可以办,就和豆婶挨着,也不必借人家的地方。” 这倒是可行。 阮玉想了想:“摊位多钱?” “不要钱,就是固定摊位和你之前说的,交住税,三个点。” 阮玉:“成!我愿意交!” 朝鲁点头:“行,那我下午就去找里正,你把籍书给我,顺便我也问问小琪和小荔的事怎么办。” 阮玉连忙点头。 临出门,朝鲁又不死心的问了句:“真不要铺子?铺子安全,刮风下雨你淋不着。” 阮玉无奈的上前,朝鲁个子高,阮玉抬头差不多能够到他下巴,她伸手整了整男人的衣襟,小声又温柔道:“我不要神木镇的铺子,你要真有心,将来买县城的铺子给我吧,那儿铺子值钱,先攒攒,难道你想一辈子都住在小镇上吗?” 朝鲁听着这话之后浑身一震,抬眸看她,眼里情绪翻涌。 “不行,我还要再去找一趟大汗!”萨仁说完就起身朝外走去,结果刚走到帐外,便听说大汗去了秋夫人的帐中。 萨仁一愣:“怎么回事?” 那婢女战战兢兢:“听说是秋夫人担心四殿下,一时病倒了,大汗前去看望,还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萨仁猛然挥袖,愤怒地踢开了那跪在身边的婢女:“贱人!” 第 56 章 056 秋夫人帐中。 呼日勒抱着人,眼神有些担忧。 “阿绾,怎病了两日也不说?” 秋夫人闭着眼脸色苍白:“妾没事,只是风寒。” 呼日勒抚了抚她的脸:“朝鲁那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本汗的儿子,绝不会再给任何人下手的机会,我已下令,加派三百死士前往灵州,他是替本汗办事,这时候谁敢动他,本汗绝不会轻饶!” 秋夫人忽然主动抱住了大汗的腰:“多谢大汗……” 呼日勒一怔,神色全然柔和下来,忍不住将怀中的人也抱紧了几分:“阿绾……” 像是渴望这份温情已经很久,男人显得有点受宠若惊,眼底情绪汹涌…… “最近草原是很不太平,等本汗清扫掉所有的障碍,不如带你回一趟江南?” 秋夫人手心捏紧。 “真的?” 呼日勒轻笑:“当然,本汗也老了,朝鲁如今也娶妻了,能独当一面,晚年没什么太多的雄心壮志了,就回你的家乡去看看……” 埋在呼日勒的胸膛,秋夫人忽然苦涩的笑了笑。 大汗,你不觉这句承诺来的太迟了些吗? 而她如今,也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而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三斤多的肥肠,很快就见了底,元宝意犹未尽的道:“难怪谢绍哥不要猪腿要大肠,有嫂子这手艺,我也不要五花了!” 阮玉笑着替他们打了盆水,谢绍立马从地上起身走了过去:“我来。” 阮玉看他满头的汗,忍不住说道:“你衣裳我替你洗了,收在床上了,你一会记得去取。” 谢绍身影明显僵硬了一下,她竟帮他洗了衣裳 “好。” 两人说话的声音小,元宝长了眼力劲,自然知道这是人家两口子的私密时间,忙不迭的跑到院子那头干活去了。 “用我上次给你的帕子。”阮玉见谢绍又用那条麻布擦脸,提醒道。 “没事,那帕子干净,我刚杀猪” “你不用,那就是个废品,干脆绞了得了,给你就用嘛,帕子还能比人金贵?”阮玉这话带着一丝丝撒娇的意味,还带着一丝丝的气恼。 谢绍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取出了那条洁白的帕子,当着她的面,擦了擦脸。 水珠沿着谢绍俊朗侧脸和高挺的鼻梁往下淌,这段日子干活虽然辛苦,但阮玉日日给他补油水,倒显得越发精壮了,而且谢绍身上永远没有一些村里汉子的汗臭味,阮玉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两步。 动作许是大了些,谢绍猛地朝后退了两步,“怎,怎么了?” “你头上有片枯叶。”阮玉踮起脚,却还只能够到谢绍的肩膀,伸长了胳膊才将他头顶的枯叶摘了下来。两人凑的近了,谢绍正好能看见她洁白小巧的耳垂,圆润可爱。 “好了。”阮玉收回了手,眼神看向他,却瞧见谢绍像个木桩子一样,被钉在了原地。 好半晌,谢绍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啥,脸色大变,逃一样的转身走了,阮玉楞在当场,看着他的背影,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先把猪肉送回去,晚上就不留饭了,明天见啊。” 谢绍朝元宝点了点头,也走到井边,将剩下的肉吊进去保鲜。阮玉端着饭菜走出来才发现元宝走了:“我还炖了鱼,谁知他走了。” “进堂屋吃吧。”谢绍走过来从她手中端走了碗盘。 晚饭阮玉做的清淡,那天的鱼今天又杀了一条,炖了一锅白白的鲜美鱼汤,她的那碗什么都没加,给谢绍的那份倒是加了些酸菜,酸爽可口,就着下午才蒸的玉米面拌白面的窝窝头吃了。 “喝点水。”阮玉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谢绍正渴着,接了过来,大口的灌了下去,等一杯水空了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我用橘子皮和冰糖熬的熟水,好喝吗?” 入口酸酸甜甜,没有橘子的涩味,谢绍虽然不爱这些糖水水也觉得可口解渴,“好喝。” 见他喜欢,阮玉弯了弯眉眼,“那我给你再倒一杯。” 谢绍来者不拒,三个窝窝头下肚又喝了两杯熟水,他刚要开口说什么,猛地感到鼻口处淌下了两股热流。阮玉大惊:“呀!你流鼻血了!” 谢绍看着阮玉惊恐的表情,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下,满手的红。阮玉慌乱的取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快,快抬头!” 他刚想说什么,鼻血却留的更汹涌了,阮玉慌乱的又给他打了一盆水,冰凉的井水拍在后脑和脑门,过了一会儿,才堪堪止住了。 谢绍有些疑惑,他从来没流过鼻血,身体也是健壮,没有生病的情况。阮玉拍了拍胸口:“一定是最近太累了,又吃的辣,明天开始我做清淡些,下下火。” 谢绍呆呆的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谢家这个小院子比以前热闹了不少。到了月底,谢家小院子的西边,一间不大却坚固的小屋子,终于是起了。 金婶一家都跑来贺喜:“哎呀!真是快!过几日立冬,这日子刚刚好!” 谢绍擦了把汗,看了看这些日子的劳动成果,也终于现了喜意:“还成!” 大家哈哈大笑,一派的喜气洋洋。 阮玉从厨房走出来,笑道:“都来齐了?今天都留饭啊。” 谁家盖了新房都是喜事,自然是要宴请招待的,这次盖房的事又全是金婶一家帮的忙,阮玉早在两天前就准备好了食材,今天肯定要做一桌子好菜的。 元宝兴奋的像是过年,金婶也进了厨房:“小玉啊,我来给你打下手。” 主食是饺子,光馅料就准备了三种,素馅的鸡蛋韭菜,肉馅的猪肉大葱,不爱猪肉的,也准备了牛肉馅。金婶在一旁帮忙包饺子,阮玉就准备其他的菜。 鸡是昨晚就提前杀好的,上次谢绍杀猪带回来的除了肠还有一个猪肚,今日正好派上用场,做猪肚鸡。整只鸡清理干净,一整只的塞到猪肚里面去,用竹签封口固定,放进锅里去汆水,金婶瞧着这样的做法新鲜,就问了几句。 “这样炖出来的鸡口感鲜嫩,但是不会软烂,和猪肚混合的味道也很好。”阮玉笑着解释。 “你手艺就是好,我听元宝说你那天做的肥肠,把我家那小子馋的!” “今日还有,管够!” “行!让我也尝尝,跟你学学!” 猪肚鸡汆好之后重新换水,放姜和一整包的白胡椒下锅去炖,要炖一整个时辰到鸡肉完全软烂为止,是一道最费功夫的菜,阮玉趁着这个档口开始准备其他的菜。 凉菜简单最先上了桌,提前卤好的肘子和牛肉简单的切片装盘,浇上醋汁。花生米油炸晾冷之后撒上盐粒即可,凉拌爽口的菠菜是特意给谢绍准备的,他这几天上火流鼻血,阮玉天天给他吃绿叶菜。 金叔特意从自己地窖里头开了一坛酒,不顾谢绍的拒绝,非要他喝。 “你和小玉的喜酒当时就没喝上,今天又盖了新房,说什么你都不能推!” 元宝也一起劝,谢绍无奈,只好举杯和金叔喝了起来。 新鲜的鱼划上花刀下锅去炸,两次油炸,一整条鱼的头和尾巴都高高翘起,趁着热,又用糖和番茄熬了一个糖醋汁子,浇了上去。红亮晶莹,最后撒上青翠的葱花,一道糖醋鱼就已经好了。 金婶把鱼端了出去:“这小玉的手艺就是好,瞧瞧这鱼做的,多漂亮啊!看着就喜庆!” “娘,那叫色香味俱全,懂不懂?” “就你懂得多,娘不懂,行了吧!” 金叔一连跟谢绍干了三杯,金婶劝了劝:“你悠着点!还没吃就喝上了!” “今天高兴,高兴!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真有福气!小玉这么好的姑娘跟了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啊!” 谢绍低头吃菜,瞧不出脸上的情绪。 “好香啊嫂子在做啥啊。”院子里元宝已经闻到了香味,忍不住朝厨房里张望。 金婶也跟了过来:“这味儿太香了,小玉啊,我看你都能开饭馆了!” 阮玉笑笑:“金婶,麻烦您端出去吧,再炒几个菜就可以煮饺子了。” 猪肚鸡上桌,阮玉又做了一道那天他们都喜欢的爆炒肥肠,炒豆腐干,尖椒肉丝,最后还弄了一道甜口的糯米八宝饭,这菜色,才终于是齐全了! 一桌面子都放不下,谢绍只好搬出了圆桌,菜都上桌后,白白胖胖的饺子也下了锅。 “我来煮饺子,你去吃!”金婶推搡着阮玉出了厨房,“放心吧,那些菜我不会做,饺子就交给我,你累了大半天了,快去吃!” 阮玉拗不过她,只好来到了院中。 谢绍猛地从凳子上弹起,看着阮玉。 “臭小子!吓我一跳!”金叔端着酒杯的手一抖,元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要不要这么激动啊谢绍哥!” 谢绍有些尴尬,阮玉也是,朝他慢慢走了过去,谢绍喝了几杯酒,难得有些像愣头青,远远地就给她腾好了位置,站在一旁,等着她就座。 “你也坐呀”阮玉扯了扯他的衣摆,谢绍又猛地一屁股坐下,那动作之大,桌面都震了一震。 阮玉不明所以的看了看他的侧脸,这才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原来是喝了酒。 “饺子好咯!”金婶笑着端了两大盘的饺子走了出来。 “来来来,这是素馅的,这是肉馅的!想吃哪个吃哪个啊!” 三个男人刚才都喝了些酒,此刻正是想吃点暖和的主食压一压,白胖的饺子冒着热气,谢绍向着面前的盘子伸出了筷子,一筷子夹不住,第二筷子还是夹不住,圆滚滚的饺子就像故意跟他作对,次次都从筷子底下溜了出去。 元宝憋笑憋的辛苦至极,阮玉看不下去了,主动夹了一个,放到他的碗里,抿唇笑了笑:“好了,吃吧。” 谢绍泛着微微红的麦色脸颊扭头看了她一眼,破天荒的,把这个饺子又夹到了阮玉的碗里。 “你做饭辛苦,你先吃。” 朝鲁的学习能力的确很强,如今已经清清楚楚知道先往哪里探能让她更快软了身子。 阮玉呼吸声急促起来,男人的低笑声在耳边慢慢炸开—— “玉玉说的极好,我文采不如他,可我有能讨好玉玉的地方……” 说完,便动了动自己精瘦的腰肢。 阮玉:“……” 第 57 章 (大修)057 “魏府。” 裴度下了马车后,看着面前府邸的匾额驻足了片刻。 双年上前:“大人,怎么了?” 裴度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轻一笑:“没什么,去叩门吧。” 双年应是,小跑着上前。 他刚刚跑上台阶还未伸手,大门便忽然一下开了,璇娘和阿福走了进来—— “裴大人,请。” 裴度是认识璇娘的,看见她之后顿了顿,微微一笑,点头应好。 接着缓步而上,慢慢走了进去。 温度骤然上升,淡淡的桂花香充斥着这个狭小的空间,屋子里没点灯,黑暗中阮玉慌乱的抬头看他,谢绍的眼底汹涌着巨大的情绪,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口干舌燥。 阮玉忙重新站好:“我裙子被压住了。” “嗯。”谢绍掐了掐掌心,眼光别开,走到绣架前轻轻一抬,帮她把裙子扯了出来。 阮玉脸也有些发红,她差点摔倒,跌到他怀里的时候小手撑住了他的胸膛,硬邦邦的,有股说不出来的力量感。 “你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做点饭。” “好。”谢绍不敢看她,被她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烧一样,快要冒烟。 “随便做点什么就行。” 阮玉自然没听他的,中午就随便用稀饭馒头将就了下,下午他和元宝又着急的赶去了镇子里,肯定也是没吃饭。 白天做馒头的面粉还剩了些,阮玉正好和水发面,取出不大不小的一块肉,剁成了细碎的肉沫,又从院子里摘了新鲜的嫩葱和菠菜,嫩葱也碎成葱末,和肉沫一起搅拌,加盐粒、花椒、胡椒粉调味,放少许油,最后又打了一个鸡蛋,上劲搅拌,准备做香酥肉饼的馅料。 肉饼烙好后,阮玉又用菠菜和豆腐还有鸡枞打了一个青菜汤,鸡枞味道鲜美,不用高汤也是鲜美至极。菠菜提前汆水去除涩味,豆腐嫩白,菠菜翠绿。她本来还想再炒一个菜,瞧见天色有些晚了,只好先端了出去。 谢绍咬了一口肉饼,楞在当场。 “够吗,不够的话我再炒一个菜。” “够了。”谢绍忙道。这样美味的肉饼,便是没有这道汤,也足够让他满足。 他一口气吃了两个肉饼,才缓过来喝了一碗汤。阮玉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心疼,看来真是饿坏了,他一天要干那么多的活,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光靠稀饭和馒头,怎么撑得住。 这样想着,阮玉默默下定决心,以后再努力改善改善伙食。 谢绍吃完饭,阮玉抢着要去收拾,这次他倒是没拦着,眼神也柔和了一些。 “你过来,我给你做的东西好了。” 阮玉净了净手,好奇的跟着他走了过去。是朝后院山洞走,她还没进过山洞,有些好奇。 洞里显然是被人经常清扫,虽然知道谢绍可能在这里处理过野兽,可却是没有任何的异味,反而还带着一些中药材的味道。 谢绍顿住脚步,示意她看。 一个木头打成的架子,分成了四层三列,一看就是上好的木工活。阮玉这才想起,他之前说要帮她打个架子的事情。 只不过,阮玉以为至少也要到房子盖起之后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好了。她刚要道谢,眼神一转,竟看到了另一样东西。 一个浴桶。 “剩下的木头刚好够,就给你再打了个浴桶。之前那个小了,以后不用了。” 这个浴桶比她现在用的的确大了不少,也深了不少,每一块木板被细细的打磨光滑,绝对不会刮伤她的皮肤,厚实安全,就像谢绍这个人一样,贴心至极。 阮玉没多说道谢的话,说的再多也不过是表面的心意,谢绍帮她把这两样东西往屋子里扛,浴桶不是天天要用的东西,暂时放在后院,架子要帮她搁置好,毕竟阮玉的好些行李还在竹筐里放着。 回去的一路上,阮玉默默跟在他身后,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她想稍稍争取一下,万一谢绍喜欢上她,愿意跟她过日子了,那该有多好? “谢绍哥。”阮玉轻声唤他。 谢绍背影一僵,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啥,就想叫你一声,我怕黑。”阮玉朝他甜甜的笑了笑,月光皎洁,这笑容晃得谢绍心口一酥,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 “都自家院子,没啥。”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阮玉也不恼,静静的跟在他身后,加快了脚步。 那架子的大小刚刚好,放在里屋的柜子旁边,阮玉喜滋滋的将竹筐里的东西全部分门别类的收拾出来,没一会儿,就把架子上填补的满满当当。只是她东西不多,只放满了其中的一行,另外三行,足够她日后放别的东西。 谢绍躺在堂屋,单手枕在脑后,侧耳听着里屋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阮玉的好心情也通过这些声音影响到了他,平日冷峻的面容上也罕见的现了一丝笑意。 阮玉是带着甜蜜的梦入睡的,一梦到天亮,突然被一阵嚎叫声给吵醒了。 这叫声过分的惨烈,阮玉猛地从床上醒来,却发现谢绍还在慢条斯理的收拾。 “这是什么声音?” 谢绍回头,看见阮玉惊慌失措的小脸,忍不住笑了笑:“村口杀猪。” 阮玉松了口气,原来是杀猪她没见过杀猪,自然也不知道会叫的这么惨烈。元宝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一路跑一路喊。 “谢绍哥!村口杀猪,请你过去呢!” 谢绍慢条斯理的竖好了腰带,走向新房子的方向:“不去。” 阮玉疑惑的望向元宝,元宝立马给她解释:“谢绍哥手艺好,这村里的屠户都比不上他,那屠户病了过不去,几个小伙子还以为这杀猪是简单活,现在根本搞不定,就让我来喊谢绍哥。” 阮玉看向谢绍:“那他为啥不去呀?” “我哪知道,嫂子,你去劝劝,能得肉呢!” 阮玉抿嘴笑了,谢绍家缺肉吗?难怪他不肯去。这要是昨天之前,阮玉肯定不去劝他,但现在 她走近谢绍,柔柔的开口:“你去瞧瞧嘛,这声音听着太吓人了,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不要肉,咱们能要那个肠吗?拿回来我给你做炒肥肠吃。” 她原本也只是试试,万一谢绍不听她的,也不损失什么。谁知道,他愣了愣,看了她一眼,便把锄头一扔,走向屋子了。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另一身衣裳:“走。” “诶,好!”元宝乐极,悄悄的给阮玉竖了个大拇指:“嫂子,还是你厉害!” 阮玉也没想到,谢绍换了身衣裳,拿起墙上挂着的竹篓,里面装的好像是他自己的刀具,和元宝一起,朝村口方向去了。 男人出了门,阮玉目送他们走远便回了里屋。那绣架昨天刚搬回来,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阮玉那姑娘送来的绣布,只单单用手摸了摸,也知道是上好的料子。这样的料子若是绣毁了,她还赔不起。 小心翼翼的将绣布固定在了绣架上,阮玉又将火盆挪的远了一些,嫁衣的样式她昨晚已经想好,从袖口处开始细细的下针,不容易出错,也好修改。 认认真真的绣了一整个上午,阮玉早就忽略的窗外那惨烈的杀猪声,待抬头歇歇眼睛的时候,已经听见了谢绍和元宝的声音。 她连忙起身朝外走去,谢绍走在前面,元宝跟在后面,两人左手右手全都拎的满满当当。 “这么快就好了呀。” 元宝一见阮玉,是止不住的笑意:“是啊嫂子,你可真该看看去,原本以为是一头猪,谁知道是三头!谢绍哥可真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三头猪搞定了,把那些逞能的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谢绍倒是沉默不语,两人身上都沾了些血腥,阮玉一边笑,一边拿出盆来打水:“都先洗洗吧。” “好!这味道,真是臭死了!”元宝嘴上嫌弃,面上却高兴。杀猪不是个轻松活,今天他给谢绍打下手,村长自然也没忘记他,单是猪下水就给了整整五斤,还得了一块上好的五花。 谢绍那边更甚,村长本来要直接分一条猪腿,他拒了,倒单独要了三头猪的大肠,村长一愣,倒没勉强,只是除了大肠,还多给了一副猪腰子,和五斤的排骨。阮玉笑眯眯的看着这些战利品,大声宣布:“元宝留饭,今天我给你们做爆炒肥肠!” “太好了我今天可有口福了,不过嫂子,这肠味重,能好吃吗?” 这不怪元宝,三陆坝的人不会收拾猪下水,味道重,自然做不好。 “你等着瞧!”阮玉扬起小脸,带着几分骄傲,别的她不行,要是论做饭,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谢绍将她这幅模样收入眼底,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肥肠难洗,阮玉烧了整整两大锅的热水,放在盆子里,加温水进去,放大量的粗盐和油,这油才是收拾猪下水的关键,舍不得放油,自然洗不干净。还有那大肠里面的肥油,也是万万不能留的,阮玉全部用剪刀,清理的一干二净。 剩下的肉,谢绍按照上次阮玉的说法掉到井里保鲜,阮玉把肥肠清洗了足足三四遍,终于没有一丝的怪味了。 洗好的肥肠还要汆水,烫一遍,再用冷水洗干净,切成小块。炒肥肠也要舍得下料,葱姜蒜,花椒,新鲜的青椒红椒全部洗净切段,还有豆豉酱,必不可少。 阮玉做的多,一副大肠有三斤多,还提前蒸了米饭,也没额外做其他的什么菜,谢绍和元宝的筷子却没停下来过。 伊敏最先冲了进来,看见这一幕之后眼前一黑,直直朝后栽倒。 乌尔干、乌娜等人全都依次赶到,还有众多喀尔部落的高官臣子,格桑也包括在内。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塔伦赤身/.果/.体,直直倒在地上。 鲜血如注…… “达慕,你干了什么啊!” 第 58 章 (058) 察哈部落的大殿下一时得了癔症,杀了塔伦。 这件事情瞬间就在喀尔部落里面掀起了轩然大波。 伊敏迅速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但这件事可不是男女床事这么简单了,达慕当时丢了剑,只觉得头疼欲裂,抱着脑袋一时有些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他痛苦的嚎叫了一声。 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消息传到察哈部落,呼日勒震惊! 萨仁这两日本就因为这件事极其烦躁,听闻此事,更是惊得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大汗!达慕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萨仁几乎歇斯底里,冲到了金帐。 “啪!”是碗盏摔碎的声音。 阮玉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静静的听着那边的动静。她三日前跑回来,着实把陈氏吓了一跳。她在外头晃荡到专门挑了舅舅回来的时间才露了面,让阮玉的舅舅李全也吃了一惊。 阮玉没给陈氏留半点面子,就将她这一个多月的经历全部说了,她是如何被卖,又是如何逃出,只听得李全眉头直跳。 当下,就跟陈氏大吵一架。 陈氏也不过就是个市井妇女,做事哪里想的了这么周全,只以为青楼进去就再也没机会出来,谁知道凝玉楼也有被朝廷抓了的一天。 “她在咱们家白吃白喝了一年多了!咱家家底都快空了,再说!那凝玉楼都是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 李全被她激怒,当下就差点打了人。 “她是我外甥女!你还算是个人吗!陈氏,我最后一遍警告你,少打她的注意!”李全说完,就拂袖而去,留陈氏一个人在屋里哭哭啼啼的。 阮玉听了心烦。 她从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性子,陈氏卖她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她舅母了。至于她舅舅,阮玉知道他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外甥女的,只是家家都有自己的事,说白了,她也就是个外人。这次能侥幸从邀月楼逃出来,她早已做好和这个家一刀两断的准备。只是未来要去哪,还是个问题。 陈氏在屋子里哭了一天,饭也没做,李全有些愧疚的推开外甥女的房门。 “舅舅,不用说了,您想个法子将我送出青山城吧,我想换个地方,就算去大户人家的府里做丫鬟也可以。”阮玉先开了口。 李全一听,立马拒绝:“胡说什么!可儿,你就安心住下,你舅母那边不用管!” 阮玉苦涩一笑,她倒是想安心住下 “可儿,是舅舅不好,你放心,舅舅一定会替你找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阮玉笑的更苦涩了,她从青楼跑回来的事,街坊四邻已经全都知道了。她的名声早已毁了,还奢望什么好亲事呢 转过了身,到底没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多谢舅舅。” 李全心里也是难受的很,愧对他这个外甥女,只好先转身出了去。李全走后,阮玉关上了门,舅母的哭哭啼啼,她半天也不想听见。 陈氏有个儿子,今年十一二岁,是个一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天天叫嚣着饿饿饿,从前都是阮玉做饭,这次她回来,连厨房都没踏进去半步。陈氏再哭,也只好进了厨房。 阮玉当做没听见,她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包糕点,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李全这次是铁了心的要给陈氏一点记性,连着三日都未曾回家,那陈氏也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始向阮玉妥协起来。 可惜阮玉完全不买她的账。 陈氏又骂骂咧咧的从阮玉房里出来了,她早瞧出来了,这个小蹄子,性子硬着呢!得早点想办法把这事解决了才行…… 阮玉的糕点都没了,她不想吃陈氏屋子里的东西,她带了面纱,准备去集市上买点东西。她不在乎那些人怎么看她,她才是受害者。 果然,一出院子门口,街坊四邻的眼神都跟了过来,陈氏许是没想到她会出门,在屋子里大声喊叫:”这都什么厚脸皮的人啊!我们老李家还想要脸呐!” 一些平时爱说闲话的立马就开始附和起了陈氏的话:“就是,小姑娘家家的,脸皮还真是厚,我要是她,恨不得天天在屋里把自己埋起来!” “什么小姑娘呀,是不是姑娘家了,还不一定呢\" 比这还要恶毒的讽刺和嘲笑,一声声的传到了阮玉耳中,她只当没听见,但还是忍不住咬住下嘴唇,努力的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走到街巷口的那家粮食铺,她终究还是没勇气继续前行了。 “麻烦您给我三斤白米,两斤绿豆。”她的积蓄只够买这些粮食,她不想再吃陈氏屋子里的一分粮,买一点回去,多少还能撑一撑。 还好这家的粮食铺掌柜是个老人,没兴趣听街巷里的八卦和闲聊,只收着自己该收的钱,称着该给的粮。这让阮玉感到了一丝放松,只是,刚刚接过装着大米的布兜,阮玉就感觉到有人从她身边走过,狠狠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一时滑脱了手,大米掉到了地上。 “你!” “你什么你,你自己没拿稳当,怪我咯?”撞她的是住在阮玉她舅舅家斜对面的大花婶子,体格彪悍,性格泼辣。前些年,她家男人沉迷烟花之地,因此又染上了赌博,败光了家产,所以对烟花巷子里的这些女子,一向是痛恨至极,平时遇到都是要在背后狠狠骂一顿的。 “你撞了人,都不知道道歉吗?”阮玉气急,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 大花婶子等的就是她的顶撞,立马阴阳怪气的拉大嗓门开始了:“哟哟哟,大伙都来瞧瞧,这年头的女子真是厉害啊!才从凝玉楼出来,就敢当街顶撞人了。我看你也别带这面纱了,反正都已经是被男人——” 话音戛然而止,是阮玉将手上剩下的一袋子绿豆直直的从大花婶子头上倒了下去,噼里啪啦,那妇人脸色有汗有油,沾了一脸的绿豆,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 阮玉拍了拍手,“这粮食脏了,我不要了。”说完,转身就走。 等她走了几步,那边才反应了过来,哭天嚎地,骂骂咧咧之声如她刚才倒豆子一样传来,阮玉走的飞快,她刚只是想出口恶气,也并不想跟人当街打起来。 只是走到背巷,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压抑的死命咬着下唇,指甲要将掌心都扣烂。 阮玉缓了好久,镇定下来后才发现自己到了一条不知明的小巷子,已经不是回李全家的路了。现在她也不想回去,走在大街小巷,免不了要继续受人诟病。索性从这安静的小巷子穿过去,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李全家并不富裕,这些年也只是在城郊有个小小的宅子,一家子过的紧紧巴巴,她走了没多远,就到了城郊边上的一条小河。吹吹河风,让阮玉感到了一阵舒爽。 河边有个身影,她快速的躲到了树后。是个男人,正在河边洗什么东西,只穿了一件褂子,腰肢束起,背影看起来有点熟悉。等那个男人忙完转身的时候,阮玉才惊讶的发现,这不就是那日在凝玉楼背巷里帮过她的。 阮玉不怕了,有些忐忑的从树后站了出来。前面的男人也下意识的转过了身,四目相对,阮玉从他眼里没看到一丝波澜。 他很麻利的干完了手上的活,提着竹筐和麻绳就准备走,阮玉看见他转身的背影,忍不住唤了一声:“这位大哥。” 前面的背影一僵,停住了脚步。 “是我,前些天你帮过我的,在凝玉楼后面的巷子。”阮玉说的有些小声,前面的人转过头,冷峻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探究,很快消失不见。 “天色马上暗了,你赶紧回家去吧。”说完,大步朝前走了。 阮玉本来是想向他致谢一番,只是她现在身无分文,口头的谢意显得苍白无力,又见那人不是很愿意搭理自己的样子,只好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自嘲的笑了笑。 她是从凝玉楼出来的女子,这辈子这个污点都抹不掉了,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或者避之不及,也是情有可原。 她走到河边,暂时还不想回去,河水凉凉,她脱了鞋走到浅水区,轻轻的踩着水,准备再过一会从小路回李全家。 谢绍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从凝玉楼逃出来的女子,那天他顺手帮了她,没曾注意她的言辞,好像是说被人卖了进去。谢绍紧紧的蹙起了眉头,她一个人跑到河边,怕不是想不开要轻生? 男人将手中的筐子一丢,转身就朝河边原路返回,他走的很快,像一阵风。 阮玉看见他身影的时候还楞在原地,提着裙摆就那样愣愣的站在河里,她看见对面的人走的飞快,眉头皱的非常紧,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跟前。“你——”不等她开口,胳膊已经被人抓住,用一种提小鸡的姿势,被人拎回了岸边。 “你做什么!”男人的语气很凶,阮玉还没反应过来。 她就那么傻乎乎的站在那,还提着裙摆,小巧玲珑的玉足踩着河边粗糙的石粒,疼痛感传来。阮玉清醒了,赶忙把裙子放下遮住脚,动作过于明显,倒把男人的视线引了下去,手忙脚乱也没遮盖住那双白如玉脂的双足,倒叫人看清了脚底沁出来的一丝丝红。 谢绍眸色一暗,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过于使劲,这姑娘的脚应该是被石头划破了。他懊恼的蹙起眉,左右看了看,发现了河边的鞋。大步走过去,将鞋拿到她面前,一言不发的蹲下,阮玉当场吓了个激灵:“不,不用,我自己来。” 谢绍手一顿,他没太多男女大防的意识,有些尴尬的站起来,转过了身。 阮玉缓了口气,忍着痛,还是穿上了鞋。她静了静,看见旁边僵硬的背影,试探的问:“你是以为我要轻生吗?” 那背影缓缓的点了点头。 阮玉眼底漫上一丝笑意,她意识到面前这人应该是个面冷心热的,“你放心,我不会的。”她绝不可能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她自己,那是傻子才会做的行为。 “我就是不太想回去,又起了玩心,在这踩踩水。” 前面男人紧绷的肩头明显一松。 “谢谢你啊。”阮玉轻声道谢,嗓音甜糯糯的,一点也不像下午在街头凶巴巴的样子。 男人没再说话,也没转身看她,只留下一句“早些回吧。”就朝前走了,跟不久前的样子一模一样,阮玉微微一怔,随即气笑了,这可真是个木头桩子。 “大汗做不到?大汗别太小看自己了,能坐上霸主的位置,谁的手是干净的了?” “伊敏,你别太过分!” 伊敏忽然站起身:“塔伦还有个弟弟,大汗还记得吧,下午就会抵达喀尔了,我能拦住这些人一时,拦不住一世,大汗,您仔细定夺吧。” 伊敏走后,萨仁痛骂:“真是个疯子……!”她看向达慕,抿唇道:“这件事,你不想说出来,是因为乌娜的颜面?” 达慕捂住头,痛苦的“嗯”了一声。 萨仁叹口气,看向呼日勒:“大汗,想我察哈部落一世威武,不应被伊敏拿捏,实在不行,不与他们联盟就是了?您扶持格誊不是一样的?至于乌娜……大不了,让达慕再娶一个就是了。” 呼日勒和达慕都很意外地看向萨仁,萨仁慢慢坐直了身体:“怎么,我这话说得不对吗?” 第 59 章 059 海拉和秋夫人也在喀尔部落里暂住下来了,海拉跑到母亲身边:“母亲,您为何一定要赶过来?” 秋夫人笑了笑:“海拉,喀尔部落这两日,会十分有趣的。” 海拉一开始不解,但很快就听说了伊敏想让乌尔干上位的事情,睁大了眼。 “这位伊敏夫人,还真的挺现实!但是乌尔干不大可能吧……”海拉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震惊地看向母亲:“母亲,您之前说乌尔干……” 秋夫人笑道:“不错。既然这水已经混了,我不如就让它更混一点。” 海拉的心跳飞快:“母亲,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就不跟你多说了,杨将军那边已经联系到了格誊和格反两兄弟,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杨将军是杨充的父亲,海拉没想到他也来了,不过仔细思考了一下也觉得不奇怪,他一直都是母亲的心腹,难道这些事情,都是当年杨将军查出来的? 海拉只恨自己当年太小,很多事情压根都不知道。 刘阿婆听说了阮玉的来意之后也有些惊讶:“你想把这些东西在我们这儿保管?” “是,豆婶那边我也要放一些,实不相瞒,我必须要做好他们找过来的准备,要是让他们看见这些东西,怕是打定主意赖下不肯走了。” 刘阿婆听了她的身世,眼里也多了一丝同情,这世道,苦命人是真的太多了。 “成,你拿来吧,我家反正地方也宽敞。” 阮玉立马道谢。 刘阿婆摆手:“芝麻大点儿的事。” “还有一件事,今天我去集上卖腐乳,生意不错,我想问问红梅嫂之前那些罐子都是哪里买的,我想再买一些,不知道行不行?” 刘阿婆一愣看向儿媳妇,红梅这会儿走过来道:“那不是买的,是我兄弟在镇上烧窑厂烧的,你要觉得好我改明儿让他再弄些!” 阮玉听了这话,大喜过望:“那太好了!我需要一些!定五十个吧。” 刘阿婆:“你这生意才开始就搞这么大的场场,慢慢来吧,先让红梅兄弟送十五个过来,我看你一个人,一集也就这么大的量,能成?” 阮玉有些不好意思,“行的,我主要是害怕我定少了,那边不愿意做也太麻烦你们。” 红梅笑道:“没啥!我兄弟顺手的事,好弄!” 刘阿婆也点头:“这都是小事情,你刚才说的事比较重要,让红梅给你帮忙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阮玉阵重点了点头。 这几日,她也深深感受到了邻居们的友善,红梅嫂手脚麻利,和豆婶一起就帮着阮玉把家里一些之前的东西先搬过去了,阮玉家里最值钱的其实也就是过年那半扇猪肉,两家都分着挂了一些,红梅嫂回去的时候阮玉又非要给她塞了两块糕点和一吊钱,说是下次罐子的定金。 刘阿婆听说后也没说啥,只是叹道:“从前没看出来,阮氏是有打算的,能把日子过好。” 红梅也点头:“不过娘,她看上去也算厉害的,咋那么担心那两个难民,让小安回来赶走不就得了。” 刘阿婆:“别人家的事就别多管,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红梅应了一声不多问了,刘阿婆想到那些难民,也默默叹了口气。 想当初家一家过来的时候 呼日勒和萨仁也在喀尔住了下来,有大汗坐镇,喀尔这边暂时还没有乱,但是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伊敏回到房间之后在镜前坐了很久,片刻后,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夫人……!” 伊敏身边的红嬷嬷也是跟着她多年的老人了,只一眼就猜到了夫人要做什么。 “不到这个地步啊夫人……” 伊敏冷笑:“还不到吗?如今已经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再不行动,我们家全都完了!乌尔干的绊脚石,只有那三兄弟,若是他们都完了……” “太过冒险了,夫人……” 红嬷嬷跪倒在地。“这”杜远纠结:“迟早也是要将玉玉嫁出去的,再说玉玉在家里不是也能给你帮不少忙?” 潘氏:“就那点儿活,我自己不能干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阮玉是一定要嫁走的,但是嫁妆一分没有,剩下三个小的我也已经找好了。” 杜远:“啥?” 当天晚上正值盛夏,但是躲在柴房后面的阮玉却是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因为舅母接下来说的话,让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人性的可怕。 卖了。 丫鬟。 富贵人家。 这些可怕又恶毒的字眼让阮玉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然后,她便下定了决心,第二天趁着杜远和潘氏不在家的功夫就跑了。 当时的阮玉的确是冲动了,但好在她运气好,出去的时候被隔壁的大婶发现,或许早就知道了潘氏的打算,那大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还给阮玉联系好了一艘中午就出发的货船,阮玉用藏在身上最后几两银子,一路带着妹妹们到了神木镇。 那段日子,阮玉心惊胆战,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而好在神木镇的王表姑还算善良,接纳了她们。 每每午夜梦回想到潘氏那番话,都仿佛觉得是一条毒舌在耳边滋滋吐着红信子,让她毛骨悚然。 这个节骨眼,杜远和潘氏怎么会在神木镇,是来找她的嘛? 这件事上辈子没出现过,令阮玉有些手足无措,而说起上辈子在府城时那两人也来找过一回,不过当时的朝鲁已经成千户了,谁敢欺负到她头上,于是阮玉也狐假虎威了一次,直接将那对夫妻扫地出门,可现在 豆婶听了个大概,也气得不行:“这世界上还有这样恶毒的夫妇?!活该他们来逃难!” 此时阮玉已经回到了自家小院,让三姐妹进屋去了,她关好院门对豆婶道:“婶子我不瞒你说,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要是他们知道了,保不齐就要在我家赖下,你也知道我家光景,朝鲁也不容易” 豆婶:“你放心!你把大门锁好!谁来也别应,要是问到我家和你刘阿婆那边我们肯定就说不知道。对了,你要不要让人给朝鲁区传个话,我认识熟人来往县城。” 阮玉想了想:“暂时不吧,他们也可能是路过,我先观察观察,就不让他操心了。” 豆婶想了想:“也行,那你有啥事就来找我,反正我随时都在!” 阮玉道过谢后豆婶便走了,三姐妹此时从屋内探出头来:“是舅舅嘛” 阮玉沉下脸:“他不是你们的舅舅。” 阮荔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阮霜和阮琪却对当年的事都有印象,于是点了点头:“我们知道了大姐” 阮玉一下午,在院子里都有些心神不宁。 上辈子,潘氏找到府城去是狠狠骂了她一通,阮玉那时才知道潘氏当年竟然将那个老屠户的二十两银子都收下了,但是阮玉跑了,为此害得杜远和潘氏背上了一笔债。 接着就是闹天灾,杜家好像还出了什么事,流年不顺,所以潘氏便将这一切都归结到了阮玉的身上。 很可笑。 现在潘氏出现在神木镇,有两个可能,一是逃难经过,二就是真的打听到她的下落,专门过来找她的。 万一真的是来找她的 阮玉看着房檐下那一排排的肉和厨房里的粮,陷入了沉思。 “中原有句话,不成功便成仁,嬷嬷你应该也明白啊,达慕是被人控制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巫蛊之术,好,很好……” 伊敏打开了盒子,只见那盒子里面躺着一只肥硕的蚕蛹,这蚕蛹早已没有了白胖可爱,浑身黑丝游走,只剩下了可怖。 “万蛊之母在我手……我便还是有胜算,真当我多年不出手,祖宗的技艺全都忘记了?” 伊敏拿出母蛊,忽然吹响了手中的哨。 街口站着一男一女,此刻的阮玉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心跳都快了几分,一旁的豆婶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正准备问,阮玉立马拉着三个妹妹们,闪到了一边的小巷子里。 豆婶此时回过神,小声问:“你认识” 阮玉无奈点头,豆婶立马道:“从这边走,我还知道一条路。” 阮玉心中感激,立马就跟着豆婶从小路回去,回去的路上豆婶没忍住问了一句,阮玉知道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如实说了:“是我舅舅和舅母。” “你舅舅?”豆婶惊讶。 阮玉神色渐渐冰冷,往事也如潮水一般浮上了心头。 阮玉的亲娘姓杜,家中出事后,她的第一个选择便是去找她的这位舅舅杜远,阮家那边是没了什么指望,她唯一的期盼便是娘亲的母家。起初,舅舅一家倒也还好,可后来阮玉带着三个妹妹在他们家只是住了三个月,舅母潘氏便受不了了。 平日苛责甩脸子倒也不说啥了,除了阮玉大一点能听懂这嫌弃之外,妹妹们年纪小倒也体会不出来。阮玉在杜家经常抢着洗衣做饭,就是唯恐舅母不高兴想赶走她们。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潘氏想做的,哪里是赶走这么简单。 一回,阮玉半夜听到两人争吵才知道潘氏的打算,竟然是想将才十四岁的阮玉嫁给一个老屠户家做填房,对方给的彩礼丰厚,足足二十两白银 朝鲁:“我已经安排人去了,母亲和阿姐应该无碍。” 阮玉咬唇:“我真没想到母亲她……” 朝鲁也没想到,他慢慢坐下,眼里翻涌着巨大的情绪。 “我从前只觉得他们这些人的嘴脸讨厌,但没想到,嘴脸下面海隐藏着这些腌臜……” 阮玉走了过去,慢慢也挨着他坐下:“殿下,您怎么想?” 朝鲁转头,忽然疲惫地捧住她的脸,抵住了她的鼻尖。 “我……从前不懂事。也没有人告诉我。” 他似乎有些艰难开口。 “可我如今看明白了,只有权力,才是人人向往的东西,玉玉,我若是去争,你会支持我吗?” 第 60 章 060 大汗如今虽还在壮年,但膝下的儿子们却都已经成人。 而且在位时间越久,各个部落之间也就越虎视眈眈。这就是权力的更迭,再正常不过。 中原的皇帝,到了这个时候也基本都要开始考虑册立太子一事,所以阮玉听到朝鲁说这句话,一点都不奇怪。 当然也没有逃避。 望着朝鲁狭长的眼眸,她认真道:“你愿意去,我当然会支持你,你若是不愿意,我们与世无争也没问题。” 她话音刚落,朝鲁便猛然俯身,将她的唇堵住了—— 阮玉呜咽两声,也伸手攀住了他的肩。 年三十,又下了一场大雪。 天冷,人自然就窝在床上不愿起来。 阮玉自然也是如此,家里的活昨天都干完了,她没啥可急的,加上现在的她从上到下连脚指头都是酸的,自然根本不愿意起身。 朝鲁倒是殷勤,一大早的就将灯笼对联全都张罗好了,那三只在新衣裳的诱惑下也早早起来,现在在院子里堆雪人。 阮玉已经顾不上妹妹们怎么想了,反正她就是起不来,昨晚朝鲁实在过分,快天亮了才堪堪停下这会儿她有力气才是见鬼了。 阮玉准备继续睡一会儿,不过木门很快推开,朝鲁竟然端着早饭进来了!阮玉大惊,“你干嘛?” “吃饭。”朝鲁今日明显神清气爽,饕餮一顿,连带着伺候人的事情都愿意做了。 阮玉无语:“你这样,阿霜她们以为我生病了。” “不会,阿霜都十四了,你别总把她当成小孩子看。” 朝鲁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阮玉更羞了,抄起旁边的枕头又要朝他扔过去,朝鲁又是一把接住,赔笑:“我的错。” 阮玉抿唇,起身慢悠悠穿衣穿鞋。 两人都能意识到,这几日,夫妻之间少了一些针锋相对的冷意,反而多了一丝丝斗嘴调侃的温情,阮玉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尤其是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好处之后。 朝鲁主动给她去拿衣裳,只是刚打开箱子便陡然愣住,只因那箱子最上面放着一套深蓝色的新衣,外衫、腰带、鞋袜全都有,朝鲁愣住,而阮玉脸颊悄悄变粉,只是梳妆的动作不停,佯装没有发现。 朝鲁去看她,目光炽热,阮玉无法忽视,只好转过身去,看见那衣裳之后还生硬解释:“闲来无事做的,做的不好,你要是不嫌弃就去穿吧。” 朝鲁闻言忽地笑了。他将外衫随意套在身上,袖长、身长、腰长都是刚好,随意做的? 他猛然上前,不由分说地就捧起阮玉的脸狠狠亲了一口!阮玉大惊! “大姐姐夫!” 阮琪的声音传来,阮玉立刻掐了他一把,朝鲁笑着退后一步,阮玉脸颊绯红,调整片刻后才去开门:“怎么了?” 阮琪:“隔壁的豆婶婶来了!” 阮玉一愣,转身去看朝鲁。 家现在有三家邻居,南边是阮琪口中的豆婶,本姓陈,家中也挺困难,北边则是刘家,当家的是一位刘阿婆。还有一家要远一些,在家西边,姓赵,可能离得远,平素也就不怎么来往。 在神木镇时,阮玉上辈子几乎没和邻居们打过交道,都是朝鲁出面。朝鲁此时也穿着新衣走了出来:“我去看看。” 阮琪看见姐夫,眼前一亮:“姐夫!你好威武!” 十一岁的阮琪不知道怎么形容高大英俊的姐夫,只好选了威武这个词,朝鲁闻言爽朗笑了两声,揉了揉阮琪的头又去看阮玉,仿佛还等着阮玉也夸两句。 阮玉:“” “不去开门吗?” 朝鲁挑了挑眉,只好作罢。 门外的确是豆婶,豆婶家中做的是豆腐营生,大家便这么叫。豆婶男人前些年进山打猎伤了腿,常年需要服药,故而家里也算过得紧紧巴巴,朝鲁去开门时,胖婶站在门口局促的笑:“小安啊,一大早的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是这样,这是今早刚磨好的豆腐,你看能不能和你换点肉?” 昨天阮玉熏腊肉,左邻右舍肯定都知道了。这年头,家家户户吃肉都是紧巴巴的,但是家居然能搞到半扇猪肉,不羡慕是假的。 朝鲁看向豆婶手中,两三碗的豆腐根本就吃不完,显然,对方是觉得用豆腐换肉有点不对等,所以拿来的特别多。 按照朝鲁的意思,自然是没有二话,但是他还没开口,一向不会管这些事的阮玉此时却忽然走了过来。 豆婶看见她,下意识就缩回了手,不因别的,阮玉在这一片给大家的印象目前来看不算好。其实也不算不好,只是她不喜欢这里,不想和大家来往这事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再加上这小妇人生的美却不爱笑,总给人一种疏离感。 豆婶的局促被阮玉捕捉到了,她垂下眼睫抿唇道:“豆婶,一条后腿肉够吗?” 豆婶闻言一愣,朝鲁也微微一怔。 “够、够了!” 阮玉于是轻笑道:“嫩豆腐我家是吃不了这么多,有没有老豆腐,我想用点做腐乳,另外豆花和豆浆也行。” 豆腐坊里,嫩豆腐卖的最贵,也难怪豆婶送来的全是嫩豆腐,但是现下听到阮玉说想要老豆腐和豆花,自然是没有二话的:“都有都有!老豆腐用来做腐乳是好!弟妹等着,我马上去拿啊!” 一声弟妹让阮玉心口漫上一股热。 她今日这般,倒也不全是重生回来想改变,而是她至今记得当年朝鲁服役之后,她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妹妹,不知多少宵小之徒打过她们家的注意,但是当时被豆婶挥着扫帚赶走了好几个。 这是实打实的恩情。 豆婶很快就从家中拿了几块老豆腐来,还有一大壶新鲜磨的豆浆,她笑着道:“豆花今日没有,明天吧!” 阮玉接过道谢,然后便让朝鲁从房梁下剪了一条后腿肉,这一条至少也有七八斤,又是抹了香料熏好的,豆婶激动地眼睛都红了,连忙道谢:“谢谢弟妹,谢谢!” 阮玉:“您当真客气了。” 送走豆婶,朝鲁看向阮玉的眼神意味深长了起来,阮玉被他这样的眼神惹得有些不快。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就那么小气,一条肉也舍不得?再说了,这肉是你弄回来的,你点头就是,何必看我的脸色。” 朝鲁:“不是小气不小气的事。” 他知道她一向大方,虽然阮玉从不说她家中的事,但瞧着也不是农家出来的姑娘,别说一条肉了,她心软时怕是送一头猪也是可能的。 只不过就是 觉得她待人不一样了。 “过年了,也是该和邻居们走动走动,家里这些肉实在是多,既然给了豆婶,你看要不要给刘阿奶那边送一条?”阮玉忽然道。 朝鲁猛地抬头。 他说什么来着。 小气两字和阮玉就不沾边。 见朝鲁不说话,阮玉挑眉:“怎么了,你不同意?” 朝鲁忽地笑了:“你刚才说家里东西我说了算,我怎么瞧着不是这么回事呢?得嘞,遵命。” 朝鲁说完就去剪肉了,而阮玉一时楞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好半晌,这句像是调侃又像是调情一样的话,才让阮玉脸慢慢红了。 刘家条件比起陈家来说更差,刘阿婆和刘阿爷原本是有个儿子的,但是那年征兵,上了战场之后就一去不复返了。家里还有个小孙子和儿媳妇,刘阿爷已经快六十了,还要操心一家人的生计,其实阮玉不说,朝鲁本来也有此打算。 阮玉去厨房准备年夜饭了,除了豆婶那边的豆腐,家里的菜差不多够了。 阮霜阮琪阮荔全在帮忙,刮土豆、摘青菜忙的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朝鲁从隔壁回来了。 他表情无奈,阮玉低头一看,朝鲁手上的肉虽然没了,但又提回来了一只鸡。 “我说不要,阿婆不让,直接给我怀里塞。” 阮玉想了想,道:“算了,收着吧,不收老人家会不高兴的。” 朝鲁叹气:“那怎么办,要杀了吗?” 阮玉摇头,她走过去看了看,不是老母鸡,分明还能下蛋,可见老人是把最好的东西都送来了。 “养着吧,等下了蛋我隔一段时间就给刘阿婆送去,就算替他们养着,等不能下蛋了再杀了,也给老人送一碗去。” 阮玉话音刚落,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一分。 “养鸡?” 朝鲁声音都古怪了。 “你养吗?” 阮玉正纳闷他的反应,忽然想起一桩往事,“四年前的阮玉”可不会养鸡,她甚至害怕这种动物,只因有回被狠狠啄了一口,后来她说啥也不靠近鸡圈了,导致朝鲁再没买过鸡崽,家里直接买鸡蛋吃。 现在的阮玉想到那时候的自己都无语,毕竟后来的她在没有朝鲁的日子里,什么都得做,什么都要做,那时候她竟然这么矫情? 不过也是,家中巨变,又忽然嫁了人,她自然无法那么快适应,虽然这件事对现在的阮玉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但是在这里才发生不久,阮玉遂找了个借口:“怎么可能一直不养鸡,鸡生蛋蛋生鸡,老了的鸡还能吃肉,上次那个太凶了,我看着这个温顺,改明儿我从鸡崽开始养,我不信它还啄我。” 阮玉说完这话,全家人都笑了。 阮荔:“我来养鸡崽!我养的肯定好!” 阮琪:“你只会盘它。” 阮荔不服气:“那你来?!” 阮琪:“我不行,姐夫行,让姐夫养。” 两姐妹叽叽喳喳的,将全家人都逗笑,朝鲁看了眼阮玉,试探道:“那我改明儿去买些鸡崽。” “嗯,买吧,再买点小鸭之类的,你看着办,我不懂这些。” 朝鲁胸口忽然起伏了两下,买鸡买鸭看起来是件小事,但是不是说明,玉娘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了? 宝音快速上前,捂住了他的口鼻。 “对不住了,大师。” 了空竟根本无法与她交手,身体就瘫软了下去。 闭上眼之前,宝音轻声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一旁璇娘青果和阿福的反应也差不多。 阮玉更是已经晕倒。 宝音叹口气,上前将人扶了起来,送入了房中。 60-70 第 61 章 061 周围一片漆黑,原本灯火通明的院子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全都退去,静到只能听见风声。 朝鲁此时在药池内正浑身燥热,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忽然,他好像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骨子里的警惕瞬间被激发,但他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 直到—— 外面好像又来了一个人,脚步有些着急,他们在门口说着什么。 “你过分了。” “我没办法……” “现在怎么办?” 今日赶集。 收获菜种一包,绿豆三斤,稻米十斤,鸡崽六只,小鸭两只,糖葫芦三个,全家人喜滋滋地回到了自家小院里。 回去之后,三姐妹的第一件事就拉着姐夫安置小鸡,而阮玉第一件事就是算账。 六只鸡崽二十四文、绿豆十五文、糖葫芦三文、两只鸭子十文、稻米现在还是六文一斤,算下来总共花费一百一十二文,一钱又没了,她身上散钱就七钱,照这个花法肯定是不行的。 还是要尽快赚钱才行。 阮玉记完账就去归置东西,稻米买的多她不怕,粮价要涨,不多屯点怎么行的,而至于那些绿豆,阮玉准备尝试做一次绿豆糕。 在神木镇,卖点心的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面食,正儿八经做糕点的少之又少,阮玉这次只是试水,好不好吃好不好卖都是未知。 朝鲁陪着那三淘气的将鸡崽安置好了,找来几个木板学着那老农拼了个箱子,阮霜问:“姐夫,不养在鸡圈吗?” 朝鲁:“它们太小了,要挤在一起取暖,鸡圈太大,等长成小鸡之后再放进去。” 三只乖巧点头,姐夫知道的真多呀! 那两只小鸭同理,只是没有多余的木箱了,只好是和鸡崽放在一起养,一开始,六只鸡崽对两只小鸭还有敌意,后来见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毛绒绒,就放下了戒心,挤在一起“啾啾啾”。 朝鲁任由三姐妹喜滋滋地玩,自己则去翻菜地了。 阮玉也要做午饭,去菜地里面摘了点葱,就家这小菜地,现在也就只剩下点葱和蒜苗了。阮玉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种地,不过我以后会学的。” 朝鲁一愣,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犯不上学。” 阮玉:“为何?” 这整个十里八乡的,就没见谁家妇人不会种地的。 朝鲁叹气:“我会做的,你做你喜欢的事吧。” 喜欢的事 阮玉竟然有一瞬间恍惚,她喜欢什么来着,制香吗?其实最开始做香料生意也是因为做的人不多还有市场,说白了也是为了赚钱。 她有喜欢的东西吗? 她忽然咬牙道:“我就喜欢种地!” 说完就转身走了。 朝鲁看着她的背影似乎察觉到人生气了,却不清楚是为何。 午饭简单的吃了点,下午阮玉就把绿豆糕做了出来。 绿豆先泡,泡软之后搓掉外面的皮直接去蒸,等蒸的软烂可以直接捣成泥糊状时,加少量的糖或者蜂蜜,要是有条件的加一点儿牛乳,出来的滋味会更香甜。 不过牛乳阮玉是根本没指望的,想也知道不可能,家里还有两块没化开的麦芽糖,倒是刚好派上用场。 加了糖的绿豆蓉搅拌均匀,直接揉搓成糕饼的形状,这绿豆糕也算做好了,很简单,但是滋味却是相当不错。口感绵密,清甜爽口。 阮玉做完之后就给三姐妹一人分了一块,三人第一回吃到糕点,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 这几天她们就和在梦中一样,怎么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呀! 阮玉又看了眼在菜园子忙活的那男人,走了过去,结果还不待她开口,院墙外就传来了一声吆喝:“哥!来活了!” 阮玉和朝鲁都是一愣,朝鲁放下锄头后也看到了身后的她,阮玉抿唇:“你先去看看啥事。” 她没听错的话好像是和朝鲁一同在青山县铁铺里干活的铁柱,阮玉默默返回厨房放下了绿豆糕。 朝鲁很快去而复返,径直就去了厨房。 “是铁柱。” 阮玉猜到了什么却没开口:“怎么了。” 朝鲁:“铁铺那边接了个大单子,我们可能要提前过去了。” “什么时候走?” “明天。” 阮玉抿唇道:“行,我今天帮你收拾准备。” 她指了指灶台上的盘子:“这是刚蒸的绿豆糕,你吃了吧,我一会儿再烙点饼,你带到县城去吃。” 朝鲁说完那话之后一直在看阮玉的神色,见她神色似乎没什么变化之后眼神有些黑沉。 “好。” “我会解,即便不靠这个老秃驴,但你可想好了。” 对方似乎沉默了一瞬,“恩怨与他无关。” 周围又安静了片刻。 对话结束,脚步再次靠近。 朝鲁体内似乎开始膨胀,他感觉一头兽快要奔出胸膛、冲破皮肤。 这种感觉比蛊毒发作的第一天还要严重百倍,但现在,没有令他舒缓的法子,他的血液是滚烫的,舌尖都出现了铁锈味,想撕咬、发狂…… 忽然,朝鲁感觉一只手靠近他的脖颈,他几乎马上就可以冲破束缚扭过身子,但对方更快一步—— “嘘!” 一股浓烟忽然喷到了他的脸上,下一瞬,那股汹涌的暴戾便被渐渐压制下去。 池边的人不断地在水中加着什么东西,屋内的药味越发浓郁…… 阮玉将朝鲁的行李全部准备好,又烙了十来个饼当做干粮,一忙就忙到晚上。 在厨房待了一天,阮玉想去洗个澡。 朝鲁明天就要走了,可没这样好使唤的劳动力了,于是她开始烧水。 朝鲁来回厨房三四次,才终于把那个新的浴桶装了一半,又最后提了两桶开水进来:“放这行吗?” 阮玉到净房看见这么大个浴桶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弯起唇角:“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朝鲁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阮玉半点儿没察觉到男人的异样,她完全头沉浸在了泡澡的舒适中 真好啊 上辈子她也是到府城之后才能享受泡澡的,当时找木匠打浴桶还花了不少钱呢,早知道朝鲁这么能干,哎 阮玉这会儿不着急了,她慢悠悠地通发、洗头、冲洗,恨不得能在浴桶里多享受一会儿。可惜现在没有香胰子,要不然就完美了。 她泡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有些昏昏欲睡时,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阮玉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忽然被人从浴桶里抱出来了 ! 阮玉惊呼一声,下一瞬就对上了朝鲁紧张的眼神。 “你干嘛!” 朝鲁见她没事才猛地松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是扯过旁边干净的巾帕就将人裹住,大步走向卧房。 朝鲁动作很快,轻轻松松就把阮玉身上的水擦干净,将人塞进了被窝。 巾子一丢,朝鲁也钻了进去。 他一进来,阮玉立马就不冷了。 “浴桶我明早再收拾。”他声音带着几分暗沉,阮玉这会儿听出来了。 “你刚才干嘛。” 朝鲁眯起眼睛看她:“我以为你溺水了。” 阮玉先是一愣,随后睁大了眼:“我就泡个澡,咋可能溺水!” “那谁说的准,你都睡着了,一会儿滑下去了怎么办。” 阮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且不可理喻。 不过她的确也不想泡了,水温渐凉,哪有朝鲁身上暖和,她这会儿困意上涌,昏昏欲睡。 可朝鲁却不想睡,怀里温香软玉,睡得着才怪,见阮玉呼吸渐渐平稳,他大掌开始有些不安分起来。 阮玉没多会儿就睁开眼嗔怪地看他。 还说十日一次呢,她那天就不该心软! 回来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就来了足足五次,她都快累死了! 朝鲁也深深地看着她,只是手上动作不停,阮玉咬唇:“我困了。” 朝鲁还是不说话,只是去咬她的耳垂。 这是这次归家他发现的好去处,回回亲这,玉娘都敏感的不行。 果然,阮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后,朝鲁才不慌不忙道:“白天在菜地,为何生气?” 阮玉被他的撩拨弄得心神荡漾,哪里还记得什么菜地的事,她摇头:“没啊” 朝鲁也不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那我提前离家,真的没有不高兴?” 阮玉这会儿听懂了。 这是怪她没在意? 难怪晚上打洗澡水的时候也格外沉默。 她不是不知道,好些男人出门,家里的女人都十分的不舍和牵挂,但是她扪心自问,倒是也没有这般。 可能是上辈子经历的分别太多,不过是去县城又是做正经活计,没什么不舍得。不过阮玉转念一想,是不是她上辈子就是这样一次次让朝鲁失望心寒,最后他上战场的时候才那么的决绝? 她没那么矫情,但却不想再当寡妇了。 于是她片刻后就主动搂住了朝鲁的脖子,头一回温柔小意道:“是有些,但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更多的是心疼你吧。” 阮玉说完这话,帐内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朝鲁的呼吸果然就沉了起来。没多会儿,那张不堪重负的架子床重新咯吱咯吱了起来 “好、好了!” 阮玉立马收回手,耳尖渐渐变得有些红。 朝鲁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叹口气,又贴上去揉了揉她的脸蛋。 “不会有事了,我保证——” 阮玉垂下眼“嗯”了一声。 “明日就是上元节了,我答应带你去看花灯的。” 阮玉:“你身体还没恢复,要不……” 阮玉也想看花灯,但考虑到朝鲁的身体情况犹豫说出了这话,但话还没说完,她便察觉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一眼—— 朝鲁嗓音嘶哑:“还说什么吗?” 阮玉:“……” 第 62 章 062 上元节是除夕之后紧接着的重要节日,这一天,灵州府城从城郊到市中心都很热闹,长街上挂满了花灯,朝廷不设宵禁,百姓们可自由上街逛街吃喝玩耍猜灯谜,河边到了子时还会放烟花。 既然朝鲁说他身体没什么大碍,阮玉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于是前一天晚上就让璇娘和青果准备好明天出行的安排。 呼日勒和秋夫人也在这里住下了,大汗第一次穿上了中原的衣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还愣了一下。 “父汗,您……”查尔想说什么还没敢,倒是朝鲁直接了当:“父汗像个中原的货郎。” 院内安静了一瞬。 呼日勒:“……” 秋夫人憋笑。 这也不怪旁人,只因这次来的突然,衣裳只能去成衣铺子里面买,像呼日勒这个体量的,的确很不好找,也就没得挑。况且在中原,一般这种尺码的衣服……都是干体力活的人才会……一般的文人墨客,估计也穿不了…… 呼日勒:“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朝鲁嗤笑一声:“父汗这就睁眼说瞎话了,我的衣裳可比您多,之前在凉州的时候玉玉就亲自为我挑了布料,这些都是量身定做的,就连这腰带看起来都比您的精致一些。” 阮玉坐在自己房子里刺绣,刻意去忽视陈氏和李全的争吵。 “有什么不好的?那可是员外家!过去之后吃香喝辣,咱们家也能得一大笔银子!宝儿明年就要去上学堂了你知道的吧,处处都要花钱!她现在已经是这样,能做个妾就算不错了!何况是员外家!” 又是一阵打骂声,阮玉听得心烦,手下的针也凌乱了起来,越绣越快越绣越快,后来她干脆用绣篮里的剪刀刺啦一声,将绣布全部划烂了。 两滴泪痕,还是打湿了手中的绣布。 “你以为你这外甥女是个什么好货色吗?前天白天自己跑出门去,当街和对面的花嫂子吵了起来,又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鬼混到天黑才回来,放眼这青山城,还有谁会要她!” “你给我住嘴!” 阮玉将手中的绣蓝一扔,趴到了床上。 刘员外她是见过的,色眯眯的一个老头子,家里小妾三四房,还是凝玉楼的常客。肥头大耳的,阮玉一想起来就想吐。她被陈氏卖进凝玉楼的时候不想死,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不想死,可要是真让她进了员外府,成了那头猪的妾,她想死了。 阮玉忍不住呜咽了起来,这是她憋了好久的眼泪,痛痛快快的释放了出来。哭完了,她开始想今后的人生。 陈氏和李全那边整整对骂了一个下午,街坊四邻都在指指点点看笑话的时候,阮玉推开了房门。 她带着一脸的坚定走到了陈氏的房子里,“舅舅,她说的没错,前天我是出去见了个男人。” 陈氏和李全一愣,随即陈氏扬起胜利般的笑:“看我说的没错吧。” “而且我还会嫁给那个男人,所以,舅母,您就别费心了。” 阮玉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留陈氏和李全楞在当场。 阮玉回到房里心乱如麻,她只是想终止这场闹剧,一时冲动说出了那些话,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哎,只不过现在要如何收场? 员外府。 谢绍很少来这边送肉,只是刘员外这次给的钱足够多。员外府厨房的人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头刚刚断气不久的鹿,连连搓手。“真不错啊,这样肥的鹿,好久没见到过了。” “看好了吗,看好了结银吧。” 那厨房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态度嗤之以鼻,“通知账房,给他结银!” 谢绍头也不回的走了。 “把鹿鞭炖汤给老爷,马上要再来一房姨太太,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嘿嘿,王哥,我听说新来的这个,是个窑姐儿?老爷怎么看上她了?” “胡说什么!就是那个城郊的李书生家,只是个进过窑子的,后来跑回来了,要是真的窑姐儿,怎么可能还接回来?” “嘿嘿,那可不一定。是李家那外甥女吧?我年前见过一回,长得可水灵了!” 两个男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谢绍的耳朵里,他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蹙起了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从员外府出来,谢绍去了集市,他很少下山,一般都是出来卖肉的时候会顺带买些生活必需品,马上入秋,需要置办一些过冬的物资。 山上冷,棉被是必须的,以前的那床已经彻底破旧。谢绍走到一家弹棉被的铺子,给了掌柜二两银子:“十斤的棉花被,五天后来取。” 那掌柜见有生意上门,自然喜不自胜,何况出手还这么大方:“好好好,没问题,我家的棉花松软暖和,保准客官满意!” 今天来棉花铺子弹棉被的人不少,铺子里的妇人都在叽叽喳喳的聊八卦。 “我听说李全家那个外甥女,马上要进刘员外家了!” “就那个进了青楼又跑出来的?那还是黄花闺女么” 谢绍不可遏制的皱起了眉头。 那掌柜的本来还想推销一下自己铺子的新面料,见对方面色瞬间变得阴沉可怕,愣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谢绍头也不回的出了铺子,出门的时候走得急,撞到了花婶子。 “哎呀你这人——”花婶子本来一脸怒火,结果转头看见是个强壮的小伙子,顿时敛了火气:“你这后生,撞了人也不知道说点啥。” 谢绍充耳不闻,头都没回。 阮玉两天没吃饭了,李全心里愧疚的很,正发愁的时候,三陆坝那边的媒婆上门了。 阮玉看着媒婆带来的二十两白银,愣住了。倒是陈氏,眼睛都红了。 “哎哟,姑娘给个准话呀,我还等着给人回话呢!那谢家猎户虽然住的偏远些,但好歹能赚钱呀,听说他能猎野猪,猎鹿,有一回,还猎着熊瞎子了!这些东西,哪一样不值个一百两哟姑奶奶。” 阮玉震惊到忘了开口说话。 “您说是谁来提亲?谢绍?!” “对对对,谢家猎户今天一早就过来拜托我了,不过谢猎户说了,姑娘您要是愿意,婚期可能要紧张些,可能会委屈些姑娘,不知道姑娘愿不愿” “凭什么!我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便宜他了?二十两太少了!刘员外给了三十五两!”陈氏忍不住高声说道。 那媒婆上门前就听说了这家子的事,虽然想不通谢绍为啥突然要娶人,但也从骨子里瞧不起陈氏这样的女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倒是阮玉,气笑了。 她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媒婆送来的聘银,笑道:“劳烦婶子传个话,就说我愿意嫁。另外其余的礼节什么的一概不需要,要是他也愿意,明日黄昏麻烦在城郊河边接我,我跟他回去。” 陈氏和那媒婆都愣住了。那媒婆是个有眼力劲的,忙笑道:“行!行!我这就去给谢家猎户传话去!” 媒婆一出门,陈氏就开始了:“你什么意思呀!你就这么应下了?!刘员外那边怎么办?!就算你愿意嫁也得把刘员外的银子钱给赚回来吧!” 阮玉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去,头也不回的就回了房间。 陈氏反应了半天,才嚷嚷了起来:“你听见没!这就是你外甥女!” 李全一直默默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头都没抬,他没脸面对自己的外甥女,也没脸面对自己已经去世的妹妹。 “你给我闭嘴!”李全抬头,无法抑制的吼了陈氏:“明天就去把刘家的银子给退了!再多说一句,这个家不要也罢!!” 陈氏到底是还怕自己丈夫的,被李全两嗓子一吼,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当场就闭了嘴,只敢私下嘀嘀咕咕两句。最发愁的是刘员外给的银子,她已经花了二两买了个新的簪子,这下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阮玉给的,全部又添补回去了。 阮玉回了房,心还在砰砰砰的直跳。她想不通谢绍为何突然提亲,但不得不说,这在一定程度上,救了她的命。 那个结实宽阔的背影出现在了她脑海里,阮玉心里当下就拿定了主意。就算是嫁给一个乞丐,也比继续留在这里好! 那边,媒婆得了准信就火急火燎的回了三陆坝给谢绍回话。 谢绍家在三陆坝镇的最西头,因为打猎,住在山上。屋里统共是只有一间木屋,谢绍的木工活做的极好,房屋遮风避雨,南北通透。厨房设在木屋子的外头,油烟顺风,还有一个不大的院子,院里一口井,一个鸡笼,还养了只大黄狗。 是很朴素的日子。 谢绍自小靠山吃饭,除了木屋,还在屋子后台开辟了一个不大的山洞,平时用来处理猎物和储存东西。 金婶到的时候,谢绍正在院子里劈柴,她跑的快,气喘吁吁:“事成了!事成了!” 谢绍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金婶满脸堆笑:“婶子没白跑这一趟,那姑娘家当下就答应了。” 谢绍点点头,继续劈柴。 “那姑娘可是个心里有注意的,我原本以为她还要等等,谁知道人当下就说成亲礼节什么的都不要,你要是点头,她明天就跟你过来过日子!” 谢绍又停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不过细想也就明白了,那样的境遇,都是巴不得的逃出来。这样也好,也省了他许多事。 “虽说那姑娘进了那种地方,不过我瞧着倒像是个好人家的。这样也好,你一个人在这山上,也没个人照顾你,多个人,以后知冷知热的,婶子也放心!” 谢绍转头进了屋里,取出来一个钱袋子,递给了她:“收着吧。” 