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只是个普通食修》
1. 拜师?才不。
谢言星再度睁眼的时候,刺痛的余韵尚未散去。她身形一颤,手向前撑去,倚住了一方石台。
“天生剑骨,是个好苗子。拜我门下,随我习剑,如何?”
过于熟悉的言语传入耳中,谢言星浑身一僵,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手摸上自己后脖颈。
还好,暂时还完好无损。
远方石台上,那个传音过来的身影身着一袭白衣,宽袍缓袖,与方才的梦里一模一样。
谢言星清楚地知道,这位是是东澜仙宗剑尊,当世第一人。
谢言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广场。
就在方才,她站上拜师大典广场后,莫名其妙闭上了眼,做了一个预知梦。
梦里,她测出来天生剑骨,剑尊当场收她为徒。
师尊常年没什么表情,但教的剑诀高深。她勤勤恳恳练剑,以为自己运气好,遇上了个好师尊。又想着没什么能回报师尊的,厨艺有些天赋,偶尔也就下厨做点灵膳给师尊尝。
结果梦里光阴飞速流转,大小事一闪而过。
一转十年后,大雪夜,她端了碗面送给剑尊。
剑尊剑尖轻动,剜出了她剑骨。
“这小弟子怕不是高兴地快傻了?剑尊收徒能半天没反应。”
“她就不怕剑尊……”
“得了吧,那可是天生剑骨!生下来就是能进上三门练剑的好苗子,哪像我们,就是个去下九门当杂修的命。”
零零碎碎的声音唤回谢言星的神智。
她又不傻,既然每一句话与梦里都对的上,还当梦是假的、继续拜师剑尊,那不是自己送上门去找死。
剜剑骨不管是真是假,又冷又痛,她死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谢言星按了按脖子,抬眼望向高台。
借其他长老的名义,先推拒剑尊收徒?
只怕那群长老会忙不迭拒绝。
谢言星目光掠过长老席上一张张或威严或淡漠的熟悉面孔,心底飞快地否决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直到与一双看上去恍若带笑的眼睛对视,她下意识停下目光,喜意涌上心头。
那人黑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末端用粉色发带松松垮垮缠了个圈,一双潋滟桃花眸,衬上常年病弱导致的相较常人偏白的肤色,可以说是人见到都会停步多看两眼的绝色。
他远远坐在长老扎堆的高台的另一侧,与其余人间均余出了一截空地。
先天不能修练的小师叔,苏昭辞。
梦里,小师叔深居简出,只有零零散散几回大事件里,曾看见过几回。
每一回小师叔出场,都是仙姿卓然,淡定坦然,其余那些长老甚至剑尊都没落过他面子。
放在修为为尊的修仙界,没半点修为的小师叔竟然没人敢得罪,堪称奇迹。
是个好挡箭牌!
不好意思了,借我一用!
谢言星一掐自己大腿,满眼泪光,声音诚挚,一副极舍不得的样子,回道:“能得剑尊青睐,弟子三生有幸,可,可是…”
“弟子三年前,在外门曾遇小师叔,惊鸿一瞥,再难忘却。”谢言星羞赧,“后来听闻小师叔先天体弱,唯有灵膳食疗之法能调解一二,便决定了,要学灵膳、当食修。”
全场哗然。外围的弟子齐齐扭头向苏昭辞看去,高台的长老们藏的好一些,一般是微微偏头。
第一个出声反驳的竟然是五味峰峰主安学海。矮矮胖胖、把心宽体胖挂在嘴边的“剑宗第一厨子”急得擦汗:“若对食修有兴趣,大可平日里来五味峰,我定倾囊相授啊。只是这拜入五味峰……”
谢言星眼神坚定,手在胸前握拳:“长老不必劝我了!食修之道博大精深,岂能兼修?成为食修是我的梦想!”
安学海张了张嘴,还想再说。
肩被后面的人轻拍,安学海收住了声。
苏昭辞走到谢言星面前,微微俯下身盯着谢言星的眼睛。他有一双似桃花般的眼睛,总是带笑,显得温柔。
谢言星手轻轻搓了搓,热意漫上耳垂,不由自主有些局促。
长发美人眸光涟涟,病弱发白的面色更增三分我见犹怜。
虽说紧张,实际上装出“少女怀春”并不难,看着小师叔那张脸,痴情这个理由确实很站得住脚。
而且,若是小师叔严词拒绝,正好可以演一出“痴情弟子因被心上人拒绝一蹶不振”的戏码,五味峰不接,有的是更偏远的地方让杂修弟子做活。
只要能远离上三门那堆长老,远离剑尊,梦里的故事就必不会再现。
“若是因我缘故,耽误先天剑骨的弟子修行,那就是我的不对了。”说着,苏昭辞眼睛里忽然飘出一丝伤感,配上几声轻咳,“我不能修行,可不好这样耽误人家。”
果然。
谢言星眼里涌起一片水光。
未待她伤心欲绝声音凄切,苏昭辞按了按眉稍,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
“只是小小年纪,恐怕当众说这种话易伤了心。既然与我有关,便与我有了因果……”苏昭辞那双桃花眼愈发温柔多情,“我看不若这样。”
“她来后山随我修行。左右我也不能修仙,按我这师叔的份例,支撑个弟子修行还是足够的。”苏昭辞转头看着谢言星,微微一笑,“待师侄另有想法了,也不算耽误,可好?”
听着是柔情万分、思量周全,不远处那些弟子里已遥遥有人扼腕没有早学谢言星。
“呜呜呜不愧是小师叔。”
“小师叔真乃白月光…世上竟然有这种人!”
可惜谢言星离得近,看的明明白白,什么柔情伤感皆是装出来的皮,苏昭辞端着一副如山间月的无害模样,眼睛里却完全是戏谑和寻开心。
后山,上三门三座山峰拱立处。但凡要前往东澜剑宗的山门,必然经过剑尊所在。
住在后山,和时时刻刻被那帮长老监视着有什么区别?!
可惜苏昭辞那理由编的实在尽善尽美,谢言星找不出能借力逃避的缺口。
她咬牙假笑:“小师叔如天上月,弟子实在不敢打扰……”
“偌大后山,谈不上打扰。”苏昭辞气定神闲,还有余力轻咳两声,匀出一点病弱送给远处那些长老瞧,“原先剑尊还提起要安排个弟子帮我照料后山,在我身体不好时也有人相帮,这下可是巧了。”
“如此巧合,恐怕是天道因果。天道不可违啊,是吧,剑尊师兄?”
苏昭辞笑着询问,话语却绵里藏针。
剑尊未开口,与苏昭辞遥遥相望。
剑尊离的太远,神情半点看不出,小师叔状若轻松写意,实则手臂收在身后,肩膀紧绷。
良久,剑尊定音:“那就这样。”
后山。
说的好听是上三门拱卫之处,草木掩映,一片自然原生;实际上就是人迹罕至,怪石嶙峋,分外野生,像样的亭台楼阁都没有,更不用提练剑台之类的修炼之处。
谢言星停步在唯一一座尚算完备的建筑前。
屋门从内拉开,小师叔倚在一侧门栏上,屋侧桃花树飘飘摇摇落下一瓣花,停在他肩上,衬得他过分素淡的面容有了些活气。
“小师叔。”谢言星顶着苏昭辞的目光,向前推开未被挡住的另一侧门栏,“我看这住处颇宽敞,既然安排我照料您,不如匀我一间可好?”
苏昭辞手一伸,拦在谢言星身前,嘴角弯起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声音温和:“师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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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而你先天剑骨还对我有意,并非我不愿腾出屋子给你,这实在是不妥。”
他轻蹙眉头,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恰到好处地蒙上一层淡淡的愁雾。
但对上谢言星坦荡的眼神,他目光下意识地从她脸上滑开。
他眼帘一垂,长睫如蝶翼般扇动了两下,视线无处安放,意外对上自己抵在门栏上逐渐用力到发白的指尖。
“……师侄自便。”他几乎是仓促地转身进屋,衣袂带起一阵慌乱的风。
木门被急急地带上,只留给了谢言星一道门缝。
谢言星不明所以,眼疾手快地撑住门缝,对着已看不见的背影急道:“小师叔,天道因果不可违啊,我觉得我住的离你那么远不利于我道心圆融……”
屋内响起一声竭力压抑仍撕心裂肺的闷哼。
谢言星下意识用力一推门。
门吱呀一声,向内敞开。
方才还闲散地倚靠在门上的苏昭辞一只手撑在桌边,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捂着嘴,血仍止不住地从指缝滴落。
猩红的血线滴落在玄黑的衣襟上,像融化的墨点,被黑色吞噬、掩盖,只有走近了才隐约能看见血滴落下的暗渍。
他似乎想强行压下这阵翻涌,但却换来了更凶猛的呛咳,本就苍白的脸血色尽褪。
谢言星忙上去扶他坐下,摸出腰间通讯符便施法想通知医修。
苏昭辞按住了她的手,背过身去。
他并未立即回头,只听得一阵呛咳与衣料摩擦声。过了半晌,才缓缓转过身来。
转回身时,他面上刺目的血迹已消失干净,只余下了几道用力擦拭后的红痕,再过分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手中紧握着一方丝帕,边缘已染上了猩红,被他迅速而不自然地拢入袖中。
谢言星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小师叔“无法修炼”究竟是什么意思。
凡人啊,连清洁咒都用不了。
怪可怜。
简单的清洁咒在外门时就教过,谢言星从脑海里翻了半天想起来,抬手捏了个诀,给小师叔周身血迹清理得干干净净。
苏昭辞抬起眼,与谢言星对视的眼睛仍是那样黑而深邃,试图维持着平日的温和,但此时却蒙上了一层虚弱的薄雾,清晰地映出强撑的痕迹。
他此时的样子,近乎摇摇欲坠。
与印象里那个从来从容优雅的小师叔截然不同。
他慢慢解下腰间挂着的令牌,沉默了半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低下头,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稳:“师侄可否明日替我去任务堂一趟?我分例里有些灵草……”
话没说完,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苦笑,短暂地抬眼看向谢言星,轻轻将令牌推至谢言星手边的桌边,声音低了些:“我知道这样麻烦师侄不妥,但…宗门里,只有你能帮我了。”
这是苦肉计和美人计的合体版吗?
谢言星谨慎地判断。
但按她现在的修为,小师叔能利用她做什么?
反而是她,若能拿上小师叔的令牌去任务堂打探,说不定还能打探出什么消息。
苏昭辞身体微微前倾,谢言星清楚地看见他另一只藏在身后的手攥着衣袖,大抵是因为等不到回答,手指越攥越紧。
他闭了闭眼,面上难得透出的疲惫被他藏回眼底,又要回到那副温和妥帖的模样。
“师侄有顾虑也是应当的。我……”
谢言星指尖扫过那只想要收回的手,拿过令牌:“好。”
苏昭辞抬起眼看向谢言星。
谢言星笑意灼灼:“毕竟‘我心慕小师叔’,怎么见得小师叔病发。”
2. 路遇霸凌咖
翌日,谢言星捏着那枚冷冰冰的令牌,踏进了任务堂。
令牌为千年灵木所制,通体深黑,外围勾勒出了双层回纹,令牌中心是三枚璀璨的剑星,代指剑修所在的上三门。
是代指小师叔身份的天阶令牌。
按天阶令牌对应的份例,小师叔无论如何也不该缺几株灵草。
谢言星沉思。
“砰——”一个身形小小的女孩急匆匆地奔向任务堂门口,跑得太急又低头没看人,猛得撞到了谢言星,绊得两人摔在地上。
谢言星迅速回神,握紧被撞得飘出去的令牌。
“非,非常抱歉!”女孩怯怯,声音已带了哭腔,“我,我实在得快些走……抱歉!”她爬起来猛猛鞠了三躬,腰间的兔子挂件也跟着跳了三跳,转头又飞奔跑了出去。
未待谢言星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两道身影已穿过她包到了前方,一人一边,拦住女孩。
“不就是个储物玉珏吗?这位器修师妹啊,早同你讲了,我师弟只是近几日灵材拿不出来,先问你取了玉珏,改日再给你灵材炼剑,何必闹那么难看?”一个高个剑修双手抱胸,腿向前一拦。
“若是喧哗引来了长老,我师弟最多不过紧闭几日,而你呢?为了区区器修亲传弟子考核,引剑修争斗,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女孩抱紧手上的东西,面色惨白,不停地摇头,声音发抖,组不成完整的句子,只是继续重复同样的一句话:“不能给。”
谢言星下意识手按过腰间,却摸了个空。
她怔了怔,再次意识到梦里发生的事情现实里不存在。
她手上没有剑。
谢言星闭了闭眼,转身的步子停住了。
她继续向任务堂内走去。
门口的笑谑声愈来愈响,女孩反抗的动静却轻了。
谢言星脚步一顿。
剑修见说不通,面上涌出不耐烦来,他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跟班向前。
那跟班年纪要轻上好许,想来就是他口中的师弟。
师弟听话凑近,压低了声音:“师兄,怎么了?”
“今日不是让你练了御剑术吗,正巧让她体验一下剑修乘剑御风的畅快。”师兄拍了拍师弟肩膀,轻蔑一瞥女孩,“任务堂人多,便宜她了,平日里这些杂修哪有资格体验御剑术?”
师弟疑惑地歪了歪头,但还是照做:“好的师兄。”
他拔出腰间剑,双手掐诀,剑飞出一道轻盈的流光,在半空中晃了晃又很快定住,停在女孩面前。
师兄向前走两步,拽起女孩。女孩手脚皆软了,被他一拉,没站起来就又瘫软在地上。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手再伸向女孩肩膀。
“找了你半天了你怎么还在任务堂呆着!”揽过女孩,谢言星挡在她面前,斥责,“嘴上说小师叔昨天说要的法器已经做好了,等你半天没见你去,要是耽搁小师叔用,你担待得起吗?任务堂能有几单炼器生意?那群剑修一个个穷的……小师叔一单抵他们一群人呢。”
她转身,像是才看见两个剑修,惊讶地后退半步:“哎呀这是……好灵巧的御剑术,是流光峰的剑修师兄?”
剑修上下打量,还是毫无印象,戳了戳跟班师弟,悄悄问:“她是谁啊?”
师弟:“上三门传遍了的那个,痴恋小师叔,拒绝了剑尊收徒跑去当厨子的新弟子。”
他像是半点分不清情况,还是正常音量,给谢言星听了个一清二楚。
谢言星心底一阵抽搐,没想到已经传成这样,面上还是笑眯眯的:“师妹谢言星,食修,现在跟随小师叔住在后山。”
师弟作揖:“袁奕,流……”
师兄剧烈咳嗽两声打断,揽住袁奕的肩:“我是他师兄,什么流光峰啊师妹你认错了,我们是镇岳峰弟子,御剑术是这小子爱好。
她目光在两个剑修臂膀上打转,疑惑:“两位师兄这瞧着还真不像镇岳峰师兄。镇岳峰师兄的炼体术颇为惊人,都有力拔河山之势呢。”
谢言星遗憾:“还以为巧了,本来小师叔说了明日要去流光峰拜访长老呢。”
师兄尴尬地立在当场,语气松了下来:“耽搁师妹的事情是我不好,只是这位器修与我们有些账没结清。师妹放心,我们的事情很快就能了结,不会耽误小师叔要的法器。”说完,他眯了眯眼,压低声音威胁道,“师妹你既是食修,还是远去些好。”
周围人群聚集得还不够多,再找话茬拖拖时间,等有更多人注意。
任务堂到底是人来人往聚集之地,这两个剑修不过是仗着先前没人留心。等到人多了,戒律堂长老注意到了,他们哪里敢在这里堵人?
谢言星故作疑惑:“食修怎么了?师妹愚钝,师兄这话听不明白。”
师兄不耐烦:“让师妹远去些好,是因为这剑光可没长眼睛。”
他盛气凌人:“师妹若是不退,若是被剑伤到可就不好了。毕竟,东澜仙宗里,我们剑修打闹用剑是常有的事情。师妹不小心被擦了碰了,恐怕也没处说去。”
周围人群已经被飞剑和谢言星刻意提高的音量渐渐吸引了过来。
看着浑然不觉的师兄弟,谢言星微微一笑。
“师兄说的对,剑光无眼。”她指尖一翻,亮出手里小师叔的令牌:“可惜,小师叔令牌在此,如小师叔亲在。”
她眼睛弯弯:“师兄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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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在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下,也一定会拿剑出来玩玩。想来戒律堂应该对伤及小师叔的人,有一套说理的标准吧!”
天阶令牌三枚剑星森然,威压不言自明。
他脸色骤变,环顾四周围拢的人群,若戒律堂来了可就真的说不清了,只得咬了咬牙,恨声:“算你狠。”
说完犹觉不够,指着器修师妹接了句:“这次是你好运,我看你后面还来不来上三门。”
待到剑修悻悻离去,谢言星松了一口气,几乎要坐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她才惊觉自己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
“谢,谢谢师姐……”器修师妹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谢言星喘了几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器修师妹的脑袋:“没事,以后小心些。”
先前梦里,有剑尊保驾护航,有剑在手,倒不觉得。
怎么大庭广众还有人敢堵人呢?
想不明白,谢言星摇了摇脑袋,先去拿苏昭辞的药材再说。
梦里大多的细节都被掠过了,自己亲身走一遭才感觉出处处不对。
任务堂里人多话多,说不定还有什么线索。
走到柜台前时,谢言星笑得温柔无害又略带焦急,俨然是一个挂心师叔的痴情师侄。
柜台前的铭牌写着,今日当值的长老姓唐。
一个梦里略熟悉的名字啊。
熟人好“办事”。
“唐长老,”谢言星递出令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小师叔今日旧疾又犯了,托我替他来取昔日未领的药草。”
唐长老眼睛都没抬,指尖将那令牌推回谢言星面前,声音拖得又慢又假:“这位师侄,不是我不愿替你取。只是小师叔的事情,在整个任务堂皆是特例啊。小师叔无修为在身,令牌遗失或被魔修蛊惑也是常有的事情。师侄只凭借此物,恕我没法替你取来。不如师侄凭令牌去寻剑尊试试?有剑尊的喻令,我才好给小师叔取这些东西啊。”
“又或者,师侄若是心急,不如看看任务堂的任务?”唐长老伸手指了指任务板,片刻后又做出了恍然大悟状,“瞧我这记性,师侄是食修而非剑修。那做任务怕是行不通了。”
谢言星望向任务板,掠过前面那些现在根本做不了的除魔修、杀灵兽、取灵材,一直看到任务板最末才看到了小小一部分杂修的任务版面,又在版面最末才看到了零星食修的字眼。
“长期收食修制清心羹,十贡献一份。”
减去约莫两贡献的材料,做约莫四十份才抵得上杀一只筑基期灵兽,要换灵草怕不是得没日没夜做上一个月。
这种馊主意谢言星想都不想,她眼珠一转,有了一个主意。
3. 食修不能用杀敌法器?
骤然,一道声音响起,传遍整个全任务堂。
“长老明鉴——”
谢言星未语先颤,眼圈倏然泛红,泫然欲泣:“不是弟子有意麻烦长老,只是小师叔……小师叔急等着我取这药草回去。若是回的晚了,怕是又一次重病!弟子……弟子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您……”
“小师叔的令牌也在这里,弟子对小师叔一片真心众人皆知,怎会偷借小师叔身份来拿些灵草呢?”
路过的修士悄悄驻足,近处传来了些细碎的聊天声。
谢言星又向前一步,贴到唐长老耳畔:“说来也巧,弟子前些日子偶遇一处无人知晓的废弃药圃,其中有一味将成熟的赤阳果,此物剑修筑基最佳。”
“弟子记得,今年拜师大典,唐长老收了一名亲传弟子?可惜今年有拜师大典,宗门按修为排行,可领取的赤阳果多给顶上那几位的弟子了。剑修突破筑基最是拖不了也轻视不得,唐长老当年不就是错过了赤阳果,退而求其次,可惜……”
谢言星着重强调“可惜”二字,摇了摇头。
唐长老面上的客气装不下去,脸色下沉:“你倒是消息灵通。”
“弟子敢确保这赤阳果消息货真价实,只是此等灵物,多候一日便多一份被人知道的风险。”谢言星对着唐长老微微一笑,“还望唐长老,与人方便,于己方便。”
唐长老眯了眯眼,脸色忽然又放松下来,先是压低声音:“可以。但你得今日将赤阳果所在给我,我明日将药草给你。毕竟……”
“这令牌核验的法子我知晓几个长老可以。我觍下这张老脸,今日下了值便去麻烦他们。若核验无误,明日你便来取。”他声音诚恳,说给驻足的弟子听,“这已是我能办到最好的办法了。师侄还是不要继续为难我得好。”
谢言星心沉了一半。
赤阳果的消息她不过是靠梦里的记忆东拼西凑编的,或许仔细回忆真能找到,但鬼知道究竟有没有,方才说出来只是为了搪塞唐长老。
若是今日给出消息,就怕明日唐长老翻脸不认人。
但唐长老如此作态,只怕她再编什么理由,过路的修士也很难再站在她这边。
“只是核验令牌?我,我百工峰有新法子,我可以!”一道熟悉的怯怯的声音鼓足了勇气,从人群里冒出来,“弟子百工峰,明真。”
谢言星惊讶地转头,是刚才那个器修女孩。
计较已定的唐长老又被意料外的人打断,不耐烦道:“器修的法子有经过长老议事会通过吗?你们百工峰平日瞎钻研出来的法子,怎么可以用来应对任务堂的规矩?”
他没料到,这下围观的人里喧嚷起来了。他抬头才发现,聚在一起的人里下九门杂修占了多数。
一个弟子向前站了出来:“问天峰,卜修。若我没记错,前一次随我们峰主前去宗门议事会,百工峰峰主有演示过这法子。想来是任务堂长老位阶不够,没参与那次小会。”
多年修为未进,止步偏远的任务堂当长老,是唐长老一处心病。没想到被个下九门卜修大庭广众拎出来嘲讽。他脸色一下子难看下去。
“是啊!明真小师妹可是我们百工峰这一代最聪明的小弟子,差半步就是峰主亲传弟子,她来核验个令牌,出不了什么岔子。”外围,一道粗犷的声音喊道。
人群里应答此起彼伏。
一名剑修按剑也走到前面:“若是这法子也不行,我以我令牌替她抵押如何?想来以我这剑修的令牌位阶取些基础的药材还是够的。”
她腰间令牌呈赭色,外围圈圈波浪玩纹路环着中央山河图样,是地阶。
天地玄黄,地阶可是仅次于长老天阶的令牌。
按她面容岁数,怕不是上三门哪位大能亲传。
唐长老骑虎难下,被逼无奈,面色铁青:“好,好,好,既然这么多弟子替你担保,我当然是不能拒绝。请吧。”
谢言星将令牌递给明真。
小女孩一改说话时候的怯懦模样,拿出挂在腰间一摆一摆的兔子挂件,一抛一落,落地成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炼器炉。
她双手掐诀,娴熟地引动灵器内里的结构与炼器炉呼应,勾连出一道黑白相间的印记。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不,不是应该引出令牌所有者的灵力吗?这印记真是奇怪。哦,对了,小师叔没有修为。不过,总之,这枚令牌上没有一点其他人的灵力!可以确认是小师叔本人给出的无误了!”
她笑得灿烂,收回腰间的兔子挂件也随之跳了跳,踮起脚将令牌递回给谢言星,眼神亮晶晶的:“没想到能帮到你!你如果需要炼器,可以找我!”
谢言星没忍住揉了揉她脑袋,转头看向唐长老,微笑:“如何?”
唐长老咬牙:“稍等,我这就去取。”
半晌,他拿了个储物手环递给谢言星,面色已经又恢复了那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小师叔前些年未取的份例都在这里了。我顺着记录整理的时候还纳罕,不愧是小师叔,其中竟然还有一枚赤霄火精。”
他将一块赤红如血,散发着灼热而锋锐的气息的赤霄火精推至谢言星面前。
明真“啊呀”一声,又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目光紧盯着赤霄火精移不开眼。
“赤霄火精啊……”他慢悠悠,话锋一转,带着惋惜和刻意的提醒,“上等的炼剑材料,可以用作上品法器的核心,普通弟子可没机会遇到。我记得百工峰的亲传弟子考核是炼一把上品杀敌法器。想来明真师侄离成为亲传就差这么一个材料了。可惜啊,言星师侄和小师叔都不是剑修,用不上杀敌剑器,怕是不会白白赠你赤霄火精帮你通过考核了。”
“不过言星师侄是小师叔的‘贴心人’,区区火精,想来向小师叔讨要一下便能拿到。与其自己拿着当个烫手的摆设,不如大方地送出去,助明真师侄一臂之力,免得她被上三门的师兄师姐们‘指教’得太难看,是吧?”
他故意拉长尾音,目光在谢言星和明真间游移,恶意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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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凝成了实质。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已有人挂上看好戏的轻蔑笑意。
谢言星闻言,看都没看那块诱人的赤霄火精,视线锁定在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快要蜷成一团蹿走的明真身上。
她眼神里既非算计,也非怜悯,只是一种考量。
收起了炼器炉的器修女孩又变回那个怯懦的样子,看到谢言星递过来的询问眼神,她身体猛地一颤,手指紧紧捏着腰间的兔子挂件,指节发白声音细如蚊呐:“我记得你是食修?你用不到杀敌法器的。”
“我,我有办法的!”女孩眼神很坚定,“如果你和小师叔以后需要炼器,可以来找我。炼上品法器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上三门剑修那么多呢!”
原来是这样。
谢言星脑海一转便捋顺了明真被剑修师兄弟纠缠的因果。
明真需要材料炼法器成为亲传弟子,找上三门剑修是个最合理的法子。
只是百工峰亲传考核多年未变,上三门弟子遇到此情此景自然漫天要价。
再遇到个不要脸仗势欺人的,就成了那样。
杀敌法器么……
谢言星眼前流光一闪,她下意识抬手拦住飞来的物什。摊开掌心一看,是张传信符。
符纸上的字清秀飘逸,收笔锋锐。
“灵材自取。灵草归我。”
落款“苏昭辞”。
谢言星眸光一闪,对小师叔身上重重怪异之处的疑惑更重。
但此刻,这张符纸无疑是及时雨。
谢言星心中计较已定。
她抬眼,目光掠过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唐长老,落在身旁瑟瑟发抖但又强撑着的女孩身上,展颜一笑:“方才小师叔传信给我,那枚赤霄火精已经归我了。我没听错的话,百工峰的亲传弟子考核只是需要一把杀敌法器,而非剑器,对吧?”
明真不明所以,但是点了点头。
“明真师妹,”谢言星声音不大,却压下了周围所有的窃窃私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抬起头来。”
“这块石头,劳烦师妹,帮我炼成一把锅铲吧。”谢言星捏起那块万众瞩目的赤霄火精,语速平稳,吐字清晰。
周围一片哗然。
“噗嗤——”
“用赤霄火精打锅铲?不愧是杂修,眼皮子就是浅,只会暴殄天物!”
“别告诉我那个器修还真帮她。浪费一块上好材料和自己身登亲传的机会,就给她做了把炒菜的锅铲!”
哄笑声通天,刻意装出的平等被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取代。
“锅……锅铲?杀,杀敌?!”明真细弱的声音被喧嚣的议论淹没,可她先前强撑的坚定被越来越亮的目光取代。
谢言星扫过面露讥笑的上三门剑修弟子,直直盯着唐长老使他眼底的得意化作了不妙的预感。
她抛了抛那块珍贵的灵材,唇角勾起一个锋利的弧度,声音清晰,一字一句:“谁说食修不能用杀敌法器了?”
4. 锅铲与玄音圭
闻言,明真眼睛一亮:“食修……杀敌法器……”
她一把揪下腰间兔子挂件的耳朵,灵笔入手,在空中挥毫,勾勒出大致的炼器图纸。
柄长约一尺六寸,铲面要轻,侧面要有弧度,边缘处要尖锐。
明真顿住了,眉头紧缩:“若是炼剑,赤霄火精应炼入剑身内核处。可是锅铲的铲面相比最轻的飞剑还要薄,不妥不妥。”
她自顾自说着,手中灵笔勾画涂抹,短短几刻之内面前图纸就换了好几次。
明真反复涂抹,最后孩子气地跺脚:“怎么这火精就是衔接不进呢?”
谢言星看着女孩沉浸其中、浑然忘我的模样,嘴角微扬。
梦里她的本命剑也是火灵力相冲,后来那个器修揪掉了半把头发,想出来了个办法。
谢言星轻轻喊了声沉浸在炼器世界里的她:“明真,如果这样设计呢?”
听到“设计”二字,女孩猛然回神,抬起眼望向她,目光灼灼,比日光还耀眼。
谢言星以指为笔示意:“在柄与铲面间设计一个弧形串联,赤霄火精嵌入其中,串联末端接向柄中土系灵材,凝聚木火相生的灵力……”
她不知这样凭空描绘是否足够清楚,担忧地低头看向女孩。
明真已经运笔如飞,埋头在面前图纸里加入她提及的部件了。
没过几刻,女孩停笔,心满意足地叉腰:“是了!就是如此!”
随后,她又将目光转向铲面。
谢言星按着前世的回忆,试探地说:“铲尖做得薄平,用星络银?”
明真画了几笔,又抹掉:“师姐你一定是平日里偷看旁人炼剑,拿炼剑的思路打扰我思绪。”
她点向锅铲尖,道:“锅铲要凝聚外部灵力,铲尖需有弧度包裹。喜欢尖部磨薄磨平的是寒天峰那群剑修,嘴上说着自己算半个剑尊门下,剑也仿着剑尊的制式。不过星络银轻又韧,用在这里的确最最合理。”
她又加上几笔,一拍手:“成了。”
说着,也不管就站在唐长老柜台前,她将腰间兔子挂件一丢,炼气炉稳稳落于身前。
炉中灵火横斜,映照得唐长老面色涨红。他张了张嘴,色厉内荏想要赶人。
但面前两个人一个沉浸在炼器世界里心无旁骛,另一个侧身站着装没听到。
他怒火攻心又毫无办法,瞪着眼睛一甩袖子一跺脚溜了。
灵材陆陆续续丢入炉中,锐利的金气与炽烈的火意纵横,没有半分温软,满溢皆是杀气。
方才嗤笑的剑修捂着眼睛装看不到,轻步偷偷溜走。
过了一会儿,明真停住了,转身看向谢言星,面色讪讪:“我忘了星络银也是中阶材料,平日打小器具用不到,没带着。”
谢言星吸了口气,转头看向任务板的贡献兑换。
明真忙拉住谢言星:“不用换!这些辅材本来就该是器修出的,有些剑修连主材的灵石都只肯付一半呢。星络银我回百工峰取,顺便在那里做好你的锅铲。”
听着合理,但想到方才剑修师兄弟放的狠话,谢言星眉头微蹙:“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万一路上遇人刁难……”
明真笑着摇头:“百工峰可是离这里最近的下九门了,更别提那些上三门的剑修没事不会往下九门走。”她拍了拍胸脯,腰间的兔子挂件也跟着点了点头:“这段路我熟!”
“不过,给你这个。”她从储物玉珏里摸出两个梯形玉圭,上嵌了很小一块灵石,“这是我自己做的玄音圭,可以简单的通讯,收到讯息会闪光。”
“你按这里!”她点了点玄音圭侧的一块突起,然后交叉两枚玄音圭,圭面浮现出一行字,再按住侧面突起后选中小字,另一枚玄音圭闪起红光来,“若是遇险,可以按这里通知。我把我的玄音圭和这两枚都做了同步,若是遇到别人堵路,我就等师姐来救我啦!”
“而且,”她挤了挤眼睛,“内嵌了灵石,无需灵力驱动。你可以借花献佛,送给小师叔!”
说完,她转身蹦蹦跳跳地蹿出了十里地。
留下谢言星笑骂了两句,收好手里温润的玉圭转身踏上返回后山的小径。
接近日落时分了,林间起了晚风,带起一阵微微的凉意。
不知那位病弱的小师叔如何了。
后山。
谢言星推门进屋,目光落在窗边那道颀长的身影上。
苏昭辞倚着窗,日光洒过他的肩背,山风拂过,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他面色虽还是白的像纸,但神情姿态已经恢复了那种惯来的温和,要是离得远些,恐怕看不出他仍虚弱。
若非手里的储物手环装着药草,她几乎要以为那日见到的那个脆弱的人是自己的幻觉。
听见推门声,他温声回头:“师侄有心了。这次若不是师侄,恐怕这病又要折腾一阵子。”
谢言星递过手环和手中的玄音圭,在另一侧高脚凳的扶手上坐下:“小师叔,这是你分例里的药草以及一枚玄音圭。”
她笑着点了点玄音圭上面亮着微光的灵石:“内嵌灵石,无需灵力,这下小师叔若有事情想联系我,就不必浪费那些千金难求的传信符了。”
“无需修为便可以联系你?”苏昭辞声音讶异,接过那枚玉圭,指尖抚过玄音圭上深深浅浅刻印的炼器纹路,“精妙。看来你遇到了个了不得的器修。”
谢言星点了点头,讲了几句明真那个瞧起来怯懦但一炼器就忘情的器修小姑娘:“……确实是个奇怪的天才。器修里还有这样的人,从前没听闻过呢。”
苏昭辞不知有没有在听,盘着玄音圭不说话。
谢言星左手无意识地敲打扶手外侧,忽然转出了个点子。
她点着桌上的储物手环,带着刻意的俏皮:“小师叔,上回你不让我联络医修,不知这回可有放心去找的丹修?”