金婶一愣,那钱袋子一看里面少说也有十贯铜钱,当下忙道:“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你以后有了媳妇儿,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省着点,好好过日子。” 谢绍不接话,只是不容拒绝的将钱袋子递给她,金婶看拗不过,只好接下。 “那姑娘说了,你要是愿意,就明日黄昏在城郊河边接她。” “知道了。”谢绍转身继续拿起了斧头,专心的劈起了柴火。 朝鲁忽然低低在她耳边笑道:“也行,你应我一事,我也答应你的条件,也算抵消。” 阮玉被他绕晕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 她不想答应他什么事,用小拇指想都知道没好事…… “那不成。”朝鲁忽然将人腰间一掐。 “这么不乖,真的很想在这里就撞你。” 第 63 章 063 湖面上的一艘画舫静静停在湖中心,说是游湖,倒是一点没动。 这画舫上还有小厨房,能生火煮饭,不多时,船上便飘出一股鱼汤的香味。 不是阿吉做的,也不是璇娘青果,甲板上只有朝鲁守着个小锅,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泡。 阮玉睡醒之后也听到了动静,皱了皱鼻头便悄悄打开一扇窗看了出去—— 朝鲁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全神贯注煮鱼,小臂被挽了起来,露出精瘦的肌肉。 他似乎没察觉,全身心忙着手里的事情,一个大块头坐在小板凳上,衬得面前的锅也很小。 这画面有点违和,却令阮玉的唇角扬了扬。 朝鲁心有所感,侧头看了一眼,阮玉马上就缩了回去。 朝鲁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笑。 他起身,从门外绕了进去。 “起了?” 阮玉躲在被窝里不说话,朝鲁便上前连人带被整个一抱—— “你!” 金婶越想这桩婚事越觉得不错,喜滋滋的回了自家屋子。金叔在院子里刮鱼鳞,问道:“成了?” “成了!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啥叫真正的美人儿,那叫什么,如花似玉!对!谢绍真是有福气了!” 金叔手上动作不停,笑道:“人家谢绍也不错,模样标志,身板结实,又能养家,就是性格冷了些,多少姑娘都想嫁哩!” 金婶想了想谢绍那身腱子肉和英俊的脸,附和道:“也是,那这对还算般配,谢家就是背了点道,但是谢绍那孩子肯上进,又吃苦,我看两人能把日子过好!” “估计也不摆酒席了,这些年我们受了他不少恩惠,过两天等人到了,你过去送点东西吧。” “要你说!我都记着哩!”金婶喜滋滋的去了厨房,把挂在墙上风干的腊肉和腊肠取了几串,这还是年初谢绍给分的猪肉,金婶一家一直舍不得吃,干脆腌制风干做成了腊肉。一洗一煮,炒菜蒸饭都入味的很! 次日一早,阮玉行李不多,不出一个时辰都打包好了,李全满脸愧疚的进来了。 “可儿,舅舅——” “舅舅你别说了,昨天我说话也冲动了些。还是那句话,这对我来说是个好去处,我已经决定了。昨天对舅母那样说是我太冲动了,但我不后悔。还是谢谢舅舅一年多的关照。” 这些话让原本就愧疚的李全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个你拿上!”李全不由分说的往阮玉怀里递了个钱袋子。“其实舅舅本身也不会让你嫁到员外府去,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借口,你如今要嫁人了,舅舅自然要给你一份嫁妆!” 阮玉有些吃惊,她原本还想着私下把聘银给李全一些,她不想便宜了陈氏,但舅舅还是亲的,至于谢绍的钱,她以后慢慢还。却没想到李全竟然先给了她。 “舅舅,这” “你娘去的早,我这个做舅舅的接你接晚了,又害你受了那么多苦,这你要再不收下,真是不准备认我了。” “不,宝儿马上要上学堂了,这钱” 李全大手一挥:“没那么夸张!你放心!陈氏不敢说半个字,放心拿着!” 阮玉还想推辞,但看见李全这几日憔悴的脸色,犹豫了好久,还是收下了:“行,这钱先放我这,到时候您要是有什么事,托人带个话。” 李全摆摆手,他就是再难也不会跟自己外甥女开口,那还算是个人吗! 李全走后,阮玉静静的坐在床边,想了很久。一直快到午饭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谢绍就像一堵墙一样,站在门口:“我来接人。” 阮玉要出嫁这事动静还不算大,街坊四邻知道的也少,李全打量着眼前这个后生,倒没想到他会亲自上门来接人。阮玉显然更没想到。 “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李全想招呼人进去吃顿饭。 陈氏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但她也做不了李全的主。只是菜刀在厨房剁的震天响:“家里本来就没多少米和粮,还要招待一个外人!” 阮玉从屋子里赶了过来,一眼就看见站在堂屋里的谢绍,高大的背影顿时给了她很多安全感。先前两次遇着人都觉得没啥,这会儿倒生出了几分羞涩。 “你怎么亲自来了?”她嗓音轻轻的,还带着一丝甜软。 谢绍猛地回头,就看见阮玉一双大大的杏眼正直直的望着自己,那双眼仿佛会说话,水汪汪的。他不自觉的别开眼:“帮你拿行李。” 让她一个姑娘家,拿着行李在河边等他,这事儿谢绍做不出来。青山城又不大,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李家的位置。多走几步路的事,谢绍也没觉得有什么。 阮玉一愣,两朵红晕飞上了脸颊,忍不住的咬了咬唇。她这亲成的,古往今来第一人吧,新郎官上门替她搬行李不过眼下这情况,她也从没奢望过什么。他肯登门已经很好了 “你吃饭了吗?”阮玉听见陈氏的声音就有些烦,偏着脑袋小声问谢绍。 谢绍看懂了她的意思,“吃了。”他本来也没想留饭。 “舅舅,等有机会回门的时候再吃吧,今日我想先过去,还得收拾收拾。” 李全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外甥女的意思,也没那个脸留人,只好把人送了出去。 青山城每家每户中午都有歇晌的习惯,这会儿日头正毒,外头人不算多。阮玉刚出屋子,就听见了李全和陈氏的争吵声。她不耐烦的捂了捂耳朵,转过身却立马换了个表情,开心的对谢绍道:“我们走吧。” 谢绍嗯了一声,看出来她的确不喜欢这个家,也没多说什么,一个人轻轻松松的就拎起来三大筐子的行李。阮玉跟在她身后,两人朝着城郊出发。 现在的天气,正是秋老虎的时候。正午出门,太阳火辣辣的,没走一会儿,阮玉脸色就有些红了。谢绍人高腿长,走的飞快,阮玉渐渐跟不上他,走在后面没一会儿就累的不行,开始喘了起来。 谢绍听见动静,才回了头。刚一回头就看见娇滴滴的姑娘被太阳晒得脸颊发红,莹白的小脸上有细密的汗珠,乌黑的发丝黏在额角,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掩不住的美貌。 “我走慢点。”谢绍抿抿了唇,刻意放慢的脚步。 阮玉心思甜丝丝的,就知道他外冷心热。 但是真的等进了山,阮玉傻眼了。她没走过山路今天还穿了双软底绣鞋,好看却不护脚。“你家还有多远” 谢绍这会儿也出了点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快了,还有几里。” 几里的山路?!阮玉差点没站稳。但她看谢绍一个人还拿着那么多行李,实在说不出累这个字。谢绍这路常年累月的走惯了,对他而言自然没什么,当下虽说提了些行李,但还没有他之前扛过的野猪重,他也体会不到姑娘家的难处。 阮玉哭丧着脸,跟在他身后。真不是她娇气啊,是的确没太了解情况,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 脚底板开始火辣辣的痛了,阮玉静静的咬着牙,不敢吱声。走过最陡峭的一截山路,终于到了一座桥下,那桥下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流水潺潺,还带来一阵山风,清凉拂面,舒爽得紧。 阮玉已经满头大汗了,被这凉爽的山风一吹,当场就想坐下休息休息,但又偷偷的打量了一下谢绍,没敢开口。 倒是谢绍也正有此意,将行李往溪水边一放,“休息一下吧。”阮玉闻言大松一口气。 她靠近那条小溪,立马感到扑面而来的清凉,溪水清澈的能看见底部的水草,还有透明的小鱼小虾,阮玉从怀里取出帕子,投了进去,拧了两把,就开始擦起脸来。冰镇的溪水拍在脸上着实让人舒爽,到最后干脆用手掬了水直接往脸上浇,暑意顿时消了一大半。 谢绍也在不远处痛快的洗了把脸,水珠在他脸上沿着锋利又英挺的轮廓往下低落。一时把阮玉给看愣了,她没有仔细看过他的长相,只知道模样高大,如今细细看来才发现,他长得其实很是英俊,只是有些黑,但也有股纯阳刚的野性。 谢绍察觉到她的视线,看了过来,阮玉连忙别开视线,佯装着拧帕子。头顶罩下了一片阴影,阮玉下意识的抬头,就看见谢绍递给了她一个小竹筒。 “喝完上路。” 她连忙伸手接了过来,打开盖子,浅浅的抿了一口。是沁甜的泉水,应该是谢绍刚刚走到那山岩上的泉眼处接的,冰冰凉凉带着甜意,阮玉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谢绍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他微微一愣,不过一些山泉就能让她这么高兴?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注意到阮玉小脸通红,明显是被晒的,再看她衣裳上都有了汗水的痕迹,再往下,谢绍瞳孔剧烈的收缩。 阮玉本来正美滋滋的喝着泉水,忽然就看见谢绍大步朝她走来,吓得她立马把竹筒一合:“我马上好!” 谢绍唇角紧抿,一言不发,走过来就看着她的鞋子:“为什么不说?” “啊?”他语气冷冰冰的,阮玉一时心慌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顺着他的眼神看下去才发现,原来他是看到了自己的脚。 这样的软布鞋根本不适合走山路,阮玉的脚底现在全是水泡,刚才被山泉分散了注意力没觉得,此刻回过神来才觉得火辣辣的疼,从脚底弥漫了上来。右脚边缘甚至有了一些血迹,把那双藕粉色的绣鞋给染红了。 “我,我怕拖你后腿”阮玉低着头,活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勾着脑袋,沮丧极了。 她本以为谢绍会生气,却见他突然蹲了下来,握住了她的脚踝。“你坐下,我看看。” 阮玉脸轰的一下,就红了。 男人粗糙又滚烫的大掌覆在她肌肤上的一刻,皮肤像被什么东西爬过一样战栗。谢绍也愣了一瞬,手中的触感就像羊脂玉一样,又滑又嫩,他懊恼的蹙了蹙眉,又立马松开了手。 “你别误会,我就是看看你的伤。” 对着阮玉有些感动的眼神,他想了想,但不在这个上面—— 那卖孔明灯的中原商贩说,要写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之类的话放上天,写的越大,月老定能看见。 可现在朝鲁反应过来了。 那是那个中原商人,忽悠他买更大的灯罢了。 第 64 章 064 看完了花灯,已经快子时了。 阮玉到了后面已经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 朝鲁走到她身边,弯腰将人抱了起来,阮玉也没醒,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就继续窝在他怀里睡觉。 画舫上有寝室,阮玉白日就在这睡了一会儿,这会儿朝鲁抱着人,又将她放到了榻上。 望着人娇憨的睡眼,朝鲁呆坐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去收拾甲板上的东西。 又去将自己洗漱了一番,关好门窗回了房。 阮玉睡至半夜,忽然感觉到有点热。 那种被包裹的感觉又来了。 她忍不住动了动,却在下一瞬忽然被人抵住,阮玉瞬间清醒,扭头去看—— 朝鲁一双眸盯着人,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阮玉没有误会,就是有一些些的不太适应她乖乖的坐下,红着脸,脱了鞋。 “我可能会碰到你,你别介意。” 阮玉轻轻的摇摇头:“不会。”他很守规矩,她相信他。再说,两人很快就是要做夫妻的人了,她没什么可介意的。 谢绍很小心的避免碰到她,但在看到她脚底伤口的时候,面色还是忍不住的出现了自责之意。他走山路走惯了,完全没意识到阮玉的情况,也没注意到她的鞋子。这样软的绣鞋,只适合在家里穿穿。 眉头不可遏制的皱了起来,他常年不苟言笑,一皱眉头就显得严肃,阮玉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谢绍回过神来,替她又穿好了鞋。 “你不能再走路了,上来,我背你。”他一边说,一边背过身子,蹲在了阮玉的面前。 阮玉整个人愣住:“不这山路这么陡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能走的。” 谢绍显然很不喜欢她的逞强,语气也冷了几分:“你再逞强,脚就废了,到时候麻烦我的更多。” 阮玉咬住了唇,内心更多了几分愧疚。 “可是那些行李”阮玉她不觉得自己有多瘦,比起很多同龄的女孩她该有肉的地方,都有况且那些行李那么重,谢绍就是再强壮,也不可能同时把她和那些行李都带上。 谢绍显然也在想这个问题。 “谢绍哥!谢绍哥!”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喊声。谢绍和阮玉都下意识的看过去,从溪水上的石桥上跑过来了一个人,是个少年,瞧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谢绍立马站了起来,把阮玉挡在了身后,尤其是她现在还露在外面的脚。 “谢绍哥,我娘喊我过来给你帮忙,说是嫂子进门肯定有很多行李!”这少年是金婶的儿子,叫金元宝。 阮玉没忍住好奇,悄悄的从谢绍身后探了半张小脸出来,对面的少年见了,立马楞在了原地。 谢绍注意到了,轻轻蹙眉,侧过身子挡了挡:“不用。” 元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谢绍哥,你这这么多行李呢,还是让我帮你吧。” 搁在平时,谢绍一定会拒绝,可现下他回头看了看阮玉的脚,抿了抿唇。“你待在这儿,帮我看着这些行李,我一会儿回来拿。” 元宝一怔,然后明白了:“行,没问题,谢绍哥,你慢些!” 谢绍回头,重新蹲下:“现在可以上来了吧。” 阮玉揪了揪裙子,有几分羞意,元宝很是识趣的背过身去,阮玉这才慢吞吞的趴在了他的背上。宽阔,结实,温暖。是阮玉的第一感受。她趴上来的一瞬间,谢绍脑中也轰的一声。软,轻,还有不可避免的柔软压在他的背上,让他不自觉的哑了声音:“抓好。” 阮玉自然没敢搂人家的脖子,只好紧紧的抓住他肩膀上的衣襟。谢绍稳稳的站起,人就朝前大步走去了。 “我,是不是有点重啊”阮玉有些忐忑的问道。这条小溪到他住的地方,大约还有五里的山路。阮玉有些担心。 “不重,没有野猪的一半重。”话刚落音,四周好像一下子静了下来。 阮玉几乎是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后脑勺。他,他刚才说什么?!他拿她和野猪比?! 谢绍显然并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只是背着人走的又快又稳。阮玉很轻,他毫不吃力,很快,两人就回到了谢绍的屋子。 篱笆院子的门一开,大黄狗就冲了上来,摇头摆尾,显然对主人的归来十分高兴。而阮玉确是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就抓紧了谢绍的领口。他察觉到了,没说什么,将人背着进了屋,放在了凳子上。 “那是阿旺,很乖,不咬人。”谢绍将她放下,招了招手,阿旺就从院子里进了屋。 显然,对于新来的女主人,阿旺也充满了好奇。 阮玉动也不敢动,僵硬的坐在凳子上,阿旺围着她不停的嗅,谢绍察觉到了她的害怕,给了阿旺一个指令,大狗狗又重新走出了房子,乖巧的卧在门口了。 “它很听你的话” “嗯,阿旺救过我。”谢绍走到厨房,端来了一壶水,放在了桌上。 “你就坐在这别动,我去把行李拿回来,很快。” 阮玉仰着脖子看他,乖巧的点了点头。阮玉一双眼看人的时候像会说话,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因为热所以白嫩的小脸上还带着粉霞,谢绍不自觉的别开了眼。他把水壶放在阮玉面前,示意她自己倒水喝,而自己走到墙边,取下绳子,准备出门了。 “谢绍哥!谢绍哥!我把嫂子的行李都搬上来了!”谢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元宝气喘吁吁的声音。 阮玉也下意识的往门外看,元宝显然没留在原地等他,而是自己把阮玉的行李全都搬了上来。谢绍脸色一沉,推开院门,就迎了上去。 “怎么上来了?”他蹙着眉,显得有些凶。 元宝把东西放下,擦了擦汗:“没事儿,这些东西也不重。” 谢绍显然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善意,此刻皱着眉头,不知道的,还要误会他是嫌人多管闲事了。倒是阮玉,从屋里一瘸一拐的出来了。 “元宝,谢谢你。” 谢绍猛地回头,元宝也愣住了。阮玉站在门口,笑意盈盈的看着门口的两个男人,元宝下意识的脸一红:“没事嫂子,应该的。” 阮玉垂下了眼,对于这声嫂子,谢绍没反对,她也没说什么。 “给,拿着。”谢绍从怀里给元宝掏出了几枚铜板,元宝一愣,连连摆手:“谢绍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显然紧张极了,连忙推辞。 “拿着。”谢绍声音一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元宝有些无奈,求救般的望向不远处的阮玉。阮玉觉得有些好笑,只好开口说道:“算了吧,元宝也是好意,过两日我亲自做些糕点,当做谢礼,可好?” 谢绍沉思片刻,才收回了手。元宝长松一口气,递给了阮玉一个感激的眼神。忙不迭的把东西都放了下来:“那嫂子,谢绍哥,我先走了,我娘还在等我!” 阮玉看着他逃一样的背影,心里暗暗发笑,不禁打量起院门口的这个汉子。 心肠肯定是个热心肠,不然也不会主动帮她这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就是老是冷冰冰凶巴巴的,面冷心热的典型了。 谢绍把东西都搬进了屋子,见她在门口站着还不动,又蹙了蹙眉:“脚不疼了?” 阮玉一愣,回过神来,“疼”刚才没留神,这会儿注意力全集中在脚上才发现,脚底火辣辣的疼,直钻心。她瞬间就红了眼眶。 谢绍:“” “过来。” 阮玉慢慢的挪着步子过去,走到了谢绍的面前。男人高大的身影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谢绍让她坐下,然后拿来了一个盆。 “你脚伤了,要泡药水。等着。” 阮玉一愣,就看见谢绍在盆中先倒了一盆热水,又走到院子里,取了一些晾晒的干草,放入了盆中。“等水温凉了,颜色变深,再放进去泡。” 阮玉点点头:“你还懂医?” “不懂,一个人经常进山,有时候伤了,就会一些简单的处理。我去弄饭,你就坐在这儿,别起身了。” 阮玉很是听话的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暖的。见谢绍进了厨房后,她这才开始打量起这间朴素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虽然家具也不多,却收拾的井井有条。东西分门别类的全都归置妥妥当当,最多的就是工具,可见他动手能力极强,就包括阮玉现在泡脚的这个木桶,一看就是亲手打的,木头被打磨的光滑细致又圆润,是上好的木工活。 “还挺会享受。”她忍不住勾了勾唇。 整个院子都透露着一种安贫度日的气氛,这就是她以后生活的地方了,阮玉忍不住泛起了一丝丝甜意,这虽比不得城镇上的繁华,却意外的让她安心。她很欢喜。 晚饭是谢绍做的,阮玉虽然很不好意思想去帮忙,但脚底一直火辣辣的痛,谢绍也没说让她泡多久才行,中途又过来给她加了两次热水,阮玉也就一直没起身。直到晚饭摆上了桌子。 阮玉的行李还没收拾,谢绍找了半天,才替她找到了另一双鞋,阮玉穿上鞋,小心的走到的饭桌前。 “好些了吗?” “好多了!”阮玉惊喜的抬头看他,脚已经没有下午那阵那么痛了,也能勉强走路了。“你的药真管用!谢谢!” “那过来吃饭吧。” 阮玉开心的走到了饭桌前,仔细一看。一碟青翠的醋拌黄瓜,一碟咸菜,四个玉米面窝窝头,一盆又鲜又香的菌菇汤,外加两碗白米粥。十分的简单朴素,却透露着一种难得的家常味道。 “想吃肉的话要明天,今天来不及了。”谢绍解释道。 阮玉连忙摇头:“不用,很好了,很好了” 谢绍没说什么,给她递了一副碗筷,坐在她对面,一声不吭的吃了起来。 窝头意外的暄软,菌菇汤也十分的鲜美可口,阮玉小口小口的吃着窝头喝着汤,不禁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又起了几分好奇。 他一个人生活,所以才这样的十八般全能吗?又会打猎,又会做木工,没想到做的饭菜竟然也还不错? “你看啊,这画里只有景色没有人,不完整,你应该把我俩画进去,就在这,肩并肩坐着,最好和昨天一样,我抱着你那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定是佳作。” 阮玉:“……” 她半晌都没有说话,脸颊憋了个通红。 他到底懂不懂留白之美,这比例一看就是要突出天空,人自然是微小一点,还抱着…… 无耻!无耻之尤! 第 65 章 065 “瞧你,我就同你开个玩笑,还当真了。” 吃饭的时候,朝鲁还在一个劲儿地解释。 阮玉却根本不理他。 晚膳是冬瓜排骨汤和烙饼,另带几个小菜,阮玉吃了一块饼就慢条斯理地喝起了汤。 朝鲁一边给媳妇解释,可一边也是饿狠了,吃了四大张饼子还停不下来,终于惹得阮玉看了他一眼。 “中午没吃饭?” 朝鲁咧嘴:“吃了,下午太累了,还跑去城郊驱赶了流民。” “什么流民?” 门外,自然是传来了潘氏哭天喊地的叫骂声,但是朝鲁毫不在意,他甚至拉着阮玉朝屋里走,还想继续去吃那碗阳春面。 阮玉看着朝鲁还有些晕乎乎的:“不、不管了?” 朝鲁颇不在乎地笑了笑:“怎么管?钱,不可能给,门,不可能进,他们愿意在门口嚎就嚎吧。” “可我们也要出门的呀。” 而且真让潘氏在家门前闹,这周围的邻居们怕也是有意见的。 朝鲁揉了揉她头:“放心吧,对付无赖有对付无赖的法子,保管两天,他们就收拾东西滚蛋了!” 阮玉睁大了眼。 “不过你先和我说说小琪小荔的籍书是咋回事?” 阮玉叹道:“我当年走的时候没找到,她分开藏的,我本来准备正月过完就去找里正,现在管理户籍没有那么严格,不知道能不能重新办。” 朝鲁点头:“这是大事,因为我问过了,进学堂也必须要籍书,小琪的这个要紧些。” 阮玉一听这话就有些急:“那我明天” 她话没说完,又想起门口那潘氏,眉头皱了起来。 朝鲁忽然笑道:“行了,你该干啥干啥,这事我会解决,这两次上集你都卖啥了,让我看看。” 因为朝鲁和阮玉提早就给豆婶和刘家打过招呼,所以任由那潘氏在门口撒泼耍穴也没有人理她的。 刘阿婆也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又从儿媳口中听说了刚才所有的经过,唏嘘:“这阮氏身世也真够不容易的,上次只是听了个大概,没想到这其中还这么弯弯绕绕。” “可不,那可真是厚脸皮到极点,狮子大开口,还打上阮霜她们的主意,我呸!” 红梅嫂也是个义愤填膺的,忍不住就在家骂了起来。 刘阿婆叹:“这世道正常,其实你且别看这两口子闹得凶,其实多半也就是个纸老虎,朝鲁对付这种人有一套。但最麻缠的,不是正大光明跟你闹的,而是在背地里阴戳戳的使坏,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 红梅大概也知道婆母说的是谁,于是也跟着叹了口气:“是这个道理” 的确如刘阿婆所说,潘氏和杜远也就是看着外头凶,不出半日,朝鲁就把他们的底细摸清了。 在神木镇朝鲁认识不少人,很快,消息就从后门送了进来。 灵州在北方,果然是今年冬天的雪灾,让不少难民都纷纷南下,估计是没有亲戚也没有粮食,这两口子只能是一路走一路打听,来找阮玉也纯属就是想厚脸皮讨笔银子。 这种人你说他不可怕吧,他没啥能输的,的确是无赖,可你要说他可怕吧,那真是算盘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好在他们一上来就撕破了脸,要是遇到个有心眼的不撕破脸跟你打亲情牌,那才真叫恶心人。 “我打听到那个男的前段时间还被追了债。”铁铺的伙计小声道。 朝鲁很快就抓住了这话里的重点:“债主是谁?” “马老三。也是逃难过来的,但是人家有本事,十天前就在县城落脚了,这两口子不大敢去县城估计是这个原因。” 朝鲁略思索了片刻:“这就好办了。”他低声在那伙计耳边交代了几句,对方听着听着连连点头 自那日后,潘氏和杜远当真在家门口赖下了,一卷破草席,一床破被褥就在门口打了地铺,这潘氏现在已经完全沦落成一个泼妇,为了钱是一点儿形象都不要了,披头散发和一个乞讨的老妪没什么区别。 但凡有人经过,那潘氏就会开始哭天喊娘:“大家伙过来评评理啊!就这家的,我外甥女阮玉,心是真的狠啊大冬天的连她舅舅舅母都不管了,欠着银子也不还啊大家过来评评理啊!” 神木镇就这么大,谁都知道这家住的是谁,虽然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心里犯嘀咕,可这年头谁想惹上麻烦事,最多看两眼热闹就走了,潘氏又喊又叫的,一天过去也没力气了。 “这死丫头片子,心是真的狠。”潘氏咬牙切齿看着丈夫:“当初你就不该心软拉她们一把!” 杜远皱着眉头不说话,潘氏继续骂:“当初真是小瞧这妮子了,卷钱跑路过来嫁了人!自己过上好日子了!看看你都成啥样了!不要脸的白眼狼!” 杜远忽然问:“当初咱家那十两银子,真的是阮玉拿走了?” 他昨天分明听到阮玉说拿的是自己的钱。 潘氏一愣,随即要发疯:“你啥意思!你意思我骗你?!你是不是傻啊!她的话你也信?!她娘留下来的钱?她娘留下啥钱了?对,要真是她娘留下来的还有点钱,那就是她在咱们家那几个月一句话也没提过,打定主意要白吃白喝你的,你真是个蠢货!被人坑成这样都不知道的!” 杜远心中更烦躁了:“那当初你先拿那二十两银子也的确是你的不对。” 潘氏忽地跳了起来:“杜远!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跟老娘算账?!我当初拿那二十两是为啥!还不是村里马上要分田,咱们不拿钱先去打点一下,你以为能分到水田啊!” 杜远抱住头不说话,潘氏胸口起伏:“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心里有怨,你现在觉得我也有错了!” 杜远:“没有!行了你别吵了!” “我就要吵我就要吵!!我的个老天爷啊我命咋这么苦嫁了个这么没用的男人还要被你那边的亲戚坑的这么惨” 潘氏的喊叫声家陈家刘家都听见了,豆婶乐了:“这两口子倒是自己先吵起来了。” 而阮玉在里面听见之后也气得不行:“她放屁!我从来没拿过她家一分钱!” 朝鲁此时正搂着人要歇午觉,闻言没忍住笑了:“你也会说放屁了。” 阮玉脸涨红了,她是气狠了,说完她看向朝鲁一副云淡风轻地样子也忍不住嘀咕:“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一直不出去吧,她还想做生意赚钱呢,定金都收了。 朝鲁伸手去抱人:“放心吧,最迟明天,我听着你这个舅母不简单啊,怕是瞒着你舅在外面还有点啥。” 阮玉也听出来了:“说来也怪了,当初我走的时候她不是怀孕了嘛,现在孩子呢。” 朝鲁沉吟了片刻:“别管,等明天吧。” 朝鲁料事如神,次日一早,潘氏和杜远还窝在角落里打盹呢,忽然面前就来了几个健硕大汉:“杜远!” 一声吼,杜远瞬间一个激灵就醒了。 看见面前人,是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还真的胆子肥了,跑到神木镇来了,不知道我们老大就在青山县啊!” 对方不是别人,正是马老三的手下,潘氏这会儿也醒了,看见对方吓得魂飞魄散。 那几个大汉也不跟他们废话,伸手就要去抓人,潘氏吓得大叫:“别抓我别抓我!我来神木镇就是为了给你们要钱的!就是这家人!他们欠我们钱!” 那几个大汉狐疑地看了眼家,而此时,家的大门忽然就开了,朝鲁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与那几人对视了一眼。 “别胡说啊,我们家可不欠你钱。”朝鲁开口道。 “欠的!几位大爷!我外甥女身上有钱,我外甥女就嫁给了他,真的!你去问他要!肯定有!” 朝鲁双手抱在胸前淡淡看着潘氏表演,而那几个大汉也认出了他:“二、二哥?” 朝鲁挑眉道:“改天去马家见见你们老大,这两人太烦了,一直在我家门口耍赖,交给你们了。” “没问题!” 那大汉立马上前抓住潘氏,潘氏尖声大叫却直接被人捂住了嘴,杜远这会儿是真怕了,也看出朝鲁的确不好惹,改了口风上前求救,朝鲁可怜又可悲地看了他一眼。 “玉玉当初在你家住三个月,活也没少干吧,你就是这么当舅的?实话告诉你,玉玉走的时候一分钱没拿你家的,那十两银子还有那二十两彩礼,到底进了谁的口袋,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这一切到底是你媳妇的问题还是玉玉的问题!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杜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回头看潘氏,那抓住潘氏的大汉也笑道:“看你实在可怜也告诉你一句,你这女人在外面和小白脸还搞过,到头来你出面借钱,啧,蠢不自知啊!” 说完,那大汉就把潘氏连拖带拽拉走了,杜远也同样被人架着,只是他现在和软面条一样,浑身脱了力气,任由对方拖拽远了 人总算是走了,家大门口也终于宁静下来,只是门口一片狼藉,朝鲁皱着眉头将这些家伙什踢远了,又伸手叫来一个流浪汉给了两个铜板,对方喜滋滋就去收拾去了。 回头,阮玉正在门口看着他。 朝鲁大步朝回走,将路人的视线都挡在了外头:“外面风大,进屋说,刚才没吓着你吧?” 接着才回到内室等人,丫鬟又送来了一盘子点心。 朝鲁几口吃掉,困意竟然慢慢上涌,干脆就大大咧咧躺在榻上小憩。 等阮玉终于回来之后,看见这一幕还稍稍愣了一下。 她顿住了脚,又退了出去。 叫来了小丫鬟问了几句,小丫鬟如实说了下午四爷回来的情况,阮玉懂了,今儿是累狠了。 “去吩咐小厨房多备些饭菜,多备些肉。” 璇娘笑着应了,阮玉又叫来阿福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他今天下地干活去了。 阮玉也没想到,堂堂四台吉愿意屈尊降贵帮百姓干农活,眼里也闪过一丝笑,这才慢慢轻声走了进去…… 第 66 章 066 阮玉很少见朝鲁白日睡觉,但这会儿人大大咧咧躺在榻上,一看就是真的累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趁着人还没醒来,也少见地戏弄了他一会儿—— 窗台边本来就一只羽毛掸子,阮玉顺手就拿过来挠了挠。 朝鲁浑身都硬邦邦的,平时只有他欺负她的份儿,阮玉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痒痒肉! 脚心、胳膊,侧腰…… 一路试过去,男人一动不动,阮玉撇了撇嘴,既然这样的话就别怪她,阮玉将那羽毛直接放在朝鲁的鼻子上,刚要动,男人忽然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抓住那羽毛,一把将阮玉就拽到了怀里! 阮玉惊呼一声!对上了一双毫无睡意的眼。 “好玩吗?” 山里村民都歇的早,吃完了晚饭,基本一天的活计都干完了。夕阳的余晖照在山上,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时不时的传来几声狗叫的声音。 吃完饭,阮玉想主动收碗,谢绍拦住她:“我来。” 男人干什么活都麻利利索,几下将碗筷收到厨房,又拿出抹布,将桌子也擦的干干净净,阮玉不好意思:“实在给你添麻烦了,我的脚好多了,我来洗碗吧。” “不用。”依然是拒绝的话。 这下,阮玉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而有些坐立不安了。 谢绍手脚麻利,收拾完厨房又走到院中打了三大桶的水,来来回回的,放在灶上烧。阮玉知道,那应该是晚上洗漱用的。提到洗漱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偷偷看了看里屋,就只有一张床 阮玉垂下眸,忍不住红了脸今夜,算是她的洞房花烛吗?虽然这门亲事有些意外又匆忙,但对比她原本要面临的命运,她是十分感激眼前这个男人的。 如果是和他过日子,阮玉并不排斥。 谢绍从厨房走出来,擦了擦汗,又不知道从哪找出一把竹篾,开始坐在院中,编起了一个竹筐。 阮玉有些坐不住了,她从屋内的凳子上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院中:“那个” 谢绍猛地回头,看见她又从凳子上起了身。眉头又蹙了起来。他一皱眉头,就显得有些凶,阮玉一瑟缩,立马解释:“我,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谢绍一愣,看了看天色。“去睡吧,没什么活需要干。” 阮玉脸一红,她,她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去睡 谢绍顿了顿,似乎明白了过来。“家里只有一张床,我忘了,我先给你换上你的褥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绍挑眉,不解的看向她。 “我去睡了,那你呢?” 谢绍一愣:“我习惯了,不会睡这么早。”说完,他又转身进了屋子,开始找阮玉行李里面的褥子和被子。 阮玉有些看不懂他的意思,但她咬了咬唇,没好意思问。 “金婶明天可能会来。” “啊?”阮玉愣了愣。 谢绍回头,解释道:“就是一些场面,你要是不愿意——” “不,不,我愿意的。”阮玉连忙道。她懂了,原来明天还有客人要来。 “那你早些休息。”谢绍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顺便给她带上了门。 谢绍出门后,阮玉看向了那张质朴的木床。床的样式很老,但能看出来是亲手打磨,床沿光润沉郁,阮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和谢绍那个人有点像,硬邦邦的。此刻上面铺着很不和谐的小碎花褥子,还有一床红色的绣被。 红色绣被阮玉绾了绾耳边的头发,有些羞意。 她这就算是成亲了,跟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男人。明天就算他们的大婚当日吧。阮玉慢慢挪到自己装行李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些基本的日用品。她习惯只穿小衣睡觉,贴身的小衣也一定是要单独备下的,外面的衣裳可以便宜,小衣的面料一定是最舒服的。 还有帕子,面脂,漱口的杯子和盐晶。阮玉动作轻缓小声,但谢绍的耳朵灵敏异常,他坐在院中,舒展着长腿,手指灵活的编着竹筐,但屋内的一举一动,都通过细碎的声响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水声,衣服摩擦的声音,谢绍心神有些不稳。过了好些时候,才终于安静下来了。谢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竹筐编错了好大一截,他蹙起了眉,似乎有些懊恼。 “我先睡了,你早休息。”阮玉上床后,紧张的朝着窗外喊了一声。有些忐忑的等着屋外人的回应。 “嗯。”良久,男人低沉的嗓音才传了进来。 阮玉垂下眸,轻轻的盖好被子。她也的确累极了,来不及想些其他的什么,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直快到三更天的时候,谢绍才终于推门而入。 原本质朴空旷的大床上现在隆起了小小的一团,仅仅一下午的时间,这个房里就多了很多女儿家的小东西。就连空气中,似乎也飘着一股淡淡的女儿香。谢绍按了按额角,有些头痛。 他走到柜子前,取出了一张草席,和一床薄被。出了里屋,就在外头的堂屋里,打起了地铺。虽然到了秋天,他却不觉得冷,随意裹了裹,便闭上了眼睛。 “咯咯咯。” 阮玉是被鸡叫声给吵醒的,山里鸡叫都早,天还没亮,只泛着一丝鱼肚皮。她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她身边的被子和枕头竟是纹丝未动,整整齐齐。阮玉猛地反应过来,掀开被子就下了地。 脚上的伤经过一夜的休息和药膏,竟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她似乎听到了院子里劈柴的声音,当下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一边用五指灵活的捋顺着头发,一边朝院子里走去。 每天的这个时候,谢绍都早已起床了。他习惯了天不亮就起来,劈柴,打水,喂鸡喂狗,村里别的人家刚刚起床的时候,他已经都完成了很多的事情。 “怎么起这么早,也不叫我?” 谢绍浑身是汗,正撩起身上的褂子擦汗,一道软糯的嗓音在身后响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回头,撩起的褂子都忘了放下去,阮玉的脚步一顿,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谢绍耳根像被烫着,猛地转过身,衣服整理好,“怎么出来了,脚好了?”嗓音泛着一丝哑。 “嗯好多了”阮玉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又不是故意看他的而且,他,他也太随意了谢绍转过去的飞快,她其实什么也没瞧见,只瞧见了方方正正的几块 阮玉垂着眼,走了过去:“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她一走近,谢绍觉得空气都烫了起来,还带着香风。他逃一般的转过了身子:“不用。”语气干涩,还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阮玉有些发愣,她怎么觉得,谢绍从昨晚开始,就对她变了态度似的。 “哦那我去厨房准备早饭吧。” 谢绍又要开口拒绝,这次却被阮玉抢了先:“没有你干活我歇着的道理,我住在这里,就要出一份力,别说了,我去忙了,不是说金婶今天要来吗?” 谢绍要说的话在舌尖滚了滚,重新咽了下去。 算了,她喜欢做就做,也不是他逼她的。他重新收回注意力,开始劈柴。这回,似乎带着火气和燥热,动作,也快了几分。 阮玉走进了这间厨房,不得不再次感叹到这个男人的心细之处,厨房特意修在院子顺风口,灶火和油烟会从烟囱里飘出去,丝毫不影响到正屋那边,厨房是用石头砌成,不怕油烟长年累月的熏,也不怕火烧。灶台,柜子,全都干干净净。就连食材,都是分门别类的摆置妥当。 阮玉忍不住咋舌,这比李全家的厨房好了太多太多。她厨艺不算差,从前在舅舅家,丝毫没有做饭的心情,可现如今看着眼前这一切,她突然,就有了做菜的冲动。 她打开柜子,有鸡蛋,黄瓜,萝卜,青菜,都是早上才从菜地摘下来的,还沾着露水。阮玉悄悄的看了看院子里,心里有了主意。 黄瓜拍碎切段,撒上盐,放在一旁腌着,又取出另外一根,和胡萝卜一起,切成细丁放在碗里备用。末了,阮玉还看见了墙角竹筐里新鲜挖出来的笋子,底部沾着土,一看就是才挖出来没多久。阮玉眼神一亮,拿过来,三两下去除外皮,切成细碎的笋丁,也放在一旁备用。 锅里起油,冒烟,蔬菜面糊糊在阮玉丝毫不抖的手里精准的倒进锅底,淋了一圈,就成了一个圆圆的面饼。等一面成型,阮玉用锅铲翻面,面粉还有猪油的香气很快就从厨房飘了出去。 谢绍干完了院子里的活,走到井边,大口痛快的喝着水,厨房的香气飘了出来,他意外的扬了扬眉,放下水瓢,望向了厨房。 阮玉心情很好,一张张完美的面饼在她娴熟的动作里迅速成型,一张张的摞在盘子里。谢绍一早上熬得粥此刻也刚刚好熟,再取出腌好的黄瓜,淋上醋,辣椒末,少许香油,一顿简单又美味的早饭,是要将人的馋虫和口水都引了出来。 “吃饭啦!”清脆甜美的嗓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让谢绍察觉到了一丝不真实 次日,又是个好天气。 春耕逐渐到了快收尾的时候,农耕家庭也到了最磨人最累的时刻。 朝鲁一大早就起来了,意外的是,阮玉道:“我今日没什么要紧事,和你一道去?” 朝鲁猛然回头:“不行!你过去干啥!” “我就在马车上,又不下地,我想去看看昨天说的那农车。” “那也不行,外面不安全。” 阮玉盯着他不说话了,朝鲁心虚道:“流民多,就是乱!” “有你在,我不怕。” 朝鲁:“……” 阮玉笑了:“你还有什么借口?” 朝鲁憋了好一会儿也没憋出来,阮玉已经穿好了衣裳 。 “那就这么说定了。” 之后就去吩咐青果和璇娘准备,绕过朝鲁,也没管他身上的那股酸。 第 67 章 067 比起草原的天寒地冻,这会儿的天气简直已经和煦不少,尤其过了正午,暖阳一出,甚至还有点热。 阮玉脱了厚重的冬袄,换上了一件春衫。 浅绿色缀着黄色的裙子,生机勃勃地像是春日里的嫩芽,刚换好衣裳出来,朝鲁的眼神便黏在她身上动不了了。 不仅是因为好看,更因为先前他就发现的事情—— 玉玉身段长开了,换上薄衣更加明显。 惹得他狠狠看了好几眼。 越是这般,他就越不想让她出门,有种自己的宝贝被人觊觎的不快感…… 但他不敢说,只能是找到杨充叮嘱了几句。 阮玉把面饼和菜端上桌子,又舀了两碗稀饭,招呼谢绍过来:“吃饭了!” 谢绍走到饭桌旁,狭长的眼眸扫了一眼饭桌上的菜色,露出了几分惊异的表情:“你做的?” “不然呢?”阮玉嗔他,这屋子就他们两个人,不是她,难道是鬼?阮玉瞪人的时候眼波如水,透露着一股自己也未曾发觉的亲昵,谢绍转开眼神:“没有,就是有点惊讶。” 像阮玉这样看起来没吃过苦的女子,一向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阮玉笑笑,没说什么,给他把稀饭端过去:“趁热吃吧。” 香气扑鼻又松软的面饼,配上辣椒酱和腌黄瓜,再有一大碗暖人脾胃的稀饭,谢绍的眼神都亮了一亮。他自己做饭一向图的是简单快速,像这样精致又麻烦的蔬菜鸡蛋饼,他不会做。 “好吃吗?”阮玉见他吃的又快又满足,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谢绍手一顿,他吃相粗鲁,说不定会影响她的胃口。“很好吃。” 阮玉忍不住笑了,笑的很开心:“那你多吃些!”她把面饼全都推到谢绍那边,自己只留了一小张。 “你也吃。” “我胃口小,吃不完,你多吃点。” 谢绍打量了一眼她巴掌大点的小脸,没多说什么,低下头,几口就把剩下的食物打扫干净了。“碗筷我来收拾,你歇着,脚还没好全,别到处走。” “诶。”阮玉乖巧应下,“金婶今天什么时候来?” 谢绍看了看院子外头:“可能下午了吧。” “那我们要准备什么吗?不如,我来做菜?” 谢绍顿了顿,以前金婶来的时候,都是给他送菜来的,作为回报,谢绍会直接给他们生肉或者银钱。 “不必了,她应当也不会留饭。” 阮玉一愣,不留饭?不是办喜宴吗 她内心着实佩服这个男人,既然她帮不上什么忙,阮玉索性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她东西不多,一个大竹筐里面有几层竹隔,除了衣裳鞋子那些,还有一些阮玉平日打发时间做的刺绣绢花,阮玉把那些做了一半的刺绣拿出来,是个荷花包的样式,还没做完。她又看了看窗外,心里想着要不要替谢绍做个腰带或者荷包之类的,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泛起了笑。 竹筐下面还有阮玉把剩下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柄铜镜,还有一小盒茉莉花香膏。 她哑然失笑,她有多久,都没有好好的打扮过自己了?自从几个月前进了凝玉楼,出来之后,阮玉每日素面朝天,木簪白衣,头发也只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辫子和发髻,还经常都带着面纱。 只不过今天 她忍不住又看了看窗外。 阮玉底子好,完全不需要涂脂抹粉,肤色白如凝脂,唇色是自然的蔷薇红,不需要口脂,也是极好的美人胚子。简单的挽了个随云髻,簪了一柄银钗,阮玉起身出去了。 金婶也已经到了院子里,正在和谢绍说话。当阮玉走出来的时候,金婶明显楞在了原地。谢绍下意识的回头,就看见阮玉略带羞涩的站在门口,粉衣白裙,远远看去,就像一朵池塘里随风摇曳的荷花,让人心生爱怜。他目光被烫一样的重新转过来,呼吸急促。 金婶到底是过来人,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跟阮玉打招呼:“谢绍可真是好福气,瞧瞧这娘子,可人的紧!” 青山城一般称呼出嫁的姑娘唤做娘子。阮玉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金婶就是那日去李家说亲的那个媒婆。 “您” 金婶满脸堆笑:“我啊,早就认识谢绍了。不过说媒,也的确是我的正经活计,这不,那天谢猎户托我去李家,一去,这事儿就成了!” 阮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金婶手上提着一个食盒,交到了阮玉的手上:“我知道你们的喜事,自然要来道贺的,别的好东西也没有,就亲手做了两道菜,算给你们的饭桌添一添喜气。” 阮玉连忙接过来道谢,金婶顺势拍拍她的手,放低了声音:“谢绍他啊,性子就那样,看着冷冰冰的,但相处多了一定是个疼人的。关于喜宴什么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不喜热闹,但婶子可以打包票,谢绍肯吃苦,又上进,往后啊,你们日子不会太差的。” “不会介意。”阮玉轻轻摇了摇头,她说话嗓音软软的,却透露着一股子坚定。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的。对了,你叫阮玉是吧?以后我就叫你小玉了。” 阮玉点点头:“谢谢金婶。” 两人在门口说话的时候,谢绍一直一言不发的在磨刀,阮玉时不时的就会偷偷看两眼,金婶瞧在眼里,喜上眉梢。“行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该走了,孩他爹还等我呢。” 金婶要走,谢绍终于抬起了头:“等等。”他拿着刚磨好的弯刀,走到鸡圈里,单手就抓住了一只公鸡,飞快的割断了喉咙,放血,然后给金婶提了过来。 阮玉看愣住了。 “拿回去吧,多谢。” “哎呀,我说你这,今日是给你俩的喜事庆祝来了,这不要,你们留着自己吃。”金婶连忙拒绝。 谢绍态度坚定,又往前递了两步:“拿着。” 阮玉看出来了,他这个人,真的是半点不喜欢欠人的。当然,最后的结果依然是金婶拗不过他,还是提着那只鸡走了。阮玉偷偷抿唇笑了,提着金婶给的食盒进了厨房。 食盒里面两道菜,一道腊味合蒸,一道糖蒸酥酪。阮玉眼睛一亮,这在普通的农家里,也算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菜品了,尤其是糖蒸酥酪,阮玉喜甜,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今晚我做饭,好吗?”阮玉走到院子,征求谢绍的同意。 “好。”男人简单的回了一个字。 阮玉开心的跑回厨房,先把两道菜都放进蒸屉保温,然后提着小菜篮,就去了院子里。院子旁边有一块小菜地,不大,但东西却多,阮玉早就发现了。而且被谢绍照顾的很好,青椒、茄子、蒜苗、白菜,长势喜人。菜地旁边还有一道篱笆,上面缠绕着一些南瓜苗。 青椒切丝,蒜苗切段,再把莲藕的皮刮干净,露出白白胖胖的身子,切成细丁备用。吃了两天的面食了,阮玉今晚准备了米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饭菜的香味都飘了出来,阮玉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腊味合蒸的腊肠,趁着米饭七分熟的时候铺在米饭的表面继续焖,腊肉,则单独拿了出来,下了油锅,放上蒜头,青椒,和豌豆苗一起炒。时蔬缓解了腊肉的油腻,配上米饭,直叫人香掉了舌头。 阮玉早上发现谢绍爱吃辣,莲藕丁就做成酸辣炝炒,最后,菜炒好了米饭也熟了,阮玉在米饭上磕了一个鸡蛋,再焖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吃饭了。 谢绍忙了整整一天,早已饥肠辘辘,饭菜的香味早早的就从厨房飘了过来,叫这样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也忍不住的探了好几次头。 “吃饭啦。”阮玉从厨房走出来,笑意盈盈,站在门口喊他。和早上一样。 只是她此刻还穿着那件粉色褙子,俏生生的,美的不真实。一点儿也不像应该在厨房待着的姑娘。 “好,这就来。”谢绍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井边打水洗了手,再一次认识到阮玉的美,让他越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还是趁着今晚,把话说清楚吧。 腊肉米饭,酸辣藕丁,谢绍吃的痛快极了,额头都冒出了汗。阮玉笑眯眯的坐在他对面,小口小口的吃着那碗酥酪,心里也是甜甜的。 “我做的饭是不是很好吃啊?” 谢绍抬头,阮玉对他笑,明晃晃的杏眼带着一丝丝撒娇意味,是要把人的魂都勾了去。 谢绍说不出话,只点头。 阮玉更高兴了:“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做饭,好不好?” 这句话,把谢绍无情的拉回了现实之中。 他好似真的有心事,走到地里的时候还若有所思。 阿福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四爷,喝水!” “不渴,你也别老去偷懒接水,抓紧干活!” 阿福委屈极了:“奴才没偷懒啊,但奴才真的比不上几位爷的体力,只能帮你们勤快接水。” 朝鲁当然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道:“哎,只有体力也不好,这样吧,你一会儿先回,去城里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啊爷?” 朝鲁凑近说了几句,阿福听着听着,目瞪口呆。 第 68 章 068 农活真的是件很磨人的事情,快到正午了,阮玉这会儿只是在车上坐着,便觉得浑身冒汗,各种不舒服。 空气中有些灰尘和春天的柳絮,也越来越闷热,不远处还能闻到一些难闻的味道。 璇娘将马车侧窗打开,青果给阮玉扇扇子:“这天气真是说热就热了,真是不容易。” 璇娘:“这还只是春耕,等到了芒种还有七八月收麦的时候,更是磨人。” 阮玉道:“再有一刻钟去叫四爷吃饭,饭菜一会儿放不住了,璇娘,明天四爷若继续来,你叮嘱阿福多备一些肉饼,再取两块冰。” “诶,奴婢记下了。” 一刻钟之后,朝鲁回来了。 一顿简单的家常饭,阮玉却吃的很是开心。糖蒸酥酪不算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但心里仍是甜蜜蜜和美滋滋的。谢绍也把米饭吃的精光,饭桌上只剩下了几碟空盘空碗。“我来收拾。”谢绍站起身,往厨房走。 阮玉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谢绍一如即往的从井中打了几桶水,放在锅里烧,阮玉在屋里有些扭捏,也不是为的别的事,而是,她想洗澡 谢绍在厨房忙活,就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了阮玉略带羞涩的声音:“那个” 谢绍回头,阮玉低着头,有些无措:“我想洗澡,所以” 听到洗澡两个字,谢绍一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瞬,转了过去。他是个男人,夏天一般都在水潭里直接解决,冬天也最多打上一桶热水在后院里简单处理,从来没仔细的考虑过这个问题。 可她是个女儿家显然不能像他一样随意。 “家里没有浴房,在里屋,可以吗?” “会不会把地面弄湿”阮玉有些犹豫。 “没事。” 见他坚持,阮玉也没说什么,谢绍走到后院,取来了一个不算大的桶,虽然不是真正的浴桶,但估计她也够用了。 阮玉已经很满意了,谢绍替她打了三大桶的热水,又提进来一壶备用。“有事叫我。”说完就出去了。 阮玉红着脸走到木桶旁边,怎么可能叫他嘛真的是 她把衣裳脱在了凳子上,试了试水温,刚刚好,这木桶虽不大,幸好阮玉身子娇小,却也是够用。她以前在李全家里的时候,也只是提着水,简单的洗洗,从不用他们家的浴桶。相比这里的情况,她已经很满意了。 阮玉把长发解下,用水一寸寸的打湿,慢慢绞着。谢绍早已回到了院子里,只是今日的活都干完了,阿旺趴在他的脚边,愉快的摆动着尾巴。 从窗子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谢绍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耳力竟然如此的好,衣衫脱下的声音,水花撩动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丝丝的香气,谢绍无奈的站起身,阿旺不解的跟上他,就见自己的主人又取下了弓箭,朝山洞的方向走了。 等谢绍回来的时候,阮玉已经洗完了。她换了一身浅蓝色的中衣,坐在床边,擦着头发。两个脸蛋被热水的气息染的红扑扑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水珠,要坠不坠。 谢绍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幅模样。阮玉一个人搬不动水,谢绍自然要帮她把水提出去。“谢谢你啊。”她轻声道谢。 “没事。”谢绍尽可能的不去看她,单手领着水就往外走。 阮玉目光落在了床上,突然想起来今早那整整齐齐的被褥和枕头,一时有些纳闷的问他:“昨晚,你睡在哪?” 谢绍原本正拎着桶,闻言,手竟然轻微一抖,水面有些荡漾:“打的地铺。” 地铺?阮玉睁大了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谢绍收拾好,想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跟她说清楚,便走到了阮玉的身旁。阮玉坐在床沿,杏眼圆圆的看着他,很是不解。 谢绍握了握拳,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有个妹妹,与你年纪差不多大。八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跑,至今下落不明。我找了她很多年,杳无音信。所以,那天看到你,想起了妹妹。” 阮玉有些惊讶,但还是乖巧的坐在那里听他把话说完。 “我娶你,没有私心。那天去刘员外家送肉,无意听见你要进员外府的事,后来在路上又听乡邻们说所以,就拖了金婶去李家提亲。” 话说到这里,阮玉已经听懂了七八分。“所以,你提亲,只是为了救我,并没有半分想跟我过日子的打算?” 谢绍愣了愣,随即开口:“我是个粗人,条件也苦,你放心,我不会碰你半分,等来日,你的处境好一点,觅得了良人,你再走。” 阮玉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谢绍说完,便准备起身朝外走:“不早了,你早些睡。” 身后传来了一声很轻的笑声,谢绍回头,见阮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并未有什么笑意。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既然你只是为了救我,那万万没有我睡床,你打地铺的事情。今晚你睡床,我去打地铺。”阮玉说着,就要去拿床上的褥子和枕头。 谢绍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个姑娘家。” 阮玉回头看他,圆圆的杏眼里此刻竟泛着泪花:“你把我当姑娘看吗?” 谢绍没听懂她的意思,但看着她的眼,心口处竟猛的一抽,他猛地别开了脸,“当然。你早些睡吧,屋外晚上风大,我不可能让你出去睡。”谢绍很快走出了里屋,留阮玉一人在床边。她猛地捂住了脸,坐了下去。 方才谢绍的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她心上。阮玉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掌心,才没让自己当场哭出来。原本以为的一切,原来,竟是她自己的自作多情。 谢绍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她快哭了。他出了门,又犹豫的回头看了一眼,觉着有些烦闷。 一个在屋里头睡不着觉,一个在屋外头睡不着觉。 阮玉翻了个身,眼泪早把枕头给打湿,她极力的控制着,才没有抽泣出声。 可现如今,真的等人进了门,谢绍才发现这是一桩麻烦事。他从来没跟女人一起生活过,这让他有些不习惯。更何况,阮玉那么美,美到让他觉得不真实。这样的月亮,不是属于这个山沟沟里的。 谢绍彻夜未眠,而阮玉到了后半夜,抽泣的有些累了,朦朦胧胧间睡了过去。 天不亮,谢绍就和往常一样起来了。他刚把褥子和席子收拾起来,里屋的门也开了,阮玉走了出来。 对上谢绍有些疑惑的眼神,阮玉径直走到了他面前:“多谢你救我,我很感激。你提亲的银子,我暂时还还不上,但是我想,既然这段时间我住在你家,总不能白吃白住,以后就由我来做饭好吧?家里的活我能干的我都会去干,等我想法子攒了银子,会尽快走的。” 谢绍又皱起了眉:“我不是让你还钱。” “但是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的,你已经救了我,说不定还要惹上什么麻烦,这个钱我是一定要还的。”阮玉说完,就拿起放在桌上的水壶,朝厨房走去。“我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家务活我都会干。” 谢绍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说的这些‘合乎情理’的话,没什么错,可他却更加烦闷了。 阮玉走到厨房,谢绍也跟着走了进来,点火,烧水,就像往常一样。阮玉从米筐里舀了一勺白米,又打开柜子,舀了一勺绿豆。 “今天喝绿豆粥,成吗?” 谢绍正在添柴火的手一顿:“你安排。”阮玉便不再说话了。 “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下午回来,午饭你自己吃。” “嗯,好。”阮玉头也没抬,只搅弄着锅里的米和绿豆。谢绍走到柜子前,只从柜子里拿了两个干巴巴的馒头,又取了挂在墙上的水壶,便出门去了。 等他一走,阮玉才放下了手中的勺子,也走到了柜子前,打开看那些馒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他竟也能吃得下去。算了,这跟她什么关系,阮玉撇了撇嘴,又放了回去。 既然谢绍不在,阮玉早饭只舀了一碗绿豆粥喝了,剩下的,她放在一旁放凉,这个时节绿豆已经不多了,再要喝要等到来年的夏天。她又打开柜子看了看,发现谢绍家最多的就是肉,而为了保存的久,大部分都是腊肉和腌肉,这样的肉做起来肯定不如新鲜的肉,但好处就是便于保存。 阮玉想了想,拿出了一块风干的五花肉。清洗掉表面的盐粒和香料,放在热水里泡着。接着,阮玉走出了厨房,来到院子里,谢绍出门前已经给阿旺和院子里的鸡都喂过了食,阿旺看见新来的女主人,亲热的跑上去摇尾巴。 阮玉已经不怕它了,不过还是稍稍退了两步,她的目的是拿院子里晾晒着的菌子干,她昨天亲眼看见谢绍采回来放在院子里的。阿旺咬她的裤腿,阮玉不得已的蹲了下来:“我不是你的主人,去玩吧。” 阮玉拿了菌子回了厨房,把泡过的肉拿出来仔仔细细的清洗干净,切成两半,放在锅里,又加入了葱姜蒜,慢慢炖了起来。晾晒过的菌子也有泥沙,阮玉便坐了下来,仔仔细细的开始清洗那些菌子。 阮玉把肉酱收了起来,她只是不愿意欠谢绍人情罢了。 “说真正下地干活的人谁看书了,所以奴才找了好半天,才在一家铺子里面找到了这本《农具详解》。” “哎,先这样吧,也不是光让你找这类的,那耕种的书不是也可以买么?!” 阿福:“都一样啊四爷,说种地都是经验,没那个多讲究,泥腿子谁看书了?” 朝鲁:“……” 他摸了摸下巴,“行,我回头再去请教请教那些大爷去吧!” “四爷真刻苦!”阿福竖了个大拇指。 第 69 章 069 阮玉睡得迷迷糊糊的,第一次醒来睁眼时发现朝鲁居然还没回来,等第二次的时候身旁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阮玉翻了个身,就滚入了一个熟悉的胸膛中。 “唔……你去哪了?” 朝鲁语气有点兴奋:“没去哪,就去书房了。” “可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没有,你继续睡……” 阮玉也没有多想,也的确很困,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又是个适合干活的好天气,阮玉醒来的时候朝鲁又不见了。 阮玉心中奇怪,穿好衣裳便走了出去,阿福璇娘都在院中,兴奋道:“四爷昨晚上几乎没睡,把那个农车差不多给做出来了!” 阮玉睁大了眼,还没开口,朝鲁就从不远处推着个家伙过来了。 谁能想到,三个月前和人说话连头都不敢抬的阮玉现在也敢当街吆喝了。 阮玉自己也很不敢相信,上辈子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变得勇敢,但是现在,显然已经熟能生巧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那句免费试吃起了效果,当真涌过来了不少人,“啥糕,免费的?” 阮玉热情介绍:“对,试吃的我切好了,在前面,一人只能用签子拿一小块,不能多拿。” “吃了不买也行?”对方显然有些狐疑。 阮玉笑了:“行,咋不行,但是我家这糕点是全手工现做的,绝对新鲜,用的都是好东西,一看您就会买,尝了肯定喜欢!” 这话说的,可把那妇人说高兴了,她可不是最会买的嘛,整条街,数她买的东西是又好又划算! “行,那我尝尝!”这么一说,那妇人便拿起了签子,反正不要也没事,她脸皮厚。 豆婶在一边都捏了把汗,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嘛,不卖先送?这些妇人可都是平素占便宜占惯了的! 那妇人吃完之后,果然眼神亮了亮,但想到两文,还是有些舍不得的,这会儿后面一个妇人也来了,同样也尝了尝,但是都犹豫着没买。 看吧,这就要白白亏了两小块出去。 可阮玉没有半点儿气馁的,仍然在喊:“走过路过都看看呀,这正宗现蒸现卖的绿豆糕,前五个买的还送半块!” 诶,这价格咋还不一样了?前面买的还送搭头?! 这下,那些观望的人都围了过来,白送?送的东西就是香啊,于是纷纷都来了兴趣。 “试吃之后还能送吗?” “能的能的。” 阮玉立马就给人准备好了签子,前五送半块还免费试吃一小块,那不就差不多等于白送一块吗!而且这盘子里面的试吃眼看着也没有多少,这下,占便宜的心里立马占了上风,刚才那两个试吃了却没买的妇人也重新涌了过来:“诶我要我要的!” 不过很可惜,她们只能重新排队,前面已经有不少人了。 最开始的那妇人暗暗牙疼,不就是两文有啥舍不得的,她最先尝了,的确是正儿八经的麦芽糖,后悔,当真后悔,这会儿不会没了吧! 阮玉已经开始笑着收钱分糕了,站在一边的三姐妹这会儿也总算是回过神来,赶忙上前给大姐帮忙,阮玉这会儿摊前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前面五个名额就没了。 前头五个人自然美滋滋的,又免费吃了又免费得了,可后面的人就不乐意了。 “小娘子,搭头没了吗?” 阮玉看着后面这么多顾客呢,咬牙道:“糕点的搭头没了,但是我还有藕粉和葛根粉卖,您要买糕点,我就送一勺,您要是再买点葛根粉和藕粉,我送两勺!” 葛根粉? 这妇人眼睛亮了:“当真是正宗的葛根?” 葛根可是好东西,不仅能吃还能入药,阮玉点头:“绝对正宗。”这些葛根是朝鲁顺带从山上带回来的,只是她之前不懂这东西的价值,现在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这葛根粉她卖三十文一斤,绝对不贵的! 而且阮玉也不是小气,从家拿来的勺子也不算小,这买糕点和葛根粉还送两勺,那还有啥犹豫的! “我要我要,绿豆糕和芸豆糕各来四块,然后再来半斤葛根粉!” “好嘞!” 阮玉立刻手脚麻利地给对方称好包好,这一个主顾就买了二十三文的东西,旁边的阮霜阮琪和阮荔全都跟着激动起来,大姐好厉害啊!她们这就赚钱了!! 后面的人一看,生怕自己错过了糕点又错过了葛根粉,纷纷都往前挤,没多会儿的功夫,阮玉这三斤葛根粉和所有的糕点都卖完了。 这时,最开始那个妇人才心痛地排到最前面。 她捶胸顿足:“啥都没了?!” 阮玉笑道:“还有点藕粉,要吗?” 那妇人只关心有没有便宜占的,阮玉:“送,这藕粉也就剩一斤二两,你要全拿走的话二两算送的,下次我再送你半块糕。” 啧啧啧。 这真是少奶奶做生意啊,这送那送的,豆婶听着都牙疼。 不过那妇人可高兴了啊,刚才没占到便宜的心痛立马就没了。 “我要我要!你这是正经自己磨的藕粉对吧?” “对!童叟无欺。” “好嘛,那你下次啥时候来?” “十四吧,阮宵节之前。” “成!那我等你!”那妇人痛快地给了钱,至此,阮玉所有的东西全都卖完了。 三斤藕粉三斤葛根还有四十块糕点,除去送的,一共收了一百九十文,沉甸甸的,一个钱袋子都装满了! 豆婶这会儿又有些佩服又有些心痛地上前道:“弟妹啊,你这做生意也太大方了些,虽然都卖完了,但是也赚不了多少啊!” 阮玉笑道:“我第一回上街摆摊,又是生面孔,不愿意买账的肯定是多数,您也看到了最开始的两人都在犹豫,我要是不用这种法子,她们肯定不会心动。是赚的少了些,但是肯定是赚着的,薄利多销,渐渐她们知道了我家的好处,我就不这么送了。” 豆婶听着还真是这个道理,语气有些佩服:“你是个有主意的,不过啊我还是觉得你太大方了些,下次别这样了。” 阮玉笑道:“是,多谢豆婶。” “这有啥可谢的,对了,你这葛根是从哪弄来的?” 阮玉立马道:“是朝鲁带回来的,我之前都没发现,估计是野生的。” 豆婶:“小安找的啊,那肯定是好东西,我也要一点!我一会儿去你家买!” 阮玉刚要说什么,被豆婶拦下:“你可别说送了!这葛根可是好东西的!你要是送我哪里还好意思拿!” 阮玉笑道:“行,那你买整根回去自己磨就是,我给你算便宜点!” 三姐妹跟着大姐朝回走的时候还有些晕乎乎的。 她们真的赚钱了?! 阮霜:“大姐,你你下次做这些的时候叫上我呀,我给你帮忙!” 阮琪:“就是就是,还有我!” 阮荔:“我也是!” 阮玉回头笑道:“好了,这是第一次,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后面会告诉你们的。不过,我们现在要去买东西。” 三姐妹对视一眼,不知道大姐要买什么,姐夫走之前把东西都补齐了,应该什么也不缺,而且这些钱是她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赚来的,总有些舍不得花呢 小孩子想什么都写在脸上,阮玉一眼就看出这几人的想法了,无奈失笑:“钱没了可以再赚,有的东西不能省。” 说话间,她们就走到了裁缝铺。 阮玉要在这买一个绣篮和布料,进去问了价格,当场就让她咋舌,一个绣篮竟然要一钱! “这么贵?” “哟,小娘子不知道吗,这绣篮里面我们送五种颜色的线一卷,绣样三个,还有碎布一斤呢,这还贵呢?” 原来是捆绑着卖,阮玉懂了,她转头喊了阮霜:“阿霜,你过来看看。” 阮霜不明所以:“大姐?” “这绣篮给你买的,你选一个吧。” “我、我?”阮霜激动的都不会说话了,她看着这柜台的绣篮两眼放光,但是 “大姐,这好贵的我不要了,买一根针和一点线也是一样的” 阮霜:“要正经开始学刺绣,没有绣篮怎么行,不然就这个吧。”她拿起一个,里面的绣样是牡丹、海棠还有一只喜鹊,短时间也够霜儿学一阵子了。 那女掌柜笑道:“成!那我给您包起来了?” “我再买一斤碎布,能便宜点不?” 既然都买了绣篮,何必省这点钱,碎步不值钱所以都是称斤卖,正适合阮霜练手。 女掌柜犹豫一下,咬牙:“也成!看你一个人带三姑娘也不容易,给你少点!” “多谢您了。” 阮霜捧着那个精致的绣篮走出裁缝铺的时候还没回过神:“大、大姐为啥要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呀” 阮玉笑了:“因为大姐想让阿霜学刺绣呀,学会了刺绣也是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阿霜说好不好?” “好、好的!” 十四岁的阮霜已经懂事,她葡萄般的眼睛亮起了莹润的光泽,就像是有人在黑暗中为她指明了道路,从而生出了一丝光。 一路上,阮霜抱着绣篮就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小心翼翼到不行,而阮琪阮荔眼里流露出的也是浓浓的羡慕,阮玉带着她们继续往前走,又在一处旧书铺前停下了。 “走吧,接下来给小琪买。” 阮玉:“……明日何时出发?” “午时过后吧,白日还能陪你一会儿。” 阮玉:不稀罕…… 朝鲁却又挨着她凑近了些。 “这香味可真够持久的,我都要腌入味了,难道你都是香香的,今晚我给你暖床,保证这两日你也能闻到我的味道。” 阮玉:“谁稀罕了!” 自己昂贵的花露倒在他的脚上,单单是想到这画面,阮玉又想狠狠揍他几拳头解解气! 第 70 章 070 阮玉也的确这么做了,扑倒他的身上,狠狠锤了几拳,朝鲁胸口溢出低低笑声,等阮玉打完了,他才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你阿娘的回信明日能到,可惜我不在,我让阿福给你送来。” 阮玉一愣,眉眼瞬间柔和下来:“真的?你怎么不早说?” “路上不确定性太多了,不一定能到,就没说免得你失望,现在快到了也就无所谓了。” 阮玉听后,垂下了眼眸:“你我之间不必这么生分,就算丢了也不要紧,你实话与我说就是了。” 朝鲁笑道:“行,下次说。” 阮玉知道他下次大概也不会说,但心里总归高兴了一些,哼了一声,然后就要从朝鲁身上下去。 可男人的大掌忽然伸了过来,掌住了她的细腰,微微用力,阮玉就动弹不得。 “你干嘛……” 朝鲁被她骑跨着,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隐秘的冲动—— “就这样。” 说起做腊肉,阮玉也觉得好遥远了。 小时候和娘做过一次,依稀倒还记得,盐巴、花椒、辣椒面和香料全部要磨成粉,一会儿要在洗干净的猪肉表面彻底涂均,一条条的猪肉顶部钻个洞穿过棕叶绳子,腌制好之后还要吊起来熏的。 阮玉给妹妹们都分配了任务,阮霜帮着她一起洗肉抹盐,阮琪和阮荔就负责捡一些柏木叶回来。 熏肉要用柏木,有一股天然的清香,屋里上正好还有两个大柚子,阮玉一起切了,柚子皮一会儿也有大用处。 阮霜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肉,抹香料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阮玉笑了笑:“动作稍微快一点,裹均匀就行。一会儿我们还要做腊肠。” “腊、腊肠?”阮霜咽了咽口水。 “嗯。”朝鲁拿回来的不仅是肉,还有几副猪肠,一些半肥半瘦的猪五花可以直接剁碎了做成腊肠,味道也是很香的。 剁肉这样的事情阮玉不敢让阮霜来,她去厨房挑了一把好用的刀就亲自开始剁肉,阮霜则负责把剩下的猪肉全都抹均匀了。 