她晃着腿,尾音拖长:“还是说,只能靠我这半吊子食修手艺啦?”
她笑容狡黠,食指将储物手环轻轻推至苏昭辞面前:“幸好我倾慕小师叔选了食修。否则小师叔岂不是得生啃灵草,暴殄天物了?”
苏昭辞唇角弧度未变,收起面前的手环,冰凉的指尖擦过谢言星的食指,激得她连忙收回手。
他抬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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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眼里盛满柔和与虚弱,声音轻的像叹息:“那我就等着言星的手艺了。”
声音轻软,眼神真挚,瞬间堵回了谢言星所有后续的试探。
她准备好的揶揄噎在喉尖,力气像是使在了棉花上,连个响动也没有,反而被轻轻柔柔地裹住。
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莫名的滞涩,转而道:“对了,小师叔,我想去藏书阁找几本食修相关的典籍,补一些食修的技法。但进入藏书阁不同楼层需要不同权限,我如今的归属不在任何一个峰,想来是没有人会为我特地开权限的。”
苏昭辞闻言,只是摇头浅笑:“言星不如改日自己去看看。去了便知道了。”
谢言星蹙眉,没听明白苏昭辞在打什么哑谜。
就在她还想追问时——
“嗡!嗡!嗡!”
她腰间的玄音圭骤然爆发出红光,光芒急促,发出尖锐的嗡鸣。
——明真遇险了!
谢言星脸色骤变,甚至未来得及回头看苏昭辞一眼,身形已如离弦的箭般从后山通往外围的小径冲去,只在呼啸的风里留下一句短促的残音——
“小师叔,急事!”
小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光线都仿佛一瞬间黯淡了。
窗边,谢言星背身离去后,苏昭辞挺直的肩背瞬间倾塌,无力维持,一手撑着桌子,靠扶在窗边。
他偏过头轻咳,随后面无表情地取出布巾掩住唇。布巾移开后,赫然洇着血迹。
他目光没有在血迹上停留半分,只是望着谢言星离开的小径,手里摩挲着那枚犹带体温的储物手环。
半晌,他起身拉上了窗。
身影如电,谢言星灵力灌注双腿,顺着路向百工峰狂奔。
入夜的山风呼啸,刮得脸颊生疼,玄音圭在腰间持续闪烁着不祥的红光,每一声嗡鸣都在谢言星心中砸下一记重锤。
百工峰的院落在眼前逐渐明晰,谢言星在路边抓着一个弟子就问:“明真在哪里?”
那弟子被惊得一退,不明所以:“明真师姐?好像是去炼器了,在工坊吧?”他慌忙地指向半山腰灯火通明处。
“多谢!”话音未落,人已再次冲出,谢言星边跑,边反复刷着玄音圭的浮窗,祈祷能刷出明真的只言片语。
只是除了方才的红光,玄音圭一片死寂。
不安如粗壮的藤蔓绞住了心脏。
刚冲过半山腰一处僻静路口的拐角,远离灯火的昏暗树荫里,眼前景象让她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果然是先前那一对剑修师兄弟!
高个儿师兄拦着路,他那个名叫袁奕的师弟手里的剑飞在半空中,剑尖隐隐指向明真颈侧。
而明真脸色惨白,没有炼器后的半点灵动,只是蜷着身子,身体因恐惧剧烈颤抖着。
谢言星咬牙,怒从中起,不可遏制。
只是,此地偏僻无人路过,此时已经入夜巡逻的弟子也松散了,强拿出小师叔的令牌恐怕也无法震慑这两人。
那也得先拦住在想啊!
大不了抢把剑展示一下剑法,问就是天生剑骨天赋异禀。
5. 我靠锅铲打赢剑修
“住手!”
眼见得飞剑向明真逼近,谢言星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已先于思绪冲了出去,手指交错使出最基础的法诀,一道灵力撞偏飞剑。
剑修师兄瞥见她,嘴角一撇,翻了个白眼:“切,早看到她偷偷在玄音圭上传讯,还当会喊来什么大能,结果还是杂修抱团。”
谢言星扶住几乎瘫软的明真,用力握紧她的胳膊,掌心传递着平稳的起伏。直到感觉到掌下的颤抖逐渐平缓,明真的呼吸逐渐恢复,她才抬眼迎向剑修:“又想做什么?她现在上品杀敌法器已经有了着落,用不着二位再操心。”
她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剑修师兄反而被她的镇定弄得一愣,下意识松了松手上的剑,狐疑地再打量了她们几眼:“我对欺负杂修不感兴趣,是她答应在先要把储物玉珏给我。就算如今她与我们之间的炼器交易黄了承诺还在,玉珏必须交出来!”
他梗着脖子,眼神飘忽,语气却越发强硬。
“是吗?”谢言星尽量维持面上轻松的神情:“你若当真觉得自己有道理,何必鬼鬼祟祟躲在这荒僻角落,专挑夜深人静时动手?”
被戳穿心思,剑修师兄恼羞成怒,索性破罐破摔,耍赖撒泼:“是又如何?这里荒无人烟,夜深了不会有半个人路过,就算我要强抢你又要怎样?高喊‘打劫了’?等下九门其他人跑来就你?”
“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笑容变得扭曲而油腻,“要继续拿出那个只会装惨的小师叔的令牌,来吓唬我这个只有区区黄阶令牌的流光峰剑修?”
“清醒点吧,后山的小厨娘。”他啐了一口,“上三门只认修为!你,这个器修和那位废物小师叔,哭死都没人在乎。”
冰冷的剑锋已经逼近,谢言星飞速盘算着脱身之计。
就在这时,一只没什么气力的手发着抖拽了拽她的衣角。
明真勉强撑起身子,挤出一个笑,她低下头,从怀里拿出玉珏轻轻地拍了拍,起身准备递给剑修:“没事的。全怪我,太舍不得它了。其实,只是一个储物玉珏……也就两百贡献点,没有很值钱。”
可她她低头看着玉珏,目光像粘在了玉珏上,久久无法移开。
就在玉珏即将递出的瞬间,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从储物玉珏里掏出来了什么东西,塞到谢言星面前:“差点忘了……这个,给你。幸好……至少这个答应你的我赶出来了。”
夜色漆黑,谢言星看不大清楚是什么。
直到她伸手接过。
——柄长一尺六寸,轻而薄,头部闪着淡淡星辉,轻轻一挥,凝聚而沉着的炽热气息喷涌而出。
谢言星几乎是愣住了。
她掂了掂,手腕一翻,锅铲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
掌心攥紧,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好一把锅铲!
从内敛而锋利的外形到沉着但奔涌的火气,谢言星握住这把锅铲的时候可以断言,这比梦里第一次拿到本命剑时还要契合。
真不愧是小小年纪就要成为百工峰亲传的天才少女。
谢言星神色更定,嘴角勾起笑,胸中翻腾的热血仿佛找到了归处,手中的锅铲遥遥点了点不远处那对师兄弟。
明真扑上来紧紧抱着她,眼睛里盛满了根深蒂固的恐慌:“不,不行的,不行的师姐。我们杂修,杂修哪里打得了剑修啊!”
谢言星转过身轻轻握住明真的手,从自己的衣角上放下,笑意灼灼:“明真,你还记得让你炼这把锅铲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吗?”
明真几乎要被笑意灼伤,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重复那句不久前让她觉得荒谬又热血的话:“你说,‘谁说食修不能用杀敌法器了’。”
“可……可是……”她不住地摇头。
“这把锅铲的图纸是你我二人合力绘制的。画它的时候,你从没考虑过它不能拿来杀敌,对吗?”
“既然如此,”谢言星手里的锅铲尖燃烧起一朵在深夜里极其明显的火焰,“你应该相信你炼制的法器。”
“对面那两个,既然道理说不通,我们就按剑修的规矩来。”
“拔剑!”
一道带着炽烈气息的剑光劈头盖脸地砍来,剑修师兄手忙脚乱地打出一道灵力,却无损于那剑光分毫。
他咬了咬牙,翻滚着狼狈躲过,不慎被燎着了头发:“该死。袁奕!你在做什么!还不带上你的剑帮我挡着?你忘了师尊怎么说的了?”
师弟闻言,掐诀驾驭飞剑与飞来的剑光相对。
才一对上,他就感觉到不对。
不像常年练习的剑光那样窄而尖,也不像镇岳峰的剑修那样以力驱使,重而下坠,这剑光灵巧又一往无前,头部宽而平,他以习惯的角度应对,往往只摧去了其中一半。
他不顾灼热的火光,飞剑向前一顶,在刺目的滚烫白光里看清了那“剑器”的全貌。
谢言星一刺未成又改为向前挑起,带起周身的风锐利地呼啸。
她看见从来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袁奕手里的飞剑顿了顿。
火光越过满目缭乱的飞剑,又燎烧到后面躲藏着大喊大叫的剑修师兄。
袁奕充耳不闻身后传来的“废物东西,连个杂修都打不过”,只是怔愣着回忆方才看清的器具。
那分明是一把锅铲!
谢言星看着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得张扬:“早说过了我是食修,怎么看着我的锅铲这么惊异?”
“如何?连食修的锅铲都打不过的上三门剑修?”
袁奕手中飞剑也就顿了刚才那一瞬,刹那间,无数飞剑成圆,在本就昏暗难辨的深夜林间迷乱谢言星的眼。
他一向木木的眼神忽然凝聚成了锐利的战意,一手略带青涩的飞剑术法使得密不透风。
谢言星挥铲格挡,随着“铛”的一声,金铁交鸣,震得她手臂发麻,她不得不退后半步卸力。
换了前世,像袁奕这样的流光峰弟子,她一只手就能打十个。任他们飞剑结阵、流光漫天,她手中剑找准飞剑位置,灵力流转,轻松就能以点破面,焚去飞剑编成的网。
但她手里现在拿的确确实实不是剑,只是一把锅铲。
再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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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铲在试图击破飞剑阵中某个节点的时候,也不如真正的剑器那样锐利。
她只能改刺为拍,试图通过振开飞剑来毁去面前流转的圆弧。
然而她现在,一身技巧虽尽数在握,力量与控制实实在在地比不过前世日日练剑的自己。
她修习的本就是以灵巧见长的寒天峰剑法,又不像镇岳峰那些人一样一身牛劲。而面前的师弟虽然剑法一半,但对飞剑的掌控确实很不错。
因此,每当她竭力上顶振斜飞剑连带着虎口发麻,在飞剑歪歪扭扭落到地上之前,早就又被重新掌控,填补回了面前剑网。
飞剑织就的网络流转不息,压力丝毫不减。
飞剑术最难应对的情况莫过于此。飞剑柄柄不同,前后往来交错,一柄偏开还有另一柄补上。若是为了应对选择回剑防守,则方才落下的剑已经又到前来。
谢言星深吸气,闭上眼。
这柄锅铲由明真为她量身定制,生来就该为她所用,没有不听使唤破不了眼前飞剑的道理。
柄长一尺六,以沉星土凝成;衔接处成钩型,内嵌赤霄火精;铲面薄而韧,两侧有弧形,铲尖做出了锋利的切面,星纹银闪烁着淡淡微光。
她睁开双目,手中锅铲猛的向前切去。
“刺啦——”
韧性极强的星纹银制成的铲尖与飞剑相撞,极炽的火光撞进流转的剑尖,碰撞出刺耳的嗡鸣,爆开亮目的白色光点。
随着光点,一柄飞剑再续无力地砸在地上。
袁奕只能退后。
谢言星畅快地手持锅铲挥划,一步一步逼近,一柄一柄飞剑跌落。
先前是她总倚靠着前世的惯性,没改掉用剑的习惯。
既然锅铲最锋利的是切面,那就应当横划,应当直切,哪有靠铲背顶碰的道理!
随着飞剑阵型被毁,余下的飞剑只是散兵游勇,有了缺陷的飞剑术便失去了先前的变化,面对一往无前的铲光,只是左支右绌,步步落败。
“叮——”
最后一柄飞剑脱手振飞,落在了地上。
不可阻挡的锅铲带着破空之声,最后钉在袁奕耳边。
袁奕恍然抬头,发现头顶灯火通明,一片大亮。
他这才惊觉,被谢言星步步逼退,竟然一路从最偏僻的小道退到了最热闹的居室。
不远处,无数器修远远地围着。他们看到眼前的场景,没有哄笑,没有嘲讽,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但仿佛能够听到无数深深压抑的呼吸。
“啪。”
锅铲穿过衣领,带着试图躲远的剑修师兄落在袁奕旁边。
谢言星一日奔波,头发已经松松散散地绕在半边,衣衫也因为奔波并不干净整洁。
但她的一双眼睛极亮,就像她脸上的笑一样。
她没有刻意抬高声音说给不远处的器修们听,她的声音只是朦朦胧胧地随风飘了过去。
“你们在阴暗处劫道,不也是觉得你们的行径见不得人吗?”
“如今,我偏要让你们露在光下。深夜又如何?总有灯火亮着的地方。”
6. 剑修还是食修?
“你们在做什么!”
远远地传来一声怒喝。
剑修师兄大喜过望地回过身,面色骤然变作了死灰一片。
是戒律堂长老。
“长老,那两个剑修打劫我们小师妹!”一个器修喊道。
“要不是这位食修师姐赶到,明真师妹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呢!”
“就是!剑修仗势欺人,只是没想到技不如人罢了!”
应和声此起彼伏。
谢言星的锅铲依旧稳稳钉在剑修师兄弟身旁,防止二人趁人群混乱逃跑。
她眯了眯眼睛,目光越过李长老,落在他身侧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夜色深了,面容模糊,但来人从容的步态实在是……
太像小师叔了。
可苏昭辞午时分明还病容憔悴,没道理夜里赶来这里掺和。
远处二人近了。
近处的修士看清来人,吸了口气:“小师叔!”
苏昭辞仍是一身玄色长衣,外罩一件薄氅,脸色在灯火映照下仍显得有些苍白,却温和地朝他们点头。
“小师叔怎么会过来百工峰……”
“对啊,他不是一向在后山静养,极少出来走动吗?”
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你们忘了?今日那位女食修,是前阵子传的沸沸扬扬,为了小师叔连剑尊收徒都拒了的那个!”
桃色绯闻总是在人群里传的格外快。
那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向谢言星,好奇、探究、带着点善意的调侃。
谢言星暗自咬牙,面上却切换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声音雀跃:“小师叔,你怎么来了!”
苏昭辞走至她身旁,桃花眼弯起温柔的弧度:“傍晚见你接了明真师侄的传讯后便匆匆离去,好半晌没有回来,发你玄音圭消息也不见你回。正巧我在藏书阁翻书时遇到了戒律堂李长老,便邀他过来看看。”
谢言星闻言忙拿出玄音圭查看,才发现半个时辰前,苏昭辞的名字下面躺着几条短讯,最后一条是:
“我带戒律堂长老过来。”
谢言星心尖像突然被刺了一下,正当她斟酌着想说些什么时,被锅铲钉在原地的剑修师兄突然哭天抢地地大叫。
“长老明鉴啊!冤枉!天大的冤枉!”他涕泪横流,还撩起自己被烧毁了半截的头发,“弟子只是担心袁奕师弟一时糊涂做错事,才跟他过来,谁知他动手太快,弟子没拦住!您瞧,这里是那位师妹动手伤到的,弟子可从头到尾都没还手!”
谢言星惊愕地睁大眼睛:“可分明你……”
她下意识就要反驳,话到嘴边却猛然顿住。
是了!从头至尾,动手的确实只有袁奕。那位师兄实实在在只在嘴上威胁。
一阵荒谬直冲头顶,她几乎要被气笑了。
她手中锅铲猛地指向一旁木头人似的袁奕:“你就任他把脏水全泼你头上?”
袁奕依旧维持着那副木然的表情,眼神空洞地抬头望天,对师兄的推卸、谢言星的质问都置若罔闻。
李长老端肃,释放出威压:“我既已在此,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休得胡搅蛮缠,更不许动手!”
他长剑轻吟一声,两道凝实的灵光瞬间定住了师兄弟二人:“此地山后留影石早已看了个分明,你二人皆触犯门规中‘非试炼不可动手’一条,随我回戒律堂领罚!”
话音落,长剑载着师兄弟化作流光远去。
百工峰前的喧嚣随着剑光消散,重归寂静,只余下夜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谢言星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手臂的酸麻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苏昭辞的目光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收回,状若自然地理了理薄氅:“走吧,乐于助人的大英雄。”
夜风习习,回后山的小径已是空空荡荡,只余下两人轻微的脚步声。
谢言星身上激斗后的微汗尚未干透,精神却异常亢奋。她忍不住打破沉默,眉飞色舞地讲起方才那一战。。
“那个袁奕师弟飞剑术虽然还算青涩,但对飞剑的掌控有灵气,假以时日流光峰大师兄未必没他份。”她说着得意地拍了拍系在腰间的锅铲,“幸好明真师妹下午将锅铲炼了出来。她炼器天赋真是好生了得,这上品法器与我实在匹配。我用着可以说是如臂使指,这才破去了飞剑阵……”
苏昭辞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下,蓦地打断,声音透着疏离:“是啊,言星师侄剑术娴熟,拿着把锅铲亦能当作剑使,当真是别致得很。”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后山小屋外。
他一手推开门,半侧过身,月光照亮他清隽却神情冷硬的侧脸,桃花眼眸色深深,看不出究竟在思索什么:“如此剑法,如此天赋,天生剑骨名不虚传。缘何不拜师剑尊修剑?跑来后山与我这个没修为的师叔扮食修?”
谢言星满腔兴奋,被一盆冷水泼了个透凉。
中午回后山时,小师叔明明相较拜师大典初见时真了好许,隐约能透过装出来的君子端方,看出来些真心实意。
她没明白,“拿锅铲当剑使”,怎么就戳得小师叔瞬间变脸,言辞突然变得刻薄伤人。
谢言星分毫不让,非但没退,反而向前凑近半步,声音脆生生地,笑容夸张,近乎挑衅:“小师叔说得对呀!传统食修一道确实不如以锅铲为剑来得好玩。”
她皮笑肉不笑:“看来我还是适合去学这一道,小师叔的灵膳还是另请高明吧!”
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苏昭辞身形陡然晃了晃。
谢言星当他又在作态,但还是心头一紧,下意识抢步向前,才发现他已是冷汗涔涔,连忙扶他旁边坐下。
苏昭辞猛地吸了口气,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面色痛苦,发出了一声短暂而痛苦的抽气,连带出一阵咳嗽,逼得他眼眶骤然间通红,氤氲出生理性的泪水。
额角、鬓边甚至鼻尖,渗出细密冰冷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的瞳孔在最初的剧烈收缩后,变得涣散,没有聚焦。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剧烈地颤抖,只发出了几个破碎、不成调的音节:“你……不……我……”
谢言星满腔怒气一瞬间被戳破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是……放心,没真砍人,锅铲洗一洗还能拿来烧两个菜。”
苏昭辞急促地喘息着,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他挣扎着坐正,手伸向储物手环,似乎急于拿出什么解释。
谢言星按住他的手,又叹了口气:“哎呦我的小师叔,你千言万语就不能休息好了说吗?”
“夜太深了,天大的事也明日再议,我又不会跑。”
次日,清晨。
昨日大打一场,谢言星起身时,发现方才卯时。
走出屋门,门旁桃花树下已经摆了桌椅。
小师叔端坐树下,桌上茶香飘逸,掠过一副错综复杂的棋盘。
但苏昭辞并没有在下棋,而是捧了本书。
听见她出门,苏昭辞放下书,露出一个带着忧虑的笑容,桃花眼里回归了一贯的平和,再没昨夜泪眼朦胧的半分样子。
他向谢言星看来,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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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继续昨夜的话题。
谢言星无奈,在他对面落座。
他看起来比先前更苍白憔悴了,眼下有淡淡青影,声音带了一丝疲惫:“昨日见你以锅铲作剑,我一时心急,出言不当。只是……”
“想来你既以‘爱慕’为名留在我这无用之人身边,又以食修身份避开拜师,是不想显露剑法。”他目光放远,“剑尊对剑气极其敏锐,昨日你在百工峰尚且不要紧,来日在宗门大比又当如此呢?”
“宗门大比一来关乎新一代入长老议事会的弟子,二来牵涉宗门秘境试炼的人选。”他深黑的瞳色像是能洞察人心,“你有想要获取的东西,不可能不参加宗门大比。”
谢言星沉默少顷,心里有些惊异于今日苏昭辞的直接。
按他平日的性格,要说这些话高低拐三百个弯。
“是,宗门大比我会参加。”她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不置可否,“但那些剑修看到锅铲,根本不会疑心我用的是剑法。”
她食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画出一道横线:“上三门剑修对下九门的认知顽固得可笑,二者之间身份差别就像被这一条线划开。他们想不到,也不敢去想。”
苏昭辞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点在棋盘上:“好,就当他们不会看穿。”
“假如你是黑子,宗门大比决赛遇到的敌手是白子。”
“你擅寒天峰剑法,剑技绝妙,也最讲究人与剑器二者合一。”他将黑子落在棋盘上,又在另一处落下白子,“对手若是镇岳峰剑修,以力御剑,强逼近你身侧。”
“若你用的是惯常的剑器,我猜应该是一把一尺七左右,剑身窄长的剑,灵材主用星纹银,极利极韧。”他手中黑子点了点一个位置,“剑锋当至此处。黑棋落于此处,白棋无力回天,胜。”
但他却旋即将黑子落在了另一处:“若用的是现在这把锅铲,碍于锅铲不如剑器锋锐,只能到这里。”
“那么,镇岳峰剑修力破万法,劈砍至此。”
白子在棋盘上落定,声音清脆。
黑白纵横,无力回天。
他沉静的眼神看着谢言星,“你无法破开,只会输。无关你剑法如何精妙,只是法器不适合。”
谢言星随着他话语在脑中推演,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
但她歪头反驳:“可是宗门大比就在五个月后,若此时竭力提升修为,我能突破练气,成功筑基。”
她语气淡定,好像筑基是件多简单的事情,给任务堂唐长老听了又得气得面色涨红。
“如果转修食修法门,没来得及筑基……”她弯了弯唇,“筑基打金丹我还有信心,若是练气期对上金丹修士,小师叔是不是对我也太有信心了些?”
苏昭辞微微垂下眼,拿起手边的书,轻轻放到谢言星手心里,书页微凉:“你若能进秘境试炼,我便有理由一起去。就当是我求你……”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对,补了一句:“坐实几分‘食修’名义,你我都能各取所需。”
谢言星看向书,封页上写着《食修入门》。
她轻轻敲着书页,没说话。
“这是最基础的入门典籍。藏书阁里食修的书有几本很是有趣,我想你会想去看一看的。”苏昭辞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睛里的表情,肩背微微颤抖。
谢言星忽然眨了眨眼,唇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小师叔都这样说了,我哪有不去的理。”
“不过嘛——”她故意拖长尾音,“可不是因为小师叔求我,而是先前就答应过小师叔的,要给小师叔做独家灵膳。”
7. 食修手记
庆明峰是上三门与下九门的分界,平日的诸多宗门事宜均在庆明峰。
藏书阁在庆明峰向下九门下山的路口,树林掩映,沉静幽然。
谢言星推开藏书阁的门,入目是旋梯,一路向上,共有六层,面向不同修为境界的弟子开放。
她如今修为只有练气,权限也只开至二层。她径直从旋梯上了二层,一排排扫过寻找。
《如何同时控制十柄飞剑》,《控制剑气绘制莲花窍门》,《大力开山炼体指南》……
寻遍了角落,入眼是琳琅满目的剑典,与食修相关的却一点影子也没见到。
她皱眉,压下烦躁,在门侧躺着躲懒的管事桌上叩了叩手指。
管事好梦正酣,被她惊醒,拿起罩在脸上的书往桌上一砸,嘟囔着坐起:“你们师长没和你们说吗?都修仙那么久了看个书还得喊人帮忙?”
谢言星早知是这样,再重复了遍:“弟子翻遍了这一层的书架,没找到食修相关的典籍。”
“哦,杂修啊……”管事上下打量了眼谢言星,嗤笑,没好气地说,“杂修的书都在一层犄角旮旯里堆着呢,你能在二层找到才见鬼。”
他摆了摆手驱赶:“食修看什么法门诀窍有什么用?学了半天还不就是高级厨子。不如趁早回峰颠勺更实在。”
谢言星深吸气,转头就向一层走。
藏书阁的一层被进门的阶梯遮的严实,光线昏暗。
谢言星探头望向全然陌生的区域。
剑修往往同她一样径直上二层,此地的典籍看来已经许久未有人翻看过了。甫一踏入,陈年积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未走进书架,她已经被灰扑了一脸。拍了拍面上的灰尘,试探着拿出几本。
符咒,阵法,炼药……下九门杂修法门全部混在一起。
她倒吸了口凉气。
仔细翻看了书架上的书,又转身看向背侧书架,她方才松了口气。
《中型灵兽性状》,《何以寓情于乐》……
面前这一排皆是面向筑基期以上修为弟子的典籍,背后那一排的书则更浅薄。
果然,她指尖拂过,抽出了《食修器具使用技巧》。
虽然这里堆得混乱,但先前一定有人仔仔细细看过,按照深度将书排的齐整。
可谢言星不由自主将目光移至最远处、光线最暗的那排书架。
面前筑基期的典籍几乎已经讲下九门“用处”类的法门讲尽了,那更深的典籍讲的会是什么?
未待她理清自己思绪,身体已经站在那排书架面前。
这一排的书不似典籍,装订随意的多,书页也薄,目测不过三十页。
前世,谢言星最高在藏书阁四层翻阅过剑谱。从招式意蕴到功法拆解,尽管不像初阶的法门一样细致拆分,剑谱仍是娓娓道来,约莫百页。
三十页能讲清什么法门吗?
她手指掠过书脊,最后落定在了唯一一本名字听着像食修功法的典籍上。
书名叫《天地一锅炖》。
“食修食修,食何物?修何法?无人下过定论。我既转修食修,也只是想试试,在药修调和药性的刻板观点之外,能炖出些好菜来。”
书页里记下了一道清心羹的制法,旁边著书者拿红笔圈画:
“若要清心,还是紫心兰最适配,融入汤羹,以涤心尘。”
谢言星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尽管她对药草知之甚少,对紫心兰仍有耳闻。名字好听,香气幽幽,可最大的特点不是会致使灵力激荡吗?以紫心兰入汤,即使真清心了,灵力暴动又如何作解?
后一页更是直接。
“……从同门那里学了例回阳汤,稍稍回复灵力,颇为无聊。偶将蚀骨藤滴入回阳汤,与汤羹中玉芝相撞,竟呈金色。用灵力引导试了试,能击碎筑基期师兄的灵力屏障。我修为不济,不知筑基期用了有如何成效。”
此页留了半页空,大概原先是预备试验后再记。
谢言星一页页翻到了最后,著者改了许多传统食修的配方,加料也从微毒的紫心兰,毒性颇重的蚀骨藤,到药草以外——
最后一页,是这样写的:
“食修皆用灵力控火,但却无人试过直接引火属灵气入锅鼎。火灵气暴戾,药草做底的灵膳清和,木助火势,既能使被吸引的灵力更磅礴,又能使天地间灵力更可控,若天地灵气能为我食修所用,是否……”
写到这里,这本书戛然而止,只余下了落款和时间。
落款“温影”。
一个未曾听说过的名字。
时间是七十年前。
若有食修真钻研出来如何将天地灵气为食修所用,不应当如此籍籍无名。
七十年对修仙者而言,更不算一个很长的时间。
“你想学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管事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那张常年睡不醒的脸上倒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来。
谢言星合上书,警惕:“这典籍既然陈列在藏书阁一层,弟子便可翻阅。学与不学,想来不需要您同意。”
管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点了点头:“这不是典籍,是手记。随我来。”
说完,他就转身,走到了这一排书架转角才回过头,看谢言星没有挪步,没好气地催促:“这里是藏书阁,我在这儿当值,我若在这里害你,未免也太蠢了。赶紧跟上。”
谢言星警惕地落后了三四步远缀在后面。
七拐八绕,他转到了藏书阁一层一个角落。
管事从腰间抽出金雕羽状的笔,凌空一挥,展开为一面阵旗。
他竟是阵修!
他一扬手,上抛阵旗,阵旗无风自动,他指尖凝聚灵力,在空中勾勒出一道道阵纹,随后足尖轻点地面,在对应的位置留下灵力印记。
一座复杂大阵微微生光。
管事招了招手:“还不快进来?我灵力有限,这枚阵旗每次只能撑半刻钟,你若不进来,就去想法子求五层的管事给你开阵吧。”
见她还是没动,管事站在阵法中央阖上眼睛,就这么闭目养神起来,像是不在乎她到底最后来不来。
谢言星踯躅,最后在灵阵光芒黯淡之前踏入了阵法。
眼前光影变化,再睁眼,她已在一个从未见过的奇异区域。
光幕流转,星光点点,恍若置身天幕之下。谢言星下意识抬手触碰一枚光点,指尖传来轻微的麻痒,不知什么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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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灵力流转,一卷书册凭空落入她掌心。
书卷相较外面那卷《天地一锅炖》更薄,封页写着《山海居食谱》。
“这里是思源境,用于收纳手记,只有独成一派、暂无详解的手记才会收入这里,至今共计五千三百一十八册。”管事的声音响起,他看了眼她手里的书卷,“手记有灵,能被你牵引的是食修手记,大致有五百余本。”
谢言星翻开《山海居食谱》,一菜一汤,著者皆写得趣味横生,仿佛能闻到浓浓的烟火气。
书卷最末的署名叫“余味”。
时间是一百二十年前。
“余味修士立志做遍天下食材,最后在凡间皇都开了家食肆,名叫山海居。听说至今,皇都还有人仿着她的食谱。说来也巧,仿她食谱的凡人不知她名号,却恰巧取‘流传下来的食谱’的意思,开的食肆名叫‘山海余味’。”
管事声音放得很平。
谢言星又一次翻掠过食谱,最后还是没克制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她为了开店,接连转换身份在皇都呆了五十年没有回宗,直到百年前仙魔大战,东澜剑宗传召天下弟子,她回宗。浸淫食谱五十年,于她战力无甚提升,死了。”
谢言星合上食谱,松手。《山海居食谱》便化作一道流光,又挂回了天幕上。
她抬手,又拿到了一本手记,名叫《食饮记事》,旁边被用笔注了“卷一”二字。
她悄悄松了口气。
粗粗扫过内页,皆是些食材天性的记载,著者下至灵草,上至兽肉,仿佛无不感兴趣,在描述食材性状间,还夹杂了几句跋山涉水路途不顺的牢骚。
卷末,本该署名的地方,写了一句:“按藏书阁那些人的话来说,这些杂话对未来食修颇有用处,要写成手记,流传我名号。我有什么名号可传,天地一食客罢了!”
时间是二百年前。
“这位前辈除了十几卷《食饮记事》什么都没留下,相传他最后寻觅一种特殊的食材,未能克化,抱憾离世。”
“手记不是解析千百遍已然完全透亮的剑谱。食修的正统还是五味峰现在那个胖子那套做灵膳的厨子做法,这些手记最后对食修的探究没什么人钻研,也就无人梳理,无人解析。”
“你若想学,就得一本本自己看,说不准能咂摸出什么东西,但按通常的看法,你也听到了,那些能留下手记的修士,最后也没什么好结局。”
“否则,现在走,回五味峰学颠勺,也还来得及。”
言毕,管事抬手召出阵法,便要离开。
“阵修前辈!留步!”谢言星连忙喊住,抿了抿唇,问出了盘旋心头的疑惑,“前辈先前对杂修诸道发出如斯贬斥,是因为看了这些前辈的结局吗?”
管事的身形定住了。
他没回首,谢言星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只是肩膀微微塌下,背影透着萧瑟。
他声音有些疲惫,自嘲:“悲观?我最初入道阵修的时候,也忿忿阵修明明妙用千百,凭什么说是‘杂修’。后来看得多了,试得多了,得承认。”
“现今仙魔之气失衡,这困局杂修解不了。如今勉强维系的平衡局面,是上三门剑修用血趟出来的。”
8. 读书使人发困
管事的身影消失在阵法里,谢言星转身,去够天幕上轮转的星辰。
她看着手记里记载的食修前辈们的食修道法,囊括的内容无比广阔,不仅包含基础的食谱食材,甚至有实战性的招式要点。从天地灵气的驾驭到灵膳在对敌时如何使用的巧思,从前未曾想过的食修之道,似乎正在缓缓打开大门。
按着手记中记载的思路,谢言星集中精力,调动灵力,模拟自己若使用会形成何种情形。好些情况与文中记载的不同,她按自己对灵力的理解加了些改造,能用的便在自己带着的书卷上记下。
这些手记的主人大抵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没人能再出来手把手教她到底怎么做。反正能行得通,就按自个儿瞎琢磨的办吧。
直至她精神滞涩,头痛欲裂,眼前似乎有了重影,她勉强拿上最后未看完的那卷手记,脚步虚浮,踏出阵法。
自昏暗的思源境至透光的藏书阁,光线骤然亮起,谢言星眯了眯眼睛。
她拖着双腿走至酣睡的管事桌前,将令牌和手记往桌上上一拍。
“谁啊……”管事睁开朦胧的睡眼,“哦,是你,怎么,终于放弃了?”