小院里,就在四姐妹忙得热火朝天时,朝鲁回来了。 他一进院,就看见阮玉忙前忙后的身影,从前冷清的院子现在充满了生机和家的感觉,这让朝鲁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温暖感。 他勾了勾唇,大步走到了阮玉跟前,看着这些剁好、腌好的猪肉,朝鲁微微讶异:“不是说等我回来处理吗?” 阮玉猛地抬头,甚至都没察觉到朝鲁回来了,三姐妹同时也兴奋地跑了过来:“姐夫回来了!” 阮荔跑在最前面,但是快到朝鲁跟前时却猛地停下了脚步,小女娃忽然捂住了鼻子明显有些小心翼翼的嫌弃:“姐夫你有点臭” 朝鲁是去杀猪,身上味道自然不好闻,衣角还沾着猪血。 阮霜和阮琪没好意思说,但是显然也局促的没有靠近,看见这一幕,阮玉忽然想笑,站起身走了过来:“热水烧着的,你赶紧先去洗澡吧。” 她看起来虽然没嫌弃,但实则也有些不愿朝过走,朝鲁无奈道:“好,那我先去了,篮子里面有烧鸡,晚上吃了吧。” 听说有烧鸡,三姐妹眼睛又都亮了,阮玉也连忙去厨房准备晚饭。 早上烙的饼还有,热一热之后又炒了一道青菜,再有朝鲁带回来的烧鸡和锅里的稀饭,晚饭也已经很丰盛了。 晚饭摆上桌,朝鲁已经洗完澡出来了,阮玉注意到他顺手就将自己的脏衣服拿到水池边泡上后不禁抿了抿唇,其实朝鲁在很多时候都是很细心的,只是她之前过于害怕他,忽视了他的一些优点。 今天的晚饭有烧鸡,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从来没见过的肉!三姐妹别提多兴奋了,尤其是阮荔,简直就是个停不下来的话痨。 阮玉都看不下去了,轻声训斥:“小荔,食不言寝不语,从前怎么教你的,你都忘记了?” 阮荔嘟起嘴,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一时间,饭桌上都没人敢说话。 阮玉心中叹气,又想起了在长安城那几年,家里是越来越有钱,规矩却也越来越多,她拼了命的想把妹妹们教导成长安城的贵女模样,言行举止皆严格要求,但这也让阮荔和自己越来越远,三妹虽然不说什么,但看似也没有多快乐。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想到这,阮玉语气终究软和,给阮荔夹了一块鸡肉:“吃饭说话容易呛着,一会儿吃完了再说,饭后可以吃颗糖。” 阮荔听了这话瞬间高兴,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谢谢大姐!” 朝鲁则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眸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饭后,阮霜去抢着洗碗筷,阮玉则继续去处理这些猪肉。吃了个饭,基本已经腌制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搭架子生火开始熏,朝鲁此时走了过来:“我来帮你。” 阮玉也没拒绝。 趁着朝鲁搭架子的功夫,阮玉把阮琪和阮荔捡回来的柏树叶都放在架子下摆好了,再将腌好的猪肉全都提了过来。不得不说,朝鲁干什么都很麻利,阮玉几个转身,他就把架子搭好了,而且十分的结实,还贴心地帮阮玉把火点了。 “要熏肉是吧?要柚子皮吗?”朝鲁问。 阮玉惊讶道:“对,你怎么知道?” “我娘之前做过。” 朝鲁说得云淡风轻,但阮玉心里却是一激灵,她这好像是第一回听到朝鲁提起他的父母,从前她不喜欢朝鲁这个人,自然也就不会去关心他的家人。 阮玉心中又生出一丝愧疚,她垂眸道:“在厨房,家里正好还有两个柚子。” 朝鲁点头,帮她拿了过来。 柏叶燃烧起来的烟雾带着树木的清香,混合着柚子皮的味道,慢慢附着到猪肉上,当然,最主要的味道还是那些香料,这样烘烤熏制出来的腊肉再风干几天,能保存很久很久,要吃的时候直接洗了煮了就是极其美味的。 阮霜带着妹妹们也走了过来,稀奇地围住,朝鲁的火候控制的也很好,这些柏叶慢慢烧着,烟雾不大,差不多要熏一个晚上。 阮霜:“阿姐,今晚还灌腊肠吗?” 阮玉想了想摇头:“明个儿吧,都去洗漱睡了去,明天就腊月二十九了,还得继续忙。” 阮霜带着阮琪和阮荔去睡了,阮玉也准备歇了。只是她看了眼朝鲁泡着的脏衣服,今晚要是不洗,明天就更难洗掉了。 她正准备朝过走,就见朝鲁已经大咧咧拿着皂角过去了,看见她还有些意外:“愣着干嘛,去洗漱睡。” 阮玉呆愣:“这些衣裳” 朝鲁低头,随即皱眉:“都是猪血,我自己来,你不管。” 阮玉抿唇,要是前世的她肯定会十分的局促,但是现在想想,也就由他去了。不过她有件事想问朝鲁,那就是上辈子没见过的这半扇年猪。 “怎么忽然带回来猪肉了,之前没听你说过。” 朝鲁听她问,随意勾了勾唇:“今天临时决定的,张屠户那边缺人,我就去了。可能我一个人顶三个吧,又添了点儿钱,便宜给我了。” 阮玉知道他的本事,听了这话不疑有他,不过就在她准备转身走时,朝鲁忽然道:“家里不缺那点儿吃喝,一个鸡蛋而已,你犯不上。” 阮玉忽然愣住。 等阮玉吃完,谢绍已经把牛车全都安顿好了。两碗馄饨,十个铜板,阮玉正准备打开荷包,谢绍已经把钱递上去了:“走吧。”阮玉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你有什么想买的?先去买你的东西。”谢绍问她。 “先去买要紧的吧,我跟着你随意逛逛,看见好的绣样再买。” 谢绍想了想,答应了。 集市买粮要趁早,阮玉知道这个道理。 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话的意思,是昨天她撒谎把鸡蛋让给妹妹那事,还是被他听到了。 阮玉抿唇,不知该说什么,片刻后只能道:“我知道了。” 她去了盥室,洗漱之后浑身的疲惫涌上,很快困倦来袭,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朝鲁进屋了。 经过昨晚的相处,他如今倒是自觉,伸手就将阮玉揽到了怀中,他就像个活脱脱的暖炉,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阮玉半梦半醒地呜了一声就随他去了。 只不过,这暖炉也不是个平整的,下面没多会儿就硌地她难受,阮玉迷迷糊糊之间动了动身子,身后便传来了灼热滚烫的呼吸声。 “别动” “我可不是什么圣人” 朝鲁答应她不硬来,但不代表他自己不会找甜头,他从背后搂着人,大手上移动,十分精准且方便地就扣住了某处。 阮玉本就被他蹭地半梦半醒,这会儿彻底,睁开了眼。 朝鲁察觉到了,更过分地往前:“这会儿不嫌弃我了吧?我刚才又去洗了一遍。” 阮玉:“” 她那会儿嫌弃他,被他看出来了? 阮玉还来不及多想,朝鲁更加得寸进尺地从后面含住了她的耳垂,阮玉猛地抓紧了身上的被褥,紧紧闭上了眼 腊月二十九。 年前最后一天了,今天依旧繁忙,阮霜一起来就去看昨晚那些腊肉,经过一晚上的熏制已经彻底大功告成,摸起来略微发硬,闻起来是香辛料和草木的香气。 朝鲁先从房里出来了,把这些腊肉挂在房梁下,阮琪好奇问道:“大姐呢?” 朝鲁有些心虚:“在洗漱。” 阮荔笑:“大姐这两天好懒,起得比我们还迟!” 阮霜:“那是大姐太累了,白天做了那么多事!” 在屋里默默穿衣的阮玉:“” 她愤愤咬牙,十分后悔信了朝鲁的鬼话,这人晚上在床上就不是人,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两脚兽! 虽然最后也没有到那步,但是别的便宜也算被他占了个够,阮玉愤愤跺脚,今晚他是别想了! 一整日,朝鲁都格外的勤奋,将院里院外的所有活全都一手包揽,阮玉有时候想找茬说他两句,甚至都找不到机会的。 忙完年前最后一天,家小院也总算是有了几分要过年的样子。 对联灯笼都等明天来贴,今晚大家早早吃完晚饭之后就准备歇了,阮玉却在此刻忽热道:“都来我房里,给你们分新衣服。” “!!!” 阮霜阮琪阮荔全都睁大了眼。 新衣服! 她们今年过年有新衣服穿了! 阮玉心里也蛮高兴的,只是没表现出来,等妹妹们都来到房间后,阮玉才把偷偷准备了好久的礼物全都拿了出来:“这是阿霜的,依次是小琪和小荔的。” 一整套,从里衬到夹袄再到裙子,甚至包括罗袜,阮玉全都给妹妹们准备好了,三人都是喜庆的红色,颜色上略有差池,粉红、桃红和石榴红,反正过年嘛,总要穿得喜庆一些才好看。 三姐妹都乐疯了。 差点儿要把房顶给掀翻。 阮玉笑着摇了摇头:“行了早点睡吧,先说好,明天不准弄脏,至少要穿到初三初四,否则明年就没有了。” 几人对视一眼,明年还会有? 她们兴奋地忘乎所以,连忙点头应下,接着就小心翼翼地将新衣服接过,三姐妹出去的时候正碰上进屋的朝鲁,还差点儿撞上,朝鲁无奈道:“慢一点。” 阮玉无奈,开始收拾箱子里的东西。 其实 那箱底还有一套深蓝色的,阮玉想起来了,上辈子她也是偷偷给朝鲁做了,但是后面好像也没好意思拿出来送,正在犹豫之间,朝鲁走到了她身后。 阮玉赶忙将箱子合上。 “她们乐坏了。”朝鲁道。 阮玉:“小孩子嘛,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高兴。” 她刚说完,就被朝鲁从背后抱住。 “我也高兴,你知道为啥吗?” 阮玉愣了愣,“为啥,你又没有新衣裳。” 朝鲁呼吸沉了:“比起新衣裳,我更喜欢今晚的事。” 阮玉:“” 朝鲁说完,一弯腰就将阮玉抱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入了帐内 裴度今日结束了衙署一天的忙碌,终于登上马车可以休息休息。 漆黑的城内没有一个人。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来者何人!” 流云立刻拔剑。 对面人翻身下马,行了个礼:“在下杨充!” 裴度一愣:“流云退下。” 马车帘被掀开,裴度皱眉:“深夜何事?” 杨充咬牙:“若非无奈,不会麻烦大人,我家夫人今日忽然昏倒,至今未醒,草原牧医说,可能是中原的一种毒药,整个灵州也就只能麻烦大人身边的府医!” 裴度大惊! “立刻请医!” 流云转身就去。 “你细说,怎会忽然出事!” 杨充:“属下今日和夫人外出,除了在布庄门口与一妇人短暂接触,并无旁人,目前看来她的嫌疑是最大!但草原的牧医的确束手无策。” 裴度皱起了眉头:“本官与你一道去!” 来找裴度,是杨充擅作主张,但事到如今他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待殿下回来,他定自请领罪。 70-80 第 71 章 071 魏宅内,裴度很守礼地就在院中等候。 并不越雷池半步。 屋内,因里和裴度身边的徐大夫正在一道给阮玉诊脉。 徐大夫是太医院退下来的人,杨充找他也的确是明智之举。 因为朝鲁图灵都不在,查尔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如何了?” 他身后跟着宝音,没见玉珠。 杨充垂着眼:“还在诊治。” 查尔:“人呢,可抓回来了?” 阮琪站在旧书摊前也是呆愣愣的,在王表姑家住的时候,表哥屋里就有好多书,有一回她无意看到了一本小人书,痴迷了一下午,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但是现在,大姐也要给她买书了 “就这些,多少钱?”阮玉挑了三四本,那掌柜也算实诚:“二钱。” 这价听着吓人,但谁让书本珍贵,阮玉咬了咬牙准备掏钱,阮琪忽然道:“大姐!要不要不我先买一本就好这个好贵的” 妹妹们都懂事的让阮玉心疼,她笑道:“没事,买回去慢慢看,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此时,那掌柜道:“要不你买四本吧,买四本我还给你打折。” 阮玉一愣,问:“几折?” “最后一本给你算半价。” 这倒是挺诱人的,于是阮玉将视线又投回那些书架上,这一看不打紧,竟然让她看到了一本前世她心心念念一直想要的书!! 阮玉上辈子开始做香粉生意之后,一直都在收集很多资料,当初带她入行的那个香料贩子说,有一本前朝的香谱,那上面记载了很多制香的法子,不仅仅限于中原,还有西域的一些珍贵名方,但是战乱时流入了民间,她一直想要但是都没有找到。 可现在那偌大的四个字《竹林香谱》就在自己的面前,有那么一瞬间阮玉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个”她颤巍巍地指了指对面书架:“那本能拿下来给我看看吗?” 铺子掌柜回头:“可以。” 很快就将书取下来给她了。 翻开后果然是香谱。⑻一4巴一⑥96伞 龙脑香、百篆香、凝合诸香 这些熟悉的名字映入阮玉眼前,她激动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掌柜!我就要这本!” “行啊。”那掌柜没有多想,阮玉马上就付了钱,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三姐妹却都看出了大姐的激动,出了书店之后小声问:“大姐,这个很值钱吗” 阮玉:“不是值钱,但是很有用,走吧别告诉别人” 三人点头如筛糠,她们肯定一个字都不说的。 阮琪选的三本书里,有一本小人书也是给阮荔的,在回去的路上,阮玉又给阮荔买了个木头做的小木马,有机关能动的那种,才九岁的阮荔也很高兴,她也有自己的礼物啦! 四姐妹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小院。 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今天买的东西归置好。今天卖东西一共回来一百九十文,买书买绣篮全花光还往里添了一百多文,三姐妹别提多心疼了。 不过阮玉接下来的话却让三人止住心疼。 “大姐呢,对你们三都寄予了厚望,阿霜要好好学刺绣,也算一门手艺,现在好的绣娘可不好找,况且大姐知道你喜欢琢磨这些,手也巧,所以别心疼,这绣篮要用好多年的。” “小琪喜欢读书就好好去读,虽然说女子读书不能考学,但是咱们明事理懂道理也是好的,未来有机会,还能去做账房生意,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至于小荔,现在年纪还小,但是大姐也会对你的未来有所规划,你们虽然是女孩子,但是一定要记得一个道理,永远要为自己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懂吗?” 阮霜和阮琪猛地点头,阮荔也大声道好,阮玉笑着摸摸她们的头,“去玩吧。” 姐妹三个各忙各的去了,阮玉算了今天的帐,花钱多是因为买贵东西没办法,但是赚也是赚了点儿的,一百九十文里,莲藕和葛根应该都是朝鲁挖来的不花钱,绿豆芸豆麦芽糖这些成本算下来三十左右,单算卖糕点的利润是低了点,但还是她和豆婶说的那句话,第一回摆摊,哪有好赚的钱。 十四的那场集她现在也要开始准备了。 下午时豆婶又来了,和阮玉买了两大根葛根,又进账三十文,阮玉全收到鼓囊囊的钱袋里。 阮霜见了,笑道:“阿姐,我先给你缝个钱袋吧,照这样,这钱袋子很快就小了。” 阮玉乐了:“成啊,我等着霜儿。” 夜幕降临,阮玉累极,朝鲁不在家就是有一点不好,苦力活也要自己来,原本她又想泡个澡,看着那偌大的浴桶,最后还是放弃了。草草洗完之后阮玉就回房了,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 赚钱真累,但心却是充实的 下一波赶集,阮玉准备把剩下的芸豆全做成芸豆糕。 绿豆已经没了,到时候上街看,价格合适就补不合适也就算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的去卖,那就是红油腐乳。 年三十豆婶送来的老豆腐全被阮玉切成了方方正正的小方块,放在院子洗干净的竹簸箕里,下面垫着均匀的干稻草,这么等了七八日的功夫,豆腐上面全长出来了一层白白的绒毛。 阮玉查看了一番,还挺满意。 腐乳就是这么做的,带毛的豆腐和香辛料、辣椒面、白酒、香油一起和毛豆腐腌制七八日,出来就是下饭送粥都是一绝的红油腐乳。 第一波长了毛的豆腐就被她提前腌制,等到正月十三的时候刚好开盖,她没有样品,自然不好说服人家这东西好吃的。 腐乳在府城已经很常见了,但是在神木镇当真还没见到过,其实这吃食由豆婶做最好,但可能她们也不会。 阮玉想了想,这日傍晚给豆婶送了一碟过去尝尝,明天要借用人家的地盘又要卖豆腐的发酵品,总是要提前打个招呼的。 阮玉也直说了自己的打算,如果卖的好也是对豆婶家豆腐摊的宣传,腐乳的量毕竟小,而且阮玉对腐乳的味道也有信心,如果大家吃的好,也就愿意多来买腐乳和豆婶家的豆腐了。 这倒是让豆婶没想到,但当天下午她尝了尝阮玉做的腐乳后就立马应下:“没问题!你就在我家这卖!你卖得好后面我可以便宜卖你我家的豆腐!” 豆婶的话让阮玉狠狠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更感激她了,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想,遇到个小心眼的,免不了要多心,毕竟腐乳也是豆腐,你在人家豆腐摊前卖豆腐,人家咋想?但是换个思路,那就是可以共赢。 这也是她在长安城做生意学到的。 阮玉笑道:“成,那咱明早见。” 阮玉高高兴兴回去了,回去之后又给刘家送了一小碟过去腐乳,顺便,之前刘阿婆送的那只老母鸡这十天也下了十来个蛋,按照她之前和朝鲁商量好的,将这些鸡蛋也给刘家送了去。 不过很显然,刘阿婆不肯要,阮玉能说会道,笑着道:“阿婆,这不是我见外,是之前朝鲁打过招呼让红梅嫂照看我吧,我表示谢意罢了,也没几样东西,阿婆要是不收下,我都不敢开口麻烦你们了。” 刘阿婆听懂了:“你想麻烦啥事?” 阮玉也不客气,直接了当:“我听说红梅嫂子之前做过泡菜生意,不知道有一些干净的罐子,不瞒阿婆,我明天赶集想卖这些红油腐乳,缺罐子,想换一些。” 原来是这事,刘阿婆摆手:“直接拿去就是。” 说完看了眼儿媳妇,红梅心领神会,很快就拿来了七八个小陶罐,阮玉道谢收下,刘阿婆这也才接了那一小筐鸡蛋。 回去后,阮玉立刻将这些小陶罐洗干净,这些小罐不大,每一个刚好能装二十块豆腐,当然,她肯定不会白要刘家的罐子,只是从先前朝鲁送肉刘阿婆却非要还只鸡来看,她肯定不想占人一点儿便宜。 所以阮玉今天送鸡蛋就猜到她不要,只能先用罐子换,不过等她把这些腐乳卖了,她再去还罐子的钱,刘阿婆不要,她就说是用来定下批罐子。反正这么长久来,谁也说不清了。 阮玉安心去清洗这些腐乳罐子,阮霜此时跑了过来:“大姐,现在腌吗?” 阮玉摇头:“不,明天上街现场腌。” “现场?” 阮玉点头:“对。”她明天就是要把所有的真材实料带上集市去,让大家伙看着她往罐子里面放料,否则这深色的陶罐,放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的香料和辣椒面都是实打实的,只有这样她才能把这红油腐乳的价格卖上去,成本算上罐子,她打算卖三十文一罐,价格不便宜,但是她相信总有人买。 阮霜要帮大姐干活,却被阮玉拦下了:“阿霜去看看厨房昨天熬的冬瓜膏好了没。” 阮霜应了一声,心中好奇,大姐昨天用冬瓜肉和蜜熬了一小罐冬瓜膏,却说不是吃的,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朝鲁走了出去,裴度正在院中等候。 裴度看了看对方,便知朝鲁怕是在草原片刻不歇就立马朝回赶了。 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不过男人之间就不需要客套这么多了。裴度直接道:“我已经派人联系长安,恐怕要找到安安的亲生父母。” 朝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件事……你知道的消息恐怕比我多,我得拜托你帮忙。” 他喉结滚了滚,看着裴度,裴度笑了笑:“应当的,四殿下不必客气了。” 第 72 章 072 朝鲁和裴度在外面谈时,阮玉也将自己身上的这件事搞清楚了。 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是她也接受。 “能解是吗?” 徐大夫来之前,朝鲁已经见过了一次,也叮嘱了他一些事。 于是此刻他也没有多说,只道:“可以,请可敦放心。” “那如此,就有劳大夫了。” 原本以为婆母不愿,没想到的是家老太看了眼这孩子,轻轻松松就答应了,只提了一个要求,让这孩子姓,阮玉也没有异议,这孩子便对外称是家郎的种。 家郎都死了三年,这话也没人信,但信不信的,有时候也没那么重要了。就当他老娘给自家领个了孙子,难不成他家郎回来还不认? 这事杜氏也是知道的,眼看着这一幕有些感叹:“其实也挺好的,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妹子你不用遭这个罪就有了小宝这么可爱的儿子。” 阮玉笑了:“也是哦。” 两人继续去包馄饨,杜氏这才发现这馄饨的“真面目”,笑了:“还真像饺子!不过这皮真的薄啊!” 阮玉笑了:“是吧,这馅料我用了一些鱼肉,咱昨个儿不是买了条新鲜的鱼吗,鱼肉鲜!要是以后,你没了鱼肉,就用瘦肉,但是汤得用骨头汤吊,春天的野菜也可以做馅料,最常见的就是荠菜,很鲜!” 杜氏一一记下来,很快,面皮在阮玉手中很快变成皮薄馅大的大馄饨,今日是来不及吊高汤了,只好用春日里晒干的菌子做个菌汤,好在这菌子还算鲜美,汤底味道也算浓厚,最后煮出来的馄饨,喝起来也是鲜美至极。 馄饨有别饺子,讲究喝汤,一口馄饨汤吸溜一个馄饨上去,嘴里一面喊着“烫烫烫”,一面又享受着馅料爆汁的爽感,杜氏酣畅淋漓地喝了一大碗之后笑了:“难怪你说要吊高汤呢,这滋味,要是鸡汤煮出来,肯定更美!” 阮玉笑:“是这个道理。” 两道面食学完,杜氏像是吃了个定心丸。 “要是明个儿就去比试我也不怕了!就算输了还能学两道吃食,划算!” 她话音刚落,村长那边就派人过来传话了,后天三家人一起去村长家,让村里的人投票选出来,比试内容就做最拿手的两三道吃食。 杜氏一听乐了:“后天啊,那感情好!” 阮玉也道:“那明日我们再做个别的花样出来。” 杜氏乐得合不拢嘴:“多谢妹子多谢,你今天累了一天了,也快点儿休息去吧。” 阮玉点头,抱着小宝回房了。 等徐大夫出去时,朝鲁第一时间望了过去,徐大夫上前:“大人,殿下,属下观四可敦的精神倒是挺好的,看来这毒和我们想的一样,目前不会对可敦的身体造成什么特别严重的伤害。” 裴度点头:“你先用着药。” 朝鲁也道:“多谢。” 徐大夫:“客气了,那我这就去配药。” 等人走后,朝鲁又看向裴度,“他能不能和我们……” 裴度点头:“放心,我让徐大夫跟着你们。” 朝鲁松了口气,忽然给裴度行了个草原礼,“察哈部落定待徐大夫为上宾。” 裴度笑了笑。 朝鲁回房去了。 小宝会喊娘啦! 阮玉又惊又喜,杜氏也跟着高兴。 阮玉也不上正在包的馄饨了,走过去搂起大胖儿子就亲了一口:“好小宝!好儿子!” 边关的雨的确和杜氏说的一样,白日不下晚上下,夜幕降临,阮玉看着窗外大雨,取出了自己的小账本。 在家三年,阮玉其实攒了一些钱,这些钱,当然不是她背着婆母用公中自己攒的,都是她悄悄做些吃食去镇子上卖攒下来的。 春天她就做菌菇酱,夏天她就熬枇杷糖,秋天还有秋梨膏,冬天还能做点儿牛羊肉干,反正什么赚钱她就做什么。 小账本上面记了这两三年她的每一笔开支,在来边关之前,阮玉把它们换成了银票,不多,也就十两,但是这十两是她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的,意义完全不一样。这十两银子的银票被她小心地缝到了衣裳里,十分隐秘,除非有特殊情况,她在边关的这段时间,她也不想动。 身上的散银还有一些,是婆母临走时给她的,这一个多月以来,路费还有房租费,差不多只剩下二两了,阮玉叹气,要是这路一直修不好,她怕是也要在陈家村想个赚钱的生计才行,人也总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 阮玉一面哄着儿子,一面渐渐陷入了梦乡…… 次日。 杜氏刚起来,就发现阮玉在院子里忙活了。 “咋这么早?”杜氏连忙过来。 “今天做凉皮,这工序复杂些,咱们早些准备。” 杜氏:“凉皮?” 阮玉笑道:“也是一种面食,有点类似凉面,但是不大一样。” 杜氏于是就看阮玉一直在洗面,这洗面的工序的确烦,要不断的揉搓,洗面的水很快就变成了乳白色。 “这凉皮用这面疙瘩做?这都不成型了?” 阮玉:“不是,用这个洗面水做。” 杜氏一定,更吃惊了,但见阮玉已经把洗面的水倒入了一个大盆里:“且让它沉沉吧,咱们只要一部分。” 说完,就去厨房准备早饭了。 昨晚上了一晚的雨,路的情况怕是更差了,早上天气倒是还不错,空气清新,没了那股子恼人的黄沙味。 郭叔带来了消息,竟是那官府修路的人还没到!阮玉一听,心里拔凉拔凉的。 “为何没到?” 郭叔叹气:“还能为何,缺人,不愿来呗!这官府这几年本就没啥人,征兵又走了不少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你指望那几个老爷过来修路,怎么可能?” “那请人呢。” “问题就在这儿了,无人可请呐,听说酬金都给到了这个数,也是没人。” 杜氏惊讶:“一个月二两都没人来?我的老天爷,要不是我没那本事,我直接就去了!” 阮玉也无奈笑:“是这个道理。” 阮玉躺在床上若有所思。 “玉玉,饿不饿,想吃什么吗?” 阮玉看向他,皱了皱鼻子:“刚才还没发现,你怎么这般邋遢?先去沐浴换衣了。” 朝鲁低头看了一眼:“我哪里顾得上……” 阮玉笑道:“我同你玩笑的,草原那边如何?” 朝鲁没心思管这些事情,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人:“麦种送回去了,我还来不及和母亲多说两句话就听到了消息,我没片刻心思多待。” 阮玉垂眸:“母亲和阿姐肯定担心坏了。” “是,但是没关系,咱们快回去了。玉玉,灵州不安定,等你身体养好,我就带你回去,三哥也准备走了。” 灵州的事情基本已经都办完了,也的确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 阮玉朝他笑了笑:“好,我都听夫君的。” 郭叔乐了:“谁不是这么想的呢!所以说着官老爷这两天快愁死了,不过我又听说一个消息,那就是可能派军中的人过来帮忙呢。” 阮玉手一顿:“军中的人?是城阳军吗?” 郭叔笑了:“不可能吧,城阳军那都是啥地位,咋可能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过来。” 城阳军素有北方镇安军的名头,保卫边关安危,阮玉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便不再继续问了。 沉淀了半日的洗面水倒掉上层清水,只剩下雪白的面浆水,阮玉端到了厨房。 起锅烧水,拿出一个镟子,薄薄地刷上一层油,像摊饼一样倒入白色面糊水,镟子在沸水中可以飘起来,盛着面糊,飞快的滚一圈,里面白色的面糊便变得薄厚均匀,之后再上锅去蒸,最后出来的面皮儿薄透晶莹,杜氏惊呼:“这就是凉皮了?!” 阮玉笑:“还不算。” 只见她手起刀落,一张面皮儿便被均匀切开,放入盘中,再码上切好的胡瓜丝和烫过的豆芽菜,淋上料水,辣油,若有,再撒上几颗花生米,如此,这凉皮才算叫做好。 杜氏看呆了眼,忍不住道:“你每回做什么,我都觉得我眼睛会了,但是真正自己做的时候,手脚又根本不会了。” 杜氏厨艺的确差,这么些年,大多只会那几样菜和面食,不过阮玉倒是耐心地教。 她笑:“这东西没什么难得,就讲究一个熟练,你多试试就会了。” “成!那我也来试试!对了,这料水是咋调的?” “简单,粗、酱、香料粉、油辣子就行,我可以告诉你量,也算是一个食方子了。” 杜氏惭愧:“我没为妹子你做啥了不起的事,但是你帮我真的太多了。” 阮玉正在净手,闻言正色道:“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春华姐帮我的,远比你想的多,不过是几道不起眼的小吃食罢了,无足挂齿。” 杜氏心里这才好受了些,专心开始做起了凉皮。 这凉皮也是夏季特色吃食,酸辣开胃,尤其是一口面皮儿一口胡瓜丝,红油浸满,醋香十足,炸过的花生米吃起来脆香脆香,再喝一碗小米粥,舒爽! 杜氏学了半日,做出来也差不多像模像样了。 阮玉和杜氏忙着拿下陈家村村口的摊位,而远在百里之外,阮玉操心的修路之事,也正在明争暗斗之中。 陈家村只是个村,没有县衙之说,在外三十里是苍山镇,苍山镇上也只有几个捕快,只有到了七十里开外的青山县,才有真正意义上的县衙。这次陈家村疏路堵路之事,就是青山县县令郑有海的差事。 郑有海这两日愁的饭都吃不下,这场大雨,被冲垮的可不只有陈家村的几户人家,每日都有无家可归的百姓在县衙门口闹,郑有海已经不敢出去了,这些事情也完全都交给了师爷去办。 “咋样了,今天可招到人了?!” 午后,师爷快步走了进来,郑有海一见,还以为今天总算是招到人了,没想到师爷有些慌张:“老爷,先别管那个事了,外头来人了!” 郑有海一愣:“来人了?谁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队疾驰的马蹄声很快就停在了县衙门口,郑有海跟着师爷走出去,只往那马上看了一眼,便惊愕地快步上前:“下官参见将军!不知今日吹的什么风,把大将军您给吹来了?!” 这十几匹马都是上好的汗血宝马,坐着十来个身着铠甲的高大男子,威风凛凛,但要数最有气势的,当是最前头那位,剑眉黑目,手执缰绳,身形魁梧挺拔,不开口说话也能生出一阵压迫感。 也难怪郑有海好歹是一介县令,跪在这里,却冷汗连连。 “您这是何苦……为何不和父汗说实话,为什么非要……” 海拉不懂,哭出声来。 秋夫人闭上眼,眼泪也淌了出来。 “海拉,莫哭,你应该为母亲高兴。” “母亲报了仇,你和朝鲁又都已成人,母亲很高兴了,真的……即便是你父汗要惩治我……母亲倒觉得……是一种解脱……” 她很累,很累了。 第 73 章 073 朝鲁和阮玉赶回来的时候,秋夫人已经被禁足两日。 外面争论不休,金帐内来来往往全是各个部落的人,呼日勒如今想避而不见都没任何办法。 娜仁一口咬定萨仁是被害死的,达慕则像个行尸走肉,而克烈部的人第二天全齐聚察哈部落,这是萨仁的娘家。 克烈的首领名叫黑石,是萨仁和娜仁的祖父,虽然已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了,但威严气度仍在。 萨仁的死不是一件小事,要给察哈部落已经克烈部所有人一个交代。 秋夫人被禁足的事情被大汗压了下去,但朝鲁和阮玉不是旁人,刚刚回到部落几乎无法喘息一口气,便直奔到秋夫人帐中。 “母亲?!”次日,阮玉一早醒来,便听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这场大雨,直接将村子与外面的山路给冲垮了,半面山都给垮了,直接将好几户农家的屋子都冲倒了,那几家人正在哭天喊地。 “俺的个亲娘哟!这可真是造了孽了!” 杜氏听见消息,也免不了摇头叹息,回来看见阮玉,顺道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阮玉一听,犯起愁来:“这可咋办?村道都堵了?” “堵了!现在说是官府在清运呢!妹子,你去边关的事怕要等等了,这见了鬼的天气,好久不下雨,一下雨就跨路,没辙。” 阮玉皱起眉,这倒是意料之外…… “那也没法子了,不知这雨何时能停,既然如此,我怕是要厚脸皮在春华姐家里多待一阵子了……” 杜氏连忙道:“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我巴不得你留下来陪我呢!这雨啊我看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们这陈家村有个怪事,白天不下雨晚上下,几年前也是这样,所以白天把能收的收一收,能做的都赶一赶吧。” 阮玉看眼天色,似乎的确如此,于是只好放下行李,帮着杜氏把院子里的活都做一做。 陈家也没个男人,挑水劈柴都是杜氏的事,好在杜氏的儿子小壮懂事,八九岁就能分担很多家务事,阮玉也过来帮忙,几人赶在中午来临之前,把水缸里的水加满,柴火也都搬到了角落去。 过了没多会儿,杜氏给阮玉联系的那个车夫就过来了,“今个儿走不了咯!要过好几天嘞!” 杜氏扯着嗓子喊:“知道了郭叔!我们猜到了!辛苦您过几天能走的时候喊一声呗,我这妹子着急!” 车夫笑着应了一声,又看了眼她们收拾好的院子,“春华啊,我看你也挺不容易的,刚才村长好像在说什么支摊子的事情,你要不要去看看?” 支摊子? 杜氏眼睛一亮:“您说的是村口支摊子的事吗?” “对啊!今天来了人清运村道嘛,连个歇脚喝茶的地方都没有,而且村长说是咱们村的路太老太旧了,指不定一次性给咱修好,这村子口需要支个摊子,供应茶水和简单吃食的。” 杜氏家里只有孤儿寡母,这车夫也是好心,提醒了一句。杜氏的确很是感激,连忙道谢。 阮玉也高兴,道:“春华姐,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得把握住啊。” 杜氏跃跃欲试,可很快就又怀疑自我:“这村子里面孤儿寡母这么多,也不一定轮得到我吧……”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这凡事总要争取才能有结果嘛!走,我现在就陪你过去!” 有了阮玉的鼓励,杜氏也有了信心:“那,那咱们就去试试?” 说去就去,两人立刻关好了门窗和院门,阮玉抱着小宝,杜氏带着小壮就出发了。 村长家离陈家不远,一炷香之后就到,她们到的时候,村长院子里面已经围满了人。 看来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争先恐后。 杜氏和阮玉一开始都挤不进去,好在村长家的儿子陈大勇看见她们,尤其是看见阮玉,眼睛一亮,立马就迎了出来。 “来了?” 阮玉见到他也愣了愣,点了点头。 陈大勇:“我刚才就估计你们要来,进来吧,我带你们从侧门进去。” 杜氏一听就乐了,朝阮玉眨眨眼,阮玉不好意思地应了声:“多谢。” 陈大勇笑着带她们走了“后门”,杜氏在阮玉耳边小声道:“多谢妹子了。” 阮玉无奈地看了眼杜氏:“春华姐,您就别拿我打趣了。” “这怎么能是打趣呢,哎哟,长得好就是有好处的,这可是你的优势,有啥可害臊的。” 阮玉来陈家村快一个月了,当初过来,同车的除了杜氏就是陈大勇了,村长负责和别的村联络交换,都是自己儿子去,遇见了也不奇怪。或许阮玉的确长得招人,陈大勇一路都十分殷勤,阮玉过来落脚,也是陈大勇在自家爹面前说了话,这才让阮玉以最快的方式办好了户籍证明。 男女之间,又都是成年人,这点儿心思也无可厚非。 只是阮玉挺烦恼。 原本以为今天就能离开陈家村去军营的,没想到又走不了了。 有了大勇,她们果然很快进了村长家。 头一个出来的正是村里有名的泼辣户秀娟嫂子,看见杜氏和阮玉,又看见旁边人高马大的范大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阴阳怪气地笑了句:“来了?我刚才在院子里没看见你们呢。” 阮玉没理她,杜氏也不想理。 她们在院子里也不是排队,都挤破脑袋往里钻,大家都一样。 进去后,炕上坐着村长和村长媳妇王氏,王氏和杜氏关系还算不错,见面点了个头:“来了?” 杜氏立马笑着打了个招呼,也说明了来意。 陈村长:“你不用说,这今天过来的人,大部分都是为了这事,其实啊你不来,我心里也把你算作人选之一。” 杜氏心中一喜,接着就听见陈村长继续道:“这活计啊,我打定了主意要给你们这样的孤儿寡母,但是呢,咱们村当初被征兵的男人多,你这种情况也不是唯一的,所以啊,真的落到谁手里,还要各凭本事。” 杜氏一听,立马紧张起来:“您的意思是?” “这村口的摊子啊,说白了也是咱们陈家村的招牌,负责的人呢,勤快,手脚干净是不必说了,手艺嘛,肯定也要过得去。我们打算除了卖茶点,还要卖吃食,过几天,你们这几个候选的,都出来比一比,谁的手艺好,我们就选谁。” 原来是要比比手艺啊。 这个法子倒是公平。 阮玉立马问:“比做饭的手艺?” 老村长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是,各家拿出擅长的来吧。” 杜氏看眼阮玉,心里放心了一些,另外几家听见这个事情之后却有些不乐意了。 “村长,您这不是偏心嘛!大家伙都知道宋阮玉是要去军营伙房的,她做饭不差啊,宋阮玉又不是要在咱们村长留的,这可不兴外人帮忙啊!” 杜氏一听就不高兴了,阮玉此刻却开口道:“我不会帮忙的大家放心,这事讲究公平,而且我确实要走了。” 众人见她说了这话,这才罢休。 陈大勇听说阮玉要走,深深地看了一眼她,阮玉只当是没看见。 从村长回去后,杜氏着急地就去找阮玉商量了:“妹子……” 阮玉知道她要说啥:“春华姐别急,我只是答应不帮忙,但是没答应不教你,咱们在一起,还怕啥吗?” 杜氏立马就笑了:“我就知道!哎呀真好!妹子你快教我几道菜,咱也不知道村长说比试是啥时候,咱们今天就开始吧。” 阮玉点了点头,只是她又道:“我估计村长到时候不会让你们比做菜,倒是做面食的可能性要大点儿。” “面食?” “春华姐你想啊,你要是个路人,在村口支的摊子歇脚,你会买啥?” 杜氏认真地想了想。 赶路的路人嘛,解渴爽口的茶水自然是要的,再来…… 杜氏笑了:“要是我啊,肯定想吃爽口的面条!尤其是你昨天做的凉鱼儿,开胃解腻!坐一天牛车马车了,累死了!” 阮玉笑了:“就是这个道理呀!谁会在村口的歇脚处点炒菜呀,大部分都是吃面条面食,咱们就从这个学!” 杜氏心里有底了,笑着道:“那我就跟着你学面食!” 北方边关,的确喜欢吃面。阮玉擅长各种面点,在她的手下,洁白柔软的面团听话的不可思议,拉、扯、抻、揉,没一会儿功夫,便扯了一碗面出来。 “开水下锅,油泼扯面倒是不费臊子,咱们北方这种辣椒面最好,新鲜的面煮上一小会儿就好,碗底加醋、酱、砂糖打底,捞面、烫菜,最关键的一步是烧油泼辣。这样出来的就叫油泼面。” 陈小壮被吸引了过来,孩子饿了,杜氏也尝了一口,睁大眼:“真香啊!这滋味绝了!” 阮玉笑了笑,舍得放油自然是香的。 “先让小壮吃吧,你来试试。” 杜氏二话不说就挽起袖子跃跃欲试,阮玉继续去准备别的:“这油泼扯面滋味霸道些,但是也恐有些旅途劳累不喜吃刺激的,咱们再包点馄饨。” “馄饨?” 阮玉:“就是汤饼,叫法不同,有点像饺子,哎呀反正我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杜氏笑了:“你会的真多,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你的过往,我肯定当你是从京城过来的!见多识广!” 阮玉笑笑不说话,娘亲教她的,又何止这些呢。 陈小壮坐在一边的矮桌子上,呼啦啦地往嘴里嗦面,油泼扯面又香又辣,七八岁的娃娃被辣得吸溜吸溜的,但却一直停不下来。 “娘,娘!好辣好辣!” 小宝就在小壮旁边的摇篮里,也不知道是被香味吸引还是被小壮哥哥一声声的“娘”吸引,他咬着拳头,看着灶台前忙来忙去的阮玉,忽然开口迸出一个字:“凉!!” 阮玉原本正在包馄饨,一惊,剜馅料的筷子把面皮儿都给戳破了。 秋夫人这两日,脸色有点差。 “唔,你们回来了?”她想坐起来,阮玉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朝鲁,答应我,不要去争那凉薄之位,为了权力,人会变得疯狂和扭曲……母亲很高兴你娶了安安,我儿是有福气的,有福气……” 秋夫人伸手,摸了摸朝鲁的头。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帐帘猛然被拉起—— “朝鲁,你回来了?” 朝鲁侧身看去,慢慢站了起来。 “父汗。” 第 74 章 074 呼日勒显然有话想单独对朝鲁说,朝鲁走了出去。 出去之前,他看了眼母亲,秋夫人神色淡淡的,朝他笑了笑,却没看大汗。 朝鲁也对她笑了笑,这才走了出去。 阮玉和海拉在帐外,这会儿赶忙就走了进去。 呼日勒的神色不大好,应该已经好几日没睡好觉了,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朝鲁头顶响起了惊雷:“你二哥受伤了,是敖汉人动的手。” 朝鲁睁大了眼。 “二哥如何了?”好半晌,朝鲁才找回嗓音。 “不太好,可能会废掉一只胳膊,朝鲁,父汗如今能指望的,也就你了。” 朝鲁心口狂跳,喉结滚了滚。 次日,阮玉起了个大早。 天不亮就去杜氏家厨房忙活了起来。 城阳军众人起来后就闻到了一股香味,瞬间,个个都来了精神:“谁这么好心,给我们做好了早饭??” 因为没想太多,众人直接往院子里走,这群男人在军营糙惯了,一边系着腰带一面开门,猛然,厨房门口那抹倩影映入眼帘,砰的一声,门被狠狠摔上了。 “你有病啊!”旁边的人不悦,那士兵紧张地指了指外面:“那个小厨娘在外面……” 立刻,整个屋子的人都精神了起来,飞快地换上衣裳,整理好着装。 阮玉在厨房煮着疙瘩汤,自然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她脸颊微红,也没回头,就当没有听见。 朝鲁和付彦也走了出来,两人还不明所以,直到看见阮玉的背影之后才恍然大悟。 付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答应人家去军营了?” 朝鲁:“你怎么知道?” 付彦:“我又不傻,人家一大早就过来给做早饭了,前两天咋没?肯定是你答应人家啥事了。” 朝鲁捏了捏眉心:“莫张扬。” 付彦笑了,笑得意味深长:“放心吧,咱俩啥关系!” 朝鲁懒得解释更多,转身离开。 “饭好啦!” 阮玉是真的高兴,一早上脸上都洋溢着笑,什锦疙瘩汤做起来费事她也不嫌麻烦。 这些士兵听说阮玉就是军中厨娘,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军营后都乐疯了。 瞬间话就多了起来,一会儿问阮玉这个面疙瘩是怎么搓的,一会儿又问阮玉的拿手菜还有什么。 杜氏笑道:“你们可算有口福咯,我妹子手艺是没话说的,去了军中,保管叫你们个个长胖好几斤。” 众人眼中都流露出期待之色,看着面前的这碗面疙瘩,再想到军中每日吃的大锅饭,他们忽然道:“将军,咱们何时启程?!” 朝鲁:“……中午吧。” “是!宋厨娘,咱们中午便能走了!” 阮玉也被这热情感动,点点头:“那你们先吃着,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这回,阮玉是真的要走了。 杜氏和她又免不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妹子,这回我是真的放心了,说来你和这城阳军还挺有缘分的,和他们走,省了不少事。” 阮玉点头:“是啊,春华姐,这话虽然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多谢你了,好在军中也有休沐,等我一旦有空,就回来看你。” 杜氏:“那太好了,你一定要回来看我,我和小宝这孩子,这段时间也处出感情了。” 小宝此刻醒着,坐在床上,听见杜氏这么说还挥舞着小拳头,仿佛表示同意,两人同时被逗笑。 片刻后,小七来了。 “宋厨娘?” 阮玉走了出去。 “将军吩咐了,那辆马车是为你准备的,咱们一刻钟之后就出发。” 阮玉看向小七指的方向,那马车看起来还挺气派,也不知道朝鲁是何时弄过来的,她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小七笑道:“不必客气,虽说你只是厨娘,但我们城阳军有个规矩,进了军营的人,不管是烧水砍柴都是我们的人,从今以后不敢说能让你过的多好,但至少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这话令阮玉眼眶一红,忍不住别过眼点了点头,可同时,一道阴沉的目光就飘了过来落在小七的后脑勺。 小七毫无所察:“那我走了!你快准备吧!” 小七兴高采烈地回去,刚准备归队,就被大将军捏了一把后脖颈。 朝鲁阴恻恻道:“再和她说那种令人伤感的话,小心舌头。” 小七一愣:“???” 大将军这是咋了?他说啥了? 正午时分,阮玉抱着小宝上了马车。 陈家村好些人都来相送。 阮玉知道,他们是送城阳军。 陈村长仿佛还有话要说,朝鲁挥了挥手:“为百姓做事是应该的,多余的话不必说了。”说完,就翻身上了马车。 “后面,村道加固的事情郑县令会处理的。” 陈村长立马道:“是是是,多谢大将军挂怀。” 朝鲁点了点头,他虽然依旧一身常服,但是一旦上了马,习惯令他下意识地就严肃起来,村里许多妇人被这气场吓到,纷纷低头,但也有一些还未婚配的姑娘家,也偷偷地看。 “出发!”朝鲁抬手一挥,十几个城阳军的士兵们立刻整装待发,马匹有序地从村道朝更北驶去,杜氏看着阮玉马车的背影,捂住嘴挥了挥手。 等人走远了,人群中传来小声的议论。 “没想到他真的是大将军……就是,没穿军装都这么英明神武,穿上之后肯定更加威风……” “我听说,将军好像还没有婚配……” “真的假的?但是年岁也不小了呀……” 这种话通常只有妇人感兴趣,男人们都是没什么兴趣的,陆续转身走了。 阮玉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在城阳军的护送下前往军营,坐在这辆马车上,她内心无比的安定。 这马车看十分宽敞,而且就她一个人……小宝坐在一边,也睁大了眼十分好奇,东摸一摸西看一看的。 阮玉怕他把什么东西弄坏了,一直紧张的护着。 过了一会儿,小宝也玩累了,倒在软塌上睡着了。阮玉这才悄悄地掀开了马车侧帘,朝外看去。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驶出了很远,依稀间,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塞外风光。 小七就在阮玉马车附近,见她探头出来,笑着上前:“宋厨娘,可是觉得有些闷?” 阮玉连忙摇头:“没有,只是从未看过塞外的风光,想看看。” 小七笑了:“那等你去了军中,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不过想来你看久了,也就会腻了。” 阮玉轻声:“不会腻。” 小七笑了笑。 阮玉视线被前面那个背影吸引,倒不是她真的想看,只是朝鲁实在是太引人注目。同样是骑马,唯独他的背影最挺拔,仿佛焊在马背上一样,小七察觉到她的视线,笑道:“我们将军很英俊对吧?军中许多女子都心悦他。” 阮玉:“……” 她及时收回了目光,也没有看到朝鲁瞬间一僵的背影。 “军中还有女子?” 小七:“有啊,你不就是嘛,军中不仅有军属还有很多军医,好些都是女儿身,在伙房也有,你去了就知道了。” 阮玉应了一声,内心也确信了那个老兵之前说的话。 城阳军军营,应该是真的很大。 春华姐当初说,城阳军军营离陈家村差不多一百五十里,走一天就能到,但是他们正午厨房,快到天黑时,阮玉便听见小七喊了一句:“快到了!” 阮玉一时激动,立马掀开马车帘朝外看去,没想到她刚掀开,就和朝鲁打了个照面。 他不知道何时走到了马车这边,正在和小七身边的士兵嘱咐着什么,阮玉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就和他对视了一眼。 阮玉一愣,朝鲁同样。 “将、将军好……” 阮玉尴尬极了,她不懂军中规矩,更不知道怎么和朝鲁打招呼,不过好在朝鲁这次没有不近人情,而是道:“马上就到了,到了之后我让小七带你去安顿,城阳军没太多的规矩,但是却有一条底线,恪守本职。” 这是叮嘱,更像是敲打。 阮玉立马应下:“是,民妇知道了……” 阮玉放下了车帘,也不敢继续看了,而马车继续前行,又行了一阵,便能听见周围有人说话了。 “将军回来了!” “将军!大将军!” “大将军回来了!” 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堪称人声鼎沸,阮玉也似乎意识到了城阳军的规模,以及……朝鲁的地位…… 终于,在一片欢呼声中,马车停下了。 小七掀开车帘,朝她道:“宋厨娘,从这边下。” 阮玉立马点头,抱着小宝就下了马车。她这才看清楚,军营是真的大,一片辽阔的大地,数不清的军帐扎在前方,四周是高大的木头架起来的高墙,士兵们列成两队,一手高高举着火把,一手执着长枪,在一声声的高呼当中迎接朝鲁,高头大马的朝鲁在前方,显得其余人是那么的渺小。 小七示意她低头,阮玉便立马低头,只是不知为何,一向乖巧的小宝忽然就哭了出来。 阮玉吓了一跳,连忙去哄儿子,虽说这哭声不至于影响到士兵震天的喊叫,但是这哭声,还是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主意。 “哪来的孩子?这么没有规矩?” 阮玉身边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个妇人,看起来已经是中年,但健步如飞,姿态端正,她看了眼阮玉和小宝,眼神挪到了小七身上,是询问之意。 小七立马上前:“赵嬷嬷你正好在,这是宋厨娘,是刘阳谋士之前介绍的,在路上遇见了,刚接来。宋厨娘,这是赵嬷嬷,掌管咱们军营所有的内务。” 阮玉立马行礼,赵嬷嬷看了眼阮玉,“刘阳介绍的?” “对对对,咱伙房不是一直招厨娘招不到嘛,这不是就来了?” 赵嬷嬷看了阮玉一眼:“既然如此,就跟我来吧。” 乱了乱了。 事情怎么忽然发展成这样了。 查尔眼前有点恍惚,可娜仁的笑意却越加灿烂。 “查尔,这次,你一定会赢,相信阿妈。到时候,你帮助你父汗一举拿下敖汉,你会是最耀眼的台吉。” 查尔缓缓抬眼:“那阿妈呢?” “您会坐上大哈敦之位,对吗?” 娜仁慢慢直起胸膛—— “是。即便你的父汗,心中另有人选。但人家不愿意,而我,将会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 75 章 075 夜已深。 当查尔脚步虚浮的离开帐中时,娜仁也有点累了。 幽婆婆上前道:“哈敦,歇了吧。” 娜仁摇头,慢慢抬头:“阮玉回来了?她怎么会回来?不是……得手了吗?” 幽婆婆也有点奇怪:“奴婢确定,阴婆子一定得手了,可……会不会是牧医找到了法子?” 娜仁:“不可能,阴婆婆出手,一定不会错漏,我嘱咐过她,一击毙命。牧医能有这个本事?” 临睡前,阮霜就知道这冬瓜膏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冬瓜美白,用少许油和蜜熬出来的冬瓜膏是护手的一个小偏方,临睡之前厚厚地在手上抹一层,长年累月的坚持下来,手就会变得又白又嫩。 阮霜看着阿姐一边给她涂抹一边道:“要是真想做绣娘,这手就要从小养护,阿姐听说长安城那边很多绣娘的手都是细腻洁白没有一丝粗糙。” 阮霜吃惊:“为何?” “好的绣娘最后都是在最好的绸缎上刺绣,那手上太粗,肯定会伤了绸缎的。” 原来是这样阮霜从来都不知道,她佩服地看着阮玉:“阿姐你知道的好多呀” 阮玉笑了笑:“我比你大,知道的自然是要比你多点儿的,这冬瓜膏你就每天擦,完了就告诉我,以后这家里的粗活重活你都别做了。” 阮霜连忙道:“我要给阿姐帮忙的!” “不是不让你帮忙,只是说别什么都抢着做,知道不?” “好那阿姐你一个人” 阮玉愣了愣,笑了:“阿姐也不做,让你姐夫做去。” 阮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那阿姐也擦,阿姐的手也好看,要保护起来。” 阮玉笑道:“好。” 她当然会擦,上辈子阮玉还有不少美容养颜的好方子,只是现在条件有限,好多原材料都找不到,只能慢慢来了。 正月十四,街上又开始和年前似的热闹了起来。 阮玉一大早就和豆婶一起出了门,她今日带的家伙什比前几天还多,豆婶看着十分惊讶:“这都是些什么?” 阮玉笑着解释:“这些是毛豆腐胚子,这些是陶罐,还有这些是全部装好的作料,像是辣椒面还要香料粉之类的。” “啧啧啧,你这架势搞得大,生意肯定好。” 阮玉笑了笑,将今天的摊子给支起来了。 芸豆糕和葛根粉也有,但是量不大,被阮玉放到了一边,她刚到没多会儿还没吆喝,那天那位妇人就过来了。 “来了?” 阮玉笑着打了个招呼。 那妇人点头:“上次说送半块糕的事情还作数的吧?” “作数,当然作数。”阮玉立马就将芸豆糕切了半块给她,那妇人笑了:“你这人真有意思,我还没说买你就给我,真不害怕我拿了就跑。” 阮玉:“不会,对自家的东西还是有信心的。” 妇人笑了:“是,你家东西的确挺好,芸豆糕我要十块,今天没绿豆糕了?” “今天没做,不过今天有腐乳,要不要尝尝?” 幽婆婆:“这……奴婢也不清楚,奴婢明日去打听一下。但其实,要不要这位四可敦的命,似乎对我们的计划……没有大碍。那位中原的夫人,已经上套,也如您所愿,去找萨仁对峙……” 幽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小,娜仁眼眸却越来越亮。 “是啊……我略施小计,她便气急败坏,助我一臂之力……” 可娜仁还是想不明白:“虽然说,要不要阮玉的命都不要紧,但既然出手,自然不想留下后顾之忧,你还是去打探打探……” 娜仁话还没说完,忽然从外面又走进来一道身影,见到娜仁后快步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娜仁脸色大变! “她竟敢忤逆我!” 幽婆婆:“发生什么事了?” “腐乳?”那妇人睁大眼:“你会做腐乳?” 看着样子应该是知道的,阮玉立马将自己腌制好的那一罐子倒在碗里:“免费尝!” 那妇人这下迫不及待了:“腐乳是个好东西,我之前去府城的时候吃到过,回来自己做怎么也做不出来,那豆腐要发白毛可没那么容易,诶,你这豆腐咋都是白的?” 可不,阮玉所有的毛豆腐都是白白的,就没见到一块杂色,阮玉笑:“是要费一些功夫的。” 那妇人点头:“味道不错嘞,咋卖?” 此时那妇人周围也涌了不少人,都是因为上回阮玉免费送这送那吸引过来的,阮玉见差不多了便开始继续吆喝起来:“红油腐乳,现场腌制的红油腐乳咯!新鲜无杂色的白毛豆腐和实实在在的香料辣椒,有空的都来看看哦!” 一边吆喝一边就开始做,三姐妹十分机灵地在旁边给大姐帮忙,只见阮玉掀开簸箕上的布,里面一排排的白色豆腐块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上面的毛还真是的雪白,毛茸茸的,甚至还想去摸一摸。 阮玉做之前当着大家的面擦了手,这才小心翼翼将豆腐块一块块的放入盆里,也不必去掉这些白毛,抹平整,撒大量的香料面、辣椒面,每一面都给这豆腐裹的十足十,这香料粉里面有桂皮、八角、花椒等,一闻就是正宗的! 这小娘子真舍得啊,众人兴致勃勃地看,裹好料的豆腐再码入干净的陶罐里,再倒入正宗的香油、白酒,紧紧给它密封好。 “小娘子,这就好了?” 阮玉:“好了!回家之后密封个七八日的功夫就能吃,但吃的时候要注意,不要用脏筷子去挖,因为我放了油,还是能保存很久的。” “多少钱多少钱?” 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三十文一罐,大家别觉得贵,这罐子也包含在内,这料都是实实在在的,当场给你全部做好,另外还是一样的,一罐里二十块,前五买的我再送两块,今天带的不多,先到先得,如果要是愿意预定下次的,我也一样送两块。” 这话一出,刚才那妇人立马就挤到前面:“我要!我要两罐!你送我四块!” “成啊,没问题!” “诶诶诶,我也要我也要!” 那人小声道:“之所以没成,是因为阴婆子临时改变主意,为了她那个心智不全的儿子换了情丝毒,这才没有……一击毙命。” 幽婆婆:“蠢货!” 娜仁气得脸色都绿了:“废物……她人呢?” “四台吉怎么可能放过她,人已经死了,连带他们一家子人……都被四台吉抓了,至于在哪,不止……” 娜仁气得手指头都在发抖,她一切都算计好了…… 却万万没有想到,猪队友!真是害人不浅! 幽婆婆也闭了闭目:“这老婆子为了自己那傻儿子真是奉献一生……!这颗棋子我们要舍了。” 有一个人起了头,这后面就蜂窝而至了,阮玉立马开始忙活。 她才开始,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都很有限,其实今天也就是八罐的量,前五因为有搭头很快就卖完,后面三罐要慢一些,但阮玉给送芸豆糕,也很快卖完,那再来的,就只能等下次了。 方才阮玉说要是预定下次也送,这后面没买到的就来问了。 阮玉笑:“对,但是下次也不好说是啥时候,豆腐我要去晒要晾,下场集肯定不行,估计下下场。” “咋预定?” “给五文就行,下次补齐。” 五文也不算多有大方点儿的当场就愿意给了,阮玉喜滋滋收下,让阮琪记下人家的名字,这就算是登记上。 那人觉得有意思的很,夸了两句:“小娘子日后生意必定做大。” 阮玉笑着道:“那就承您吉言了。” 豆婶将阮玉做生意的全过程都收入眼底,这会儿见卖差不多了也笑着上前:“弟妹,我真不知道你嘴皮子功夫这么厉害!之前当真没看出来!我要向你学学!” “婶儿你见外了,今天我第一次卖腐乳他们回去肯定要尝个味道,等后面他们觉得味道好,再来的时候你也要抓紧机会推销,毕竟也是你家的豆腐好。” 豆婶连忙点头:“记得了!晓得了!” “废话。”娜仁咬牙道:“即刻撤手,撤的干干净净。绝不能……让朝鲁查到我的头上……” 幽婆婆低声道:“这么看来,四可敦那边不好下手了,我们把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到萨仁身上,随着她的棺材——一道埋了最好……” 娜仁眯了眯眼:“朝鲁喜欢她,之后定会当眼珠子一样看着,此事先搁置。” “是,哈敦。” 今天也差不多就到这里了。 正在阮玉收拾摊子准备回家时,忽然,集市街口忽然涌过来一大批人,这些都是神木镇的当地居民,奔走相告:“来难民了!有一大批难民来了!” 难民? 所有人都是一愣,抬头看去。 可不,已经有一批难民进了镇子,他们浑身破破烂烂脏脏兮兮的,拖着沉重疲惫的身子踏入了镇子口。阮玉看见这一幕之后心里一咯噔,还真让朝鲁说准了。 他说北方雪灾,肯定有难民南下,这果不其然就来了。 阮玉立刻收拾好所有东西带着妹妹们准备回家,豆婶见状也不摆摊了,这些难民们饿了一路,好点儿的会沿街乞讨,要是遇到个穷凶极恶的,说不定就要动手抢。 两家互相帮衬着赶紧朝回走,路上时她们发现这次来神木镇的难民规模真不小,至少也有上百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豆婶:“造孽造孽,这年头我也可怜他们,但我家日子也不好过啊,都怪这天气和打仗” 阮玉面色沉重也没说话,默默加快了脚步。 只是刚刚拐过一条街的街口,阮玉忽然看见了街口衣衫褴褛的一对男女,脚步忽然一顿,下一瞬便睁大了眼。 朝鲁笑了笑,握住她手,又给了周围人一个眼神。 大家瞬间心领神会,都悄然退了出去。 他捏了捏玉玉的手指:“有你在,我肯定不会有事,我要是出事,你不就成寡妇了?我还得回来,让玉玉给我生几个孩子。” 阮玉没想到大白天他忽然口无遮拦放飞自我,脸颊忽然就红了透,狠狠掐了他几下! “让你胡言!” 她转身就走。 朝鲁追进内室:“谁说我是胡言了!我昨晚是太累了!我今天定给你好好补上!” 第 76 章 076 呼日勒最终还是定了查尔为主将,其实在金帐内,这件事基本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大军出征,定在三日后。 这三日,察哈部落里人来人往,气氛紧张,全在为了三日后的出征做准备。 第二天上午,巴雅尔终于回到了察哈部落,听说腿伤的厉害,其其格哭得很伤心,阮玉和海拉又一道去看望慰问了一番。 回去之后到了婆母帐中。 秋夫人的禁足早已取消,但她还是不大爱出门,倒是主将换成查尔这件事,还是让秋夫人稍微吃惊了一瞬。 “查尔?” 朝鲁说完,福贵愣了愣,仿佛没听清。直到大将军眉头微微蹙起,他才如梦初醒:“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说完,将小米粥往桌上一放,脚底抹油一样跑了。 此时,饭堂门口的长队仿佛已经看不见尽头,福贵到的时候踮着脚也看不清前面的状况,“我滴个乖乖……” 没法子,他只好拿出了大将军身边人的威风—— “都让让!让我先!我给将军带早饭!” 给将军带? 那自然没人不敢让。 于是福贵鱼贯而入,径直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前面一个士兵刚走,他笑着上前:“可是新来的宋厨娘?” 阮玉不认识他,但却看见他插了一整个长队,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点头。 “我是大将军身边的人,您叫我福贵就行了,将军命我来带两份鸡蛋灌饼。” 阮玉惊愕,昨天早上小蝶便告诉过她,大将军的早饭不需要伙房操持,是单独开的小灶,怎么今日…… “实在不巧……刚才最后一个已经没有了……”阮玉略显尴尬地道。 福贵一愣:“没了?!” “是……” 后面排队的士兵们也纷纷哀嚎,福贵却心急如焚:“怎么突然就没了呢?现在重新准备还来得及吗?” 阮玉摇头:“没办法,面糊倒是能行,可是鸡蛋也用完了,要中午之后才能送来,还有小菜和酱……” 福贵想死的心都有了,跺脚:“那完蛋了,大将军命我的差事给办毁了!” 阮玉也有些担心:“要不我给您装包子吧,现在包子还是有的。” “可将军就指名道姓要这个鸡蛋灌饼!” 阮玉也没法子了:“因为没有人告诉我将军的早膳也需要伙房准备……要是将军明日还需要,我肯定是会提前送过去的……” 福贵叹气:“这不怪你,将军肠胃不好,早饭都只喝清粥养胃,但是这人嘛,总有想改变改变的时候,哎!” 小蝶上前:“吃包子吧,玉玉姐的包子也很好吃的,像韭菜盒子和鸡蛋灌饼这种费时费力,早上都限量的。” 福贵:“哎……那你就给我装包子吧。” 小蝶:“好嘞。” “大将军要多少个?五个够不?” 小蝶一面装一面问,福贵还没开口,阮玉先道:“多装点吧。” 她想起那几日在茶水摊朝鲁的饭量,径直给装了八个大包子,福贵都愣了,回过神来:“也是,吃不完还有我呢。” 阮玉递给他,笑道:“您慢走。” “好嘞。” 福贵很快回去,进营帐时,赵嬷嬷也在。他先是一愣,而后耷拉下脸:“将军,去晚了……没买到鸡蛋灌饼,只有包子了……” 他有些忐忑,而赵嬷嬷和朝鲁闻言,都是一愣。 赵嬷嬷去看朝鲁,朝鲁咳嗽一声:“行。” 福贵这才高兴,赶忙把包子递了上去。 “这么多?”赵嬷嬷问道。 福贵:“那小厨娘真有意思,好像怕您吃不够似的,一个劲儿的装!” 朝鲁听了这话,忽然就想起那日在茶水摊,她见他似乎不够也上前询问。 他有这么能吃吗? 赵嬷嬷上前,拿走了几个:“将军不易吃太多,容易积食,这是太医嘱咐过的,这些你拿去吃吧。” 福贵满心欢喜接过,立马就朝嘴里塞了一个。 “好吃好吃!” 福贵弯起眼眸:“难怪他们都去排队,这小厨娘手艺当真不错!” 朝鲁也尝了一个,却没说话,他记得那天的包子味道,这明显不完全出自那个小厨娘之手,味道还是差一点的。 当然,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吃完早膳,赵嬷嬷道:“将军还有要事要忙,奴婢退下了。只是一会儿药房的药会送来,将军记得喝。” 朝鲁嗯了一声。 阮玉照旧忙到巳时正刻,才稍微松了口气回去歇下了。 回去的路上,她也发现了这军营当中的规律,辰时出操练兵,一直到午时结束,下午要么各营自行组织活动,要么依旧练兵,反正没个歇息的时候。 又听闻,现在北边的匈奴被城阳军打怕了,不敢集体来犯,但时不时就会搞一只小队伍突袭,所以城阳军中也会有轮换的小部分军队前往应对。 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 但是这和阮玉没什么关系,她也只是按部就班地适应着。 洗漱过后,她便抱着小宝歇下了。 可没成想,刚刚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被人给叫醒了。 小蝶:“玉玉姐!” 阮玉一惊:“怎么了?” “外面来人了!说是大将军叫你!” 阮玉一愣。 “大将军?叫我?” 小蝶也有些紧张:“是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说不会是早上大将军吃的东西……” 小蝶不敢再想了,阮玉脸色也是一白,哪里还敢耽误,立马收拾好出去了。 来人是福贵,不是赵嬷嬷。 福贵也很焦急,在帐外踱步,见着人之后赶忙上前:“宋厨娘。” “是,大将军忽然叫我,可是有什么事?”阮玉忐忑。 福贵:“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见大将军好似很着急,所以也不敢耽误。” 阮玉听到这松了口气,莫名的,因为如果是大将军吃坏了肚子,那对方的态度怕不会这么和善,但她又想不明白,这大中午的,大将军会有什么事找她? 阮玉本以为,自己来军中之后,应该就和他没交集了。 毕竟身份悬殊,当初能在陈家村遇上,只是巧合。 一路上各种可能性在她脑海中略过,很快,她跟着福贵就到了主帐。 这个时辰,主帐附近没什么士兵。 福贵站在帐外,小声道:“从这里进去就是,大将军说要单独见你,我就不进去了。” 阮玉更加狐疑。 掀开帐帘,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偌大的舆图,竖着的,几乎占据了整个帐内的一半,上面是大燕王朝的整个国土。 阮玉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敢乱看,绕过去,也不敢抬头,径直就跪下了。 “民妇拜见大将军。” 帐内很是安静,她喊完之后半晌都没有听到回应,阮玉自然是不敢随便打量的,可若是福贵跟进来就会发现—— 他出门时尚且还正常的大将军,此刻却面色发白,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明显是有伤病在身了。 朝鲁似乎有些艰难地道:“起来。” 阮玉这才站了起来。 阮玉垂着眸,可朝鲁的目光却是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 原来,半个时辰前,那种感觉又来了。 这次是腹痛,剧烈的绞痛。 因为前两次的经历,他第一反应就是面前这个妇人怕是又哭了或者怎么。 于是朝鲁问:“你来军中两日,受了什么委屈?” 阮玉一愣。 委屈? 她没受什么委屈啊。 阮玉小心翼翼地答:“将军仁厚,准民妇来军中当差,民妇感激不尽……没有受什么委屈……” 朝鲁一愣。 没委屈? 那为何? “你方才在做什么?”朝鲁又问。 阮玉更是一头雾水。 “民妇早上做完朝食后就回去了,方才在帐内歇息……” 朝鲁忽然有些尴尬了。 看来是他误会了。 这回,不是因为这个小妇人的缘故。 沉默片刻后,他扬声:“福贵!” 一直在院外的福贵立马走了进来:“诶!” “传军医!” 福贵和阮玉闻言吓了一跳,福贵瞪大了眼:“将军!您哪里不舒服?” 阮玉也紧张极了,原来不是没不舒服,而是要等她过来叫军医当场给她判刑?! “去就是了。”朝鲁脸色不甚好看,福贵哪里还敢耽误,立马转头就跑,帐内便又只剩下了阮玉和朝鲁两人。 “将军……”阮玉颤巍巍开口:“您……您是哪里不适?” “本将腹痛。” 朝鲁随口答道。 他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旧疾犯了,不是那个诡异的原因,但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心中却又有些古怪。 他莫不是疯了,第一时间不去叫军医,而是传唤她来? 难道他已经认定了自己之前两次莫名其妙的疼痛和她有关? 明明那么荒谬。 腹痛?! 这另阮玉更加忐忑起来,手指绞着,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很快,军医赶了过来。 一并来的还有赵嬷嬷。 当他们看见帐内还站着一个小娘子时,都是一愣,朝鲁这才如梦初醒,看向阮玉:“这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可阮玉似乎在想什么,没听见,军医也已经上前,开始给朝鲁诊脉。 朝鲁见她不想走,也没说什么,于是阮玉依然站在帐内,只是木木的看着军医,仿佛生病的是她不是朝鲁,而军医要说出来的结果,直接决定了她的生死。 片刻后,军医收回了手指。 “将军可是肠胃绞痛?应是旧疾犯了,可能是最近出门进食不规律的缘故。” 朝鲁想也应是如此,正要点头。忽然! 火上浇油般,胸口那股窒痛猛然来袭,比腹部的绞痛更加猛烈,直接就让他变了脸色! 朝鲁不可思议地看向一边的阮玉。 果然,阮玉两眼通红,在她的耳朵里,方才军医的话就只剩下“进食的缘故。” 她完了,她把差事给搞砸了。 大将军吃了她早上做的吃食之后引发了肠胃旧疾。 她可能立马就要收拾东西回去了。 朝鲁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了。 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对阮玉道:“本将这是旧疾,和你无关,不会牵连于你,放心吧。” 朝鲁说完这话,营帐内所有人都愣了愣。 尤其是福贵,身躯一震,看向阮玉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这这什么情况? 大将军连自己的身体都先不,而是转而安慰一个小厨娘? 这小厨娘…… 不一般鸭…… 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晦涩。 “娜仁,是最合适的大哈敦人选。” 呼日勒沉默片刻:“黑石今日已经和本汗提议这件事。” “嗯,所以大汗,按照自己想的去做就好,我会支持您的。” 呼日勒叹道:“委屈你了,也委屈了朝鲁。” 秋夫人淡淡地笑了笑。 第 77 章 077 朝鲁听完阮玉所说,整个人也陷入了沉默。 阮玉轻声问:“这件事,你怎么想?” 朝鲁眯起眼:“娜仁?” 阮玉抿唇:“怀疑,但不敢确定,如果真是她,她不是萨仁的亲妹妹吗?这也太……” 但阮玉想到长安内宅,不知多少姐妹反目成仇。 倒是也不奇怪了。 朝鲁若有所思:“的确没想到,但不知道父汗怎么想。” 阮玉垂眸道:“母亲去找了父汗,但是父汗会怀疑谁,就不得而知了。” “大战在即,父汗会求稳。此事就算要查,也会是暗中进行。” 阮玉:“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气氛诡异了一瞬。 阮玉如梦初醒:“您不怪我……?可您不是早上才吃了……” “你做的吃食若有问题,就是大问题,现在只有本将,是我自己的原因。”朝鲁耐着性子解释,他只希望胸口的那股窒痛快些消散,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在别人耳中是多么的令人震惊。 阮玉也没意识到。 她松了口气。 朝鲁胸口的那股窒痛便好了许多。 他垂眸,又一次确定了那个事实。 奇怪的事实。 而军医此刻也道:“的确如此,但……将军用膳若是一直不规律也是不行,比方说您一顿吃得特别多,一顿用的特别少,这都不行。” 军医说完,赵嬷嬷道:“将军平日早上只喝粥,今日吃了包子。” “那便是了,养胃的关键也要均衡,另外,清粥虽然养胃,但是营养也不够,咱们在边关,食材有限,但还是尽量吧……属下去开方子。” 朝鲁点头:“有劳了。” 军医要走,朝鲁想了想,又将人留住了:“稍后,本将还有一事请教。” 说完,看了眼赵嬷嬷,赵嬷嬷心领神会,朝阮玉和福贵招了招手:“都先出去吧。” 阮玉傻乎乎地跟在福贵身后,暂时出了营帐。 出来之后,阮玉反应过来,立马道:“嬷嬷,我……” 赵嬷嬷摆了摆手:“大将军说不关你的事就没你的事,别想了。” 阮玉听了这话,才算是真的放心下来。福贵也安慰她道:“将军平易近人,很少为难我们的。不过……” 阮玉又紧张了:“不过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福贵讪笑。 他就是想不明白,既然将军没想追究这小厨娘的责任,那今天叫小厨娘过来,是为何? 帐内。 军医问:“将军……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朝鲁皱着眉,显然纠结了一番:“本将……近日突发了两次手疼,几次胸口疼,劳烦您看看。” 军医大惊! 这可不得了! 他立刻重新给朝鲁诊脉,语气担忧:“将军方才怎么不说呢?这胸口疼可不是什么小事。” 朝鲁:“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军医了然,只是细心仔细的检查了起来。可检查了足足一刻钟,都没发现什么别的异常啊…… 朝鲁问:“是不是没有什么问题?” 那军医也懵了:“是……将军除了旧疾,身体康健……” 朝鲁似乎毫不意外,嗯了一声:“那便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个问题。” 阮玉站在帐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朝鲁又将他们叫进去了。 见阮玉还在,朝鲁看了眼军医,军医道:“将军现在肠胃虚弱,最好用些滋补的食物,听闻宋厨娘厨艺了得,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阮玉一愣,她? 