他又恢复了阴阳怪气:“看完终于发现此路不通,纯属庸人自扰啦?”
谢言星懒得多费口舌,作势转身回思源境。
“得了得了,回来。”管事喊住,不耐烦地抓过笔,揉着眼睛在面前本子上圈圈画画了一堆看不懂的鬼画符:“登记!赶紧走!还不回去拾掇拾掇。瞧瞧你现在这样子,在里头泡了五天,你是真不在乎门规要求的‘进入藏书阁务必干净整洁’。”
五天?!
谢言星一惊,拿出放身上没看过的玄音圭,果然弹出来好几条消息。
不过最上面的一串不是小师叔发的。
拉到最下,苏昭辞的窗口冷冷清清,仅仅在三天前发过一条:“如有喜欢却又不解的典籍,不妨带回探讨。”
随后便毫无动静。
像是不在乎她呆多久一样。
装相。
谢言星挑了挑眉,点开顶上明真刷屏的呼喊。
“师姐!那个叫袁奕找上门了!好可怕!”
“师姐!他像个木头桩子,杵门口不走了!”
“师姐!我去后山寻你,小师叔说你有事忙不让找!”
“师姐救命啊!!!!他天天跟着我!!看到速回!”
谢言星疲惫的神经被这活宝逗得没忍住笑了笑,盘算了下时间,让她半个时辰后去后山找她。
随后便回了后山。
时值清晨,看天光也就约莫卯时,万物初醒,沿途隐隐能听见年轻剑修弟子嘟囔不想起来练剑。
后山屋前,小师叔又已经端坐在桃花树下喝茶看书。
听见她回来,苏昭辞放下书,眉头微蹙:“连看五天折损心神不提,看食修法门看得连清洁咒都忘了吗?也不注意收拾收拾自己。”
谢言星恍然大悟地掐诀,清洁咒拂去一身尘垢,她顿觉浑身一轻,唯独精神还是疲惫。
“本想着你回来,可以聊聊是否有适合你的法门。”苏昭辞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轻叹一声,“看你现在这样子,还是先去歇息吧。”
谢言星声音沙哑,但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明真师妹有事要找我,约了她过来,应当也快到了,先看看那个袁奕师弟是个什么情况。”
闻言,苏昭辞本已放下的书又拿起,面上的神情看似未变,但谢言星总觉得似乎没先前那么心情好。
谢言星不明所以地走到后山小径口,倚树等明真过来。
不多时,明真如同受惊小兔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小径尽头。女孩步履,频频回头张望。
身后不远处,缀着袁奕抱剑的身影。
“师姐!!!”一见到谢言星,女孩几乎是扑过来,紧紧地抱住她手臂,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呼喊,“你再不出现我要吓死了!”
谢言星被她晃得头晕,忙按住她:“慢点说,怎么回事?”
明真喘着气,语速飞快:“就那个袁奕!前天一大早,我刚准备出门,就发现他跟个鬼似的杵在百工峰山口,怎么赶都赶不走。”
“我实在没辙了,就拿出玄音圭,吓唬他说‘再不走我就喊我言星师姐了’!”
“结果这个木桩子突然开口,就说他要找你。然后又什么都不说,就每天白天跟着我。”
“师姐你知道吗,三天,整整三天!我每天出门就能看到这么一尊煞神带着剑杵门口!!”她声音都发抖“发你玄音圭你也不回,我还问了小师叔,都没找到你人,幸好今天你就回消息了,不然再多几天我能吓得睡不着。”
谢言星捕捉到关键,好奇地问:“你还来找了小师叔?怎么说的?”
“我就说发你消息没回。小师叔点了点头说你不在,我就走了。”明真不明所以。
回忆起当时情景,她没忍住缩了缩脖子,说话怯怯的毛病又出现:“小师叔笑得挺温柔的,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眼睛就心里发毛。”
难怪只在三天前收到过苏昭辞的短讯。原来是发现明真也联系不上,心安了。
谢言星没忍住笑。
但眼下的正事是料理那位袁奕师弟。
谢言星目光投向沉默的袁奕:“袁奕师弟,你寻我有什么事?”
说完她摇了摇头:“若是要再打一架恐怕不行,我近日忙得很。”
袁奕一板一眼:“师门规矩,输了谁,听谁调遣,直至胜过。我打不过你,听你的。”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听他师兄,连被泼脏水都不反驳的原因。
谢言星哭笑不得:“我不需要啊!”
她摸了摸鼻子:“要不,我认输,你自由了?”
袁奕置若罔闻,不为所动。
谢言星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头更痛了,苦思冥想:“那你自己修炼去?这总行吧?”
袁奕答得干脆:“师门没有修炼方法。”
“没有?打坐调息大小周天都没有?那你们怎么修炼??”
“打架。”
谢言星被这朴实无华的答案噎住,闭了闭眼:“你难道不缺贡献吗?飞剑术最耗剑器,去任务堂接任务赚贡献总可以吧!”
袁奕点头:“去做任务赚贡献?好。”
说完便转身向任务堂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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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回头:“贡献划转你令牌上还是小师叔令牌上?你的令牌我并未见过。”
原来他转身就走是这么个意思。
谢言星赶紧喊住,无奈地招了招手:“行了,别去了。”
她算是服了这块油盐不进的石头,按了按鼻梁:“既然如此,你明日随我去藏书阁。你是练气期,功法皆在二层,去找本运转最流畅的修炼功法练。”
她转向明真:“你呢?后几日有事吗?”
女孩懵懵地摇了摇头,腰间的兔子挂件也晃了晃:“没什么事情,峰主已经升我为亲传弟子,又说炼器没什么能教的,让我自己琢磨材料。”
“那正好,明日一同去藏书阁,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谢言星拍板,随后一个大大的哈欠再也抑制不住:“全部搞定,再有天大的事也等我睡醒再说。”
她摆摆手,几乎是飘回小屋。
精神实在过于困倦,刚沾枕头,意识就沉入黑暗。
待谢言星再睁眼时,天色已暮,桃花树的剪影在窗边拉的很长。
走入厅堂,苏昭辞倚在窗边,清冷的月光下身影单薄。
听见脚步声,他浅笑着让她过来坐下:“一去五日,想必是进了思源境?”
谢言星这才想起前面那次说起藏书阁时,小师叔卖的关子,点了点头:“是,没想到那些想法,竟然没有编辑成典籍收录藏书阁中,只以手记的形式封存在思源境内。”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谁说杂修道法没有剑修精妙的?五百卷!我整整五天才看完了一半,最后已经是头昏脑胀。”
苏昭辞执起温在炉上的茶壶,为她斟了一杯,轻轻推至她面前:“有没有心仪的?”
谢言星接过茶一饮而尽:“至少知道了先前拿锅铲装模做样有多行不通。”
她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虽说食谱技法诸多,有意思的也收录了好许,但究竟什么路行得通,又能……真正用上,还是毫无头绪。”
“许多前辈行食修之道,最爱的就是亲手做灵膳,有的眷恋人间烟火气,有的痴迷酸甜苦辣咸。”苏昭辞靠在椅背上,抬眸看向谢言星,语气笃定,“但你不喜欢这个。不论将来是否执剑,你不会把自己的战场困在方寸灶台之后。”
他对字句了然于心,像在炫技:“天地灵蕴,五味诸法,《风味手札》看过了吗?”
谢言星道:“以灵膳引导灵气,滞涩对手行动,很妙的想法。”
“但明明能借灵气,做法却如此委婉,我不喜欢。”
苏昭辞顿住,睫毛垂下,眼睛里的神采也迅速黯淡下去:“另外确有几本和灵气调和相关的……罢了,等你看完再说。”
他面上挂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我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说什么灵气运用不过是臆想,纸上谈兵,不自量力。”
谢言星坐直,盯着他看:“我在藏书阁一层时便好奇,为什么下九门典籍皆混作一团,但偏偏按深浅排的齐整。杂修若要看,应该是看自己一门,不会如此排列。”
“天阶令牌的权限能至顶层,若只看功法而不推演不会伤及凡人身体。”
“藏书阁上万卷典籍,思源境千余本手记,你看过多少?”
9. 读书,但找不到解
苏昭辞下意识地身体向后退了退,按在桌面上的手指紧绷到骨节发白。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遮住眸中闪过的一切神色,只是轻轻吸了口气。
将气缓缓吐出,他刻意地放松肩膀,抬起眼,苍白的脸正对着谢言星:“言星问这个,是想知道什么呢?”
“若我说我确实全都读过……”苏昭辞嘴角挂起熟悉的温柔弧度,语速放缓,“会让言星觉得更有价值吗?”
“价值”二字,他咬字极重。
他面上的笑与先前拜师大典时的笑如出一辙,完美得毫无破绽。
但与先前与她谈起食修法门时的笃定从容截然不同。
谢言星被他剧烈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怔,听不明白他又在暗示什么,只是眉头一蹙:“读过与否,并不影响所谓‘价值’。”
“藏书阁卷帙浩繁,若真有人尽数看过,”她顿了顿,看着苏昭辞的眼睛,一字一句,话语坦诚得没有一丝迂回,“很厉害。”
苏昭辞像是突然被烫到了,蜷了蜷手指,仓促地移开视线,热意涌上耳根。
他抬手捂唇,掩饰地轻咳两声,突兀地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了,你明日如若还要继续去藏书阁,还是,还是早些修养神魂来得好。”
话音未落,他慌乱转身,匆忙快步进屋。
留谢言星一个人望着他的背影,茫然地眨着眼睛。
次日,藏书阁。
把明真领进思源境,简单交代几句后,谢言星就又一头扎进茫茫书海里。她读完一本,匆匆记下所得,又抓过下一本,外界的光阴仿佛凝固,眼中只剩下食材交汇的奥妙。
直至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师姐啊师姐,明明你才是食修,怎么连你也不好好吃饭?”小个子女孩叉着腰长吁短叹,不用分说地将食盒拍在谢言星面前,“以后每日午时,我们三个!必须!出去吃饭!天塌下来也得吃完再看!”
三个,另外指的当然是袁奕。
这位剑修堪称模范跟班,每天卯时雷打不动杵在后山小径口,随谢言星至藏书阁,然后被赶去二楼找修炼功法。
三人皆还是练气期,没完全辟谷。虽说少吃几天无碍,磕几枚辟谷丹也能磕饱,但要论最合适,还是每天一顿灵膳来得好。
从那天起,每日午时,明真就准时准点揪着谢言星出去吃饭。
美食当前,外加明真紧盯,谢言星飞速妥协,每日午时揣着没看完的手记,走出思源境。
虽说三人在一处吃饭,可离开得却零零散散。
袁奕每天都是走的最快的那个,沉默剑修风卷残云,往往谢言星还没吃完一半,他已经收拾餐盒折回藏书阁。
谢言星则边吃边看手记,偶尔还要停下,比划食材相撞的灵力轨迹,总是最后一个放下碗筷。
明真每天看看这个,催催那个,明明年岁最小,却有操不完的心。。
日子就在看书吃饭中飞速过去,藏书阁外的日影悄然轮转了十回。
十日后的午膳时分,谢言星端着食盒,嘴里嚼红烧狮子头,眼睛紧盯着手记,空着的手在空中比划食材天性与碰撞。
耳边的骚乱越来越响。
“轰隆——”
一道紫雷将谢言星从书中惊醒。
谢言星手里食盒跟着剧烈一颤差点脱手。
她眼明手快地捞回食盒,转头,空中灵力浓郁,紫雷精纯。
是有人筑基了?
在藏书阁筑基,好不客气。
答案很快揭晓。
一道身影稳步走来。
袁奕依然抱着剑,背上串了一串飞剑匣,身上隐隐残留着尚未散尽的紫色电光。刚刚突破,筑基期的灵力无法完全收敛,他行经路边的练气弟子被压得呼吸一窒。
袁奕还是那个古井无波的语气,像在通知:“我筑基了。”
谢言星想了想,试探:“恭喜?”
袁奕顿了顿,似乎卡壳了一瞬,然后才继续道:“如今我筑基,你练气,修为差距可以抹平你对锅铲的熟稔。我应该打得过你。”
他吐字清晰:“来打一架。”
“嘶——”
在藏书阁旋梯上不远不近围观的众人齐齐吸了口气,无数道目光锁住谢言星。
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
“这个呆子终于疯了?”
“筑基期挑战练气期,还打的是个食修?这不合规矩!”
想来明日,“震惊!筑基剑修竟请战练气食修!她究竟是谁?”之类的消息就会传遍东澜仙宗上下.
谢言星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隐隐有些绝望。
难道剑修功法真就先天适合这种一根筋的呆子修炼吗?
梦里,她天生剑骨,算得上天赋异禀,还在剑尊门下,拿着最好的修炼功法,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突破筑基都没袁奕这么夸张。
读了十天修炼功法就突破筑基,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该眼红。
谢言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道理:“你应该知道我正在钻研食修功法,准备这一届宗门大比。”
袁奕不解,但点了点头。
谢言星继续循循善诱:“你方才筑基,这一届宗门大比也会参加。”
袁奕继续点了点头。
谢言星抛出关键:“因此,你若想堂堂正正赢我,应该等宗门大比。”
袁奕沉默了片刻,抱着剑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从此再没出现在后山小径上。
三人的饭桌变作两人,泡在藏书阁里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按最初的速度估算,如今谢言星本该已经把五百卷手记尽数看过。
可惜事不如人意。
手记每一本似乎都在探讨相似的话题,多数食材天性的认知也类似。但每一本著者皆有自己的看法,对食修何为的观点甚至可能天差地别。
春末微凉的风吹过,日光渐渐转入初夏,干燥的空气让人不由得有些燥意。
谢言星越看越慢,时常看着看着怀疑起先前的理解,又回去翻先前看过的手记相互对比参照。
一日午膳,明真捧着碗,吃一口边偷偷瞅一眼沉浸在手记中的谢言星,把欲言又止写在了脸上。
“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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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纠结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声音小心翼翼,“我好像找到了本特别厉害的手记!前辈记载的器修技巧,我,我想回去试一试……”
“去去去,赶紧去练你的!”谢言星从书卷中抬起头,挥挥手,“炼器一道你是行家,你既然喜欢,心里应该有数。我等着宗门大比看你研究出的新花样。”
明真眼睛一亮,欢呼一声,飞扑上去给了谢言星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藏书阁。
每日午时藏书阁外的饭桌彻底收摊,谢言星又将自己彻底埋在思源境的手记中。
日复一日,卷复一卷,废寝忘食,不知日夜。
手边记下的笔记已有厚厚一垒,窗外的蝉鸣由无到有,夏意渐浓,距离宗门大比开始只剩四个月。
谢言星的指尖终于抚过了最后一卷手记的末页。
她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濒临崩溃。
“到底食修能修什么?!五百卷!没有一句话是相关的!”
她趴在堆成山的笔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思源境大喊。
尽管每一本手记之间的共通处极其显然,但更深入的看法却存在截然相反之处。
他们皆说,所谓“食修”,修的是如何对“味道”进行调和。
但何为味道?
痴迷人间烟火的前辈断言,“味道”是食材本味,就如鱼羊之鲜。
但仅仅以灵草调和绝非谢言星所愿。
另有几位前辈说的玄乎其玄,语焉不详地带了句“五味盛,五蕴炽”,随后就掠过五蕴谈起别的话题来。
谢言星不明白,只能暂且搁置。
最令谢言星仅仅心神巨震、眼神聚焦的,是几位前辈偶然间写过的一两句。
“……灵气亦有其味,土沉而金利,土气如陈酿,金气如辛椒……”
“巨蟒吐息腥气,其毒息或可炼入鼎中……”
天地灵气、万物生息,不可食不可品的东西,竟然也各有其味吗?
一道惊雷在谢言星脑海中炸响,她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食修修的是味道的调和之法,天地灵气万物生息既然皆有味道,那为何不将天生灵气也当作最本质的“食材”。
既然是食材,那就可以炼化,刻意调和,可以掌控!
谢言星猛然想起最初,在藏书阁一层看到过一本手记,名为《天地一锅炖》。
书的最末,温影前辈曾探讨直接引灵气入锅鼎,将天地灵气炼化为食修可控的灵气。
如果能将灵气炼化为食修可控的灵气……
那么,她驾驭的就决非灶台后的小小锅鼎,而是周身浩瀚天地间最本质的一切。
兴奋如波涛一瞬间将谢言星淹没。
可这份兴奋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谢言星抬头望向思源境内受她牵引的五百星辰,心猛地一沉。
她固然并非过目不忘,但一个月遍历群书,对每一卷手记及其著者早已了然于心。
……没有。
在思源境里,没有《天地一锅炖》的卷二。
也没有署名“温影”的第二卷手记。
10. 炼化灵气之法
谢言星心猛地一沉。她霍然起身,脚下堆积如山的笔记哗然散开,绊得她一个趔趄。顾不得狼狈,她几乎化作一道疾风,从阵法中离开。
重回藏书阁一层,昏暗的光线扑面而来。她直奔最深处的书架,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在书脊上飞速掠过。
不是,不是,还不是。
甚至不用提卷二,上次那卷《天地一锅炖》竟也不在此!
谢言星不由得皱起了眉,转身走向管事,脚步又快又急。
“停停停,又怎么了?”管事在她冲到桌前五步时就抬起了眼皮,惯常的阴阳怪气里掺了丝了然的无奈,“小祖宗,五百卷手记都喂不饱你?”
“怎么又这副……”他吊着眼睛,咀嚼着用词,“像是没讨着好的模样?”
谢言星胸口微微起伏,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急躁:“上次你看到我在看《天地一锅炖》,神色不对,然后领我去了思源境。当时我没细想,也就没拿上那卷书。现在思源境五百卷手记我已经尽数看过,再无第二卷署名‘温影’的典册。”
“或许她就没写呢,比如后来觉得自己研究的东西没什么意思,不必记下来流传后人。”管事声音轻飘飘的,避开谢言星的目光。
“那一层的卷一呢?又是因为什么不见了?”谢言星目光锐利如剑,“初入思源境,每一卷的著者你都为我介绍过,独独除了温影前辈。方才过去七十年,她的名字我从未听到有人提过!”
管事脸上的睡意和戏谑瞬间褪去,他的表情几乎是有些怀念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一角的木纹。
“温影啊……”他避开谢言星的目光,穿过藏书阁成排的书架,望向遥远的地方,常年阴阳怪气的脸竟然显出了些年长者的深邃来,语调近乎叹息,“其实你应该是听过的。”
“‘有个食修做灵膳时被自己锅鼎炸死了’,这种笑谈,哪里会那么快失传呢。”
谢言星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她想到可以做的,都去试了。”管事的声音低沉下去,“调度火气入鼎,借灵草之力调和炼化……她离成功,就差掌控炼化的灵力这最后一步。”
“可偏偏天赋所限,苦修数年不过练气初期,无法驾驭,火灵力最终反噬。”
“《天地一锅炖》,当然也就不会有卷二了。”
管事看向谢言星,目光里混杂着疲惫与劝告,叹了口气:“把卷一放在这里,是我的一点私心。我想着五味峰那些熬到头的家伙们,或许会来藏书阁找找新法子,或许会看上一眼,琢磨琢磨,不至于让她的念头跟着不屑的斥责埋进土里。”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你才练气,路还长,何必试这没人走通的断头路?思源境五百手记,不够你挑吗?”
谢言星沉默,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
她抬起头,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辩,只是说:“温影前辈……除了那卷书,还留下过别的吗?只言片语……也好。”
管事深深地看着她,最后闭了闭眼,从怀中极其小心地取出一份薄薄的、边缘焦黑卷曲的残卷。
他将那残卷轻轻地放到谢言星掌心,又迟迟没有松手。
“千万慎重。”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端肃,“若是……若是真的尝试,务必保全己身。”
谢言星捧着那份残卷,将这薄薄又重逾千斤的纸片放在心口,向管事深深一揖,转身走回后山。
小师叔果然又坐在桃花树下。东澜仙宗其余地方的桃树往往以木灵力维系,若修士喜欢桃花,便是四季常开不败。
后山的桃花早已凋零殆尽,仅余下最后几朵,已染了浅褐色。一阵风过,飘飘摇摇落在苏昭辞指尖。
苏昭辞望见她的身影,目光在焦黑的残卷上微微逗留,很快又移回谢言星的脸上,声音很轻:“选好了?”
谢言星将残卷轻轻放在桌上,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温影前辈与这份残卷,语气平静:“我方才回来的路上仔细看过了,论锅鼎和灵草的搭配,温影前辈已经思虑详尽,但若说只是因为修为不足不能掌控炼化的灵气,又说不通……”
苏昭辞看着她无一丝犹豫的眼睛,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打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已经确定要试这个法子了吗?”
谢言星茫然抬头,对上苏昭辞专注的神情:“炼化灵气确实是最合适的法门,不该确定吗?”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难道我在思源境里有漏看的手记?”
苏昭辞轻轻吐出口气,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什么,然后对上谢言星依旧迷茫的眼神,无奈地笑着说:“没有。从我看过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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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籍里,这是最适合你的。”
“哦好。”谢言星重新低下头,手指点了点残卷中的一行字,“所以,我认为关键在于调和所选的灵草与试图炼化的灵力。温影前辈基于金乌坠露饮的食谱改进,以炼化火系灵力。金乌坠露饮本身主用火属与水属灵草,使火系灵气愈发狂躁,不易控制。”
苏昭辞定定地看着她。
明明这是收益最高的路,只是有些风险,劝她去藏书阁时,想到的最优的食修法门也是这本《天地一锅炖》。
为什么此刻,心似是被一根线吊着,不上不下?
眼前的景象忽然扭曲褪色,变作了熟悉的黑白两色交织。随即,炸出一团赤金色火光,灵气暴戾四散,隐隐可以看见源头。
一尊碎裂的鼎。
苏昭辞喉中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谢言星正梳理残卷中记载的适合被改进的部分,便看见苏昭辞唇色发白,像是忽然喘不上气。
她吓了一跳,担忧地问:“又犯旧疾了?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来得如此突然。”
苏昭辞急促地喘息着,连带着眼睫挂上虚汗。
他制止了谢言星靠近的动作,努力对抗着剧烈的头痛与心悸。
勉强平复了一点,他扯出一个笑,声音像是浮在空中:“这炼化天地灵气的法子真是,实在凶险,想想就让人喘不过气……”
谢言星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心知这显然只是托辞,看在他面色苍白如纸的份上,顺着点头应是:“是不算稳当的法子,但若能成功,便开新局,一想到能做这种尝试就让人兴奋。”
苏昭辞好不容易平复的气喘又因这句话一窒,他蹙着眉,脸上却还是笑,有些无奈地:“要不是……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的了。”
最后几个字声音很轻,谢言星没有听清,起身凑近,手扶在桌角上:“你说什么?”
未待她说完,手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覆住,他的指尖还微微颤抖,却轻轻地捏了捏,状若安抚。
谢言星一愣。
苏昭辞抬眼望向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蜷,松开她的手,目光是最简单的温和:“我知道你会去试。千万小心。”
他顿了顿,声音很低,近乎郑重:“如果不行,还有其他办法。不要勉强。”
11. 初试炼化灵气(更新)
其他方法?遍历藏书阁手记,炼化灵气就是最合适的法门才对。
温影前辈的结局和耳边再三出现的叮嘱让她心沉了沉,但那点迟疑瞬间被探索食修可能性的渴望燃尽。
谢言星眼睛亮得像星辰,手拍了拍腰间的锅铲,笑着说:“别担心,等着我炼化灵气,烧两道灵膳带回来给你瞧。”
她转身向庆明峰走去。
谢言星用令牌扫开一间供弟子借用的练功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练功房内空空荡荡,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空屋,唯有墙面上隐约闪烁的纹路昭示防护阵法在运转。
心念微动,储物手环闪过一道光,拜师大典后统一为食修发放的锅鼎落于身前。最基础的锅鼎没有绘制阵纹增强食修对锅鼎的掌控能力,全凭食修自己感知。
不过这对如今的谢言星而言却正好。
有前世的底子,她控制灵气的能力应算上乘,不借助阵法,对鼎内灵气的感知会更直接。
接着,她取出灵犀叶和沉玉苔,深吸了一口气。
她各捻起一片,闭目凝神,灵犀叶温润的木灵力绕过指尖,沉玉苔沉着的土灵力则厚重内蕴。
温影前辈炼化火系灵气失控是因为金乌坠露引的水火灵草加剧了火系灵气的暴戾。
因此,她选择做一道定魄糕,来调和木系灵气。
按先前看过的手记中记载的食谱,定魄糕由灵犀叶和沉玉苔烹制而成,可清心明目、增强感知。
木系灵气则相较火系灵气更温和、主生机,作为初次尝试,即使失控,后果也不会那样惨烈。
谢言星目光落在腰间的锅铲上。
她还有这把量身定制的锅铲。
当时她只懂剑,最后提的建议被明真驳回,女孩说锅铲尖的做法与剑尖怎么可能相同。
谢言星拿起锅铲,试了试,手感同第一次握住时一样契合。铲尖的星纹银属金,金克木,这趁手的法器当是她掌控木灵气的关键助力。
谢言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杂念褪去,眼前仅余身前的锅鼎。
她指尖轻点,一缕温驯的灵力火焰自鼎底燃起,舔舐着鼎壁,使锅鼎渐渐温热。
她取过沉玉苔放入鼎内,灵火轻催,深褐色的沉玉苔融化为粘稠的琥珀色胶质物,铺满锅鼎底部。
接着,双手虚按鼎沿,指尖灵力凝成细密绵针,精准点刺在灵犀叶脉上。灵犀叶身微微一颤,一缕缕饱含草木精粹的淡绿色的荧光被牵引而出,在灵力的包裹下不散佚,汇成一团氤氲的碧色灵雾。锅铲轻巧地拖着灵雾,缓缓沉入底部沉玉苔所化胶质中。
刹那间,土木灵力交融,在灵火烧灼下,丝丝缕缕渗透缠绕,渐渐融为一体,散发出令人心神安宁的暖意。
练功室内的天地灵气随着相融的过程向鼎中汇聚。
就是现在!
谢言星屏息凝神,双手结印,以鼎中已成雏形的定魄糕为引,灵力凝聚,探向虚空。
刹那间,练功房内凭空涌现出无数翠绿的光点,如初春萌发的新芽,带着磅礴的生机,朝鼎口汇聚。
然而,眼看着就要没入鼎中,异变陡生!
流淌的光点骤然收缩成一条碧玉雕琢的灵蛇,身躯一扭,反身挣开束缚的灵力,在空中矫健地打了个旋,便要四散飞逸,重新隐入天地间。
谢言星眉头微蹙,灵力陡增,从四面八方向其围拢,迫使它们重新汇作一股。
然而灵蛇蛮横一撞,将谢言星灵力编织成的光网撞得忽明忽灭,借着灵力如离弦之箭弹向墙角。
鼎中的定魄糕已经渐渐成型,糕胚对木灵气的吸引正在逐渐削弱。木灵气不受控制,围追堵截愈发艰难。
就在这时,她余光扫到了被放在一旁的锅铲。
心念如电,锅铲落入手中。她并未追向逃窜的碧色灵蛇,而是手腕一抖,铲尖带着锐利的金芒,向定魄糕下的虚空一拍。
一声轻响,数缕较为稀薄的绿色光点被这这蕴含金灵力的巧劲震得显露身形。锅铲顺势一翻一颠,这几缕漏网之鱼未来得及流窜,就被兜起,稳稳拍入鼎内。
趁此间隙,她左手凌空一抓,鼎盖严丝合缝地落下,将鼎内犹在做困兽之斗的灵气死死封在鼎内。
连掐几个法诀,鼎下燃起的火猛地一旺,鼎内顿时传出灵力倾轧纠缠的“滋滋”锐响,连带着鼎身微微震颤,但木灵气终究被牢牢锁住,再没有激烈地将要冲出鼎身的迹象。
终于,声响已歇,振动平复。
一阵奇异清香从鼎盖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飘逸出来,顷刻间弥漫了整个练功房。深吸一口,连日钻研的疲惫像被一只手温柔地拂去,神魂为之轻颤,前所未有的踏实充盈心间。
就如食谱中记载的一样,“其香温厚醇和,闻之令人心定”。
谢言星的心剧烈地跃动,耳边只听得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她指尖带着一丝微颤,轻轻掀开鼎盖。
氤氲的热气散开,露出底部五块方方正正、晶莹剔透犹如水晶的糕点。糕点内部,光华流转,灵韵自成。
相较于食谱中所载,更特别的是,这一锅定魄糕面上,淡青色的叶脉状纹路自然流淌。
冒着热气的糕点上,还有几丝活泼的翠绿灵光犹如有生命的小鱼,在锅鼎中自如地穿梭游弋。
谢言星压抑着擂鼓般的心跳,灵力一引,那抹活泼的翠绿灵光像是通晓心意般,乖巧地自鼎中流淌而出,在她面前凝结,最终串成了一个散发着浓郁生机的小小草环。
成了!
拜师大典一梦后,沉沉压在肩头的阴霾,似乎被这缕游弋的绿光撕开一道缝隙。隐隐的光透过缝隙,其后是一条行的通的全新道途。
谢言星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扬起一抹真切而明亮的笑意,小心地将五块定魄糕收入玉盒,将小小的草环珍而重之地别在发间。指尖掐诀,练功房内的一切痕迹瞬间一扫而空,清除得干干净净。
推开练功房的门,阳光已铺满回后山的小径。
看看时日,竟已不知不觉过了五日。
踏着金光,谢言星拎着玉盒,步履轻快地走向后山。
不知这些天小师叔可有忧心这法子行不行得通,然后去研究什么“其他方法”。
该让小师叔看看,她选的这条路,通了。
后山,小师叔难得地没有坐在桃花树下,而是在后山空余的草坪上另辟了“雅座”。上好的白玉茶具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茶香袅袅,场面颇为郑重。
谢言星脚步一顿。路边繁茂的树丛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小师叔端着那抹温柔而无懈可击的笑,正悠悠品茶,与对座的人交谈。
她下意识放轻呼吸,悄然向前几步,拨开浓密的枝叶缝隙。
对面,一位白衣女修单手抱剑,坐姿如松。她并没有碰面前的茶杯,只是听着,侧颜清冷。
风长老!
熟悉的面容让谢言星心头一惊。眼前的人与梦里前世宗门议事会上那张漠然的面孔重合。
前世,宗门议事会决议剜她剑骨的时候,风长老也如现在这样,只是看着,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
在谢言星惊愕的刹那,风长老如有所觉,倏然转头,目光如电,劈向谢言星的方向。
无形的威压冰冷锐利,瞬间穿透遮掩的树丛,锋利地向谢言星刺去:“谁?”
谢言星呼吸骤停,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咬紧牙关,顶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从树影后一步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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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长老,误会了。”苏昭辞温润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这是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位暂为我调理身体的弟子。前五日一直在外修炼食修法诀,我看不过去,于是与你商议。”
他笑容依旧完美,转向谢言星,语气自然得仿佛在介绍一位寻常访客:“言星师侄,这位是流光峰风长老,出师前学的是寒天峰剑法。”
谢言星退后半步,沉默地盯着苏昭辞,想要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他的心思。
苏昭辞此时的神情与上一次碰面时大相径庭。上一次,他的目光简单但真实,那句“千万小心”言犹在耳,握住她手时的颤抖也不似作伪。
今日,苏昭辞只是端着完美的温柔笑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怎么方才五天,就变成完全不熟悉的模样了?
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风长老目光扫过谢言星,无喜无悲。她手腕一振,长剑铿然出鞘。
刹那间,清辉流泻,如月华铺地,剑光皎洁,好似新雪初降,美得令人屏息。
然而剑锋过后,只余下刺骨的寒冷,仿佛空气都被冻结。
风长老挽了个简单的剑花,剑尖斜指地面,声音清冽犹如泉水击石:“这是我的剑,如何?”
谢言星看着那柄光华流转的剑。
除了清冷出尘,风长老在东澜仙宗弟子间最广而传之的传闻是——
和剑尊不对付。
谢言星隐隐有了猜测,但却不敢相信,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涌上心头。
她闭了闭眼:“清辉如月,剑光如雪,至高至寒。好剑。”
风长老微微颔首,收剑归鞘,动作行云流水:“你既然也觉得我的剑好,又不喜欢剑尊,那随我修炼,方不算浪费天赋。”
她没什么表情,话语却断然:“食修小道,终究是浪费。”
“浪费天赋”。
这四个字狠狠地撞在谢言星心头。
先前她以为小师叔也信食修之道有路可走,原来小师叔这回请风长老前来,是想告诉她这句话的吗?
她感到脑海里有一道光骤然炸开,轰得她一时间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
因此也没看见,听到风长老的话,苏昭辞脸色忽然惨白,面上的笑意再维持不住,顾不上平息开始颤抖的声线,急忙开口就要解释:“言星……”
“小师叔。”谢言星打断,上前一步,直直走到苏昭辞面前,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你也认为,我修炼食修一道,是浪费天赋吗?”
她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不是愤怒,不是失望,不是荒谬,不是心寒。
最终,竟只留下一片空空荡荡的冰凉。
苏昭辞手指蜷了蜷,最终还是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眼睫,沉默。
那一瞬间,谢言星感觉胸腔里最后一点温热也被彻底抽空。她甚至低低地、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目光落在自己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玉盒上。盒子里,是刚刚炼成的定魄糕,是刚刚证实了食修炼化灵气可行的希望。
她不想去看眼前人会端出什么样的神色了。
“咚”的一声,不轻不重,却无比清晰地响在了苏昭辞面前。
谢言星放下手中的玉盒,甚至是微微笑着的:“本想给小师叔看看的修炼成果,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目光扫过玉盒:“就当作临别礼物吧。”
说完,她不再看桌上两人任何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乌黑的发丝在空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发间的翠绿草环仍生机十足地绿着。
她大步流星地朝来路走去,步履快而稳,唯有声音被风送到身后。
“祝小师叔,身康体健,百岁无忧。”
12. 摆摊押注
出了后山,谢言星出神地兜兜转转,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何时,身旁葱郁的山色变得模糊,脚下石子铺成的小径也已经换成了青石板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嚷混着法器碰撞的叮当作响将她惊醒。
谢言星抬眼,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平日里弟子们交易往来的信安峰。
信安峰是弟子们闲暇时聚集交易的地方。平日里,若是有弟子外出,采了灵草、捡了法器,嫌任务堂给的贡献太低,又或者有极其想要的东西任务堂没有,就会在信安峰摆摊售卖或以物易物。
不过即使摆了摊子,也多是留个傀儡看守,想要的弟子加了玄音圭联络方式再行交易,在信安峰长久停留的人并不多。
今日倒是奇了怪了。
平日里冷冷清清、只有少许摊位的地方,此时竟已支起了棚户,商铺搭得像模像样,一路行过去,几乎在东澜仙宗凑了个凡间集市。空气里飘着新伐灵木的清香和一股符墨的墨水味。
不远处,一处茶摊人声鼎沸,谢言星过去坐下,想着能从在茶摊闲聊的弟子口中听到些什么。
茶摊最中央,好事的弟子围作一堆,最中心一位男弟子像模像样地摇着折扇,右手身前放着自己的剑,正说的唾沫横飞。
只见他拿起剑鞘一拍:“……那位师兄可是一片好心,竟然劝那位师姐:‘练剑辛苦,瞧你青丝都削断了,何苦来哉?不若与我双剑合璧,有我护着你,你便轻松了!’”
他捏着嗓子,姿态学的有模有样。
“轻松”,刚坐下的谢言星顿住,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茶杯,茶杯中的水晃出一圈涟漪。
围坐人群里正磕瓜子的师姐皱着眉催促:“结果呢?”
“结果?那位师姐当场就恼了!”弟子捏起自己不存在的长发,“‘你既如此看重这三千烦恼丝,送你好了!’”
“只见师姐拔剑出鞘,剑光一闪,及腰长发只剩下挂耳长短,然后把断了的发一扔,转身就走,撂下一句‘一刀两断,再无干系!’”
“活该!舒服了。”嗑瓜子的师姐舒出一口气。
说书弟子还在继续:“我心里肯定也觉得这位师兄活该。可各位师姐,后来除魔地,一位活泼开朗的师妹,见他失魂落魄,拉他去凡间集市散心,安慰他说‘师兄看中了什么,我送给师兄!’”
围坐的人群顿时喧嚣,一位师兄啧啧称奇:“所以说啊,各位师妹,宗门里还是多见见人,别出门给这种人骗了还送钱。”
耳边此起彼伏的认同声让谢言星忽然松下了些,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一个带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师妹今日也来信安峰?”
谢言星转过头,来人面容熟悉,是先前任务堂时出声帮忙的卜修。
对方笑眯眯的,一拍脑门:“瞧我!忘了自报家门。师妹好啊,我是问天峰湛含巧,先前我们在任务堂见过。师妹也是来凑宗门大比的热闹吗?”
不等谢言星回答,湛含巧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自来熟地一把挽起她手臂,“师妹若是散心可算来对地方遇对人了!走走走,这里我熟得很,带师妹逛逛。师妹看中了什么同我说,我送师妹当见面礼!”
谢言星正觉得这句话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已猝不及防被拉了起来。
甫一站稳,湛含巧已如鱼在水般拽着她扎进喧闹的人流。
湛含巧看来确实对这里的摊位了然于心,沿途谢言星往往还没看清摊子上摆了什么东西,她已一一介绍,顺便还同摊主打了招呼。
“昨日又出去淘材料了?有好东西一定同我说啊!这位?这位是我师妹,下次见着记得给折扣!”
摊主笑着应了。
“你就趁这几天赶紧卖吧,等后面些日子你师尊回峰了就该逮你回去修炼了!”
摊主挥挥手让她快走,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呀,你竟然又出来了?可有新的法衣?可惜我这些日子灵石花了个精光,等宗门大比挣些就来找你。”
摊主冷漠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如此种种,谢言星被她拉着,被动地穿过琳琅满目的摊位。临时为配剑补刻符文的摊位,标着仅需一颗就能使人神清气爽的大力丸摊位,现场开未开的矿石的摊位……前世都未曾见过的热闹朝着她一拥而上。
“这不是几个月后就要宗门大比了嘛?”湛含巧终于腾出口舌同她解释,眼睛弯成月牙:“宗门大比要求金丹期以下的弟子参加,正儿八经打的也就十几个,修为浅薄的弟子便不会参赛。长老们忙着敦促参赛的弟子,不参赛的弟子便闲下来玩乐。”
她眨了眨眼睛:“参赛弟子多少会为自己置备些东西,师长们也大方给灵石,是咱们大捞……咳咳,互通有无的好时候!”
说着,她已经拉着谢言星行过了两条街,不远处一个摊子的位置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声鼎沸。
“喏,我的摊子!”湛含巧语气带着点小得意,拉着谢言星挤过去。
走进一看,摊位前支着一张大榜,榜单上列着一些名字,名字后面跟着几个数字。
围着摊子的弟子们一脸肉痛地数着灵石塞给看摊的傀儡,换回一张薄薄的纸片,小心翼翼地贴在心口,嘴里还你来我往地争论。
谢言星看着榜单,目露疑惑。
湛含巧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哇!师妹你居然……上回看你同李长老你来我往那么机灵,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她凑近谢言星,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狡黠:“这是在给宗门大比的选手押注,赌大比的输赢,名字后面跟的数字是赔率。因为历来我们问天峰就不参加宗门大比,又有些小钱,所以这回是我坐庄。”
谢言星走进,抬头看着榜单上的名字。多数是前世眼熟的同辈,各自是上三门的佼佼者,修为不是筑基后期就是筑基大圆满,但其中掺杂的几个名字让她目光微凝。
袁奕的名字赫然在上。
看她目光停留,湛含巧亲昵地靠过来,下巴几乎搁在她肩上:“这个小师弟确实是个惊喜,本来名不见经传,前些日子在藏书阁看书,结果看着看着‘唰’一下就筑基。”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佩服:“我去瞄过两眼,这位师弟心无挂碍,那飞剑术,悟性绝了!黑马预定!”
“那这个呢?”谢言星扬手指了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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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然陌生的名字。
“楚云澈?”湛含巧环顾四周,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师妹你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他是楚家人,就那个楚家,在东澜剑宗只是挂名。怪事儿,前两天突然传信说要参与宗门大比。”
修仙界只有一个楚家,隐世传承世家,世代修习云阙剑诀,往往藏在云端,非大事不外出。
谢言星不觉皱了皱眉。
“因他来了,有个此前我以为是假的消息看来要做准了。”湛含巧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凑到谢言星耳边,“咱俩关系好,我悄悄告诉你,不收灵石。”
“传言这一届大比后会开放秘境!秘境试炼的弟子嘛,除了宗门议事会的弟子,剩下的名额,可就指着这次宗门大比。”
宗门议事会,秘境试炼?
在去藏书阁前,小师叔似乎提过。
谢言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回到榜单,转移话题:“名单似乎不全?是其余赔率更高的,在另外的榜单上押注吗?”
湛含巧笑眯眯地:“师妹,你往下看。”
她指向最下方被来往人群遮得严严实实的一行字:“按规矩,咱问天峰看过,觉得有机会进前八的弟子,列于榜单上方,其余的弟子,想押也行,就得单独算啦。”
“依师姐我看人的目光,是很看好师妹的。可惜嘛……”湛含巧拍了拍谢言星肩膀,语气半调侃半认真,“就算是问天峰,行事也得讲证据。只说我们卜修眼睛看出来的,那帮剑修又该上来喊七喊八了。”
“言星师妹啊,你藏得太好了,实力成谜,也就只能委屈你藏在下头啦。”
“怎么押?”谢言星问。
“宗门大比,首赛将参赛弟子分为四组,每组混战至剩下两人,而后两两对决打八强、四强,最后决出第一。押不同轮有不同胜率。”湛含巧点了点榜单,“想要名字到榜单上面,可要进八强才行哦!”
正此时,一道身影如受惊的兔子,飞速地蹿到谢言星身边,试图和旁边喧闹的人群隔开些距离,腰间的兔子挂件警惕地绷直。
是明真。
明真遇上人多,即使紧紧地贴着谢言星也还是声音发抖:“师,师姐,你,你也来押注?”
谢言星把她往身前空地推了推,闻言有些意外:“你是来押注的?押谁?”
女孩深吸一口气,手虽然还有些抖,眼神却坚定。她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灵石袋,手握成拳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用力丢进傀儡身前的盘子里。随着“啪嗒”一声,灵石隐没在盘中。
女孩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一半押言星师姐,进决赛。”
“另一半……”她顿了顿,手在身旁攥得更紧,“押明真,进八强!”
湛含巧眼睛一亮,利落地翻身坐进摊子里,顺手敲了敲傀儡。
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三枚古旧的铜币,信手向天一抛,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光,又稳稳落回她手中。
她捏住铜币,摩挲着币面,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笑意,随即麻利地写下一张押注凭证递给明真。
她笑容灿烂,声音清脆:“好!那我就期待两位,马到成功!”
13. 备战宗门大比
“不过,”湛含巧笑嘻嘻地说,“按我对两位师妹的了解,两位师妹真准备好参加宗门大比的东西了吗?”
“就算法器有明真师妹操持,”她开始掰手指,每按下一根,谢言星的身形就肉眼可见地僵硬一分,“补气调息的丹药呢?提前找好赛后修缮法器的修士了没?大比规则里允许用的符箓备了吗?”
她眯了眯眼睛,凑进一步,“该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
“还有!”她一拍桌案,霍然站起,“上三门的剑修是被师长揪着耳朵练剑,咱们杂修若还呆在百工峰五味峰那种地方,可不是成天叮叮当当吵翻天?还能静心修炼?”
“合适的清净洞府有找好没?”
谢言星清了清嗓子,但在湛含巧的灼灼目光里,声音最终还是小了下去:“那,那不是还有三个多月吗!”
湛含巧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三个月!三个月于修士够做什么!就剩三个月还什么都不准备!你们想捧着钱袋往外送灵石,直接给我好了,押什么注!”
明真押注时的坚决气势早没了踪影,兔子挂件悄悄缩到身后,只怯怯地牵了牵谢言星的衣角。
“平平心,那不是还有你吗?”谢言星努力让笑容维持自然,“我俩没准备,这不就……全靠湛师姐啦!”
湛含巧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手一个拽上两人,就风风火火往信安峰上大小铺子里钻,熟门熟路挨个摊子点东西,嘴里噼里啪啦报着名目,谢言星和明真怀里抱着的物资越来越高。
谢言星试图从储物手环里摸灵石,被站在身前的湛含巧一把按住。
湛含巧忙里偷闲抽空转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省省吧,你俩一个忙着钻书堆没空接任务,穷得叮当响;一个刚成亲传,刚才下注那包灵石,怕不是全副身家都押上了。就这点小钱,师姐我垫了!”
“不过嘛,”湛含巧凑近二人,压低声音,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要是二位真赢了,按那赔率……嘿嘿,垫的这点都是小钱,师姐要发啦!"
她说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把她们推进一处宅院的大门。
穿过信安峰集市的喧嚣,门内另有一番天地。
树木葱郁,庭院雅致,屋舍俨然,一应陈设俱全,透着精心打理过的舒适。细细感受,精纯的灵气在院内流淌。
谢言星只有在描绘凡间豪奢的话本里,才见过这般讲究的享受之地。
湛含巧站在门外,双手抵着门扉:“这是我在信安峰的洞府,清净,保管没人打扰!聚灵阵都是顶好的,安心修炼三个月,绰绰有余!”
“宗门大比,静候二位师妹佳音!”
门在她话音落下时砰一声关上。
谢言星和明真被留在静谧的院落里,脚下是湛含巧扫荡来的丹药符箓、灵草灵材。
两人看着堆积成山的物资,又看了看紧闭的大门,一时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唯有眼中映出彼此的茫然和一丝微妙感。
静默几息,谢言星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她耸了耸肩:“得了,债主都付好工钱了。”
她拍了拍明真的肩膀,装出认命的声音里藏不住笑:“看来这三个月,咱俩得往死里修炼了。”
明真捏着兔子挂件,脸绷得紧紧的,极其庄重地点了点头。
起居休憩的屋子中央,聚灵阵的阵纹日夜不歇地闪烁。屋子连着的一间练功房宽敞空旷,布设了防护阵法和清洁阵法,保管即使屋内锅鼎爆炸,外边也一点都听不到,待试验完毕清洁阵法一启,一点痕迹也不会外露。
论暂时借用的修炼洞府,可以说不可能有更贴心的了。
谢言星站在练功房中央,仰头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在练功房中央落下那尊锅鼎。
债台高筑,人情已欠。
既然如此,当然是要好好修炼,打进决赛,还能让债主赚个爽快。
锅鼎里的灵膳换了数不清多少轮,灵草更迭比流水还快。炼化其余四种灵气的尝试,都远没有最初炼化木灵气那样顺利。
土灵气沉甸甸又懒洋洋,千呼万唤始出来,出来了也抱着自己死活不肯挪窝。
水灵气滑不溜手,还会化作无形的水汽,稍一分身就逸散而去,没有留下半点踪迹,想找到都是难事,更不提收服。
金灵气桀骜锐利,在屋内穿梭切割,炸开金光对着谢言星的锅铲开嘲讽。
火灵气暴戾难驯,第一次试验时轰然炸裂,差点也连人带鼎一道炸翻,幸好被购置的防护符箓隔绝,只留下热浪扑面。
数不清第几十次尝试后,谢言星挪动了土灵气,束住了水灵气,把金灵气打到服服帖帖,最后顶着火灵气入锅前的最后一波反扑炸出的满头灰钻出练功房,正巧对上隔壁练功房同样刚迈出门的明真。
明真也灰头土脸像个花猫,两个人隔着庭院,面对着面,看着对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狼狈都是一愣。
虽然两人身上都一团糟,但脸上成功的喜悦藏也藏不住。
谢言星走过去,伸手揉了揉明真头发,给两人都施了个清洁咒,拂去一身黑灰,伸了个懒腰:“小明真偷偷炼什么呢,给自己整成这样?”
明真立刻把怀里的兔子挂件抱得更紧,坚决地摇头不说。
谢言星立刻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夸张地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师姐这颗心啊,拔凉拔凉的。”
明真耳朵唰地窜红,慌不择路转身就跑。
留谢言星一个人在庭院里,扶着廊柱,笑得前仰后合。
天地灵气炼化俱已摸到门径,后续就是反复锤炼直至娴熟,以及提升修为。
接下来的日子,谢言星半天待在练功房里和天地灵气搏斗,半天待在起居室里运转大小周天。
炼化灵气之术,似乎一旦过了初次的门槛,后续便一帆风顺。
能够炼化的灵气,由最初只能结成草环的小小几缕,变成能拿来冲凉的一团水气,再变成悬于掌心的凝实炽热的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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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谢言星的修为提升却陷入了诡异的停滞。
按理说,谢言星前世修为已至化神,筑基、结丹乃至化婴的关隘早已踏过一遍。如今回到练气期重修,不过小小的筑基关卡,本该顺风顺水,水到渠成。
可不知怎么,虽然体内大小周天的运转没有半分滞涩,体内灵力的凝实程度几乎已经逼近前世结丹时候的水准。
但不论多少次冲击那层无形的屏障,不论体内灵力如何澎湃汹涌,丹田处的反馈无比清晰且顽固地告诉她——
她修为还停留在练气大圆满。
那道筑基的界限,坚如磐石,没有丝毫要松动的迹象。
湛含巧熟门熟路地推门走进来时,谢言星正盘腿坐在大堂,有一搭没一搭地啃刚做出来的定魄糕,眉头紧锁,显出几分心不在焉。
湛含巧不客气地凑过去,拿起一枚定魄糕,对着表面的叶脉状淡青色纹路惊奇地啧了一声,然后大大地咬了一口。
“唔,”湛含巧满足地眯起眼,“真香啊,我还以为传闻里师妹说自己想当食修,只是那群弟子爱聊八卦,有讹传讹。原来师妹你真是食修啊!”
她咽下糕点,凑近谢言星,歪头打量:“烦恼什么呢?和师姐说说,师姐虽然不善比试,但好歹也是个金丹,一路见过的修士多着呢,说不定有什么能帮到师妹的。”
“也没什么,修为卡住了,烦。”谢言星懒懒地嚼着定魄糕,“师姐不是卜修吗,要不给我算一卦?”
“我们卜修怎么能轻易出手!算多了有损气运的!”湛含巧立刻竖起手指晃了晃,嘴里念念有词。
但话虽如此,她手还是很诚实地拿出铜币,向天一抛。
三枚铜币落回手心,她低头瞥了眼卦象,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湛含巧没说话,摩挲着下巴,头也没抬,另一只手接连捏了几个繁复的法诀,随后闭上眼睛,指尖运起灵力凌空勾画,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在空中短暂停留,隐隐构成某种秩序。
灵力勾连成的纹路化作一道灵光涌向湛含巧。
她身形剧烈一颤,随后睁眼,脸上瞬间绽放开灿烂无比的笑容,对着谢言星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揖:“恭喜师妹!贺喜师妹!”
谢言星疑惑地看着她。
“虽然我没算出来是什么原因,但是!”湛含巧清了清嗓子,语气抑扬顿挫,“一定是好事!好事啊!”
说完,她囫囵把定魄糕塞进嘴里,转身挥了挥手就走,嘴里含含糊糊:“这卦象……我得赶紧回去,多给师妹押点灵石,这几日闭门谢客不算卦。”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阵风似的转身溜出了大门。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经歇了,厅内未特意照料的树的叶子边缘染上一圈淡黄。
夏日暑气在三人嬉笑打闹的修炼里飞快地消了下去。
等到谢言星将炼化灵气的招数使用得如臂使指,明真从练功房里钻出来时不再灰头土脸。
宗门大比,就在今天了。
14. 宗门大比(一)
谢言星和明真走出门,扑面而来的一片安静让两人都脚步一顿,生出几分不真切的恍惚感。
踏入洞府时,信安峰还是一片喧嚣,炽热的夏日阳光也没有修士来往交谈来的热烈。
如今三个月过去,信安峰上的灵木还是青翠欲滴,而头顶的日光却已经褪去了刺眼的锋芒,洒下微凉的浅淡金光。眼前空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与记忆中摩肩擦踵的景象判若云泥,先前支起的摊位仿佛从未存在过。
“都将要辰时了,你们俩人在哪呢?还不过来庆明峰?辰时正点可就开始抽签分组了!再磨蹭黄花菜都凉了!速来!”
手中玄音圭接连浮出字符,湛含巧的讯息如连珠炮一样往外蹦,字里行间几乎能够听到她急得跳脚的声音。
谢言星额头微跳,抬眼望了望天时:“不是才卯时三刻吗?从信安峰过去顶多半刻也就到了,她急什么?”
话虽如此,她还是拉着明真加快了脚步。
然而,还未走进庆明峰地域,她们就知道为什么湛含巧说会来不及了。
喧嚣的音浪就像百十个音修同时奏乐,声浪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视线所及之处,人潮汹涌,比盛夏的信安峰集市膨胀了不止十倍。
信安峰消失的摊位尽数在这里安营扎寨,修士来来往往,叫卖声、议论声乃至法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谢言星不由得后退半步,明真更是攥紧了兔子挂件整个人几乎贴上了谢言星,连带着兔子挂件都仿佛炸了毛。
谢言星强忍着转头就走的冲动,目光艰难地穿透攒动的人头缝隙。
远远的,拥挤的人群中央,一张三人高的大榜格外醒目。大榜侧的摊位围得人满为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摊位边的椅子上,焦急地四处张望。她看到入口处二人的身影,立刻挥了挥手。
几乎同时,谢言星手里的玄音圭又开始不住地吐出讯息。
“我看到你们了!快!你们看人群中最高的大榜,很显眼的,我就在那里!快过来快过来!”
尽管十分不情愿、九分瑟缩、八分想逃离人群,谢言星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护着几乎寒毛直竖的明真,咬牙钻进了人群。
穿越无数人胳膊肘和后背,两人终于狼狈不堪地挤到了湛含巧的摊子旁。
好在湛含巧的摊子后留了几个空位,她们忙不迭坐下,长长舒了口气。
刚一落座,湛含巧就麻利地倒了两杯茶水,递过去,没好气地数落:“喊你们早点出来了,还不信我?先前信安峰那都是小阵仗,宗门大比期间的庆明峰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她得意地样了扬下巴,指了指摊位前侧那片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修士:“我早有准备,占了个正对擂台的风水宝地,押注的大榜又显眼,修士即使不押,多少也要凑热闹过来看一眼。看完了,人群围住了,可不就既出不去也没地方坐了?嘿嘿,那就只能留这儿啦。”
她狡黠地眨眨眼,点了点茶杯,压低声音:“入座需得喝茶,最便宜的十灵石一盏,大赚!”
穷得叮当响的二人立刻动作整齐划一地放下了手中突然变得沉重的茶杯。
“得了吧你们俩!”湛含巧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笑,“我还能收你们这个钱?就指望你们今日旗开得胜,带着师姐我大赚特赚呢!”
她收敛笑容,正色指向广场中央被划开的一大片空地,“这一次宗门大比不知怎么,那么心急,第一场抽签分四组,每组所有人混战,只留最后站着的两人,直接决出八强。”
谢言星顺着她指的方向抬眼望去。
庆明峰中央被隔开的空地用栏杆和阵法分成了四块,如同四个巨大的斗兽场,对应的是小组赛四组。擂台旁,一栋高楼拔地而起,直面擂台。楼阁之上,凭栏处,遥遥地可以望见数道身影,宽大的袍袖翻飞如流云。
“当——”
庆明峰记时的钟轰然作响,辰时已至。
一袭白衣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没有花哨的流光,只有一道冰冷的剑意破空而至,稳稳悬停在擂台上方。
是剑尊。
无形的威压如寒潮席卷全场,庆明峰瞬间静了下来。无论是叫卖声、议论声甚至是呼吸声,都在凛然剑气下噤声。
剑尊声音淡淡:“宗门大比开始。小组赛抽签。”
他并指如剑,凌空一划。
刹那间,无数灵纹自虚空浮现,汇聚成团。剑尊手中,剑气汇聚成本命剑的虚影,朝着灵纹团遥遥一指。
灵纹团应声炸裂,流窜的灵纹被剑气分割、拘束。
四张由灵纹交织而成的巨大榜单悬浮于四个擂台正上方,参赛者的名字清晰可见。
剑光再闪,高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死寂瞬间被打破,人群躁动,向擂台边缘涌去,挤着看小组赛分组的名单。
“别挤了,这儿有现成的!”湛含巧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位置上,得意地将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拍在谢言星眼前,“热乎的分组名单!有灵石就能办妥的事情,就别自个儿去挤啦!”
谢言星目光飞快地扫过纸张,不由得皱眉。
明真的名字在第二组,她自己的名字则在第四组末尾。
“分组很不好吗?我看看。”湛含巧凑过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重重戳在第二组那几个烫手的名字上,“言星这运气好,小明真你就……楚家的楚云澈,金丹剑修!寒天峰那个疯子,筑基后期!镇岳峰那个蛮牛,筑基中期!”
谢言星心下一沉,下意识要去摸储物手环。
“师姐!”一直没说话的明真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怯意的眼睛亮得惊人:“我说过的,我找到的那条路,很强的。两位师姐,等着看我比赛就好!”
就在这时,急促的钟声敲响,催促参赛者登场,一二号擂台边的阵纹先亮起。
明真起身,小小的身影在汹涌人潮中,反而笃定得像巨浪也冲不垮的墙。她亮晶晶的眼睛笑着看了谢言星和湛含巧一眼,然后转身向二号擂台大步走去。
几乎同时,四号擂台的阵纹也已亮起。
“快!”湛含巧推了谢言星一把。
谢言星望着明真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叮嘱和关切未来得及出口,只来得及点了点头,便走向四号擂台。
擂台的栏杆外,围观的修士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要看清擂台上的景象,恐怕要倚仗身高。
擂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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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凝滞,十余道身影泾渭分明。
左侧边缘,三名修士紧靠在一起,一人腰间束着一沓符箓,一人膝上横置一架琴,另一人腰间也没有佩剑,都是杂修。
他们面色紧绷,眼神时不时惊惶地瞟向擂台最右侧。
那个符修打扮的男弟子见谢言星上台,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同伴扯了下衣袖。
场地中央,零星站着几位修士,各自闭目调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右侧。
几名腰佩长剑的修士抱臂而立,姿态倨傲,周身萦绕着锐利的剑气。为首一人目光如电,扫过谢言星浑身上下,特别在她空荡荡的腰间与背部顿了顿,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讥诮:“又是一个来凑热闹的杂修。宗门大比的门槛能不能有点限制?要不是来那么多废物浪费时间,也不会小组赛搞了个混战。”
旁边几人哄笑,眼神轻蔑,如看蝼蚁。
刺耳的笑声让左侧的杂修们脸色更白。符修弟子深吸一口气,按住了同伴的手,快步走到谢言星面前几步远的位置停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位师妹!看、看你也是杂修?”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右侧,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那几个剑修,专爱在擂台上折辱我们杂修!上回小比试,有音修被故意废了手!我们三个商量好了,抱团先应付他们,至少别输的太难看。”
“师妹,一起吧?人多总能撑的更久一些。”他眼神中满是恳求与绝望。
谢言星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几个哄笑的剑修,转向面前紧张的符修,语气温和却笃定:“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
她下巴朝着剑修方向微抬:“他们打不过我。我要进八强,合作不了。”
符修弟子一呆,眼中的希冀化为茫然和荒谬。他张了张嘴,最后颓然地垂下头,拖着脚步回到同伴身边。
中间,一位气质温婉,身着素袍的女剑修闻言走了过来。
她眉头微蹙,声音温柔,带着担忧:“师妹,你看着面生,是第一次参加宗门内的比试吧?那边几个行事狠辣,专以折辱他人为乐,逞一时意气不值得。”
谢言星被温温柔柔几句劝得不知该说什么。她微微颔首,唇角牵起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弧度,但没有挪步:“师姐好意,我心领了。”
“当——”
高楼上,长老声如惊雷,遥遥传下:“小组赛,开始。”
“小心!”温婉师姐面色一变,话音未落,长剑已铿然出鞘。
她剑光如练,横在谢言星与那几位狞笑着扑来的剑修之间,急声呵道:“我尽量帮你们拦住几个,想试自己的法子便试吧,但千万不要硬撑,不行就跳下擂台!”
谢言星手腕一翻,锅鼎落于身前,锅铲握在手中。
见她锅鼎只是最普通的制式,那几个杂修更是面如死灰,长叹一声,各自操起手中的法器。
师姐拦住了两个剑修,另有一个已大笑着裹挟剑气扑来。
修为最高也只有筑基前期,究竟缘何如此自得?
筑基前期,甚至不值得用炼化灵气来对付啊。
谢言星心念一转,定神花与玉髓芝出现在手中,宽大的花瓣挡住了闪着幽光的散气藤。
15. 宗门大比(二)
灵火燃起,锅鼎温热,谢言星信手加了些水,旋即指尖轻弹,三种灵草落入锅中。
玉髓芝遇水即融,锅鼎里泛起一层淡金色,定神花在半空中被灵力碾碎,化作丝丝缕缕浅粉色灵雾,飘飘荡荡渗入水里。
定神花主凝神,玉髓芝辅回气,制成一味回阳汤。
最基础不过的食谱,天下食修入门第一课。
谢言星手持锅铲,不紧不慢地搅动着着锅鼎中渐浓的汤,对扑来的剑修,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切!装神弄鬼!”剑修不屑地瞥了一眼,嗤笑声响过周身剑啸,“口气放那么大,还以为会什么招式呢!原来还不过就是烧火做饭!这破汤,熬给谁喝?那几个废物杂修?”
台上台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他哈哈大笑,身体一侧,手中剑带起锐利的风,连个招式都没使,直直刺向谢言星手臂。
剑身未到,剑气已至,森寒的剑意如冰锥般刺得人肌骨生寒。
寒天峰的剑法,最大的讲究就是快。剑行越快,剑就越利。
半息时间,那剑已经临至谢言星身前,剑修脸上兴奋的狞笑扭曲,他闭上眼,愉悦地等待耳中响起剑尖刺入骨肉的声音。
谢言星依旧没抬头。
就他这个剑法境界,未用剑招的剑气除了唬人没有半点用处。看着剑气虽快,剑来得还是太慢了些。
她脚下轻轻一踢锅鼎,锅鼎稳稳地向左转了半圈滑开半尺,随后她偏身向左让了半步,手中锅铲甚至没有离开汤面。
灵力顺着铲柄透入,鼎中金汤翻滚,将那浅粉灵雾与浅金汤水彻底融匀。
锅鼎里的回气汤显出幽深的金色,霎那间,一阵奇异的香气自鼎中蒸腾而起。
香气馥郁,瞬间弥漫了整个擂台。
“噗通!”
那个剑修一直到剑尖触地才感觉出触感不对,他心中一惊,想要收身已来不及。
仓促间,他将灵气急灌左腿,借力一蹬试图拧身变向,避开脸朝地。
右膝重重地砸在擂台上,长剑在石面上划出刺耳尖响,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半跪在地上。
左腿由于强行发力,已是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没想到一个食修,身法倒还不错!”他猛地抬头,面色因羞怒和腿上痉挛而扭曲,眼中几乎喷出火来,“避开一次又如何?你烧完了这回气汤能有什么屁用?”他强忍左腿剧痛,右掌在地面一拍,借力弹起。
长剑嗡鸣,寒光再起。这一次,他灵光运于剑中,轻飘飘地指向谢言星。
剑招看似轻盈飘忽,剑势所向却蕴满了阴狠劲力,直锁谢言星右手筋脉。
剑身虽轻,剑气却重,一式“飞鹤临渊”。
谢言星终于抬了下眼皮,瞥了眼他左腿。
虽说脑子不好,选用的剑招倒也勉强贴伤。
面对这凌厉剑气,谢言星这次却连避都未避开。
她手腕微抬,捞起一点飘着热气的汤水,送至唇边,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气,旁若无人地抿了一口。
擂台上的香气愈发浓郁,已经打完的一些人顺着香气看来。
“找死!”剑修被她视若无睹的姿态彻底激怒,目眦欲裂,灵力疯狂催动,只等着下一瞬,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食修劈得筋腕寸断。
高楼上,负责裁决的长老目光早已紧盯第四擂台,手中灵力已经凝作实质剑芒,就要出手弹开那直指要害的一剑。
杂修被剑修切断了手腕筋脉的事,绝不能再有。若再出现几回,下九门那些口舌颇锋的家伙怕不是该闹翻了天。
然而,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蓄势待发的手腕。
长老愕然回首。
小师叔苏昭辞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栏杆边。虽只初秋,小师叔已又披上了玄色薄氅。
他走近栏杆,望着谢言星从容舀汤的身影,嘴边噙着笑意,摇头:“不必出手,看着便好,食修道法。”
就在剑气几乎已经擦到谢言星面颊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沉颓剑气一下子消失了。
剑修骇然发现手中剑再不受控制,歪歪斜斜地落向一侧。
他连忙想要运转灵力,但下一刻,他面上的狰狞与狂怒骤然凝固,被极致的惊骇和茫然取代。
他体内灵力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丹田气海,空空如也!