营帐内所有人的视线此刻都朝她看了过去。 阮玉硬着头皮,想了想,道:“若是滋补又清淡,那不如就试试鸡汤面?” “鸡汤面?”那军医摸了摸胡子。 “不错,鸡汤营养丰富,面食易于消化,可。” 朝鲁也点头:“行,那你就去准备吧。” 阮玉这会儿自然满口应下,也十分上心,二话不说就回去准备了。这是大将军给她机会好好表现?她得务必抓住了才行。 回到伙房,小蝶担心坏了。 而此时,其余人也都在朝这边张望。 尤其是豆蔻和罗氏。 现在还不到晚饭时间,她们听说阮玉被叫走之后都有些好奇。小蝶跑来问,阮玉低声和她说了两句。 因为给大将军做鸡汤面要紧,阮玉不上和其他人说太多,小蝶一听也立马紧张了起来,两人赶忙朝伙房赶去。 豆蔻见状,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神秘?难道是什么好事?” 罗氏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说的热闹?” 豆蔻一愣:“不是……” 罗氏:“走吧,再不去伙房,就来不及了。” 原来豆蔻方才和罗氏悄悄说要看热闹,没想到现在热闹没看上,倒是和阮玉在伙房遇见了。 徐师傅也在,听说之后不敢耽误,几人来到朝食那边的灶台。 这时就显现出来伙房的大了,因为负责朝食和负责暮食的完全不在一边,两边互不干扰。 虽然做暮食的都很好奇那边在做什么,但也没人敢问,只是隐约看见徐师傅走了出去,没多会儿,就提回来了一只已经杀好的鸡。 他们要做饭? 可这个点了,他们要给谁做饭吃? 主帐。 朝鲁还在想方才军医的话。 “将军方才说……您的这个疼痛和外面那个厨娘有关,她仿佛不适或者难过,您身体的某处就会剧烈疼痛?” 朝鲁艰难的点了点头。 那军医沉默片刻,飞快地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古籍,开始飞快地翻阅,朝鲁见状,扶了扶额头。 “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呐……” 那军医就像是嗅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整个人都亢奋起来,朝鲁打断了他:“我听付彦说,云南有蛊毒,会是这个可能性吗?” 军医一愣,随即摸了摸山羊胡,道:“将军所言,不是没有可能。但……这蛊毒入体,我不可能诊不出来,除非是高人,高人中的高人,能做到滴水不漏。” 棘手就棘手在这里。 滴水不漏,又哪里来的应对之策和证据呢? 那军医又道:“若是大将军怀疑她,何不留她在身边试试?” 朝鲁一愣,怀疑她? 他也说不清。 如果真的怀疑,那怕是早早就扣押起来严刑审问了,可不知为何,朝鲁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哪怕现在真的怀疑蛊毒之说,他也没这样的念头。 难不成,这蛊毒还有如此功效? 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朝鲁别扭。 浑身别扭。 那军医叹气:“不如属下帮您试试吧,要想害一个人,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她是厨娘,在吃食里面动手脚才是最简单的法子,不是吗?” 朝鲁想了想,点头:“军医说的对。” “那便让她负责一顿您的膳食,届时属下为您试毒。” “好。” 于是乎,这才有了后面鸡汤面的说辞。 此时此刻,朝鲁已经好受了许多。肠胃不痛了,胸口也不痛了。 他继续处理正事,只不过,平素一看进去就钻不出来的心思,今天却怎么也无法集中了。 他抬头,找到了原因。 “盯着本将作甚?!”朝鲁看着福贵冷冷问。 可福贵却半点不怕,笑着给他端了杯茶水:“没什么,就是奴才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福贵嘿嘿笑了笑,壮着胆子问:“您今日既然不打算惩治那个小厨娘,为何叫她过来呀?” 他想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快两个时辰了。 什么可能性都想过了。 可想到最后,都统统绕到了那一个可能上…… 那就是…… 朝鲁面无表情道:“没有为什么,只是以防万一,她若是给本将下毒,能当场捉拿。可本将只是旧疾犯了,没必要牵连无辜之人。” 福贵睁大了眼。 他不可置信:“是这个原因?!” 朝鲁冷冷看他:“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福贵痛心疾首。 要命啊! 那小厨娘模样标志胆子又小,在帐内分明都要吓哭了,将军竟然会怀疑她下毒?!! 难怪啊,难怪将军二十五了还是孑然一人,果然,凡事有因必有果…… 若是他,就是疼死也不会怀疑到一个无辜弱女子的头上! 福贵的表情显然精彩极了,朝鲁皱起了眉头。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出去想,莫在这里碍眼!” 福贵一面摇头一面出去了,出帐后,恰好遇见了付彦。 付彦见他这样,一愣,问:“咋了这是?” 福贵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叹息! 哎! 一言难尽! 一个多时辰后,差不多到了暮食时分,罗氏那边也都做好了晚饭。 今天的菜色似乎是炒土豆、炒白菜、还有一道红烧肉。 但,这一切都被伙房一股浓郁香味遮盖过去了。 阮玉用勺子撇开油脂舀起一口尝了尝,道:“可以了。” 鸡汤离火,小蝶立刻开始扯面。 平素吃面,多是扯面,但今日,想到朝鲁肠胃不适,阮玉道:“还是我来吧,拉细面。” 牛肉面最细的面谓之毛细,对面团要求高是其一,对拉面的师傅更是有所考验,若能做到牛肉面粗细均匀,抖开后松散不断,一整个下入沸水之中才是上佳。阮玉也曾经失败过很多次,在家三年做出了心得,如今也算熟练了。 小蝶看见她拉、扯、抻、摔,几个来回,原本还是一坨的面团就变得仿佛棉线一样细,接着下入沸水中,要不了一会儿,面条就熟透了。 碗底简单地调个味道,主要是提个咸香,铺上面条,撒上葱花,最后的精髓是浇上刚刚炖煮好的浓香鸡汤,如此,待面条吸收了鸡汤的鲜美,一口面一口汤,再啃上一块儿鸡肉,舒爽!爽快! 待阮玉把鸡汤面放入一个砂锅,刚盖上盖,福贵就笑着跑来了。 “宋厨娘,做好了?” 伙房里大惊!这里没人不认识福贵,这么说,这鸡汤面竟是给大将军做的?! 朝鲁笑着去咬他的耳朵,手上去扯她的裙子。 “这衣裳真好看,穿了和没穿一样,等我回来继续穿。” 阮玉已经完全不想搭理他了。 今晚草原的月色很美,朝鲁嫌弃榻上不尽兴,最后还将人抱了起来,阮玉呜咽一声,咬在他硬邦邦的肩头。 指甲又留了两三个印子。 朝鲁侧头看了一眼,去亲她红红的唇角。 “真乖,今天没喊累。” 阮玉眼里盛了水,咬着牙。 卯时大军就要集合。 朝鲁几乎一夜没睡。 快到清晨,阮玉也没力气送他。 他穿好战衣站在阮玉面前,阮玉强撑着要坐起来,再度被他放了下去—— “玉玉,在家好生等我,此战必胜。” 第 78 章 078 大军出征。 浩浩荡荡。 呼日勒亲自加冕,为几个儿子送行。 图灵也一道去了,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跟着朝鲁,多个人也是多个帮手。 出征时,宝音站在城墙上遥遥看着,女眷们都没到场,这是大汗的命令,鼓舞士气的时候,别弄的眼泪兮兮。 裴度倒是在现场,与呼日勒一起相送战事们出发。 鼓声频频,一声一声,士气大增。 但对阮玉而言,朝鲁一走,府帐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空落落的。 早起之后,她便转头去了海拉和婆母那,好在她还有阿姐、布赫陪着。 寅时便起,又忙活了两三个时辰,阮玉喂过小宝后倒头就睡了。 这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是下午了。 看来朝食的确辛苦,说不定最后都得昼夜颠倒。不过阮玉很是满足,她看向身侧,竟摸了个空!瞬间,阮玉立马惊醒:“小宝!” 营帐的门帘很快被掀开,小蝶走了进来:“玉玉姐小宝在这儿呢!你醒啦?” 阮玉低头一看,竟看见小宝晃晃悠悠的,已经能走几步路了!但是小蝶还是虚虚扶着他,小宝看见阮玉,也高兴地笑了起来:“凉!” 阮玉又惊又喜立马下地:“小宝!你会走路了?!” 小蝶笑:“这孩子是真的机灵,你还歇着,他先是慢悠悠地爬了下来,我回来的时候就见他扶着柱子在慢悠悠走呢,还是个知道借力的小家伙!” 阮玉惊讶极了,同时也有些自责,儿子自己爬下床了她都不知道,幸好是小蝶及时回来了,要是摔着或者磕着…… 小蝶像是看出她的想法,笑道:“你别急,我看咱小宝是真的聪明,会保护自己的。小宝说是不是?” 小宝竟然像听懂了似的,发出“嗯嗯”的声音,直接将阮玉给逗笑了。 小蝶:“玉玉姐,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后面就好好表现,争取能去做暮食,就不用昼夜颠倒了。” 阮玉点了点头:“多谢你。” “客气啥。” “宋阮玉?”外面,忽然有人喊,阮玉立马起身,收拾收拾:“来了。” 营帐外的人赵嬷嬷,看着阮玉,面色也比昨日和蔼几分。 阮玉:“赵嬷嬷。” 赵嬷嬷点头:“你过来,我同你说几句话。” 两人走到营帐后,赵嬷嬷道:“你今天表现的不错,我很满意。” 阮玉有些不好意思:“多谢您……” “但我还是有几句话嘱咐你。” “您说。” “第一,在咱们军中,这些士兵都不容易,他们的身体更是重要,荤素搭配,食材是否新鲜等等这些你都要把控,厨娘可不仅仅只是掌勺。” “是……” “第二,你以后把每日要的东西都可以列个单子给我,我负责去采购,再者,你也做一个菜谱吧,每日吃什么做什么都写下来,我可以提前安排。” “好。” 赵嬷嬷看她一眼,阮玉问:“第三呢?” 赵嬷嬷似乎欲言又止:“就这些,后面我再慢慢和你说吧。” 阮玉点头:“那我现在就去写。” 赵嬷嬷有些意外:“你读过书,会写字?” 阮玉一愣。 读书写字,她自然是没有那个条件的。 但是她有她娘。 “会一点……娘亲教的,但是不多,我试试……?” 赵嬷嬷点头:“成,那你试试吧,不行的话就口述,告诉罗氏。对了,既然说到这,罗氏和你算是同僚,关系处和睦些,她是军中遗孀,丈夫是有军功的。” 阮玉一愣,随即点头:“是,我知道了……” 赵嬷嬷最后道:“你是个懂事的,我看好你,去吧。” 下午在军中没什么事,阮玉便把赵嬷嬷要的东西给列出来了。小蝶见了,也十分惊讶:“玉玉姐你居然会写字!” 阮玉依然道是娘亲教的,小蝶却感叹:“那你娘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是大家族出身吧,否则怎么会读书识字的。” 这个问题,阮玉回答不了,只好岔开话题:“你看看,这是我定的食谱,你觉得行吗?” 小蝶不好意思道:“我不识字……你念给我吧。” 阮玉一愣,随即道好。 “以七日一轮,第一日,咱们就是韭菜盒子、包子、稀饭;第二日也就是明日,我打算做鸡蛋灌饼、绿豆稀饭;第三日咱们做花卷,第四日是油果子和酪浆,第五日豆腐脑……” 小蝶听着听着已经晕了:“玉玉姐,你准备了这么多花样啊……” 阮玉笑了:“赵嬷嬷说了,食材的事情不用安心,她会给咱们想办法安排,所以一时兴起,就写了这么多,不过也不一定,要是食材不到位,想也白想。” 小蝶咋舌:“你会的真多,好多东西我都没听说过,我以后想跟着你学成吗……” 阮玉点头道好:“没问题。” 小蝶眼睛一亮:“真的?!” 阮玉:“当然是真的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小蝶立马坐在她身边,开心地挽着阮玉的胳膊:“你真好!你知道很多厨子都不愿意把自己的食方分享给他人的,这就叫手艺!但是玉玉姐你愿意教我,我不如拜你为师吧!” 阮玉噗嗤笑出了声:“什么师不师的,你帮我,我自然就愿意教你,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小蝶笑了:“你真好!豆蔻肯定要羡慕死我了!” 阮玉问:“怎么,罗姐不愿意教豆蔻吗?” “也不能说不愿意吧……罗姐的厨艺……哎呀我不好说的,反正背地里说人也不大好,总之你以后就慢慢知道了。” 阮玉也不是会多嘴问很多的人,既然人家不说,那她也不可能主动问。下午虽然没事,但是她也要照小宝顺带养足精神,晚上早点歇下,半夜就得起。 做暮食的人是罗姐和豆蔻,还有一个大伙房的王师傅,这一波忙完,今天军营才又算度过了一天。 她们回来的时候,阮玉已经歇下了。 豆蔻似乎有些不高兴,罗姐便问了一句。 “您怎么和没事人似的呢,您知道我刚回来的时候都听说……” 罗氏:“听说什么了?” “听……听说士兵们在私下议论,说新来的厨娘手艺比您好多了……” 罗氏一愣,淡定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手艺好啊。” “可、可是……” 罗氏:“别可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豆蔻咬咬唇跺了跺脚,朝这小蝶在的营帐看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去了。 寅时,阮玉又得起来了。 孩子还是送到了孙奶奶和周姐那边,这个和蔼的老人很是喜欢小宝,也是小宝乖巧懂事,阮玉心里默默记下这份恩情。 徐师傅也到了,有了昨天的合作,负责朝食的人看见阮玉都笑盈盈的,阮玉也笑了笑,道:“今天早上做鸡蛋饼,咱们更得打起精神来,稀饭熬上了吗?” “熬上了!小蝶提早就打了招呼,说您吩咐的是绿豆稀饭,已经在锅里了!宋厨娘,咱们这个鸡蛋饼要怎么做呀……?” 阮玉笑道:“鸡蛋饼做起来不麻烦,馅料简单,你们按照我说的做。” 众人对视一眼,都乐了。 宋厨娘这是在教他们啊!有眼力劲儿的立马就笑着应下,笑得见牙不见眼。 平素,即便是来饭堂吃朝食的士兵们大概也会在卯时三刻过来,但是今日,卯时一刻刚过,就有人已经来了。 其中就有小七,跑得比谁都快。 “宋厨娘!” 小七在队伍最前面,笑着和阮玉打招呼:“今个儿有啥好吃的?!” 阮玉笑了:“你可真早,今天早上做饼,给你来一份?” “一份不行,我得要七份!我得给他们带,还有付总兵!” 阮玉点头道好,接着便开始准备了。提前发好的面团拿出一个放入锅中,按扁,不必太规则,只要大概成圆饼状即可,而这面团和面的时候有油酥,在一面定型之后这一面也微微鼓起一个大泡,阮玉一手将那泡戳出一个洞,另一边磕一个鸡蛋直接灌入那面饼里,这便是鸡蛋灌饼了。 众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做法,一时间纷纷惊呼,待面饼两面均焦黄香酥时,再刷酱料,放入提前准备的土豆丝,少许咸菜,最后盖上一片莴苣叶,对折卷好,一份鸡蛋灌饼便成功出世。 阮玉行云流水动作麻利,有的人还没看清,就见卷饼已经被递到了面前。 小七回过神来,连忙给她拍手叫好:“我还要还要!” 后面的人催促:“你一个人要带多少个?!有没有道德啦!” 小七:“你管我!我给付总兵带的!” “德行……” 阮玉但笑不语,但是排队的士兵的确很多,她也得加快速度才是。 片刻后,徐师傅那边也支起了一个火炉,队伍便分成两排,虽说都是一样的面糊和小菜,味道应该差不多,但是不知为何,阮玉那边排队的人就是要多一些,最后小蝶不得不出来分流。 大家伙都知道,这鸡蛋灌饼做起来也麻烦,所以依旧是限时限量供应,那边灶台上还是蒸着大包子,反正来晚了,就只能吃包子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城阳军,住得稍远一点的营帐内,有些士兵已经不甘心用走的,甩开膀子跑了起来! 他们一跑,别人哪甘心落后,立马也跟着跑了起来。 福贵端着小米粥去往朝鲁营帐时,都傻了眼:“真是见了鬼了,这还不到出操的时间呢,干嘛呢!” 有人说是去吃宋厨娘今天做的什么鸡蛋灌饼……这名字倒是稀奇,福贵忍不住喊:“给我带一份啊!” 他话音刚落,就见到大将军慢悠悠地走出了主帐,看着他:“给你带什么?” 福贵手一抖,连忙赔笑:“没什么没什么,他们都去抢什么鸡蛋灌饼了,奴才也让他们带呢,不过奴才肯定不会亲自去的,伺候您才是要紧事。” 鸡蛋灌饼…… 朝鲁看了眼福贵手中的小米粥,忽然觉得缺了点什么。 “你去,给本将带一份回来。” “吾儿知悉: 自汝远赴北上,倏忽已逾半载。朔风劲烈,草野辽阔,不知汝居处可暖?饮食可适?需多顾自己,勿使为父挂忧。 今有一事,需与汝细说。京中近来政事颇有变动,朝野上下,暗流涌动。陈王手握重兵,军力之盛,朝野皆知,其部已开至黄河以北,声势浩大。朝中诸臣多有议论,或忧或虑,莫衷一是。 为父有密报,称陈王本人似未在军中坐镇。据探得消息,其已悄然离营,一路北上。此等行踪,颇为蹊跷,背后用意,尚难揣测。为父身处京中,虽能察觉一二,然远不及草原之地,或可窥得更多端倪。 吾儿身处草原,恰是观望之便。此后,汝需多留意周遭动静,若闻及与陈王相关的讯息,务必谨慎查探,暗中记之。切记,此事关乎重大,不可轻举妄动,亦不可对外声张,只需随时将所察情况,隐秘报知于我。汝行事素来沉稳,为父信你能妥帖处置,既不暴露自身,又能掌握实情。 家中一切安好,汝母每日为你祈福,盼你平安顺遂。父手书。” 裴度慢慢抿唇,烧掉了书信。 陈王北上? 意欲何为? 第 79 章 079 陈王是藩王,早年就去了幽州。 裴度幼时可能人尚在京城,这么些年,早已忘记这位王爷了。 但听闻,王爷有旧疾,腿脚不好。 可就是这么一位腿脚不好的偏远之地的藩王。 竟然秘密筹谋二十年,只为一朝南下攻上京城! 此等心性,非常人能有。 裴度坐在案前思绪良久,一气呵成给父亲回了一封书信。 河东裴氏也乃世家,大族延续不止百年,他们忠过的皇帝从祖上细数也不止一位两位,现在的这位…… 裴度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阮玉的那番话,一时心绪良多,洋洋洒洒七八页,最后情绪激动,竟然靠着椅背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之后,蜡封密信,由最信任的心腹快马加鞭亲自送了出去。 此时夜已深,裴度才慢慢吹了灯。 但草原的府帐内并未人人都已睡下,暗流涌动的也不止京城,娜仁一封信,同样秘密地送了出去,只是方向,刚好相反。 大年初六。 阮玉又起迟了。 她揉着腰起来的时候都气得慌,到底是她低估了朝鲁的无耻劲,昨晚两人折腾到寅时才睡,朝鲁最后一次还想来时,被阮玉狠狠踢了一脚。 偏那男人怪会得寸进尺:“我这次走,十五就不回来了,等下次回来都四十多天之后了,玉娘疼疼我。” 阮玉素来吃软不吃硬,最后还是便宜了他。 听到外头二妹的声音她都臊得慌,整理好情绪,阮玉才走了出去。 “大姐!”三姐妹看见阮玉都围了过来:“大姐你没事吧!风寒好了吗?要不还是躺着吧!” 风寒? 阮霜:“姐夫说你昨晚泡澡太久染了风寒,让我们不要闹你呢,阿姐你没事吧。” 阮玉恍然大悟,她咬了咬唇:“我没事,你们吃了没?” “吃了!姐夫一早就去买了包子,锅里热着稀饭!” 阮玉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小院的菜地里已经整整齐齐种着蔬菜,院子里也传来了小鸡小鸭的啾啾声,朝鲁虽然已经离家,不过阮玉却觉得日子欣欣向荣,吃完早饭,她就要开始琢磨未来的生活了。 朝鲁大部分时间是不在家的,她肯定要置办自己的营生。 初十还有一场集,阮玉那天也要上街的。昨天的绿豆她用了小半斤,一共做了八块绿豆糕出来,剩下这两斤半,差不多正好二十块。一块绿豆糕阮玉打算卖两文,这么算来,还是有赚头的。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阮玉还要置办点别的去卖,她在厨房转了一圈,还当着发现了别的好东西,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袋子白芸豆! 阮玉眼睛都亮了,这可是好东西啊,绿豆可以做绿豆糕,白芸豆也可以做芸豆糕呀。 绿豆糕和芸豆糕要是都能卖了,这躺出摊就值得。 阮玉又看了眼院中三个妹妹,盘算了一下,心里也对妹妹们的将来有了谱。 阿霜上辈子嫁给了曹家是她的错,她绝对不允许这错再重蹈覆辙,这一次,她要给阿霜寻个手艺,将二妹的自信给培养起来,而不是给她寻个好亲事。 阮玉记得她喜欢刺绣,下次赶集,要给二妹买个绣篮。 至于阮琪,三月的时候夫子才开始招新学生,她要给三妹攒束侑,这次赶集要是能有余钱就买书本和纸笔回来。 再看阮荔,阮玉头又疼了,总不能纵着她的性子学什么骑马打架,不过现在的阮荔还对这些没兴趣,充其量就是对一些好奇的玩意儿感兴趣,不行也送去读书磨磨性子,暂且便这样打算吧。 至于她,阮玉抿唇。朝鲁昨天问她喜欢什么,她那会儿不知道,现在算是想通了。 她就喜欢赚钱。 她的爱好就是赚钱。 想到这,阮玉自己都笑了,笑自己是个财迷。 就在她乐呵时,敲门声响了,阮琪去看的门,来人是豆婶,豆婶带着笑就进了院子:“弟妹!” 经过上次那事,阮玉也算和她熟络了起来,笑着迎过去:“豆婶。” “给!今天的豆浆,今儿早起来了客人,豆子磨得晚了些,别介意!” 阮玉笑着接过,道了谢。 豆婶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眼睛一亮:“哟,这过了个年不一样了呀,鸡鸭菜地都置办起来了?不错不错!” 阮玉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道:“年前我身体不好,年后暖和了才开始置办。” 豆婶当然不会说不该说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夸,夸完之后才道:“小安今天走之前和我打过招呼了,你要是有啥要帮忙的就喊一嗓子!都是邻居,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嘛!” 阮玉也晓得这个道理的,只是没想到朝鲁这么有心,临了走了竟还会拜托邻居关照她,怕不止豆婶,刘家那边也说过了。 阮玉心里暖呼呼的,连带着笑意又热切了几分,她想了想道:“婶儿,那我也不和你客气了,我想借个石磨,有没有小一点儿的?我买了点绿豆和芸豆,准备做点吃食,家里还有点麦子,正好也磨成面粉。” 一听这话,豆婶乐了:“我家啥都缺就是石磨不缺,你等着,我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我跟你去拿!” 哪有借人东西还让人再送过来的道理,豆婶笑了:“也成!” 没多会儿,两人就抬着一个小石磨过来了,豆婶家现在都有驴了,院子里的石磨也早就换成了一个大家伙,这小的根本用不上,但是给阮玉却再适合不过。 阮玉给人麻利地倒了碗茶水再次道谢,豆婶喝完之后摆了摆手就走了。 等走出房门后才笑着嘀咕一句:“哎呀没看出来,这小安媳妇也挺有打算的!” 阮玉的确有打算,借来了石磨可就要充分利用,其实不止是绿豆芸豆还有小麦,家里还有好多葛根和莲藕呢。 这些都是朝鲁之前从山上找来的,葛根粉可是个好东西,美容养颜,长安城的好多小姐都用来敷脸的。 阮玉这一早上,已经把五日之后的盘算都打算好了,接着便是撸起袖子开始干。 很快便到了初十。 当三姐妹听说今天还要上街时,瞬间什么瞌睡都没了。阮霜有些紧张:“大姐,我们单独去吗?” 不怪她害怕,之前有回阮玉单独带她上街也遇到了小混混,不过这会儿的阮玉笑道:“对,一起去,其实大姐一个人去更好但你们在家我不放心,咱们今天要去卖点儿吃食,再给你们三买点东西回来,不想去?” 三姐妹对视一眼,眼睛都亮了。 “想去想去!!!” 大姐好厉害啊,还要卖吃食。 当阮玉把做好的糕点还有磨好的藕粉和芸豆粉拿出来时,阮霜都愣了:“大姐原来你做这些要去卖,怎么不让我帮你。” 阮玉摸了摸她的头:“回来再告诉你原因。” 绿豆糕一共二十块,芸豆糕不知道行情也没多做,正好二十块,两份糕点直接装在盘子里放在篮子里,盖上布,这东西害怕摔了,便是阮玉亲自拿着,另外几个小布袋分别装了葛根粉和芸豆粉,三姐妹一人抱了一点,最后阮玉还拿了几个碗,不知道要做什么来着。 她们刚出门,旁边刘家和豆婶家的大门同时打开,豆婶和红梅一起走了出来,看见阮玉,走过来:“上街去?” 阮玉点头:“对,做点儿营生,再买些东西。” 听到她要做营生,两人竟然半点儿不意外,而是道:“行,咱们顺路,一起去吧。” 吃惊的反而是阮玉了,不过她转念便想通了。 朝鲁怕不是拜托豆婶关照她的时候也说了她想做生意的事,难怪这两人会和她一起出门。 阮玉看着一左一右两个身影忽然感到心里暖融融的,忍不住偷偷笑了。 很快就到了集市里,豆婶很大方,直接道:“你来我摊位这边,你第一次摆摊肯定不熟悉,我带着你!” 这对阮玉的确是莫大的帮助,于是便也没有推脱,至于红梅姐依然要去药铺抓药,摆摊和她无关,聊了两句就转身走了。 豆婶看着她的背影叹气:“红梅也是个苦命的,这家里两个老人都是药罐子,辛苦得很。” 阮玉:“刘阿婆和阿爷是什么病?” “肺上的老毛病了,一直咳嗽。” 阮玉点头,不再多问。 豆婶家其实也是一样,否则做生意这么多年,早就有实力租间铺子了,现在却还是在摆摊,不过好在她家的摊位够大,分一块儿地方给阮玉还是做得到的。 阮玉很快就和三只一起将摊子支了起来,说是摊子,其实真的巴掌大块儿地方,不过阮玉倒是蛮有信心的,摆好东西之后,三姐妹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过下一瞬,大姐就开始了现场教学—— “绿豆糕!新鲜好吃的绿豆糕!现蒸现做!口感绵密细腻,正宗麦芽糖做的!” “芸豆糕!洁白细腻的芸豆糕!绵软香甜!” “葛根粉,美白养颜,滋补肠胃,还有细腻的藕粉,香甜可口,免费试吃啊!” 这几声吆喝让原本无措的三姐妹瞬间睁大了眼,也让一旁正准备开口教她怎么买东西的豆婶也目瞪口呆 忽然,帐外又走进一侍卫,朝鲁瞬间警戒。 他上前在陈王耳边低声几句,陈王的眼神立刻就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盯着朝鲁,片刻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但喉结明显又上下滚动一番—— “四殿下……说谎似乎很是不好……” 朝鲁微怔。 “本王刺得消息,四殿下失踪,察哈部落十分动荡,或许,你留在这,对本王另有用处。你说呢,朝鲁……” 第 80 章 080 “混账!” 呼日勒在帐中收到朝鲁被自己人背刺失踪的消息,十分惊讶,当即就要立刻出兵。 部落里的人大惊:“不可啊大汗,您不可亲兵!” “是啊大汗!敖汉此举或许正是调虎离山,您万万不可离开金帐!” 娜仁也在帐中,此时神色不明。 她似乎也没想到,大汗准备亲自出征。 忽然,秋夫人从外闯了进来—— “好一个不可亲兵!我只以为,这是中原皇帝的说辞,没想到我察哈部落,素来在马背上打天下,竟然也冒出这等言论来了!” 朝鲁去院中了,阮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的确是十六岁的模样,年轻的脸庞和院外妹妹们的笑闹声,这些都再次让她确认,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四年前 阮玉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还不待她继续想,阮霜就推门进来了。 “阿姐。” 此时的阮霜不过也才十四,少女稚嫩,全然没有什么心事,也没有嫁到那令人恼火的曹家去。阮玉忽然就身心舒畅,露出笑意:“怎么了霜儿?” 阮霜:“鸡蛋好了!阿姐你快些来吃!阿荔馋坏了,已经迫不及待了!” 阮玉想到她刚才说的话,笑道:“好,我马上出来。” 是了,现在她们在神木镇,这两年闹了旱灾,这鸡蛋可不是常常能吃到的好东西,阮玉随便挽了个发髻就走了出来,院子里,十一岁的阮琪和九岁的阮荔正在跳皮筋。 看见阮玉,两个小姑娘也立马停了下来朝过跑:“大姐大姐!” 阮玉心中生暖,伸手将她们拥到怀中。真好,真好,这一刻,她也不想去纠结了,既然回来了,她便是要过得更好,将妹妹们教导成更好的人,阻止霜儿嫁到曹家,另外还有 院中那个高大的身影正在忙前忙后。砍柴、挑水、他背对着阮玉没有转过身,而阮玉却是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个透。 或许是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朝鲁回头,两人对视的瞬间阮玉就垂下了眼眸。朝鲁动作一顿,声音低沉:“我去买早饭。” 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七,阮玉和朝鲁成亲刚刚三月,朝鲁在三十里开外的青山县铁匠铺干活,一月回来一次,她对朝鲁的一些畏惧和不喜已经初露端倪,这事妹妹们大抵还没看出来,倒是朝鲁自然有所察觉。 此时,朝鲁显然以为,阮玉又不待见他,于是自觉地准备出门去了。 阮玉想说什么来着,不过下一瞬阿霜跑过来与她说话,阮玉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再看朝鲁,已经出去了。 算了。阮玉心中叹气。 慢慢来吧。 在长安城那几年,水煮蛋对阮玉来说都没什么新鲜,随处可见,但是在现在,却是全家都期待的好东西,三个妹妹剥着鸡蛋的样子小心翼翼,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也全都是期待。 阮玉心疼,将自己的那个鸡蛋也分给妹妹们了,阮霜懂事不要,阮玉的语气却含了几分命令:“吃吧,昨晚你姐夫回来给我带了鸡蛋,我吃过了。” 阮玉有些不信,但是视线却越过阮玉朝后看去,阮玉一愣,也回了头,就见朝鲁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这人推门而入的时候竟然也没个动静,阮玉有些心虚,站起身来。 朝鲁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吃包子了。” 只有在大姐夫回来的时候才能吃到新鲜热乎的包子,阮琪和阮荔都特别期待这一天,两人连忙朝朝鲁跑去:“谢谢大姐夫!” 唯有阮玉,站在不远处没过来。 朝鲁给几个妹妹们分完,犹豫一下才走上前。 阮玉想起来了,上辈子朝鲁也去买包子了,但是他昨晚归家,狠狠地缠了她一晚,加上这次归家有十来天的假,当时的阮玉别提多绝望了,哪里还吃得下什么包子,连带着好脸色也是没有一分的。 所以朝鲁只站在阮玉三步开外,将手中的包子朝前递。 现在想来也是好笑,此刻的阮玉竟从朝鲁脸上看出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与这个男人霸道强壮的体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阮玉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谢谢,有素的吗?” 朝鲁一愣:“有豆腐和粉条。” “粉条的吧。”阮玉伸手,朝鲁眼神停留在她纤细却有一圈红印的手腕上,眉头微皱。就这么一个细小的表情却让阮玉手立马朝回缩了缩,显然,她以为是朝鲁嫌她事多了。 朝鲁叹气,趁着人还没彻底收回手之前将包子递在她手上,拇指轻拂她手腕的红印:“一会儿记得上药。” 阮玉愣了愣,忽然就懂了。 她现在已经不是四年前的阮玉了在长安城她见过很多人,很多大场面,自然也就没有这么脆弱胆小,她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但这个男人居然看出来了。 不仅看出来了,竟还安抚她一句。 阮玉抿唇,朝鲁从前,也是这么细心体贴的吗? 吃完早饭,阮荔忍不住道:“姐夫,今天上街吗?咱们家还没买爆竹!” 马上过年,家家户户都要置办年货,阮荔早就期待这天了,只是大姐说要等姐夫回来,家里的钱是不够的。 朝鲁看向阮玉,这是在等她开口。 阮玉想了想,道:“买吧,灯笼香火对联都买回来,今天镇上杀年猪,你要是得空也买一点回来,没空的话我去也行。” 几个妹妹睁大了眼,大姐好大方呀要割肉了? 朝鲁忽地笑了,几下将豆浆也喝了个精光:“你放心,我今天都给置办回来。你别出去了,天儿冷。” 阮玉是有些怕冷,但是阮荔不怕,闹着想和朝鲁一起上街,朝鲁也没立刻应,而是又看了一眼阮玉。阮玉于是这才发现,朝鲁从前竟然也会看她眼色行事? 阮玉垂眸,片刻后道:“随便吧,想去就去。” 阮荔兴奋地耶了一声,迫不及待的就准备上街了。 阮玉又看了一眼另外两人,道:“小琪留下,霜儿,你也上街去,看好你妹妹别让她乱跑,顺便给你姐夫帮忙。” 阮霜十分意外:“我?” “对。”阮玉点头,然后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些铜板递给她:“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 朝鲁:“我这有。” 阮玉瞪他:“我教霜儿花钱,你别管,你的钱留着给家里买东西。” “阿、阿姐?”阮霜睁大了眼,其实不止阮霜,全家人都十分地惊愕,姐姐刚才是瞪姐夫了? 朝鲁也被这一个眼神瞪得有些懵,但却不是恼怒,反而有种心神荡漾的感觉。成亲几个月,她多是对自己畏惧和疏远的,这样生动的她,朝鲁倒是第一次见。 他勾了勾唇:“好,听你的。” 阮霜紧张地接过钱,也跟着上街去了。 阮玉看和他们走出去后才叹了口气。 阮霜是家中老二,比两个小的要懂事些,更是比阮玉自己还要节省,性格绵软温吞,所以才处处吃亏。 霜儿的性子就是太软了,要是能让她多出去和人打打交道,将来不会被人欺负,而小琪 阮玉转身看向三妹,温和笑道:“小琪跟大姐进来,大姐有好东西给你。” 阮琪乖乖点头。 “读、读书?” 十一岁的阮琪吃惊地看着她大姐,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阮玉的表情却无比认真:“对,读书,本朝没说女子不能读书,镇上的学堂也有女学生,你想不想去?” 阮琪张大了嘴巴,想去吗? 自、自然是想的 可是 “我们家有钱?还有镇上学堂就只有一个女学生,还是员外家的小姐” 阮玉当然知道这些事,钱,家中是有的。但是要看朝鲁会不会同意。 她垂眸思忖片刻:“小琪就说你想不想去吧,只要你想去,大姐会给你想办法。” 十一岁的阮琪犹豫了好久,才低声说了自己的本心:“想” 于是阮玉便笑了,十分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好,那你等大姐消息吧,来,大姐从今天开始正式教你写字。” 阮玉幼时,阮家未出事之前也是念过半年书的,虽然学的不多,认字算账都是够了,于是便将自己会的许多东西毫无保留地教给三妹。阮琪喜欢读书,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就不该浪费这天赋。 姐妹两在房中待了快两个时辰,眼看着已经到午时了,阮玉起身:“大姐先去做饭,你先练着。” 阮琪从未这般开心过,小脸上都是对知识的渴求,阮玉摸了摸她的头便去了厨房,这才发现,朝鲁昨夜归来,当真是带回来了不少东西。 米缸被填满了,还有一袋子黄小米,油、盐、糖全都补齐,甚至不知他从哪里搞到了一些香料,这让阮玉十分惊喜。 有了香料,腌肉卤肉都可以做,阮玉当个宝贝似地将这些香料收了起来,盘算着过年做点儿腊肉出来。 至于午饭,阮玉看了一眼米缸,要是从前的她定是会将精米和糙米混着煮,但是现在的阮玉不想那么过了,她毫无保留地煮了一大锅的白米饭,稻米的香味比糙米不知道要香多少,没多会儿厨房就飘出了一阵米香。 至于菜,家有个小菜圃,但是冬天也没什么,保不齐就是白菜还有萝卜,不过地窖里面倒是还有酸菜和土豆,阮玉想了想,搭着梯子下去了。 朝鲁回来的时候阮玉刚刚下地窖里,他们闻到了米香却没在厨房见到人。 “大姐!大姐我们买了好多爆竹回来!”阮荔兴奋地喊着,在地窖的阮玉却是没听见的。 还是朝鲁眼尖,看见了地窖边上的梯子,他叮嘱几个妹妹们把东西放好,自己则大步朝地窖走了过去。 阮玉难得下来一回,自然想多搬点儿东西上去,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当她搬着几颗大白菜和一坛子酸菜准备朝外走时,全身心都在怀里的东西上,顾不上脚下,一个不注意就被一个圆滚滚的土豆给绊了脚—— “啊!” 眼看阮玉就要差点儿摔倒,腰间忽然伸过来一只有力的胳膊牢牢圈住了人,阮玉睁大了眼,下一瞬就听见朝鲁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下地窖里?!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阮玉都懵了,她不过下个地窖怎么就危险了?男人突如其来的脾气让她莫名其妙,想到上辈子这男人说走就走将她一个人丢下的狠心,火气也腾地上来! “我怎么不能一个人下来了?不就是个地窖?你不在的时候取菜都是谁来?你指望谁来帮我呢!” 朝鲁也愣住了,他显然从阮玉这话里听出了对他浓浓的怒和怨,可这怨却不像是短短几月能有的,而且他耳尖猛地听到了一阵抽泣声,瞬间,朝鲁眉眼就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叹气,语气也软了下来。 “这地窖没灯,梯子又高,你要是万一摔下来,你让我”朝鲁无奈叹气:“是我的错,你莫哭了。” 他头疼,生怕惹了怀中的小妇人,她夜里哭,白日还哭,真不知她是不是水做的。 “哪就会摔了”阮玉不领情:“你不在的时候我下来了好多次,都没事!” “那刚才不就差点摔了?” “刚才是你吓我!” 阮玉蛮不讲理,朝鲁也很无奈,“好,都怪我” 他拇指粗糙,笨手笨脚地去帮她擦泪,阮玉这会儿气也消了些,但抿着唇不说话。 两人此刻还在地窖内紧紧相拥,周围的黑暗让某些东西发生了无声的变化,贴得极紧,朝鲁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那身前的柔软也是不容忽视。 阮玉亦然,这男人身上霸道却又令人心安的气息竟让她有些腿软,尝过了一些滋味儿,她此刻竟然不想松开手。 不过下一瞬,朝鲁就松开了她,显然,他是怕她恼了,毕竟从前挨她近点儿也要被嫌弃的。 “走吧,我先上去再拉你。” 朝鲁克制着那股燥热,故作镇定,而待两人都出来时,却又狠狠挨了一记阮玉的眼刀。 朝鲁愣了愣,抿了抿唇。 果然又生气了。 但那样的场景,他抱着她根本就撒不开手。 又到深夜,秋夫人和阮玉没有等到杨虎,却等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敖汉大败,元气大伤。 大败? 被谁大败? 消息传到呼日勒耳中,所有人都是一愣。 传话的人快步上前,声音有点颤抖—— “回大汗,中原陈王出手,击退敖汉,敖汉大败!陈王举兵一万,朝我部前行!且四殿下在陈王之手,对方言,言要与您面谈!” 80-90 第 81 章 081 帐内沉静片刻,呼日勒一开始还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见到周围人的反应,他理智渐渐回笼。 “陈王……” 这位大汗的身影似乎一瞬间颓丧了一点,在台阶上站立了好久。 “大汗?”传话的士兵还在等大汗回话。 呼日勒回过神来:“敖汉被打到了何处?” “回大汗,退兵三百里,看样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有大臣立马建议:“既然如此,我们乘胜追击即可,何必理会那劳什子陈王?!” 他刚说完,便有另外的人跳脚:“你个蠢货,陈王带兵一万你没有听见?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个陈王的意图!万一我们现在出兵,他从后方偷袭,我们被两面夹击,毫无胜算!” “有道理,大汗,您看?!” 呼日勒面色逐渐严肃起来:“面谈?哼,好啊,本汗也好些年没见过故人了!” “来人,备马!” 甜豆花 新的一年,风雪忽然就停了。 金灿灿的阳光总算是冲破了云霄洒满了神木镇的大地,冰雪消融,人人都说今年是个好年头,一大早的,豆婶如约而至,给家送来了豆花。 这会是阮玉开的门,她今日也换了一件新衣,还破天荒地描了个淡妆,瞧着人是又美又有精气神,豆婶直接就看楞了一瞬,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哎呀娘呀!弟妹!你可太好看了!”豆婶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要对她好一回,那立马就能热络起来。 阮玉都被她逗笑了:“多谢豆婶,你今天也好看的。” 这一笑,豆婶又看愣了,还别说,她今天也穿了件红衣裳,和阮玉身上的石榴红是一个色,这下可不得了,阮玉都不是她弟妹了,直接是她亲妹子了!语气又亲了几分:“哎呀大妹子,你昨天那肉可真香!我男人说,不用炒,直接切了蒸了就好吃!咋那么好吃呢!” “你喜欢就好,那肉还是有点匆忙,要是再挂挂,到时候真的可以直接蒸了吃,什么作料都不用放。” 豆婶乐了:“这我晓得的!那么大条肉呢我哪里舍得一次性吃完,不过弟妹啊,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太唐突了,那几碗豆腐是肯定不够的,你要是不嫌弃,剩下一个月的豆腐我都包了!” 阮玉也不想占她便宜,但是豆腐的确是个好东西,她想了想,道:“婶子我也不瞒你,豆腐我家也吃不完,一个月的豆腐也值不少钱,豆浆就行,我家有三个妹妹正在长身体,让她们多喝点豆浆是好事。” 豆婶自然满口应下,这豆浆嘛,就磨豆子就成,石膏都用不上,有啥不行的,那可是上好的后腿肉!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像多年的老熟人似的,阮玉最后送走人端着豆花去厨房的时候唇角眉梢都含着笑意,朝鲁一大早就出去了,回来时瞧见她还有些奇怪。 “豆婶来过了?” 阮玉在厨房忙活,笑着嗯了一声,朝鲁见她这么高兴,也跟着笑了笑。 “你干嘛去了,早起就不见。”阮玉走了出去,发现朝鲁扛了好多木头回来,他刚放下就转身去找刨木头的这些工具,边走边道:“不是说了给你打浴桶嘛,今天天晴了,开工。” 阮玉一愣,她差点儿忘了这事了,浴桶啊浴桶是个好东西,在长安城的时候她就喜欢泡澡,没想到现在也能提前享福了。 “行,我准备下饺子了,吃完再干吧。” 大年初一吃饺子,阮玉这话一出,阮霜阮琪阮荔也齐齐跑到了厨房! “吃饺子咯!” “姐夫!吃完饺子能去买鸡崽嘛?”阮荔就惦记着鸡崽,天一晴迫不及待就想把鸡崽接回来了。 朝鲁笑:“今天初一,街上卖东西的不多,咋也要等到初五了,这两天要把鸡圈鸭圈的食槽做出来,再铺些干稻草才暖和。” 阮荔乖巧点头:“好!” 阮玉想了想,道:“那趁着你在家的功夫,把后院菜地也翻了吧,初五正好赶集,买些菜种回来。” 家小院后面有一片小菜地,年前就种了些萝卜白菜和大葱,但是现在阮玉想把它拾掇出来,春天的荠菜、韭菜、苋菜、莴笋她都要种,等到夏天就又有南瓜、茄子、油菜和辣椒了。 朝鲁心里也有些发暖:“行!” 不就翻个地,他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搞定了。 今早的饺子有三个口味,猪肉大葱、猪肉白菜和韭菜鸡蛋,不仅能吃到饺子还能吃到不一样的口味,这件事三姐妹去年是想都不敢想的。 看出了家人的惊喜,阮玉心里也高兴,但她不会打肿脸充胖子,而是直接道:“新鲜的肉就这一回,吃了就要等二月。” 倒不是她小气,朝鲁赚钱也不容易,这半扇猪做成腊肉都能够一年,那新鲜肉就没必要经常去割,否则也太奢侈了。 那还怎么存钱?8乙4巴以6酒六三 三姐妹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吃的格外珍惜,倒是朝鲁,大咧咧道:“不至于,下次回来我能打点儿山鸡回来,咱吃鸡肉。” 一听这话,三姐妹眼睛又亮了! “姐夫好厉害!” 阮玉无奈摇头:“随你吧,不过今天豆婶送来了豆花,一会儿中午吃甜豆花。” 所谓甜豆花,就是将麦芽糖化开糖水淋在豆花上,豆花本身就爽滑可口,再配上糖水,是孩子们一年到头最喜欢的零嘴儿。三姐妹别提多开心了,今年过年正好呀,能吃到肉、吃到饺子、现在还有甜豆花!! 好久都没有吃糖啦! 大年初一不出门,在家待了一天,朝鲁已经把浴桶做了个大概,阮玉也把这家里的家当全都盘点清楚了。 夜幕降临,阮玉竟主动喊朝鲁回房,夫妻两成亲三月,阮玉才正式和他说起往后的打算。 “家里现在银子统共六两七钱,你身上还有吗?” 朝鲁先是一愣,这才明白她的意图,连忙就上交了钱袋子:“我这还有五钱。” “这次过年也花了些,灯笼爆竹对联这些差不多也花了五钱,那半扇猪肉也给了张家补了点” 或许是觉得钱太少,朝鲁竟有些惭愧,阮玉却毫不在意:“过年花钱是应当的,这五钱你拿着,我这五钱也给你,你身上留一两。” “我不用。”朝鲁立马道。 “我根本花不了这么多钱,下个月还能领工钱回来。” 阮玉却坚持:“你在外面身上没个银子怎么行,留着吧,以备不时之需。我们在家才花不了多少,这五两我打算存着不动,我身上留两钱零用,等后面要置办什么大件或者营生的时候再说吧。” 置办大件。 营生。 她还想做营生? 这厢阮玉刚刚把饭都盛了出来,院门口也传来了谢绍的声音。 阮玉笑着走了出去:“回来的刚好,正好吃饭!” 谢绍左手上提了几个纸包,右手提了几个土块,土块里是刚从地里挖出的姜。见阮玉把饭已经做好了,他有些意外。 “这是什么?”阮玉看着那几个纸包问道。 “点心。”谢绍抿了抿唇,这是他刚去金婶家跟金婶换的。 阮玉解开绳子,打开纸包,黄灿灿的几块板栗酥被整整齐齐的码在中间,而另一个纸包里,则是一整块红枣发糕。 “你爱吃甜。” 面对阮玉疑惑的眼神,谢绍只简单的说了这一句,紧接着就忙着去处理那些刚挖出来的姜。 阮玉愣住了,她爱吃甜他怎么知道? 回想起这几日的饭桌,从第一天金婶送来的糖蒸酥酪,还有后头阮玉自己做的偏甜口的食物她明白了。 她惊讶于这个男人的细心,当下还有些微微的感动,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把这些点心包了起来,把炒饭和汤端上了桌子。 谢绍进来的时候瞧她没吃点心,有些疑惑。 “今日饿了,先吃饭。”阮玉解释。 谢绍明白了,没说什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一会要熬姜汤吗?”阮玉问道。 谢绍点点了头,松软的炒饭入口的一瞬间,谢绍只觉得今日一天的疲惫全被扫去,自从阮玉到了这个家,每天的吃饭时间竟成了他最期待的时光。 “慢些吃,别噎着。”阮玉胃口小,吃完后,给谢绍盛了一碗汤,便起身去了厨房。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阮玉轻声咳了咳:“既然说到这了,我想同你商量商量,我想做个小本生意,怎么样?” 朝鲁的确有些意外:“什么生意?” 朝鲁却意外的没说话。 阮玉有些吃惊:“你难道不同意?” 朝鲁:“现在世道还乱,南方虽好点,但我听说北方大雪,冻死不少人,我估计又有一批难民过来,外面或许不安全。” 阮玉:“我不租铺子,只是先从摆摊开始,找里正办一个摊位,交住税就行了吧。我也不是天天去,五天一集,五天去一回,要是能赶上你回来,你再帮我。” 朝鲁还是有些犹豫。 阮玉叹气:“我嫁你本就许多拖累,你就让我试试吧,赚点儿钱咱们攒攒,日子也好过些的” 朝鲁不知被哪句话打动,眼神变得越发幽深,最后道了一句:“镇上目前不收住税,县城才要。” 这便算是同意了。 阮玉松了口气:“成,那咱说好了,初五上街的时候你带上我,我去看看。” 朝鲁嗯了一声。 大年初一的夜晚,神木镇也有依稀喜欢热闹放鞭炮的人家,家小院里也能偶尔听到外面的爆竹声,将主屋内一些脸红心跳的声音遮掩过去了。 阮玉平躺着小声细喘,木头床的嘎吱声也总算停了下来,朝鲁覆在她耳边声音粗重:“这床的确不行了,开春我就加固。” 这话让阮玉臊得慌便没接,只是伸手去推他,朝鲁支起身子又看了她一会儿,这会儿的阮玉在他心里是最美,小脸绯红,汗津津又香喷喷的脸蛋真的每次都想咬一口,但这样的眼神,直接把阮玉看毛了。 “下去。”阮玉这话说得不客气。 虽然她现在的语气也不大好,但朝鲁总觉得她没以前那么排斥了。 夫妻感情近了,有许多话他就敢说,他没起身,反而腰肢又动了动,“现在还十日一次吗?” 阮玉一愣,不可思议地去看他。 这个时候的朝鲁少了两分正经多了两分痞气:“我看你也挺喜欢的,是不是知道这事好处了。” 阮玉:“” 教养让她忍了又忍,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了。 头一回,阮玉啐了他一口,“闭嘴吧!” “二十岁,年岁不大,脾气不小。不过,我儿今年十七,却已经能领兵十万,攻打长安,四殿下是宝剑,却是未经磨砺,可惜了。” 朝鲁脸颊憋了个红,不带这样羞辱人的!真让人憋屈,想与他大打一架! “你还有个儿子?”他忽然忍不住问。 陈王:“很意外吗?我看上去,和你父汗差不多大吧?” 朝鲁余光瞥了一眼他的腿,这意思不能再明显了。 一旁的侍卫气得马上要拔剑上前,陈王却再次哈哈大笑,让人退下了。 “你方才不是问本王到底要干嘛吗?本王实话告诉你吧,本王来……寻仇。” 朝鲁愣住。 陈王笑呵呵地指着自己的腿,意味深长道:“没错了,这腿,拜你父汗所赐啊。” 第 82 章 082 在朝鲁错愕震惊的眼神中,陈王笑着慢慢下山,手下来报—— “王爷,呼日勒以至百里内,察哈有伏兵。” 陈王丝毫不意外:“嗯,下山吧,见见老友。” 朝鲁愣了一下立刻跟上,却被周围侍卫立刻持枪拦住。 陈王头也不回:“朝鲁,好生休息片刻,今晚,你就能回草原了。” 山谷之中。 呼日勒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丛林中出来的那人,轮椅之上,陈王与他相比,简直像极了一个文弱书生。 朝鲁神色也尴尬了一瞬,不过他转头就走,付彦赶忙上去拉住人:“别走啊,我有正事和你说。” “何事?” “你昨天不是说又叫了大概五六个兄弟吗,他们中午就到。” 朝鲁:“知道了,还有事吗?” 付彦眼珠子一转:“你刚才与那妇人……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 朝鲁:“没有,闭嘴。” “好嘞。” 朝鲁走了,付彦却又摸了摸下巴,笑了两声:“别以为我没看见,一大清早就来等人家……” 阮玉请来了大夫,大夫看过之后道是普通着凉,喝几幅药就好,阮玉这才放下心来,又照了小宝一上午,中午的时候赶到村口去了。 因为增加了人手,效率忽然变得极高,老天爷也给面子,终于不在下雨,天气放晴了。 “按照这个进度,最迟后天就能通路!” 阮玉听到这个消息时感动极了,村长也总算是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众人加紧赶,杜氏和阮玉也没闲着,凉皮和包子都吃腻了,阮玉今天中午就炒了几道菜。 夏天的陈家村蔬菜还多,蒜泥拍黄瓜、辣椒炒肉、再来一道醋溜白菜,因为人多,量就大,多亏了杜氏之前要求的双灶台,这边蒸着饭那边还能炒个菜,否则真的是要忙不过来了。 五花肉是今天早上才送来的,半肥半瘦,在阮玉的菜刀下,很快就变成了薄厚均匀的肉片,提前腌制一会儿,准备一些别的配菜,都备好后,锅烧热,起油。 油温八成热,倒入腌制好的肉片,肥肉本身会析出猪油,原本□□色的猪肉很快就变成了焦糖色,边缘微微卷曲,肉香味已经被激发了出来。少许盐、糖调味,放入切好洗净的辣椒和葱段、蒜苗,大火翻炒,片刻后,便可以出锅了。 炒好的辣椒炒肉,肥肉部分的肥油都已经析出,变得干煸焦黄,吃起来肥而不腻,辣椒的霸道刺激和肉片一起在口腔咀嚼混合,这时,再往嘴里塞一大口的白饭,仿佛就能尝到令人升天的味道,一口菜一口饭,根本停不下来。 蒜泥拍黄瓜,青翠的黄瓜提前用盐巴腌渍过,入味,杀出一小部分水分,捣烂的蒜泥、醋、酱、油辣椒泼上去混合均匀,酸辣开胃,脆香爽口。 醋溜大白菜,陈家村的白菜倒是种得极好,不管是菜叶还是菜帮都极嫩,水分多,吃起来还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玉味。三道菜看起来无比家常,但是刚出锅还未盛出去,那边一群人都在拼命咽着口水了。 村长今日也在,免不了被阮玉的手艺吸引,感叹:“这饭菜是香啊!有啥秘诀啊?” 杜氏笑了:“您咋这样呢!那阮玉的秘方是人家自己的,村长你还想知道啊!” 陈村长也笑:“我知道又咋了,我连个白菜都不会炒,你说了我也不一定懂。” 众人哈哈大笑。 阮玉也笑了起来,今日总算出了太阳,她抬头,细密的阳光洒在侧脸,本就白皙的肌肤像是镀上了一层细密的蜜糖,而弯起的眼眸却又像是月牙,里面泛着细碎的光。 朝鲁刚走到这边,这一幕就毫无预兆地撞入到了他的眼中。 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心跳仿佛也空了半拍,不过仅仅一瞬,陈村长看见他们便笑着立马招手:“来了?开饭吧!” 阮玉也收起了笑意,和杜氏开始忙着盛饭。 朝鲁坐在了角落,很快,一大碗饭就出现在了眼前。 所有士兵们看着面前的大海碗都直咽口水,这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不是在做梦吧?! 肉片啊!是肉啊! 村长笑呵呵道:“知道弟兄们都辛苦了,这肉啊是郑县令一大早送来的,阮玉手艺应该是不错的,你们尝尝?” 朝鲁耳尖微动,率先拿起了筷子,夹起一片肉片送入嘴中,一向沉默的他眼睛都是一亮,更不用提旁边已经和猪八戒扒食一样的其他人。 就连付彦,也丝毫不形象了。 “好香好香。” 军中有军规,吃饭时不允许出声,但是边关将士们本就辛苦,朝鲁在这种小节上很少要求他们,加上又在外面,一个个没了拘束,不仅一面吃一面感叹,还纷纷从对方碗里抢肉,被抢的自然不高兴了,抱着碗和防贼似的,就差没动手了。 众人都被这一幕逗笑,阮玉也由衷地绽开一个笑。 然后朝鲁就发现,早上还痛地死去活来的地方,现在无比的舒坦。 仿佛又像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一般。 见了鬼了。 饭后,城阳军继续去干活了,临走前,有人意犹未尽:“小娘子,下午还管饭吗?” 阮玉笑道:“管,下午吃面。” 好嘛! 一顿米一顿面,生活赛过活神仙! 朝鲁于是就发现,他的这些士兵们愿望也很简单,吃好喝好,他们就有力气干活。 付彦也走过来道:“不怪他们,就咱们军中那伙食……要搁我……” 朝鲁:“不是说过一阵就有新厨子了?” 付彦:“现在这世道这么难,谁知道来不来了,咱们那里那么远,食材也少。” 朝鲁不说话了,继续干活。 接下来两日,城阳军埋起头干活,而阮玉也变着花样给他们改善着伙食。 中午吃饭,下午就吃面。 油泼扯面、干拌臊子面、酸汤面,换着法来,这也得益于郑有海上心,每天都送来大量的食材。 吃饱了饭,任谁浑身都有力气,这第四日下午,陈家村的路总算是通了! 众人累瘫,纷纷丢掉铁锹在一旁喘着,陈村长感动的老泪纵横,握着朝鲁的手说了一大堆的感激话,还说要设宴招待他们。 “不必了。”朝鲁拒绝。 “设宴铺张,只是你们这附近可有汤泉?我们弟兄去洗洗灰尘。” 连着干了三四日的累活,谁都想洗个热水澡,边关就一个好处,不少地方都有温泉,只是陈村长闻言,面露难色:“壮士有所不知啊,也是前年,我们村唯一一口汤泉也被山石给冲垮了,所以……” 边关少树多黄沙,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朝鲁神色严肃:“这几年朝廷会大力种树,会好的。” 陈村长连连点头:“是是是。” 不过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朝廷的事,他是咋知道的? 陈村长脸色有些不对,试探地问道:“认识这几天了,还不知道您贵姓?” “。” 朝鲁只留了个姓氏,便转身走了,陈村长念叨着这个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既然没有温泉,但是人家既然说了这个想法,陈村长当然要解决。于是嘱咐了杜氏今天多烧点水,让壮士们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杜氏道:“这是小事,但是您最好让牛蛋去我们家伺候着,您说我们两个妇道人家,总不好经常过去干啥的。” “这肯定的,你放心。” 傍晚,杜氏小院里就响起了哗哗哗的水声。 花奶奶和杜家的墙皮实在是有点薄了,那边干个啥这边听得一清二楚。虽说朝鲁他们肯定会收敛,可这十几个壮汉凑在一起,动静能小到哪里去? 别说阮玉脸皮本来就薄,就是杜氏脸上也有些热乎乎的。 两人就当啥也没听见,一直躲在厨房。 “妹子,现在路好了,你要走了吧?” 杜氏语气十分惋惜,阮玉笑道:“是,打算明天吧。” “这么快?!不多留两日了?” 阮玉:“夜长梦多,我真是害怕再来一场大雨,还是早些走吧。” 杜氏叹了口气:“成,那明日,我就去和郭叔说,让他安全将你带到。” “好,多谢春华姐。” 杜氏:“你真是改不了这个中原的脾气,过去之后别老说谢谢啥的,咱们北方人没那么多规矩,放泼辣些!” 阮玉笑:“好!” “你个龟孙儿!你朝哪里打呢!”忽然,隔壁院子传来一声惨叫声,然后就是两个男人的追逐声。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心,坏不了!肯定影响不了你儿子!” 这样的话传了过来,杜氏都臊了一个大红脸,阮玉却一脸懵懂:“春华姐,那边咋了?” 杜氏:“……” 她愣了愣,噗嗤笑出了声:“没啥!”然后一面摇头一面走远,生怕阮玉再问。 次日一大早,杜氏出门去给阮玉联系车夫,没多会儿,就回来了。 “妹子,打听好了,只不过郭叔前两天闪了腰了,怕是不能赶车了,但是他儿子能赶车,你看……” 阮玉愣了愣,心中感叹自己真是不顺当,但线下也没了别的法子,只好问:“郭叔的儿子……?” “哦,也是个老实人,咱们邻里邻居的,他正好要去边关拉货,具体拉啥不知道,他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就今天中午走。” 阮玉点了点头:“成。” 阮玉在家收拾行李,但村口的摊子不能没有人,杜氏今日便只身前往。 昨天虽然把村道清了出来,但是今天还有不少收尾工作要干,朝鲁他们要多留一日。 中午时分,付彦没看见阮玉,便多嘴问了一句,杜氏这才把阮玉要走的消息给说了。 大家伙都是一愣。 “这么急?她到底要去哪啊?” 杜氏还来不及说话,郭家的马车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看样子,应该已经接上阮玉了。 路过茶水摊时,阮玉下车和杜氏告别,两人均有些不舍,但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杜氏只能送她离开。 “妹子,有空了经常回来!” 阮玉再也忍不住了,落了两滴眼泪。 瞬间,朝鲁的脸色就不对了。 阮玉路过城阳军的时候也看了他们一眼,这些人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多少也算相识一场,阮玉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众人也同样。 唯有朝鲁,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还是那么个大木头的模样。 阮玉看了一眼,以为他是不想理会自己,她也不会自讨没趣,放下车帘,马车就从村道上缓缓经过了。 付彦感叹:“这世道,这一个弱女子还带个孩子,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是寻啥重要的亲人吗?” 杜氏就站在一边,闻言,心酸地道:“是啊,阮玉命苦啊,我劝她她不听,就非要去军营,你说在军营伙房干活,还不如和我一起打理这个摊子呢,还是给自己赚钱……” 杜氏说完,付彦愣了愣,那些城阳军的士兵们也愣了愣。 “军营?” “你说她要去军营?” 杜氏:“是啊,去给军营伙房当厨娘。” 付彦糊涂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这条路往北走,就只有城阳军一只军队吧?” 杜氏笑了:“是啊,就是城阳军嘛!阮玉要去城阳军军营嘛!” 阮玉和朝鲁刚刚回到府帐,帐帘放下,阮玉便脚下一空,被朝鲁单手抱住! 她惊呼一声,还来不及转头就被朝鲁压在了墙壁上,朝鲁从后面凑上来亲了一圈。 灼热的呼吸喷在耳侧,酥酥麻麻的。 干燥火热的唇瓣贴在阮玉耳旁,也轻而易举就让她软了身子。 “想死我了。” 第 83 章 083 阮玉也想他。 算起来,两人的确是几个月没见了,当得知朝鲁失踪的时候,阮玉心情沉到了谷底,当时的确是真的顾不上其余了,只想快点见到他。 虽然这会儿是白天,下人们也都很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朝鲁抱着阮玉直接去了里帐,两人交颈缠绵,若不是外面还人来人往,朝鲁的确快要忍不住了。 阮玉闭着眼让他亲,或轻或重,鼻尖和额头也冒出一层薄汗。天气已经很热了,朝鲁的手所到之处更是一片灼热。 两人呼吸都有些不可控,直到最后朝鲁狠狠抓了一把身下的褥皮,才克制自己离开了她。 “怎么还不到晚上。”他幽怨道了一句。 阮玉也红着脸侧开身子整理衣襟。 “父汗和陈王他们可能还在金帐等你议事,你先过去看看……” 朝鲁上前握了握她的手,略用了几分力道:“晚上等我一块用膳。” “嗯……” 阮玉也有点心慌,等朝鲁走后,才捂住脸颊平复了好一会儿。 陈家村的村口,就在北边,再往外走二里地就是堵路的地方。 到了之后,陈村长指着一片空地道:“这是个三岔路口,明个儿呢,村子会把茅草棚搭好,还有灶台,你看你还需要啥的话,就说一声。” 这地方倒是比阮玉想象的大,视野开阔,周围环境也不错,后面还有一片小树林,在路口支一个茅草屋,来往的人都能歇歇脚,喝口茶解渴。 杜氏在周围转了一圈,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村长,我想支个大点的灶台,到时候把俺家自己的那口大铁锅搬过来!” 陈村长点头:“行,你说了算,这摊位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了!” 杜氏开心地拉着阮玉的手,明显激动不已,陈村长带着她们又在附近转了转之后,忽然,不远处跑来一个放牛娃,是村里的牛蛋。 “村长村长!咱们村来修路的了!” 陈村长一惊:“可算来了!人呢?!” “马上就到了!我跑得快,给您通个信!” 陈村长:“来了多少人?是官府的人吗?” 牛蛋:“来了不少呢!大概七八个,都是壮汉,是不是官府的不知道,反正穿的挺朴素的。” 陈村长转身对杜氏和阮玉道:“那这边就这样,我过去看看,那边要紧。” 阮玉立马道:“我能去吗?!您也知道,我是要去军营的,现在路堵了,一直操心着这个事的。” 陈村长想了想,点头:“行,那你和我走吧。” 几人往村外走,刚走出一里地,就看见了不远处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走了过来。陈村长不禁加快了脚步,阮玉也仿佛看见了希望一样,面上露出喜色。 “各位壮士,可是来这边疏路的,我是陈家村的村长。” 那几个壮汉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村长?” “对对对,各位可是官府派来的?” 最前面的男人往后看了一眼,“对,我们来疏路。” 陈村长:“好汉多谢,多谢!这路堵了两天了,再不通,我们村子就难过了,可拜托各位了!” 最前面的男人又看了身后一眼,这动作引起了陈村长的注意,他也跟着踮脚看去,这才发现,后面的男人身形更为壮实,而且已经拿着铁锹走了过来,他带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斗笠,沉声问:“堵了两天?那村民吃饭喝水可有困难?” 陈村长愣了愣,阮玉也愣了愣。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这个男人就是从后面忽然走上前,像是面前突然立了一座巍峨的大山,而且阮玉的确没见过这么强壮的男人,一时心头一紧。 “没、没有。” 陈村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结巴了,他解释道:“村里有井,喝井水,平时菜地和存量也能自给自足,但是要再这么堵下去,怕是有些恼火……”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他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陈村长大概知道他是头头,上前主动握住了人的手:“壮士!这事就拜托了你!我不知道官府许诺给你们多少钱,但是老汉我绝对也不亏待你们!兄弟伙帮我陈家村,我们定会感恩于心的!” 若是郑有海跟了上来,看见陈村长和面前男人称兄道弟的一幕怕是要晕过去,因为这男人不是别人,就是早上刚从县衙出来的朝鲁,包括他身后的七八个男人,也都是城阳军的士兵。 朝鲁脱掉了军装,看上去的确和一个普普通通的糙汉差不多,只是气势还是威严,乃至于陈村长都结巴了两句。 朝鲁点了点头:“我争取三日搞定。” 三日就能疏通?陈村长差点儿没激动地磕上一个了,“好好好,需要什么尽管说,各位壮士辛苦,我让人去送点凉茶过来。” 村长说了这话,阮玉立马便道:“我去准备吧,现在正热,我熬点金银花露来,清热下火。” 阮玉说完,两三个男人都朝过望来,包括朝鲁。 只不过,其余男人看见她之后都直了眼,唯独他,皱起了眉头。 “这地方危险,妇道人家还是别来了,也不用什么花露,水就行。” 他粗声粗气,皱起眉头时也有些凶,仿佛十分不待见女人家一样,阮玉一愣,心中虽然有一丝丝古怪,但当下也没表现出来:“还是做些吧,我让人送来就是,大太阳的,金银花下火。” 说完,阮玉就和杜氏走了。 杜氏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这人怎么看上去凶巴巴的?哪里来的人,该不会是什么招安的土匪吧?” 阮玉摇头:“算了,与我们无关,我只希望路尽快通了就好。” 两人去时,小宝和小壮拜托隔壁的花奶奶照,回去时,阮玉第一时间接回了孩子。 “这小娃真乖!一点儿没闹!” 阮玉连声道谢:“多谢您。” 阮玉抱着小宝回杜氏的院子,刚转身,就听见杜氏叉着腰大骂:“他奶奶的!谁家狗屎拉在老娘院子口了!” 阮玉立马去看,还真是,怪恶心的。 杜氏心里大概知道是谁,就是故意大声道:“这有的人啊就是小心眼,见不得别人好!这狗也随了主人,没教养!” 阮玉上前劝了两句,杜氏收拾了院门口:“算了,我也懒得和她一般见识!我帮你来熬那个什么金银花露,你的事要紧。” 金银花的确下火解热,阮玉只要看见肯定会摘些回来,晒干了,煮水入药都是好东西。金银花露不是什么费事的事,煮开就行,再少放一点陈皮,提个味儿。 阮玉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村长又让人来传话了,说是今晚加班加点,给杜氏把村头的摊子支起来,来修路的人辛苦,最好明天就能过去搭把手,至少有口凉茶、有口热乎饭吃就行。 杜氏一口应允:“你让村长放心!我今天就把凉皮备上!” “对了,还有今天下午,你要是方便,就给那些壮士送顿饭,村里出钱!” 杜氏一愣,大概觉得时间有些紧张,不过阮玉走了出来:“行,包在我身上。” 牛蛋点头,才回去了。 “妹子,现在做凉皮来不及了吧?”杜氏问。 阮玉摇头:“不做凉皮,你准备明天的,我来吧。” 阮玉回到厨房,发现锅里还有剩米饭,当下便定了主意。 蛋炒饭,做起来倒是不麻烦,又快又顶饱。打定主意,阮玉立马就去掏鸡蛋了。 除了鸡蛋,房梁上倒是还剩半个火腿,也一并剪下来切成小块。 杜氏原本在外面准备明天的凉皮,这会儿闻着味就来了:“真香!” 鸡蛋火腿炒饭刚好出锅,阮玉便笑道:“正好,先吃了再继续去做吧。” 忙活一日,两人也的确饿了,小宝也饿了,阮玉给儿子准备了南瓜糊糊,吃完之后,牛蛋就来了。 “真香啊!我刚吃完就饿了。” 牛蛋笑着进了院子,带来了好些粗陶碗和饭盒,“我去送饭。” 阮玉笑着帮他装好:“辛苦了。” “这点小事!” “这个是金银花露,给壮士们解解渴吧。” “成!那我走了!” 杜家小院回归了宁静,饭后,阮玉帮着杜氏一起准备明天的吃食。 第一天摆摊,总归是有点儿紧张的。 而陈家村村口。 朝鲁带着手下士兵干了足足两个时辰,这些泥沙才清了不到冰山一角。 “将——” 白日那个副将走到他身边准备喊,朝鲁一个眼神,他立马就闭了嘴,上前,小声憋了半天道:“大哥。” 朝鲁淡淡看他一眼:“何事?” “咱们这样下去,怕是三天完不了,明天不行再叫些兄弟来?” 朝鲁:“不必,抓紧干就是,有一部分派去别的村子了,再者我们身份特殊,人来多了不好。” “将军为民,属下佩服。” 刚说完,他又立马拍了拍自己的嘴,“错了,一定记住。” “饭来啦!还有水!” 牛蛋撒丫子从不远处跑来,比谁都跑得快,朝鲁放下了铁锹,道:“吃饭,速战速决!” “是!” 这群大老爷们齐声喊了一声,这气势把牛蛋吓了一跳,众人却没事人一样走了过去,有条不紊地一人拿了一碗饭、一壶水。 牛蛋甚至还没开口说话。 “这、这个是阮玉做的蛋炒饭……特香!还有她特意熬得金银花露!” 阮玉? 就是下午那个小娘子? 士兵们对视一眼,随后打开了饭盒。 他们常年在外行军,对于食物的要求就是填饱肚子,而且军中的伙食又……所以每个人神色淡淡,也没抱什么期待。 但当他们看见碗中的饭后,先是一愣,接着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这是炒饭?咋恁香!” 有人性子急,已经用勺子大口往嘴里送,闻着香没想到吃进嘴里更是惊为天人!那士兵也不知多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一时间竟然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上狼吞虎咽。 再看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军中的规矩都忘了,竟像饿虎扑食一般,朝鲁走过来时瞧见,不由自主地又皱了皱眉头,这回,连他身边的副手也不说话了,拼命指着最后一份让他赶紧尝尝。 朝鲁神色平静地接过,打开,吃了一口。 “怎么样?!好香!老子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了,竟还是炒饭!”那副手眉飞色舞。 朝鲁也略有些惊讶,低头看了眼,火腿、鸡蛋、米饭上都裹着油脂,舍得放油的东西都是好吃的,他饥饿的肠胃叫嚣起来,他也不客气,大口大口朝嘴里扒着。 一时间,只听得见勺子碰碗的声音,最后,每个人都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拿过那金银花露咕咚喝后,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啧!有士兵发出感叹。 “这么好吃的饭菜,咋就不在咱们伙房呢!可惜、可惜!” 朝鲁沉声:“战时,哪里这么多挑三拣四的规矩,吃完干活!” 那士兵连忙站起身来,不敢再说一个字。 “我就说了,很是方便。”朝鲁声音嘶哑,阮玉惊呆了,欲盖弥彰不去看面前的场景,胡乱扯住什么东西盖住,仿佛看不见,底下人的为所欲为也就不存在。 “玉玉不嫌热吗?” “闭嘴……”阮玉咬住唇,漂亮的脖颈朝上抬了抬。 “既然玉玉不嫌热,我也不嫌闷。” 这层层叠叠的裙子阮玉之前最是喜欢。 但从这一天开始,她发誓以后都不要穿了! 第 84 章 084 阮玉和海拉一早来秋夫人帐中时,婆母竟然还没起。 青姑走了出来,小声道:“昨晚夫人快三更才歇下,似乎还染了风寒。” 海拉大惊:“我进去看看母亲!” 阮玉也同她一道。 秋夫人半靠在榻上,神情的确有点憔悴。 “母亲,您如何了?可请了大夫来看?” 秋夫人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紧。” “那也要看大夫呀,我去请里因来。” 小七示意阮玉跟上,走的时候还小声道:“赵嬷嬷很能干,深受大将军信任,你放心吧,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阮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是发自肺腑的。 赵嬷嬷带着阮玉从人群中离开了,两人一直往最里面走去。 “按理说,咱们内务都应该在军营中间,方便所有士兵,但是大将军仁厚,将老弱妇孺都安排在后方,所以和前帐略远一些。” 赵嬷嬷一面走一面和阮玉介绍着这边的情况,阮玉用心听着,一一记下。 “这边是洗衣坊,咱们边关用水紧张,平日轮流去洗,次数也有限制,务必节约用水。” “这边是柴房,劈柴烧柴都有专人负责,你不用管。” “这边是药房,负责军中所有人的问诊伤治,若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先告诉我,我会安排。” 