法诀运转,却无半点波澜。
失去灵力灌注,不受控制的长剑如凡铁般脱手而出,清脆地砸在地上。
而他前冲的势头却丝毫未减,太久太久没有尝过失去灵力的味道,他大脑一白,不知如何动作。
在擂台周围无数道惊愕的目光里,他以比先前更难看数倍的姿态,脸朝下重重砸在了擂台之外。
匆匆让出一片空地的围观者们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都仰首看向擂台上。
擂台之上,不论是先前抱臂嗤笑的剑修还是在一旁竭力防御的杂修,对抗的剑风与音波骤然消失,手上的法器尽接落地。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软倒在地,脸色煞白地调息,只感受到毫无回音的空空荡荡,平日里如臂使指的灵力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唯一稳稳站着的,只有慢悠悠舀起第二勺汤的谢言星。
馥郁的香气依旧在擂台上飘荡。
“那汤的香气有问题!”刚挣扎着爬起的剑修发出尖锐的叫声。
谢言星把锅铲别回腰间,收起锅鼎,走向离自己最近的几个倒在地上的修士。
是和方才那人一伙的剑修,方才有多高贵不屑,现在就有多惊恐,语无伦次地想说什么。
谢言星对他们会说什么,无论是求饶还是狠话,一点兴趣也没有,拖起来往擂台外一丢。
“你……”温温柔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确定,是方才那个劝谢言星不要逞能的师姐。
她吃了枚丹药,倚着剑站起,周身灵力流转,仍有一战之力。
谢言星歪了歪头:“师姐,小组混战晋级两个,你还想和我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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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我只是想说,”师姐笑,“你一个人把他们拖下台吗不费力吗?一起吧!”
台下人被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一场飞速结束的小组赛惊得一时寂静无声,就这样随着两人动作转头,看着台上两个女修合力,一个又一个,重复着挨个把一众自恃强大、没带解毒丹药的修士丢下台。
一直到台上仅剩两人,长老宣布这一组晋级的名单,台下众人才从惊变中缓过神来。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被无数道倒抽冷气的声音撕裂。
“这是邪门歪道!”
“作弊!绝对是作弊!”
“凭什么算她们赢!”
“打都没有打,凭着机巧偷来个晋级,也配?”
质疑、辱骂、愤怒的声浪如同海啸般扑向擂台,几乎要将站在台上的谢言星淹没。无数道目光充满了鄙夷、愤怒和难以置信。
谢言星转过身,面向喧沸的人群,眼神平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屈指,漫不经心地弹了下锅铲尖,金铁嗡鸣,瞬间压过了台下所有喧嚣嘈杂。
满场瞬间一寂。
在突兀的静寂中,谢言星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诸位如果对食修法门毫无了解,还是不要多言的好。”
“邪门妖法?机巧手段?”她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涨红的脸,“连食修的灵膳能做些什么都一无所知,也好意思在这里叫唤?”
“只会暴露出学识浅薄啊。”她露出一个看似无害的笑,但最后的几个字刻意放缓了语速,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耳中。
笑意似乎温和,在台下众人眼里却更显出万倍讥讽。
台下众人被噎得面红耳赤,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喧沸的驳斥声。
“叫什么呢!都给我闭嘴!”一道穿透力十足的声音自扩声法器中传出,直接盖过了所有喧嚣。
湛含巧扑上来抱着谢言星肩膀,眉飞色舞,笑嘻嘻地拿着扩声法器说话:“恭喜四号擂台!贺喜四号擂台!十五名“英明神武”的剑修弟子,因对“无用”的“废物”食修法门一!无!所!知!且!毫!无!准!备!被一锅最基础的回阳汤放倒,如同滚地葫芦,被我谢师妹一界食修挨个拎下台,毫!无!反!手!之!力!”
“此乃食修正道!赢得光明正大!不服?”她下巴向高楼一扬,“找长老们理论去啊!看他们理不理你们这群输不起的东西。”
这一串连珠炮般的宣言配着扩声法器,简直是耀武扬威、嚣张跋扈。
台下的声音被更有底气的宣告尽数堵了回去,无数人脸色青白交加,憋屈得几乎要吐血,却一时间无言反驳。
湛含巧吼完,利落地收起传音法器,挽着谢言星从万众夹道中走下擂台。
她脸上兴奋的神情还没褪去,连忙凑到谢言星耳边,声音还带着吼完的余韵,尽力压低激动到发颤的声音:“快快快!别管这些输红眼的家伙了!快看明真那边!她那组还在打!我的天,这小兔子,谁想的到她居然藏了这么一手!”
16. 宗门大比(三)
二号擂台中央,纯粹的力量碰撞发出轰鸣,每一次金铁交鸣都震得人胸腔发麻。
明真小小的身躯仿佛随时会被狂暴的力量撕碎,她的丸子头已经散了大半,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衣袖已经被刚猛的气劲撕成破条。
她手中握着一把锤子,锤头呈现出熔岩般的暗红色,散发着灼人的热浪。
她的对手,是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此时面色凝重、肌肉贲张,手持一柄明显偏宽的剑,将全身力量尽数灌注其中,竖直下劈,剑带起嗡鸣,如泰山压顶。
“试试这招,吞日!”
镇岳峰的剑修最直来直往,用剑必待对方准备好后喊出剑招,似乎只有这样才显得正大光明。
明真在巨力倾轧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瞳孔里映照着如日将倾般的剑光,但她非但不闪不避,眼睛里的火反而燃烧得愈发炽烈。
她锤子横扫直直迎上剑招,在空中拉出扭曲的轨迹,能听见金属被灼烧锻造时的“嗤嗤”响声。
锤与剑再度交汇,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以力对力,反而是镇岳峰剑修退了半步。
明真顺力向前,锤头的红愈发浓郁。
谢言星偏头问湛含巧:“就他们两个?为什么还要打?小组赛打得这么激烈,后续赛程可能不利。”
湛含巧朝擂台边努了努嘴:“那儿呢。都觉得和他打还不如两个人决一胜负。”
擂台边,一个修士抱剑站着,身如雪松,在激荡的气流中纹丝不动。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长衫上丝线勾勒出暗纹,赫然皆是阵法纹路。
是那名金丹期剑修,楚云澈。
场内又是一次剑锤碰撞,剑修已经退至擂台边。
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后的灵力尽数汇聚于剑中,剑招如烈烈正阳,浩然下落。
“最后一式,师妹接招,名曰,日陨!”
吼声如雷,阔剑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耀眼白光,剑风压得擂台被阵法加固过的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明真右足重重点地,旋身上挑,灵力汇于锤中,锤带人动,几乎离地。
日陨又如何?名为日陨铁的石头都已不知炼化过多少回。
千招百式,凡能炼化,皆可锻造。
锤与剑相撞,这一次,没有爆发出巨响。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那一瞬间,天地随之一静。
擂台旁的所有人都只看到,锤剑相交时,擂台上爆发出一团白光。
气势汹汹的阔剑在锤击下,犹如投入熔炉的铁块,蕴含着磅礴灵力的剑锋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初次从炼器炉取出的模样,灵力迅速溃散。
阔剑一瞬间变得像初次触及时一样陌生,镇岳峰剑修再也握不住剑柄。剑脱手飞出去,陷入擂台边缘的石板中。
剑修更是不受控制地离地倒飞,重重砸在了擂台外。
直到这一切落地,天地仿佛才开始随之重新转动。
台上身形小小的女孩依旧保持着上挑挥锤的姿势,布满了汗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下一刻,力气如潮水般褪去,她脱力地向后倒去。
“明真!”
谢言星和湛含巧在她身体倾斜的瞬间,就如两道疾风冲上了台,赶忙接住她。
“二号擂台,楚云澈、明真晋级。”
长老飘然从高楼落下,定音。
谢言星与湛含巧抱着明真,刚挤出人群想回摊子休息,长老的声音便紧接着响起:“八强抽签,明日开赛。”
“这么快?”湛含巧眉头紧锁,“往届都要留出几天喘口气!今年这赛程是赶着投胎吗?”
长老恍若未闻,袖袍一拂,八枚青翠的竹叶签悬空浮现,上方写了对应的八名晋级者的名字。她剑气轻点,台下人未看清她如何动作,八枚竹叶签已两两为一组,在空中串成四络。
“谢言星,郭巡。”
人群中,一道铁塔般的身影应声而动。
郭巡,镇岳峰剑修,筑基后期,榜上有名,赔率第二。
他目光炯炯,穿透人群,牢牢锁定谢言星。
“明真,袁奕。”
熟悉的名字让谢言星微微一怔。
袁奕?那个四个月前方才筑基、剑法青涩的剑修,竟也杀入了八强?
未待细想,长老下一句已至。
“这两场,明日下午未时,同时开始。”
明真明显还没有从方才一场大战中调息回来,捏了捏兔子挂件,挤出一个笑:“看来我运气挺好啊,和熟人打!”
“别笑了别笑了,一个晚上!就你现在这个样,灵力能回复几成?”湛含巧皱眉,在座位边来回踱步,急得直跺脚,“就当你天赋异禀调息迅速,能回复个七成,那小伙子今天可了不得,展现出来的修为已经是快摸到筑基后期的边了!”
不到四个月前才突破筑基,修为怎么会增长这么快?
未待谢言星细思,湛含巧已经一拍桌子就要往外走:“不行,肯定不行,我要去找长老理论,我高低也算个宗门议事会成员,这次宗门大比安排成这样,参赛的修士哪里来得及调息?”
“师姐,算了。”明真勉强坐正,扯了扯湛含巧的衣袖,“‘调息恢复与灵力修为本也是实力一环’,你也知道他们会怎么回答的。”
灵力耗竭,调息恢复。
谢言星心念一动,翻手取出一个温润的玉盒,打开,正是方才那锅回阳汤:“明真,你尝尝这个!”
湛含巧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满脸狐疑:“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你今天在回阳汤食谱基础上还加了料?”
“毒在香气,散气藤被玉髓芝调和,汤里恢复灵力辅助调息的功效只会更强。”谢言星狡黠地眨了眨眼,“前辈研究出的食谱,一锅二用,厉害吧!”
谢言星把回阳汤推给明真:“快喝快喝,按前辈记载,筑基期的灵力一晚上恢复不成问题。”
在擂台上不可一世的女孩又变回了乖兔子,低头喝汤。
温热汤汁入腹,体内枯竭灵力就像是注入了水源,迅速在奇经八脉流转,丹田有如久旱逢甘霖,吸收着灵膳功效。
她苍白的面颊终于透出些血色。
没喝两口,她突然抬头:“师姐!玉髓芝!散气藤!都不便宜哎!回阳汤你自己也用得上,不如还是留着以后……万一下一场也不给中间休息的时间呢!下一场袁奕都要筑基后期了,我喝了也不一定打得过!”
谢言星没好气地把她抬起的头按回去:“让你喝就喝,哪里来那么多万一!让你恢复灵力是想让你明天能痛痛快快,能怎么打就怎么打!输赢?那是打完才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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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谢言星抬起手假装捂面哭泣,“我才练气,你惦记人家筑基后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嫌师姐我修为差劲?”
明真缩了缩脖子,赶紧埋头喝汤,再不敢吱声。
东澜仙宗讲究“剑破万道”,也就没有以灵力调控天气的习惯。
一场秋雨悄悄趁夜落下,路上,落下的树叶层层叠叠,积在水泊上,被外门的弟子扫去。
湛含巧还是赶早先去坐摊,谢言星二人直到午时二刻才往庆明峰去。方到位子边,就看到一张熟面孔已在位置上坐着喝茶。
是藏书阁管事。
“你们可是真悠闲,人家早早来了,不是呼朋结伴师长陪同,就是自己搭了个凉亭大动干戈。”他还是那个阴阳怪气的腔调,伸手点了点远处的袁奕和楚云澈,“你们倒好,非但恨不得卡点到,还不喊点人陪你们。”
“我们低调,低调。”谢言星笑道,“管事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管事没好气地挑眉,“还有,我现在不在藏书阁当值,别喊我管事,听着犯困。”
谢言星偏过头瞄了明真一眼,正对上明真可怜又无辜向她转过来的目光。
一时间,这张桌子上安安静静,满是尴尬。
“你们俩真不知道啊?!”管事瞪大了眼,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他长呼一口气,挥了挥手,“免贵姓何,高低算你们半个老师,你们喊何先生就行。”
“得了,闲话就到这里,我过来是来找咱们这位天赋惊天地泣鬼神的食修姑娘的。”他盯着谢言星,“瞅瞅你那锅鼎,都宗门大比前八了,还用这个破玩意儿,寒不寒掺?”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懒洋洋:“哦,对了,这次大比的奖励定了,前八参加秘境试炼,前四进宗门议事会,第一嘛,可以挑一样宝贝,里头有根凤羽金枝。”
说完,他站起身便走了,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随风传来,“做新炉子的时候,要是肯诚心诚意来求我,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给你画两道阵纹。”
听着还是万分勉强,不像好话。
谢言星却忍不住笑出声,几乎要歪倒在明真身上。
湛含巧凑过来坐下,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惊奇:“你们居然和何师叔那么熟?他可是这一代璇玑峰峰主唯一的亲传,先前也进过宗门议事会。后来不知怎得,撂挑子不干了,整日不是窝在藏书阁打盹,就是醉生梦死,连璇玑峰峰主去找他都劝不动。”
谢言星想到温影前辈那卷焚毁的残卷,脸上的笑容倏地淡了。
不知能不能说,也不知该怎么说。
“铛——”
庆明峰钟声适时又响,催此时比赛的四人上场。
“行了,想不明白就别想!”湛含巧一推二人:“反正他乐意画阵纹是天大的好事!现在,专心打你们的比赛去!”
擂台上,郭巡铁塔般的身影早已矗立。他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正走上台的谢言星身上。
待谢言星站定,他忽然开口,声音洪亮却平直,带着一种奇怪的认真:“同为杂修,昨天那个器修师妹,打得很痛快。你能不能,也那样打?”
他浓眉微拧,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继续一板一眼地补充道:
“耍花样,没意思。练气期,骨头脆,容易断。如果怕伤,可以下台。”
17. 宗门大比(四)【八强赛胜】
郭巡那句“骨头脆,容易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话音落下,擂台下顺着起了一阵哄笑声。
谢言星脸上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
当然,瞧那傻大个儿这直愣愣的表情,这不是一句存心的讥讽,只是一句出于某种奇特逻辑的“好意”提醒。
但这种评价,当中落在耳中,还真是让人不悦啊。
谢言星清亮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落在郭巡那张写满纯粹耿直的脸上,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锅鼎带着沉闷的声响,重重落在身前擂台地板上,激起细微的尘埃。
那柄锅铲随之出现在她掌中,平直持于身前,铲尖在日光下泛起冷冽的微光。
“首先,”谢言星的声音不高,平静却锋锐,清晰地穿透嘈杂的人群,“食修之道,包罗万象。你口中的‘耍花样’,不过是你们无知,只拿蛮力相搏当‘正道’。”
她目光扫过台下,所到之处哄笑声戛然而止,人群下意识噤声避开她眼神,最终落回郭巡身上:“其次,练气期又如何?”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带上了一丝近乎戏谑的挑衅,“收拾你这个筑基后期,足够了。担心敲断我的骨头?不如试试看,你引以为傲的剑锋,今日沾不沾得到我一片衣角。”
话音未落,她指尖运起灵力,从锅铲柄端一寸寸抚过,直至铲尖。所过之处,铲身骤然亮起莹莹微光,发出清啸。
谢言星手中锅铲轻轻划过,灵火在锅鼎底部燃起,天地灵气向锅鼎处流淌,她周身气场瞬间变作即将喷发的火山。
“最后,喜欢硬碰硬?那就,如你所愿。”
钟声响彻天际,长老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郭巡浓密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完全没理解谢言星为何突然发难。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自己只是实话实说。
但听到长老宣布比赛开始,他目光中的钝直瞬间被狂暴的战意取代,体内灵力灌注入手中阔剑,带起磅礴气劲。
“第一式,日出!”
郭巡沉腰,紧握阔剑,以开山裂石之势,自下而上抡起。
剑势带起的光并不花哨,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白色光束,随他剑抬起,绽开一片茫茫白光。
耀目的白光扑向谢言星,看似温弱无害,实则无处不是剑气,沉重威压所向,蛮横无比,碾碎一切。
谢言星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手腕一翻,最普通的灵麦迅速落入温热的锅鼎中。
锅铲轻点,灵力如无形重锤捻落,灵麦瞬间碎落成粉。
她凌空一引,水流注入,锅铲娴熟地搅动揉按,锅鼎内麦粉与水交融拉伸,混合成金丝面的雏形。
她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面前那片阔剑带起的白光并不存在,只是在精心炮制一道绝世珍馐。
但随着金丝面成型,天地灵气向谢言星身前汇聚,锐利无匹的金灵气从天地灵气中牵引而出,被压制、驯化!
就在白光即将临身的刹那,谢言星锅铲向上一挑。
金丝在她身前缠绕、拉长,是锅鼎中的金丝面吗?
不,不是,是无数道由纯粹金灵气构成的金线!
金线如尖刺,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绞杀向撞来的白色剑气。
金铁摩擦切割,刺耳的尖鸣爆响!
那看似无坚不摧的白光被无数道细密金线生生切入,金线彼此交错、缠绕、勒紧!
一往无前的白光在空中轰然碎裂,化作点点溃散的灵光。
金线未止步于破碎的剑气,而是继续带着森然杀意,向郭巡纠缠而去。
郭巡瞳孔猛缩,撤剑挡在身前。
但剑身再阔也不过是一把剑,天地间无比广袤的金灵气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郭巡左支右绌,沉了一口气,怒吼一声,不再理会桀骜的金灵气。灵力更无保留地注入剑中,手中剑由纵砍转为竖劈,剑势沉沉,如同泰山压顶。
镇岳峰剑招,任你千般技巧,我自一力破之!
“第二式,吞日!”
剑势如同天崩,悍然下压,向郭巡围攻的金光被剑气吞没,彻底碾入尘埃。
恐怖的剑压让擂台的防护光幕剧烈地荡漾起来。
面对这几乎避无可避的一击,谢言星面色不变,依旧稳立原地,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轰轰烈烈下落的剑影。
她手中锅铲只是在鼎中那团愈发晶莹剔透的金丝面上轻轻一划。
随着她的动作,那无数道正与剑影纠缠的金丝瞬间倒卷而回。
并非消散,而是在她身前疯狂凝聚、压缩。
眨眼间,数根仅有发丝粗细、不足三寸长,却散发着刺骨锋芒的金色细针悬停于谢言星身前。
谢言星指尖向上一抬。
看似微不足道的金针无声无息地射出。
遮天蔽日下落的阔剑,遇上细渺而尖锐的金针。
“叮!”
不似碰撞,好像只是轻轻地敲击了一声。
清脆到极致,却又仿佛能够穿透灵魂的轻响,在狂暴的剑势中清晰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四溅的灵力乱流。
只有一点璀璨的金芒,在阔剑剑尖骤然亮起。
郭巡猛地一颤,眼中露出惊愕,只感觉到手中剑凝聚的力量已完全被击溃,而锐利的金芒甚至意欲将他彻底击倒。
他再也无法稳住身形,不得不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
他足足后退了五步才勉强停下,脚下擂台石板微微下陷,竟被踏出了蛛网般的细纹。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没有半分惧意,反而燃起愈发猛烈的斗志,目光灼灼地盯着谢言星,声音洪亮,由衷叹服。
“是我错看了,灵气运用之术,神妙!”
他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剑中,比之前更凝练、更沉重。他举起剑,又是一次下劈。
这一次,剑势所向,是一片璀璨金光!
“这一式,日陨,请赐教!”
磅礴的金色剑光犹如燃烧的陨星,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坠落!
谢言星终于抬头看向下落的剑。
她目光沉静,锅铲在锅鼎中翻炒着金丝面。
身前,金灵气点化做线,线连成面,最后在她锅铲引导下轻盈一跃,化作一片薄如蝉翼的金色光幕,迎上那下落的陨日。
两片截然不同的金光悍然相撞。
刹那间,所有人眼前只能看到茫茫的光,失去了所有视野,只能听到一种令人牙酸的声响。
是什么东西,一片片、一片片崩解剥落的声音。
待金光褪去,擂台上两人,一跪一站,胜负已分。
郭巡单膝跪地,额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他原先握在手中的剑,已经远远落在了擂台一侧。
在方才金光相撞时,他引以为傲的日陨剑招带起的金光如冰遇火,瞬间消融,而本命剑传来的是无法抗衡的锐意。
他双臂剧痛,再也握不住剑。
本命剑悲鸣一声,脱手飞出,重重砸落在地面上,剑柄犹在剧烈颤抖。
擂台的防护阵法无声散去,一阵奇异而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是带着阳光味道的醇厚麦香,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
但麦香中混杂着金灵气融汇时的锐意,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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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舌生津,却又汗水微竖。
谢言星手腕一抖锅铲,晶莹剔透、闪烁着光泽的金丝面被稳稳铲起,落入玉盒中。
阳光洒落在面上,漾开碎金般的色泽。但若近观,便会感到一种奇特的锐金之气,锋利而肃杀。
谢言星手一挥,盛着金丝面的玉盒稳稳落在郭巡身前。
郭巡抬头看她,眼里满是震撼后的迷茫。
他本能地嗅了嗅香气,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谢言星:“你现在觉得,我这个练气期食修,还是只会耍花招吗?”
郭巡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异常诚恳:“法门精妙,经此一战,我学到很多。”
谢言星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缓和,带上了一丝笑意:“既然如此,不打不相识,你勉强不算坏,这点金丝面送你了!趁热,金气淬体,很合适你们镇岳峰。”
郭巡一愣,抓过玉盒,锐利的金灵气混着浓郁麦香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谢……谢师妹!”
谢言星转身,犹带金气的锅铲指向台下众人,声音清越:“方才笑的人,今日可算懂一些食修法门了?”
台下先前哄笑的人面色青白,不敢应声。
谢言星耸了耸肩,转身往台下走。
体内灵力运转传来一丝滞涩的空虚感,练气期的修为还是太拖后腿,尽管体内灵力似乎总量不逊于前世筑基期。但没有突破筑基期的门槛,少了一层厚实基地,高强度运使金灵气后,经脉已隐隐传来酸胀。
正当她即将走下擂台的瞬间,台下有人梗着脖子高喊:
“碰……碰巧遇到镇岳峰罢了。像隔壁那个杂修,昨天也装模作样赢了,今天正经和流光峰剑修打,还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杂修就是杂修!”
明真?!
谢言星心头猛地一沉,慌忙转头看向另一片擂台。
袁奕身前,十二柄飞剑结阵,流光暴涨,如星河倾泻。
女孩的锤光已经越来越浅弱。她死死握住锤子,身体摇摇欲坠,每一次试图抬起锤子格挡飞剑,都显得无比艰难。
袁奕站在剑阵之后,眼里只有对胜利的绝对专注。他似乎完全没看到明真力竭的状态,又或者,看到了,但不在意。毕竟只要比赛没有结束,对手没有认输或下台,攻击便合理。
谢言星瞳孔一缩,飞身向那片擂台奔去。
就在她赶到的前一瞬,袁奕业已收剑。
漫天流光尽数归于剑匣,唯独留下一道剑光。
不偏不倚,精准而冷酷地,擦过明真的脖颈。
“明真——”
谢言星冲上去抱住脱力的女孩。
血从伤口迅速流出,在她衣领上扩散。
谢言星慌乱地从储物手环中取出先前湛含巧让她们备着的药粉。
但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药粉也洒开一片。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唯有温热的血,烫得她心头发慌。
谢言星猛地抬头看向袁奕,比起纯粹的愤怒,声音里甚至更多是不解:“袁奕!”
袁奕脚步一顿。
“我以为就算不是熟知,我们多少也算认识!先前在藏书阁的时候,明真带的饭你也吃了不少顿。”
谢言星看着他毫无波澜的脸,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宗门大比而已,明明看得出她已经输了,连收手都不会吗?!那道剑光,你是想杀了她吗?”
袁奕面无表情,眼神淡漠地扫过明真,又移回谢言星的脸上。
他嘴唇似乎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那双眼睛里,没有歉意,没有解释,只有一片漠然。
他转身走回簇拥他的人群里。
18. 宗门大比(五)
“言星师姐……”明真声音细若游丝。
怀里传来微弱但坚决的推力,谢言星低头,看见明真紧咬着下唇,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没……没什么伤。”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因体内灵力翻江倒海而没成,“就……就是灵力,到处冲撞……控制不住……”
她不自觉地吸了口气,声音颤抖:“师姐……别,别碰我……会伤到你……”
她挣扎着试图自己站稳,脚步虚浮踉跄。
谢言星紧紧地跟在她身侧,双手虚浮,心悬了一路。
好不容易挤出擂台边沸腾的人墙,焦急的湛含巧忙冲上来:“这边!快过来!”
她一眼看到明真的状态,脸色骤变:“老天!这姓袁的小子看着挺老实,下手这么没分寸?”
不远处的空地停了一只肩背宽厚的白鸟,自在地梳理着羽毛。
“明真,坐上去!这是我问朋友借的,认路,直接送你回信安峰,你快回去调息!”湛含巧伸手想扶。
“别!”明真几乎是立即惊叫出声,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缩,想避开。
但一股失控的灵力波纹已经震开,湛含巧手指剧痛发麻,连退两步。
明真面容痛苦:“师姐……抱歉,我,我控制不了……”
“快上去!别管这些了!”湛含巧又急又心疼,不敢再碰,连声催促。
目送白鸟载着缩成一团的明真冲天而起,迅速消失在云层中,谢言星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一言不发地拽着湛含巧,往摊位最偏僻的位置坐下。
她压低声音:“含巧师姐,晋级后的分组,赛前没有定好吧?”
湛含巧刚想点头,对上谢言星的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失声道:“等等!言星,你是想给袁奕下战书?”
她顿了顿,试图分析:“我知道你气,我也气!但凡我会打,我巴不得上去也给那小子脖子划一道!但这未必是他存心要伤明真这么重,可能只是胜负心重没收住……”
“含巧师姐,他是不是存心,已经不重要了。”谢言星手肘撑着桌子,下巴搁在手背上,“重要的是,我们是杂修。”
“杂修要赢,不能只赢一场,不能只赢一类对手。要赢,就必须要赢得彻彻底底,赢得让所有眼睛都看清楚,赢得让那些等着看笑话、说‘不过是运气好碰上了镇岳峰’、‘杂修终究是杂修’的人,再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借口。”
谢言星额头靠在湛含巧的肩上,声音闷闷的,但很确定:“袁奕是宗门大比的最后一个流光峰剑修。我必须要和他打一场,用这场胜利,让所有人闭嘴。”
她说的时候并没有万分豪气,语气甚至是平静的。
平静到湛含巧清楚地知道,这一切谢言星思量已定,不是一时看到明真受伤后的冲动。
“好!”湛含巧一拍桌子,眼睛发亮,“咱们给袁奕下战书!”
“放心,”她拍着胸脯,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利落和狡黠,“你只管回去调息备战,养足精神。说服另外两个对手同意,还有搞定长老的事,包在我身上!”
食修谢言星主动下战书,挑战黑马袁奕!
消息如一阵风暴,瞬间席卷了东澜仙宗每个角落。
食修对战黑马本就噱头十足,外加是下战书主动挑战、为友出头,更是引爆话题。
本已有些冷清迹象的押注摊子又热闹起来。
“疯了不成?一个食修去挑战流光峰剑修?”
“就喜欢这胆色!敢打敢赢才不愧为我辈修士!”
“得了吧!袁奕那天的剑阵你没看见?都快筑基后期了!练气期修为拿什么打?那点金灵气,靠奇招打个镇岳峰剑修也就算了,对上袁奕,根本不够破阵!”
平日里对押注不甚热衷的修士,此刻也围绕着谢言星和袁奕这一场对决各执己见争来吵去,吵到面红耳赤,最终纷纷在傀儡面前拍下一袋灵石。
谢言星还是踩着点到的庆明峰,在湛含巧留的老位置坐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探究的、好奇的、质疑的、幸灾乐祸的。
谢言星全当没察觉到。
她靠着湛含巧闭目调息,直到悠长浑厚的钟声震响。
谢言星睁眼,站起身,手却被拉住了。她回过身,是湛含巧。
“言星。”湛含巧脸上不见了平日的爽朗笑意,头一回地,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忧虑,“老实说,我虽然同你们亲近,卦象也显示你们运势大好,但起先我真不算很信……直到看着你一路打上来。”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明真那股奇怪的灵力暴动还没查探清楚是为什么,无论今天打得怎么样,你记住,一定以保重自身为要。留得青山在……”
谢言星沉重了几天的心情反而因她的忧虑转好。她轻轻拍了拍湛含巧的手背,刻意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我以为你至少是支持我的,唉,马上要上场了,听你这种话,颇伤气势啊。”
湛含巧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愣,随即那沉重的忧虑被哭笑不得冲散,没好气地推了她一把:“难得说正经话,得了吧,您还是快上吧!”
谢言星眨了眨眼睛,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上擂台。
一直到催场的阵纹亮起,擂台的另一侧,才出现袁奕的身影。
他身后站了一群人,上次那个师兄赫然在内,大概都是他的同门。
身侧有一位长须白眉的老者,正低声嘱咐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袁奕的肩,推他上擂台。
场下相比于前两场一面倒的哄笑,倒是变成了有来有往的争吵。
谢言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明白这回有人在替她说些好话。
袁奕站定在对侧,仍是沉默,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唯一的动作,就只是打开了身后的剑匣。
清越剑鸣响起,十二道形态各异、寒光凛冽的流光鱼贯而出,悬停在他身侧。
飞剑术的精髓在于技巧,一心分神,操控飞剑结阵。对飞剑术领悟越深,能操纵越多飞剑,飞剑各司其职,变化万千。
但技巧的极限,由修为决定。修为越高,注入飞剑的灵力便越是磅礴凝练,剑光之锐、剑势之沉、剑阵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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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速,皆随之暴涨。
袁奕此刻周身灵力鼓荡如潮,逼近筑基后期的修为,被他毫无保留地注入那十二柄飞剑之中!
仅仅是列于身侧,十二柄飞剑汇聚成的澎湃灵压已遥遥落下。
同样的剑招,与上次对决相比,威力暴涨何止数倍。
但境界有差又如何?
谢言星单手一扬,召出锅鼎。
锅鼎定定地落在身前,竟奇异地压住了剑鸣带来的心悸。
她闭目凝神。
体内灵力缓缓流淌,练气期气状的灵力已经压缩至接近筑基圆满的液态。那层若有若无的壁垒仍在无形中阻隔她的修为更进一步。
但天地灵气浩渺无穷。
她确实只有练气期的修为,但却可以控天地灵气的流转,修为的差异又或者技巧的差异,何值一提?
“开始!”
长老一声令下。
面前流光飞纵,十二柄飞剑瞬间化作十二道撕裂长空的夺命流光,剑光交织,结成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
剑阵之内,千百道剑气分化、穿梭、碰撞,缭乱到人力无法辨清的地步,仿佛有千百把利刃自四面八方刺来,呼啸声充斥整个擂台。
似乎只是一眨眼,谢言星的身影就已经被毁灭性的剑阵彻底淹没。
擂台下寂静无声。
围观者,无论是支持者又或者质疑者,所有人目光紧盯着台上,都在等待下一秒那必然的结局。
东澜仙宗所有人都知道,想破去流光峰的飞剑术,最好的时间是在剑阵外的时候。人若在剑阵中,则无处不是剑,再想破去,要难上百倍。
但是下一秒,就在剑阵即将收拢,湮没一切的刹那。
漫天金光自谢言星身前倾泻而出,精准无比地迎上了剑阵内每一道绞杀而来的剑气。
数不清的金光并非幻影,它们凝练、锐利、切割一切。
飞剑只有十二柄,剑气亦是有形数。
既然可数,便可破!
密集如疾风骤雨的交鸣在擂台上不断响起,每一次碰撞都炸开一道刺目火星。
金光所过之处,那似乎无坚不摧的剑气便被崩碎,尔后消弭于无形。
袁奕灵力急运,试图催动飞剑变阵再生剑气,但已经迟了。
金灵气早已清空了剑阵内每一处可以再生剑气的位置。
瞬息,场上一边,只剩下袁奕与十二柄光华略暗、犹自嗡鸣的飞剑。
袁奕收剑,不再试图结剑阵,而是借势汇作一片剑雨自天而落。
剑气有虚实可以被分而破之,剑势无形但铺天盖地,面对这漫天剑雨,金灵气不可能找到十二柄飞剑击破。
一团暴戾的火光扑到袁奕面前,剑势未成型就已经被一炸而空。
袁奕连退几步,勉强撑着一把剑站稳。
他对侧,谢言星依旧站在最初的位置,半步也不曾移动。
那口看似普通的锅鼎安静地落在她身前,带着异香的热气无声地蒸腾着。
谢言星抬眼望向袁奕。
我有酸甜苦辣佳肴五百道,可炼天地灵气三万束,请君细品。
19. 宗门大比(五)【四强赛胜】
尽管两度变阵都被谢言星击溃,袁奕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没有剑招被破的惊惶,也没有棋逢对手的兴奋,仿佛在擂台上的这具躯壳只是一具被灵力驱动的冰冷傀儡。
他只是迅速地重新站起,十二柄飞剑嗡鸣着又一次列在身前。
这一次,剑势收敛,暴躁的灵力内蕴在剑中,飞剑彼此勾连,形成一座沉凝的剑阵。
厚重的灵压如无形的城墙,矗立在袁奕四周。
谢言星眼神沉静,锅铲一划。
爆炸后散落的火灵气像是被激怒,凝聚成愈发狂暴炽烈的红色光团,裹挟着仿佛能焚毁一切的热浪,咆哮着扑向那座剑阵。
碰撞的瞬间,红光照亮了半个擂台。
火光爆散之下,那座剑阵剧烈震颤,飞剑掀起的灵光急速地闪烁着,能隐约听见噼啪作响。
但剑阵未倒,硬生生地扛住了奔涌的火气。
袁奕身形晃了晃,但剑阵仍立在身侧,半步未退。
“唉……”
擂台下,本已为谢言星爆发出欢呼的支持者们,瞬间化作一片沉重的叹息。
质疑者的冷笑再次响起:“看吧,奇技淫巧终归有限!袁师兄稍作变阵,就能化解!”
“靠新颖招式取胜的法子,到此为止了!”
谢言星身前灵气因这一击短暂一空,显露出了极易突破的空门。
袁奕趁势飞剑向前,乘胜追击。
十二柄飞剑化作索命寒星,就在这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刹那,带着尖锐的啸声,直直刺向她要害之处。
速度极快,角度极刁,前一柄飞剑刻意留下的闪避之处,就是下一柄飞剑所向。
没有留下任何辗转腾挪的空间。谢言星不可能通过身法避开。
“谢师妹!”擂台下支持者骇然出声,侧过身闭上眼不敢再看。
然而,谢言星就在原地,半步未动。
非但未动,反而微微一笑。
“谁告诉你……”她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过剑啸,落在袁奕耳中,“我只能同时使用一种灵气?”
话音未落,袁奕察觉,失去了对剑阵主剑的感知。
他转头一看——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翠绿灵光,犹如一条蛰伏已久、伺机而动的灵蛇,自身后虚空中窜出,精准无比地缠绕上飞剑阵中灵力流转最核心的那一柄主剑。
刹那间,袁奕周身飞剑阵一滞。
他猛地催动灵力,主剑爆发出灵光,剑鸣凄厉,想要震碎灵蛇,重归剑阵。
可翠绿的灵蛇如同附骨之疽,无论飞剑灵光如何震颤,它自岿然不动,木灵气只是无情地、一寸寸碾过飞剑的灵力。
“哐镗”。
一声金铁哀鸣响起,那柄主剑灵光黯了下去,重重砸在了地上,与袁奕的心神联系被彻底切断。
袁奕唇侧溢出一道反噬的血,但他恍若未觉,凝神,疯狂将剩余的所有灵力尽数灌注于其余飞剑,试图重组剑阵,对抗谢言星御使的诡谲木灵气。
但,迟了。
谢言星锅鼎里早已又换了几个轮回,或跳脱或沉郁的香气已经漫到擂台之外,擂台上变幻的灵气,何止金木火三种?
土黄的厚重灵气沉沉下坠,如同崩塌的山岳,飞剑如陷入泥沼,举步维艰。
幽蓝的水灵气无声蔓延,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海水渊,将挣扎的剑光尽数吞没。
五行灵气在擂台上交错纵横,在台下无数道惊骇的目光里,无情地碾碎袁奕的所有徒劳。
剩下的十一柄飞剑,一柄一柄,灵光尽黯,落在了地上。
谢言星收起锅鼎,手腕一翻,锅铲化作一道锐利的墨光,直射袁奕咽喉。
杀意凛冽,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就在冰冷的锋芒即将贴上袁奕脖颈的瞬间,它又轻飘飘地悬停在袁奕喉前半寸之处。
极快与极静的转换,充满了嘲讽。
谢言星五指虚握,锅铲慢吞吞地飞回掌心。
她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拂过铲身,目光移向袁奕的脸。
直至此时此刻,袁奕面上仍没有露出半丝惊惧。
“可惜啊,我不似你,在擂台上对同门也爱下死手。”谢言星冷冷地睨了袁奕一眼,转身下了擂台。
擂台边的人群如潮水般寂静分开,谢言星所过之处,只余下无数道灼热的目光。
奇怪的是,连最热乎的湛含巧都没扑上来。
“谢师妹!”一声洪亮的呼喊突然响起,带着快溢出来的激动:“先前觉得食修不善打斗,是我目光狭隘!这手驭使天地灵气的本事,绝了!”
像是点燃了引信,应和声迅速燎原。
“用灵膳引动灵气再驯化?闻所未闻!”
“开眼了!真开眼了!谢师妹大才!”
当然,少不了还有几个梗着脖子反驳的:“也就是那袁奕废物!换了楚云澈师兄,就她这练气期的修为哪里有机会开锅炼灵气!”
“就是!还不是投机取巧,借了大家头一回见不熟悉的势!”
“闭嘴吧你!”立刻有人高声回怼,“你有本事也‘巧’一个给大伙儿看看?”
谢言星脚步顿住了。
放狠话?她在行。
用实力打脸?她拿手。
可这铺天盖地的佩服和赞美?
老天爷,这种最需要湛含巧的场合,她人呢?!
方才睥睨擂台、冷嘲袁奕的谢言星,此刻只觉得耳根发烫,一下子手脚无措只知道眨眨眼睛。
她只能依着那点胡编的本能,声音清亮,带了点刻意为之的云淡风轻:“诸位同道谬赞!谬赞!”
她扬手一挥锅铲:“等大比结束,我多赚点灵石买灵草,大家都来赏脸常常我的手艺!不止能御使灵气,好吃着呢!”
人群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欢呼。
“好!”
“那我可就等着宗门大比结束了!”
谢言星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脚底抹油溜向自家摊位。
直到走进了,谢言星才知道为什么湛含巧罕见地没有围上来。
老位置的长桌上,放了一副棋。
湛含巧正襟危坐,眉头拧成了麻花,手指捏着一枚棋子悬在半空中,额头渗出了点细汗。
她的对面,苏昭辞一身玄色薄氅,仿佛将周围的喧嚣都隔绝开来。他一手捧着白瓷茶盏,正低头浅啜。
瞅见谢言星过来,湛含巧如同见了救星,苦着脸把谢言星拽到旁边。
她凑在耳边,用气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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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算回来了!前面传的那个你和小师叔的传闻几分真啊?他老人家往这儿一坐,就说有事找你,我总不能直接赶吧?”
说着,她飞快地瞥了眼八风不动的苏昭辞,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把声音压得更低,悲愤道:“他到底是什么妖怪?他一个不是卜修的,棋下这么好合适吗?卜修占问天机那点技艺,我最讨厌下棋!还得装会下棋出去骗别人,不丢我师父面子,我容易吗?”
谢言星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棋盘,落在苏昭辞脸上:“小师叔有何贵干?”
苏昭辞指尖一顿,放下茶盏,白瓷在木桌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宗门大比,言星师侄技惊四座。”他声音清冽如旧,“上一次……是我误会。今日既来道贺,也为前事致歉。”
谢言星眉梢都没动一下,歪了歪脑袋,眼睛里是纯粹的疑惑:“哦,知道了,不必恭喜。道歉嘛——”
她刻意拖长了调子,勾起一个毫无诚意的弧度:“也不收。还有事?”
苏昭辞沉默了,薄氅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
从前谢言星说话不会那么……哽人。
见他无言,谢言星翻了个白眼,一把拽起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的湛含巧:“走了!杵着儿等着继续和他下棋吗?”
没走两步,就听到擂台边没散去的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
谢言星转过头,未待她看清发生看了什么,惊叫的人群已解答了疑惑。
“是袁奕!他晕倒了!”
“快!快喊药修!”
“找药修的灵石谁垫?他师父人呢?”
“鬼知道啊!刚才不还一大群吗?”
人群哄然散开,让开中心一片狼藉的空地。袁奕面朝下瘫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一动不动。
方才还操控飞剑、气势迫人的身影,此刻像被抽空了生机。
围着的修士议论声不止,但没有人真的上前,顶多拿着玄音圭喊流光峰的熟人找人。
湛含巧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抓紧了谢言星的胳膊:“老天,这不像装的啊!”
谢言星没说话,只是盯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方才在擂台上对决的快意如潮水般褪去,反而是疑惑越来越浓。
袁奕增速异常的修为,先前指手画脚如今却腆着脸簇拥的师兄,从头至尾没有表情的漠然对决……
多少也算藏书阁的饭桌之交,虽然袁奕沉默、一根筋,彻头彻尾算个呆子。
但在擂台上不收手,连质问都不回答这种事情,不像他本心。
谢言星深感自己上次被明真的伤急昏了头脑,此刻细细回忆,才发觉处处不对劲。
她快步走上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将袁奕翻了个身。
触手一片冰凉,袁奕脸上毫无血色,唇边溢出一道血,格外刺目。
谢言星伸手试了试鼻息,微弱但还有。她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到底不通医术,正在谢言星转头想问湛含巧有没有回春峰的熟人的时候。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像是对面前的情景早有预料,非常的平静。
“他师长门下有这样的惯例,修为天赋好的,用咒术控制情志,心神尽付剑道,修为可以一日千里。”
是苏昭辞。
20. 宗门大比(六)
咒术控制情志……
谢言星脑海中闪过此次宗门大比重遇后袁奕始终面无表情的脸。
他下手时的狠绝,被质问时的漠然,以及即使灵气回震、也像是没有感知到反噬一样迅速站起的姿态。
一直蒙在眼前的一层白纱轰然落下。
原来是这样。
为了速成一柄剑,把活生生的人抹去神智思绪,炼作无心无情的傀儡。
她闭了闭眼睛,手按在地面上想要借力站起,却又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手腕。
苏昭辞声音依旧很平静:“东澜仙宗就是这样的,为了目的,不计一切。我以为你是因为知道……”
他中止了话语,笑了笑,向前半步,蹲在谢言星身边,那只按在她手腕上的手并未收回,反而微微用力,阻止她起身的动作:“寻他师门无用,他们眼里只有炼成的剑,从无解开的念头。”
他目光落在袁奕此刻毫无生气的脸上:“如今他师门也放弃了,你如果不想管他,运气好些,神魂坚韧些,熬一熬,或许也能好。”
或许。
谢言星不敢深想这二字是什么意思。
她偏头看向苏昭辞,目光灼灼:“如果我想救他呢?”
“他……先前去藏书阁的时候有些交情。”她顿了顿,声音却是坚定的,“算半个朋友。”
苏昭辞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谢言星,眸底似有微澜掠过,最终只化作一个简单的字:“好。”
说完,他转回头凝视躺在地上的袁奕,不再言语。
谢言星正要追问,却见他眸色骤然一深,面上的血色却一点一点褪去。
那张本就绮丽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精致的玉雕,更衬得眉目浓墨重彩。
若只是远观,看他仪态,与平日并无差别。
唯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微微急促的、极力压抑的呼吸,能看出此刻他承受的巨大负荷。
谢言星心头一紧,看着他明显不对劲的状态,手下意识地蜷紧,又本能地抬起,想探探他的额头。
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
“言星。”手还在半空中,苏昭辞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动作。
他声音轻飘飘的,明显气力不济,但依旧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速:“掐破魔诀,对,最基础的那个。点他右眼下三寸、左肋第二节、右手掌心和头顶百会穴,要快!”
虽然不解,但手指比思绪更快。苏昭辞刚报出位置的同时,谢言星指尖以及凝聚起一点灵光,迅捷如风,掐诀点向那几个位置。
指尖落下,尽管肉眼什么也看不出,但冥冥中可以感觉到,袁奕身上那股凝滞的气息似乎松动了些,面色虽仍苍白,但不再透着死灰。
未待谢言星松一口气,身侧,一股带着淡香的重量忽然靠了过来。
苏昭辞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谢言星身上。
谢言星身体瞬间僵硬,隔着衣服,没有触碰到体温,但苏昭辞微促的气息仍在她颈侧,宣告着存在感。
她几乎是本能地就要立刻抬手把他推开。
苏昭辞声音低哑微弱,几乎是贴着她耳畔响起:“言星,我实在没有半分力气了。”
他侧过头,乌黑的长发垂落,掩住他此刻的神情:“看在我方才,勉强也算帮了点小忙的份上,能否借我支一支?”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极力掩饰却仍能听出的苦涩笑意:“你也知道的,我这个小师叔……总得在人前,装得像模像样一点。就借我点力气,别教旁人瞧见我这狼狈相,可以吗?”
这小心翼翼的请求,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谢言星心上。
谢言星抬起的手在空中僵硬地停留了一瞬,看着他被长发遮掩,脆弱的似乎一触即碎的侧影,最终还是缓缓放了下来,默许苏昭辞靠着。
只是身体依旧不自在。
为了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谢言星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面前气息平和下来但仍未有醒转迹象的袁奕:“这样,就算解咒了吗?他日后醒转,神智就会恢复如常?”
“咒解了一半。”苏昭辞说完,却迟迟没接着说另一半要如何做。他笼在薄氅中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敲着。
这时,面前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住,周遭的喧嚣似乎也随之静了一瞬。
谢言星抬头,看见楚云澈在几步外的位置停步,保持了一个既显尊重又不失疏离的距离。
他今日身着的是一身云锦裁成的雪白袍服,阳光流转在纹饰的阵纹上,流淌着柔光,衬得他整个人如玉山上飘下来的一缕云。
这份清贵雅致,与擂台的狼藉、袁奕的昏迷、以及人群残留的躁动混乱,格格不入。
他的赛程在明日,今日本可以不用来,即使要看对决也早已结束了。
此刻过来,是什么意思?
楚云澈的目光温和地落在谢言星身上,声音清越悦耳:“谢姑娘方才一战,精彩绝伦。本想赛后即刻道贺,奈何场面纷杂,寻到姑娘晚了些。”
谢言星心中疑惑未消,正欲开口,却感觉到倚着自己的小师叔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姿势。
即使半蹲在地,大半重量仍需依赖谢言星支撑,此刻望向苏昭辞,他面上竟又维持住了那轮明月般的清冷从容。
若非谢言星就在旁边,将他过分苍白的面色看的清晰,只怕也察觉不出此人强撑。
谢言星心头的不解又叠了一层,但眼下无暇细究。
她转会视线,抬眼望向楚云澈:“恭喜的话不必说,若阁下无事,还请让让,我此刻有事。”
“是为了这位道友?”楚云澈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袁奕,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真诚的不解,“束魂咒,于多数修士而言都算很实用的方法。心无旁骛,方可修为一日千里,若是解咒,增长的修为可能会反噬,损伤根基。”
他略顿了顿,重新看向谢言星,眼神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我看了谢姑娘数场比试,以食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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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天地灵气为己用,天赋卓绝,实乃罕见。东澜仙宗门内恐怕没有人能给予姑娘契合的指引”
“我楚家有数卷不问世的食修典籍,族中有位食修前辈在灵膳牵引灵力上造诣颇深。”他声音清越,听上去甚至是有些诚恳的,“听闻姑娘先前也未有师承,姑娘若愿入我楚家,得前辈指导,根基必会更牢固,进境也将更稳妥,远胜于独自摸索,徒耗心力。”
他的邀请听着似乎真心实意,像为谢言星指出了一条远离东澜仙宗的康庄大道。
可惜言辞或许恳切、方法或许可行,但其中隐世世家特有的居高临下还是让谢言星胸中怒火翻腾。
她深吸了一口气,唇边惯带的笑都彻底消失。
“阁下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谢言星声音冷了下来,“等阁下先进了宗门大比决赛,再与我打过一场,若是赢了,再行劝导吧。”
楚云澈想了想,颔首,微微抬手示意。身后侍从无声上前,递过一个玉白瓷瓶。
楚云澈接过,亲自递向谢言星:“这是一枚定魔丹,可以清明心目、感知魔气,于缓解束魂咒反噬亦有些效用。”
他语气依旧平和,甚至是尊重的:“虽则不解姑娘为什么执意要破去这位道友身上的咒术,但这枚丹药赠予姑娘,以表我邀请姑娘入我楚家的诚心。这枚丹药,秘境试炼时自服,可护持心神,助姑娘破除魔气。若用于解咒,或可减轻这位道友些许苦楚。如何使用,全凭姑娘心意。”
谢言星接过瓷瓶,入手微沉。她拨开瓶盖,一股带着异香的精纯灵气逸散出来,令人精神一振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微的眩晕。
瓶底静静躺着一枚丹药。
它并不如寻常丹药那样浑圆饱满,形态略显不规整,通体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红,既不如宝石那般严厉,又不像朱砂那样沉滞。
身旁苏昭辞的身体忽然僵了僵。
谢言星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给方才起就一副不对劲模样的苏昭辞。
苏昭辞面色更白了,手借着衣袖遮掩握住谢言星的手腕,手指冰凉,实实在在用了力。
似乎只是倚靠也已经不够,还要手上借些力气才能稳住身体。
苏昭辞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微微偏过头,露出一小截苍白的侧脸和紧蹙的眉头。
他望向那枚丹药的眼神幽深难辨。
对着谢言星的眼神,那双桃花眼幽幽,盛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急促的吸了口气,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挣扎感,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谢言星收下瓷瓶:“这枚丹药,谢过道友了。”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声音清晰:“只是,道友方才所言,恕我无法苟同。或许你生于楚家,见惯了风景,取舍不过是权衡利弊,与我所见不同。”
她迎着楚云澈带着讶异的目光:“孰是孰非、孰优孰劣,无需争论。后日擂台之上,等我把你亲手打下云端,再论不迟。”
21. 宗门大比(七)
楚云澈不置可否,雪白袍袖微拂,施施然转身离去。
擂台边的混乱在几位闻讯赶来的执事弟子介入下平息。
人群重新汇聚的嘈杂中,苏昭辞借着谢言星起身动作的遮掩,一点点抽离了倚靠的力气。他面色如初雪覆玉,却脊背挺直,维持着明月似的清冷仪态,步履看似从容,隐没在人群中。
袁奕被安置在信安峰洞府的床上。
服下定魔丹后,没过几息,他紧闭的眼睫便剧烈颤动。
谢言星屏息凝神静候,只见他睁开双眼,眼中不再是擂台上的漠然,而是充满了迷茫和惊悸。
“醒了?”谢言星试探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现在认人了吗?感觉怎么样?”
袁奕眼珠子缓缓移过去,对着她的脸反应了一会儿,忽然嘴唇剧烈颤抖,手撑着床就要坐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
谢言星连忙按住他,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安抚他:“别急,别说话,别乱动。什么都别想,先好好调息。其余的话,等你缓过劲来再说。”
刚按下袁奕让他闭目调息,对门便传来压抑的痛呼和药修们低声讨论的动静。
谢言星心猛地一沉,放轻脚步,走到对门虚掩的门前。
屋内,湛含巧请来的三个药修朋友围在明真床边。
明真蜷成一团,面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但偶尔还是有克制不住的低呼。
让人揪心。
为首的药修师姐放下探脉的手,对着湛含巧和谢言星叹气:“明真姑娘身上的皮肉伤早就收口了,恢复得很快。”
另一位药修师兄抱着药箱,目光幽幽:“虽说伤在脖颈位置险要,但影响到灵力绝无可能。”
“但真真现在已经痛迷糊了,问什么都说只觉得体内灵力暴动!”最年轻的药修师妹捧着瓶瓶罐罐,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三个药修齐齐叹了口气,盯着湛含巧开口:“我们药修没有透视眼!”
药修师姐无奈:“所以,无根无源,只知道体内灵力不对劲,没法治。”
药修师兄眸中幽光一闪,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道银光:“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只能动用这招了……”
药修师姐妹连忙合力把他按回去,转过头边抱歉边和湛含巧告辞。
“虽然看着不靠谱,”送走三人,湛含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靠在门框上,踹了门框一脚,“但都是回春峰峰主弟子,他们说不行,药修这条路可算是堵死了。”
她看着明真痛苦的模样,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灵光一闪,眼中迸出希望:“你说请小师叔来看有没有用?他连那邪门咒术都能破,说不定!”
话没说完,她自己先泄了气:“换了别的长老或许还有说法,但那可是小师叔!灵石有的是,也不需要买法器,什么都不缺,怎么请?”
谢言星怔了怔,摸出玄音圭,点进那个沉寂许久的名字。
上一次的讯息还停留在后山那场不欢而散前。
小师叔方才那张苍白又强装镇定的脸浮现在脑海。请他?他自己的状态就很糟糕。
谢言星手指顿了顿。
明真又一声压抑的痛呼传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谢言星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发送了一条讯息:“万一他肯来呢!”
话音未落,一条短讯就跳了出来,字句简洁。
“可以,报酬是言星先前答应过的灵膳,如何?”
谢言星忙应下。
远比想象中更快,几乎就是庆明峰至信安峰的时间,不足一刻,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便出现在了洞府门口。
苏昭辞的脸色比离开擂台时更差了几分,唇色淡得近乎透明。他低低咳了两声,轻声对谢言星说:“稍后……或许仍需借力撑着缓一缓。在湛师侄那里,又要麻烦言星帮忙遮掩一二了。”
谢言星当然点头,靠近半步,站到苏昭辞能自然半倚的距离。
苏昭辞似乎松了口气,走至明真床边。
他并未像药修那样探脉或使用法器,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低垂着,专注地凝视着痛苦蜷缩的明真,眸色幽深。
约莫几息后,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退后至谢言星身畔,不着痕迹地撑着谢言星手臂。
“按我看,”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气力不济的微喘,“这位师侄灵力不像是出了岔子。”
谢言星眉头紧缩,身后的湛含巧已经忍不住追问:“可她……”
“——应该是要筑基了。”苏昭辞平静地打断她,语出惊人。
“筑基?灵力不受控冲关,说起来倒确实和筑基突破很像。”谢言星愕然,但还是不解,“但突破无非成与不成,哪有人筑基期突破,会无预兆地灵力暴动近三日?”
闻言,苏昭辞无奈地牵了牵唇角:“言星。”他轻声提醒,“我未曾修炼过,于灵力一道只能纸上谈兵。”
谢言星一怔,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不合时宜的问题。
尴尬瞬间涌上脸颊,她右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指尖蜷缩。
正此时,方才痛得动不了的明真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跌跌撞撞翻身下床,冲到门外。
“明真!”谢言星和湛含巧同时惊呼。
明真就像没听到一样,没有回头,只是一头扑向院落中央的空地。
就在她推开门站到院落空地时,空中紫雷一震!
带着天道威压的筑基雷劫在空中汇聚。
谢言星悬了几天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实处。
但一股莫名的辛酸涌上心头。她转过头,正对上湛含巧写满“竟然是真的!”“你还好吗?”的复杂目光。
几个月前,藏书阁,她看着袁奕筑基。
她是练气期。
今天,她揪心揪肺了好几天,结果明真是要筑基了。
她还是练气期。
甚至就在不久前,她还对着楚云澈那个金光闪闪的金丹期天才剑修,掷地有声地放话要在擂台上把他“打落尘埃”。
谢言星不信邪地凝神内探,体内灵力依旧毫无波澜,几乎凝聚到了极致,但就是没有半分要突破筑基的意思。
谢言星抬手,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感觉天道这碗水,端得真是平啊。
平得让她这个卡在练气大圆满的“天才”食修,脚底板有点发凉。
再发凉也没什么好说的,放下的话自己得认,该打得比赛的也注定要打。
次日,宗门大比半决赛的第二场结束,楚云澈晋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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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星修炼了两日,体内灵力依旧如古井深潭,波澜不惊,那筑基的门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决赛日的晨钟敲响,庆明峰早已是人声鼎沸,声浪几乎要掀翻擂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缓缓走上台的谢言星身上,大概是前几场比赛看得服气了,今日练气打金丹,敬佩者众、好奇者众,讥讽者倒是消失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沉静地望向对面。
楚云澈已然静立场中,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雪白劲装,银线勾勒的阵纹流转着清冷的光华,袖口紧束,显露出难得的郑重。
见谢言星上台,他执剑于身前,微微颔首行礼。
“谢姑娘道心坚毅,执意要于擂台上见真章,楚某钦佩。”他声音清越,“既如此,此战我必当全力以赴。但不论输赢,楚家之门,随时为姑娘敞开。”
他手腕轻转,挽出一个剑花,长剑发出一声悠扬清音:“剑名秋水,请。”
谢言星怎会怠慢,直接祭出锅鼎。熔心果与地心藤糖晶瞬间投入鼎中,灵火升腾,起手便要做可以炼化火灵气的琥珀糖。
火灵气狂暴地汇聚而来,在锅铲引导下汇聚成炽烈的火球。
烈火开道!
楚云澈神色不变,秋水剑光乍起。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片如烟似雾、缥缈难测的白色光华。光华漫卷开来,如清晨弥漫江面的薄雾,又似九天之上舒卷的流云。
暴戾的火球甫一触及这片薄薄的云霭,竟悄无声息地湮没了,连一丝爆裂的火星都未曾溅起。
楚云澈身形未动,衣袂飘然,仿佛只是信手拂去了一粒微尘。
谢言星瞳孔骤缩。
楚家的云阙剑诀谢言星从未见过,先前在台下旁观也不过觉得行剑轻盈自如,也曾揣度或许是灵力碾压、未尽全力。
然而此时直面,她才明白,那看似轻柔无害的剑光,蕴含的剑意绵绵无尽。它并非凌厉地穿刺或是暴力地碾压,而是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温柔地将她周身笼罩、包裹,四面八方,无处不是剑意。
谢言星皱眉,锅铲再运,再次凝聚火灵气,将云海撕开一道缺口。
赤红的光焰撞开云海,又咆哮着冲到楚云澈面前。
楚云澈却像没看到火灵气一样,身形飘忽,如踏云而行,手中秋水一引,如云的剑气就将火灵气吞没。
另一道剑光已从云层中探出,兀自冲向谢言星。
谢言星不得不低身,一踢锅鼎,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剑光。
然而楚云澈剑光很快,谢言星要躲过第一道剑光,就必须躲第二道、第三道,无暇顾及锅鼎。
锅鼎中正在炼化的其余灵气进度一滞。
谢言星又一次运使火灵气撞向剑光,面前的剑光暂时一清,她急促地喘着气,汗水已经浸湿了鬓角。
“能御使天地五行灵气,姑娘的食修法门确实神妙。”楚云澈的声音传来,依旧平静,带着真诚的惋惜,“只是炼化灵膳,太过笨重了。”
“其实你炼化灵气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或许换做别人,想针对炼化灵膳时的你很难。”他顿了顿,话语笃定,“若你我境界相当,胜负犹未可知。但此刻,修为之差如云泥,剑道之利如秋水……姑娘,此局已定。”
22. 宗门大比(完)
话音落下时,他手中剑诀未停,身法飘逸,如作剑舞,秋水剑光流转,带起层层叠叠的云霭,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将谢言星周身空间寸寸封锁。
谢言星操纵的火灵气撞入云霭之中,瞬间便消弭于无形,已经无法冲破此刻的剑招了。
她只能将体内灵力疯狂运转到极致,身体几乎拉出一道残影,在剑光间辗转腾挪。
楚云澈的剑诀并非没有间隙,剑光并非无孔不入。那存在的间隙谢言星的眼睛看得分明。
但那间隙实在太短,短到谢言星拼尽全力运转体内灵力试图炼化灵气反制时,锅鼎内的灵光刚刚亮起,致命的剑光已至眼前,逼得她不得不中断。
她几乎能够确认,只要突破到筑基期,灵力运转炼化灵气的速度在快上那么一线,就来得及。
就差毫厘。无可奈何。
又是一道剑光袭来,谢言星一手撑地,在地上狼狈地翻了个身。
但慢了一步,剑光划过衣摆。
刺啦——
布帛撕裂声清脆刺耳。谢言星半边衣摆被齐整削断,飘落在地。
冰冷的剑风擦过肌肤,激起一片战栗。
谢言星踉跄后退,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一股邪火却直冲脑门。她咬牙,将心神沉入丹田,凝聚起残存的灵力,狠狠地撞向那道壁垒。
不是都说生死关头容易突破吗?剑光都快劈脸上了,难道还不算生死关头?
但回应她的,依旧是深潭般的一片死寂。
那道关隘就在那里。可谢言星不得其法而入。
似乎是因为剑光险些斩到谢言星,楚云澈微微一怔,剑势有了刹那的凝滞。
就是现在!
谢言星再顾不上锅鼎内未成形的灵气,将刚刚聚起的火灵气一推,来不及凝形定位,就不管不顾地往楚云澈的方向撞去。
赤红的灵团翻滚咆哮,带着焚毁一切的气势,最前的火舌已经舔舐到了楚云澈的衣摆。
轰!
火光如谢言星所愿地爆开!
但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发生。
火光之中,楚云澈法衣上的阵纹荡漾起银光,将爆炸的威力尽数抚平,连一丝焦痕都未曾留下。
楚云澈甚至未曾后退半步,只是衣袂被气浪微微拂动。
他秋水剑光已如匹练般卷回护身,残余的火灵气被尽数绞散。
紧接着,三道剑光自三个刁钻地方向涌向谢言星。
第一道剑光被她仓促凝起的一小团金灵气撞破。近在咫尺的碰撞震开猛烈的余波,激起灰尘,谢言星被震得气血翻腾,眼前金星乱冒,睁不开眼。
但第二道剑光已经迎到身前。
谢言星凭着本能,闭着眼睛,顺着第一道剑光的方向,狼狈地在地上一滚。
第二道剑光险之又险地擦肩而过。
然而第三道剑光早已等候在那唯一的生路上,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谢言星双手死死抱住锅鼎,往身前一挡。
剑气狠狠斩在鼎身之上,爆发出刺目的灵光。
锅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鼎身灵光瞬间黯淡,一道深深的剑痕赫然其上。
残余的凌厉剑气擦过谢言星耳畔,束发的布带应声而断。
长发如瀑布般倾斜而下,挡住了她半边脸颊,右侧贴耳的发丝被剑气斩断,只余下了齐耳长度。
台下已有人不忍再看。
“言星师妹!认输吧!你已经证明自己了!”支持者带着哭腔高喊。
“食修道法惊天动地!师妹,来日方长啊!”敬佩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楚师兄的剑法……这就是楚家的底蕴吗?对上元婴修士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啊!”震撼的声音中带着敬畏。
练气食修对战金丹剑修,能在场上坚持这许久,甚至数次险中求生试图反制,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此刻的惨烈,让敬佩迅速转化为担忧和劝解。再坚持下去,非但毫无胜算,只会徒增伤痛,甚至可能伤及根基。
剑光停了。
楚云澈收剑于身前,目露担忧:“谢姑娘,胜负已定。再战下去,恐非切磋,而是无谓之伤了。”
他顿了顿,坦荡直率:“姑娘如此眼力,配上如此道法,若你我境界相当,此战胜负犹未可知。待姑娘筑基功成,若有意再战,楚某随时恭候。”
楚云澈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台下人清晰地听到了这位楚家天才的坦诚。
承认胜在修为碾压而非道法高低,这无疑是认可谢言星啊!
一时间,台下劝谢言星认输的声音更盛了。
甚至隐隐有人嘀咕她不懂事,不知道见好就收。
谢言星撑着几乎破损的锅鼎边缘,摇摇晃晃想要站起,但右腿使不上劲。
她咬破了唇,才勉强用锅铲拄着,重新站直。
灵力过度使用,经脉无处不痛,剧痛连成一片,谢言星只觉得浑身发热,反而察觉不出痛了。
她垂头看了眼右腿,脚踝处一片血痕,不知道是折身躲避的时候受的伤,还是某时某刻被剑光劈到。
头发散了,衣袍破碎染血,腿也伤了,灵力业已耗竭,锅鼎全是剑痕。从踏上修仙路至今,即使加上那个被剜了剑骨的预知梦,她好像也从未如此狼狈过。
楚云澈的话在耳边回荡,台下嘈杂的劝导像是隔了一层水雾。
身上的热意似乎从胸腔灼烧到了神智。
谢言星笑了。
“修为一致?”她抬起头,面色苍白,眼睛却仍是亮的,“修仙啊,每一步都有人走在前头,弱肉强食,一步快,步步快,这道理我懂。”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但既然还没倒下,所谓注定的结果,我、不、认!”
她再次运起体内残存的灵力,注入鼎中。
经脉撕裂的剧痛业已麻木,全身只剩下一片濒临极限的灼烧感。
这锅鼎反正周身也没刻阵法,剑划出一道痕还是能继续囫囵用。
锅鼎里的灵草先前打得时候早乱得分不清谁是谁,谢言星的视野摇晃、发黑。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黑点练成片,甚至连近在眼前的锅鼎都不真切。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忽视的灼烧感,猛地从她后颈下方爆发开。
谢言星指尖下意识按向那处滚烫的源头,却始终想不起这处骨头到底算什么命门。
楚云澈显然也从谢言星的面色看出了她极其痛苦、气息混乱。他不再犹豫,秋水剑再次凝起铺天气浪。
这一次,剑气所向,无他,将谢言星带出擂台,终结这场战斗。
剑气几乎已经扑到面前时,谢言星终于想起。
这是那块自拜师大典醒来后,就被她刻意遗忘的“剑骨”。
那个预知梦里被生生剜去,用来炼天下第一剑的“至宝”。
谢言星看着锅鼎里微弱混乱的灵气,看着面前代表着失败的白色剑气,感受着后颈那股灼烧神魂的炽意。
几乎是绝境了,再不认输挣扎似乎也没用,微弱的灵气无以抵抗磅礴的剑影。
然而,一个认知在绝境中如惊雷骤然炸响。
难怪筑基迟迟不成。
连自己身体里的那块骨头都不敢记起,谈什么筑道之基础呢?