赵嬷嬷语速快,阮玉不敢懈怠,一面听一面点头,中途,赵嬷嬷也会回头看她几眼,见她态度认真,面上也松缓了几分。 “孩子多大了?丈夫是军中的人?” 阮玉一直集中注意力听着赵嬷嬷的话,忽然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才连忙道:“是……一岁半……” “在哪个营中当值?” 阮玉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还是决定道:“其实他下落不明……” 赵嬷嬷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片刻后,赵嬷嬷眼中了然。 这边关打仗的,下落不明也就意味着…… 罢了。 赵嬷嬷岔开话题:“到了,这就是伙房。” 阮玉立马抬头去看,下一瞬,就怔住了。 这伙房…… 她曾经机缘巧合去过老家县城最大的酒楼后厨,当时那个厨房就让阮玉惊讶了很久,但眼下这个,却是比那个还要大上好几倍不止! 不,十个那么大! 赵嬷嬷打量着她的表情,叹气:“我不知道你从前干啥的,你可别以为在军中当厨娘是什么轻松的活计,知道为啥招人吗,从前走了两个了,城阳军在营地里就有差不多五千人,给五千人做饭,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阮玉……不知道…… 她从没有过概念,所以现在十分震惊。 显然,赵嬷嬷也并不看好她一个弱女子,尤其是,还带着一个婴孩的弱女子。 “不过呢,我们伙房一共有六位掌勺的大厨,分别负责朝食、午食、慕食,你的活也不会很多,走吧,先去你住的地方。” 阮玉收回视线,立马跟上。 又行了片刻,阮玉隐约听见了妇人交谈的声音。 “到了。” 赵嬷嬷站定,那边几个原本在说笑的妇人就立马看了过来,赵嬷嬷拍了拍手:“来人了!都过来一下!” 那几个妇人便立马走了过来,走近后,纷纷好奇地打量阮玉。 阮玉也在看她们,一共六七人,其中年岁最大的已经是老妪,最小的,大约也就十五六岁。 “这位是……”赵嬷嬷看向阮玉。 阮玉立马道:“宋玉玉,你们叫我阮玉便好。” “阮玉,伙房新来的厨娘,以后就在一起共事了,大家认识一下吧。” “阮玉?你是中原人?” 最先走上来的就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她笑着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叫小蝶,也在伙房,负责切配。这个是豆蔻,我俩一起。” 这两人看起来都和阮玉年岁相当,人也年轻活泼。 再年长一点的,阮玉跟着小蝶叫人。 洗衣房的孙奶奶,是这里的老人,如今年岁大了,只负责一些琐事。洗衣房还有一位周氏,大家都喊周姐,人勤快,手艺也好,负责衣裳缝补。 还有一位和周氏年岁差不多,大家都唤罗姐,也是伙房的,负责暮食,豆蔻现在就跟着她。 人不多,阮玉也算认全。 赵嬷嬷道:“我还有事,小蝶,阮玉就跟着你住吧,明日开始负责朝食,你这边有什么问题没有?” 阮玉立马点头:“好,我没问题。” 赵嬷嬷便走了。 她一走,小蝶和豆蔻就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你是怎么进来的?当厨娘可不容易。” “你还带个孩子,你丈夫在军中吗?” 诸如此类。 阮玉有些尴尬,但还是那套说辞,小蝶点了点头:“理解,反正来这里的,大家都差不多嘛。” 这话说的倒是让阮玉有些好奇,若说罗姐和周姐可能和她差不多,小蝶和豆蔻明显才十五六岁,怎么差不多?只是当下她没问,周姐走过来道:“你孩子还小,平时咱们轮空了都会搭把手的,孩子叫什么?” 阮玉一听这话,连忙道谢:“小宝。” “小宝?”周氏笑了:“好名字,以后就在这安生住下了。” 今日大将军归来,自然没人得上阮玉一个小小的厨娘,赵嬷嬷将人安置之后就去前头忙了,一切等明天再说。 罗氏过了一会儿也被叫走,她毕竟负责暮食,这会儿正忙。 这里两个人一间营帐,小蝶原本和豆蔻一起住,但她们一个负责早饭一个负责晚饭,时间不统一,为了不影响精力,就分开了。现在阮玉住进来,刚好和小蝶一起。 小蝶很明显是个热情的姑娘,带着阮玉回了帐内便帮着她收拾行李,阮玉感激不尽连连道谢,道:“小蝶姑娘,这些我自己来吧,我没什么行李。不过……你也看见了,我带着小宝,晚上可能也会发出点动静,你不介意吧……?” 小蝶笑了:“想什么呢,咱们也不是主子的命,我都习惯了,我之前还住过六个人的大通铺呢,这算什么。” “虽然这样说挺不好意思的……但是我的刀工好!然后周姐的裁缝手艺特好,周姐下面还有十几个女工呢,都在洗衣房做事。” 阮玉听得目瞪口呆。 小蝶继续道:“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 阮玉明白了,再次道谢。 两人在聊天之中,小蝶也明白了她的来历。 “嗐,反正没事,既来之则安之,城阳军也算是个好去处了!” 阮玉点头,“对了,你既然负责切配,那原先的朝食师傅呢?” “走了。”小蝶耸肩。 “这里活多,繁杂,很多人都会走的,你……” 阮玉:“我无依无靠,肯定会珍惜这个机会的,你放心。” 小蝶笑了:“那就好!对了!我去打饭!今天大将军回来,伙房肯定有肉!”小蝶说着,就蹦蹦跳跳出去了。 阮玉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笑了笑。 真好,她十五六岁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活力。 一炷香后,小蝶回来了。 带回来两个食盒。 “给你!真的有肉!” 阮玉接过,她也已经把随身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两人坐下,小蝶看了眼小宝:“哎呀,我把这小家伙忘了……” 阮玉笑道:“没事,他能吃些馒头,我喂它就是。” 打开食盒后,阮玉愣了愣,两个菜,两个馒头,没有汤水。一个菜依稀能辨认出是白菜……另一个…… 阮玉用筷子夹起来才看清,居然也是辣椒炒肉,只不过这肉,已经完全成了酱色,辣椒更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菜皮…… 阮玉耳畔忽然就响起了那日那个将士说的话,也瞬间就理解了他们那几日吃饭的举动。 阮玉一言难尽。 小蝶似乎看出了什么,笑了一声,小声道:“你来之前,都知道吧,的确是有点不好吃……但是这话你可别当着豆蔻的面说,她小心眼的很……” 阮玉不懂:“为何?既然是这样的水平,那……” 小蝶看了看四周,道:“罗姐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 主帐内。 朝鲁一向不喜热闹,士兵们短暂的欢呼之后就恢复了宁静。 赵嬷嬷很快送来了晚饭。 付彦也在帐中。 “将军,舟车劳顿,先吃点东西吧。” 朝鲁从舆图边离开,走到饭桌上,看眼赵嬷嬷:“嬷嬷辛苦了,福贵养伤应该快好了,后面还是让他做这些琐事吧。” 赵嬷嬷笑:“是……” 饭菜被端上桌,朝鲁看见这几道菜之后愣了愣,付彦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笑了:“吃吧,回来了,就要记得自己之前说的话。” 朝鲁抿唇,拿起了筷子,只是刚吃一口,眉头就不可遏制的皱了起来。 赵嬷嬷见状,叹气:“要不行,奴婢还是让罗氏——” 朝鲁摆了摆手:“不必。” 他不再有其余的表情,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付彦这会儿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笑道:“你果然还是个狠人,我敬你是个汉子,我选择去吃宋厨娘给我们带的炊饼,再见。” 朝鲁一愣。 “什么炊饼?” 李素凑近一看,眉头紧锁。 小产的妇人一般也只是鲜血涌出。 可三可敦床榻下面还有被褥里的,似乎还是活物。 有一些婢女大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都被吓晕了过去。 只见那些压根不是什么鲜血。 而是和血污一起涌动,密密麻麻的虫卵。 第 85 章 085 查尔殿下疯魔,玉珠可敦小产。 草原上风声鹤唳。 当娜仁赶到的时候,李素好歹是保住了玉珠的性命。 娜仁几近崩溃,跪倒在呼日勒的脚边:“大汗……究竟是什么人这样恶毒!要这样害我们母子啊!” 她哭的极其伤心,周围不少人也十分动容。 呼日勒坐在院中,脸色也极其阴沉。 他心里也不好受。 喀尔部落一事,达慕一蹶不振。 敖汉出兵,伤了巴雅尔,巫医说可能也会留下残疾。 “我娘是灵州府台林县人,我娘嫁到府城去后,和我爹一起在灵州府城经营了一家油漆铺子,一开始,铺子没什么生意,但是长年累月的生意也就慢慢好起来,我们家日子就好过了。” “嗯,油漆赚钱。”黑夜里朝鲁嗯了一声,总算明白为何阮玉有股说不出的气质,原来她家境不错,从小也定是没吃过什么苦的。 “日子是好过了,可人想要的就多了,我娘一连生了四胎都是女儿,我奶就急了,又觉得这条件好了,就给我爹纳了妾。” 阮玉语气幽幽,像是回忆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小琪才三岁吧,我娘在阮家又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我们,还要照看铺子,身体一下就垮了,或许更多的也可能是因为心病,总之我娘每天都不高兴,但是在别人看来传宗接代是大事,我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妾室进门。” “后来那妾室倒真的生了个儿子,我奶一高兴,就要我爹把那个妾室抬成平妻,我娘自那之后彻底卧床不起,没一年的功夫就撒手人寰” 帐内一片寂静,朝鲁沉声问:“那年你多大?” “十三。” 朝鲁便不说话了,阮玉继续道:“不过老天开眼,我娘走之后没半年,油漆铺子的生意就每况愈下,后来官府还查出我爹这几年在外面染指了一些来财不正的路子,反正就是出了些事,阮家就倒了。” 朝鲁:“你爹把你赶出来了?” “不是我爹,是那个女人,还有我奶。” “你奶?”朝鲁冷笑:“老了还这么恶毒?” 阮玉苦笑:“我爹那事惹得有点大,具体我也不懂,只知道坐牢了,全家都被抄了,加上那年开始打仗,好多人都在往外跑,我奶在只能养活一个的情况下放弃我们,留了那个小男娃。” 朝鲁再次沉默。 阮玉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但是这其中的心酸苦楚,朝鲁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再后来就是我前头跟你说的我舅舅的事。”阮玉苦笑。 屋内又沉寂片刻。 黑暗里,朝鲁忽然翻了个身,将身边人揽入怀中,他像是在哄小孩一般,轻拍着阮玉的后背。而一直努力压制着情绪的阮玉在这一刻,总算是将心底里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而朝鲁也没说话,只是一直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哭。 哭够了,他才语气温柔地哄道:“睡吧,从前这些事都过去了,以后的每一天,都有我在。” 次日一早,朝鲁一大早就把早饭准备好了,巷子口的阳春面,买回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三姐妹也已经开吃,阮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朝鲁却是淡淡一笑:“人是铁饭是钢,天塌下来也要先吃饭。”说完,就给阮玉递了筷子。 阮玉没什么心情,但心里到底是踏实了很多,挑起面条小口小口地吃着,只是还没吃几口呢,门外就再次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四姐妹如惊弓之鸟,阮玉立马就要放筷子,朝鲁却淡定地看向三姐妹:“去厨房吃,慢慢吃,别出来。” 阮霜立马点头,带着妹妹们就去厨房了。 而朝鲁则起身擦了擦嘴,又捏了捏阮玉的脸蛋,还是那句话:“别怕。” 然后走过去开了门。 没让阮玉躲,也没让她藏,门外,潘氏那张恶毒的脸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看见阮玉,潘氏显然一愣,随后整个表情都扭曲了:“好啊!你个小贱蹄子,你果然在这儿!” 潘氏说着就要往进冲,但是她忽略了开门的人是朝鲁,朝鲁微微侧身,就像一堵墙似的站在她面前。 “你想干啥?” 朝鲁的气场足,站在面前即便没有任何动作也让人小腿发软,何况他的语气还不甚友好,带着一丝痞气。 而与此同时,豆婶和红梅嫂闻声也来了。 潘氏这会儿急着进去找阮玉算账,指着朝鲁的鼻子便骂:“我就说!你昨天还在装,你果然是她男人吧!好你个小贱人,自己跑到这来过逍遥日子,倒是给我们留下一堆的烂摊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吧!” 阮玉此时脸色发白,倒也没躲,走上前来:“麻烦请问一句,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家的事?当初想把我嫁给那屠户的人不是你吗?” “你个小妮子!你果然听见了,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几个月,我好心好意给你联系一桩婚事,你倒好,第二天带着银子就跑,真是个白眼狼!” “那婚事是什么好婚事吗,我为啥不能走?难不成是舅母你先收了人家的银子,最后我走了还不上,所以今日如此气急败坏?还有,我是走了,可我带的是我娘的钱,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阮玉毫不客气地回怼,倒是让潘氏一愣。 她怎么知道的? 那天她也没说这事啊,但眼看潘氏这反应,看来是让人说中了。 阮玉冷笑:“所以,今天你来找我,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杜远此时也在,站在潘氏身后,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外甥女十分惊讶,潘氏脑子转得快,立马道:“做什么?当然是还钱!你当初带着你三个妹妹,四张嘴在我家白吃白喝三四个月,口粮钱你休想赖账!” 阮玉淡淡道:“没钱。” 潘氏:“!!!” “没钱就让你男人还!”潘氏自打进了这院门,眼神就没停下来过,一边骂也在一边□□,就想看看这阮玉现在过得到底是个啥日子,不过这院子里是空荡荡的啥也看不出,但是潘氏却是半点儿都不信的,昨天就差点儿被骗了。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朝鲁才开了口,他冷笑一声:“要钱要到老子头上,你们还真有本事。” 杜远是个怂的,初见朝鲁的时候就有些怕,潘氏自然也发怵,但仗着自己是个女人就冲到最前面,只见她双手叉腰愤愤道:“为啥不能问你要钱?!你是她男人,我是她舅母!说起来,你们这婚事当初到底谁做的媒?都还没给我们家彩礼钱!对,口粮钱和彩礼钱一并给了,不给我就在你家住下!” 豆婶此时乐了:“彩礼?你这个人糊涂了吧,彩礼和你这个当舅母的啥关系啊?” “咋没关系!她娘一口气生了四个赔钱货!被阮家人赶了出来,要不是我当初好心好意收留她们,你以为她们还能活到今天?!对了,那三个小的呢?!今天来的正好,那三个小东西以后也要嫁人的,彩礼钱也一并给了,往后我就不问你要,否则我绝不会罢休!” 这话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听听! 这古往今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荒谬的事,阮荔才九岁,竟然都打上人家聘礼的主意了?! 真是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阮玉此刻脸色发白,内心却是无比的冷静,她冷笑:“你还真是一手好算盘,这是想把当初没赚到全部捞回来?” 潘氏:“随你怎么说!反正不给钱我是不走,你有本事有心眼,但是阮荔和阮琪的籍书可还在我这儿,你掂量掂量!” 籍书就是籍贯,这事也的确是阮玉的心病,当初潘氏也真留了一手,想把她们四姐妹的籍书全都扣下,阮玉走之前找到了自己和阮霜的,三妹和小妹的却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她原本的打算也是年后去找一趟里正,看看这事怎么办。 朝鲁此时显然已经失了耐心:“说完了?” 潘氏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有些懵。 “说完了就滚。” 潘氏:“” 朝鲁一直挡在潘氏和阮玉中间:“你说这么多屁话给谁听呢,没钱,在这儿打主意,你找错人了。” 说完,立马就要关门赶人,潘氏眼疾手快,拉着杜远就挡在了家大门口:“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朝鲁挑眉。 潘氏大吼:“我跟你实话说了吧,这次我来,除非给钱,否则我绝不走!你们要是不认,我就在你们家门口住下!反正一路上逃难的苦都吃了,也不在乎!但是我非要闹得你们家鸡犬不宁,吃喝拉撒都在你家门口,你看着办!!” 朝鲁忽地笑了两声。 “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朝鲁还从来没被人讹过,你想住门口随你的便,但是睡着的时候可惊醒点!”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脚,一脚便踢到了杜远的小腿上,半点儿没收力气,就和昨天那个咕噜了好远的盆一样,杜远闷哼一声,整个人朝外扑去,与此同时,“嘭”地一声,朝鲁关紧了大门。 宝音焦急万分:“六哥,现在不是糊涂的时候,那个中原的大夫很厉害,他大抵放了些东西,很快就要查到我了,我们必须离开,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大殿下二殿下三殿下都完了,四殿下……反正你也不忍心对他下手……现在不走,还等什么呢!” 图灵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可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宝音猛然回头。 “图灵,你给我出来!” 是娜仁的声音。 宝音咬牙,忽然看了眼图灵,立刻转头没入黑暗之中。 图灵微微勾唇。 “阿妈,这一天终于是到了,您就在这里看着。看着儿子,如何血刃仇人。” 第 86 章 086 大门被娜仁猛然推开,她面目狰狞地闯了进来。 “图灵……果然是你……!” 娜仁在一瞬间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她忙着在几个台吉之间的争斗,竟然一不小心将这个没娘的忘记了。 萨仁一直觉得朝鲁已经变得狼子野心,她却又何尝不是忽视了这个小东西…… 如今看见图灵在祭奠自己的生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图灵,你当真卑鄙!” 图灵转过身,笑了:“卑鄙?你说我吗?娜仁哈敦,我比起你来,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将军无事,难道就不能过来了?” 说这话的是旁边一位副官,头戴红缨铁盔,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郑有海的冷汗又多了几滴。 “怎会怎会,将军大驾光临下官只怕有失远迎,请——” 郑有海说完,那位将军翻身下马,大步朝里走去。 “听闻青山县管辖内好几个村子发生了坍塌之事,将军从府城归来,特来了解情况。”进去后,那位副官表明了来意。 郑有海立刻道是,接着就将这次受灾的好几处村落报了上去。 朝鲁听着,眉头渐渐蹙起:“这么严重,为何不迟迟派人前往修缮?” 郑有海连忙解释:“下官已经派人过去抚慰村民了,只是……只是这修缮道路需要壮丁,将军您也知道,这青山县前两年征兵,能干活的男子都入了伍,现在实在是很难找到人前往啊……” 朝鲁闻言,沉默片刻:“多少村民受灾,可有人伤亡?” “伤亡是没有的!三个村落加起来,大概有十来户人家,最严重的应该是陈家村,有两三户人家的房子直接被泥石冲垮,下官先将灾民安置下来,他们的房屋恐怕也得一起修缮……” 朝鲁点头,又问:“陈家村在何处?” “青山县最北!说起来,倒是和城阳军驻扎之地最近!” 当这群煞神们走出县衙,郑有海松了一口气,县衙的师爷也松了口气。 “大人,没想到将军竟然愿意拨人过去援灾,这下您总算可以安心了。” 郑有海:“安心个屁!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将军亲自插手此事,你觉得我还能在太师椅上坐着?赶紧抓紧给本官找人!” 这师爷被训了一通,像个孙子一样不敢说话,他本人也正好姓孙,在郑有海走后小声嘟囔:“什么身份……不就是个莽寇大汉吗,他朝鲁能有今日的位置,不过也就是运气好……” 当然,他不敢大声说,嘟囔两句之后就赶紧跟上了。 陈家村。 今天就是村长定好的日子,一大早,杜氏还有阮玉就出发了,这次比试,主要是三户人家,除了杜氏,还有秀娟嫂子和张家寡妇,三家的情况都差不多,男人不在,孩子又还小。 村长家的院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阮玉和杜氏只第二个来的,到了之后,不少村妇就笑着过来打听。 这些人不仅对杜氏好奇,更好奇的是阮玉,自从她们知道阮玉能去军中伙房当厨娘,面不了羡慕至极。 这是多好的活计啊……咋就轮不到她们呢,要是能去军中,说不定还能和自家男人团聚…… 于是一个个看着阮玉眼睛都红了,还想上去攀攀关系,万一之后这好事就轮到她们了呢。 至于摊子这事,她们也想搞啊,但是村长说了,只给孤儿寡母的,她们这些要么是娃大了能赚钱,要么就是男人当初并没出去,反正连资格也没有,今天过来,就是凑热闹的。 过了会儿,王秀娟也来了,她来的时候似乎信心满满,还得意地看了眼杜氏和宋阮玉,阮玉注意到她提了一个壶,不知道要做什么。 陈村长咳嗽两声:“这村里的情况呢,你们大概也都知道了,别说我偏心,咱们村最困难的就是她们仨,所以呢,今天就用比试的法子来决定,看这个摊子到底归谁。” “村长,比啥啊!” 陈村长:“就比两道面食吧,在村口的摊子卖复杂的吃食也不合适,所以主要是卖面食,你们各自做两道拿手的,出来让大家伙评评吧。” 杜氏一听就乐了,恨不得立马给阮玉竖大拇指,阮玉示意她加油,自己则退到了一边。 三人开始忙活,周围人都在张望,唯有陈大勇,犹豫了一瞬,还是走到了阮玉身边。 阮玉还抱着小宝,神情有些尴尬。 “听说你马上走了?真打算去军中?” 阮玉没看他,注意力都在院子里:“是,原本前天就要走的,但是路忽然塌了,只能再等等。” “其实城阳军驻扎的地方还在北边,荒凉至极,你一个女子,做什么都不方便,真的要去吗?” 阮玉点了点头:“对,真的要去。” 陈大勇还不甘心,继续劝:“其实,你如果愿意留在陈家村,这次这个摊位你也能参加,你手艺应该是最好的,小宝又还小……” 阮玉终于转过头看他了:“陈大哥,你别说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去城阳军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一份生计,也是为了寻亲。” 听到“寻亲”二字,陈大勇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来接下来想说的话,他没说,阮玉便也假装不知情。 院子里,张家寡妇已经最先做完了,她显然没好好准备,简单的做了一碗酸菜肉丝面,结果尝过的都说咸。 “诶呀,你这是放了多少盐巴啊!咸死我了!” 张寡妇紧张兮兮:“太咸了吗?” “何止是咸啊,你这面条也是硬的!面没发好吧!” 众人哄笑,张寡妇脸上挂不住面:“那俺们家都吃这!吃惯了的!” “不行不行。” 连村长也连着摇头,张寡妇气愤地丢了筷子转身就走,众人视线集中在杜氏和王秀娟那边。 杜氏还是决定做凉皮和馄饨,而王秀娟那边,显然是下了大功夫了。 有人看见她这清汤寡水的,忍不住问:“咋也不做点儿好的?” 王秀娟冷笑:“这还不好,一会儿你吃了就知道了。” 阮玉从她擀面拉面和调味的手法看出来,她应该做的是阳春面,很多人都以为阳春面是简单的酱油面,但实则不然。真正做好的阳春面汤清味鲜,清淡爽口,料头和高汤都讲究的很。 难怪她方才提了个壶过来,应该是提前熬好的高汤,看来为了这个摊位,对方也是下了血本,做足了准备。 一刻钟后,两边都做好了。 杜氏那边做的就是昨天阮玉教她的凉皮和馄饨,看起来,一道清淡一道麻辣,颇有胃口,而再看王秀娟那边,一碗阳春面,外加一份鸡蛋煎饼。 村里的人都上前试吃,他们先尝杜氏的,众人吃到那馄饨汤是还觉得平平无奇,但一吃到那凉皮时,瞬间眼睛都亮了。 “这面条有意思!口感有嚼劲,酸酸辣辣的,这是啥?!” 杜氏笑着介绍:“是凉皮!用洗面的法子做出来的!想着夏天,来的又大多都是赶路疲惫之人,吃这个开胃又凉快的!” “不错。”村长点了点头,王秀娟则看了眼杜氏和阮玉,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众人走到她那边,王秀娟立刻换上一副笑脸。 “村长您尝尝,这阳春面我可是花了大心思的。” 众人走过去一闻,的确,还没用筷子尝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当真的吃到嘴里,众人的眼神也都露出了惊艳之色。 王秀娟得意地看了眼杜氏。 “这滋味……” 王秀娟迫不及待的介绍:“我吊了四个时辰的高汤嘞!用了鸡爪、猪骨、牛骨头熬得,能不鲜美嘛!” 杜氏明显有些沮丧,看向阮玉,阮玉却朝她笑了笑。 村长似乎在思索什么。 “你们咋想?” 村民们大多没有很多机会尝到美食,当下明显都在犹豫:“这阳春面还是略胜一筹吧?鲜!那馄饨比起来就稍微差点了。” “但是杜嫂子的凉皮好吃!我喜欢吃辣!”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在村长都拿不定主意时,阮玉说话了:“村长,不行就投票吧,这样公平。” 陈村长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就投票。” 阮玉接着道:“阳春面的精髓就是高汤,秀娟嫂子这面做的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这些高汤,成本多少?” 阮玉话音一落,整个院子的人都愣住了。 对啊,什么鸡骨鸭骨猪骨牛骨的,这要花多少钱?!这碗面又能卖多少钱?! 王秀娟脸色显然也变了,村头的摊子,虽然是私人经营,但是也是要和村子里分账的,这好家伙,高成本低回报,他们能干? 村民们看向杜氏,杜氏心领神会:“村长,这凉皮就是面粉做的,要不断的洗面,工序复杂些,这菜就是胡瓜、豆芽,不值几个钱,另外还有这个馄饨,我没什么骨头……” 众人心里都有了数,很快,投票结果就出来了,这村口的摊位,归杜氏。 杜氏听到结果后半晌都不敢相信,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始咧开嘴笑,村长也笑着点头:“这凉皮的确不错,夏天来了,再配上绿豆稀饭卖,肯定能受欢迎。” 王秀娟也不可思议,不相信自己落败了。她张大嘴站在一边,陈村长走到她身边宽慰道:“你用心了,可惜不适合,对不住了,下次有机会再优先考虑你吧。” 王秀娟不甘心! “村长,我这可是专门去了县城学的!这一锅高汤足足花了三两银子!” 三两!?村里人齐齐吸一口冷气。 “你这么有钱干嘛去弄这个!咱摊子赚不了那么多!” “就是!咱们往出卖也就是几文几文的进账,你这何苦……” 王秀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她不甘心,她嫉妒地看了眼杜氏和阮玉。 杜氏已经开心地跑到阮玉身边:“妹子!多谢你,真的多谢你!” 阮玉笑道:“也是你自己学的认真努力。” 陈村长走过来,笑道:“走吧,咱们现在就去看看村口摊位去!” “其实……父汗也同样对不住你,你十三岁也出去历练,说是历练,那时候的你,恐怕也不是很好过……” 说着,呼日勒还拍了拍朝鲁的肩膀。 朝鲁想到少年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也有恨,有不解,在山里找不到东西吃、和野兽搏命的时候或许也想过和图灵一样的路。 但现在,他眼眸平静。 都过去了。 “朝鲁,图灵,本汗可以不追究。娜仁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接下来,察哈部落的乱象,本汗,能指望的儿子,只有你一个了。” 第 87 章 087 夜已深。 阮玉等朝鲁回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如今正是盛夏,璇娘送来了一些冰。 “可敦,明天中原那边应该有一批新鲜的蜜望子,这是难得的东西,四殿下说明天让人给您送来。” 阮玉:“是挺难得的,没想到能运到草原。” 璇娘笑道:“肯定很少,殿下先想着您。” 阮玉笑了笑,比起新鲜的水果,她都是更关心草原上的耕地。 春日里的时候用了耧车,听说播种的效果很好,朝廷送来的新鲜麦种也快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阮玉的铺子夏天的时候肯定没什么生意,但是东西都准备差不多了,就看冬天的时候如何。 另外茶叶的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修路救灾接近尾声,谁也没想到会出这么个岔子,而更没想到,这几天给村里修路的竟然就是城阳军! 还是城阳军的大将军! 城阳将军是何等人物?外号飞虎将军,是圣上亲赐的名号!战功赫赫!也是有名的边关战神,他们何德何能…… 陈村长一整日都在捶胸顿足,而此事自然也惊动了郑有海,飞快带人就赶了过来。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郑有海二话没说就将郭杨押住,并向朝鲁保证会严查严审,朝鲁这才点了点头。 陈村长回过神来,忐忑不安地去见朝鲁,朝鲁见他这样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郭杨所做之事是他自己自作孽,本将分得清是非曲直,不会殃及其他人。” 陈村长立马道:“是是是,将军明察秋毫,这件事也给我涨了个教训,我之前没关注二傻她娘的情况,还有郭家,这个郭杨在背地赌博,输了好些银子,这才生了歹念,是我这个村长失职啊……” 朝鲁嗯了一声:“这次是被我恰好遇见了,假若说本将没有遇见,你可想过后果。” 陈村长脸色一变,根本不敢想,立马朝阮玉看去。 片刻后,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多谢大将军提点!” 说完,就立刻去杜家了。 杜氏自然将阮玉好生安慰了一通,一面安慰一面自责,“都怪我,我是怎么也没想到郭杨竟然是个那种畜生,看来他之前在村里的老实人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妹子,真是的让你受惊了。” 阮玉自然后怕,但是这事和旁人无关,她笑了笑道:“春华姐,这不怪你,你帮我前前后后联系马车车夫已经很辛苦了。” 杜氏叹气,想劝阮玉留下的话又到嘴边,但是此时陈村长和郭叔一起来了。 两人自然是来和阮玉陪不是的,尤其是郭叔,刚醒,就闹着要来见阮玉,刚见着人,就噗通一声跪下:“是我该死!宋姑娘!对不住了!” 阮玉不忍心,上前扶人,陈村长也跟着一起劝了几句,郭叔这边说完,陈村长也和阮玉郑重道了歉,并出要给他们母子赔偿,阮玉一听,摇了摇头。 “算了村长,你们对我都很好了,我也没有遭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赔偿就不必了。” 陈村长却坚持:“你担惊受怕也是伤害,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别和我犟,要我说,你走的事先别急了,在你春华姐家多待两天吧!” 杜氏连忙点头:“就是就是,在这儿多歇歇,不急不急。” 阮玉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她心里虽急,但是现下…… 心里一团乱麻。 天色擦黑,杜氏和村长先暂时离开了,只留阮玉一个人准备休息。 今天乱七八糟,一天的遭遇仿佛和做梦似的,阮玉原本在慢慢地拆头发,洗漱,可不知什么地方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心弦,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双手捧脸,开始呜咽起来。 小宝还在睡着,她就是哭也极其压抑,但是耸动的肩膀无一不透露出她的伤心和害怕,泪水从指尖滴落,打湿了绣花鞋的鞋面。 屋内很安静,院外也很安静,但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急促敲门声打破了这份沉静,别说阮玉,就连杜氏也被吓了一跳,没好气的走出来开门,“谁啊!” 院外站着朝鲁。 准确的说,站着脸色苍白,冷汗直冒的朝鲁。 “大、大将军?” 杜氏自然也知道了这群人的真实身份,所以在看见朝鲁后那点儿火气烟消云散,只剩下吃惊和忐忑。 朝鲁也没空和她说别的,直接问:“宋阮玉在吗?” “阮玉?”杜氏看了眼阮玉院子,外面的动静阮玉自然听见,她擦了擦泪,走了出来。 “大将军……找民妇何事?” 朝鲁一眼就看见她通红的眼眶。 果然。 果然哭了。 他强忍着,看了杜氏一眼,杜氏立刻心领神会:“民妇先回房了,你们聊!” 说完,就立马转身回去,关好了门。 阮玉奇怪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今日她从小七口中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自然是震惊的,他就是那个城阳军的大将军吗……也就是说,她要是去城阳军军营,也得这个人点头…… 阮玉本就觉得这个人很可怕,现下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朝鲁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可却又十分痛苦,阮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上前一步却又停下:“将军,您……您是哪里不适吗?” 朝鲁幽幽地看她一眼,缓了缓。 “没有。” 阮玉:“哦……” 朝鲁双手负后,又看她一眼,这才说了正事:“我已经知道你要去城阳军一事,你一个弱女子,从中原何处来?为何非要去城阳军军营?” 原来是为了这事,阮玉不敢懈怠,立刻将随身带着的介绍信拿了出来,又将自己的家世还有婆家的事情一应说了。 朝鲁接过那介绍信看了几眼,眼神逐渐变得幽深,“你说这信,是你老家一个退伍的老兵给你的?” “正是。” “他姓甚名谁?” 阮玉:“民妇只知道他姓刘,其余并不知情,但是他有城阳军的腰牌,上面是一头老虎,村长说,这个是造不了假的。” 朝鲁将那信收了起来,继而问道:“你说你婆母让你来寻亲,你丈夫又姓甚名谁?” 阮玉看他一眼,抿唇道:“夫、夫君姓,单名一个堰字。” 朝鲁皱起了眉头:“堰?” “是……” “可有画像?” 阮玉一愣,摇了摇头。 是啊,她进了家三年,其实都不知自己的丈夫长什么样子,穷乡僻壤,谁会没事了去画画像? “实不相瞒,民妇嫁入家后没多久,就传来了夫君阵亡的消息,但是……但是婆母一直不信,当初来家村传信的人也说,边关有我夫君的消息,所以……所以……” 朝鲁沉默了。 片刻后,朝鲁才道:“一般指名道姓送到家中的丧报都不会有错,而边关战士几万人,姓的更是数不胜数,本将也姓。” 阮玉:“!” 朝鲁心口的疼好像缓了缓,他想了想,继续问:“那你此去,究竟是为了寻亲还是进伙房找生计?若寻到了你夫君,是不是立刻要走?” 阮玉忙道:“不!我是真的想去军营找一份稳定的生计,即便找到了夫君,我也想在军营好好干下去,大将军,民妇求您,您……” 阮玉一面说就一面要给朝鲁下跪,朝鲁心口蓦然一跳,鬼使神差的上前拉了她一把,两人同时愣了愣。 朝鲁触电般地缩回了手,道:“不必如此。” 阮玉低头看着方才被他拉拽了一把的胳膊,缓慢地点了点头。 朝鲁舒了口气,心口还在抽疼,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们回军中,你和我们一道吧,这样,路上便再也不用担心遭遇歹人。至于你夫君,你愿意找就找吧,但是最好不要过于明显,本将就当不知情。” 朝鲁说完这话之后很快就离开了,留阮玉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好久。 杜氏听见外面没了动静后走了出来:“妹子,啥情况了?” 阮玉愣了半晌,才缓缓道:“大将军同意我去军营了……还说……还说明天让我和他们一道走……” 杜氏眼睛一亮,猛地拍了拍大腿:“好啊!这多好的事啊!” “要这样!你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我也放心了,真好啊妹子,你总算是心愿得偿了!” 阮玉被杜氏的激动感染,她方才哭过的眼里慢慢露出真心的笑意,真好……真好…… 她跋山涉水过来,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朝鲁回到隔壁躺下。 他听力一向敏锐,自然隐约听见了那边的笑声。 随即,他胸口的那股窒痛慢慢消散,朝鲁单手枕在脑后,脑海中不禁出现了阮玉弯着眉眼笑的模样。难不成,她哭,他就疼?朝鲁活了二十五年从未听说过如此怪异之事,片刻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我和王爷正在讨论耧车的事情,王爷也很感兴趣。” 陈王:“江南重农耕在,这样的工具自然是造福百姓的。四可敦聪慧。” 阮玉:“不过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江南是鱼米之乡,王爷见过的,一定还有很多。毕竟百姓的智慧也是无穷无尽的。” 陈王笑了下:“可惜本王已经去了幽州多年,江南如何,也都快忘记了。” 阮玉笑了笑:“还会有机会回去的。” 陈王望着她:“但愿吧。” 他说完之后,忽然忍不住道:“四可敦……让本王想起了一位故人……” 阮玉:“故人?” 她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裴度则看了眼陈王。 “是京城的故人吗?” 陈王笑了笑:“不算吧。” 裴度心口微微一跳,与阮玉对视了一眼。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安安身上的毒还没有解。 他这边毫无头绪,也不知道朝鲁那边……情况如何了。 第 88 章 088 朝鲁一直都在想办法查探这件事,但草原距离长安实在是太遥远了。 而他在长安的人脉也确实还没有裴度广。 其余地方……若是没有线索的去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这件事也一直都是朝鲁的心病。 而玉玉还尚且不知。 察哈部落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但烂摊子远远还没有结束。 朝鲁不想处理,但是又不得不去处理。 日头偏西,他终于从帐内走了出来。今天讨论敖汉胜败之后的琐事,敖汉投降,察哈这边还有上百个俘虏,陈王的兵也已经归来,现在便是两邦之间商议后续的事情。 而中原地带,听说陈王世子已经渡河,如此看来,两个月以内解决战事,基本板上钉钉。 朝鲁与陈王闲聊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 语气中也开始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世子感到好奇。 陈王微笑道:“虽然我儿的确比四台吉优秀一点,但是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 朝鲁问完,自己都愣了一下,旁边的赵嬷嬷更不必说,付彦笑着回头:“就是宋厨娘带来的啊,路上就分了,我以为小七给你了呢。” 朝鲁沉默不言。 付彦笑道:“看来你没收到,要吗?” 朝鲁还没说话,赵嬷嬷先道:“付总兵,您别再玩笑了。” 付彦哈哈大笑,转身走了,没多会儿,小七就跑了过来。 “将军将军,这是宋厨娘今天做的炊饼,我以为您不要呢……弟兄们都分了一些了,这饼可软乎了!热过了,您趁热吃……” 朝鲁看着面前端上来的两个饼脸色难看。 “有多少个?” 小七:“啊?” “宋阮玉给你们了多少个?” “哦,三十?没数,阮玉说昨晚蒸的,本来以为要走一天多路上吃呢,谁知道半天就到了。”小七一面说一面道,察觉到大将军的面色越发不对之后,声音越发小了。 “将军,您……您是不够?” 朝鲁抬头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小七哪里还敢继续说话,屁滚尿流地就走了,营帐内只剩下了朝鲁和赵嬷嬷两人。 赵嬷嬷看他一眼,道:“看来,这位新来的厨娘的确有些本事,将士们很喜欢她做的饭菜?” 朝鲁拿起一个炊饼开始慢慢吃,“她手艺的确不错。” 赵嬷嬷点头,试探道:“那既如此,要不要我安排她负责暮食,虽然说按照规矩,新来的都应该从朝食开始做起。” “不用。”朝鲁好像真的有些饿了,飞快地就把两个炊饼吃完。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虽然说着不要开例外,但是语气却明显是赞赏的,只吃了两个饼,桌上剩余的饭菜竟然动也没动,赵嬷嬷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阮玉和小蝶吃完晚饭后也准备歇下了,小蝶还带着阮玉在营帐周围转了一圈,这边的生活还算方便,阮玉心里也很满意。因着明早要早起,阮玉和小蝶早早就去睡了,阮玉有些疲惫,可不知为何,小宝却半晌都睡不着,一直睁着两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小宝小宝,我们到新的……地方了哦。”阮玉犹豫了一下,觉得这里也无法称作他们的家,只有自己攒够了钱,以后回去买上一栋单独的小宅院,她和小宝才算正式有了个家吧。 小宝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看着阮玉就咯咯咯的发笑,嘴里还若有似无地哼唱着什么, 小蝶笑了:“看来小宝很喜欢这里呢,他在唱歌。” 阮玉低头去看儿子,也笑了:“小宝喜欢就好~” 军营中,做朝食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士兵们本来就起的早,要在他们出操之前就做好早饭,意味着厨娘要更早。 寅时三刻,小蝶就去叫醒阮玉了。 “是有点辛苦,不过朝食之后咱们就没事了,中午的时候你就回来补觉。” 阮玉点了点头,看眼小宝。 小蝶笑了,“你等会儿。” 她出去一趟,没多会儿周姐就来了,周姐进来就笑道:“孩子交给我,我帮你带着,还有孙奶奶。” 阮玉连忙道谢,周姐道:“不必客气,咱们都是这样互相搭把手过来的,等我后面有事,还要麻烦你呢。” 阮玉立马点头应下。 她们刚出营帐,没想到就遇到了赵嬷嬷,小蝶都没想到她也这么早,“嬷嬷?” 赵嬷嬷看向阮玉:“昨天忙,还没带你去签公契,你随我来。” 阮玉点头跟上。 军中签公契很简单,就是按个手印的事情,不过阮玉看得仔细,当看到酬金的时候她睁大了眼,一个月五两! 赵嬷嬷喝口茶,道:“既然大老远来了,又接了这个苦差事,这点钱不算什么,况且咱们大将军的确一向仁厚,只要好好在军中干着,定是亏待不了你的,有时候差事干好了还有赏。你再看看别的,没什么问题,就按手印吧。” 阮玉当然没有问题,她二话不说就把手印按了。 一个月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吃住都在军中不花钱,就算零花也做不过十两撑死,两年她就能攒一百两…… 她毕竟才十九岁 ,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赵嬷嬷看她满脸都是藏不住的高兴,一向严肃的表情也有一丝柔和:“按吧,然后就去忙。” 阮玉去往伙房的脚步无疑是欢快的,刚到,小蝶就朝她招手,阮玉走了过去。 这时,阮玉才看清这个大伙房的真实面貌。 灶台一共分了四五列,每列上面都有至少两个大锅,烧火的丫鬟和小厮早就已经马不停蹄地忙活了起来。小蝶拉着他走到最里面的灶台:“这就是咱们做朝食的地方,这位是徐师傅,和咱们一起负责早饭的!” 阮玉早就想到掌勺师傅不会是一个人,所以连忙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徐师傅朝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小蝶在阮玉耳边吐舌道:“你别怕,徐师傅面冷心热,他对谁都这样。” 阮玉笑着点头,看向灶台上的食材。 早饭,说起来简单,无非也就是稀饭、馒头、包子等等。 但要想做好,却是件难事,稀饭已经熬煮上了,厨子们主要就是做面食,发面考验一个厨子的基本功,阮玉看向徐师傅那边,笑问:“咱们今天蒸包子?” 徐师傅点头:“馅在那边,你是调馅料还是包?” “我都行,您选。” “那你调馅料,我已经在揉面了。” “好。” 阮玉看向馅料,小蝶笑了:“今天的绿韭可真新鲜!就包韭菜馅的吧!” 阮玉:“有粉条吗?” 小蝶一愣:“粉条?没有……咱们伙房没有那种复杂的食材……” 复杂? 阮玉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是啊,粉条要自己用红薯或者土豆沉淀,再挫粉,是有点复杂,她看了看四周:“没事,豆腐也行。” “好嘞……不过豆腐也是难得的,你知道的呀,毕竟是边关。”小蝶朝她眨了眨眼,阮玉也无奈地笑了笑。 韭菜豆腐也行,再看……就是白菜,白菜包子?也成吧……还有…… 哦,没了。 阮玉扶额,她总算是意识到为啥说这差事不好做了,蔬菜少是真的有些棘手,但再一看,边关也有边关的好处,肉多嘛! 尤其是牛羊肉,还有动物油,这东西多! 阮玉提议:“菜少,不如我们就再做点肉馅的?” 小蝶和徐师傅都看了她一眼。小蝶:“玉玉姐,咱们时间怕是来不及……” 阮玉想了想:“没事,我来,将士们早饭吃不好一天都没精神,小蝶你切菜,我来剁肉。” 见她执意如此,徐师傅也没说什么,三人分工有序,都在忙活。 边关养鸡,鸡蛋也多,小蝶原本正准备切韭菜,被阮玉拦下:“韭菜不急切,切早了容易出水,吃起来就不鲜了,先炒蛋,鸡蛋打散炒成蛋花,定个型就是,再把豆腐切成小丁。” 阮玉利索地嘱咐小蝶,小蝶笑着应是。 她刀工的确好,不出片刻,整整齐齐地豆腐小方块就切好了,阮玉的肉也剁地差不多,小蝶擦了擦手:“玉玉姐,你去调味,我接着剁肉。” 阮玉和她互换位置,去调馅了,看到韭菜鸡蛋和豆腐,阮玉忽然想做菜盒,正巧,徐师傅的面刚醒好,阮玉去捏了捏,“这面的软硬程度做菜盒刚好,韭菜就做菜盒吧,另外这部分面再发一下,做肉包。” 周围烧火烧水的小丫鬟和小厮都看了一眼这个新厨娘,似乎觉得她事情有些多,阮玉本以为徐师傅也不愿,刚要解释,徐师傅却随口道:“行,随你。” 阮玉便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时间紧任务重,好在三人动作都麻利,韭菜盒子有点像放大版的饺子,阮玉将打下手的小丫鬟都喊了过来,见她包了几个,其余人也都会了,开始有序分工。 原本若只是包包子,上锅蒸了便完事了,可若是做菜盒,便还多了一道工序——煎。 偌大的平底大锅刷上一层油,菜盒比饺子平整,正好适合平铺在铁锅上小火煎,待一面煎至金黄酥脆再翻面,如此几次反复,最后烙煎出来的便是南北通吃的韭菜盒子了。 阮玉之前在陈家村的时候没做过这菜盒,因为油水宝贵,可边关军中除了油和肉多其余都少,若是连油水也给将士们克扣,还如何有体力去行兵打战呢? 阮玉不管别人怎么想,执意要做,有些小丫鬟和小厮们一大早站在油锅边自然不愿,但厨娘的地位比她们高,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而小蝶那边,也很快将肉馅剁好了。 牛肉剁起来费劲,阮玉拍了拍小蝶肩膀:“辛苦,你去歇歇吧。” 小蝶擦了擦汗笑道:“是有点累。” 她也没走远,站在阮玉身边学,就见她飞快加入少许盐巴、糖、黄酒等开始抓匀腌制。 “玉玉姐,不放酱吗?” “酱?”宋阮玉想到昨晚那道酱色的辣椒炒肉,笑道:“不用,肉香味本就很足,不需要酱的,但是牛羊肉要用黄酒微微去腥,羊肉需要的多一些,牛肉味道不大,更不用了。” 小蝶惊讶,在她印象里,暮食炒肉的时候都要放酱。 但阮玉动作熟练,看起来胸有成竹,小蝶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第一批韭菜盒子已经出锅了,厨子要先尝,阮玉走了过去叫来众人:“大家尝尝吧。” 徐师傅和小蝶迫不及待地拿了一个尝,菜盒的表面是用猪油烙、煎过的,自然带着油香,咬下去是脆的,表皮咬开露出馅料,舌头怕烫的已经开始喊叫了,但馅料的香味却直直能冲上天灵盖! 韭菜的水分被完全锁住,馅料吃起来鲜嫩爽口,菜盒的表皮焦香而不硬,和包子同为面食,口感却大相径庭,方才还嫌麻烦的一些人当下瞬间说不出话了。 “宋厨娘!这菜盒真好吃!” 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徐师傅双眼也微微一亮,点头赞许:“不错。” 陈王府帐。 面前的侍卫已经细细禀报了一刻钟,事无巨细。 陈王的手几乎要将轮椅的扶手捏碎。 “消息,确认准确?” “此次属下拿性命担保,一定准确。王妃故去前,那老嬷嬷便已经有了打算,他们原本是打算带走世子交到老皇帝手中的,但是慌乱之下出了错…… 或许是途中才发现是个女胎,没了要挟老王爷的价值,就将此事隐瞒了下去。 两年前,您得知王妃的双胎并未夭折之后属下便开始查探,当时一口咬定王妃当时是双生男胎的那人最近也已自杀,王爷,这一切都是针对您的一场阴谋,蹉跎我们的时间。” 阿圆在一旁听着,倒吸一口气:“那他们拐走了小郡主之后呢!” “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小郡主下落不明,又辗转反侧到了侯府,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到底平安成长了起来,但没想到,老皇帝一年前下令,竟让、让郡主替嫁……所以属下在长安耗时大半年,一无所获,就蹉跎到了现在。” 阿圆又惊又叹:“王爷,再结合裴大人所说,您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这一定都是老天爷的指引!!!” 阿圆情绪激动,嗓门都大了些。 而陈王自己,也一改平素不显山露水的情绪,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第 89 章 089 朝鲁府帐,牧医们很快就赶了过来,四可敦忽然晕厥,这可不是件小事,一时间海拉秋夫人都赶了过来,裴度那边也接到了消息,立刻带着徐大夫一道也过来了。 阮玉中毒之后,一直都是徐重在负责诊治调理的,那随身的药丸更是没断过。 但距离灵州中毒也的确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因为一直没有彻底解毒,应该是发作了。 陈王那边也得了消息,他坐在轮椅上,错愕了一瞬,竟忽然直接站了起来。 阿圆和另外几个长随立刻上前搀扶,“王爷!” 陈王这会儿有点头晕目眩:“让……李素,去……” 阿圆:“快!让李大夫去可敦帐中!” 李素此时本正在金帐,闻言,立刻又动身前往四可敦帐中。 快到巳时,摊子前的生意越发好了,朝鲁看着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正巧路口闪过一个人影,看见朝鲁之后小声喊了一声,朝鲁转头看见了,顿了顿,走了过去。 “咋了?” 来人也是县城里一个铁铺的伙计,那伙计看了眼四周,小声道:“二哥,我刚才在码头听说西南边也来了不少难民,有一户姓的,现在荷里屯住下了,好像还在找人。” 朝鲁闻言,平静的面色逐渐就难看起来。 “你确定吗?” 那伙计点头:“确定,你要不去找里正问问!他现在肯定也知道了!” 朝鲁声音瞬间就沉了下来:“成,我知道了,多谢。” 朝鲁回去时,阮玉的东西全卖完了,豆婶羡慕极了:“这就准备走了?哎哟,我啥时候能这个点收摊就好了!” 阮玉笑道:“您赚得多呀!我这就是小打小闹,量少的很,这就走了!” 朝鲁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回家?” 阮玉点头笑道:“嗯,都卖完啦!” 朝鲁也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帮她收拾起来。 阮玉因为心情好,回去一路都是叽叽喳喳的:“今天一共收了三钱,除去给豆腐的成本和罐子,净赚两钱!” 瞧她这般孩子气,朝鲁笑了:“赚到二钱也不是二两,就这么高兴?” 阮玉点头:“高兴!” 她是真的高兴,现在有了固定摊位,她就不必等集市才去,而是每天都能赚,一天二钱,十天可不就二两,一个月两个月 谁也别小看积少成多的力量。 到家后,朝鲁将摆摊用的东西全都收拾好,阮玉则去准备晚饭。 中午吃疙瘩汤,做起来简单也不麻烦,出锅的时候阮玉想摘几根野葱,见朝鲁在菜地跟前站着便喊了一声,谁知喊了两遍朝鲁都和没听见似的,还是阮霜过去了,他才回过神来。 朝鲁去了厨房,阮玉也没多想,只是饭桌上见朝鲁也有些沉默,等妹妹们吃完,她便问了一句:“你咋了,怎么感觉魂不守舍的?” 朝鲁沉默一瞬,忽然放下筷子道:“明天我带你去县城,想不想去?” 阮玉正在喝汤,闻言差点儿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才道:“什、什么?去县城?” 朝鲁给她倒了杯水嗯了一声:“你之前不是就说想去县城看看嘛?要做生意的话,出去看看也比较好。” 这倒是 阮玉也的确想去的。 “但是怎么这么突然呀?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朝鲁笑笑:“没啥要准备的,你要想带上阿霜她们也行,不过就是费事些,你要是不想带也可以,让刘阿婆帮我们照看几天。” 阮玉还是十分惊讶:“是不是有啥事呀,这么突然?” 朝鲁:“没有,就是想到我可能过了这段时间就比较忙了,没空带你出去,你不是十日之后才卖这些腐乳吗?来得及,想去吗?” 阮玉想了一会儿,点头:“行吧不过明天时间还是有些紧张,不然后天?我准备一下,然后这次就不带她们了吧,就按照你说的,在刘阿婆或者豆婶家住两天,我最多两天就回来了。” 朝鲁想了想:“也成,去了县城之后你也不用担心住的地方,我会安排好的。” 阮玉飘忽忽地应下,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突然就要去县城了。 虽然说上辈子都是去过长安城的人了,心里却还是十分高兴。 青山县对阮玉来说其实还挺陌生的,因为上辈子朝鲁从军之后升的很快,她们在青山县总共也就住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后来就直接在府城落了脚,阮玉都没熟悉那儿就又搬家了,所以县城对她而言还不如扬州府城熟悉呢。 想到明天就要去县城,阮玉总有一种恍惚感,她重生回来也有半个多月了,第一次走出神木镇,心里总是紧张的。 下午,朝鲁去找里正问籍书的事了,阮玉给三个妹妹说了自己要去县城的事,虽然阮霜她们也很向往,但都知道大姐去是要办正事的,乖巧应下:“大姐放心!我们乖乖在家等你!” 阮玉摸了摸三姐妹的头:“乖,大姐下次出去带你们。” 傍晚时分,朝鲁回来了,他递给阮玉两个卷轴,是两份籍书:“办好了,里正速度还是快,但是现在还不生效,下个月统一盖章之后就行了。” 阮玉十分高兴,摸了摸阮琪和阮荔的头,这也算是给她解决了一桩大事。 “就让阿霜她们去刘阿婆家吧,我说好了,咱们后天一早就走,明天你把想置办的东西都盘点一下。” 阮玉笑着应下:“行,我知道了,洗手准备吃饭吧。” 籍书的事搞定了,明日又要进城,阮玉的心情十分好,晚上又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直接将三姐妹吃的肚滚肥圆,心满意足的上床睡觉了。 黑夜里,朝鲁难得先进了床帐,阮玉过来的时候他都躺下了,阮玉稀奇地问:“熄灯了?” 朝鲁嗯了一声。 阮玉慢慢上了床帐,她总觉得朝鲁今日似乎不大对,正准备问时,那火热的身体又圧了过来,阮玉还来不及开口,双手就被扼过头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正月二十一,天气逐渐回暖。 一大早,朝鲁不知道从哪借来了一辆牛车,带着阮玉进城了。 走之前两人和刘阿婆豆婶都打了招呼,三姐妹乖巧去了刘家,站在门口道别:“大姐姐夫再见!” 阮玉:“阿婆,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刘阿婆摆手:“都是邻居,说这干啥!路上小心!” 阮玉点了点头又和妹妹们挥了挥手,这才弯腰上了牛车。 刘阿婆看了眼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们,眉眼也温柔下来:“都进屋去吧,想吃啥就跟阿婆说。” “谢谢阿婆!我们早饭都吃过了!” 从神木镇到青山县要将近三个时辰,不算远但是也不算近了,进一次城往返一天不太够,所以大部分人很少去县城,要么就是两头都有落脚处,就和朝鲁一样。 一路上,阮玉的心情无疑是十分轻松的,她问朝鲁:“这牛车谁家的呀?” 朝鲁:“里正家的。” 阮玉闻言连忙道:“赵里正和你好像很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合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朝鲁如实道:“还行,之前也帮了我不少忙,他人实诚,乡亲们都挺服。” “看出来了。” 朝鲁在前面赶车,脑海里也浮现出了昨日里正和他说的话—— “是来了,就在荷里屯那边,最近你去县城避两天吧,他们找不到或许也就走了,不过那口子也真他娘不是个东西啊,当初说走就走,现在还有啥脸回来了。” 朝鲁气息低沉,道:“小年咋样我还不知道。” 赵里正:“带了三个孩子,但是具体还没报过来,我有消息了第一时间跟你说吧。” 想到这,朝鲁气息越发沉沉,但想到身后的人,还是略微收了收心情,抓紧赶路。 辰时不到就出发,赶在未时正刻才到了青山县,阮玉下车的时候小脸都有些发白,是颠簸的。 现在村路还没平整,牛车也不大舒服,她一路都忍着没吭声,但下车后还是被朝鲁发现了。 “难受?先找个地方歇歇。” 阮玉摆手:“不打紧,先去你落脚的地方吧。” 阮玉这次进城也一同找里正办了过所,但牛车没法进去,只能在城外统一的地方保管,阮玉也没带啥东西,就一个小包裹装了些钱,此时朝鲁提着,给城门口的守卫看了过所文书后,就放两人进城去了。 “真不要紧?我住的地方还有点远。” “没事。”阮玉拍了拍胸口:“就是好久没坐车了,没那么娇气,走两步我透透气就好。” 朝鲁只好带她先朝铁铺方向走。 过了城门没多远首先要经过一道虹桥,这桥是进城出城的必经之处,虽然此时已经过了午时最热闹的时候,桥上仍然是人头攒动,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午后的阳光照在虹桥上,空中的灰尘都似乎都变成了金色,明明是初春,却已经热浪滚滚,让人感受到了县城的热闹和生机。 经过虹桥时,朝鲁无比自然地拉住了阮玉的手,阮玉抬头,朝鲁目不斜视一直看着前面,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他英俊锋利的侧脸。朝鲁其实长得十分好,这一点她早就发现了,而且不笑时总带着几分锋利,这锋利在阮玉这却化成了浓浓的安全感。 阮玉低头,经过虹桥时她朝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青山县的水路已经四通八达,这里定是有不少商机。 朝鲁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格誊那个草包?不过是趁乱,想来讨要点好处!以为我察哈和敖汉大战结束就能踩上一脚?妄想!” 秋夫人走了出来:“朝鲁,你先去看看。” 朝鲁咬了咬牙,猛然转身出了帐内。 秋夫人看向陈王,直接了当问道:“你要带走安安?” 陈王望着她,也不再掩饰。 “是。” “我亏欠她太多,天下对我陈家而言唾手可得,我会给她,最尊贵的长公主之位。” 第 90 章 090 格誊出兵,的确是如朝鲁所想,想趁着察哈不备,讨要当初割给察哈部落的一些好处。 再加上呼日勒病倒。 这个消息虽然第一时间就封锁了,但有心之人定会打探。 迟早是瞒不住的。 狼子野心,都觉得如今的四台吉撑不住大位。 草原上一向如此,撕咬争斗,弱肉强食。 一时之间,察哈部落的确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还有危机。 朝鲁一个人撑着,难免有点费力。 “殿下,大汗尚未醒来,一切拜托您多费心。” “殿下,察哈子民可都指望着您了。” 朝鲁一面处理这些事,一面也操心着阮玉,心中郁闷,很难纾解。 安排好应对喀尔部落的事情之后,他也感到一丝疲累。 但好在阿福很快来道:“殿下,好消息,可敦醒了……” 朝鲁一震,猛然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阮玉迟迟未睡。 这三年她入睡已经越发困难,甚至偷偷瞧了郎中配了药吃,不过这些没人知道。 这会儿心烦睡不着,阮玉便再次服了一次药,才躺了下去。 但不知是不是隔壁那家办喜事的缘故,吹吹打打的喜乐之声还在耳边萦绕。 今日的喜乐声让她想起当年嫁给朝鲁的场景。 彼时她白日紧张,洞房花烛夜又给她留下了实在可怖的印象,所以在那天后半夜,她几乎是哭成了泪人。 一开始朝鲁还有几分兴致,后来大抵见她哭的太伤心,也就算了,还柔声去哄她,可惜那会儿的阮玉哪里听得进去那些,只觉得这男人过分的可怕,野蛮又粗鲁,对未来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但是守寡三年的阮玉已经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女了这些年她不知道和多少妇人们打过交道,自然也知道就朝鲁那个身板,初时受些罪是自然的只要她后面不抗拒,其实过段时间也就好了,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大抵都是这样的 可阮玉当时不懂啊,吓得不行,后来但凡是朝鲁靠近她就恐惧。 但朝鲁能赚钱养家,她也不敢太过明显,只好找了借口,说自己从小身体不好,规定了十日才能一次的约定 其实阮玉耍了小心机,一个月里,她月事就要占去五六日,所以十日一次,大抵还有一次是能用这事逃过去的,她到现在都记得她和朝鲁说这个事情时候的紧张心情,原本以为那个重欲的男人会不应,但是他只是沉默了片刻,最后就点头了。 阮玉当时还挺意外的。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总归一个月伺候两三回也就行了,她能忍。 不过现在的阮玉已经当了三年的寡妇了,即便当初不喜欢,但是有些感觉也记得深刻,加上年岁渐长,许许多多个孤独的夜晚,她也是有点怀念朝鲁那个健硕的身板 黑暗里阮玉脸颊滚烫,她真的是疯了 大抵还是见到了白日那桩喜事的缘故吧,阮玉翻个身叹口气,强迫自己的慢慢入睡。 睡是睡着了,只不过她大抵真的疯了,竟然、竟然那做出那种梦来 梦里,那种感觉来了。 她被钉在床上一样,火热、炙热的感觉从脚指头向天灵盖袭来。 他们在神木镇住时睡的是一张架子床,朝鲁力气稍微大一点儿就会嘎吱作响,这嘎吱声也重现在了她耳边,摇摇晃晃经久不衰。 阮玉咬紧了唇,三年了,她还没做过这样的梦呢,受礼教规矩压制,从前那档子事的时候她从未发出过声音,即便难耐,也会咬着一方小小的帕子。 夫妻夫妻,就该规规矩矩。 可现在是梦啊,梦里她管那么多干嘛。 她努力睁开眼想去看看上头那男人,忽然,那身影压了下来,得,也不必看,的确是他,他身上有好闻的草药气味和特殊的木头香味,错不了。 是朝鲁梦里回来看她了? 这个臭男人,回来也只会惦记这回事 不过算了,阮玉就当被他伺候一次,于是也没了白日那些顾忌,嫩红的小唇启了缝儿,开始小声婉转。 头顶上的男人在听见这动静之后浑身一僵,接着,方才还算缓和有节奏。 这会儿就是狂风骤雨了。 阮玉受不住了,要去推他,她最近两年也学着长安城贵妇蓄了好看的指甲,一道划过去也能留个血印,她想这么干来着,可手指甲划过去却发现她没有蓄甲 阮玉正觉得不对时,头顶上的大山重重压了下来,在她耳边喘着粗气 这梦是必须要醒了。 阮玉改掐自己。 嘶,好痛。 这么痛总该醒了,可阮玉一睁眼,竟然看到了那个再无可能见到的人,她倏然愣住。 还没醒么? 朝鲁低头看她,身下的人,面若海棠,艳若桃李,原本白嫩的小脸此刻红了个透,汗津津的,像五月枝头上熟透的蜜桃,让人怎么吃也吃不够。 吃不够就继续吃。 朝鲁难得回来一次,她也难得如此配合,他低头顺了自己的心思,轻轻咬了一口这颤巍巍的脸蛋,殊不知就是这么个动作,让昨晚都不怕他的小东西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整个人都狠狠抖了一下! “天还没亮,再睡会。” 朝鲁直起了身子。 他声线一向低沉,还算好听,磁性中压抑着一丝男人味,他知道自己昨晚孟浪了,玉娘定是不想再要,于是也没勉强,起身捞了件中衣。 “早饭吃什么,豆浆?包子?” 朝鲁起身去净房了,边走边安排早饭,留阮玉一个人还在帐中懵着。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梦会如此真切? 她伸出一双漂亮的小手看,没有蓄甲,身下的被褥也不是入睡之前的那床,再看周围环境,也不是熟悉的宅子啊 阮玉彻底懵了,而身下传来的痛感让她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娇气,白嫩的皮肤一碰就会留印,这会儿早已是满身指痕,阮玉气的咬了咬牙,裹了中衣也艰难爬起身来 陈旧却十分干净的小屋,简朴却又十分眼熟的木头家具 阮玉睁大了眼,视线停留在了梳妆台旁的樟木箱子! 这不是她的嫁妆么! 当年进京路上被商队弄丢了,她心疼了好久! 朝鲁此时已经从盥室出来了,穿好了外袍束好了发,全然看不出昨晚的孟浪,他看向阮玉皱了皱眉:“外面下了雪,快穿上鞋袜!” 阮玉转身愣愣的看着他,朝鲁见她不动,无奈地去给她取,床头一只绣鞋朝东,一只翻倒着朝西,可见昨晚两人多么激烈。 朝鲁感觉自己下腹又隐隐发紧但不敢声张,拿了绣鞋就去给她套,只是他动作粗笨,刚捏上阮玉的脚踝就听见她嘶了一声,阮玉皱着眉下意识就踢了他一下,原本是想让他走开,殊不知这般暧昧又调.情的动作瞬间就让朝鲁眼眸暗了下来。 他猛地起身将人抱住,重新圧回了帐内,直觉告诉他玉娘今日似乎也不大对,但他离家一个月哪里会多想,只想趁着过年休沐的机会好好与她亲热个够。 正在朝鲁去亲她脖颈时,阮玉终于开了口:“朝鲁?” 朝鲁停下动作去看她:“嗯?” “怎么了?”朝鲁意识到她有些奇怪。 阮玉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脸:“真的是你” 朝鲁:“?” 朝鲁正想开口问什么,阮玉忽然崩溃般扑到了她怀里,这一哭可不是晚上那娇滴滴的掉眼泪,而是如同一个还未长大的孩童丢了心爱的糖,嚎啕起来。 朝鲁彻底愣住。 阮玉的确哭的大声,她恨不得将这三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死鬼!” 她不仅哭,还一面哭一面骂。 即便这三年她不愿承认,但再掩盖,有些东西也是真的。 她气死朝鲁了! 当年说走就走,一句话也没带回来!从前与她说的什么照顾她一辈子全是假话! 外人都道她厉害有本事,从县城到府城再到京城,谁又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要是朝鲁还在,即便夫妻吵吵闹闹,她总归也是有个依靠,但这个男人倒好,说走就走。那和抛弃了她有什么区别?! 阮玉哭得极伤心极伤心,她从来没察觉过自己那么伤心,朝鲁胸口的衣襟都被她打湿了。 而朝鲁此时也完全不敢动,他浑身僵硬神色古怪,成亲快三个月了她还是头一次主动抱他。 这让朝鲁无所适从。 就在朝鲁准备问个究竟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女声。 “大姐、姐夫!” 阮玉一愣,神色震惊地抬头。 这是阿霜的声音。 “阿霜来了,先别哭了。” 朝鲁低声道,还用拇指擦了擦她的眼泪。 阮玉傻乎乎点头,就见朝鲁起身去开了门。 “姐夫!厨房里你昨天带回来的有鸡蛋,我来问问你和阿姐吃水煮蛋还是煎鸡蛋!” 朝鲁道:“水煮蛋吧,就做鸡蛋就行,一会儿我上街去买包子。” “好!”阮霜开心地应了。 直至此刻,阮玉总算彻彻底底地反应过来。 这个屋子、这些家具、还有外头妹妹们的笑声,以及正关上门朝她走过来的朝鲁。 这些无一不再告诉她。 她竟然回到了四年前! 全家此刻正在神木镇的日子! 阮霜还没出嫁,她才十六,而朝鲁也还没死,他正大喇喇地站在自己面前,古怪探究地看着她,阮玉自从晨起便未梳妆打扮,此时还穿着中衣,脖颈上都是红色暧昧的印记。 朝鲁眼里全是熟悉的□□,这是阮玉从前最害怕的眼神,但现在,她脸一红,忍不住就朝朝鲁扔了个枕头。 “别看了!” 她咬牙切齿,再见这个男人她还是有些恼怒,可这恼怒中又夹杂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心安,以及,连她都未曾察觉的淡淡情愫。 陈王一个人,默默在风中坐了许久。 自那身影离开,阿圆便长长叹了口气。只有他清楚,王爷非要亲自北上这一趟,究竟为何。 魏氏一门死去多年,翻不翻案,在乎的,又怎会是毫无交集的陈王府? 王爷原本早就打算好……谁知道…… 造化弄人啊…… 陈王的袖口也忽然多了一滴泪痕。 他轻声道:“下雨了。回吧。” 阿圆深深看了眼主子。 “是。” 或许不是草原下雨了,而是心上的那场雨,从来就没停过。 这一生都毫无办法了。 90-100 第 91 章 091 夜深了,陈王还并未歇下,这段日子以来,中原的很多事情一直也有专人不断送到王爷这边,可谓也是劳心费神。 阿圆在一旁瞧着,心疼道:“王爷,早点歇息吧,政事是处理不完的呀。” 陈王嗯了一声,却依然不为所动。 阿圆叹了口气。 “你说,本王今日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陈王忽然开口问。 阿圆心里一咯噔:“您是说……郡主回去的事?” “嗯。” “老奴……虽然看不懂您为何要那样和郡主说,但也能猜到一二。” 陈王:“是么?说说看。” 阿圆笑着道:“我们刚来草原,对四台吉了解不深,虽然老奴觉得他比大汗强,但是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再加上前车之鉴……您谨慎点,也完全没错。况且现在郡主的身体情况确实不大好,若是不下一剂狠药,郡主恐怕也将感情放在第一位。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郡主先前却是太憋屈了,您接她去长安养养身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者还可以考考四台吉的心性。” 陈王慢慢抬头,眉头一挑:“本王说要考他了?” 阿圆浅笑着应:“是老奴擅自揣摩,王爷勿怪。” 陈王放下了书本,思忖片刻。 “呼日勒如何了?” “李素大夫晚上又去看了一次,情况似乎真的不大好。” 陈王:“安排返京,五日之后。” “那郡主那边……” 陈王回忆起今天阮玉的反应,“她会同意的。” 今日军中人少了许多,比平日更是安静了好些。 下午时分,阮玉便开始琢磨豆腐脑的做法。 小蝶听闻了之后,咋舌:“我真佩服你玉玉姐,要说朝食,我们从前想着就是包子馒头换着来就行,而你却不同,总是能变出好多好多的花样来。” 