既然你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既然他们都说你能御天下剑……
谢言星闭上了眼,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心神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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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火的刀锋,刺向那片滚烫的根源!
“给我开——”
闭目的黑暗并未降临。
一股沉寂太久的力量瞬间划开混沌的感知。
云阙剑诀卷起的白色剑气,不再是飘渺难测的一团,而是纤毫毕现、清晰流转的一道道白气。
冥冥中,它们不再是迫近的威胁,反而可以被感知,可以被捕捉。
谢言星手中再一次握紧了锅铲。
她经脉中不知何处的灵力奔涌着绕了一周,连带起方才黯淡下的锅铲亮起微光。
铲尖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四两拨千斤般,向着浩大的白色剑气一牵一引。
蕴含着楚云澈剑意的磅礴剑气像被捕获,竟真的被拉扯着,灌入那口布满剑痕但仍闪着灵光的锅鼎之中。
鼎下的灵火一炽,混乱的灵草被剑气剥解,只余下了精粹。
磅礴的剑意也同时被一寸寸抽离,只余下精纯凌厉的剑气。
剑气与精粹交融。
同一时间,谢言星体内的灵力运转至那个途经百次的关口。
“咔擦。”
不在耳边,而是在感知中,那道困扰了她数月的坚固壁垒,如琉璃般清脆地碎裂。
漫天雷光带着精纯的灵气从天而降。
鼎中灵光内敛,化作了一碗氤氲着云霞的乳白浓汤。
在楚云澈第一次露出的惊愕的神色中,谢言星抬起刚被筑基雷劫灵气修复经脉、仍在隐隐作痛的手,用锅铲捞了一口汤。
“剑意卓绝,缥缈如云。”她笑,甚至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这一道,就叫云阙汤吧!”
白色的剑气仍在不绝地融入汤内,谢言星面前凝起的剑势愈发凌厉,有云霞流转之意。
楚云澈压住愕然的神色,立刻改换招式。云阙剑诀中也不凡以剑克敌的剑招,失了剑气,仍有法门。
谢言星哪里会放过剑气一空的空荡?
谢言星手中锅铲朝着那碗云阙汤猛地一引,身前凝起的剑势直直冲向楚云澈。
就在楚云澈变招格挡的刹那,谢言星先前悄然布下的木灵气凝成一团青碧藤蔓,缠绕住楚云澈持剑的手腕,猛地一拉——
秋水剑脱手。
楚云澈身形一滞,格挡之势被打断。
纯白的剑势呼啸着袭来,楚云澈连退几步,已经到了擂台之外。
胜负已分。
擂台周围一片安静。
台下的围观者已被最后骤然的转折惊得合不上嘴。
方才楚云澈剑招带起的厚重云霭本已将擂台遮掩的一干二净,但那道筑基雷光劈下后,擂台上的云雾被涤荡一空。
刺目的雷光仍在众人眼中残留,视野恢复清晰的刹那,众人又是一惊。
擂台上,谢言星长发散乱、衣袍染血,形容狼狈,但周身环绕的气息俨然已经筑基,甚至远不止筑基前期。
她身前锅鼎之上,隐隐透着一股锋锐之意。
台下,楚云澈那身雪白劲装沾了些尘土。他向前几步,拾起秋水剑,拭了拭,而后对着台上的谢言星行了个剑礼。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一片喧嚣。
高楼上,本该宣布胜负的长老迟迟未出现。
时间仿佛被拉长,擂台下鼎沸的人声在渐渐又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投向了那座寂静的高楼。
终于,高楼上落下一道身影。
来人一袭白衣,先于其人落定的是冰冷的剑意与威压。
“宗门大比,夺魁者,谢言星。”
接着,剑尊在众人愕然中转头看向谢言星,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以剑骨筑基,已证剑道。门规特许,拜师吧。此骨,当承剑道正途。”
23. 二度催她拜师,但修罗场
糟了。
剑尊话音落下的瞬间,谢言星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数月已过,剑尊从未再找过她,她几乎以为那场噩梦已被避开。
怎么头一回试着接纳剑骨,剑尊竟又旧事重提?!
“拜师?以剑骨筑基?”谢言星强压下心底惊涛骇浪,抬起脸,故作迷茫地看着剑尊,“剑尊容禀,拜师大典……不是早已结束了吗?门规森严,弟子不敢……”
“门规自有例外。”剑尊打断,不容置喙,“无需多言,跪下,拜师。”
不是询问,是命令!
谢言星藏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感让她神智在重压下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剑尊的地位,确有破例之权,但代价是往后三届拜师大典皆不可参与,他竟连这代价也不顾了?
大乘后期的威压在无形中释出,当时剑道第一人,即使剑在鞘中,锋利感依旧不言自明。
拒绝谈何容易。
但谢言星怎么可能答应?
她咬紧牙关,脊背在威亚下仍挺得笔直:“承蒙剑尊厚爱,但弟子心之所向,只在食修一途!剑道虽高,非我所求!”
竟有人会拒绝剑尊两次?!
竟有人敢拒绝剑尊两次?!
死寂的广场上,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乎要汇成一片。
剑尊定定地看着谢言星,古井无波的眼里掠过一丝寒意,周身威压不再控制,一声清越剑鸣自他腰间响起。
谢言星哪里顶得住大乘期正面的威压。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像浸满了水,自四面八方压下。
她无法控制地弯下腰,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方才对垒最危急时都未流的汗浸透破碎染血的衣袍。
她竭力想抬起脸朝剑尊说什么,但喉咙里只漏出了几个音节,被威压压得无法张口。
剑尊神情仍是淡淡,似乎此刻威压震慑全场的人并不是他,平静的声音刺入谢言星识海:“食修小道,惑人心智。跪下,拜师。你自会明了,何为大道。”
谢言星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力对抗着威压,脖颈处的青筋暴起,方才被筑基灵气疗愈的右脚又开始作痛。
她视线开始发黑,耳边是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气声。
膝盖离地面只余存许。
一瞬间,她仿佛被拉回了预知梦里,那大雪夜刺入身体的极寒剑意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里闪现。
不能跪!跪下,一切就完了!
一定有办法!快想啊!
谢言星精神已经被威压与恐惧逼至悬崖边缘,拼命地在记忆中搜寻一线生机。
剑尊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冥顽不灵。”
他腰侧本命剑轻轻一颤,并未出鞘,但一道凛冽剑意出现,朝着谢言星膝盖击下。
就在这时,一道剑影落下,清冷皎洁,宛如月华。清辉后发先至,点在剑尊凛冽的剑意上。
没有通天巨响,只有一声如冰晶碎裂的轻鸣。
剑尊的剑意被击破,连带着大乘期笼罩全场、压得人无法呼吸的威压也被划出一个喘息的口子。
压力骤然一松。
箍住谢言星全身的力量瞬间消失了大半,一直强撑着对抗威压的气一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步。她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软倒。
她艰难的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看向那道突然的身影。
来人素雅如雪,飘然落到剑尊五尺之外,手持一柄修长的剑,剑身淌着如水月光,尚未归鞘。
清冷的辉光映着同样出尘的面容,正是风长老。
全场被变故惊住,一时落针可闻。
风长老的目光并未立刻看向谢言星,而是平静地直视着前方那尊白衣身影,声音清冽,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冷峭:“宗门大比,弟子皆在,还有楚家人。堂堂剑尊,以修为压人,无耻。”
“无耻”二字,掷地有声。众人头皮发麻,恨不得自己不在此处。
她话音落下,手中剑尖微抬,修长的剑身带着清光自天际划过。
即使此时阳光正好,日光也遮不住剑意中的冷月。
冷月之下,锋锐的剑意洒过擂台地面,如沉沉缀着的雪。
风长老手腕轻转,长剑挽出一道弧光,落入剑鞘。
围观者几乎为剑光迷了神,有人不舍的声音已出了口才意识到台上那位是谁,忙掩住口。
“你的剑教不了她。”风长老扔下一句话,才终于侧过身,清冷的眼眸落在两场大战后的谢言星身上,冰封的语调似乎有了细微的松动:“上次会面,你说我的剑很美。如今宗门大比,你炼化灵气时亦有炼作景态的迹象。既有剑骨,既悟剑骨,莫再执着杂修小道,习剑,可拜我为师。”
剑尊面色很明显冷了下去。
远比先前恐怖、愈发纯粹的剑意释出,不再是针对谢言星,而是笼罩了整个擂台,压向风长老。
随着剑意压过,擂台上月光化雪的奇景被一扫而空。
“你收她为徒,不合门规。”
风长老面色一凝,连退三步,剑再次出鞘,编织起一轮月华,才顶住了剑尊的剑意。
“多谢剑尊挂记,我如今在流光峰也是开山长老,破格收徒的资格还是有的。”她分毫不退,仍看着谢言星,甚至连余光都未奉送给剑尊。
她唇角似乎有个弧度,剑带起的月光映在她面容上,她惯来冷的脸竟显出几分柔和,声音因对抗压力略显低沉,但仍清晰地送入谢言星耳中,“你若愿意,拜我为师。若有人见不得,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谢言星左瞄瞄剑尊那张冰封的脸,右瞅瞅风长老清冷但固执的神色,深感自己已变成了砧板上的顶级五花肉。
自风长老飘至擂台之上,剑尊不容拒绝的威压就如潮水般转向了风长老。
一时间,拜师剑尊被剖剑骨的危机感消解,取而代之的是被两名剑道强者抢着收徒的微妙。
擂台上气机凝重,谢言星刚喘匀的气又提了起来。
“可是……”谢言星试图发出些声音,被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
“剑尊师兄,风师姐。”苏昭辞不知何时已到了擂台旁边,被两方威压对峙拦在擂台之外。
他玄色薄氅在无形气流中微微拂动,衬得面色愈发苍白,仿佛随时会被余波带倒。
然而,他站姿依旧从容,甚至抬手抚平了衣角被吹出的褶皱。
剑尊的视线在苏昭辞身上停留了片刻。风长老也瞥了他一眼。对峙的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剑尊率先收敛了那令人窒息的纯粹剑意,风长老周身的清冷月华也随之缓缓内敛。
苏昭辞步履不急不缓,停步在谢言星另一侧,三人正好形成了个三角。
苏昭辞以手抵唇,轻咳一声,面上仍是无懈可击的温和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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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浸淫剑道,造诣通神,想来是关心则切,一时竟也看走了眼?”
他侧头看向谢言星,语气温和:“言星师侄以食修道法筑基,至于剑骨,不过是用来引动剑气,作为食修手段延伸罢了。想来这天生剑骨,并非师兄需要的。”
最后一句轻飘飘地,但显然意有所指。
剑尊默然。
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在谢言星身上,这一次,不再如先前那般压迫,而是一种审视,仿佛在衡量一块鸡肋。
过了好几息,他才缓缓开口:“入道食修是实。身负剑骨,却沉迷杂修小道,荒废至此……不过筑基,若有心志,重修剑道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谢言星敏锐地察觉到,自剑尊到来后,那道如枷锁般一直隐隐锁在谢言星身上的气机,终于移开了。
一口浊气不受控制地自肺腑深处吐出,她浑身血液这一刻仿佛解冻般重新开始奔流。
剑尊不再看谢言星,转向苏昭辞,语气淡漠依旧,却带了一丝好毫不掩盖的冷意:“师弟近日倒是颇多离开后山。身体不好,还是少出来的好。否则,耽误旁人误入歧途,平白浪费资源。”
苏昭辞脸上的温和笑容却丝毫未变,仿佛对方只是关心他的健康,他甚至还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师兄多虑了。我自知无法修炼,怎么敢误人子弟?”
他目光转向谢言星,那对桃花眼里的情绪让谢言星悬在半空中的心微微踏实下来:“只是言星师侄做的灵膳实在神妙,于我这残破之躯颇有几分温养调和之效,投桃报李,我便常常看她罢了。”
剑尊面无表情。
苏昭辞笑意温和。
风长老自苏昭辞点破“食修筑基”后便一直沉默着,清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握着剑的手收紧了些。目光自谢言星与苏昭辞间扫过,最后落在虚空,唇线比平日抿得更直。
三个人就此僵住,在擂台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三角僵持。
台下死寂一片,无数弟子脸色发白,想偷偷溜走,又生怕溜走的动静反而引来台上目光,只能站在原地。
无数炽热的求助目光投向谢言星。
谢言星内心哀嚎,面上挤出纯良无害的笑容:“小师叔慧眼如炬,弟子自然是货真价实的食修!”
她着重强调了“食修”二字。
“至于您二位说的,剑骨御使剑气?”她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恍然大悟与原来你们在说这个的奇妙表情,“误会!天大的误会!那纯粹是弟子在做菜啊!”
她语出惊人,那边对峙的三人目光瞬间又落到她身上。
谢言星仿佛没感觉到能将她洞穿的视线,自顾自地认真解释道:“食修之道,炼化天地万物灵蕴,化为佳肴。”
“方才擂台上,楚师兄那云阙剑气,精纯绵长,如云似雾。弟子一看!”她猛地一拍手,“简直是绝佳的汤底主料啊!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就顺手引了那么一点点,丢进锅里。”
她摊开手,表情无辜:“弟子就是个做菜的,什么御使剑气,弟子完全不懂啊!你们若是不信……”
她目光飘向剑尊,没忍住在心里抖了抖,最后目光炯炯落定在风长老身上,热情洋溢:“风长老可以现在试试啊!长老剑气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弟子方才看到就差点没忍住。随便使个剑招,弟子保证,现场给您做一道流光碎雪汤!”
说着,她甚至摸出锅铲,大有现在就要开干的意思。
24. 算账
死寂。
风长老如寒潭般沉寂的脸上,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罕见地泛起了波澜。
她握剑的手指收紧,周身原先圆满无瑕的月华剑意骤然紊乱。
她低头看向斜指身前的长剑,在谢言星描绘之下,她仿佛感觉到这柄伴她多年、清冷孤傲的爱剑沾上了某种诡异的食材气味。
她下意识将长剑猛地向后一撤,剑转向离谢言星更远的另一边。
震惊、薄怒、一丝被冒犯的荒谬感在她眼底来回交错,其间又掺杂了一丝茫然,最后化作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
那双总如霜雪的眼睛,飞快地扫过谢言星那口布满剑痕的破鼎和光华如新的锅铲,最后落在谢言星热情的脸上。
她声音艰涩,带着被颠覆认知的凝重:“你……拿剑气,当食材?”
剑尊的面色,在谢言星说出“绝佳主料”和“流光碎雪汤”的时候,就已再度沉了下去。谢言星话音未落,一股比先前恐怖十倍的剑意便死死锁定了她,空气被无形的利刃切割,几乎能听到风在哀鸣。
沛然剑意无疑是宣告,以剑气入膳,于他而言,是相比身负剑骨却修杂道更甚百倍的亵渎。
“剑尊容禀!”谢言星强撑着稳住站姿,锅铲下意识横在身前,“食修之道,炼万物之精粹!弟子取这云阙剑气,绝非亵渎,而是炼化剑气,照见剑气真容!食道,或可捕捉剑气内里奥妙,使剑道更臻上境啊!”
剑意有了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师兄。”就在这杀意凝滞、但剑意不好直接收回的时候,小师叔温和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在几乎被剑意割裂的擂台上破开一道缝隙。
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谢言星与剑尊之间,姿态从容依旧。
“言星师侄所言,确实离经叛道了些。”他目光坦然,语气平和,“但将剑气炼化,洞察本源,多少有些歪理。”
他唇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掠过,随即正色道:“她既入了食修一道,即使剑道将来需剑骨助力,也气息驳杂。天地间未曾沾染尘埃的璞玉总有,那才是上上之选。”
苏昭辞掩唇低咳一声,抬头望着剑尊:“言星师侄所做灵膳已与五味峰相去深远,在调理身体上也是独家。似我这种体弱的人,若能有言星师侄的灵膳,或许还能多发挥几分用处。”
他目光清亮,浅笑着,声音压低到只有剑尊听得见:“一块尚不确定是否有用、业已沾了烟火气的顽石,换一盏能亮的更久些的烛台,剑尊师兄,就连踏不进仙途的小贩也当知道怎么选。”
说完,他目光扫过台下气氛微妙的众弟子,声音清朗:“今日大比,万众瞩目,言星师侄的表现惊艳非凡,想来已引动弟子求索问道之心。这是我东澜仙宗之幸啊!”
他话音一落,台下有人鼓足了勇气,也高呼一声:“是啊剑尊!谢师妹天纵奇才!食修也是道啊!!”
“她能炼化楚师兄剑气,就证明她的路是对的!见她炼化剑气,于我等悟剑大有裨益!”
有人带头,更多被谢言星表现震撼、又对剑尊威压本能畏惧的弟子,终于鼓足勇气喊了出来。
声浪虽在剑尊冰冷目光扫过时骤低,却如同星星之火,此起彼伏,再难彻底压下。
剑尊的目光在苏昭辞平静的面容、台下鼓噪的弟子,以及谢言星手中那口破鼎上缓缓掠过。那股凝若实质的恐怖剑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最终收剑,未发一言,拂袖而去。
风长老仍旧神色复杂。
她目光在自己的剑与谢言星之间游移,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谢言星手中的锅铲,不再走近,只留下一句:“若改主意练剑,记得找我。”
声音虽仍旧清冷,但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意味。
随后也身如流光离开了。
擂台上只剩下苏昭辞和谢言星。
苏昭辞的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衣袍和破损的锅鼎上,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微微下沉,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嘹亮的女声炮弹般冲散了这短暂的沉默。
“我的老天爷!可算没事了!言星你要吓死我啊!”
湛含巧像阵风似的冲上擂台,一把抱住谢言星,几乎要把她撞个趔趄。
“我刚才差点就要捏碎传讯玉符喊我师父出关了!顶多被老头子骂个狗血临头,然后关进去学十年八载的棋。虽然那玩意儿比杀了我还难受吧,但我总不能……”湛含巧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转头才注意到旁边长身玉立的苏昭辞,立刻换上感激的笑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方才真是多亏小师叔!往后小师叔若有什么用得上含巧的地方,尽管吩咐!”
“除了下棋。”她顿了顿,俏皮地补了一句。
苏昭辞面上那点复杂的情绪瞬间收敛,又挂上了那副温润如玉、无懈可击的浅笑,微微颔首:“湛师侄言重了。”
但谢言星瞅着,方才湛含巧飞扑过来时,他微扬的唇角微微一僵。在完美的笑意取代之前,那双桃花眼似乎微不可察地偏向无人处,散了些情绪。
谢言星心中冷笑一声,轻轻挣开湛含巧的怀抱,转向苏昭辞,脸上也挤出个毫无温度的假笑:“上次明真的事,答应给小师叔做的灵膳,明日定会按时奉上。不过嘛……”
她给了湛含巧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到底是一起摆摊押注、算计十灵石一杯茶建立起的友谊,湛含巧立刻心领神。
她接过话茬,面上一片愁云惨雾,唉声叹气:“小师叔,你平日开销小,身家丰厚,恐怕有所不知啊……”
她扯起谢言星快要碎成破布条子的衣角,又嫌弃地指了指被剑气划得只能说将将堪用的锅鼎,满脸无奈:“您瞧瞧这身法衣,彻底报废!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够不着楚云澈那身,也得买件更像样点的吧?没个四五千灵石下不来!宗门大比后给的材料倒是正适合做新锅鼎,但还得麻烦器修、阵修出手,加起来又是四五千灵石打个底。我们言星一场宗门大比比完,这从头到脚要补的物件可太多了!”
她顿了顿,瞄了眼谢言星的神色。收到谢言星递的继续的眼色,湛含巧继续加码:“还有啊!言星才刚筑基!大多时间得修炼巩固境界。这灵膳的生意,一时半会儿哪里腾得出手去做?短期里哪能便宜!”
她抑扬顿挫,边说边掰手指,最后一摊手,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当然,小师叔您不一样,您是我们言星的救命恩人!友情价,就算两百灵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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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小师叔一定付的起吧?”
苏昭辞听着湛含巧噼里啪啦算账,神情始终温和,只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深处,在听到“救命恩人”四个字时,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自嘲。
然而,当湛含巧报出“两百灵石一份”时,他关注的重点却完全跑偏了。
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带着真切的困惑:“你身上……灵石很缺?”
“先前定再没旁人押你夺魁。”他目光在谢言星与湛含巧间打了个来回,“既与湛师侄在一处,押注应当能挣不少灵石才对。”
湛含巧闻言也是一愣,一回忆,转头在谢言星耳边压低声音:“对啊!那天明真可是押了全副身家!你自己呢?怎么没押自己赢?”
为什么?
因为先前忙着修炼,没攒灵石。
因为遇着湛含巧那日,某人忽然变脸,她更是走得匆忙。
她其实也押了自己全副身家,奈何本钱空空如也啊!
谢言星咬牙切齿,偏偏说不清又无法发作。她狠狠瞪了苏昭辞一眼,又转手按住湛含巧嘴。
试图强行跳过这个让她极度窘迫的问题,谢言星深吸一口气,对着苏昭辞皮笑肉不笑:“既然小师叔没意见,那灵石买灵膳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想来灵石交易关系最最稳定可靠,不用担心修练完了转头发现突然被卖,对吧,小、师、叔!”
苏昭辞忽然明白了谢言星缘何无灵石押注。
他被谢言星毫不掩饰的带刺目光看得神情一空,面上的温润笑意出现了一丝裂隙。
他下意识抿紧了唇线,脚下却还固执地不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沉甸甸的。
谢言星被他这种眼神看得心头莫名烦躁,不想再多纠缠一秒。她一把拽住还在状况外试图回想谢言星到底押没押注的湛含巧,转身就要往擂台边走去。
“言星师侄。”
苏昭辞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
谢言星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苏昭辞声音里,方才的尴尬与黯然似乎已被强行压下,反而奇异地染上了笑意,带着点轻松。
“没什么,”他顿了顿,声音里那抹笑意更明显了些,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清冽的暖意,“只是想说,你此番夺魁,风头太盛。宗门大比魁首、剑尊破格欲收徒未遂、引剑气入鼎……桩桩件件,足够让整个东澜仙宗议论上许久。”
他向前踱了一小步,目光落在谢言星挺直的、带着戒备的背影上,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眸底深处却藏着认真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后山草木深,上三门的喧嚣传不进去。你若是觉得烦了,想躲个清净,随时可以来后山坐坐。”
“秋日里,后山的枫树极盛。若是不愿见……桃花已谢了。”
声音安安静静,却给了谢言星一个宁静的邀请。
谢言星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只是拽着湛含巧的手又紧了几分,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更急,近乎仓皇地挤入了台下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中,只留给苏昭辞一个迅速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
苏昭辞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的方向,唇边温煦的笑意并未散去,反而深了几分。阳光落在他玄色的薄氅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轮廓。
25. 灵膳交易
谢言星拽着湛含巧,闷头往信安峰走。
刚步入信安峰地界,嘈杂的声音就已遥遥传来。
谢言星迷惑地转头看向湛含巧。
湛含巧也是一脸迷茫:“奇了怪了,大比刚散场,信安峰没道理这么闹腾啊……”
两人沿着主道向洞府走去,也不见路边有摊子,一路冷冷清清。
但零零散散亦有不少人御剑或是御兽,自旁边飞奔着向前去。
越靠近洞府,嘈杂声越响。
谢言星心头一跳,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
刚到能看见洞府的位置,已是人山人海淹了几圈,向前挤的修士仍不绝于耳,一时间灵器与灵兽齐飞,符箓与阵纹一色,热闹非凡。
谢言星与湛含巧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就走。
但在她们看清洞府旁状况的时候,已有眼尖的师兄尖声喊了一句:“谢言星在那里!”
下一刻,人潮汹涌而来。湛含巧反应极快,一把拽住谢言星就往旁边狭窄的巷道里钻。
“言星师妹!合作出夺魁手记吗?分成好商量!”
“师姐!转职食修都能像你这么厉害吗!我也想转职带带我!”
“谢师妹!鄙人金丹剑修!求双修!”
各种呼喊在身后起伏,谢言星惊惶地转头瞅了一眼,头皮发麻。
“别看了!这边!”湛含巧压低声音,熟门熟路地拉着她闪进路边一间挂着各色布匹的高楼,匆匆对柜台后一位师姐点了点头,便一头扎进最里间的库房。
在挂起的布料里,二人大口喘着气。
湛含巧抹了把汗:“安全了,凌师姐的地盘,没人敢乱闯。”
谢言星点了点头,惊魂未定:“刚才那是什么情况?”
“咳,你这不是宗门大比一战成名,夺魁了嘛!我就稍稍帮你造了造势。”湛含巧清了清嗓,眼神飘忽,尴尬地搓搓手指,“谁知道这帮人这么能扒,连你住我这儿都挖出来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里惯带的笑都没了:“怪我平日卖熟卖得太成功。”
谢言星抿了抿唇:“这样不行,明真和袁奕都需要静养。”
湛含巧懊恼地拍了下额头:“我在问天峰侧峰有一处住所,料理得没这里精心,但也还算能住人。我师父就在旁边闭关,他们总不至于追那儿去!”
谢言星点了点头,就要摸出玄音圭给明真她们发讯息。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喧哗。两人立刻屏息。
“凌师姐,您方才见过谢言星师姐吗?”声音略显气弱,但显然是方才喊话的师弟。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好、好的!打扰了凌师姐!”
脚步声匆忙远去,还能听见他抱怨:“怎么不早说是凌师姐的店!走走走,去湛师姐常摆摊的地方蹲点!”
库房里,湛含巧松了口气,刚要拉谢言星起身离开,却被谢言星按住了手。
谢言星面上的惊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爽和皮笑肉不笑。
“他们敢闯店就敢闯问天峰,这群剑修面皮厚的很。”她磨着后槽牙,“我去后山。我倒看看,他们敢不敢顶着上三门长老的注视,跑来后山闹。”
*
放话的时候毅然决然,真走到了后山那条小道上,谢言星反而有些踯躅。
修仙界时光悠长,因此小道如故、院落如故。
但后山的树木随季节荣枯,因此春日艳盛的花谢了,秋日浓的是枫色。
谢言星仰头看着院落旁那株只剩了摇摇欲坠叶子的桃树,手摩挲着玄音圭,一时间不敢向前。
门从内推开了。
“怎么来了?”苏昭辞笑意温润,那对漂亮的桃花眼在看到她的瞬间微亮,“来躲清净?”
谢言星手背在身后,避过他过于明亮的目光,本想直说被狂热修士围堵不得已来借住几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硬邦邦的交易:“先前答应你做灵膳,捡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来应约。”
话一出口,她反而有了底气,目光也迎了上去:“这两次碰面,小师叔气色看着不太好。”她皱了皱眉,“灵膳调理讲究循序渐进,我恐怕得借住几日,观察效果。”
说着,她抬眼对上苏昭辞的目光。方才微亮的眼睛似乎淡了下去,只余下惯常的温和。
谢言星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先前说两百灵石一份,抵去借住,便算……”
“不必了。”苏昭辞打断,声音清凌凌的,带着无奈笑意,“我平日里也用不上灵石,买你些灵膳还是买得起。”
他向院内让开了个身位,深深地看了谢言星一眼:“先前的屋子仍在,摆设没动。你施个清洁咒,便如常住着吧。”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几乎被风吹散:“若有事要走,来不及当面说,玄音圭同我留个讯息便好。”
谢言星压下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随着苏昭辞走进院落。他自庆明峰回后山后,换掉了那件玄色薄氅,换了件素白披风。少见他穿浅色,真见了,背影同想象一样,清瘦而挺拔。
她的目光扫过院子,微微一怔。院角那片原本堆着些杂物的空地,此刻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空荡得有些突兀。
像是察觉谢言星顿步,苏昭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前些日子顺手收拾了一下。”
他语气随意:“这样看倒是正好,你可以将锅鼎布置在这里,烹制灵膳也方便些,省得扰了屋内清净。”
说着,他便又往里走。只是还未动作,便被谢言星喊住。
“既然这样,那我就现在做了灵膳吧。”谢言星果断一招手,那个饱经风霜但还异常顽强的锅鼎落在身前。
虽擂台上剑尊有意控制了剑意,但就小师叔那莫名就要吐个血的病,早一日调理少一日麻烦。
苏昭辞眉目一滞。
谢言星觑见苏昭辞的表情,转头看见锅鼎,恍然大悟:“小师叔放心!这锅鼎虽瞧着破,连楚云澈的剑都扛住了,炖个灵膳小菜一碟!”
说着,手上不停。灵火燃起,灵草已从储物手环里取出。
谢言星不再理会苏昭辞的反应,沉心凝神,取出锅铲,开始烹制。
小师叔这毛病,面色发白,易气喘,易咯血。虽不知其本,但既然不找回春峰药修,那又多半是经脉的问题。
固本培元,温养经脉,这道前辈食谱所载的凝元露必不会错。
取玉髓藕片,借灵火蒸腾起的雾气蒸凝出髓液,滴入清澈的泉水中缓缓化开。白芨被灵力精准榨取汁液,滤去杂质,如丝如缕地融入玉髓泉液。鼎内光华流转,气息平稳,最终凝成半盅晶莹剔透又微微挂壁的凝元露。
谢言星转头看了眼静坐在院内桌椅上出神的苏昭辞,又滴了一滴备货时湛含巧死活喊着得买、但大比完全用不上的百花蜜。
清甜香气散出,苏昭辞回眸望来:“这么娴熟?”
他起身走近,接过那盅温热的凝元露。在送至唇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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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作微顿,抬眼看她,声音低了些许:“我的身子……若调理了未见起色,不要挂心。”
谢言星拄着锅鼎挑眉,目光直直刺向他:“哦?那我可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了。万一小师叔尝完觉得食修之道不过如此,又觉得我这点微末伎俩浪费了天生剑骨,转头再替我联络风长老‘引荐正途’,我岂不是亏大了?”
苏昭辞端着玉盅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他垂下眼,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安静无言,默默拿起凝元露送至唇边。
蒸腾的雾气遮掩了他的眉眼,面色辨不分明,谢言星觑着他呼吸,虽然对前辈食谱与自己理解有信心,但还是不由得有些紧张。
“……比我想象的还要神妙些。”苏昭辞放下盅,顿了顿,仿佛在确认体内那久违的轻松感并非错觉。
他越是顿,谢言星越是蹙眉,神色怀疑。
苏昭辞无奈,抬眼凝视着谢言星,随即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我也算久病成医,你若不信,可以把一把脉象?若是想骗你,我不会这样说。”
谢言星看着他略显苍白的手腕,指尖在空中微妙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扔下一句“你觉得有用就好,打坐去了”,转身便回了暂住的屋子。
苏昭辞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才缓缓收回。他望着紧闭的房门,唇边那抹温润的笑意淡去,化作一丝无声的叹息,最终也只是默默走回院中。
屋内,谢言星盘膝坐下,凝神内视。宗门大比突破筑基后,她尚未来得及调息。练气期卡在突破关隘时压缩的灵力在大小周天运转中化为了精纯的灵力,在体内奔流。
灵力运转告一段落时,谢言星摸出玄音圭,积着的湛含巧的讯息一条接一条蹦出来。
“洞府门口那群跟屁虫散了!还得是你有主意。”
“明真活蹦乱跳了!”
“我想写个《杂修奇事录》,拿你当噱头开篇可以不?信我,肯定不会乱写!事成之后,我六你四!”
谢言星简单回复,推门出去履行灵膳交易。
苏昭辞正立在院中,抬头望着桃树。听见门响,他回过身,那双带笑的桃花眼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立刻抬步朝谢言星的方向走近了两步。
听到脚步的谢言星头也不抬,左手掌心向上摊开,动作娴熟。
空气凝滞了一瞬。
等了一会儿没见动静,她收住灵火,疑惑回头,对上苏昭辞同样困惑的眼神,像是没看懂她手势,只是看着她。
“小师叔果然不食人间烟火。”谢言星抬了抬下巴,戏谑,“承惠二百灵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苏昭辞沉默,手指在袖中蜷了蜷,将灵石放在她掌心,冰凉的指尖一触及便收回,脸上的血色似乎又淡了。
后一回,谢言星推开门,就看到桌上已经放好了一袋灵石。
谢言星掂了掂那袋子,挑了挑眉,将灵石塞进储物手环,目光下意识投向窗外。
苏昭辞又坐回了屋外那株光秃秃的桃树下,手边清茗一盏,垂眸看书,仿佛心无旁骛。
谢言星盯了会儿清瘦的侧影,心底忽然升腾起一阵烦躁,猛地低下头烹制灵膳,锅铲与鼎壁碰撞的声音比平时更清脆了些。
远处,直到锅铲声音响起,苏昭辞紧绷的肩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长舒一口气,悄悄放下僵硬的手和捧了半天没翻页的书。
时间在修炼和灵膳氤氲的香气中悄然滑过半月。
26. 出发!宗门议事会
谢言星睁开眼,终于完全将练气期前压缩的灵力全然融会贯通,周身的气息已上升至筑基后期。
玄音圭又吵闹着吐出一条讯息。
“宗门议事会今天申时在寒天峰开,你别忘了!”