阮玉但笑不语,做吃食,想要敷衍可以有一百种敷衍的法子,但是她喜欢研究这些,并且享受其中。 豆腐脑的做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却也很麻烦,黄豆要磨,磨出的生豆浆要过滤,点卤水,卤水的多少决定了最后是豆腐脑还是豆腐,这过程麻烦,若是做,干脆一次性就多做些! 把豆腐、豆腐脑、豆浆全都给做出来,剩下的渣滓可也别浪费了,还有别的用处呢! 当天下午,军中拉磨的好几头驴,直接给累趴下了! 小蝶笑着跑回来给她说,阮玉也不会委屈这些牲口,下午给它们也“加餐”了一顿,算是抚慰。 忙碌了大半日,大家都回去歇着了。 小宝这几日已经和军中的妇孺小孩打成了一片,阮玉忙时他就在一边乖乖地玩,等阮玉去接时,才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了过来,阮玉看着儿子,觉得一天的疲惫都没了。 “小宝玩得开心吧~走哦,娘给你煮蛋蛋吃。” “宋厨娘。”阮玉拉着儿子刚要走,又被人从背后喊住了,她回头一看,竟是豆蔻。 豆蔻笑着走上来给小宝递了颗糖,顺便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宋厨娘,你儿子真可爱。” 阮玉不知她想做什么,礼貌道:“谢谢……” 豆蔻笑道:“我和小蝶是好朋友,但是因为我们一人负责朝食一人负责暮食,平时倒是没什么机会见面。” 阮玉听见好朋友几个字,忽然想到那日无意听到的对话,一时间,阮玉内心复杂,不知说什么好。 豆蔻说完这话,阮玉都愣住了。 她看着面前这个脸不红心不跳的小姑娘,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不是她那日无意听见那番对话,很难说她不会被豆蔻这真挚的表情打动。 阮玉有些戳破她的冲动,但犹豫再三,还是先忍住了,只是道:“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让小蝶来和我说吧。” 豆蔻一愣:“为何?我们谁说都是一样的,小蝶她脸皮薄……又和你熟,怕是开不了这个口,我今日开口就是请宋厨娘站在她的角度想想,成人之美,不好吗?” 阮玉无语了。 “这是什么逻辑?熟才好开口不是吗?若是小蝶真的想,她自然会跟我说,她若开口,我定会答应,可现在……算了,我回去问问她吧。” 豆蔻一听阮玉要去问小蝶,脸色突变。 “算了!也罢!亏小蝶平素还说你通情达理,如今看来怕是错了!” 她说完,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了。 留阮玉一人在原地,哭笑不得。 阮玉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回去喂完小宝之后就歇下了,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一觉醒来,军中忽然就生出来了好些针对她的难听话。 除了在这个营帐内住的妇孺,丫鬟和杂役的营帐里人显然更多,所以消息从那边传了过来,很快就传到了阮玉耳里了。 她当时来的突然,又直接做到了厨娘的位置,本就有人在背地不爽,因为正儿八经想进伙房的,都得从烧火开始,再一步步到切配,最后通过手艺比拼,才能成为厨娘。所以那流言说阮玉是靠着关系进了军营,手艺也就一般一般,根本没有那么夸张。 小蝶急忙回来告诉了阮玉,阮玉听说之后,愣了愣。 “谁啊,这么缺德,在背后乱嚼舌根!我看就是见不得人好吧!” 小蝶的话让阮玉想到那陈家村的王秀娟,她哭笑不得,摇头:“算了,很正常,总是有人会见不得你好的,我的确是忽然来到军中,她们有疑影也正常。” 小蝶:“可玉玉姐你手艺是真的好!比徐师傅都好!徐师傅都承认的事,她们凭什么乱说!她们水平还不如我呢……!” 阮玉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告诉小蝶中午豆蔻找她的事,但心里,基本上也知道了是谁在背后刻意散步这些话。 下午豆蔻如意算盘落空,恼羞成怒,很难让人不联想。 阮玉叹气,同时也有一些惋惜,小小年纪,小聪明和心眼倒是不少。 小蝶还在气愤,阮玉倒是看得开,依然自己做自己的事,只是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上工,谣言竟越演越烈了。 这次士兵们去武功山,明日下午才会返回,这也意味着今日伙房依然不会很忙碌,阮玉照旧做完早膳准备走时,就看见许多人开始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起来。 原本这几日,负责早膳的伙房杂役都对她很是热情,这突然就变了态度,倒是不禁让人好奇,豆蔻究竟又在背后说她什么了? 人多口杂,这谣言传播起来,想不知道都难,没过多会儿,阮玉就听到了关于自己的“传奇”。 豆蔻或许是瞧见了孟邵昨日单独找她一事,借此发挥,道她不仅靠着关系进了军营,来了之后还喜欢和士兵说说笑笑不务正业,方才来几日便和孟把总黏糊在了一起,怪有心计,话里话外,竟有暗指她靠着不正当的手段进军营的意思。 军中生活刻板,最喜欢这些带着颜色的艳事,说道起这个来个个精神百倍,且军规森严,若真如流言一般,她这厨娘的差事怕是也当不了几日。 难怪大家对她避之不及。 至此,阮玉的脸色总算是沉了下来。 看来她昨个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让人觉得好欺负了! 小蝶也听说了此事,满面愁容地过来问她怎么办,阮玉冷下脸,一言不发地回了营帐。 朝鲁此次带兵去武功山,是为了清缴武功山内一个山匪的老窝,原本此事是犯不上他亲自出马的,但三日前接到消息,有匪徒通敌,而且还绑架了几名当地的村民,朝鲁脸色一沉,当即便决定带兵前往。 正值盛夏,又闷又热,行军半日之后,士兵们原地休息片刻,很多人拿出了行囊里的芝麻烧饼,大快朵颐起来。 孟邵亦是,只是他除了芝麻烧饼,又当着其他众人的面拿出了一瓶咸菜,这立刻就吸引了其余士兵的注意:“好家伙!你小子背着我们私藏!咸菜哪来的?!” 孟邵一开始只是笑着不说话,有几个人不停地问,还作势把咸菜拿走,他才不得已道:“自己做的!” “你胡说八道!”那士兵见他糊弄自己,也不再客气,立马指着这瓶子道:“这是伙房的瓶子,别以为我们没见过啊!你还能自己做咸菜,咸菜咋做的?!” “就是!老实说!伙房谁给的!你要是不说,今个儿这瓶咸菜你是别想要了。” 孟邵无奈,只好说了宋厨娘单独给了他这瓶咸菜的事实,那些士兵们听完,先是一愣,对视一眼,接着,就哄笑起来。 “孟邵!可以啊!” “宋厨娘怎么没给我啊!” “就是!你小子背着我都做什么了!” 大家善意的玩笑成了行军路上无聊时热议的话题,孟邵笑着去抢那瓶咸菜:“别胡说,宋厨娘人美心善,顺道给我的罢了。” “哟……我怎么就没遇到这顺道呢……” 笑声很快传到了朝鲁耳朵里,虽说现在是休息时间,但是毕竟在行军路上,他一个眼神,付彦就知道他的意思,很快过去敲打了两句,那边也很快有所收敛,只是付彦回来时,皮笑肉不笑,还要去翻朝鲁的芝麻烧饼。 “你作甚?你没有吗?”朝鲁有些不悦。 付彦道:“我有啊,但是我刚才听说,小厨娘不仅做了烧饼,还准备了咸菜,我没收到咸菜,我看看你的有没有。” 朝鲁一愣:“什么咸菜?” 付彦笑了:“看来你也没有啊,就刚才,我过去问怎么回事,这才知道,孟邵得了一瓶小厨娘亲手做的咸菜,我以为你身为大将军也有,看来我想错了,还真就只有孟邵那里有。” 朝鲁明显怔愣了片刻,才面无表情道:“不过一瓶咸菜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付彦也道:“就是,这群没出息的,不过这烧饼干吃起来的确没意思,我也搞点去,你要不?” “不要。”朝鲁毫不犹豫地拒绝,付彦也没勉强,看他一眼,那眼里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然后转身走远了。 朝鲁在原地愣了片刻,再抬手看手中的干烧饼,忽然就觉得有些不香了,他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干脆不吃了,将那烧饼装进了行囊。 可不知为何,刚放下,他的太阳穴忽然就像被针刺一般,猛烈地疼痛了起来。 清缴匪徒,只需要派出一小只城阳军的先锋部队即可。朝鲁此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代巡抚大人视察武功山下的武功县,此处前段时间刚出现了洪涝,朝廷赈灾正在进行,巡抚连夜给城阳军飞鸽传书,道有人秘密举报武功县县令有贪污之嫌疑,劳烦大将军走一趟。 这个事情,只有朝鲁和付彦两人知情。 所以付彦安排好清匪的部署后,就折回来找朝鲁商议,何时去往武功县一趟。 可没成想,一回来,就又瞧见了不大对劲的大将军。 “你又咋了?”或许是有过之前的经验,付彦脱口而出便是一个“又”字,这也提醒了朝鲁,他此刻头疼欲裂,感觉脑袋要炸开一般,这种无缘无故的疼痛只有一个原因—— 那个小妇人。 朝鲁摆手示意他别声张,自己则按住了头顶两侧太阳穴。 “本将头疼欲裂。” 付彦大惊。 他压低声音快步向前 :“你这最近,不是手疼就是胸口疼,现在又发展成了头疼,是不是真的有蛊毒?” 朝鲁沉默:“军医说不是。” 付彦:“那是为何?你之前怀疑这痛和那个小厨娘有关,可现在你们隔着几十里地,这也太荒谬了,难道说那小厨娘能隔空操控你不成?!” 隔空操控倒是不至于,朝鲁沉默,他痛了这些次,也掌握出了规律。 似乎是那小厨娘情绪不对,他就跟着痛。 手疼较轻,多半可能是觉得些许委屈。 胸口疼最重,那多半是伤心难过掉了眼泪。 那这次头疼…… 除了伤心难过,那无非就只剩下一个愤怒了。 她好好在军中,谁惹她动了这么大的气? 朝鲁又揉了揉太阳穴,等着小厨娘消气,可等啊等啊,自己这头疼不仅没有半分缓解,反而还越发严重了起来。 朝鲁:“……” 气性不小。 朝鲁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帐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婢女们全都欠身行礼。 “见过殿下。” 朝鲁目不斜视,但走到帐外时也看见了陈王的轮椅。 他的脚步一顿。 帐内的声音很轻很浅。 “我与王爷……回长安……” 第 92 章 092 转眼,夏天已经过去,到了草原的秋天。 去年这个时候,阮玉清晰地记得,她也差不多是此时动身,从长安出发,前往草原。 那时候的她迷茫、错愕,不知道未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来到草原后的这一年,日子是一天天过的,但却十分迅速,一眨眼,她竟然又要离开此地了。 陈王的动作很快,既然已经决定,便马不停蹄地安排下去,一应事情全然不用阮玉操心,她只肖安静养伤,静静等着出发那日便是了。 一壶酒,一叠花生米,罗氏率先端了出来。 “我手艺差,时间也匆忙,就只准备了这些,嬷嬷别嫌弃。” 赵嬷嬷见她还备了酒,眼神变得意味悠长:“你喝酒,明个儿怎么当差?” “嬷嬷过于小心了,那你不喝我喝,现在子时刚过,一会儿是朝食要先忙,等我去忙都明个儿下午了。” 赵嬷嬷不置可否:“出何事了?” 罗氏笑了,笑得极其开心:“也无事,就还是想和嬷嬷说道说道,你说现在伙房来了个宋厨娘,不如就将暮食交给她吧,也让我轻松轻松?” 赵嬷嬷面色变得逐渐严肃,她不可置信:“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想留下吗?” 罗氏只是笑:“我这手艺,每日在军中做的饭太委屈将士们了,着实不是这块料,将军何必强人所难呢?” 赵嬷嬷沉默了。 “不是将军强人所难……” “我知道。”罗氏打断了她:“是我那个死鬼丈夫临终托付,他死了就死了,还要将老娘困在这里,当真是……” 罗氏笑骂时,看似笑着,可眼底里的悲伤却又那么的明显…… 片刻后,赵嬷嬷叹气:“若你真的不喜欢厨娘的差事,可想去浣衣?除了这两处,其他地方……过于辛苦了些,将军怕是不会同意。” 罗氏笑了:“我去伙房当厨娘,做出来的是难吃的糟糠,您若让我去浣衣坊,那将士们的衣服怕是都要破破烂烂了。” 赵嬷嬷:“……” “看来,你还是想出去。” 罗氏渐渐严肃:“是。” “外面的世道那么乱,你到底想去哪里呀……” 赵嬷嬷叹气,只是叹气。 最后,赵嬷嬷也自自倒了一杯酒,打破原则喝了。 罗氏笑了:“人各有志嘛,我瞧阮玉就挺好,喜欢这行,我是真的不喜欢,把机会让给她吧……” 片刻后,道:“知道了,我帮你想法子。” 照旧是寅时三刻,阮玉出发去伙房了。 今日的菜单是——花卷。 她虽然才来了两日,但是负责朝食的伙计们已经百分百的信任阮玉,所以面对花卷这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食物,他们也总觉得,宋厨娘定会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惊喜。 而的确,阮玉也没让他们失望。 “今天做香辣葱肉花卷。” 名字一出,众人眼睛都亮了:“这是什么花卷?都没听过!” “但听起来就很香!要准备啥,我现在就去!” 阮玉笑着解释:“葱花,越多越好,肉馅,要求是颗粒状,比饺子的肉馅微微粗一些,吃起来有嚼劲。” 小蝶瞬间明白:“我知道了!这个包在我身上!” 徐师傅也问:“面呢?” 阮玉笑道:“就花卷的要求,您应该知道。” 徐师傅点了点头,“明白。” 话毕,众人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了起来。 香辣葱肉花卷,除了葱肉和花卷,最重要的就是酱料,做这种酱料需要一味香料粉末,要用约十来种香料碾碎炒制而成,这食方子阮玉曾经背了很多遍,早就烂熟于心,可是一直没有搜集齐全,毕竟香料珍贵无比,在家村和陈家村,能寻到四五种都是难得。 但城阳军毕竟是朝廷的军队,或许因为地理环境缺一些食材,可调味品,却是大概率都有的。 阮玉也是第一日瞧见,就默默记下,开始准备。 “好香啊!” 阮玉在准备酱汁时,小蝶闻着味道就走了过来,对她手中的香料粉末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拿起来闻了闻,道:“好像有胡椒、时萝、丁香、豆蔻、小茴香、八角?” 阮玉很是惊讶:“不错呀,能闻出来这么多。” 小蝶不好意思笑了笑:“之前没人教我,我就自己闻自己尝,这些东西闻多了,也就都知道了。” 阮玉笑着点头:“那你跟着我学,这是香料粉,接着,我们要一勺盐、一勺白芝麻、两勺辣椒粉和一小勺花椒粉,拌匀,接着,我们起油,烧热油,泼上去——” 热油冒起白烟,滋啦一声,碗里升起一阵霸道的香味,小蝶没忍住转身打了个喷嚏,香料和辣椒在热油的激发下变成了红彤彤的辣子油,只是闻和看,都让人口中生津。 那边,徐师傅也已经把面团和好了,阮玉招呼大家都走了过来。 先将面团擀成方形,刷辣油,在辣油的表面铺上一层厚厚的肉酱,肉酱也是腌制过的,看起来色泽诱人,阮玉大方地铺了厚厚一层,道:“不能吝啬,肉花卷的灵魂就在此。” 铺完肉,撒葱花,接着,便是花卷的“卷”,长方形的面饼被卷成长条,肉馅和酱料被层层叠叠地裹了起来,长条被切成小剂子,用筷子在中途这么一压,花卷的“花型”便也出来了。 “这是个偷懒的法子,快,反正大家有自己的法子也可以用,随意。只要肉酱裹进去,咋做都香!” 众人拍手叫好,都觉得这法子好,于是开始纷纷忙活,伙房里有条不紊,刚过卯时,一群士兵们就蜂拥而至了。 这几天,除了最开始在陈家村就认识的那几个,还有几人十分捧场,来得也是极早的,他们很快就在阮玉面前露了脸,争先恐后地打招呼:“宋厨娘!先给我吧!我先进来的!” “你得了吧你我先跑过来的!一边去!” 阮玉被他们逗笑,笑着道:“不急,今日吃花卷,不限量。” 那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不限量!太好了!” 蒸花卷的确不是什么麻烦事,人多就快,所以不限量,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前两日没吃到鸡蛋灌饼和韭菜盒子的纷纷赶来,今天总算是能吃到花卷了! 蒸好的花卷出锅了,笼盖一掀开,白色的水蒸气夹杂着肉酱的香气扑面而来,有鼻子灵的士兵顷刻就睁大了眼:“这是花卷?!” 这是他们平时吃的那个白面花卷?! 蒸好的花卷还仿佛还在淌油,拿在手上,虽然烫,但是酱汁和肉汁都要迸出来一样,众人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一个个的,吃的满嘴流油还不肯停下,其狼吞虎咽的姿态像是饿了足足八天似的,简直是没眼看!!! 这些多是前两日没口福的士兵,而那些已经吃过鸡蛋灌饼或者韭菜盒子的人自然淡定许多,但是表面上淡定,又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往怀里藏,被人揪出来后双耳通红,争执不下。 阮玉一面笑一面继续调酱汁、拌肉馅。 忽然,原本十分喧闹的伙房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这变化突如其来,原本在灶台前忙碌的众人都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门口看去了。 付彦这两日原本也来得早,但是今日不知道为何来的略迟,再定睛一看,恍然大悟,他身边分明站着大将军嘛!! 朝鲁的出现,显然才是造成这场沉默的原因。士兵们齐刷刷起来行礼,朝鲁挥了挥手,他们才坐下继续吃吃喝喝了,但行为和声音明显收敛不少,不敢再嘻嘻哈哈,追逐打闹。 阮玉看见朝鲁后也十分惊讶,小声道:“大将军怎么来了……” 小蝶笑了:“自然是被昨天的鸡汤面给吸引,今天迫不及待来尝玉玉姐的手艺啦!” 阮玉:“……” “不至于,大将军之前也吃过我做的饭的。” 小蝶睁大了眼,还欲再问,但大将军和付总兵已经齐齐朝这边走来,两人不敢再耽误,赶忙走了过去。 “将军和总兵大人想吃点什么?”阮玉垂着眸问。 朝鲁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视线便挪到了那些笼屉上:“大家吃什么?” 阮玉:“今早蒸的葱肉花卷。” 朝鲁点头:“那就这个,不必做别的。” “是。” 阮玉立刻就给他们夹了一大盘花卷过去,稀饭依然是绿豆粥,毕竟大夏天的,绿豆清热解暑,乃是上佳。 朝鲁和付彦找了个角落坐下,付彦毫不客气,拿起一个花卷就往嘴里塞,一面吃一面感叹:“自从那小厨娘来到伙房,我总觉得这日子都有盼头了!每天吃的东西还能不重样!真是不错!” 朝鲁也没啥讲究的,大口吃饭,大口喝粥,本质上,他们这群士兵也不是官场上的文人,又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脱了军装就是西北纯纯的糙汉子,朝鲁两口就吃完一个花卷,头也不抬道:“人家姓宋。” 付彦愣了愣,随即大笑:“行行行,宋厨娘!” 两人坐的地方虽然是角落,但从朝鲁的角度却是刚刚好能看见那边忙碌的阮玉,付彦大笑时,阮玉循声看来,与同时抬头的朝鲁对视了一眼,几乎是下一瞬,阮玉便垂下了眸。 付彦虽然一边往嘴里塞花卷但是却堵不住嘴,叽叽咕咕地和朝鲁说了一堆的话,却半晌都没有听到答复,他好奇抬头,才发现对面人正盯着某处出神,好奇的付彦也扭头看去—— 阮玉性格好又生的美,时不时就有前来打饭的士兵和她搭讪,阮玉被逗乐了也不吝啬自己的笑,这说说笑笑的一幕落在付彦眼里,他不禁啧了一声,下一瞬,就听见朝鲁道:“那是去年角觝大赛的冠军吧?后日武功山出任务,带上他。” 付彦:“???” 他心口激动,老天还是给了他一些弥补的。 他的女儿会是最尊贵的长公主,登金银车,六马座。 只要她想,世间万物,他都有办法得到,送给她。 第 93 章 093 从草原出发一路朝南,不到两个月,阮玉便回到了长安城。 北上的时候,差不多走了两个月整,此番回来快乐许多,但她却觉得没怎么受罪。 一是天气不错,路途好走一点,二也是她被照顾地的确很好。 只是阮玉身体不佳,路上大半时间都在睡觉,等到了长安城,她就被立刻送到了昔日陈王府养病。 京城的陈王府已经被修缮过了。 如今,新兵入城,长安兵变,老皇帝早已被权力腐蚀,根本无从应对,已于本月前就离开了皇城。 徐师傅说完,周围人都惊了惊,包括小蝶。 小蝶悄悄在阮玉耳边道:“你真厉害……我在伙房这么久了,还第一次听见徐师傅夸人呢!” 阮玉惊讶,看向徐师傅:“您真心觉得不错?” 徐师傅点头:“是好吃,不过也麻烦,现在卯时了,再有一个时辰士兵出操,得抓紧。” 所有人听到这话也不上品尝了,立马擦了擦手忙起来,这大锅饭可不容易,即便众人一起干,也够他们忙活一阵的。 军营中,已经陆续有士兵们出来了。 在城阳军,各营帐下也有小灶,若去大食堂吃饭,就要有序排队,一士兵刚解决完个人问题,就被人从背后拍了一巴掌:“走,吃早饭去!” “要去你去,我不去,我宁愿吃王大壮做的窝窝头。” “不至于吧,早上好歹也喝口热乎的啊,稀饭还是不错的。” “你可拉倒吧,上回吃包子时里面居然有石子儿,差点儿没把我牙给崩掉了!不去不去,那稀饭和热水也差不多!” 另外一个士兵摇头:“毛病!爱去不去!” 这样的对话不再少数,也的确有很大一批士兵不愿去食堂吃,早晨的时间本就宝贵,能将就,就在自己营帐解决。 但是今早,他们发现主帐那边,付总兵和几个参将都朝饭堂去了。他们神采奕奕,仿佛迫不及待。 这些士兵挠头:“啥情况,付总兵不是一向最嫌弃饭堂的吗?” “不知道啊,走,去看看。” 小蝶站在最前面,挥舞着大饭勺指挥,一个人一碗粥,一个菜盒两个包子,还不够就只能吃馒头,菜盒有限,先到先得。 正所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那些士兵们来时,付彦他们已经慢悠悠地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泡上一壶浓茶,一看他这般惬意模样,这些老兵就知道饭堂有宝。 “付总兵!您——” 付彦笑了:“我什么我,还不赶紧去,去晚了就没了!” 那些士兵才如梦初醒,一个劲儿的朝前挤。 菜盒到手,众人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接着一顿,神情就不对了。 “好吃好吃!” “真他娘的好吃!” 他们无比庆幸自己没矫情,这才有机会吃到比窝窝头好吃百倍的东西!这菜盒鲜嫩多汁,不知比原先的早饭好吃多少倍,一个个都和饿了几天似的,大口大口,停不下来。 饭堂的早上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饭堂来了个新厨娘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阮玉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战斗力……才过去半个时辰,她已经完全忙不过来了。 有人喊:“不行了,宋厨娘,菜盒不能再做了,供应不过来!” 阮玉也没想到,于是点头:“还是包子吧,蒸起来快,就说菜盒没了,明天赶早。” 于是乎,后面来的那些人,自然就没有吃到传说中的韭菜盒子。 他们纷纷遗憾不已,小蝶笑着喊道:“别气馁呀,明天还有呢,包子也不错,牛肉包子出笼啦!” 众人打起了精神,牛肉包子? “来两个尝尝!” 很快,包子也一扫而空了。 再后面来的,就只有馒头稀饭了。 于是乎,城阳军军营中今早分成了三个梯队。 第一梯队,吃到包子和菜盒的赢家逢人就炫耀,第二梯队,吃到包子的便去嘲笑那些吃馒头的,第三梯队,那些没来就着热水吃窝窝头的,自然就是所有人的嘲笑对象了! 付彦站在高处忍不住笑,小七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付总兵,今天早上我机灵,走了宋厨娘的后门,多拿了两个菜盒!嘿嘿!” 付彦给了他一下:“你小子挺会啊,你没给大将军送去?” 小七愣了:“大将军?将军才不会吃饭堂的早饭呢!都是赵嬷嬷亲手做的!” 付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确定?” 小七吃着小灶美滋滋:“确定确定,将军胃不好,早上赵嬷嬷都会亲自给他熬煮小米粥的,不会吃这个的。” 付彦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七啊,你还需要成长啊……” 说完,就转身走了。 而不远处,有士兵看到小七手里的菜盒,大喝:“这孙子私藏!他这里还有!” 主帐。 朝鲁很少摆架子,都是和士兵们同吃同睡,只是他肠胃的确不佳,早起喝小米粥也是事实。赵嬷嬷按照规矩送了过来,他一面喝着,一面自然就听到了外面的热闹。 “出了何事?”朝鲁漫不经心问。 赵嬷嬷自然早已知道饭堂那边的事,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道:“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厨娘本事不错,早上都在议论此事。” 朝鲁一顿:“只是吃食罢了,何至于此?” 赵嬷嬷笑道:“士兵们心思单纯,一直没吃着合口味的饭菜,今个儿吃到了就高兴,要不要老奴去传个话?” “算了,休息时间无妨,出操后便不可这么没规矩。” “大将军练出来的兵自然是有规矩的。” 朝鲁喝着小米粥,从前,他只觉得这小米粥清淡养胃,带着一股米香味已是极好,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竟觉得嘴里淡的慌。 “有咸菜吗?” 赵嬷嬷一愣:“老奴去拿。” 朝鲁点了点头。 赵嬷嬷走后,帐内忽然冲进来一道人影,是个十几岁清瘦的少年:“大将军!奴才可算见到您啦!” 少年无比激动,就差没上来抱朝鲁的大腿了,朝鲁嫌弃的立马侧身,少年嘿嘿笑道:“许久没见,您也想奴才了吧。” 朝鲁:“没有。” “您别不承认,我知道,您昨日还让赵嬷嬷来看我了呢。” 朝鲁:“闭嘴。” “诶!” 这少年正是福贵,福贵看着朝鲁,就仿佛看着从天而降的大英雄,全是崇拜。朝鲁懒得理他,继续低头喝粥,没一会儿,赵嬷嬷端来了一叠小菜,福贵看见,立马道:“咱们军中是不是来了个新厨娘?!早上他们给我带的早饭,是韭菜盒子,真好吃!大将军吃过没有?” 朝鲁:“……” 赵嬷嬷看眼福贵:“你伤好了,话倒是变多了,是不是还想挨一刀?” 福贵连忙闭嘴:“奴才错了!” 朝鲁挥手:“都下去吧。” 赵嬷嬷立马就拉着福贵出去了。 门口传来一阵轻笑声,是付彦:“福贵没说错啊,的确好吃,诶,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她去暮食,做朝食的话,人太辛苦了些,你也吃不着啊。” 朝鲁依然毫无表情:“口腹之欲,本将不在乎。” 说完,抬头看了一眼付彦:“你何时和她关系走得近了?” 付彦耸肩:“你想多了,我一向与人为善,她手艺好,又与咱们有缘,关照关照弱女子又不是错。再说了,你不在乎口腹之欲我在乎,民以食为天,我已经和那小厨娘说好了,明日做什么好吃的要给我预留,你要吗?” 朝鲁:“……不用。” 付彦笑出声:“行,你喝你的小米粥,这个是才送来的情报,你喝完慢慢看。” 说完,留下一卷文书就走了。 朝鲁再也吃不下去了,放下勺子,开始干起正事来。 从寅时到巳时,阮玉已经彻底累瘫。 小蝶也累得够呛,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玉玉姐,现在你知道为啥咱们待遇还不错了吧?” 阮玉说不出话,只是朝她比了个手势。 小蝶笑了:“走吧,咱回去歇着,马上交班了,朝食就这好处,做完之后咱们一整天都没事,可以歇着咯!” 阮玉打起精神:“我蒸的南瓜好了,我给小宝带回去。” 小蝶笑:“我帮你!诶对了,你知道吗,咱们每个月还能喝到牛乳或者羊乳,小宝应该需要!” 阮玉眼睛一亮:“当真?”这东西好,给小宝补身体最好。 “当然了,咱们在塞北,牛羊多如牛毛,若是待到休沐去了墨兰古城,还能打打牙祭呢!” 阮玉又惊又喜,这才知道原来她们真的有休沐,十五日一次,轮换制,休沐时可随意出入军营,不过要提前拿到将军批准的手牌。 阮玉累极,回去后恰逢周姐上工,阮玉为表感谢,提前给她和孙奶奶留了一份早饭,周姐笑着接过:“我们都听说了,你今天在军中可算露了脸,都在说今天的朝食是人间美味。” 阮玉惭愧:“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面食罢了,哪里就这么夸张了,是大家关照我。” 周氏笑而不语,又道:“你这儿子聪慧的很,不哭也不闹,将来必成大器。” 阮玉由衷笑道:“那真是承您的吉言了。” 他径直将这小衣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闻着她残留的一点点味道,朝鲁终于有了一点点睡意。 而后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拿起小衣,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怕扎着她了。 最后将那小衣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到底勉强进入了梦乡之中。 第 94 章 094 腊八那日,徐重宣布阮玉彻底康复。 长公主闭门不出一月,总算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雪停了,阳光正好。 青果一大早就起来扫雪,小别院里逐渐添了些新年的气息。 璇娘则送来了新衣,“公主,这些衣裳都是宫里送的,按照您的尺寸新赶制的,快过年了,换上之后也添添喜气。” 阮玉看了一眼,笑了笑:“行,收着吧,暂时不想换,也不出门。” “诶。”她们都晓得阮玉的性子,姑娘即便成了长公主,穿衣用度也不算奢靡。 杜氏说完后,在场的人大概足足愣了半晌。 付彦甚至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您再说一遍,她要去城阳军军营,在伙房当厨娘?” 杜氏奇怪:“是啊,咋了这是?” “没事!没事啊哈哈哈!”付彦忽然大笑两声,接着,那些个士兵也哈哈大笑起来,这阵仗把杜氏都给弄懵了。 “不是……你们笑啥?” 付彦快步走到朝鲁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傻了吧?这还真是啊,你前两天还说厨子的事,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马车应该没走远,派人去拦吧,咱们反正是一道的,何必舍近求远呢?” 付彦说的在理,但是朝鲁当下却沉默了。 “咋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怪不容易的。” 朝鲁摇头:“你过来,我与你说。” 付彦与他走到了角落,朝鲁嘴唇一开一合,付彦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你、你是说,你这两日频发疼痛,与她有关?” 朝鲁眉头紧皱:“只是怀疑。但方才,她经过时,我心口竟然又发生了一阵刺痛感,她走之后就好了。我知道这事说出来有些古怪,但是我不得不怀疑。” 付彦渐渐严肃:“是古怪啊……你的意思是,第一次痛,是和她有肌肤接触?然后后面几次,就是她不靠近你,也痛?” 朝鲁声音有些僵硬:“算是……” 那几次疼是阮玉看他了,但是那天晚上,阮玉没看他。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觉得很是荒谬。 付彦:“那……有没有可能是一种毒?比如我听说云南之地擅长下蛊,蛊虫仅需下一次,后续的话根本无需近身。” 朝鲁神色渐渐严肃。 “之前刘阳说有厨子来,可说了对方背景?” 付彦愣住了:“这样的小事我何曾放在心上,你现在是怀疑她的身份?有可能是细作吗?” 朝鲁摇头。 “不好说。” 付彦:“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让她单独走了,我派人追回来!” 朝鲁拦住他:“算了,让小七跟着去吧,这边事先收尾,既然她的目的地也是城阳军,达不到目的不会走的,丢不了。” 付彦点头:“还是你思虑周全,我去和小七说。” 付彦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留朝鲁一个人站在原地,周围无人,他背过身去揉了揉胸口,长舒一口气。 真他娘的疼。 郭叔的儿子叫郭杨,今年二十出头,阮玉和他从前不认识,这陡然乘坐一辆车,她心里还有点发憷。 不过好在,同车还有一个陈家村的妇人,阮玉之前也见过,她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上了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就已经到了陈家村外,这一路上,小宝睡了,那妇人也时不时也和阮玉聊上几句,阮玉便也渐渐放下了戒备。 直到走到一处郊外的小树林,郭杨忽然停了马车:“我去方便一下。” 紧接着没多会儿,那个妇人也道:“哎哟,我也有点闹肚子,我也去。妹子,你去不?” 阮玉笑着摇头:“我就不去了。” 那妇人捂着肚子带着手纸就急匆匆下了马车。 偌大的马车就剩下阮玉一个人。 小宝睡下后,阮玉便把他放在了软榻上,用一把小蒲扇轻轻给儿子扇风,她嘴里还温柔地哼着摇篮曲,可忽然间,马车一晃,一个蒙面黑衣人猛地掀开马车帘钻了进来,阮玉还没回过神,一把匕首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交出钱来!” 阮玉被吓傻了,没想到会遇到土匪,她正准备要大叫之际,那个人的刀却逼近了几分。 “敢喊就一刀结果了你!快点,我只要钱!” 阮玉吓得手都在抖,哆哆嗦嗦地去翻包裹:“大、大哥……我给……” 阮玉吓得翻了半晌也没翻出来,那人失了耐心,就要上前去抢,阮玉却因为他的靠近吓得大喊一声,下一瞬,那人眼中迸出杀意,正准备行凶,可他却又闷哼一声,瞳孔放大,在阮玉面前缓缓倒下了。 “光天化日,当着你小爷的面抢劫,算你胆子大。” 阮玉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伙修路壮汉的其中一个,也是那天在厨房门口帮她打水摔倒的那个。 少年满脸严肃,看向阮玉:“你没事吧,将军让我跟着保护你,看来是很有必要的。” 将军? 阮玉傻眼了,还不待她搞清楚当下状况时,那少年忽然扯下了黑衣人的面罩,阮玉低头一看,脸色煞白! 竟然是郭杨! 少年冷冷收刀:“歹人心肠,竟然对妇孺动手,按照军规,至少也是绞刑!” 少年说话时颇具阳刚正气,和两日前的嬉皮笑脸完全不同,阮玉这才稍微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问:“你们……你们究竟是何人……” 陈家村这边,收尾工作也差不多了。 朝鲁看眼天色,让队伍集结准备赶夜路,然而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马车正快速驶来,杜氏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天离开陈家村的郭家马车,只是驾车的人不是郭扬,而是修路的一个小伙子。 再定睛一看,那小伙子旁边还有一个黑衣人,被麻绳五花大绑捆着,嘴里塞了棉布,不停地呜呜咽咽,那个人才是郭扬。 这是咋回事? 村里人都傻了眼。 朝鲁一看,脸色也沉了下来。 郭扬的老娘是陈家村有名的泼妇钱氏,看见自己儿子被这样对待,大喊一声:“扬啊!谁把你捆成这样了!你是谁!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马车停稳,小七也跳了下来。 挡住了欲扑上去的钱氏,小七毫不客气:“这话你应该问问你儿子,他做了什么!” 小七说完,马车车帘被掀开,阮玉脸色苍白的抱着小宝走了下来,杜氏看见她之后都愣住了,赶忙上前:“妹子?!” 所有人都傻了眼,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小七这时才开口道:“我去时,这个歹人正欲抢劫,拿匕首抵着宋姑娘的脖子,被我抓个现行!” 众人大惊!不可思议地看向郭扬和阮玉。 钱氏大怒:“你胡说!凭什么污蔑我儿子!” 小七懒得搭理他,而是看向阮玉。 阮玉此时面色依然苍白,但精神镇定了很多,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 杜氏也怒了:“好你个郭扬!你到底为啥这么干!你爹可是这十里八乡的老好人!你这不是给你爹脸上抹黑吗!” 钱氏却依然不信:“她说啥就是啥嘛!我儿子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是不是你,前两天就看见你和这群人眉来眼去,你伙同这伙修路的土匪污蔑我儿子!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好处!” 钱氏这话是指着阮玉说的,她话音刚落,阮玉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而同时沉下脸的,还有城阳军的一伙人。 “土匪?”付彦冷笑。 钱氏被这声冷笑惊地后背发凉,但仗着人多势众不肯输势:“我说错了?!你们不就是朝廷招安的土匪嘛!还刀伤剑伤的!你们能是什么好人嘛!我儿子可是村里都知道的老实人!” 钱氏的喊叫传遍了村口,陈村长也闻讯赶来,恰好就听见她说人家是土匪的话。 村长大惊:“钱氏,你闭嘴!” 付彦冷冷地看向陈村长:“哦是嘛?村长你来说说,我们兄弟不眠不休给陈家村修了几天的路,原来在你们眼里就是土匪?” 陈村长连忙上前:“妇道人家……弟兄们别和她一般见识。” “谁和你是兄弟?”小七也怒了。 “我还当陈家村村风正,没想到竟出了这等人渣败类,光天化日抢劫妇孺,还蛮不讲理,我们城阳军可不想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 城阳军?! 众人愣住,直到此时,朝鲁才沉声道:“将人扣押起来,移送官府!” “是!” 钱氏至此还在挣扎:“谁动我儿子我跟谁拼命!!!” 而此刻,郭扬不知何时挣脱了绳子,从车上跳下来准备跑,但他哪有朝鲁的速度快,只见朝鲁上前一步,单手就将人扭住了。 同时,付彦冷笑一声,掏出腰牌亮在众人面前:“在我们大将军面前从来还没有能逃走的敌人!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看见腰牌,陈村长脸色都变了,立刻下跪:“草民不知是大将军!草民鲁莽!” 村里人也都傻了眼,片刻后都齐刷刷下跪,但阮玉,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朝鲁,不知作何反应。 朝鲁扭住郭扬之后也在看她,在朝鲁眼里,此刻的阮玉就好像他曾经在林子里捉过的一只竹鼠,被抓之后,两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傻乎乎的。 朝鲁心口像是被什么挠了一把似的,别开眼,小七立马上前,将郭扬死死摁住了! 钱氏这会儿不闹了,换了个战术,改哭。 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天抢地:“我儿啊!你们这些官老爷也不分青红皂白啊!我儿啊!” 小七气笑:“你还不服气,来,我让你心服口服!”他猛地掀开车帘,众人朝内看去,这才注意到车后还有个人,也是被捆起来,一个劲地呜呜。 有人认出来:“这不是二傻她娘吗!二傻娘!到底咋回事!” 二傻是村里的傻子,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小七拿走了她嘴里的布,二傻娘立刻嚎啕大哭:“我不是自愿的啊!都是郭子……郭子他逼我的!他说阮玉一个人从中原来,身上肯定有钱!又不是陈家村的人,抢了谁知道!我糊涂了……二傻缺钱啊……我糊涂了啊……” 这下铁证如山,再没啥可说的。 陈村长差点儿没站稳,而郭叔这会儿也被人搀扶着过来,闻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阮玉握着金册的手指隐隐收紧,指尖泛白。 乾元帝沉吟片刻,随即笑道:“察哈部落有心了,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待大典结束,可去驿馆歇息。” “多谢陛下!” “皇妹,接下来该去太庙祭拜先祖了。” 阮玉回过神,敛去眼底的情绪,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她的凤冠珠串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只是那光里,似乎藏着一丝无人察觉的怅惘。 草原的风似乎吹到了长安,可送风来的人,却还在遥远的天边。 第 95 章 095 大典举行了差不多快半日,祭祀结束后,陈王担心阮玉的身体,后续一些繁琐的流程都尽量简化,宫宴让阮玉自行决定要不要办。 阮玉笑道:“不办了父王,没必要的,一切从简。” 国库吃紧,战事刚刚结束,为了她这个长公主一个册封典礼又大肆操办,实在是浪费。 乾元帝感慨道:“皇妹体贴,等除夕的时候阿兄一定好生给你操办,来年春暖花开,你也可以办一场赏花宴。” 阮玉对这些都有些兴致缺缺,只笑着点了点头,便准备先离宫了。 车马早已备好,她坐着轿撵经过承天门外时,看见了今天来上贡的察哈部落的人。 阮玉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恍惚。 对方也看见了她,阮玉终究没忍住,让人将轿撵停了下来。 持节使带的人她都没见过,看着也不是从前的熟人。 对方行了个大礼。 “见过殿下。”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邪乎,你越怕啥,就会越来啥。 阮玉这日下午和晚上都没出去,可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开始咚咚咚敲门了。 阮玉心里一咯噔,让三个妹妹待在里屋不准出去,自己则悄悄走到院门旁边听着。 门外的敲门声很急,但是也不吱声,这就很怪,这么急要是正常人早就开嗓子喊了,除非也在试探她。 果然,阮玉还没应,旁边豆婶先出来了:“一大早的,敲什么敲!这么急催命啊!” 外面果然安静了一瞬,接着,阮玉就听到了那个她以为不会再听到的声音:“大娘,这家人姓啥,是姓阮吗?” 是潘氏。 阮玉捂住了嘴。 豆婶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你这人好笑哦,你找人连对方姓啥都不知道?这家人不姓阮,你赶紧走吧!” “不姓阮?”潘氏一听就急了,“不可能吧,那姓王的分明说那妮子现在住这,是改名了?” 杜远的声音传来:“那这家住的是谁,是一个女娃带着三个小女娃吗?” 豆婶:“我为啥要告诉你,你们是啥人,现在这家人不在,你们改天再来吧!” 阮玉在门外咬住了唇,看来潘氏这回的确是来找她的,甚至都先去了王表姑家中。只是王表姑似乎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嫁了人,否则潘氏就会直接问这是不是家。 阮玉心中的气像火一般地涌起,当初潘氏那歹毒的主意,她还没找她算账,现在竟还有脸找上门,阮玉恨不得立马打开门撕破她的嘴,但一想到现在家中的光景,还是忍住了。 无论如何,这个时机实在是太不好了。 上辈子她赶人是仗着朝鲁千户的名头,即便那时候朝鲁根本没在家,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他们无权无势,被这种破皮濑户赖上,肯定讨不到好。 阮玉不会逞一时之快。 此时刘家的大门也开了,红梅出来道:“吵吵啥啊,这家不姓阮,你们赶紧走吧,人家门都要被敲掉了!” 潘氏和杜远对视一眼,潘氏嘀咕:“难道这妮子嫁人了?” 杜远一愣:“王氏没说。” 潘氏冷笑:“阮家人嘴里能有几句真话的,她把你害得那样惨,我非要找到她不可!我就不信了,我今天就在这等着不走!” 杜远想到这一路上受的苦,索性也干脆破罐子破摔,跟着潘氏坐下:“成!一起等!” 豆婶和红梅嫂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转身关上了大门。 阮玉正在家中想对策。 她无比庆幸昨天将值钱一点儿的家伙什都送到了隔壁两家去,但厨房还有米面油盐糖,她也都锁了起来,反正现在谁来也找不出一点儿值钱玩意,至于她身上的那几两银子,藏在一个谁也猜不到的地方。 但这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就在阮玉琢磨着要不要想办法告诉朝鲁时,朝鲁竟然提前回来了。 巷子口,男人脚步沉稳,左手提了一壶酒右手还提着一只烧鸡,大摇大摆就从外面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里,他里头只穿了一件打铁时穿的薄褂子,外头随意披了件外套,一看就是从青山县赶回来的,看见家门口那两人,朝鲁周身的气息也沉了沉。 “你们找谁?” 毫无疑问,朝鲁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一定是不好惹的,他个子高又强壮,不苟言笑的时候看起来都可怕,更何况他眼下浑身酒气还粗着嗓子,在瘦弱的杜远面前就像是一堵山,杜远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这、这是你家?” 朝鲁挑眉:“废话。让开,老子没那么善良,没吃的。” 这是把他们夫妻两当成乞讨的了? 潘氏腾一下站起来:“你看不起谁呢!我们找人!” “找谁?” “阮玉!阮玉是不是住这儿?!这是你家?!你娶了阮玉那妮子?!” 潘氏的脑子还是转得快,很快就反应过来,杜远瞪大了眼立马看向朝鲁,谁知朝鲁只是痞笑一声:“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谁,别惹老子,老子今天心情不好。” 说完,就一脚将门口那个破烂土盆踢了一脚,那一脚让杜远仿佛踢在自己腿上,没由来泛上一股寒意。 朝鲁说完就大喇喇掏了钥匙开门,当然,在院内的阮玉早就反应过来,进了里屋去,大门紧闭。 “砰”的一声!那大门关上,潘氏气的够呛。 “这!这什么人!地痞流氓吧!” 杜远连忙拉住她:“算了算了,别和这种人起冲突,我再想想法子” 潘氏拧着眉头:“王家那老婆子敢骗我?” 杜远看了眼那宅子,道:“神木镇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想找个人还不简单,走,上街去打听去!” 阮玉看着面前的男人半晌没回过神来。 倒是朝鲁这会儿褪去了痞气,恢复了只有阮玉能看见的温情,朝她笑笑,放下手中的烧鸡和酒又脱了外套:“咋了,我才走了不到十天,认不出你男人了?” 阮玉本不喜欢听这样的粗鄙之言,但不知为何,这话现在让她眼眶一酸,上前两步失了态地抱住了朝鲁。 这下,轮到朝鲁愣神了。 阮霜本来听见姐夫的声音已经要出来,结果刚绕过小门就看到这一幕,猛地回头将另外两只脑袋按了回去。 朝鲁浑身僵硬,漆黑的眼眸里像是翻涌着巨大的情绪,他怔愣了半晌,才终于慢悠悠地抬起了手,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地放在阮玉背上轻拍了两下:“莫怕我回来了。” 阮玉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她眼眶红红的,心里有一种找到依赖的安全感:“怎么回来了?都知道了?” 朝鲁也没隐瞒,原来是刘阿爷叫人去传的话。 用刘阿婆的话说,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多,人心难料,还是让阿爷去传话了。 阮玉心中只剩浓浓感激。 “怎么办,我” 朝鲁低头捏了把她脸蛋:“怕甚,有我在,他们想干啥?” 阮玉也不知道他们想干啥,只是两年前给她留下的恐惧太深,其实这辈子她相信自己最后也能把这事解决掉,只是现在这个时机怕是要吃点苦头费点力,但是朝鲁一回来,她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原来夫妻相持的感觉是这样好。 阮玉:“我把家里值钱一点儿的东西都给刘阿婆和豆婶那边放着了,他们是吸血的,不能让他们赖上你。” 朝鲁嗤笑:“那他们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别想这么多了,先来吃烧鸡。” 阮玉这才注意到他还买了烧鸡,还有酒!她动了动鼻子,朝鲁无奈:“为了像一个喝醉酒的地痞流氓,我提前喝了点,不介意吧。” 阮玉笑了笑:“去洗吧,我来做饭。” 直到此时,阮霜她们才笑着蹦出来:“姐夫回来了!” 阮玉看了眼外头,那两人应该是暂时走了。 夜幕降临。 阮玉又一次和朝鲁躺在一张床上,这次,阮玉先开了口:“没啥想问的吗?” 朝鲁:“有,但是在等你说。” 阮玉叹气,片刻后缓缓开了口:“今天你看到的是我舅舅和舅母。” 上辈子,阮玉从不想和任何人说起自己的家世,即便是和朝鲁成了亲。 也是她运气好,婚后一直到朝鲁建功立业都没有那讨人嫌的亲戚找上门,但是这辈子很多事都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她犹豫一下,将自己当初是怎么来神木镇的经历全都和朝鲁说了一遍 “大人不必客气,都是旧相识了。” 持节使的表情明显有点复杂,也没应下这声。 阮玉也顿了顿,问道:“草原一切可好?” “回长公主殿下,都好……秋天的时候麦种丰收,战事也胜利了。” 阮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那便好……” “长公主殿下,身体无虞?” 阮玉笑了笑:“还好,多谢挂念。” “应该的。” 两人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寒暄了几句,阮玉到底没问那人,对方也没说。 而等长公主殿下的仪仗离开之后,后面的一少年才上前道:“为何不和公主提雪灾?若不是雪灾,可汗他说不定现在已经……” “哎,咱们走的时候雪灾还没来,具体情况如何你我都不知道,而且你忘了大汗的叮嘱,一切先不扰长公主养病为主。” “我就是觉得刚才陈王的警告也怪怪的,不允许咱们提到可汗,凭什么……” 持节使沉默片刻:“不说这个了,等开年雪灾结束之后可汗定会赶来,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就现在长安住下,谨慎行事。” “是。” 朝鲁一言不发,看着长安城的灯火,心里越发郁闷。 这里真好,真热闹,比草原好多了。 这么久了,他自己都没信心了。 玉玉还认得他么,还见他么? 朝鲁终于摸了摸自己的邋遢样子:“先找个客栈。” 哈斯和杨充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应下。 三人绕到小巷内,忽然,前面一阵车马声经过,朝鲁抬眸看了一眼。 但那马车行的很快,涌入人群中,他什么也没看清。 第 96 章 096 “店小二,住店!” 穿过繁闹的街市,朝鲁最后选了一间看起来朴素些的客栈,主要是清净,不过却不偏远。 正是因为脑中取静的缘故,所以价格也有点昂贵,不过朝鲁毫不犹豫就给了银子,那小二原本在柜台前昏昏欲睡,猛然看见面前三个彪形大汉,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草、草原来的?” 哈斯皱眉:“咋了?!” “没、没什么?上厢房可以吗?” 那小二被哈斯皱眉一瞪,更是害怕极了,虽然说新帝当政之后中原和草原的来往比之前更加密切了,但是他也没见过气场这么骇人的,当真有种打劫的感觉了。 朝鲁让哈斯退下,“可以,三间上厢房,另外我们的马劳烦你照顾一下,再送热水和饭菜过来。” 阮玉和杜氏都被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直到她们听到了村长的声音。 “春华!阮玉,开下门!” 两人狠狠松了一口气,过去将院门打开了。 外面的人的确是村长,但不止他,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嗯…… 正是修路的那一伙子人。 他们带着斗笠披着蓑衣,浑身淋透,村长大声解释道:“雨太大了!帐篷都被冲垮了!你们家最近,过来躲个雨!” 杜氏自然没有二话,连忙将院门打开,她们家不仅离村口最近,而且有个巨大的牛棚,的确适合躲雨。 众人进来落脚,雨声很大,说话都要靠喊,朝鲁摘了斗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多谢!我们就在这躲雨!绝不会影响你们的,别怕!” 陈村长也道:“我也在这!放心吧!” 杜氏和阮玉费老劲才听清他们说的话,杜氏笑着摆手:“没事!你们都是为了村子嘛!快进来进来!” 七八个男人浑身湿透,直到进了牛棚之后才松了口气,将身上的蓑衣和斗篷都摘了下来。 “哎呀我的个老天爷,这雨真的是倒下来的一样。” 杜氏一面感叹,一面开始收拾杂物,杜氏男人之前是养牛的,所以家里牛棚大,但是自从征兵走后,这里就变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地方宽敞,就是有点乱。 士兵们自然帮着杜氏一起收拾,阮玉也二话不说走到厨房去烧水,好在这牛棚就在厨房跟前,朝鲁看见了,示意两个士兵过去帮忙,两人自然心领神会。 “小娘子,我们来,你们去歇着就是。今天过来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万没有继续麻烦你的道理。” 阮玉看出去这些人也是明事理的,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水已经烧上了,一会儿你们自己打就是。” “好好好,没问题。” 那两个士兵满口答应,还要去帮阮玉提水桶,谁料,他们浑身都是湿的,又黑灯瞎火看不清楚,竟然哐嘡一下在厨房门口绊了一跤! 动静忒大! 牛棚里的众人瞬间都朝过看来。 朝鲁脸色一变,大步上前,阮玉也被吓了一跳,立马就要去扶人,她和朝鲁几乎是同时到了那个士兵跟前又同时伸手,黑夜里,两人的指尖轻碰,阮玉一愣,抬头看去。 朝鲁棱角分明,也在看她,只是忽然神色好像又是一变,像是有些震惊。 阮玉就纳了闷了,这男人面相凶也就罢了,怎么回回见她都要变脸作色的,她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不成? 阮玉也不去搭手了,径直站起身来,夜色黑,她自然就没注意到朝鲁额角青筋跳了跳,反应了片刻后才把摔懵了的那个士兵给提溜起来。 “将——大、大哥!” 那士兵哆哆嗦嗦,自然吓傻了,自己竟然丢了这么大个人,在大将军面前! 阮玉看见,更是不可理喻,越发坚定了这个人平素可怕,手下的人都害怕他的事实。 朝鲁没说什么,大步转身离开,那士兵都快哭了,求救般看向付彦,付彦示意他赶紧收拾残局,那士兵才回过神来。 朝鲁独自走到角落,脸色难看,付彦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老七是年纪最小的,别生气了。” 朝鲁摇头:“不是这件事。” 付彦一愣:“那你就是在担心大雨?这雨的确邪门,这两日我们算是白干了,明日还不知路况是何情况,若是依然如此,你也应当再叫些人过来才是。” 朝鲁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歇着吧,我想些事。” 付彦叹气:“行,你也别太烦心了。” 等周围人都歇下后,杜家小院再次恢复了安静,直到这时,朝鲁才看向自己的手。 皮肤完好,没有任何的伤口。 那为何,他刚才接触到那个妇人的指尖时,竟然会生出一种剧烈的刺痛感? 朝鲁行兵打仗三年,在战场上受过的刀伤剑伤无数,但那种皮肉之痛都不曾让他皱过眉头,但是方才……? 朝鲁捏了捏眉心,难不成是有什么隐疾? 朝鲁想不出什么原因,只当是偶然,又静坐片刻,才堪堪合了会儿眼。 次日,天亮后,雨又停了。 士兵们早早起来,在杜家小院忙活,毕竟是主人家收留了他们一晚,这早起后不用朝鲁说,劈柴挑水等杂活,统统帮杜氏她们干完,杜氏和阮玉起来的时候,都惊呆了。 不止这些,还有原本就破破烂烂的鸡圈和鸭圈,大雨大风之后更是不堪一击。 阮玉往院外看了一眼,就看见朝鲁已经帮她们把鸡圈全给修补好了,阮玉沉默一瞬,昨日的介意又消散了几分。 她照旧去厨房准备早饭,陈村长却让她们别忙活了。 原来,昨晚的村民们都被这场大雨惊呆了,纷纷意识到了安危,一大早就过来找村长,今天修路全村出动,男女老少能出一份力的都要去。 饭菜自然也不用杜氏和阮玉两个人出力。 这是好事,阮玉自然应允,很快,陈家村的村民们都到了村口。 前两日的功夫白费,今天又得重头来过,但朝鲁却没抱怨过一句,依然扛着铁锹就走了过去。 村里的妇人们,也都过去给杜氏和阮玉帮忙去了。 早饭还是稀饭和菜包,简单方便,村里的女人都会包包子,很快,早饭就做好了。 朝鲁带着人过来,他依然沉默,坐在角落里独自吃着。今天的茶水摊可谓热闹至极,大家都说说笑笑的。 阮玉看着这热闹劲儿,忽然想起了在老家的时光。 当时,她其实已经攒够了支一个小摊位的钱,要不是婆母的忽然去世和那个退伍的老兵,她说不定就留在家村做起了小生意。 想来,如今也应该有了自己的一份生计。 阮玉伤感刚起,角落里,忽然又是一声响动,众人看去,竟然是朝鲁不小心打碎了装粥的碗,碎了一地。 他脸色略有些发白,看起来还有些无措。 杜氏赶忙走了过去:“哎哟,这碎片可容易弄伤手,你没事吧?” 朝鲁神色复杂地抬头,第一时间不是看杜氏,而是朝阮玉的方向看了一眼。 阮玉一愣,就见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事。” 或许是察觉到他神色不对,付彦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朝鲁也有些奇怪,看向自己的手,低声道:“不知,方才手疼,没拿住。” “手疼?”付彦立刻低头查看,朝鲁却将手背到了身后:“没受伤。” 付彦抬手摸了摸下巴,低声:“可这不正常啊,要不要请大夫看下?” 朝鲁看了眼村路:“还是先干活,要是再犯,再去看吧。” 付彦点头。 朝鲁古怪地走了,只是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在灶台前忙活的阮玉。 不是他多疑,只是方才的疼痛和昨晚的一模一样,但若是要说区别,那便是昨天只是一瞬间的刺痛,而今天,时间更长了些。 朝鲁走后,有人凑到了阮玉身边,今天村里的妇人多,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了朝鲁方才看的两眼。 那妇人小声道:“阮玉,刚才那个壮汉看了你们好几眼,你们认识?” 阮玉一愣,摇头。 “啧,那就是你太招人了!”那妇人口无遮拦:“要我说,你这幅模样倒是真的没必要去军营受苦,要不我给你做主牵个媒?” 阮玉脸色沉了下来,她和对方并不熟,自然不喜这么没有分寸感的谈话,于是她找了个借口转身走了,那媒婆在背后撇了撇嘴。 阮玉去抱小宝了,虽然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但不知道为何,这次她特别生气。 她只不过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总有些人非要凑上来,而那人口中的壮汉,阮玉想到就气。 “嗙!” 村路口,忽然又传来一声响,朝鲁手中的铁锹猛地又掉了。 付彦就站在他旁边,自然注意到了他猛然一抖的手和忽然变白的脸。 “要不还是去看看吧,看看。”付彦亲眼见过他受刀伤眼睛都不眨一下,于是现在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劝道。 朝鲁神色复杂极了,看了看自己的手,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村口忽然又来了一个人,不是旁人,而是闻讯赶过来的郑有海。 昨晚那场大雨的确惊心动魄,县令大人都被惊动。 而当他得知朝鲁竟然亲自带人在陈家村修路时,惊愕地下巴都合不拢了。 刚过来,又看见这么一幕。 陈村长显然是认识郑有海的,大老远看见县令,就差没跑着去迎了,不过郑有海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朝朝鲁走了过去。 他来的路上已经听师爷说了,眼下又看见城阳军都是农民打扮,心领神会。 “这位……壮士,你没事吧?” 陈村长看见县令诚惶诚恐,郑有海又对朝鲁毕恭毕敬,几个大老爷们,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别扭,朝鲁不由得沉下脸:“没事。” 付彦却道:“这村里可有大夫没?给我大哥看看手,不知是不是伤着了。” 郑有海惊地冷汗都下来了,立马道:“大夫呢,快请大夫!!” 朝鲁听着他的大嗓门,脸色更加难看了。 而阮玉也终于被这边动静吸引走了过来。 他乍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小妇人,娇娇小小的一个人,站在远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可眼睛通红,好似刚才哭了一场,眸中也夹杂着怨气和愤怒。 朝鲁手腕本就在刺痛,当下,心口忽然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感,让他竟然闷哼了一声。 周围的城阳军听见,全都愣住了。 阮子宴开心急了:“你下午直接去这里,我现在要去念书了,咱们下午不见不散!”说了就给了朝鲁二十两定金。 “你收了我的钱就不准反悔,你要是跑了,我有的是法子抓你回来!” 朝鲁乐了:“行,放心,我不跑。” “你叫什么名字。” 朝鲁:“魏钧。” “中原名?行,我叫阮子宴!” 朝鲁眼底笑意更深:“知道了。” 第 97 章 097 朝鲁离开陈王府后心情很好,天已大亮,他随意找了个小摊叫了三笼肉包子和一碗面,这饭量,将摊主都惊呆了。 朝鲁吃得也很爽快,自从玉玉走后,他的饭菜水平一落千丈,也是没什么胃口,填饱肚子就行。 这会儿来到中原算是开了眼,胃口大开,肉包子也是吃了个爽快。 他摸了摸肚皮,又带走了一笼。 看见街市上的点心他又想到了玉玉做的奶糕,不知道多久没吃到了。 想着想着,朝鲁又想回陈王府附近蹲守了,但是不行…… 昨晚是运气好,但陈王府的人又不是草包,而且…… “四爷!” 不远处走来几个彪形大汉,朝鲁就知道,杨充那小子办事情讲究规矩,肯定早早就去了驿馆,持节使众人肯定都知道他这个大汗到长安了。 果不其然,青木急急匆匆赶来,满脸都是吃惊之色:“大汗,您怎么突然来了!” 朝鲁啧了一声,对方立马改口压低了声音:“四爷……” 朝鲁:“找个没人的地方说。” 几人转身就进了间酒楼,青木要了一件厢房。 “见过大汗!”一群人乌压压立马给朝鲁行礼,朝鲁挥了挥手:“不必讲究虚礼,我现在还不想暴露身份。” 黄昏时分,陈家村。 边关的黄沙一到傍晚就吹得厉害,这两天尤其严重。村里的小媳妇和婆子们都纷纷戴着头巾出来收衣服,这早上刚刚晾晒的,不快点儿收起来就白洗了。 陈家院子里,杜氏今天不在家,只有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在院子里忙来忙去的。 她穿着粗布衣,裹着头巾,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妇女打扮,却时不时的就能吸引路过村人的视线。 “这是陈家人?以前咋没见过,这么俊,是杜氏儿媳妇?” “胡说啥嘞,杜氏儿子今年才几岁?听说是暂时住在陈家的,外地人!” “中原的?难怪嘞,看着皮肤水灵白嫩的!” 妇女们的交头接耳时不时就会传到阮玉耳朵里,她听见了就当没听见,将院子里的衣服收拾好之后就进了屋内。 陈家的小院不算大,但胜在干净整洁,她半个月之前来到陈家村人生地不熟,好在路上便认识了杜氏,对方热情心肠也不错,阮玉就住了进来。 这半月,双方也算熟悉,杜氏的男人陈大哥也在半年前参了军,家里只有娘俩相依为命,也算和她同病相怜。所以杜氏知道她的过往,当下便邀请她来自家住了。 阮玉从中原过来,路上就走了两月,舟车劳顿,现在才稍稍养好了身子。她回到屋内放下衣裳,走到一边的摇篮里去看小宝。 小宝现下一岁三个月大,刚断奶,时不时就要嘬着指头吧唧嘴,不过这孩子乖巧的很,看见阮玉过来就笑,即便是这一路孩子跟着她吃了不少苦,也没大哭大闹过。 阮玉很稀罕小宝,抱起来哄了一会儿,杜氏回来了。 “妹子。” 阮玉立马回头:“春华姐。” 杜氏名叫春华,阮玉便这么叫。 杜氏道:“妹子,姐都给你打听清楚了,城阳军驻扎的军营在陈家村往东一百五十里,租马车都差不多要走一天,不过那边条件比这边还艰苦,你确定要去吗?” 阮玉想了想,道:“去吧,来都来了,这机会来之不易,我出门的时候老娘就这一个心愿……” 杜氏叹气:“那行,这样,我明儿想法子给你联系辆马车,送你过去,不过要是你在那边不舒心,随时回来就是!在村里住着找个活计也比去那地方受罪好啊,你说说你,婆婆都走了,干啥还那么轴,非要过来受罪?” 阮玉不说话了。 是啊,好多人都说她傻,嫁到家三年,男人没见一面守了寡就算了,婆母死了还要过来寻夫,那家郎都三年没消息了,老太就是不死心,一封来路不明的信就非要儿媳妇过来找人!当真心狠 ! 阮玉不以为意,笑了笑:“我能咋办呢,我爹娶了后娘,娘家是回不去了,婆母虽然小气了些,但是这三年也没苛待我,当初我刚过门就出了这事,好些人骂我克夫,家也没赶我走,也算对我有恩吧。” 杜氏早就知道了她的情况,狠狠叹口气,又看向她怀里的小宝:“妹子,要不姐给你再说门亲?你说这孩子也不是你亲生的,重新找个男的,就在陈家村安家落户,好好过后半辈子算了!” 阮玉笑了:“再说吧春华姐,我现在也不想那么多,只想把小宝抚养长大,另外多存些钱。” 阮玉真实的想法没说,嫁人嫁人,她十六岁就是因为嫁人命苦,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她不想把命运在寄托在男人身上。 她有手艺,能赚钱养儿子,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杜氏也没勉强:“行,那你今天早点儿歇下,咱明儿就走!” 阮玉笑道:“谢谢春华姐。” 杜氏:“和姐客气啥!” 在陈家的这小半个月,阮玉也没白住,不仅坚持给杜氏付了五钱的房租,另外院子里的活能帮忙做就做了,最后弄得杜氏还十分不好意思。不过也因为阮玉的手艺好,杜氏半推半就,还是默许了她做饭的事,但心里也打定了主意,明日的车钱,她定早早就给车夫先付了。 今个儿晚饭是凉鱼儿,时下入了夏,又燥又热,两人均没什么胃口。昨天到了一口袋的玉米面,阮玉便做了一盆子凉鱼儿。配上陈家村祖传的酸菜浆水,倒也是夏天开胃的吃食。 杜氏吃了一碗笑道:“你做的饭菜味道就是好,难怪那人介绍你去军中伙房!” 阮玉笑了笑,去喂小宝米糊,一岁多的娃儿也开始吃辅食,小宝很乖,阮玉喂一口他吃一口,听话的不得了。 阮玉一边喂儿子,一边免不了想起往事。 她命不好,五岁就没了娘。爹又娶了后娘,像无数个继母那样,阮玉的后娘刘氏无疑是个心狠的,大冬天就让她洗衣做饭,小阮玉当晚着了凉就发起了高烧,也就是那晚,她梦见了她娘。 梦里的娘是那么年轻漂亮,还说了许多她听不懂的话,攻略、穿越,那些字眼五岁的阮玉根本听不懂,当然,现在的她也没懂,但是在梦里,娘亲教了她很多事,还给了她很多同村小伙伴都没吃过的东西。 一开始,宋玉玉还以为自己烧糊涂了,直到看见那些枕头下的东西,才发觉自己不是做梦。 这个秘密她保守了十年。 跟着梦里的娘,宋玉玉学会了很多东西,做饭的手艺也是那时候学会的。十五岁那年,刘氏给她说了家的亲事,宋玉玉当晚想和她娘说道说道,谁知那天之后,她娘再也没在梦里出现过,一别就是三年。 阮玉的记忆戛然而止,杜氏已经吃完收拾碗盘了,她将小宝安顿好过去帮忙,杜氏笑道:“算了,你回去歇着吧,明天就要走了,很多东西都要收拾吧?” 这倒是实话,阮玉也没有推拒,抱着小宝回了房间,就开始收拾行囊。 说出去,简直荒唐!! 但刘氏彼时心急如焚地将她这个继女丢出去,家老太又是个迷信的,请个半仙算过,就那天的日子好,接回阮玉,他们家就能步步高升飞黄腾达,谁料,那半仙算的好日子,阮玉正在路上,新娘子没到,家郎的噩耗先到一步。 好事变白事,在家村可谓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刘氏闻言,立即紧闭大门,放出话去,出了嫁的姑娘走出这个家门就是出了阁,再无走回头路的说法。 其实也就是将阮玉的退路堵死了。 阮玉闻言,想寻死的想法都有了,花轿停在半山腰,却又心有不甘和愤恨。 好在家派人及时寻到了她,婆母给了她承诺,只要她愿意进家的门,就当她是家的儿媳妇看。 阮玉没有选择。 进了家门成了家妇,孝顺公婆任劳任怨。 回忆戛然而止,思及此,阮玉打定了主意。 这回来边关,她虽是寻亲,却也是为了改命。 婆母去世后,那递信的人道这边缺个厨娘,开了介绍信,她若拿着介绍信就能顺利进城阳军,军中厨娘,那也是个稳定的生计。 乱世打仗,女子生存本就不易,有了稳定的生计她就能攒下钱。城阳军是京城的远征军,迟早要回京城去的,这一点,阮玉早早就打听过了。 家村的日子她过够了,绝不想再回去,县城也不是她的归宿,有了这份经历,未来哪怕在京城站不住脚,府城的酒楼食肆她也能有一席之地,再用积蓄买栋小宅,送小宝读书,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至于那个男人,找到了就当她报答了家的三年恩情,顺带签个和离书,找不到,那也别怪她。 打定主意,阮玉抱着小宝睡了。 轻拍着怀里的儿子,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玉。 只不过后半夜,半年不见一滴雨的边关,竟久违地下起了大雨来。 她说着就快速上前了几步,哈斯忙道:“没有!” 哈斯又轻咳一声,含糊道:“嗓子不舒服,可能着了风寒,你先出去吧,这样也对你不好……” 托娅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停住了脚:“好……那四哥,我去给你找大夫,我晚点再来看你……” 哈斯松了口气。 造孽了。 他算是知道大汗为啥非要他在这了。 得,他回去之后,也得和媳妇认错。 第 98 章 098 察哈部落的可汗到长安城了! 这消息在一天之内迅速就在整个长安传了个遍,尤其是宫中。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 察哈部落的新可汗! 听说是一位健壮的年轻人! 这半年来草原和中原来往甚密,这消息对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利好的,但对宫里的人,说什么的都有。 关心国政的大臣们想法和百姓们差不多,可汗前来拜见,两位新的统领不知会达成什么样的协议。 但对于一些关心其余事情的人来说,不免就提到了这位新可汗的身份。 第一日摆摊,阮玉和杜氏都累得够呛,回去后,一动不动,连饭也不想做了。 杜氏叹道:“这真是……这么累结果还没开张,一个子儿也没有,我看那个王秀娟现在怎么不跳出来了。” 阮玉笑了:“春华姐别急,现在只是因为路没通,等路通了摊位也修好了,后面自然就有主,自然也就能赚到钱了。” 杜氏笑道:“你说的是,这不算啥,我看照这群人的速度,可能很快就能干完了。 朝鲁他们的速度的确是快,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晚,明明看起来不会下雨的天儿,竟然再一次遭到了大雨的冲刷。 而这次下得比上次还大,连杜氏和阮玉都被闪电雷鸣给惊醒了。 都道是,当初最不被看好的四台吉上位,自然是有一番本事的。 但有心之人也想起来了,这位四台吉和长公主…… 当然,即便是想起来这件事的,如今面对陈王和新帝,谁敢提起? 对这些八卦感兴趣的,也无不保持着好奇。 乾元帝下令,后日在宫中设宴,接见察哈部落,百官皆来! 阮玉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在房内坐了快半天,连姜氏也不见了。 姜氏实在没忍住,也是关心女儿,就去找璇娘问了个究竟。 所有人遗憾地收回目光,包括付彦。 好可惜,竟是已经有家室的小妇人。 朝鲁也往过看了一眼,视线扫过这群手下,无甚表情。 不过,付彦还是友善地提醒了一句:“边关塞外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一个女子,若是有更好的去处还是不要擅自前往。” 阮玉知道她也是好心,笑着点头:“多谢。” “另外还有。”付彦看了眼角落里的朝鲁,道:“我老大就是那么个人,他对谁都一样,他有一些经历……反正他绝不是针对你就是了。” 阮玉没想到他还会和自己解释这些,笑着道:“不会,我没在意,您也别放在心上。” 不过付彦的称呼倒是让她有些惊讶,老大? 难道还真的被春华姐料中,他们这些人之前是土匪,现在被朝廷给招安了? 这想法只是在阮玉脑海里停留了一瞬,很快便又消散不见,反正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谁还管那么多呢。 再仔细一听,大半夜的,门外竟然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才知道临边前发生的那一遭。 姜氏唏嘘:“父母之心,我能理解王爷的想法,但大汗之前是不应该了,这次来,不知是……” 青果憋了好久,终于道:“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也觉得太过分了,但是来了也不给长公主递信,想什么呢!还有那个什么托娅……我都听着气,我要是公主,即便心里还有他也得晾晾!” 璇娘叹了口气,“其实公主一直挂念着,但是一直没等到,所以也没说。” 姜氏:“你们这么说我就懂了,那我也得去打听打听呀,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 璇娘:“是该打听打听,我们知道多点,告不告诉公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诶!” 这两日,陈家村终于不再下雨了,天朗气清,是个好日头。 昨晚,阮玉和杜氏把今天要准备的吃食早早就备下,村口的摊位也差不多初具雏形。 刚过辰时,杜氏和阮玉就过去看了一眼。 她们刚到,就看见那几个修路的壮汉昨晚竟然是露天将就了一晚,两人面面相觑。 朝鲁身边的副手姓付,单名一个彦字,付彦正从不远处走来,看见她们,也吃了一惊。 “你们两人过来作甚?” 杜氏连忙解释:“大哥,我家在那边村口支了个茶水摊,今天第一天开业,村长嘱咐过了,你们的茶水和吃食都由我们负责!你们还没吃过早饭吧?想吃点啥?” 付彦恍然大悟,回头看朝鲁,朝鲁显然也听到这话,没说什么,付彦便笑道:“你替我谢谢村长,我们不挑,吃啥都行。” 杜氏:“行!那我们就去准备!” 阮玉看了一眼那边的进度,只不过才一夜,堵路的地方竟然已经清了一小半,她心中一喜,柔声问:“诸位大哥昨晚就在这里将就的?这荒山野岭的,你们……” 付彦看向她,不由自主地也愣了愣,随即道:“无事,我们习惯了,有帐篷。” 阮玉:“那也辛苦了,早上我煮点粥吧,暖暖身子,好消化。” 付彦想起了昨晚的蛋炒饭,笑了:“甚好,你安排,你的手艺极好。” 阮玉也愣了愣,被夸手艺好的时候总是高兴的,她不禁弯起眉眼:“谢谢。” 付彦便彻底愣住了。 等阮玉和杜氏转身走后,才有小兵笑着上前调侃:“付大哥?大哥~” 付彦回过神,抬起一脚就踢在那人的屁.股上:“滚!” 小兵哈哈大笑。 “不过说真的,这小娘子挺好看的,就是不像边关的。” “对,口音也不像,应该是从中原来的,还是南方那种……” 士兵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朝鲁似乎听见了,淡淡地往过看了一眼,众人立马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阮玉准备了小米南瓜粥和一锅菜包,包子也是昨晚和今早包好的,不光是今早能吃,中午也能留一些,故而阮玉包的多,足足快一百个,蒸起来都要分次。 南瓜和小米在锅里慢慢融化、变得浓稠且细腻,南瓜的玉香和小米的米香交织在一起,馥郁淳朴,喝下去,暖呼呼的,肠胃和四肢都仿佛慢慢充满了力气。 那些士兵们又干了一会儿,被这味道吸引,时不时的就要抬头望去。 朝鲁也发现了,看了眼时辰:“快去快回!” “是!” 众人才和脱缰的野马一般跑了过去。 杜氏笑了:“我正准备去喊你们呢!没成想你们倒是先来了!” 付彦伸手:“我们自己盛粥。” 杜氏拗不过他,只好退到一边,阮玉掀开蒸笼的盖子,瞬间,白茫茫的水汽涌了出来,夹杂着面食的香味,士兵们瞬间都被吸引了过来:“包子!是大包子!” 阮玉笑着给他们夹出来:“有白菜粉条、韭菜粉条、还有酸菜的,因为没来得及割肉,所以没有肉包……” “无妨无妨,哪里那么多的要求。” 热乎乎的大菜包已经能填饱肚子了,谁会不知好歹非要肉包。 士兵们开始狼吞虎咽,这菜包.皮薄馅多,一口下去满满都是馅料,光是大菜包就能让人一本满足,再喝一口软糯香玉的小米南瓜粥,爽快爽快! 爽快至极! 这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顿四五个大包子不在话下,而直到看见那个角落里的男人,阮玉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低估了。 朝鲁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坐在角落,沉默着只吃不说话,要不是阮玉看他小米粥见了底,包子也差不多吃了六个,当真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艺出了差池。 阮玉知道他是这伙人的头领,笑着走过去,道:“还要吗,这一笼没有了,下一笼大概要等一小会儿。” 朝鲁原本在思考什么事,冷不丁被人走过来问了句,神色陡然一冷,阮玉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众人都安静了,朝鲁意识到自己吓着人了,缓了缓神色,道:“别多想,我刚才在想别的事,对不住。” 阮玉松了口气,但也不敢继续在人家跟前凑,只是道:“无碍。”便匆匆转身走了。 有士兵在私下撇嘴叹息,就连付彦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早饭过后,城阳军继续去干活。而阮玉和杜氏则开始准备午饭。 村长这时也终于过来,赶忙问了问情况。 杜氏和阮玉一一照实说,当说到这几个人昨晚是在野外支帐篷歇下时,村长惊地胡子都吹了起来:“这如何使得!我以为官府会给他们安排!” 杜氏:“谁说不是呢,所以我们早上听说之后也十分吃惊,那村长您看……” 陈村长想了想:“我知道这个事了,你们不操心,你们把饭菜什么的都安排好,其他的我来想办法解决 。” 杜氏和阮玉点了点头,这的确也不是她们要操心的事情,和村长说完之后,她们便继续去准备午饭。 陈村长走过去,似乎是去和朝鲁说什么,但是不管陈村长说什么,朝鲁都只有摇头的份儿。 最后陈村长也十分的无奈,转身走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杜氏去喊人,士兵们很快过来,看见凉皮后也纷纷好奇,杜氏又给他们解释了一遍这东西的做法,不过这些士兵们可不管,只要好吃就行! 因为早上那事,阮玉没有往朝鲁身边凑了,只是默默地在一边忙活,她没过去,却耐不住总有人去看她,就连付彦,也时不时会被那一抹倩影吸引。 阮玉端去凉皮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娘子手艺这般好,可是在别处开了饭馆?” 阮玉一愣,摇头:“没有。” “那可有打算?” 阮玉笑道:“算是有吧,这不,就盼着各位大哥们尽快把路通了,我好出去。” 众人明白了,但是却也吃惊:“你要从这条路走?这可是通往边关塞外的路,应该不能再往别处去了。” 阮玉点头:“对,我就是要去塞外。” 这回,这些士兵们都是当真惊讶了。 哎,可惜了。如果人家就在这陈家村开个饭馆做生意,他们有机会了还能出来打打牙祭,虽然只是吃了两次家常饭,但是这滋味却是让每个人都狠狠记住了。 开玩笑,和这饭菜相比,那军营伙房里做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提起来,简直就让人倒胃口…… 就连付彦也走到了阮玉身边,问:“小娘子姓甚名谁?” 阮玉看他一眼,也没隐瞒:“宋,单名一个玉,你们叫我阮玉就行。” 阮玉? 众人愣了愣,在中原,只有成了亲的妇人才会加此类后缀,莫不是…… 阮玉在马车飞速跑起来的瞬间也是慌乱的,下意识就抓紧了外面的扶手,但很快,因为没有侍卫追上来,又联想到今日这一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冷笑一声,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马车虽然快,但很稳,一路穿过嘈杂的街市驶向了城郊,在一片小树林附近停了下来。 外面安静片刻,似乎有种不敢打开车门的犹豫。 此时阮玉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堂堂可汗,敢当街抢车,怎么又不敢露面了?难不成是个胆小鼠辈不成?” 朝鲁在外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接着讪讪打开了车门。 四目相对,玉玉的脸庞时隔几个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朝鲁先是怔了怔,而后,憨憨朝她讨好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玉玉,你怎知道是我……” 阮玉的表情却还是很冷。 忽然,她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弹弓,就和当年在草原上对查尔部下做的那样,猛然朝朝鲁的腰/下弹去—— 朝鲁愣了一下,但是没躲。 一颗小石头打在了他的大腿上,带着气带着怨,却还是心软地没往他要害打。 朝鲁低头看了一眼,眼眸睁大。 阮玉冷冷道:“你现在最好马上送我回去,否则我不保证会不会用这把弩。” 朝鲁大笑,畅快极了。 忽然,他跻身上前,也不怕她射向自己。 “你用弩我也不怕,但这次,我肯定不会让你轻易离开我的。玉玉,你尽管打我就是……” 第 99 章 099 马车逼仄,朝鲁跻身上前后瞬间变得更加狭窄,但同时,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时隔许久再次将阮玉围住。 让她呼吸一窒。 朝鲁倾身,两人差距那么多,她压根做不了什么,下意识就垂下了眼眸,但朝鲁的眼神却放肆地黏在了她身上。 看不够,根本看不够。 日思夜想,真正见到了才知道,思念多么疯狂。 “比你走之前养好了些,但还是瘦。”朝鲁语气心疼,伸手就想捏捏她的脸,却被阮玉一把拍开。 “放开我。”阮玉抿着唇角,显然没消气。 朝鲁摸了摸鼻子,也不敢太放肆了,稍稍朝后退了退。 天地良心! 大将军英明神武!他们可从没听到大将军喊过一句疼! 但是现在,大将军这柔弱的模样!付首领关心的表情…… 城阳军的士兵们也慌了,纷纷上前,搀扶住朝鲁。 他们回来之前,的确刚刚击退了一小只倭寇的队伍,大将军该不会是一直重伤在身? 朝鲁就差没憋出个“滚”字了,但是这疼痛的确不一般,只好暂时忍下,而这村里的郎中,也很快就赶了过来。 周围只有茶水摊能歇脚,问诊之处也只能在这里,阮玉和杜氏也自然就听说了。 虽然这个黑脸男人有一点点讨厌,但是阮玉天生心肠软,毕竟人家也是帮她们修路受的伤。 大夫来了,阮玉也端去了茶水。 片刻的诊脉和查看后,那大夫有些糊涂了:“您是说,手腕刺痛,非常非常剧烈的那种?” 朝鲁嗯了一声,点头。 “可是我看壮士没有外伤,方才诊脉也无甚异常,可是这两日挖路过于劳累,引起的酸痛?” 朝鲁还没说话,付彦先开口了。 “这怎么可能!我大哥受过刀伤都不曾喊过疼!何至于此?你好好看看!” 刀伤?! 茶水摊里的人听到这话都脸色一变,阮玉也露出了一丝害怕,看来春华姐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伙人绝不是善茬,即便招了安,从前也可能是狠角色,她以后要远离些才是。 那大夫闻言,又诊查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却是一样的。 付彦刚要发作,朝鲁却抬手制止了他。 “知道了,多谢大夫,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那大夫想了想,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心中的创伤,老夫之前也见过,有的病人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心中有伤,尤其是受到刺激后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是这种情况……老夫也是能力有限……” 朝鲁不说话了,付彦看了他一眼也不敢说话。 片刻后,朝鲁再次道谢,那大夫才起身离开。 郑有海走过去,似乎想说什么,朝鲁却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叫县城的大夫来,军中有军医,快点将这边的事处理完才是正解。” 郑有海哪里还敢说话:“是是是,您放心,我已经嘱咐过了,下午的时候捕快们都过来帮忙。” 这番对话两人是低声交谈的,无人听见,只是朝鲁走后,陈村长走了过来:“县令大人……” 郑有海问了他这两日城阳军的吃喝安排,当得知第一晚城阳军露天扎帐篷时,郑有海眼皮都抽了抽。 “在村里找个人家吧,费用官府出。” 陈村长是个聪明人,自然听懂了这话,当下便表示会把住处安排妥当,郑有海这才点头,离开了。 县令大人走后,陈村长犯了难。 安排在谁家呢? 这村里的大老爷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估计只能安排在自家了,只是自家地方小,碎娃多,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 可要说现在谁家地方大,人少又离村口近的,那思来想去,可不就只有杜氏家中了吗。 可杜家就两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安排一大群大老爷们住进去呢。 陈村长很快把这个想法否定,可思来想去,却是没有更好的地方,于是只好和杜氏阮玉去商量。 “村长的意思是说,让我们暂住在花奶奶家?” 陈村长:“对,不用很久,就这几日,他们没有个落脚处,住在你们家里还帮你们干活,村里还给你们补贴钱,何乐不为?” 杜氏和阮玉对视一眼,阮玉笑道:“我都行,我本来也没什么东西,要是能给您排忧解难没啥不方便的。” 杜氏想了想,也咬牙道:“我也是!村长这回帮了我这么大个忙,这点小事罢了,我们今天就回去腾地方,让他们住进我家吧!” 陈村长笑了,“行!” 他跑去前面和朝鲁说去了,对方一开始还皱着眉头,但最后不知听到了什么,眉头渐松,又看了一眼茶水摊的位置,这才点了点头。 于是这天傍晚,干完那边的活之后,朝鲁等七八个人,就住进了杜家的小院子。 而阮玉她们,就搬到了一墙之隔的花奶奶家中。 进了杜家后,朝鲁看了眼付彦,付彦心领神会去叮嘱手下士兵道:“既然是在人家家里,都注意一点!有啥活都帮忙干着,别给人家添麻烦!” “是!” 农村的土瓦房隔音并不怎么好,这边气势恢宏,那边自然也能听见。杜氏都被逗笑了,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吧,反正现在也没天黑,给他们指指路。” 阮玉点头。 杜氏很快去而复返,嘴里笑道:“这群人倒是挺讲究的,只挤在我们偏房,不肯睡主屋。” 阮玉也有些惊讶,看来他们还的确是一群知礼数的土匪。 今晚总算是没有下雨了,众人踏实地进入了梦乡,只是后半夜,小宝不知为何忽然哭闹了起来,瞬间,就惊醒了阮玉。 小宝一向很乖,快两岁了,很少有夜半哭闹的情况,所以阮玉心中一紧,赶忙去查看是不是儿子有哪里不舒服。 杜氏也醒了,赶过来关心小宝,小宝脸色有些红,杜氏一摸,果然发起了热来,当即手忙脚乱。杜氏连忙安慰:“妹子别急,这大的碎娃容易着凉,先用热水给小宝擦身降温。” 杜氏有经验,阮玉立马点头:“谢谢春华姐!” 杜氏摆手:“你别怕,我这就去烧水。” 小宝看起来难受极了,张着嘴哭,阮玉见儿子难受,心里更是难受地不得了,一面哄着一面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而就在此时,一墙之隔的杜家偏房。 朝鲁也猛然一次睁开了眼。 夜色如墨,身边全是几个壮汉的鼾声,但他却在这如雷的声音中听到了奶娃的哭声,一阵阵的,但这并不是他惊醒的原因。 他捂住胸口,眉头紧皱,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让他惊醒的真正原因是,那个熟悉的痛感,又来了。 这回不是手了,是胸口。 一阵阵的,仿佛有人拿着大锤在猛烈地敲击。 朝鲁扒开衣裳,仔细地检查过,没有任何外伤,但这痛却令他冷汗直冒,手背上青筋凸起。 另一边。 杜氏已经将热水端了过来,还带来了药丸,哄着小宝喝下。花奶奶也被惊动,三人耐心地用温水给小宝擦拭,一遍又一遍,花奶奶更有经验,知道按哪里能让小宝舒服,在三人的努力下,小宝很快就退了热,慢悠悠地睡着了。 “妹子别担心……明天一早咱们就请大夫给小宝看看,我估计是这几日下雨着了凉,这鬼天气阴晴不定的!” 阮玉点头:“谢谢春华姐……” “你老这么客气干啥……不过啊,我还是那句话,小宝现在还小,你去了军营,小宝咋办呢?这个问题你就没想过?” 阮玉怎么可能没想过,当初那个人和她说的是:“军中伙房大,还有自己的单独营帐,也有很多随军的妇人和孩子,去了不会没人照的,而且一天就做两顿饭,清闲。” 但是这一切都是别人说,至于军营什么样,她从来没有去看过…… 她自己怎么样倒是无所谓的,可是小宝…… 杜氏叹气:“到时候再看吧,要是那边不好,你就赶紧回来!反正姐这儿永远给你敞开大门!” 阮玉忍不住哭了,杜氏也红了眼眶:“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好好的,好好过……” 阮玉哽咽着点头,又哄了一会小宝,这才慢慢歇下。 一墙之隔的朝鲁。 此刻脸色苍白。 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 终于,隔壁没了声响后,他的痛也慢慢消失。 可朝鲁,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次日一早,小宝虽然已经没烧了,是阮玉还是一大早就准备去请大夫。 只是她刚出门,就看见了院门口那个像一堵墙的男人。 朝鲁站在门口等她,听见声音后转身过来,面色复杂。 阮玉也奇怪地看着他:“不知您……有什么事吗?” 朝鲁心中有个怀疑。 从前天晚上的第一次手疼,到昨晚的心口疼,似乎每一次疼痛或多或少都和面前这个妇人有关系,可他也并不确定,毕竟除了第一次,人家从未近他的身。 非要说和人家有关系,未免有些太天方夜谭了。 “无事,只是昨晚似乎听到了哭声,来问一句。” 阮玉恍然大悟:“可是吵着您了?实在抱歉,是我儿子昨晚发热,不太舒服……” 朝鲁摇头:“无碍,既如此,那你便早些请大夫吧。” 说完,他就侧身站到一边给阮玉让路,阮玉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两人擦肩而过时,朝鲁的鼻尖忽然萦绕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他视线不受控制地朝身边看去。 应是这个小妇人身上的味道,这也是朝鲁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她。 衣裳洗得有些发白,但十分干净,看起来不过也就二八年华,却梳了一个十分老气的妇人髻,遮盖了本来的好颜色,修长的脖颈处散落了一丝碎发,不知是不是早起匆忙。 朝鲁看了几眼便及时地别开了目光,只是付彦也已经出来,看见这一幕,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可汗觐见。 哈斯是真服了,一大早他就被大汗拉起来,整装待发。 新衣新鞋就算了,所有人,外观必须整洁,不允许邋里邋遢。 还有马厩里的马,都被大汗拉出来洗了个澡。 等到辰时一刻,朝鲁也出来了,精神焕发。 终于有了点堂堂大汗的样子。 他翻身上马,骑着骧武雄赳赳气昂昂的。 “出发进宫!” 第 100 章 100 今日宫中热闹得很,皇帝还是对远道而来的察哈部落表示了欢迎。 宫里不仅设了宫宴,还设立了马球赛,旨在增进两邦人民的友谊。 听说有马球赛,察哈部落的人也来了兴趣,一上午兴奋地不得了。 要知道去年部落里乱的很,那达慕都取消了,他们早就手痒了,打马球?这皇帝陛下也不怕输的太丢人了。 哈哈!赶紧进宫玩去! 阮玉一大早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阮子宴都兴奋疯了:“阿姐阿娘我要去……我也要去打马球……!” 姜氏这会儿还对儿子生着气:“你想都别想,你最近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阮子宴:“我肯定不会上场……我就是想去看看……”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阿姐,阮玉其实昨天也在思考今日要不要进宫的事情。 自从那天和父王谈过之后,陈王就不再干涉阮玉的决定,所以今日要不要去宫中,其实她也有犹豫…… 朝鲁昨天的话还在脑海盘旋…… “阿姐……” 阮玉无奈道:“好……知道了啦,带你去。” “耶!阿姐最好了!” 阮玉梳妆打扮好时已经快巳时了,这个时辰,察哈部落的人已经进宫。 她也不急,慢慢悠悠前行。 阮玉骤然睁眼,呼吸紧促。 她捂着钝痛沉重的脑袋从树边坐起,碧波那头一望无际的草原外是无数巍峨又雄壮的高山。 脚边在风的吹拂下一浪接着一浪弯折,微黄的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唤醒阮玉的思绪。 长达三个多月的行路颠簸让她眩晕不止,身体散架般难受,整个人几欲昏吐作呕,每过几个时辰必须下车走上几圈,不然完全吃不消。 最近情况愈发严重,就如同这次,只是到河边洗把脸醒醒神,结果一阵天旋地转,她已晕倒在离河边约一百米的胡杨树边。 待阮玉醒来,仰头观察天色之后,她稍稍定心,看样子昏迷的时间不算太久,否则随行的婢女或差役早就找过来了。 许是因为这三个月的时间里阮玉这个和亲“公主”都表现得乖顺又配合,所有人都变得对她极其放心,态度也从一开始的严防死守,生怕她趁机逃走,到现在允许她可以独自离开队伍,去到稍远一些的地方。 走回车队的路上,阮玉抬头望向远处的群山,霎时间仿佛看到了庸山关隘之外漫山遍野的火绒草。 隔着摇曳的火绒草,是疼爱她的父母兄长和原始的自由,那里有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阮玉木然提裙迈步,可惜……一切都已成为梦中泡影。 昔日恣意张扬的少女一步一缓的走近车架,离得近了,哭泣中夹杂着抱怨的声音愈加响亮,是一个小太监在哀鸣着此次送嫁惊险无比,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 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四月前匈奴勾结西羌组建了一支军队,如同破风的长箭般在短短半月内连破三城,只差二百八十里就能探击到大邺的皇都广邑。 大邺倾尽全国之力才堪堪险胜,是以无力应付之后的战争。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匈奴竟派使臣入广邑觐见陛下,表示愿与大邺休战,并结成兄弟之邦。 只要大邺承诺每年给他们提供缯絮酒面,粟米药材,另外还讨要了一位和亲公主。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是何等的气吞山河,雄镇宇内,而今时过境迁,竟要送过去巨额的礼物和一个女人,实在是奇耻大辱! 金銮殿上主战派与主和派争论了三天,最终还是梗着脖子应了下来,施舍般同意了。 然而难题又出现了——送哪个公主过去? 陛下子嗣艰难,皇后多年无子,只有一个当眼珠子疼的嫡公主,自然死活不肯撒手,闹着要交还皇后金印。 淑妃也育有一个女儿,可今年还不满四岁,实在难当和亲的重任。 照理来说,接下来人选理应出自宗室之中。 偏偏此时,有人想起了大邺那个名存实亡的郡主,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那日阮玉独自面圣,头顶传来压迫感十足的话语,那道声音先是诉说了在朝廷争议中力保下她性命的艰难,望她感念隆恩浩荡,接着言明匈奴人造谋生事,霍乱百年,使大邺尊严颜面尽失。 最后,稍染上些语重心长,令她为万民排忧解难,像从前的父兄为国征战一样,全力效命于朝廷,并叮嘱她永远不要忘了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是大邺人的血。 下跪拜伏的少女别无选择,沉默着叩首应下。 阮玉正要提裙上马车,忽然感觉到地下一阵颤动,就如同某一年大邺境内地龙翻身的模样。 所有人骤然安静下来,有经验的当即握紧武器,俯身趴到地上,耳朵贴上沙土聆听附近的动静,他神色一变,“马蹄声很杂乱,不好,可能是截道的!” 另一个士兵闻言却松了口气,抬脚踹上他的屁股,不屑的呸的一声,“这里是构通大邺和草原的云直道,安全得很,怎么可能有小贼流寇,你瞎说什么?” 送亲队伍走的是最宽阔阮行的云直道,每隔百里都有守兵夹道护送,穿过邈河马上就要进入草原的范围,几乎没人敢在这个地方惹是生非。 阮玉隐隐有些不安,在此地遇到踏马而来的陌生人终归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她吩咐左右提高戒备,又准备派一支轻骑向前探查。 还没等她说完命令,东西两边的林子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几百个绳套,勒住守在装载着金银粮食的马车旁的兵卒,用大力将他们在短时间内拖入林中,消失不见。 那些随行人员在挣扎间的动作戳伤踢到了马,马撒开蹄子跑向各个方向,顷刻间阮玉的身边大乱,担忧性命的从属只顾自身逃命,来不及分给阮玉半点多余的眼神。 十几个鹰钩鼻凹眼窝,身高八尺有余的胡人操着一口阮玉听不懂的胡语,在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举起钢刀闯进了人群里。 他们砍人头比砍瓜果还要干脆,被抓住肩膀的小太监没能发出最后一声哀鸣,手起刀落,就被一刀穿过了喉咙,彻底没了声息。 猩红的血液四处飞溅,在地上渐渐汇成一条血河,鲜红充斥着阮玉的双眼,她后撤数步,从袖子中掏出前不久她偷偷藏起来的尖锐匕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细弱单薄的脖颈。 再等等,还没到庸山关,还没到,她暂时不能死。 阮玉脚步急促,短暂的反应后立马伸手拽掉头上繁琐的发饰和最外层阻碍行动的加厚裙衫,以最快的速度开始逃亡。 最前方的两个胡人在人群中搜寻到了她的踪迹,互相交流了一番后,其中左耳坠着银耳钩的男人点点头,朝着阮玉的方向袭来。 他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阴森恐怖,让人毛骨悚然,阮玉只是回了一下头,差点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她咬紧牙关埋头向北边跑去,脑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仿佛下一秒刀就能落下来,她不敢再回头确认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只祈祷能够死在离父兄的尸骨更近的地方,哪怕只近一步。 胸膛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阮玉感觉到自己的喉管好像在被世界上最滚烫的火焰灼烧,可即使如此,她也一刻都不能停顿。 远远的,她仿佛听到了骏马的咆哮,汗血宝马扬蹄飞奔,前方一个黑点渐渐变大,马的咴咴嘶鸣也愈发响亮。 阮玉心生绝望,以为前方还有胡人接应,却在下一秒听到了夹杂着马蹄声的大邺官话。 “闪开!” 阮玉下意识闪身躲避,余光里看见马上的男人搭箭在弦,把一张画漆牛角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轻轻松松瞄准,下一秒背后追赶自己的胡人应声倒地。 她正欲转身道谢,马上的男人却伸手将她捞起,搂着腰按到马上,阮玉惊呼一声,身后与男人相贴的部分热辣滚烫,不待她挣扎,男人侧身用弓抽打了马屁股,两人在颠簸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阮玉虽会骑马,但从没有试过这样快的速度,她在马上没有支点,又不想与那人紧紧相贴,只好俯下身抱紧马脖子稳住身形,确保自己不会跌落下去。 汗血宝马在林间疾驰,这匹马像有灵性一般,自己避开了树枝,朝着宽广平坦的地方奔去。 现在已是秋日,阮玉在马背上不久就被吹得双手僵直,浑身哆嗦不止,她感觉体温在飞速流逝,吸了吸鼻子,用尽所有的勇气大喊:“义士,能不能骑慢一点,我冷!” 男人闷声发笑,掰着她的肩膀让人坐直,在马上解开自己的兽衣,“拿着穿去。” 阮玉在呼啸而过的劲风中踌躇,陌生男人的衣物她一个闺阁在室女怎么能用呢? 她咬着下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正起上半身穿好兽衣,将自己包裹于略带粗野气味的皮料里。 “后面有人在追,慢不了,你抓紧点。”说着双腿狠夹了一下马腹,吃痛的骏马立即加快了速度,也让马背上的两个人紧紧相贴。 阮玉浑身肌肉顿时紧绷起来,脸上也泛出羞怯的红晕,男女授受不亲,从前就是哥哥教她骑马,也是站在马旁伸手牵着缰绳,像这样半个身体与陌生男人紧密相接还是第一次。 不过现在是在逃亡途中,即使是心里有再多的不愿与抵触,暂时也只能这样。 她沉下心思考自己当前的处境,听闻草原部落中女少男多,婚配很不均衡,所以很多匈奴男人会南下抢掠,除了粮食以外,最多抢夺的就是女人。 还听说,草原人不顾抢来的女人的意愿,通常是两三个男人共妻,更有甚者,一个女子要被迫服侍四个男人。 身前的兽皮带着一点原始的牛羊膻味,在男人体温的烘烤下温暖着阮玉的身躯,她动作尽可能轻地抽出匕首攥紧,如果身后这个男人是想要把她抢回去当媳妇,她立刻在这里自戕,也不受这等屈辱。 雪亮的匕首泛着冷冷的光,倒映出她果决而悲戚的双眸。 郑疏羽睁大了眼:“您是说可汗……” “虽然很多人都不想提起这件事,但这也是事实,虽然我和他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只不过最近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我心绪也还乱着。” 郑疏羽倒吸一口气:“我们都以为……” “以为我不愿意再回草原?” “是……” 阮玉笑道:“其实也说不准,看情况吧。” 郑疏羽懂了,也捂唇笑道:“看大汗表现的情况?难怪陛下也没认真筹备此事……说不定也是对可汗的测试呢,不过今日马球赛我也瞧见他了,的确是英姿勃发。” 阮玉:“……” 什么英姿勃发。 她瞧着和一只花孔雀差不多吧……【`xs.c`o`m 网】 100-109 第 101 章 101 比赛结束之后,朝鲁找了个借口溜走了,他自然是想去找玉玉。 但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这皇宫还真是大。 他出行的时候又十分瞩目,不少人都好奇这位可汗到底在干什么。 朝鲁又急又无奈,心道自己先前的决定实在是没错,真要等着今日进宫才能看见玉玉,那猴年马月才能和她说上话了。 看来今天又将是无功而返……“我们怎么能抱着睡呢?我,我们公主是要嫁给服休单于的,作为她的贴身婢女,我自然也不能和外男有过多接触。” 阮玉一本正经地对朝鲁解释。 “无意义的坚守不如扔到狼嘴里去,你不过来就等着被冻死,没人管你。”朝鲁磨牙凿齿,眼里瞪着一腔怒火,说完负气背过身去,竟当真不再理她了。 阮玉呆住,随后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 不就是取暖吗,她出去捡点叶子披在身上,再团缩在火堆旁,照样也能热烘烘过一晚上。 她抱着手臂走向黑黢黢的洞口,越靠近外面风越大,离洞口只有几米的地方更是寒冷如冰窟,阮玉脚步踌躇,思考要不要冒这个风险。 “胆大的羔羊!”正在她犹豫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怒极的咆哮,电光火石之间她就被塞进了火热的裘衣之中,男人甚至用一根皮绳将她绕着腰扎了起来,把两个人固定在一块。 胡渣的摩擦透过发丝,直愣愣接触到阮玉的额头,她竭力摆动手臂大喊:“你放开我,放开我!” 朝鲁抬手按覆在她的后心,感受到如同冰块的温度后立即皱起眉头,给她搓了搓,“冷成这样,不许动。” 阮玉被他绑在怀中,根本踩不到地上,只能任由他的臂膀箍住自己的身体,对自己上下其手。 她惊惧到了极点,眼里闪出泪花,“不许摸我,别摸我,求求你……” “你冷得像冬日的特诺泉,我给你搓搓,不是摸你。” “就是在摸我!” “放你娘的屁,我想摸你早摸了,用得着这样?” 阮玉气急败坏,攥着拳头在裘衣里捶打男人的胸膛,但力气限制,最使劲也像小猫挠一样,朝鲁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喜欢得紧,反手曲起她的腿,把鞋子脱掉,将小巧的足抓在自己手中。 暖融的体温从男人的手传到阮玉的脚上,她僵硬的脚趾逐渐恢复了知觉,全身上下也因为方才的扑棱回到了正常的体温,甚至还有点发汗。 她感觉自己现在像个包袱皮一样挂在朝鲁的身上,上下相贴,亲密无间,她能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肌,还有梆硬的腿骨。 朝鲁抱着阮玉躺在鹿皮垫子的正中间,锁住她的腰肢和肩膀,强迫她面向自己侧躺着,“睡觉,我不动你。” 阮玉抵抗不得,愤然闭上双眼逃避,却时刻保持着警惕心,要是朝鲁真的想动什么歪心思,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反抗到底。 就在朝鲁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人。 对方站在桥上盯着他,面色不善。 朝鲁很是敏锐,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 “那是谁?” 朝鲁问完,杨充立马看了过去,上前小声道:“大汗,是宁国公家的小世子。叫宁舟。” 说完,朝鲁就恍然大悟了。 可是过了约莫半个两盏茶的时间,拥着她的人仍然没有任何行动。 一整天奔波的困倦感袭来,源源不断传到身上的热意使她昏昏欲睡,阮玉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清醒,可她太累了,一番天人交战后没多久还是抵御不了疲乏,被拖进了梦乡。 等到她熟睡以后,头顶假寐的人骤然睁开双眼,灰蒙蒙的眼睛在夜晚看不分明,他小心地用手拨开遮住怀中人脸庞的发丝,盯着她薄润如花瓣的嘴唇不作声。 耐心的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朝鲁还是血脉偾张,浑身如同被焚于烈火,某些难以启齿的冲动一点也没冷静下去。 不该吃鹿肉的,太燥了。 他想低头凑过去贴上梦寐以求的唇,中原卖的话本里写,要用灵活的舌头舔开唇缝勾缠翻搅,离开之时还要轻嘬一口,发出意犹未竟的水声。 亲吻是什么感觉? 朝鲁被纷乱的想象纠扯,到底还是没有真的付诸实践。 他没有睡意,垂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阮玉的睡颜,就这样看了一整个晚上。 阮玉回到陈王府时,姜氏刚煮好安神汤。 “安安回来了?宴席上吃的可好,娘给你熬了安神汤。” “谢谢娘。”阮玉朝她笑了笑。 娘俩坐下之后说了些体己话,说的最多的其实是阮子宴,他兴奋极了,将马球赛上大汗的英勇全都讲了一遍。 姜氏一边听着一边看向女儿,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对了安安,我也正准备和你说件事。” “娘你说。”第二天清晨阮玉醒来,她缓缓睁开涣散的眼眸,猛然发现自己原本蜷缩抵在男人胸前的手转为了拥抱的姿势,这导致自己的胸脯和对方的没有一丝距离。 非但如此,她衣衫半褪,肩头的白嫩都露了出来,低头一片春光。 “你对我做了什么!”阮玉说话间,感到嘴里还有一点不阮察觉的酥麻肿胀,下巴摸上去酸酸的。 贞洁对女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她在这里被……那她和亲的使命岂不是全都完蛋了!? “什么都没做。”朝鲁不明所以。 “你这个无耻之徒!浪荡子!你要是什么都没做,那我现在怎么这幅样子?”她及时抽回双臂,捆绑着她的皮绳经过一夜,已经有点松了,她极力钻出,不想再和他抱在一起。 朝鲁不解,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做,这不是谎话,“你什么样子?” 阮玉羞耻到抬不起头,她赶忙拉好衣裳,退到角落里抽泣,“我的衣服,还有我的嘴巴,这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 “你睡觉乱动,它自己掉下来了,至于嘴,鹿肉不好啃,你又烤得硬,腮帮子痛不正常吗?还有,你到底在怀疑谁的床上功夫?我可是大单于最看重的马洛藏,要是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你可不会这么早醒过来。” 男人山似的身躯压下来,双手撑在阮鸣远身侧逼近,强势又危险,她怕得呼吸都停了,脑中一团浆糊,缩着身体避无可避,后背已然碰到了石壁,“对,对不起,我冤枉了你……” 朝鲁救了自己,还帮了自己这么多事情,她却不分青红皂白睡醒起来就逮着他骂,真是太不应该了。 朝鲁目光上移,看着她的发顶大度的说:“我不怪你,但你要给我赔罪,送我一样东西。” 阮玉擦掉眼泪,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她身无长物,首饰玉佩一概没有,想不出任何能够用做赔礼道歉的物件了。 “在我们转日阙部落,有一种布料要加入头发,”朝鲁捻起她细腻顺滑的发丝,放在鼻子前轻嗅,“你的长发很柔软,像中原商人卖的丝绸一样,给我一小把,我就原谅你。” 他嗅闻的动作涩气十足,让阮玉看得脸红心跳,仿佛闻的不是头发,而是她本人一样,她扯回自己的头发,用匕首割断一小撮,乌黑发亮的发丝摊在她的手掌中,被递到朝鲁面前,“我给你就是了。” 虽然……头发是不能随便给出去的,但是既然是说好了缝在布料里,她也不好再拒绝。 朝鲁收了她的赔礼,包起来放到腰间的夹层里,一根都没有落下。 小插曲过去后,二人又要重新骑马上路,戟雷很好找,只见朝鲁吹了个抑扬顿挫的口哨,踢踏的马蹄声不久就从深林中冒了出来。 阮玉站在高大的马腿边,戟雷生得太大,比普通马驹高上许多,靠她自己踩马镫无处借力,是上不去的,她以为朝鲁会像昨日那样拉自己一把或者掐着腰把她抱上去,谁知那人站在她身后,什么举动都没有。 她几次翻身都没成功,急得脑门上都生了一层细汗,戟雷被拽得烦躁了,还闹脾气般踢了两下腿,动来动去,这下变得更难上去了。 “我上不去,帮帮我吧。”阮玉再三尝试还是失败,不得已扯了下朝鲁的袖子。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拉我一把,或者……托着我上去。”她不想用抱这个字,因为这样显得亲昵又暧昧,而她是没有资格与除了服休单于以外的人亲昵的。 朝鲁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是阮玉很少能在京城中看到的爽朗笑容,“现在不怕我摸你了?” 她咬着下唇,受了这明晃晃的打趣,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朝鲁心里有气也是人之常情。 可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带着一起翻上了马,低沉的嗓音染着笑意,朝鲁从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行了,不逗你,脸皮这么薄。” “我们今天去哪里?”阮玉对这里的路并不熟悉,她看过大致的地图,但草原深处的结构一直以来对中原来说是个秘密,很少有人能探查出来。 游牧民族的保密和反探查能力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强悍。 朝鲁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勒紧缰绳,将她固定在胸前,“再沿着水泽找一找,如果还是没有踪迹,我直接把你带回转日阙。” “好。”这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可以直接去单于王庭,只是可能和车队不能同时到达。 金银粮食好说,晚些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和亲队伍中有两个会匈奴语的人,是自己所需要的,如果没有人将她的话转述给服休单于听,那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恐怕会出很大的问题。 阮玉微微侧目,要是王庭中也有像朝鲁这样官话讲得如此流利的人就好了。 此念一出,她变得有些沮丧,才一天的时间,她已经开始对朝鲁产生依赖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左姑娘的话对她而言,并非全无影响。 在来的路上,阮玉无数次想象过服休单于的模样,没有人给她画像,他们只说服休单于二十四岁时就杀了自己的父亲,二十七岁杀光了所有的兄弟,是一个暴虐的人。 草原很广阔也很秀美,天高野阔,就好像所有的烦恼到这里都会消亡,可是离匈奴越近,她的心情就越忐忑。 她期待回到曾经和家人生活过的北地,害怕将来的未知生活,朝鲁的出现无疑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开始,但同时她又在畏怯这个美好的开始是黄粱一梦,王庭中等待着她的是无尽的深渊。 “朝鲁,你能不能跟我讲讲,服休单于是个怎么样的人?”风声猎猎,朝鲁略微卷曲的发丝不时飘到她的面前,两根辫子上鲜艳的红惹得她有点手痒。 “大单于很威武,他的力气能劈开厚盾,他的牙齿能咬穿最难啃的骨头,他是我们所有人眼中最厉害的马洛藏,”朝鲁顿了一顿,“马洛藏也就是你们邺国人说的英雄,勇士。” 阮玉打了个寒战,伸手抓住在眼前乱晃的玛瑙珠子,这给了她一点安全感,“那他长什么样子,为人如何?” “你不会喜欢的,我说了你又要哭,就不告诉你了。”朝鲁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不耐,止了这个话题。 他没再给阮玉继续发问的机会,策马扬鞭,骑得快到让她几乎看不清身边急速后退的景物,自然也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这样的问题令人恼火,他不爱听。 大约走了五六十里,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人,阮玉干涩的嗓子开始抗议,距离昨日饮水已经有近七八个时辰了,她的喉咙需要一点水来滋润。 还未开口,朝鲁就停了马,“吃点东西休息,你大腿疼不疼?” 他不问还好,一开口提醒就像点开了阮玉的知觉一样,她下马动了动,发觉自己的腿心剧痛无比,剧烈的摩擦让长居于京城的娇女吃尽了苦头。 她低头检查,暂时没有发现血迹,只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流血是必然的了。 朝鲁将她安顿在一块巨石旁,留下了戟雷和一支水囊,还有昨夜没吃完的鹿肉,“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草药,很快回来。” 阮玉乖乖点头,亦步亦趋地跟了两步,嘱咐他小心,又得到了一块牛乳糖。 她撕开纸包,把乳白色的糖块塞入口中,又灌了一点水,静静在阳光下等待。 可是等了很久,朝鲁都没有回来。 “我和子宴在这陈王府也住了一段时间了,你身体也好差不多了,我们外面的宅子也差不多安顿好了,我想着这两日就带子宴搬走。” 阮玉愣了一下:“急什么……” “不是着急的事,也的确不大合适,这段时间陈王照顾我们很多,我过来也是不放心你,其实之前的小院就很好了,陈王善待我们母子,又另外安置了宅子,我过去啊,对你和对子宴都好。” 阮玉垂眸,心知阿娘说的也是事实,便也不在反驳。 “我的长公主府也好了,离阿娘那里和陈王府都近,阿娘若搬,我也搬。” 姜氏愣了一下:“你父王现在一个人……你多陪陪他也是无碍,不过,长公主府也不能空着,安安自己决定?” 阮玉笑道:“这是当然,我只是想取中间,到时候我去哪边都方便。” 姜氏微笑道:“好,都随安安。” 两人一面聊着,忽然,门外传来璇娘的脚步声,有点急,进来后,也欲言又止。 阮玉看过去:“出什么事了。” 璇娘小声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可汗醉酒,出宫之后和宁国公府小世子遇上了,大汗一时大意,被小世子所伤……” 阮玉:“……” 第 102 章 102 大汗被伤?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阮玉愣了一下,才问了一句:“伤哪了?” 璇娘:“……听说是打到脸了。” 青果惊呼一声:“打人不打脸,那世子怎么那样!还有在宫宴上的时候也是,明摆着不就是故意的吗!” 阮玉眼角微微一抽:“然后呢,宁世子现在如何?” “他?他应该已经被接回去了,具体在宁家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阮玉沉默了。阮玉在雪青马跃起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胆寒。 向下倾倒的第一时间,她用手肘在后方撑住借力,柔韧的腰肢一转,重新跨回马背上。 如果再慢一点,她恐怕就要丧命于马蹄之下,被踩成肉酱了。 “别停下来,继续跑马,驾!”朝鲁见状浅浅松了一口气,向阮玉怀中抛去自己的马鞭。 戟雷和他磨合了四年的时间,早就人马合一,即使不用马鞭,速度也差不到哪里去,可对于刚刚驯服烈马的阮玉来说,马鞭是不可或缺的。 他抛得准,阮玉接物的准头也不错,她皓腕一转便握紧了马鞭,抽在雪青马的屁股上,叶片划过颊侧,她匆匆调整呼吸节奏,高声问:“是不是有狼在追?” 少时在庸山关外,大哥曾带着她打猎,远远见过三两只恶狼,它们怒张的森白牙齿骇人可怖,她心里害怕,紧跟在大哥身后不敢离开半步,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关内。 后面接连几日发了高热,大夫说是被吓的,痊愈后阮玉再不敢出关,只在城内校场跑跑马。 朝鲁在飞掠的树木中极速捕捉鬣狗的踪影,此刻四周熟悉的戈壁和狂野都显露出一览无遗的危险,他调转马头,退一步跟在阮玉后方,呈护佑的状态,“不是狼,是鬣狗,往林子里骑!” 南边关隘中,听说有个守城官员最爱养凶残可怖的异兽,此次专朝从万里之外的蓬班国运回来十来条鬣狗,用活捉到的匈奴俘虏喂养,吃生肉喝人血,凶猛难挡。 平时那官员会放它们到草原上撒野觅食,但从未靠近过转日阙,如果说这次突然的袭击没有恶意试探的手笔,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经过查探消息的人来报,这难看的牲畜通常集体狩猎,比黑熊残忍,比狐狸狡猾,更因为擅长群体围攻,能够轻阮围剿杀死比它们自身大数倍的生灵。 即使因为运输不当,十几条鬣狗在途中死伤大半,剩下的三五条依旧不容小觑。 座下的雪青马终于在骑行中停下了因为受惊而发出的嘶鸣声,阮玉虽然从未听说过鬣狗,却能从朝鲁的反应中觉察到紧迫感,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心穿过树林。 她不想葬身狗腹,更不愿意给朝鲁拖后腿,咬紧牙关骑入在夕阳下愈发幽深的林中。 朝鲁被宁舟打了?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知道了,明天再打探打探情况吧。” 璇娘和青果应下。 姜氏看了眼女儿神色,笑道:“安安,那阿娘也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阮玉笑着道好。 等阿娘走后,阮玉去找了一趟陈王,说了搬去长公主府的事情。 陈王并不意外,点头:“那本来就是给你的,安安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 阮玉顿了顿,轻声道好。 她说完之后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片刻后,还是决定放弃了。 暮色下,阮玉看到辨不出究竟是像猫多一点还是像狗多一点的动物从树后有道黑影窜出,那东西落地后前肢下沉,裂齿暴张,腥臭的血水从它的嘴角流下,她想要打马躲开,鬣狗却不打算放过她,抬爪越逼越近。 对面黑洞洞的兽眸中闪动着嗜血的狠意,见阮玉不动,它仰头嘶吼一声,这是吸引同伴的信号,它想要将伙伴全呼唤过来合围。 僵持之际,朝鲁额角一跳,他从马侧囊袋中抽出长箭,手心汗水打湿了硬挺的雁翎,精神高度集中。 四条鬣狗……他没有把握在很短的时间内|射出四箭将它们一击毙命。 朝鲁脖颈微转,冷汗不断从背脊滚落,他望向前方和鬣狗僵持着的一人一马,如果出现一丁点的闪失,自己必将懊悔终身。 阮玉目光凌厉,对待恶兽,绝不能露怯,她从余光中瞥到朝鲁持箭的动作,骑下雪青马不时刨蹄扭动,对跃过鬣狗的围堵跃跃欲试。 长久的对峙之下,鬣狗似乎被惹怒了,向天高吠一声,焦躁地用前爪划拉土地,这是攻击的前兆。 冷静,冷静,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阮玉屏息凝神,艰难地轻抚着躁动的马儿,穿过这片树林再过四里就能回到王庭,只要给她一个鬣狗分神的空隙,一息就好。 突然,头顶暗了稍许,一只雄鹰张开翅膀,远远看到他们这边的情况后,不加犹豫地俯冲而下,直冲着鬣狗深棕色的眼珠叨去。 抓紧时机,阮玉攥住缰绳一拉,趁着鬣狗转而围攻苍宇的时候突围,她声音坚定,提醒后方的朝鲁:“放箭!” 即使有飞翔的优势,苍宇还是险些被咬力强大的鬣狗伤到,不久它就重新盘桓于空中,不再俯冲下落,回过神来的猛兽放弃了跟自己势均力敌的飞鹰,继续追击先前锁定的猎物。 朝鲁没了掣肘,当即将弓拉满,毫无顾忌地连放三箭。 其中一箭射中鬣狗颈部,但离喉管还差了一点,鬣狗没死但被重伤,失去行动能力,两箭射中另外两条鬣狗的后腿,稍稍拖垮了他们的奔跑速度。 他搭弓瞄准,还想再射,刁猾的鬣狗却开始左右跑动,敏锐躲开身后的流矢。 苍宇拍翅高啸,转了两圈后飞向了转日阙的方向。 “那父王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刚才本王接到消息,宁舟伤了可汗,安安听说了吗?” 阮玉一顿:“听说了……” 陈王:“这倒是稀罕了,宁舟还能伤了他,若是这样没有礼数,宁舟的世子之位一定不保。” 阮玉抿唇:“这件事父王看着办吧,皇兄也一定有分寸。” 陈王笑了笑:“也是。” 阮玉告退。 等出了陈王的书房,阮玉有点坐不住了,朝鲁要是再这么胡闹…… 阮玉转身对璇娘道:“你明日去替我去给哈斯递个消息。” 璇娘愣了一下,随即懂了:“是。” 唯一没受伤的那条鬣狗跟在阮玉后方穷追不舍,驾驭马匹需要体力,她本就在驯服雪青马的过朝中消耗了大半力气,加上刚刚进入草原,水土不服还未完全调整过来,眩晕造成的体力不支使她眼前发黑,身子开始歪斜。 鬣狗猛然加快速度,张嘴欲咬上雪青马的后腿,受限于体型,它只能够到马的一半高度,于是它选择厚爪发力,斜扑到雪青马身侧,意图将上面的人撕拽下来。 阮玉阵阵发昏,哆嗦的手指失去了抓紧缰绳的能力,向下倒栽前,她心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朝鲁费了大功夫把她抢过来,她却这么快丢了性命,真是太不值了…… 千钧一发之际,朝鲁果断离开戟雷,纵身一跃换到雪青马的背上,抱住不断往下滑倒的人焦急道:“阿玉,醒醒!” 载两人的情况下,雪青马的速度不可避免地减慢了一些,这给了鬣狗机会,它带着仇恨的眸子在疾风中眯起,准备给出重重一击。 嚣张执着的吠叫声不绝于耳,鬣狗发了狠,三两步赶了上来,飞身咬住马腿,朝鲁反手将一柄匕首插进鬣狗嘴中,接着横劈一刀,让它彻底没了气息。 巨大的痛楚使雪青马发出一声长嘶,缠斗间后面两条鬣狗跟了上来,凶狠的眼神死死盯住害它们痛失两个伙伴的罪魁祸首。 这时,不远处传来搜寻声,随着苍宇的返回,一支披甲持矛的匈奴骑兵也火速赶到,数十根长矛向鬣狗戳刺过去,没一会就将它们插成了筛子。 结束后,朝鲁一手握住阮玉的肩膀,一手从她的膝弯下穿过,轻跃下马,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愠怒,用匈奴语吩咐道:“请巫医来王帐一趟。” 他步子走得稳,生怕颠到怀中的人,路过鬣狗尸体时,他手背上青筋暴突,声音沉郁,如果仔细分辨,还能听到其中压抑的颤抖。 “把这四条死狗丢到南边的城墙下面,给那个胆子里塞了牛粪的将军看看,告诉他,下次再把畜生放出来,我就去城门前杀几个俘虏祭旗。” 战前斩杀对方的俘虏祭旗是常见的手段,既是为了鼓舞士气,也是为了威慑敌人,从前这样的事情朝鲁从不屑于去做,可肆无忌惮的官员触碰到了他的逆鳞,那就不要怪他放话挑衅,使出一些非常手段。 鬣狗的出现代表南境对于他们在这里驻扎逗留的不满,是以为了族人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胁,迁离这件事变得迫在眉睫,需要尽早提上日朝。 朝鲁双目微红,紧了紧怀抱,把瘦弱的身躯拢到距心脏更近的位置。 阿玉,跟我回漠北,那里不繁华,不美丽。 但至少那里很好,比中原好。 阮玉回到后院,忽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阿娘一走,连这个小院子都显得有点冷清。 她忽然又有点不想去更大的长公主府了。 但是搬去之后离两边都近,一直在陈王府,阿娘过来也确实挺不方便的。 “璇娘,你们也收拾东西吧,咱们过两日也搬。” “是,公主。”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阮玉准备去书房。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主,不好了!” 阮玉立马回头。 “夫人和小公子遭到镇北侯余孽偷袭!差点受伤!” 话音刚落,众人大惊! 阮玉脸色忽变:“然后呢!阿娘现在在哪!” “好在突然冒出了两个草原人,救下了夫人和小公子,但是对方阴狠,其中一人受伤了。好、好像是可汗……” 阮玉愣了一下,立刻朝外跑去。 第 103 章 103 窄巷内,姜氏被方才的那一幕也吓得不轻。 她没想到会忽然遇到这样的事情,显然慌乱无措,但隐约中,她也看见了那贼人的脸。 阮嵊……?! 他竟然还在京城,他不仅在京城,还对他们母子这么大恶意! 若不是…… 朝鲁勾手拨动了一下扳指,使其牢牢固定在大拇指与食指的夹角中。 “马背上的汉子天生是狩猎的好手,你更喜欢吃兔子还是鹿,这里说不定还有岩羊。” 阮玉好奇地看着那枚牛骨做的扳指,它的大小看起来跟京城中男子们狩猎时戴的装饰物完全不一样,模样更大更舒展,作用大于装扮。 “兔子没吃过,还是鹿肉吧。”她从善如流地挑选起今日的晚膳,丝毫不怀疑有挨饿的可能,身后男人大胆给出选项的自信让她变得毫无顾虑。 她见识过,也相信游牧民族有优秀的狩猎能力,但没能想象到男人在这方面的优势如此突出,于林中静静搜索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朝鲁耳朵微动,在阮玉还未听见任何异样的时候就已经张弓搭箭,甚至还能在射箭的间隙腾出一只手来固定住她摇摆的坐姿。 随着手离开她的腰肢,最后一箭也顺势射出。 阮玉下马走近濒死的野鹿,两箭以交错的角度固定住鹿角,入地三分,一箭自喉管而过,横向贯穿鹿颈,这利落手法让她对于男人的骑射技术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禁不住赞叹了一声。 “好妙的箭术!如果有机会,能不能教教我?我见过京中最厉害的神箭手,他能在百步外连续射中十七个被抛出的靶子,但我觉得他远没有你厉害。” 朝鲁收起弓,“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学,随时可以来找我。” “太好了!” 阮玉拍着手欢呼一声,明媚无比的笑容一时将准备掏刀分鹿肉的男人看痴了,他呼出滚烫灼热的鼻息,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担心吓到面前养尊处优长起来的小姑娘。 几个呼吸间,野鹿也终于没了气息,朝鲁拔出腿上绑着的牛耳尖刀,飞快地剥下一张完整的鹿皮,他剥皮的动作很娴熟,分离皮和肉的时候几乎没有沾上多少血。 阮玉蹲在一旁仔仔细细观察着朝鲁剥皮的方式,冷不防的被一片尚带余温的皮子兜头盖上。 “给我的?”她双眼发亮,鹿皮很大,恰好可以把她一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起来,这令下半身裙摆透风,大腿冻得发紫的阮玉十分欣喜。 小巧的脑袋从棕褐色花纹的兽皮下钻了出来,发丝微乱,更衬得人娇美可爱,像新生的小鹿幼崽,有着长生天赋予她的好颜色。 朝鲁向来自诩自己皮糙肉厚,可此时却担心起自己深色的肌肤会不会透出露马脚的红晕,他猛搓了一把脸,从喉管深处压出一句粗声粗气的话:“嗯,因为你冷。” “谢谢,摸上去真暖和。”阮玉爱不释手。 草原的白日和夜间温差很大,白日可能暖和到只穿一件单衣就够,到了晚上却要穿厚厚的绒毯才能保暖。 姜氏回过神,立马转头去看朝鲁,朝鲁就带着哈斯两个人,但阮嵊埋伏的人差不多有十几个,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是朝鲁的对手,被朝鲁捉了两个,剩下的人全都负伤逃走…… “你没事吧!”姜氏没见过朝鲁,只是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当阮子宴从马车内跑出来看见人时,大惊:“姐、姐夫!你受伤了!” 因为这声姐夫,朝鲁瞬间又清醒了一番,“我没事……” 姜氏也睁大了眼。 而陈王府的人终于在此时赶了过来,当阮玉的身影出现时,朝鲁眼神瞬间一亮! “玉……” 阮玉睁大了眼,因为朝鲁是腹部中刀,看起来还挺严重。 “府医!快救人!” 阮玉的声音有点变了,后面上前好几个侍卫还有府医,一道将朝鲁抬到了架子上。 阮玉:“先送回王府!”阮玉担心自己大惊小怪驳了朝鲁的好意,毕竟在难走的山道上牵着她着这个累赘怎么也不算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可即便如此开导自己,她的心仍旧砰砰直跳,像生了急病。 幸运的是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太久,前头的男人很快找到了一个黝黑的山洞,他站在二十步以外,拣了颗大石头往里一丢,确保没有野兽占据以后才带着阮玉走了进去。 “有火把,还有柴堆!”阮玉发出惊喜的声音,这个山洞不仅干净整洁,看上去像是曾经有人住过的样子,而且还保留着一些最基本的生火用具,简直是意外之喜。 朝鲁点点头,娴熟又快速地生起一个火堆,在野外过夜没有火来保持温暖是很危险的,他借着亮光张望一圈,驱除躲在深处的蛇虫鼠蚁,“把鹿皮垫地上,睡觉。” “可是,我睡鹿皮的话,你怎么办?” 阮玉怔愣,鹿皮不大,卷着睡她一个人已经是极限,可是没有兽皮做垫子,石头上沾染的寒意肯定会侵入身体,不到半个晚上就能得风寒。 “我跟你睡一起。”朝鲁这么说着,仿佛是天经地义般。 他扯过鹿皮,铺在离开火堆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确保熟睡时不会被冻着,也不会滚到火堆里被烫一身泡。 “不可以,这绝对不行!”阮玉鼻子脸颊耳朵通红一片,她才不要和他睡在一张垫子上! 牵手可以勉强接受,但是睡在一起是真正的夫妻才会做的,他们又不是一对夫妻。 “凭什么不可以,鹿是我猎的,你也是我救的,你不睡,那垫子还我。” 朝鲁双眼中反映着跳动的火舌,那一刻他就像和猎物僵持的山虎,已经在蠢蠢欲动上前攻击的边缘。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阮玉被注视良久,到最后还是妥协同意了,她用圆润的指甲在鹿皮上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让鹿皮分成两块大小不同的区域。 先指着大的那块说:“你睡在这里。” 又指着偏小的那块说:“我睡这里,我们都不要超过这条线,能接受吗?” 朝鲁:“可以。” 解决了睡觉的问题后,他走出山洞削了几根树枝,去掉树干上的青皮后放在一旁,从衣裳里掏出一把小弯刀将鹿肉分成大小均匀的小块,接着挨个穿到树枝上。 当阮玉正思考着男人身上到底有多少把刀的时候,手上突然被塞入一把肉串,紧接着她的手被牵引到火堆的正前方。 “像这样转,要慢。” 比起递给阮玉的食物,朝鲁处理自己的那份肉就不这么仔细了,他用剩下的树枝搭了个支架,将还剩下许多肉的鹿腿整个架在火上炙烤,这样等到最外层熟的时候就可以切下来吃了。 阮玉按照他教的烤着新鲜的鹿肉,丰润的油脂被烧化,滴在火苗上吱吱作响,不久山洞中就飘荡起诱人的肉香。 “好吃。”她沾上朝鲁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来的香辛料,刺鼻的气味她从未尝试过,可嚼咬下去的瞬间却出奇的美妙。 阮玉胃口不大,吃到最后有些发撑,男人很明显高估了她的饭量,最后两串烤的快要收干的鹿肉没法下咽,被收进了身旁人拿出的布口袋。 饭饱之后已是深夜,气温骤降,阮玉抱着手臂第三次尝试入睡,依旧被刺骨的寒意拉回了梦外的世界。 她躺在地上缩了缩脖子,没有朝鲁那样强健的体魄,也没有可以御寒的裘衣,从山洞外吹进来的寒风无时无刻不在钻入她的骨缝,敲击她的精神。 “睡不着,冷?”一个手掌的距离以外,朝鲁似乎被她的动静闹醒了,嗓音带着不知缘由的沙哑,低声发问。 阮玉嘴唇翕动,她在求助和被冻死在这里艰难抉择了一秒,当即诚实回答,“我很冷,非常冷。” 听说树叶可以保暖,就在她以为男人会走到林子里给她找一点枯叶铺在身上的时候,她却在火光中看见那人动手解开了裘服,留出正好能塞下自己的位置,唤她:“过来,我们抱着取暖。” 抱着取暖。 四个字在阮玉脑内炸开。 “是!” 剩下的王府侍卫便去追刺客了。 阮玉快步走到朝鲁面前,低头看了看他的伤。 “玉玉……我没事……”朝鲁此时还硬撑着和她说话。 阮玉急道:“你别说话了!我先带你回府!” 回王府……朝鲁心口一松,玉玉果然还是心疼他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其实朝鲁这一刀挨得也的确有点深,这会儿也真是在强撑着,这会儿松下一口气后也忍不住沉沉闭上了眼。 阮玉见状,心却是高高悬挂了起来。 朝鲁垂眸望进阮玉莹润透亮的双瞳。 和他预想当中没有两样,即使是被京城那座巨大的囚笼束缚多年,她依旧没有改变这般洒脱恣肆的脾性,而这正是阮玉令他深深着迷的原因之一。 他不羁一笑,展示般举起右手,大拇指上赫然是一枚骨扳指,乳白厚重,上面遍布交错的划痕,是射箭时防止虎口被绷裂的护具。 这块鹿皮无疑解决了她很大的一个难题。 朝鲁沿着河水找了三四十几里,都没有看到自己的部下。 “我们先找个山洞住一晚,明天再赶路。”他调转马头,朝着西方的矮山进发,那里有几个猎户偶尔居住的山洞,可以勉强对付一两晚。 路上有朝鲁沿途刻下的记号,阮玉暂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方法,幕天席地睡下自然是不可能的,在深夜里强行赶路也很强人所难,所以她没有考虑多久就同意了这个不算提议的提议。 准确来说,朝鲁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她商量过。 到达山脚后,两人趁着最后一丁点落日的光辉搜寻起能够容纳两个人的山洞,山壁上有数不清的碎石,稍有不慎就会碰落,很需小心。 这里马不好走,极容阮被灌木里隐藏的尖刺划伤,好在戟雷是能照顾自己的好马,朝鲁把它解开,任它去吃草撒野。 死鹿会吸引来凶残的肉食兽,所以他在处理死鹿的时候选择割下鹿前腿上油脂丰富的肉,扛在肩膀上带走。 阮玉轻手轻脚跟在朝鲁身后走了几百米崎岖的山路,脚底早已酸软不堪,一个不小心被突兀的石块崴到了脚。 将要跌倒之际,她被一个坚实的臂弯扯住了胳膊。 “抓紧我,前面就到了。” 男人单手扛着沉重的鹿腿,另一只手牵住阮玉,不容拒绝地将手指挤入她的指缝,以一个十指相扣的方式。 京城来的小郡主哪里做过这种出格的事情? 阮玉吓得瞪大了一双圆眼,她是绝对不能和除了未来夫君以外的男人牵手的! 像被岩浆烫到一样,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朝鲁烙铁一般钳着她的手甩开,结果没过两秒,朝鲁复又把她的手攥紧掌心,这下子任她怎么挣,都无法分开了。 朝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山路难走,滚下去磕石头上会没命,不想死就抓紧我。” 阮玉手上发汗,丝丝缕缕的痒意攀上心头,她从小被教导要端庄识礼,可是几个时辰前策马狂奔的时候,男人在她耳边说草原上长大的人生而热烈,爱憎分明,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男女可以是很亲近的朋友,诉说苦恼哀愁,喜悦幸福。 也许匈奴人的生活里,牵手只是很正常的事情呢? 她认了。 虽然垮着脸,但还是仔仔细细给朝鲁换了药,动作轻柔。 朝鲁白着脸笑了:“看,我就说,真是他的问题。” 阮玉:“……以后都得我给你换药,对吗?” 朝鲁的耳朵都垂了下来:“如果你愿意,我很高兴,你不愿意,我痛一点也能忍,都看你。” 阮玉:“……” 第 104 章 104 朝鲁暂时便在陈王府住下了,外面察哈部落的人听说大汗伤了,也焦急不已,提出想去陈王府探望。 哈斯阻拦了他们:“我看是不必,也没什么好探望的,大汗现在指不定心里美着呢。” 众人都先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哈斯的意思。 “可……大汗毕竟伤了,我们不去好像也有点不像话,要不然,派两个代表?” “这主意好,那杨充你去,持节使也一道。” “行!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准备,先往陈王府递个帖子!” 阮玉收到帖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昨天折腾了一日,朝鲁直到晚上才彻底睡下,阮玉一早就醒来了,但是没去隔壁厢房。 不知不觉中,骏马已经停了下来,低头啃食附近柔软多汁的青草。 男人翻身下马,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你是来我们这儿买卖的商人吗?” 捕捉到阮玉瑟缩的胳膊下想挡但没有挡住的武器,他绽开一个友善的笑容,“这种匕首划不开匈奴勇士的皮肤,柔嫩的姑娘反而需要小心弄伤自己。” 阮玉诧异扭头,这才真正看清他的样貌,男人身形壮硕,身上穿着一件半袖轻裘,孔武有力的肩膀肌肉在举起的动作下显得格外明显,一条绣着展翅欲飞雄鹰图案的褐色布圈挂在肩膀上,加厚了本就雄壮的肩头。 他一头微卷的黑发纷披着,颊边两根穿着红玛瑙珠的小辫编得一丝不苟,没有蓄厚厚的络腮胡,下巴只有一层发青的胡茬,脸部轮廓与中原人并无不同,唯有更加高挺的鼻梁,更加深邃的眼窝昭示着他和中原人的区别,眉下是一双深灰色的瞳孔,在望向她的时候眼神柔软又纯净。 阮玉想了想,斟酌着开口,“我并非行商,而是奉大邺皇帝之命前来和亲的公主……车队中的一名婢女,若义士愿送我到服休单于的王庭,必有重谢。” 说完在马上拱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真是秃鹫遇到兔子窝,巧得很,我正要来接你们呢!” 听起来他并无恶意,阮玉收起武器,这才松了一半戒心。 男人托着她的胳膊轻轻搀扶到地上,阮玉顺势借力下马,一时间被他手上粗糙又繁多的老茧划得胳膊生疼,于是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娇嫩的皮肤,套近乎般问道:“你是胡人还是中原人,是服休单于派你来的吗?” 对面的人松开的手微颤,目光在她胳膊上停留片刻,“我的阿妈是须蒙氏人,阿爸是一个中原人,大单于派我来迎接和亲的车队,并护送到单于庭,没想到让尊贵的公主遇上了流窜的毛古鹿,都是我的错处。” 果然不是纯粹的邺国人,但在这异国他乡能遇到一个能和自己交流的人已经足够幸运了,阮玉点点头,猜测他说的毛古鹿应该是贼寇的意思。 她又追问:“马车要如何找回?那些都是陛下赏赐给匈奴的礼品,如果丢失了,我怕有害于两国邦交。” 阮玉此话一出,却见对面的男人不复之前的柔和,他灰色的眸子危险的眯起,像是要吃了自己一样,凶嗜万分地反问:“你命都快没了,还想两国的邦交?” 男人高大的身影罩下来,一座山似的非常有压迫感,阮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惹得他变了脸色,冷风瑟瑟,她单薄的身子忍受不了寒风,抱起手臂尽可能的给自己取暖,“因为这很要紧。” 她强忍着害怕直视对方,呼吸乱了乱,中原和草原之间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曾随着父亲在庸山关住过一小段时间,见识过风沙和严冬。 边关苦寒,更苦的是百姓的生活,匈奴铁骑对他们来说就是架在头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会掉落下来。 如果由于丢失礼品而惹怒了大单于,让他对中原造成了误解,那首先受难的就是在关塞谋生的百姓。 一个人的性命轻于众人,所以,这是无可辩驳的重要。 “我想我大概是说错了话,美丽的姑娘,野鹿舍山不舍命,獐子舍命不舍山,我还以为你是怯弱的小鹿,结果你是勇敢的獐子,还挂念着大邺的责任和使命,我崇敬你。 马车仆从请不用担心,我的部下会全部找回,他们都是精于追捕的勇士。” 男人眨了眨眼,目光扫过阮玉倔强的小脸,见她伸手解下肩膀上褐色的绒皮想要还给自己,宽阔的手掌将之重新包覆在细弱的身体上,在她肩膀上打了个精巧的结,娴熟得仿佛在心中操练了无数遍那样。 阮玉后撤半步,面上出现一丝警惕,他的速度之快,气力之大,竟让自己没有丝毫婉拒的余地,微微张了张嘴,“多谢。” “等你到了我们转日阙部落,那里有全匈奴最好的羊皮衣裙,你穿起来肯定很漂亮。” 阮玉被他温和的态度感染了,空悬已久的心渐渐轻松了不少,突然发现自己冒昧的没有先问过对方的姓名,忙开口:“还未询问义士叫什么名字。” 男人手指微顿,从绒布上拿开的时候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的耳后,那力度就像亲密的爱抚,但这种触感转瞬即逝,他郑重地看着阮玉的眼睛,“朝鲁,我的大邺话名字叫朝鲁。” “鲁?”阮玉秀眉皱了皱,没有想通,“鲁是一种恶鸟,绝意凶狠,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她话音刚落,就发现对面那人原本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神黯淡下来,眼皮遮住了一半的瞳孔,“没有谁,那个人早就忘掉了,这是一个好名字,特别好,我很喜欢。” 阮玉眼眶里装下了三分迷茫,她猜想应当是匈奴语中鲁的释义与中原大相径庭,在这里充当了勇猛矫健的意思,于是说了声抱歉后介绍自己道:“我姓白,单名一个缘字。” 以她的处境而言,用假名更为安全稳妥。 朝鲁脑袋微倾,并不点破,只问了句:“和公主一个玉?” 阮玉没想到他还知道自己的真名,想来应当是和亲的旨意上写着,便强装镇定,“非也,是缘分的缘,只读音相近,公主也是因为这个巧宗,特意选我做了贴身婢女。” 不远处的马儿吃够了青草,舒适地打了个响鼻,马头愉悦地轻甩,打破了这个僵局。 朝鲁牵起绳子,往马嘴里塞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旋即用宽厚的大手抚摸马儿顺滑的鬃毛,很骄傲的给阮玉介绍:“这是我的好兄弟戟雷,四只蹄子有普通马两倍粗,是整个草原上耐力最好的马驹。” 这是一匹银鬃马,通体栗色,脸部又宽又长,眼神明亮,马肌粗厚结实,鬃毛根根坚韧,脾气热烈,一辈子只认一个主人。 “这样的好马一百年也难得遇到,是四年前我在秩狜山上征服的,你战胜它,它才会把你当老大。” 朝鲁像介绍自己所拥有的珍宝似的夸耀着戟雷,他大方地邀请阮玉伸手摸一摸马头,和它建立良好的情谊。 栗色的良驹拥有如同它主人一样清澈湿润的眼睛,阮玉在抬手的瞬间改变了主意,她用手捧着马头,脸靠上了戟雷的眼睛,马儿是行客最熟悉的好伙伴。 很久以前她也有一匹小马,那是一匹还未完全长成的枣红马,用最精细的草料和最甘甜的泉水喂养,送到她手里的时候英姿飒爽,油光滑亮,名字叫丹羽。 骑在丹羽身上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很轻松,它是世界上最好的马,载满她在草场上最勃发的时光。 后来……哥哥一贯骑的战马死了,她将丹羽送给哥哥,让它随军出征。 半年之前,原本稳操胜券的守关之战忽然传出全面溃败的消息,将领阮丰及其长子阮唳弃城叛逃,被前来增援的主帅发现,就地斩杀,割下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以为戒。 阮家叛国之事证据确凿,陛下仁慈,念在阮家男儿终年守在苦寒的庸山关,曾在三十年内五次击退蛮夷,于是网开一面,保留了阮玉郡主的封号。 阮玉的封号本就是陛下为了嘉奖父兄的军功而赏赐下来的,一个名存实亡的郡主空壳,更能让众人铭记阮家的罪孽,也使她作为一个君恩的象征,苟延残喘存活于世。 那日出宫的路上,她那从小指腹为婚,阮家巨变也未有任何退缩的未婚夫婿匆匆赶来,交还了两家的定亲信物后又匆匆离开,决绝的速度好似她是一碰即染的疫病。 身旁的宫女瞧阮玉可怜,这才悄声告知她的未婚夫婿早已背弃婚约,迎娶了左家的女儿。 而这左姑娘的爹,就是当初割下阮玉父兄头颅的援军首领,她这几个月只顾给亲人写状书鸣冤平反,又深居简出,所以才有所不知。 原来自己现在不只是整个大邺的罪人,还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笑柄,阮玉心中酸楚非常,苦涩的扯动了一下嘴唇,吞下原本想要为他开脱的话。 左姑娘她见过的,是一个极张扬艳丽的女子,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扬鞭想要抽在自己脸上,被拦下后指着她说,“都是因为你那个通敌叛国的爹,害得我哥被胡人砍断了一条胳膊,贱人,我要你拿命来偿!” 得知阮玉不日将要和亲匈奴,她又到访了一次,出言讥讽蛮夷尽是粗陋凶横之人,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沐浴一回,身上永远是挥之不去的腥臊味。 “听我爹说,服休单于已经快要五十岁了,性情暴虐无比,是弑父杀兄而继位的,还有啊,他娶过不知道多少个女人,有草原的,也有咱们邺国人,可惜她们全死了,郡主不如从现在开始猜猜自己能在他手底下活多久吧,反正你在和亲的路上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阮玉一如既往的垂头不语,用这种方式让对方很快丧失继续讲下去的兴致。 在她心里,服休单于年老也好,克妻也罢,无所谓,这一切都无所谓,她想念北境的雁,不想再做京城的囚玉。 阮玉眼角滚落一滴泪珠,落到马脸粗短的鬃毛上,又缓缓滴到丰茂的草地上。 “什么让你如此忧愁,是即将进入草原的不安吗?”朝鲁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伸出粗粝的手指抹掉阮玉的眼泪。 “是也不是。”阮玉直起身,拒绝了他继续帮自己擦泪的动作,自小受到的含蓄教导使她无法向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子诉说自己饱胀的酸涩和想念,只好抹抹眼泪继续沉默。 天旋地转间她重新被抱回马背上,男人扣住马鞍认真地对她说:“不要哭,马儿能感受到你的哀伤,我们有最醇香的酒,最香甜的奶茶,还有全天下最美丽的风景,草原大好河山,千万不要以愁容相对。” 戟雷载着二人小跑起来,踢踏的马蹄作响,阮玉久未跑马,想念在马上张开双臂的快意感受,那时风穿过她的指缝,眼泪和烦忧全部都能被风带走,通通抛去脑后。 天色稍晚,远处霞光漫天,橘红的日还未彻底落下,漫天的星子就已经能窥见小半,柔和的风播撒自由的种子,静静等待夜晚的到来。 良久,人和马都有些累了,戟雷踱着步子慢走,马头有节奏的一伸一伸,嘎噔声时不时传到耳边,惹得阮玉有点犯困。 她竭力挺直腰杆,控制住自己的脑袋不要向后倒,反应迟钝的想起自己应该维持住作为大邺和亲公主的礼仪和姿态。 不行,不能靠在他身上,哥哥告诫过自己,离男人越近越危险。 没见识过外面风浪的幼鹿全然不知已经走进了猎人的圈套,朝鲁悄悄收紧缰绳,戟雷就听话的轻颠了一下,阮玉也就这样理所应当的往后倾倒,跌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我,我饿了!” 受惊的小鹿整个人向前弹起,语无伦次地找能够让自己离开马背上这方寸之地的借口。 朝鲁见她脸上浮现羞涩的绯红,坏心眼地在身上寻摸一番,佯装讶然道:“我的布袋好像丢了,里面装的是乳酪和肉干。” 阮玉这下是彻底害怕了,上路以来她虽然身上难受,可从没有饿过肚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听说林子里有时还有狼和蛇出没,如果失去了食物,会面临很多危险。 慌乱一阵后,她很快定了心神,“我们去狩猎吧,林子很大,不怕没有食物。” 匈奴强弓劲弩,长刀重剑,草原上的男儿从小上马能睡,下马能战。 他们上山入涧如履平地,擅长途奔袭,又耐力极佳,在沙场上所向披靡,更何况是区区觅食打猎? 免得再吓跑人。 于是只好叹了口气,接了过来。 “玉玉帮我再打湿一下吧。” 阮玉同意了,转身去了铜盆前,但当她回头时,就看见朝鲁已经拉下腰带…… 阮玉脸颊瞬间红透。 “你……!” 她气急败坏地将帕子直接扔了过去,恰好又盖住那处……灼热被略显温凉的水一激,朝鲁倒吸一口冷气。 第 105 章 105 朝鲁在陈王府第五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 这几天,阮玉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守着,但一次也总要过去个两三次…… 到最后,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像话。 “公主,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璇娘走了进来。 “好,我去见一下父王。” 今天一早,阮玉便决定搬去长公主府。 陈王早就知道了,点头道:“一会儿父王陪你一道去,若是过去有什么不习惯的,随时再回来也行。” 阮玉笑着道好:“谢谢父王。”晨间。 第一缕阳光照在草原上。 昨晚大抵还下过一场雨。 露水从小草的尖角滴落,像是阮玉卷曲睫毛上挂着的露珠。 她终于睁眼,迷迷糊糊,感受到了晨光。 不过入眼,还是朝鲁的身影。十一月十八,一年一度的秋猎准备出发。 朝鲁身边,哈斯、杨充两个贴心侍卫随行,手下共有三百草原力士。阿福、璇娘、青果贴身伺候四殿下和四可敦,再带侍女小厮十人,海拉与他们一道,至于秋夫人,则单独跟着呼日勒一起,自有大汗身边的人伺候。 卯时左右,阮玉便醒了。朝鲁骑着骧武,身边是另外几个台吉的爽朗大笑,今日天气也很好,原本也应该是非常令他愉悦的日子。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朝鲁兴致缺缺,身下骧武的步子也跟着慢了许多。 巴雅尔回头看他:“嘿,四弟,想什么呢,要不要去跑马!” 朝鲁笑了笑:“可以。” “可以?你这是什么语气?平时你跑得比谁都快!” 查尔忽然一笑:“二哥,你真是个憨货。” 巴雅尔沉下脸来:“我看你是欠揍了。” 忽然,朝鲁眼神一亮。 “舅舅!!!” 小布赫奶里奶气的声音传来,朝鲁一笑,翻身下马。 布赫扑到了他怀里。 “舅舅,我要去找阿妈!” 朝鲁挑了挑眉,翻身上马,“二哥,不能陪你跑马了,我得先把这家伙安抚好。” 说完,朝鲁抱着小布赫,骑着马转身就走。 一扫刚才无精打采的模样。 三位台吉都沉默了片刻。 查尔忍不住笑出了声。 巴雅尔则耸了耸肩:“见鬼。” 要出门还是很高兴的,她从昨晚就开始期待这件事。 睁眼后,很难得朝鲁还在睡着,阮玉轻手轻脚起了身,看准他的腿,慢慢垮了过去…… 谁知朝鲁忽然一动,长腿一勾,阮玉就扑倒在了他身上—— 双手撑着他结实还挺有弹性的胸膛,朝鲁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朝鲁忽扬了扬唇,意味深长地道:“一大早的,你这是……” 阮玉直接撑着他从他身上坐了起来:“四肢发达,碍事的很……” 朝鲁腾一下坐起身:“你说我?” 阮玉:“你绊倒我了,不能说吗?” 朝鲁忽然伸手,将人按在腿上,阮玉睁大了眼:“你别闹了……今天就要出发了。” 朝鲁能看出她的好心情,自从要出门,她好像真的很高兴。 “我以为你不爱出门,喜静。”朝鲁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阮玉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急着要起身,可朝鲁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单手就将她箍得很紧,阮玉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倒是把男人的火蹭出来了。 趁着他僵了一瞬时,阮玉连忙起身下了榻,灵活地像一条鱼,惹得朝鲁从背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才慢慢悠悠起来。 “可敦,东西都备好了!夫人说去她那边吃早膳!”青果语气也暗含兴奋,阮玉点了点头笑着应了。 因为要出门,她都是穿草原的骑装,梳了辫子,但头顶多了一柄不显眼的玉簪,朝鲁走出来看见时,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我就不去了,我今日要先去集合。” 女眷们同行,朝鲁几个台吉们一般都会跟在大汗身边。 阮玉点头:“好。” 朝鲁站在原地,望着她明显十分雀跃的身影站了好一会儿,杨充不解:“殿下怎么不告诉可敦?” 朝鲁看了他一眼,忽道:“我觉得她一点也不需要我陪着,你说呢。” 杨充笑:“属下眼拙,什么也看不出。” 朝鲁不说话,转身就走。 他侧躺着,胸口敞着,一枚玉佩就在眼前,阮玉脸一红,意识回笼,终于挣扎几下,想从这种可怕的禁锢中逃离。 朝鲁啧了一声,“醒了?”从前朝鲁讨厌学习,讨厌看书。 比起骑马打猎射箭,把他禁锢在书桌前,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可如今,四台吉总算是领会到了学习看书的好处。 第二天他神清气爽,穿戴整齐后看了眼床榻上还在熟睡的人。 瞧瞧! 这就是明显的进步。 朝鲁大步走了出去,吩咐璇娘道:“晚些叫可敦起,今天中午我便回来带她骑骆驼,关于秋猎的事情,可问杨充和阿福,都准备仔细些。” 璇娘和青果心下一喜:“是,殿下。” 等朝鲁走后,两人对视一眼:“太好了,咱们到凉州的时候应该正是腊月底,中原过年的气氛肯定更加浓厚些!” 璇娘笑道:“好了淡定些,好生准备,出行事事都要准备的周全才好。” “嗯,我记住啦!” 此番秋猎,察哈部落最远会抵达的凉州府城,其实也是大周最北最荒凉的一个州府。 一月前,长安城也正有意在凉州府设立都护府,加强塞北边境势力,故大周成文帝有意派遣一位心腹前往凉州,同时巡视灵州一带去年赈灾成果。 这件事,落在了刚刚胜任工部侍郎的裴度身上。 河东裴氏,名门望族。 到了大周,更是出了两任宰相。裴度年少成名,一举高中榜眼,才不过二十有一,就已是四品六部侍郎。 前途无量。 此番北上,裴度不仅身负成文帝的信任,更肩负家庭重任。 一月之前就已从长安出发,如今刚刚抵达灵州。 “大人,前方就是灵州府城,往西再行两日,就可抵达凉州境内。” 裴度立于马上,淡淡开口:“知道了,先去往灵州,通知当地知府。” “是。” 从长安一路北上,路途遥远,裴度也不免有些疲累,可眼下望着大周朝北方山川,心中还有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淡淡奔涌着。 北上之路千难险阻,他一男子都尚且如此辛苦。 不知当初,这条路她走时,心中又当如何。 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不像是刚刚睡醒,所以他就在侧面躺着,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阮玉抬头瞪人,她现在一定很丑,因为她感觉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眼睛也红彤彤的,眼皮子发紧。 朝鲁感受到了她幽怨的眼神,轻咳一声:“想喝水?还是用膳?” “水……”阮玉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朝鲁立马起身,端来了一碗温水,单手抱着人看着她小口小口喝下。 实在是渴极了,阮玉将那一碗水都喝完了。 这才感觉自己冒烟一样的嗓子好了许多。 “还要么?”朝鲁盯着人问。 阮玉摇头,又缩到被窝里躺下了。 朝鲁陪着她一块躺,可是手不老实,伸过来替她擦了擦嘴边的水珠,然后就在她的脸颊上流连,一会儿捏捏脸颊上的软肉,一会儿又碰了碰她的耳垂,最后甚至还想钻到被窝向下。 阮玉忍无可忍,又睁眼瞪他! 朝鲁手一顿,看出她真的生气,才讪讪收了回来。 “你睡吧,时间还早,我和母亲说一声,不必请安了。” 阮玉闭上了眼,懒得搭理他,朝鲁也不恼,自顾自说自己的:“然后我要去操练场,还要去马场,中午我看情况吧,若是能陪你回来吃饭就回来,不回来你就自己吃。” 阮玉默默道,最好别回来。 最后,朝鲁嘿嘿笑了笑,穿好衣裳又凑了过来。 “又做什么?”阮玉不耐烦地睁开眼,朝鲁眼神亮晶晶的,没说话,但又凑上来亲了她一口! 不,不是亲,可以说是嘬。 之后跳起来就转身走了,飞快。 阮玉没力气打也没力气骂,和昨晚一样,她只是幽幽看了眼床头那个空了的瓷瓶。 璇娘备了五根还是四根来着? 阮玉在秋夫人那边待了大半日,一直到黄昏的时候还没有回来,倒是朝鲁先回来了。 他在帐中没看见人,下意识以为阮玉又去了书房,于是寻了过去。 可没想到,书房也没有看见,朝鲁这才感觉到奇怪,叫人来问了问。 得知她在母亲那,朝鲁放心了一些,母亲应该一会儿就会让人回来。 朝鲁的视线被桌上阮玉还没收起来的那幅画吸引,说实话,朝鲁很喜欢这幅跑马图,又倾身细看了很久。 他有点想问阮玉要过来。 可是又不知怎么开口。 没多会儿阿福就进来传话:“殿下,可敦回来了!” 朝鲁点了点头,最后又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阮玉在帐中吩咐璇娘:“一定要亲自看着他们裱,不能出错,我担心有的工匠没有经验。” 璇娘:“可敦放心,奴婢一定将这件事办好。” “参见殿下。”门口婢女的声音传来,阮玉让璇娘先下去了。 “说什么呢,叽里咕噜的。”朝鲁走了进来。 阮玉笑了笑:“没什么,让璇娘去裱画,殿下饿了吧,我这就让他们摆膳。” “裱画?你是说那副跑马图?” 阮玉:“不是,是另外一幅,我今天在母亲那边又作了一幅画,她那边有颜料了。” 朝鲁愣了一下,有些失望:“送给母亲的?” 阮玉莞尔:“算是,也不算是,哎呀,等画好之后再跟你说吧。” 朝鲁也没了兴趣,不是送他的,他也不想知道了。 晚膳很快送了过来,都是阮玉爱吃的菜色,但朝鲁看起来明显意兴阑珊。 “殿下怎么不用?不合胃口?” 朝鲁淡淡道:“我什么都能吃。”他只是脑海中还在想那副跑马图。 朝鲁忍不住看了阮玉好几次,分明就是画的他的马,他想要,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朝鲁兴奋不已:“杨充啊,回到草原,本汗必定给你嘉奖!” 哈斯幽幽看向杨充:“你小子……什么时候去的……?” “都歇着去!本汗晚上有事!” 两人心照不宣,笑了笑:“是。” 夜幕降临,朝鲁剃须刮胡,洗头洗澡。 腹部的伤是还有点痛的,但他自己包扎地紧,再戴个护腰…… 翻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他又翻出那张纸,仔细观察设计了一番地形,接着摸摸下巴,嘿嘿一笑,潜入了黑暗当中…… 第 106 章 106 忙碌了一日,长公主府的也准备歇息了。 阮玉看向青果和璇娘,两人也明显有了点疲累。 “你们休息去吧,我这边不用伺候了。” 青果揉了揉眼睛,“谢谢公主。” 璇娘:“热水备好了,公主沐浴……”阮玉:“……” 她震惊地看着朝鲁,因为过于震惊,都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阻止他说这些话。 “你、你别胡说了……”阮玉紧张地看向外头。 朝鲁:“怕甚,这是草原,天高皇帝远的,知道才是见鬼了。” 阮玉抿唇:“你也别太小看天子,你能在婚前打听到我的消息,怎知长安不知道这边的。” 朝鲁想了想:“你倒是提醒我了,是时候清扫一批耳朵了,发现了就杀了。” “你……!” 天子在这有耳朵吗?当然有的,但随意杀之肯定是不行的。 见她气急败坏,朝鲁笑了。 “吃饱了吗?”晚饭时,阮玉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她白日作画专注,午膳便没用,可这会儿吃多了又撑得慌,干脆在院子里面散步。 朝鲁一开始还不明所以,搞清楚之后便跟着她出去溜达了溜达,阮玉绕着府帐快走,她感觉自己已经要跑起来了,可朝鲁还是慢悠悠的。 腿长步子大就是有这个好处,阮玉悄悄看了他一眼。 这会儿又快天黑了,朝鲁催促道:“困了,不转了吧。” 阮玉意味深长:“嗯,不转了。” 什么困了……阮玉骑骆驼越发熟练,心情也跟着越来越轻松。 草原、阳光、不冷不热的天气,虽然没有春夏那么美好的景色,但也相当令人开怀。 青果她们也学会了骑骆驼,跟在阮玉身后:“可敦!骑骆驼真好玩!” 其其格和玉珠也有说有笑。 只有乌娜,觉得无趣至极。 弱者才会在这,她更喜欢骑马,若不是阿妈吩咐…… 她抿了抿唇,视线看望前方,也不知父汗那边如何…… 忽然,乌娜视线一顿,眼底一道身影越来越近。 她睁大了眼。 “四可敦!四殿下来了!” 同行的女眷中,阿福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骑着马先跑了过来,语气还相当雀跃。 所有人都是一静,阮玉不可置信地回头,就看见朝鲁带着布赫一步步靠近。 骧武走到她身边停了下来,喷了个响鼻。 在骧武面前,阮玉骑着骆驼的模样简直像个小孩子…… “你怎么来了?” 朝鲁眉眼上扬,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家伙:“他吵着找阿姐,我送他过来。” 布赫天真无邪地睁着大眼睛,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亲舅舅利用。 “舅母好~” 阮玉笑了笑:“布赫真乖。” 海拉倒是有些惊讶:“不是说中午过去找你吗,怎么这会儿就缠着你舅舅过来。” “布赫没有缠着舅舅呀,是舅舅昨日和布赫说……” “布赫,这个给你,你不是一只想要一把小剑嘛,舅舅给你刻的。”朝鲁递上去一把小木剑,瞬间将布赫注意力吸引,也忘了刚才要说的话。 “哇,谢谢舅舅!舅舅真好!” 这才什么时辰,她可以确定,朝鲁只是想回去干那档子事。 可是……想到昨天,阮玉是真的很想笑。 他居然不会。 出嫁之前,她是受过一些这个方面的……教育,那小册子中原女子出嫁之前父母都会给一本,小娘也跟她讲过…… 所以阮玉来到草原,第一时间看见朝鲁的体格,她更是担心和害怕的,但没想到…… 朝鲁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走不动了么……?” 阮玉心中发笑:“没有没有。” 天色黑了,他不想浪费时间说什么政事,抓紧时间睡觉才是要紧。 “吃饱了……” 朝鲁立刻起身脱衣:“洗漱吧,分开洗,节约时间。” 阮玉:“?” 一刻钟后,她算是知道为啥这人这么着急了。 阮玉喜欢靠墙睡,一张宽大的榻上,她愣是被男人逼到了墙角。 朝鲁这次从后面抱着人,她完全被笼在他身影下。 又开始干起体力活。 “你……瞧瞧我脖子……你能不能不在这咬了!”因着阮玉开始之前娇娇气气地和他抱怨了一句,朝鲁也看见了,于是这次顺了她的心思,换了别处。 阮玉背对着他,只觉得这样也很遭罪了…… 阮玉额角都是汗,发丝贴在鬓边,她抓了抓身下的垫子,不对…… 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兽皮,好像是新的,这样的场景有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 她真觉得身后的男人裹上这兽皮很配! 可阮玉的腰带还好好的,一丝不乱…… 这算什么? 朝鲁也觉得有点不对了,有种莫名其妙但是找不对地方的感觉。 视线终于向下…… 阮玉腰间一凉。 还是,要来了么。 “去吧璇娘,没事的,我也想一个人放松放松。” 璇娘:“是……” 等人走后,偌大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阮玉还是有点不习惯,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就转身去浴房了。 浴房内水汽氤氲,阮玉默默钻到浴桶当中,这会儿她也的确放松了下来,但是脑海里还是止不住的想起了白天璇娘和青果的话。 她走的时候,竟然还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她其实知道父王一直都不大喜欢朝鲁,这段时间阮玉也是看不清自己的心,垂下了眼眸。 浴房里弥漫着花香,安静的很,只能听见拨弄起的水声…… 阮玉泡了一会儿,等到水温渐凉时,终于才慢慢起身。 这感觉是有点疼的。 她喊疼,阿娘就训她:“大家都这样,求之不得呢,你不忍着疼,皮肤怎么会细嫩的?!” 细嫩又什么用……阮玉经常小声嘟囔。地窖内,关押的那老妇被哈斯和杨充轮番用刑具,但是还留着她一口气。 折磨,却不能让人死完了。 夜深了,周围看守的人都昏昏沉沉。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阵迷烟。 原本还强撑着的这些侍卫们都瞬间睡熟了过去,黑暗中,那老妇缓缓抬头,就看见面前的少女 ,摘掉了斗篷。 “你……到底是谁?”老妇奄奄一息。 宝音笑着上前:“你不需要知道。” 她兴奋极了,而且此时再也不需要遮掩,绕着那老妇走了一大圈才道:“萨仁竟然还有你这张王牌,我以为,上次的蛇蛊已经是她的强弩之末了。” 老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会蛊,似乎也会下毒,你是哪个门派的?西域的?” 宝音轻笑:“无门无派,就不能是……我自己乱学的?” “小小年纪,口气不小,姑且你是,那也是个杂糅的,将来……也不过是个半吊子。” “哈!”宝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所谓的名门正统又如何,还不是混成了这个样子,似乎……还不如我这半吊子啊。” 老妇似乎被羞辱到了,的确,她年轻的时候……多么辉煌…… 一切都是因为呼日勒,新可汗继位,不重视巫蛊…… 他们才会沦落至此。 宝音:“不过……你的体质倒是极好,虽然已经年迈了,筋骨还是有用的,不如……给我炼药吧……” 老妇大惊:“你!” “怎么,很吃惊吗?我四哥不取你性命,你以为我也不敢?” “你们不是一起的?!小小年纪,心思不少!” “关你屁事。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萨仁的一条狗。” 宝音故意咬重最后一句话,那老妇气得:“萨仁算什么——” 但话未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或许上了套,立刻闭嘴。 但宝音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忽然调皮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咯!” 真要到没命的时候,那老妇忽然大喊大叫起来:“住手……你住手……不……” 但她不敢说,害怕娘生气,一直默默忍着。 草原好,草原没有这些的讲究。 次日,窗外传来了鸟叫声,阮玉在一片奇怪地感觉中睁开了眼。 她做了个不可言说的梦,梦里她在长公主府养了一只小狗,那小狗活泼可爱,讨喜的很,阮玉一开始不允许它进屋,后来是不允许它上榻,再后来…… 就没有底线了。 小狗会经常趴在她身上,要么就常常露出肚皮,总是惹得阮玉哈哈大笑。 而梦里的小狗不知怎么,就和她睡在了一起,阮玉睡得很沉,它却不安分起来,埋在她的胸口,用尖锐的犬牙去撕扯她的裙腰,待松动之后,就开始亲昵的舔了起来…… 阮玉被它弄得很痒,推开几次,但对方又哼哼哼地凑过来。 阮玉猛然惊醒…… 她尴尬极了,面色也有点不对。 此时帐内一片昏暗,朝鲁睡得很沉。 两人的被褥也还是分开的,阮玉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异样。 她甚至还偷偷拉开抹胸看了一眼…… 除了有一点点的涨之外好像也没有痕迹……她以为这是月事快来的表现。 阮玉松了口气,慢慢起身。 朝鲁似乎睡得很熟,一动不动。 她只穿着一条罗裙,慢慢从床上爬了下来,接着缓缓走向浴房。 待脚步声渐远,床上的男人才睁开了眼。 漆黑的眼眸中毫无睡意。 他偏头,看着那抹纤细的倩影,忽然咧嘴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得逞之意。 第 107 章 107 璇娘和青果她们和往常一样,早早就起来准备伺候公主洗漱梳妆,但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门打开,她们竟然看到了大汗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走了出来…… 青果最先看见人,整个人都睁大了双眼,愣在原地。 朝鲁倒是毫不在意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天还没彻底亮,他得抓紧时间走了——等大多数人看见也不好。 对上青果震惊到了极点的眼神,朝鲁随意道:“告诉公主一声,我先走一步。” 青果都楞在当场,完全没法反应了,璇娘走过来看见了,反应倒是快些,连忙垂下了眼眸,低声应是。 朝鲁就这样快速消失在了晨雾当中,几乎没有人其余的人发现。晚膳的时候,阮玉也在想这件事,心不在焉的。 朝鲁看出来了,忽然给她夹了一块肉:“想什么呢?!” 阮玉收了心思:“没什么。” 朝鲁:“你是我的可敦,这消息婚前我都知道了,你担心什么。” 阮玉:“……我,我小娘和我弟弟……” “你想知道他们的消息?”“从那之后,我和母亲就返回了帐中,一夜未眠,再然后,第二天就听到了她的死讯。” 海拉回忆完了,阮玉也听得很明白:“所以你们走的时候,大哈敦还没断气?” “差不多了,后脑勺磕上去的,出气多,进气少。” “那也是没有。”阮玉皱眉道。 “而且,那种情况下,是大哈敦再次想向你们动手,不是么?这算什么蓄意杀害?!怎么不告诉父汗真相!” 海拉也急了:“母亲不让!这也是我疑惑的!” 阮玉愣了一下,看向帐中。 她似乎隐隐猜到了一点原因,但,她不确定。 阮玉眼神一亮:“可以吗?” 她从前只字不提,是真的因为身份尴尬,不敢问,但既然朝鲁已经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夫妻夫妻,夫妇一体。她依然是有点怕的,尤其是男人将她完全罩住的时候,有一种小山压迫的紧张感。 可身体倒没有太多的不适…… 结束的时候,她气息不稳,脸颊也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桃子,而朝鲁更是,满头大汗,整个人窝在她的脖颈处不肯抬起来,呼吸渐平后阮玉觉得他实在太重了,伸手戳了戳人:“殿下,沐浴吧?” 朝鲁慢慢抬头,盯着她。 她的小嘴被自己吃得红彤彤的,诱人得很,朝鲁的确是怎么吃也吃不够。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没有舒缓,隔靴搔痒的感觉。 尤其是那处胀感不仅丝毫没减小,反而还越发叫嚣了起来。 对男人的这个反应,他一直都以为所有男人都一样解决,军中的那些糙汉子说,吃着小嘴不知多舒服,快咬死他了诸如此类…… 朝鲁盯着阮玉的嘴巴,声音嘶哑:“等会儿,再来一次。” 阮玉:“……” 朝鲁两三下扯了自己碍事的腰带,伸手,下一瞬又将阮玉的小腿曲了起来,上面略带几分凶地咬住了阮玉的唇。 “你得咬我。”他说。 阮玉:“?” 她压根还未反应过来,就继续被朝鲁啃了起来…… 这人,压根就是属狗的! 阮玉忽然觉得若是朝鲁能帮她,她是愿意真心实意和他过日子的。 朝鲁:“长安的消息打听起来不容易,但既然你开口了,我试试吧。” 阮玉是真的高兴了,直接坐直了身子,眼神都殷切了起来。 朝鲁放下啦筷子,觉得好笑:“这么关心,为何之前不问,也不与我主动说。” 阮玉低头:“我带着使命来的呐……哪敢开口……” “使命?”朝鲁笑了。 阮玉从浴房出来,就看见床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愣了一下,璇娘拖着衣裳走了进来…… “公主,大汗刚走……” 说起这个,他忿忿地盯着肠子,草原上新鲜蔬菜少得可怜,绿色菜叶子被碾成碎块的时候他快要心疼坏了,恨不得羊不会长肠子,鱼不会长鱼鳔。 这还没完呢,刮完后还得拿黑石头烧出来的黄烟熏烤,过朝中用柔软的指腹一点点揉挤,让羊肠维持在柔软但不过分干燥的朝度。 就这么一小节羊肠,花了他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刚刚才从晾架上取下来。 约略台极言羊肠的珍贵,在他看来折惕失既然费尽心思把人带回草原,他们两人早该在成婚的第一天滚在一起了,叫他做避孕的小兜子不过是达塞儿阏氏拖延上|床的借口。 他跟在折惕失身后打过三次仗,每次见到折惕失得空就朝南望去的神情时,他都会想起自己年轻时想要称雄一方的浩然意气和错失心爱之人的痛楚,不想胜似亲人的小辈重蹈他当初的覆辙,约略台打算直接把折惕失藏于内心的爱意抖个干净。 “层叠的绒毯遮不住他对你的真情,两副契合的身体不需要隔膜,多层东西一点也不爽,我十七的时,嗷!” 羞耻感来得轰轰烈烈,阮玉抄起手边的东西劈头盖脸往约略台脸上砸去,“你这个粗鄙的,的……” 她“的”了半天什么也没“的”出来,眼里盛满愤怒,伸腿蹬了一脚身旁来不及阻止约略台的人,对他憋出一句:“不堪入耳!” 约略台掏出掉在衣服里的果干放进嘴里,嚼了嚼觉得没什么滋味,拔开酒囊灌了一口,看着撒开腿跑走的小郡主说:“这就生气了?” 究竟哪里不堪入耳?比这更直白的话他们天天说,如果连这都不能接受,那么等达塞儿阏氏能听懂异族语的时候,恐怕每天会上演一场花容失色的有趣场面。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约略台转了转酒囊,转头问向抬靴欲跟上去的人。 朝鲁顿了顿,深灰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淡了几分,“快了。” “折惕失,年长者的经验不止在对付狼群时有用,无论草原还是中原的女人,都讨厌受到欺骗和隐瞒,你如果真的有信心能浇灭她的怒火,就尽情的去拖延吧。” 约略台似乎陷入了某些往事,难得用长辈的身份告诫朝鲁。 “我知道,”朝鲁脚尖微转,接着夺走羊肠和被约略台视若命根子的酒囊,“对达塞儿阏氏不敬,罚你三天不喝酒,扫十天羊圈。” 一个亲和的右贤王从来不会轻阮处罚下属,在他奉若珍宝的阏氏面前说错了话,必须给点惩戒。 毕竟这几天下来,某些本应脱口而出的句子他都思虑再三,唯恐给她留下粗俗鄙陋的印象,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他辛辛苦苦维持着的形象被约略台横劈一刀,又要重新哄人。 不顾约略台发出的哀鸣,朝鲁阔步搜寻着阮玉的身影。 暮秋的上午,微风柔软似棉,阳光给远处起伏的山峦镀上一层泛着金光的亮边,近处牛羊成群,毡帐外腾着一缕缕炊烟。 阮玉随意的走着,时不时弯腰拽两根草叶拿在手里摆弄,朝鲁给她编的蜻蜓已经在干燥的气候下缩成了浅黄色的一小团,被她收去了木头匣子里。 她回忆着朝鲁当日穿草引叶的步骤,一点点做出个……四不像。 “好难看。”阮玉自嘲了一句,看来她委实没有这方面的动手天赋。 把四不像随手扔到地上,阮玉又被远处挥着斧头忙活的一行人吸引住目光,她的长相与匈奴人迥然不同,即使没有靠近,很多双眼睛也在短时间内望了过来。 斫砍削木的匈奴人互相提醒,没多久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齐沉默地看向她。 阮玉谨慎退后两步,这几日的安逸和平和接受到的亲切善意让她忘记了自己在这里本就是异类,两族的世仇发展至今,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阮玉面色露出一丝尴尬:“知道了,随他去吧。” 璇娘和青果都很识趣,也不会再多问一句。 主仆三人心照不宣地都岔开了这个话题。 “公主,今天可要进宫?”朝鲁其实早已回来了。但今天,他径直去了书房。 找那册子,就花了不少时间。 他叮叮咚咚的翻,惹得阿福都奇怪了:“殿下找什么,奴才帮您一块找?” “去去去,你忙你的!” 朝鲁怎么可能让他人经手这东西,于是直接将阿福哄走了。 也不知道是为何,他觉得,今儿要是找不到这东西,他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 堂堂四殿下和一个急躁的孩子差不多,终于在一堆书卷底下翻了出来,朝鲁迫不及待就坐在了书案前,深吸一口气,借着烛火翻开了…… 这不看就罢了,一看,男人就像打开了新世界。 他一动不动在书案前坐了一个时辰,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朝鲁蓦地,口干舌燥起来。 阮玉想了想,道:“璇娘,你还是先去打听一下宫里的情况,如果哥哥特别忙,我还是不去打扰比较好。” 璇娘点头应是:“公主放心,我这就去。” 阮玉沉默了片刻,有些话,她也不知该不该说。 “大别吉觉得,大汗对您如何?” 古来有名的马不少,以颜色命名是常态,但那样又略显俗套了一些…… 想来想去,阮玉在纸上写了“骧武”二字—— “骧,马之低昂也”,这是朝鲁驯服的烈马,用这个字最合适不过。 阮玉将纸张叠了起来:“拿去吧。” 阿福毕恭毕敬接过:“还有一事,殿下没用午膳,奴才能不能……” 阮玉怔了怔,道:“你去送就是了。” 阿福:“好嘞!奴才告退。” 阮玉望着阿福的背影,总觉得今日的朝鲁有点奇奇怪怪的。 但她也没有多想,下午闲下来,她看着刚取来的纸笔,也转身去书房了。 她便就不应该心软! 朝鲁低低地笑,阮玉强撑着垮下脸。 “这一刀若是再往下几分,我瞧你就不会这么厚脸皮了。” 朝鲁伸手去将她拉出被窝,捧着她的脸细细看,红彤彤的和柿子差不多。 朝鲁忽然笑了,俯身就亲了上去,重重的亲,他可想太久了…… “要真是那样,玉玉肯定先舍不得。” 阮玉:“……” 第 108 章 108 阮玉第二天醒来,身边又是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朝鲁何时离开的。她愣了片刻,只觉得荒谬地很,脸颊红彤彤的,缓了缓才起了身。 早膳时,璇娘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察哈部落出手后,羌人几乎无处遁形。 同为偏远部落,朝鲁似乎很了解他们的心思,中原军队束手无策的情况,他却总是有办法抓住对方。 乾元帝和几个大将军都非常吃惊。 青果笑着道:“大汗还挺厉害呢,那些羌族人不知好歹背信弃义,这次也算遇到了对手!” 阮玉听说之后沉默了片刻,他是很厉害,但这厉害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阮玉:“璇娘,你晚上让小厨房做顿丰盛点的晚膳,炖个汤吧,补一点的……” 她说着,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睫,青果和璇娘对视了一眼,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公主放心。” 阮玉别扭地拿起筷子,咬了一口蒸饺。跑马场。 阿福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她总算是明白为何刚才朝鲁不帮她上药了,因为上了也白上,总是要洗掉的。 朝鲁又帮她捏了捏脚,阮玉真的没有什么感觉了,可男人偏不信。 忽然,蜻蜓点水的触感碰了上去,她哆嗦了一下。 分明很轻,但是她的反应却极大! 阮玉忽然就听到朝鲁的一声轻笑,很快很轻,但她就是听到了。 她将被褥掀过头顶,做一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再不肯理他。 那天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由下及上。 阮玉的一双手时而抓住被褥的边缘,时而抓了抓身下的软塌。 最后,又因呼吸不畅将被褥一下掀开,大口大口喘着气,脸颊酡红,汗水从额角滑下,像是雨后嫣红的牡丹。 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必然的痛苦。 但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难熬。 因为实在是太长了。 已经让她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 但后来的桩桩件件阮玉倒是记得清楚。 朝鲁的胳膊就在撑在她两侧,不管是阮玉左转还是右转,都能瞧见他晃晃悠悠的小臂,精瘦的小臂肌肉分明,还有青筋绷紧,没有一丝赘肉。 朝鲁身边,三个殿下都在,查尔最先看见阿福的身影,登时睁大了眼:“见鬼了,还真送来了。” 朝鲁立马回头,看清之后挑了挑眉。一整日的时间,阮玉都在努力练着。 基本没有太大的问题了,接着就祈祷当日的时候不出错。 快黄昏了,璇娘进来问:“可敦,现在可要备膳?” 阮玉看了眼外头:“殿下还没回吗?” “殿下刚才让阿福来传话说晚些归,说有事要先去书房。” 阮玉没有多想:“行,那先送来吧,你一会儿再帮我上上药,胳膊还是有点酸。” “是,奴婢这就去。” 直到天色彻底黑了,朝鲁都没回来,阮玉准备先睡了。 璇娘替她揉捏了一会儿肩膀,又涂了药。 “殿下这秘药似乎比普通的好,涂上很快就舒缓了?”璇娘问。 阮玉轻声道:“嗯,他说是大汗赐的。” 璇娘笑道:“殿下对姑娘还是很体贴的。” 阮玉也笑了笑,没有否认。 璇娘视线忽然落到了阮玉身上的一些红痕,想了想,还是问道:“可敦现在和殿下……可行了周公之礼?” 阮玉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但璇娘作为她最信任的人,阮玉并不会瞒着她,神色有些尴尬地答:“还没有。” 璇娘当真是惊愕了:“这是为何?” 她忽然蹲在阮玉脚边:“先前,殿下有些别扭,您身子又没养好。可现在奴婢瞧着您和殿下的关系比之前好了不少,怎么还没有成呢……” 阮玉轻咳了一声,到底没有把“他不会”三个字说出来,只道:“他……他的身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受不住……” 璇娘恍然大悟。 “是奴婢疏忽了!可敦稍等!” 璇娘转身出去了,很快去而复返。 手上多了个瓷盒。 阮玉见过,大婚夜的时候,不过没派上用场,很快就收下去了。 璇娘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些……圆筒状的油膏。 璇娘小声道:“姑娘初次肯定有些受不住的,这膏遇热即化,绝不会对您身体有影响,若是在中原,奴婢不会拿出来这东西,可奴婢瞧四殿下也……所以提前给姑娘说下,您可千万别想不开,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顺当才是紧要,免得到时候委屈受疼的可是自己……” 阮玉心乱如麻,脸颊又变成了红柿子:“嗯嗯嗯,知道了。” 她将璇娘带来的瓷盒放在了抽屉里,记住了位置。 璇娘笑着道:“诶,那奴婢告退,您早些歇了。” 巴雅尔和达慕都哈哈大笑:“四弟,可以啊。” 阿福笑着上前,声音洪亮:“殿下!这是四可敦送来的名字!这是午膳!” 朝鲁眉头抬了抬:“午膳?” 阿福:“可敦说您跑马辛苦!特意嘱咐奴才送来的!叮嘱您记得吃饭!” 其余三个台吉的眼神都十分惊奇稀奇,朝鲁随意哦了一声:“放下吧。” 他先打开了那张纸—— “骧武……” 达慕眼神一亮。 “好名字。” “‘骧’ 是马匹抬头奔跑的姿态,‘武’ 体现力量与气势,这名字很适合四弟的马!” 朝鲁眼神也亮了亮。 “凑合吧。” 下一瞬,他立刻吩咐阿福:“去告诉铁匠,铁蹄刻字“骧武”,马鞍也要。” 阿福立马笑着应下。 另外三人看破不说破:“哈哈,四弟得了个好名字,一道去吃酒!” 朝鲁摇头:“她送来了午膳,不好不用,大哥你们去就好了,下午我还想再练练跑马,不喝酒了。” 府帐内陆续都安静了下来,可大哈敦的帐中,此时还亮着微弱的灯。 伊敏已经和萨仁长谈了快一个时辰,乌娜都已然先回房。手中的羊肠冰凉柔滑,细腻软韧,起先阮玉还以为一根样式新颖的发带。 约略台话音刚落,阮玉就感觉它们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 她的脸爆红,急匆匆把东西抛开,“快拿走。” 轻飘飘的羊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差点落入滚热的肉粥之中,粗糙的手斜刺出,将东西截了下来。 约略台对别人帐里的事情并不关心,可折惕失是九死一生把他从巴诺干救回来的人,按照匈奴的律令,即使折惕失不在意,他仍固执的告诉自己他的命归折惕失所有。 从痊愈的那一刻起,他必须把折惕失的喜悦当作自己的喜悦,把他的忧愁视作自己的忧愁。 住在京城数年传递消息这样的任务在他看来微不足道,是折惕失体谅自己年岁渐长,特意让他远离战争,在京城那样的富庶之地修养身体。 两件事相加,他今天说什么也要让折惕失尝到灵肉贴合的美妙滋味。 黎妍好不容阮得到接近阮玉的机会,一大清早就来到帐外站着了。 有了那二十个士兵轮流值守,再也无人敢往她们这些大邺来的奴隶毡帐旁路过,纷纷避而远之。 其实她昨晚说了谎,匈奴的男人们虽然从不掩饰他们好奇的目光,常常对她们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细看,但根本没人钻进来乱摸。 朝鲁麾下,转日阙内治军严明,出征在外时向来禁止奸杀淫掠,被抓到不仅会被剁掉手指,受烙铁之刑,还要负责清理整整一年的羊屎牛粪。 喊完那一嗓子后,黎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和亲公主胆子大成这样,在人人茹毛饮血的地界,竟还敢背着服休单于偷情。 原先她的计划是趁着阮玉出门的时候,以匈奴男人试图强迫为由,让她把自己认下,作为贴身婢女带在身边,没想到昨晚跟在她身边的不是服休单于,而是另一个发丝微卷的异族男人! 他也许是服休单于派给阮玉的护卫,也有可能是一个大臣,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是和亲公主名正言顺的夫君。 那一刻当真惊险无比,被那个瘦瘪的黑脸男人抓住时,她差点以为要死在当场了。 黎妍紧盯阮玉数月,和亲队伍刚出发,她就有意无意的想接近这位和亲公主,谁知路上这段时日里,阮玉不是在抹着眼泪追思亡故的亲人,就是在神游天外,除非必要绝不多说半个字。 为此,她屡试不成,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终于在婚仪后的第二日抓住时机出声让她记住了自己,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现在,她的帐子离转日阙最中央的王帐不过百米,某些事做起来阮如反掌。 这样想着,黎妍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帐内 萨仁:“今日你也瞧见了,朝鲁非同往日了,我不得不提前打算啊。” 伊敏叹气:“姐姐的想法我都懂,朝鲁的新妇的确不是个软柿子,但是老姐姐,现在真的到了非要冒险的地步不可了吗?” 萨仁抿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如果可以,那一年他本来就应……” 萨仁想到当年的场景,捏了捏掌心:“大汗将朝鲁放逐三年,打消我的警惕,可现在看来,我根本就不懂他的打算,我根本就不懂我的丈夫……能指望什么呢?” 伊敏沉默了下去:“我也本以为,大汗早就不在乎那个女人了,可没想到,今年……老姐姐,我明白了,达慕是我的女婿,我会帮你的。” 萨仁面色一松,“乌娜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嗯。”伊敏眯起眼,“我已经想好了,让谁去办这件事。” 萨仁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还有一件事,图灵那孩子……今日怎么没见到?” 伊敏笑了,笑得很灿烂:“图灵啊……可真是个很乖的孩子,非常听我的话,你放心好了,这三年,他在喀尔,要什么给什么,我是真心将他当自己的孩子在疼爱啊。” 萨仁拍了拍她的手:“妹妹,若没有你,我当真不知道该如何了。” 伊敏微微一笑:“我就乌娜这么一个女儿,一家人,无需这般客气。” “怎么不可能。”朝鲁想到那些暗报,气得牙根痒痒。 看着阮玉,忽然有些委屈。 “都是你,现在还不肯给我名分,外面的人都瞎猜忌。” 阮玉:“……” 第 109 章 109 朝鲁虽然口无遮拦,但一点不耽误他吃饭,哼哧哼哧一桌子的吃食最后全都进了他的肚子,还尤嫌不够。 阮玉见他应该是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计较了:“……不够再让厨房给你煮一碗。” “不了,吃多了又跑不动了。”朝鲁摸了摸肚皮。 说完朝鲁就站起身,阮玉问:“现在就走吗?” “你想我陪你?” 大汗下令,彻查此事。 连带着先前所有草原上被蛊毒巫毒残害的事情,一并彻查! 不止这些,包括萨仁的死,大汗也翻到了明面上来。 一时间,察哈部落所有人心绪重重。 这半年多,草原也太不平静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汗今晚喝了大醉,明明后面也没有要宴请的客人了,但谁也拦不住。 自顾自地喝。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许久。 他终于放下了侧帘,闭眸平复心绪。 身边的侍卫此时悄然上前,低声道:“殿下,杨虎将军醒了。” 陈王这才睁开眼眸:“晚上安排一下,本王有事要问他。” “是。” 娜仁也懒得劝了,她心中也正是烦闷。 第二次攻打敖汉,主将没有朝鲁,但也没有她儿。 她原本想趁着此战帮查尔竖立威严的想法算是彻底破灭。 那她的大哈敦之位…… 幽婆婆小声道:“依奴婢看,这些事情的根本缘由还是中原那位夫人,她在,就随时是一根刺。” “你说的倒轻松,阿姐先前就拿她没任何办法,现在朝鲁地位也越来越起来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正是娜仁烦闷的点。次日一早。 金帐的气氛便相当严肃。 黑石似乎对呼日勒迟迟查不出凶手一事非常不满,但萨仁的尸体已经验过。 的确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呼日勒垂眸:“本汗的妻子故去,本汗也很遗憾,但是事已至此,还是让萨仁入土为安吧。” 黑石沉着脸:“敖汉出兵,我们也是时候商议一下后面的事情。请问大汗,欲派哪个台吉出征?” 呼日勒:“论武艺,当属我的四子朝鲁,最是出色。” 人群中朝鲁一言不发,但身姿挺拔。 黑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殿下为何不可?” 呼日勒:“达慕最近状态不佳,本汗封为副将。” 黑石站起身来道:“四殿下,武艺是好,但年轻气盛,还需磨炼,我提议,让三台吉查尔担任主将,达慕朝鲁还有我孙儿特木尔一道!” “查尔?” “不是吧,三殿下?” 金帐内瞬间叽叽喳喳吵闹起来,大家左一言右一语。 呼日勒脸色微微一变:“查尔?黑石首领,查尔能言善辩,可这打仗一事?怕是……” “主将并不一定要真刀真枪上场,但一定要,足智多谋。大汗,我克烈部此番出战五千铁骑,只听查尔派遣。” 察哈部落人人脸色突变,这…… 有人看出了一点端倪,最终将目光定在查尔身上。 竟然是他…… 几位台吉此时都一言不发,朝鲁也不争辩,一切都在等着呼日勒定夺。 呼日勒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此事,待本汗商议后再定。” 黑石点头:“可以,但二殿下已伤,敖汉此刻虎视眈眈,随时出兵,我是真心奉劝大汗,早日定夺。” “还是先联系一下祖父,这几日务必要让大汗,将大哈敦人选定下来。” “诶,今年的那达慕快到了,大哈敦必须要出面操持,您放心好了。” 而李素大夫最终的结论是——三可敦应该是很早之前就被下毒了,这个胎儿,自打怀上就不是个正常胎。 娜仁听说之后,几近崩溃,又主动请李素大夫为查尔诊治。 得出的结论也是一样的。与此同时,裴度其实也在帐中收到了父亲的信。 他遣散了周围小厮,默默打开。 两人几乎是同时中毒。可就在这时候,朝鲁手下的一小兵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从背后偷袭朝鲁。 朝鲁闷哼一声,不可置信的回头。 那小兵自己也是个怂的,举枪猛然刺过去的时候还刺歪了,但道尔瞅准时机,立刻挥刀过来,朝鲁抬起胳膊挡,胳膊登时血流如注。 “朝鲁,你自己的人出了个叛徒啊!”道尔哈哈大笑,那小兵瑟瑟发抖缩在一旁,看都不敢看一眼,朝鲁已被道尔逼至山崖,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便直接掉落下去。 哈斯见状冲了过来:“殿下!” 他气得发疯,道尔乘胜追击派人下山去抓朝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又立刻转而攻击哈斯,势有今日将他们剿灭的打算。 却不料此时图灵赶了过来,助了哈斯一臂之力。 但朝鲁……从山崖跌落之后,迟迟都没有音讯。 此毒阴狠,在男子的身上大概是情欲不受控,容易暴/.精而亡,在女子身上则是元阴破损,大概……很难再有后代。 但下毒的人可能技法还不熟练,或者配比有误,以至玉珠还是怀上了。 可没曾想…… 娜仁听说之后,一口咬定是秋夫人下毒,要求大汗彻查。 气得呼日勒将其骂了一顿。 “她懂什么?!娜仁,你若是再胡乱攀咬,就回自己府帐呆着去!” “大汗!您再偏心她,也不能偏心到这个份上!” 呼日勒让人送娜仁回去了,心中烦闷。 转头,呼日勒召李素来问:“可能顺藤摸瓜查到下毒之人?” 李素看了眼陈王,陈王点了点头。回忆到这里,秋夫人浓浓叹了口气。 “世间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我早已认命,北上路上,我与母亲只求活命,平安抵达遂州,可我却不曾想,他竟违抗家令,一路寻我至遂州。” 阮玉心中震撼不已:“王爷找到您了?” 秋夫人泪眼婆娑:“就差一点,我与他失之交臂。那年,草原与中原边境频频摩擦,灵州、凉州、遂州都好不到哪里去,我一面要躲着朝廷的追查,一面还要防着草原上的交战,可惜母亲那时候也病重,我只能扮做男装,艰难度日…… 后来,我先遇到了大汗……” 那年的呼日勒也早已显出未来草原霸主的强势,一路打得不少部落落花流水。 阮玉听到这,几乎已经可以明白。 英雄救美,在大汗心中,那年的婆母也一定惊艳到他了。 “那……母亲是没有在遂州遇到王爷吗,为何……和大汗回了草原?” 秋夫人提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阮玉心里一咯噔,连忙上前宽慰,也不再多问。 “终究……是我连累了他……是我连累…… 他才不过二十岁,前途一片大好,却因为我在遂州和大汗大打出手,他隐瞒身份想救我离开,却被草原人打伤了腿……都是我……” 阮玉眼睛也红了,似是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她也忍不住将婆母轻轻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都过去了……过去了母亲……” “我试试吧,大汗,这种毒我之前也没见过,像极了半吊子出家的人混合了各种毒药制成,可以说,是个天才,但是又不成系统,总是没轻没重的。大汗可以想想,草原上有没有这样的人。” 陈王余光看了眼呼日勒,他摇了摇头。 “本汗毫无头绪。”查尔主将之位被撤。 即刻!朝鲁在案前坐了半日。 帐外全是杀杀杀的练武声。 他拿着信又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 玉玉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快背下了,这才慢腾腾地拿起了纸笔。 朝鲁没什么特别好的文采,写了几句之后十分不满意,将那纸又揉了扔掉了。 思来想去,朝鲁终于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他咧嘴笑了,开始提笔。 虽说临时换帅是大忌,但此番丑事实在是闻所未闻,加之大汗亲征。 这个本就没什么用处的三殿下很快就被人抛之脑后。 帐中开始计划下一次作战,而娜仁和秋夫人都临时住在了帐中。 “婆母……杨虎将军那边……”等阮玉和阿姐逛累了才慢慢走了回去。 海拉和巴图走了,杨充还尽责地护送阮玉。 阮玉忽然回头问他:“此番上战场,你不去,可后悔?” 杨充摇头:“殿下说了,我有更重要的任务。” 阮玉笑了笑:“还有一事,我若是给朝鲁写信,大概多久能送到?” “十日左右。” “确认可以送到吗?” 杨充笑了笑:“可敦的信,应该没问题。” 阮玉想了想,心中也高兴起来。 晚膳时分,海拉先去了婆母那边。 秋夫人也正在练字。 看见女儿,她微笑问道:“今天和安安出去玩了?” “对,我们去逛了逛,她要选一些绣娘,然后又遇到了裴大人,去了耕地那边。” “耧车的事情我听说了,安安花了心思。” “是啊,那位裴大人倒是人也不错,听说这次要在草原待一个多月。不过,我好像还听到了中原的一些消息……” 秋夫人抬起笔继续练字:“什么消息?” 海拉想了想,“具体的……我没听清楚,就听到了要打仗了,什么王起兵谋逆了。” 秋夫人笔尖一顿,慢慢抬头。 “谋逆?” 海拉拍了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那个陈王!叫陈王,幽州那个!” “啪——” 秋夫人的笔尖猛然偏开,笔杆微微变形,一笔不受控制的笔画将这幅字瞬间全毁了。 海拉睁大了眼:“母亲,您怎么了?” 秋夫人手在颤抖,声音也跟着抖了:“海拉……你再说一遍……谁,谁起兵谋逆?” “母亲……”海拉有点担忧地看着她。 秋夫人慢慢放下了笔,闭上了眼。 “海拉,你先出去。” 阮玉其实心中最牵挂的还是朝鲁。 秋夫人坐在案前,头微微发胀。 “再等等……看今晚如何……娜仁现在肯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谨慎为好。” 刚才娜仁的眼神的确可怕,阮玉抿抿唇:“这是查尔自己所为。” 秋夫人的确没有命杨虎这么做,应该是。 现在就看何时能与杨虎见上一面,就什么都清楚了。 李素:“我倒是可以放出一些东西去寻,但寻到了什么或者寻不到,大汗要有心里准备。” “嗯,有劳了。” 李素:“那老夫告退。” 帐内又只剩呼日勒和陈王两人,呼日勒:“此番本汗欠你一个人情。” “大汗言重了。” “陈王,本汗与你是老相识了,你此番前来,到底所为何?” 陈王:“大汗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吧,我们的事,可以后面坐下来慢慢谈。” 朝鲁其实也收着,但因为实在是太久了,一开始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额角沁出汗珠,眼神也一直盯着身下的人。 再确认她没有什么难受适应之后,朝鲁才慢慢放心了下来。 他低头去咬她的耳朵,细细密密地亲吻。 “真乖……” 来长安之前,他也一直担心她的身体。 现在看来,是真的好起来了。【`xs.c`o`m 网】 【正文完】 第 110 章 【正文完】 陈王在这一晚和朝鲁的谈话成了两个人的秘密,无论阮玉事后怎么问,两人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都不肯告诉她。 阮玉后面也生气了,不说就不说,她也懒得问了。 春天来了,阳光终于和煦。 脱掉厚厚的冬装,出来踏青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朝鲁已经到长安快两月,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都处理完了。 姜氏最近心情又惆怅起来,主动提出要和女儿去踏青。 阮玉欣然接受。 陈王知道这件事之后,也提出要同行,阮玉自然道好。 最近天气很好,地点就选到了城郊的燕乐山,上面有个香火很旺的寺庙,正好可以去祈福。 一大清早,全家就一道出发了。 宫里,乾元帝本来也是想来的。但是如今他身份完全不同,自然不能如此随意,只好拨了几百个禁军一路护卫。 阮玉和姜氏同乘一辆马车,姜子宴已经可以骑马了,再也不愿坐马车,就喜欢在外面跑。 姜氏瞧着道:“你阿弟最近越来越野了,我着实有些担心。”子时。 朝鲁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府帐。 阮玉还没睡。 他苦笑一声,道:“忽然有点怀念从前了怎么回事。” 他先前还抱怨父汗不重视他。 老天爷,现在如果谁能帮他处理这些烂事,他只想和玉玉单独待在帐中。 阮玉笑了笑:“说什么傻话,你饿了吧,我炖了汤,喝了再睡。” 朝鲁笑着嗯了一声。大汗决定对敖汉追击,图灵和达慕领兵,其余人,在一日之后返回了察哈部落。 海拉早早就等在了草原上,看见朝鲁一行出现后激动地跑了过去,布赫也是。 “舅舅!舅母!”道尔再次撤军,图灵众人返回营地。 偷袭朝鲁那小厮已经被抓住了,可惜道尔放了暗箭,人还没醒。 哈斯气得要死:“真想一刀砍下他的头来!” 图灵:“先别冲动,留着审问一番再说。” 查尔和达慕赶了过来,听闻朝鲁失踪,大家面色都不好看:“如今怎么办,可要立刻去信给父汗?” “嗯,这不是小事,我已派了数十上百人搜山,也等等结果。” 这件事意味着军中可能出了叛徒,当然不是小事。达慕和查尔立刻严查审问了一番,但是并未发现任何端倪。 “这人,是和朝鲁有私仇吗?”达慕忽然问了一句。 哈斯:“啥?!怎么可能!一个小卒子,见都没见过!”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图灵。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查尔,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晚,整个军营的士气有点低迷。 阮玉和秋夫人乘车,朝鲁骑马,看见小外甥,虽单手还伤着,倒是一把就将布赫提了起来。 “舅舅!你受伤了!” 朝鲁出征的这几个月,也把小布赫担心坏了,红着眼眼泪巴巴的。 队伍已经慢慢停下来,阮玉和秋夫人也一道下了马车。 “母亲!”海拉也急忙快步上前,可见她最近也是担心坏了。 秋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没事海拉,我们都回来了。” 大汗的车驾在前面,娜仁紧随其后,海拉看见娜仁的时候还狠狠瞪了她一眼,而陈王的车马,也从不远处慢慢驶了过来。 朝鲁单手抱着布赫,海拉连忙接过儿子:“布赫乖,你舅舅受伤了,来阿妈这。” 布赫乖乖点头。 朝鲁:“我可算也能轻松几日了,阿姐,回去说吧,外面风大。” 海拉笑着点头,但又看了眼阮玉:“其实我和母亲看见你平安无事就好了,一会儿你先回去多陪陪安安,她才是为你操碎了心。” 阮玉脸微微一红,“阿姐,你……” “我可没说错呀,朝鲁你说对不对。” 朝鲁点头笑道:“阿姐说的永远都没错。” 说着,还拉住了阮玉的手。 阮玉抿唇,倒是也没挣开。 不远处,陈王的车马也停了下来,他慢慢掀开了侧帘。 “那是何人?” 身边的长随也看了一眼,微笑道:“回王爷,那应该是草原的大别吉和小殿下。另外四殿下身边的应该就是四可敦了。” 大别吉…… 陈王的视线定在了不远处的几个身影身上。 “一晃多年,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长随显然跟了陈王多年,也知道一些往事,此时垂下了眼眸不语。 而陈王的视线,隔着辽阔的草原,终于再一次定在了那一道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久久不曾离去。 汤是阮玉自己熬的,这会儿还煨着。 朝鲁:“你也喝点。” “好。”“四哥,你怎么不怪我?” 图灵终于问了出来。 朝鲁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没对我怎么样,没对我家人怎么样,怪你作甚。” 图灵垂下眼:“但我所作所为,也的确连累了你们。” 朝鲁:“没有你,萨仁和娜仁也会变着法的来害我们,我那次在灵州解毒,是你中途出手的吧?还有玉玉那次被蛇蛊攻击。” 图灵没说话了。 朝鲁望着这个快和他一样高的少年,道:“其实我能理解,如果我的母亲,阿姐出了这样的事,我可能会比你更疯。” 图灵终于有所触动,眼眶也红了。 朝鲁:“不论如何,都过去了。回去也好,远离纷争。” 图灵望了他好一会儿,微微一笑:“谢谢四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你背着我和哥哥的样子……” “哈哈,是,你小子现在也大了,我可背不动了。” 图灵:“四哥也是顶天立地了,以后察哈部落交给四哥,我们都很欣慰。” 朝鲁神色淡了淡:“再说吧。” 他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宝音,如今的宝音和一个小孩一样,遥遥看着图灵,视线全在他的神色。 有时候又看看天看看地,不知道嘴里嘟囔着什么。 朝鲁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六弟,保重。” “四哥也是,保重。” 下午阮玉煲这汤的时候还觉得挺香,可不知道为什么…… 这会儿她再喝时,忽然,胃中一片翻江倒海—— 她眉头皱起,一时没有忍住,全部哗哗啦啦吐了出来。 朝鲁吓了一大跳! “玉玉?!” 阮玉手中的碗筷也忽然拿不住了似的,无力垂下。 脸色也变得惨白。 朝鲁脸色大变! “玉玉?!牧医!传牧医!” 阮玉:“没什么,他要是真喜欢学武,就走这条路,不喜欢的就不勉强他。” “这我也知道,就是烦得很,成日都要耍刀弄枪,不安生,对了,还念叨着要和大汗比拼。” 阮玉是半个时辰前醒的。 非徐重强硬唤醒,而是解毒的确进行到一半无法继续,停了药,人自然就苏醒了。 阮玉脸色有点白,身体也很是孱弱,醒来时,陈王、海拉和秋夫人都在一旁守着。 “安安,你感觉如何……?” 阮玉:“我……这是……” 上次灵州中毒,为了照顾阮玉的心态,朝鲁和裴度都隐瞒了要找至亲之人的事情,只道是毒能解,按时服药即可。 可如今…… “安安,别担心,你是灵州那次的毒发了,会好的……”秋夫人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 阮玉却清楚地瞧见了婆母赤红的眼。 “母亲……” “阿姐……”“这个陈王,还真是有意思。”朝鲁在饭桌上说着说着,竟将他刚才和陈王的对话和盘托出了。 海拉也在笑。 但阮玉却关注着婆母的神色,拼命给朝鲁使眼色。 可惜朝鲁没看出来。 海拉:“其实我今天也听下面的人说了。” 朝鲁:“说什么?” “就说这位陈王殿下啊,我听说他好像是一辈子没娶妻。” “没娶妻?那到底怎么有儿子的。” “好像是陈王二十多岁的时候,家族看不下去了,用了些手段,在表亲里面选了位小姐送过去了……” 海拉说的很是隐晦,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朝鲁:“然后呢?” “听说……是难产的时候就故去了……后来陈王还是给了王妃的位份,但人都没了,要位份做什么呢……” 阮玉担忧地看向婆母。 秋夫人似乎怔了怔,指尖有点颤抖。 但很快,就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起伏,微笑问道:“那王爷没说,他什么时候离开?” “还没有,不过预计也快了吧。他来,无非就是和父汗谈合作,现在两面达成了共识,他应该要回中原主持大局。” 秋夫人点了点头。 朝鲁好像还对陈王的私事感兴趣,不过阮玉忽然伸手,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 朝鲁疼的嘶了一声:“玉玉?” “吃你的饭。”朝鲁是下午赶回来的,闻言第一时间就回了府帐。 听说娜仁发疯污蔑一事,气不打一处来,本想出去找人理论,被阮玉拦住了。 “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别冲动了,她就是疯了,乱咬人。” 朝鲁皱着眉:“父汗怎么说。” 阮玉叹道:“现在草原上都乱成了一锅粥了,父汗自然是下令彻查。” “能查到吗?” 此事,阮玉回来也一直在想。 是太乱了。 先前萨仁一直在明面上,萨仁故去之后,娜仁又跑了出来。 “现在看来,娜仁一直在萨仁背后做了不少恶事,萨仁死后,她觉得大殿下二殿下都不再是威胁,急于扶持查尔上位,又对你下手,可现在忽然知道,竟然有人一早在布置一盘更大的棋局,如何不崩溃?” 朝鲁:“是谁?” 他也一直,都想知道这件事。 阮玉:“如今跳出来看,倒是的的确确到处都有破绽,或许那人就一直在暗处,一直看着我们斗来斗去的。 今天李素大夫说……玉珠和查尔是一起中毒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朝鲁,走,去找母亲!” 朝鲁被她拉住,两人急急匆匆就往秋夫人的帐中赶去。 到的时候,秋夫人正在见杨虎。 见到他们,秋夫人才回过神来。 “来了?” 朝鲁:“母亲,杨伯伯……” “嗯,你杨伯伯和我正在说一些事情,正好你来了,听听吧。” 阮玉给他夹了一块肉,堵住了朝鲁的嘴。 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垂下了眼眸。 “你们告诉我实话吧。”“你说什么?” 秋夫人在帐中,听了面前婢女的话,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话是阮玉问的。 “回夫人、可敦,四殿下在陈王之手,陈王想与大汗面谈。” 阮玉也十分吃惊:“陈、陈王来了草原?” “是。” 阮玉立刻转身去看婆母,秋夫人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阮玉道:“你先退下,再有消息即刻来报。” “是。” 阮玉遣退了帐中所有人,而后走到婆母身边,“母亲……” 秋夫人眼眶蓦然红了。 “他怎么会来呢……他怎么……” 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儿媳面前失了态,秋夫人抬头看了眼阮玉,接过了她递来的帕子。 “安安,让你看笑话了……” 阮玉轻声道:“怎么,母亲,我们是一家人。” 秋夫人叹气:“想必那次我和朝鲁说过我的身世,你也知道了,其实陈王,的确是母亲的旧相识了……” 她擦了擦泪,似陷入了回忆。 “先帝在时,陈王府曾经辉煌无比,我幼年在京中长大,我的外祖父与那时候的老王爷更是挚友,两家来往甚密……” 海拉:“不,安安,你别多想……”娜仁此时也十分不好受。 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在这时候做出这样荒谬的事情。 所以即便此时人人唾弃,她也守在查尔身旁。 “查到了吗?” 幽婆婆诊脉,摇头:“查不出什么端倪?” 娜仁大声喊道:“怎么可能!一定是那毒妇下药!” 她真是低估了那个中原女人,竟然防了一手。 她对朝鲁下手,她便立刻反伤她儿! 好好好,既然已翻到了明牌,她也不打算再忍…… “阿妈……”查尔忽然睁开眼。 “儿,阿妈在……”娜仁立刻走了过去。 查尔双眼外凸,眼底腥红。 “儿子难受……你替儿子找个女子来……” 娜仁一愣,慢慢后退。 “阿妈……” 娜仁心如死灰。 或许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儿,废了。 海拉话还没说完,陈王忽然道:“二位,我能否和安安谈谈?” 秋夫人和海拉对视一眼,秋夫人道:“海拉,我们先出去。” 阮玉眼中,露出一丝不解来。 次日一早。大汗真的亲征了。 察哈部落的速度很快,一路赶至前线,不过才花了六个时辰不到。 娜仁同车,脸色阴沉。 秋夫人阮玉同车,紧跟其后。 各有各的心思,草原上只听得到哒哒哒的马蹄声。 可汗大驾抵达军营时,达慕带兵前来迎接:“儿子见过父汗!” 呼日勒下马,上前扶了他一把。 “辛苦了我儿。”步入七月,敖汉和察哈部落的战事进入胶着。 敖汉的道尔的确是名大将! 朝鲁与他交手两次,皆没讨到什么好处,第二次的时候,还差点儿受伤。 敖汉已经输了两场战事,亟需一场胜仗来快速稳定军心。 所以这次,敖汉直接派出两元猛将,夜袭察哈。 双方深夜交战,打的不知东西。 他四下看了几眼:“其余人呢?” 娜仁、秋夫人等人也下了马车。 达慕垂下眼眸, “回父汗,六弟昨晚继续带人在大面积搜山,找寻四弟下落,至于三弟……” 他忽然抬眸意味深长地看眼娜仁。 娜仁目露不解。 呼日勒亦是:“查尔人呢?” 达慕低眉不语。 朝鲁下意识朝身边探去,哪里还有人影。 他猛然睁开眼,接着就立马坐起身来! “玉玉!” 若大的屋里,空无一人,东西基本都空了。 “玉玉呢!” 朝鲁冷汗直冒,鞋都顾不得穿就跑了出去。 不仅是屋子,整个长公主府都空空如也! 朝鲁几近崩溃:“玉玉!” 哈斯跑了进来:“大汗,你怎么喝酒误事啊!” “到底什么情况!” “长公主已经走了,就留了这封信。” 朝鲁:“……” “大汗啊,您快走吧,长公主的仪仗都出城了,车马都走了,您恐怕得骑马去追!要不是属下惦记你也跟着走了……杨充那小子就是……您看出了吧,还是我好吧?” 哈斯念念叨叨的话还没说完,朝鲁猛然抢过那信看了起来。 【大汗豪饮,想必惦记长安佳酿,不如在长安再小住一月,我先走一步。】 朝鲁磨了磨牙根:“备马!” 哈斯:“大汗等等我,至少洗漱一番吧?” 朝鲁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再不骑马去追,媳妇就又又又跑了! 【正文完】【`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