“负责通知你的师姐死活不肯来后山,非让我传话。顶着剑尊就在头顶,你和小师叔能待那儿安心住着,实非常人。”
明明只是讯息,却仿佛能看到湛含巧倒吸一口气,朝她抱了个拳。
谢言星嘴角微抽,指尖在圭面上悬停片刻,一时想不好回什么打趣。她推开门,清冽的秋风迎面拂来,抬眼确实一片违和春意。
那株桃树竟然反常地回了春色,浅嫩的桃花在萧瑟秋风中含苞待放。
小师叔站在树下,长发以发带束在脑后,一身利落的束袖长衫取代了往日的宽袍大氅,少了几分病弱倦怠,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清朗意气。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身,桃花眼里是清浅的笑意,眉宇舒展,声音轻快:“看来是我料错了时辰,今日怎么这么早?”
谢言星下意识扬了扬玄音圭:“湛含巧传讯,喊我申时去宗门议事会。”
苏昭辞笑意凝在了脸上。他抬眸望向未放的桃花苞,声音放得很轻:“这么快?我还以为至少来得及……”
他收了声,定神看着谢言星,那专注的眼神看得谢言星浑身不自在,又不知道怎么回事。
“既是申时,此刻时辰尚早,不如先去购置些东西?”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如常。
谢言星困惑。
“宗门议事会此次叫你们去,是为了秘境试炼的事情。秘境前总要做些准备,比如,”苏昭辞朝着屋内示意,“一个合适的新锅鼎。”
大概是久等不到回复,谢言星手里的玄音圭又急匆匆跳出一条讯息:“你可得早点去,先拿了宗门大比第一的奖励!千万记得!凤羽金枝!”
谢言星看着讯息,定了定神:“不用,锅鼎我已有安排了。”
“那法衣?”苏昭辞在她话音刚落时便立即追问,不等她拒绝,指尖已在玄音圭上飞快划过,动作带着一种罕有的仓促。
一片流光溢彩的法衣光影投射出来,标注的天价灵石数字刺得人眼晕。
“这件如何?”苏昭辞目光急切扫过,最后停在一件样式简洁却不失华贵的白色劲装上,指尖就要落在确认的符文上。
“等等!”谢言星几乎来不及阻止,一把按住他的手腕,眉头紧蹙,声音沉了下去,“你今日怎么了?先是锅鼎,又是这般贵重的法衣,一副恨不能立刻替我包办所有的架势。莫非是嫌我平日穿得太寒酸,丢了您老人家的脸面?”
她实在想不通,他这幅火烧眉毛、像是过了今天就再没明天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昭辞手在她掌心里微微一颤,垂下眼,神色黯淡,唇线抿得死紧,那点惯常的笑意碎得干干净净,却还是不肯收回手。
掌心清晰传来的颤抖,让谢言星心头莫名一刺,不满歇了大半,只是烦躁还是堵在心口。
两人僵持,气氛凝滞。
“言星!你人呢?玄音圭是摆设吗?急死我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风风火火闯过来,打破僵局。
刚冲到院门口,湛含巧一眼就看到了半空中悬浮的华丽法衣光影。
她眨巴着大眼睛,目光在姿势怪异的二人上转了一圈,猛地一拍大腿:“看这些华而不实的干嘛?法衣当然要找凌师姐啊!她可是东澜仙宗当代第一织霞客!我早帮你再她那儿排了号,没同你说吗?”
“哦对了,我来除了确认你消息没漏看,还有这个。”湛含巧一把掏出一个储物戒指,递给谢言星,挤了挤眼,“上回同你说的《杂修奇事录》,稿酬,包你五年舒舒服服不缺灵石!”
谢言星还未来得及反应,掌心里那只固执的手已倏地抽了回去。她忙看向苏昭辞,对上那双桃花眼里几丝碎掉的光。
再细看时,苏昭辞已收回玄音圭,退后半倚在桃树旁,面上又是一如往常的温和笑意:“湛师侄考虑妥当,我在修炼所用物什上终究是行外人。”
谢言星总觉得不对劲,盯着苏昭辞看。
“先去议事会吧。”苏昭辞弯了弯眼睛,“明日,桃花应就完全开了。答应我,回来看看,好吗?”
谢言星一怔。
她去完宗门议事会,当然要回后山。
不待她再问,湛含巧已一把拽着她胳膊,如冲过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向后山口奔去,口中嚷嚷:“快快快,袁师弟等着呢!”
山口处,袁奕抱剑而立,身姿笔直如松。
宗门大比一路匆忙,算起来这竟然是袁奕解咒后第一次碰面。
看到两人奔来,袁奕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颤了颤,下颌绷紧,对着谢言星深揖,低声说:“宗门大比,我控制不住,对不起。”
谢言星脚步一顿,看着眼前这颗写满“我有罪”的脑袋,移开目光:“非你本心,我知道,不必再提。”
“哎呀我就说言星不会怪你的啦!”湛含巧笑嘻嘻地从背后推了袁奕一把,差点把他推个趔趄,又凑到谢言星耳边,“你不知道,他调养完能下地之后,见着我们就道歉,搞得如今明真远远见到他就绕道走,跟躲债似的!”
湛含巧装得是凑在谢言星耳边,实则声音半点没压低,三人间这点距离,筑基剑修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谢言星就看到袁奕面上神情没变,但耳朵噌得一红。
谢言星看着湛含巧促狭的笑容和袁奕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窘态,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溢出笑意。
三人不再耽搁,赶往寒天峰。
甫一踏入峰域,凛冽的山峰裹挟着精纯的剑意扑面而来。巨大的练剑场剑气纵横,多是筑基期以下的弟子在练剑。
路过边缘时,见到一行人里两人没剑是杂修,一道剑气堪堪擦着谢言星鬓角飞过。
出手的弟子嘴角带笑,等着看她们骤然一惊。
奈何湛含巧往来走过无数遍,翻了个白眼熟视无睹;谢言星揍过无数剑修,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抬;唯有袁奕这个木桩子面色一沉,一声清越剑鸣,背后飞剑已出鞘三寸。
“唉别别别!”湛含巧眼疾手快地拦住,然后拍了拍谢言星肩膀,狡黠,“想不想看个好玩的?”
谢言星挑眉,示意她继续。
“你把你那柄锅铲请出来。”
谢言星不明所以,但是照做。
下一刻,意想不到的情景发生了。
面前促狭笑着的弟子眼睛猛地瞪圆,死死盯着锅铲,但没有惊骇地跑走,反而神光大振,振臂高呼:“锅……锅铲!是言星师姐!”
这一嗓子如滴入油锅的水滴,整个练剑场的剑气闻声一停,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
“言星师姐!真的是她!”
“师姐!下回炼我的剑气行不行?都说能抓住剑法缺漏!”
“你让开,明明是我先来的!还有,什么叫都说,那可是楚云澈亲口承认!”
“就是就是,《杂修奇事录》写的,全宗门传开了,还能有假?”
人群一下子围拢上来,谢言星被声浪淹没
“湛、含、巧!”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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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猛地转头,对湛含巧怒目而视。
“天地良心!稿酬都提前给你了!也就是效果……效果稍微好了一点点嘛!”湛含巧笑容灿烂,毫无悔意,手腕一翻,三枚铜币跃入掌心,她瞄了一眼,朗声道,“大吉!宜开溜!”
话音未落,她身形已如被风托举而起,朝着一条偏僻小路疾掠而去。
谢言星来不及算账,忙运起灵力,注入双腿,将身法运用到极致,化作一道残影紧追湛含巧。
袁奕反应稍慢,掷出长剑,御剑腾空,勉强跟上。
三人在寒天峰陡峭的山道和林间小径中狼狈穿梭,衣袂翻飞,带起疾风,总算将狂热的呼喊甩掉。
湛含巧领着左拐右绕,已到了寒天峰深处,树木参天,四周骤然安静下来,只闻风吹林涛。
不远处,是一座小楼。
“我每回过来都得说,议事会这地儿,真不好认路。”湛含巧拍着胸口,喘匀气,声音放轻,“今天通知得急,怕你们不认路,反正我师父闭关,我也算代表问天峰,就带你们过来。”
谢言星眯着眼:“先别扯开话题,说说,‘宗门传开了’是怎么回事?”
“哎呀,玄音圭里你答应过的!那不是宗门大比魁首,风头无两,我也算全程见证,又兼以一点点小加工,写了第一篇《杂修奇事录》嘛!”湛含巧目光游移,含糊其辞,“然后又用一点点人脉,稍稍做了那么一点点宣传。”
“效果你也看到了!大家热情高涨,求知若渴!这可是为杂修正名,好事儿!”她摆出正气凛然的样子,慷慨激昂。
见谢言星脸色越来越黑,湛含巧赶紧转移话题,领着二人往小楼走去:“这些细节回头再说,先说正事!上三门及下九门共十二峰,宗门议事会原先也就是十二长老,兼以各自可以领着大弟子参与。后来风长老那代出了些事情,风长老脱出寒天峰,加入流光峰,又在上三门三峰之外多加了一席,就成了十三席。”
说话时,小楼已在眼前。
奇怪的是,小楼不见门户,三步远的老树旁,一位女修单足点地,另一条腿随意地屈起,足尖轻点在树干上,姿态说不出的潇洒闲适。
她怀中抱剑,剑穗随风轻轻摇曳。
听到脚步声,她懒洋洋地转过头,露出一张明艳的面庞。
瞧着面熟,但谢言星一时想不起何时遇见过。
“风吟师姐!”湛含巧喊了一声。
女修唇角勾起飞扬的笑意,足尖一点,身形如流云般轻盈落到她们身前:“你今日倒是也当起引路人了?”
“我师父闭关呢,反正问天峰要来也得是我来,我这不是担心两个师弟师妹嘛!”湛含巧说着,向谢言星和袁奕介绍道,“这位是晏风吟师姐,化神剑修。她的剑法,那可是公认的美得惊心动魄!”
说着,还向谢言星挤了挤眼睛:“我们初次相遇那会儿,任务堂,风吟师姐也帮了你一手,记不记得?她地阶令牌一亮,老头脸都绿了!”
提到这事谢言星终于想起来,向前一揖:“上次,多谢师姐出手相助。”
“小事,那老头自己找不痛快。”晏风吟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在谢言星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站外面喝风做什么,我们早点进去呗。风吟师姐是要在外面守着?”湛含巧说着,就要绕过晏风吟向里走。
一柄剑鞘轻描淡写地横在了她身前。
“他俩可以进,你不行。”晏风吟笑着,无奈地耸了耸肩,但寸步不让:“我也想放你凑热闹。剑尊下的令,这次,除了各峰峰主亲至,其余弟子不得代为入内。”
27. 宗门议事厅
湛含巧闻言,撇了撇嘴,倒也不纠缠,利落地将谢言星和袁奕往前一推:“得!那这俩宝贝疙瘩就托付给师姐了!”
“晏师姐是风长老徒弟,人很靠谱,各自小心。”她朝两人飞快地眨了下眼,身形一晃,便如轻烟般向来路掠去,只随风飘来一句:“言星!记得领奖!”
谢言星目光在明丽的女修身上转了一圈,很难想象那位清冷淡漠的风长老会有这样一个弟子。
晏风吟唇角一扬,剑鞘转了个圈回到腰间,随意地朝谢言星和袁奕招了招手:“跟上。”
谢言星目光扫过周遭,随着晏风吟向右侧那片看似浑然一体的山壁走去。
行至壁前,晏风吟皓腕轻转,并指为剑,凌空疾点数下。
灵力所及之处,山壁上如石子落入静湖,泛开奇异的涟漪,无数符文凭空浮现,构成一座庞大的法阵,刺目的白光猛地炸开。
谢言星本能闭上眼,剧烈的失重感袭来,待她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片截然不同的空间。
方才那栋小楼只是障眼法,议事厅的入口竟然是石壁!
脚下是光洁如镜的玄色地面,抬眼望去,巨大的红木柱撑起高阔的穹顶,灵石缀起的光点亮一整个厅堂。
厅内围着一圈玉石阶台,七八位长老散坐各处,在谢言星踏入的瞬间,无数目光扫过。
角落处,三名年青一些的修士盘膝修炼,周身灵力内敛。
晏风吟仿佛对肃穆气氛毫无所觉,扬手伸了个懒腰,眼梢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朝袁奕一扬下巴:“袁师弟,你在这儿歇着,议事会申时开始。”
晏风吟目光落在谢言星身上:“领奖要去珍宝阁,师妹,随我来。”
她利落一转身,袖袍划出一道飒沓的弧线,向厅堂一侧的门走去。
谢言星压下心头的惊异,快步跟上。
穿过窄门,眼前并非新的厅堂,而是一道狭窄的甬道,甬道口符文黯淡。
“啧,净设些麻烦。”晏风吟嘀咕一句,脚步不停,反手从腰上解下令牌往甬道口一拍,符文应声亮起。
她回过头朝谢言星眨了下眼:“你说说,这珍宝阁都在议事厅里了,当着那么多长老眼皮子底下,设那么多卡,能有什么用?”
谢言星还未来得及反应,晏风吟已率先踏入甬道深处。
甬道狭小但并不幽深,随着二人前行,无数细小的符文在两侧墙壁明灭,谢言星伸手轻碰,沉凝厚重的阻力传来,无声警告不要妄动灵力。
“到了!”晏风吟清越的声音传来。
前方甬道已至尽头,地面上亮着一个阵法。
她步履轻快,率先踏入阵法中央,衣袂带起一阵清风。
光芒流转,待谢言星站稳,狭窄的道路豁然开朗。
她们竟然置身于一方悬浮的石台上,四周是壮阔无垠的星海!
万点星光在虚空中沉浮,凝聚起四团巨大而瑰丽的星云,各内蕴着不同的气息,但无一例外,神秘而强大,诱惑人伸手去碰。
星云缓缓绕着石台旋转,谢言星几乎能听到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在耳边轻语。
晏风吟唇角微扬,眉眼在星辉映照下更显出神采飞扬。她信手一引,一团星云飘到二人身前:“我猜你不会选法器和灵草?这些是材料,都是天品的好东西。”
天品的材料!
无数星光已在谢言星触手可及处,她几乎能感受到土属性灵材的沉着与水属性灵材的悦动。
未待谢言星细细感受,晏风吟指尖又是一点,一道赤金流光应召而出,被她随手一抛,精准落向谢言星。
剔透如玉的骨头躺在掌心,触手温润,却又蕴含着火山般的暴戾与锋锐。
金乌骨玉!
谢言星瞳孔骤缩,源自神魂深处的战栗席卷全身,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克制住几乎出口的惊呼。
太熟悉了,那仿佛可以穿云裂石的锐气刺向手掌,谢言星指尖微麻,仿佛在唤起梦中挥剑的畅意。
预知梦里,她元婴时重锻本命剑,焚起无边锐意的火光,核心就是这一枚金乌骨玉!
源自神魂深处的冲动急切地催促着谢言星——快拿下!即使如今是食修,此等早已熟悉的宝物,怎可错过?
“这个如何?”晏风吟抱着手臂,姿态闲适,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谢言星脸上,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笃定:“按我的眼光,再适合你不过。”
谢言星抬眼,目光正对上晏风吟含笑的眼睛,调息着使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她是食修,这金乌骨玉于食修法器而言,煞气过重。虽说也不一定不行,只怕拿它当锅鼎核心,最后烹制灵膳时忍无可忍,扛起锅鼎砸人。
晏风吟拿出这个,是知道什么?还是……仅仅是巧合?
心在胸腔狂跳,谢言星强行下压翻涌的惊涛骇浪,面上甚至浮起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声音平稳没有半分异样:“晏师姐的眼光自是极好的,只是这锻剑的神物,给我这个食修,恐怕是明珠暗投,用不上啦。”
说话间,她指尖微颤,但毫不犹豫抬手,将这个熟悉的老朋友轻轻推回茫茫星海。
灵力流转,她指尖探向闪着青金色的光点,牵引来一枚温润而内蕴生机的光华。
光华落入手中,下端是淡金的树枝,上端是轻盈舒展,仿佛在燃光的羽状物,正是凤羽金枝。
一股温和却无比精纯的木灵气涌入掌心,中和了羽端金灵气的锋锐,余下的肃意正可完美压制烹饪灵膳时躁动的灵气。
正是炼制锅鼎的好材料!
谢言星感受着涌动的灵气,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兴奋油然而生。
金乌骨玉的锐意确实令人心旌摇荡,可凤羽金枝,才是她如今想走的道途!
晏风吟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在谢言星退回金乌骨玉时凝滞了瞬间,但立刻又恢复了惯常的洒脱。
她利落地一挥手,星海隐去,阵法光芒再起。
离开珍宝阁的路上,一种微妙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晏风吟步伐依旧轻快,但一直到议事厅门口,她才开口。
“这次议事会主要是为了下个月的秘境,你应该知道?”晏风吟道,“四人小队,我带一队。”
她停步,向谢言星伸出手:“考虑一下?”
谢言星心瞬间绷紧。
她总觉得,每每这位晏风吟师姐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总会在脸上停留。
虽然晏风吟为人洒脱,但二人只算得上初次了解,从方才金乌骨玉的精准推荐,到现在直白的抛橄榄枝,太反常了!
谢言星暗自吸了口气,脸上笑得灿烂:“秘境的事,我一无所知,等议事会定下章程,我一定先考虑和师姐一队!”
说完,不等晏风吟开口,便侧身一步,率先走回了肃穆的议事厅。
袁奕占了个离一众长老都远的好位置,谢言星忙走到他边上坐下,坐定了才感觉踏实。
议事厅内长老已来了十一个,算上湛含巧她师父,就差剑尊未到。
风长老遥遥独坐,晏风吟进了议事厅后,未与同辈一处,而是径直走到风长老身侧坐下,与角落那三人泾渭分明。
如今细细观察,那三人配剑与身形并不难认,正是寒天峰、流光峰、镇岳峰各一的上一代核心弟子。
这样想来,这一届宗门大比入选的四人,流光峰的袁奕,一位来自镇岳峰的师兄,外加一个挂名来的楚云澈,以及谢言星这个食修黑马。
谢言星心头猛地一跳:三峰各一的配置!她闯进议事会的名额里,上三门三峰里少的,是一个寒天峰弟子!
剑尊本尊就是寒天峰峰主!难怪大比后他对自己这个“意外”如此不悦,旧事重提拜师!
正惊异于真相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谢姑娘。”楚云澈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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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声音压得极低,“此前倒不知道,姑娘竟还有著书立说的雅号?只是,我何时‘亲口承认过’姑娘炼剑气有助于抓省缺漏?”
对着楚云澈状若诚恳的发问,谢言星一怔。
有人编排?与她何干?
然而楚云澈丝毫没有因为谢言星的迷茫气馁,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东澜仙宗内如今可是沸沸扬扬,于我声名……颇有微词。”
电光火石间,谢言星脑中闪过湛含巧那本花花绿绿的册子——
是那本《杂修奇事录》!
“是含巧师姐写的!”谢言星毫不犹豫,语速飞快,眼神真诚,迅速推出罪魁祸首,“我近日潜心修炼,一概不知。若是师兄想找人赔偿,请移步问天峰找湛含巧师姐!”
眼见楚云澈似乎还想开口,她抢先一步截断话头,悄悄指了指空悬的首座,声音压得更低,“此等小事,不宜在议事厅里谈论,申时快到了,剑尊……”
一道冷冽剑光在话音未落时飘过,谢言星连忙闭嘴,乖巧把自己藏在最末。
剑尊落座,议事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又肃穆了下去。
他扫了一周,抬手一召,议事厅中央空旷处忽然向上浮起,显出一幅巨大的舆图。不同寻常的是,舆图上不均匀的亮着黑点。
他瞥了眼镇岳峰峰主,那个一贯脾气好的修士站起。
身形魁梧的峰主往舆图边一站,好似又立了座山岳,放声道:“议事会为各峰峰主议事处,自二十年前,定下宗门大比选出四名同辈最优秀弟子,入宗门议事会。今日,你们来此,便该知道现今修仙界情状了。”
“这舆图所绘,是当今修仙界。”他手指点向那些黑点,声音沉重,“这些,是宗门独门观测出的魔气源头。”
说着,他掐诀,舆图下飘出一个玉盒,外围刻满了阵纹,符箓密密麻麻贴了好几张。
他小心翼翼施诀揭开符箓,用灵力打开玉盒,一团暗色被灵力包裹着拿出。他全神贯注,生怕灵力未控制好,使其中的东西逸散开分毫。
灵力飘荡了一周,到谢言星眼前,她才看出,其中包裹的是一枚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石头。
“破除魔气源头后,核心便会出现这样的一块石头,即魔晶。需以灵力取出封印,万不可直接触碰!若是沾染,魔气极难祛除。”
他如履薄冰地将魔晶重新放回玉盒,继续道:“三月后,你们将与其他宗门选出的弟子一同前往秘境试炼。试炼的秘境是魔气丛生之地,试炼内容便是除魔。”
“除本次宗门大比选出的你们四人,上一代的四名核心弟子也会一同去。”他指向角落处的三位师兄师姐和晏风吟,“你们自行两两一队,再从本次大比前八名中尚未组队的弟子里补充一人,并自行从宗门内挑选一名可靠弟子加入。宗门此次共去四队十六人。”
谢言星顺着镇岳峰峰主指向看去,晏风吟支着下巴,似乎听得专心,只是指尖微动,比划地的明明白白是剑诀。对上她目光,晏风吟又赠了她一个明丽的笑。
“所有参与秘境试炼的弟子,无论境界,皆可前往藏书阁第六层自选剑诀修炼。地品以下灵材、灵草等,一应物什,所需花费,由宗门一力承担!”
饶是谢言星有所心理准备,听到“宗门一力承担”六字,还是忍不住眼睛一亮。
这简直是……宗门宝库大门洞开,任她取用!
凤羽金枝为主材的锅鼎蓝图瞬间在脑中清晰,无数顶级辅材的名字与影像飞掠而过!
法衣的材料,屋里想加的聚灵阵盘,甚至可以趁机给锅铲也升个级!
无数材料的价格在她脑中拉长、汇总,最后化做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值!
强压下几乎控制不住的嘴角,谢言星余光扫过四周,清楚地看见,袁奕呆滞地张大了嘴,手指无意识地掰算;镇岳峰师兄激动得拳头紧握,肌肉贲张;角落里那三位师兄师姐目露惊喜,呼吸急促。
28. 秘境组队
镇岳峰峰主满意地看着众弟子眼睛中的灼热光芒,犹嫌不够,砸下第二道惊雷:“宗门倾力栽培,自然对你们有所期许!”
“秘境归来,每一队需上缴五十枚魔晶。”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脸,语气加重,“若是超过五十枚,每一枚可折算一万贡献点。”
一万贡献点!
此言一出,方才都还竭力压抑兴奋的弟子,饶是极力克制,还是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气,眼神炽热。
谢言星心砰得一跳。一万贡献点,几乎都足够将她武装到牙齿。
且不论尚可以用灵石买的材料,宗门里修士在任务堂寄售的东西,可只能用贡献点结账!
若是一万贡献点到手,她都可以找宗门里最顶级的符修,好好补些符箓了!
若早有这些贡献点,信安峰那次,何至于被追得那般狼狈?买个明码标价七百的匿气符就好了!
她几乎能看到上回去任务堂不敢多看一眼的表上,那些梦寐以求的名字在闪光。
谢言星满目喜色,转头却对上楚云澈。
他依旧温雅淡然,仿佛这天大的奖励只是微尘。
是了,贡献点能换的东西确实稀罕,但楚家库房里怕是不缺。楚云澈专门为了去秘境打这宗门大比,绝不会是这些俗物。
“超额十枚以上者,可用贡献点兑换宗门秘藏,比如珍宝阁内的天材地宝,再比如,”镇岳峰峰主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惑,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楚云澈,“宗门独有的,可以勘探仙魔气的东西。”
楚云澈眼神微凝。
“但!若是一队魔晶数不足五十,”镇岳峰峰主话锋一转,刻意停顿,如冰水浇头,几位弟子的脸瞬间绷紧,“缺一枚,全队倒扣一万贡献点!有人不够扣,从队友处补足!”
“因此,组队需谨慎啊。”
无形的紧迫感弥漫开,谢言星目光疾扫,在场的弟子已目光交错,各有动作。
但此时,玉台上天篆峰峰主拍案而起,激得玉台微振。
“没日没夜画符供你们拿去封印魔晶的是我们天篆峰!”带着浓浓怨气的声音骤然打破热火朝天的氛围,“你们倒好,鼓励弟子除魔的话说这么轻松!她们高高兴兴多拿一枚魔晶换一万贡献点,我们又得多画多少符收拾残局?”
她怒指完镇岳峰峰主,又转过头对百工峰峰主怒目而视:“上次议事会,你们百工峰挪走大笔灵石,说什么能‘斩尽魔气’!法子呢?如今还不是靠我们画符封印累死累活!”
百工峰峰主神色沉稳,老神在在,抚须起身,先向剑尊一拱手,才不疾不徐道:“斩尽魔气之法前所未有,研究未竟,岂能轻言?”
天篆峰峰主冷笑,语带讥讽:“说得轻巧!我们画符画得累断了手,你们反正新研究总有失败,拿着灵石做什么谁知道?”
百工峰峰主胡须倒耸。
天篆峰峰主半步不退。
堂堂峰主,就在议事会你来我往地开吵,不见半分符修巅峰与器修第一的气度。
谢言星悄悄瞅着在场众人,袁奕和她一样目露震惊,但另外几个峰主与师兄师姐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难怪叫宗门议事会。
“够了。”剑尊冰冷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所有嘈杂,议事厅内瞬间寂静无声,“百工峰按剑典推论,至刚至烈之剑可除尽魔气。我推演过,此法乃唯一可行之道。”
他目光淡淡,落在天篆峰峰主身上:“现今,封印符箓不可或缺,天篆峰需担此重任。”
“……是,剑尊。”天篆峰峰主张了张嘴,最终悻悻坐下,低声自嘲,“我们这些画符的,哪能和能除尽魔气的唯一之道比啊。”
剑尊不再理会,淡漠的目光重新落回中央舆图。漫漫修仙界,黑点丛生,日益蔓延,犹如恶疮。
“秘境布设如何了?”他沉默片刻,忽然问。
“璇玑峰钻研了个新法子,”年纪最轻的璇玑峰峰主不慌不忙地拿出两张阵图,“这二阵,一者汇聚,一者束缚。只要用仙魔眼辨得魔气,就可以依第一道阵法将近处的魔气源头聚在一处,尔后再按以前布设秘境的法子,将他们投入虚空,以第二道阵法束缚一月。”
阵图简朴,但引得几位峰主同时面露讶异,惊得出声。
流光峰峰主更是按捺不住,连声追问:“这可比先前的法子汇聚的魔晶多多了!如今这秘境里,若是尽数破除魔气,有多少枚魔晶?”
“很遗憾。”璇玑峰峰主耸了耸肩,“九百余枚。”
“怎么会?”流光峰峰主失声,“即使是先前的法子也有将八百六十余枚,现今可以聚拢魔气源头,再怎么也不该只有……”
剑尊打断:“仙魔眼不配合?”
“倒不是不配合,苏师叔他……仙魔眼负担太重,每次连接阵法测度魔气,他都面色惨败如纸,强撑不过片刻,实在无法勉强。”璇玑峰峰主无奈,“再行尝试,只怕损了仙魔眼。这次秘境大概就这九百枚魔晶了,除非他跟着进秘境,进秘境的阵法能再引动一次魔气。可他毫无修为,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谢言星一惊。
能让璇玑峰峰主说一声“苏师叔”,东澜仙宗内只有一人。
苏昭辞。
电光火石间,一切豁然开朗!
为何小师叔没有修为却始终留在门内?为何宗门大比期间,他总是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
因为一双能探仙魔气的眼睛。
璇玑峰峰主虽没再让苏昭辞引动魔气,可哪里觉得强迫他透支不妥?分明是怕弄换了这珍贵的工具!
议事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舆图上象征魔气的黑点无声闪烁。
良久,剑尊淡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为这场纷杂的议事画上句点:“此事,容后再议。”他目光扫过台下众人,“秘境试炼诸事已明。明日此时之前,自行定下组队。三月后,庆明峰,秘境开启。”
一时间,一众峰主散去,只余下八个弟子在场内。
几乎在同时,三道身影不约而同迈步,目标明确,楚云澈。
谢言星的心也跟着几道身影猛地一沉。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流光峰的师姐率先离开,向着谢言星的方向走来。
她脚步微顿,目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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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星和袁奕间飞快一扫,最终,毫不犹豫地越过了她,停在还在状况外的袁奕面前。
“袁师弟,”师姐声音平稳,“我想邀请你同队。我熟知流光峰剑诀,知晓双人剑阵,你我配合,定能稳妥。”
袁奕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实在邀请自己,下意识看向谢言星:“师姐?谢师妹他……”
“谢师妹实力强劲,毋庸置疑。”师姐打断他,语气坦诚得近乎残酷,“但秘境除魔,小组合力,并非单人擂台。其一,她炼化剑气的法门,对上魔气,效果未知;其二,食修之道此前闻所未闻,实战配合,只能全凭自己摸索。”
“最后一个原因是……”她叹了口气,看向谢言星,“你与明真师妹会一队,对吧?要进秘境,按习惯,会再找个杂修负责勘探。与三个杂修同队,拿五十魔晶,风险太大,抱歉,谢师妹,我赌不起。”
谢言星张了张嘴,最后几乎是要笑出声,右手拳头在袖中攥紧,指甲掐到掌心。
“输不起”?
宗门大比第一,放何情何景都是组队时被抢着选的,她何曾预料过,就因为是“杂修”,拿了大比第一,实力在他人眼里还是存疑?
面上十分尴尬,心里百层憋屈,几乎快把她淹没。
就在这时,一声嗤笑,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谢言星抬头,只见对侧玉台上,晏风吟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她一手随意地搭在腰间,明艳的脸上似笑非笑,那双流转生辉的眼睛,正扫过同辈另三位弟子。
下一瞬!
剑光乍起,卷起长风。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缕风过,晏风吟已经轻盈地落在了谢言星面前,远处只余一道淡淡的剑光。
她落地站定,行云流水地将剑敛回腰间,抱臂歪头,锁着谢言星的眼睛:“怎么样?她们稳扎稳打的戏码,看够了没?”
她声音慵懒,反而更显挑衅,让就在旁边的流光峰师姐面色微妙。
“四人一队,你我,那个器修妹妹,再喊上湛含巧,正好。可别小瞧了她,真论起在在未知秘境里找路,没人比卜修更擅长。”
没有废话,直击要害,谢言星几乎感到一团火从脊骨窜上后脑,方才的憋屈被一扫而净,几乎立刻就要应下。
但她强压下要脱口而出的“好”字。轻轻吸了口气,直视着晏风吟的眼睛,最后问了一句:“你就不担心,我们几个杂修,拖你后腿,最后凑不出五十魔晶?”
“怕?”晏风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明艳的脸和张扬的笑几乎要冲到谢言星眼睛里,“谢言星,你可是练气打金丹,踩着楚云澈拿的第一!明真那丫头的比赛谁没看过?敢说她不比那些个剑修能打?”
她再一次向谢言星伸出手:“缺的贡献点算我的,敢不敢和我走这一趟,把就因为杂修二字信不过你们的人的脸,打肿了瞧瞧?”
谢言星几乎被晏风吟激得头皮发麻,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最终勾勒出一个同样张扬、充满锋芒的笑容。
她没有丝毫犹豫,抬起手,用力地、坚定地握住了晏风吟的手:“好!”
29. 秘境准备
“这才对。”晏风吟扬眉,笑意明快,“去找湛含巧和明真?你应该知道她们在哪儿?”
谢言星玄音圭一闪,她低头看了一眼,眉间微蹙,捏了捏手指,先给湛含巧传了讯。
“她们应该在信安峰。我同含巧说了,她到峰口等你。你先去找她们说说这次秘境的事情?”她摩梭玄音圭,语速快了些,“我有事,得要先回趟后山。”
“好!”
余音犹在,晏风吟已拔剑,就要御剑而去。
“等等!”谢言星喊住,呼出一口气,斟酌着问道,“言星师姐,方才剑尊提及的仙魔眼……是苏昭辞师叔吗?我此前未曾听说过,但看起来,几位师兄师姐都不意外。”
“嗯,是他。仙魔眼这事,议事堂提过几回了,常来的都知道。”晏风吟,“要不然看他那三天两头风吹就倒的样子,我们见了高低得喊药修去看看。不过既然是仙魔眼,肯定不能喊药修,万一暴露出去。不知道怎么办,也就没什么交集。”
谢言星闻言出神。
“没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一步啦!”
剑光一卷,一道轻快的风飞掠而去。
谢言星看着玄音圭方才跳出来的消息,心头发堵,向后山走去。
“秘境的事,我有一笔交易想同你做,还请来后山一叙。”
措辞简洁克制,甚至有些疏离。
来自苏昭辞。
谢言星没法御剑,先前也舍不得买符箓用来赶路,走回后山稍慢了些。
在她才走到后山口的时候,玄音圭又弹出一条来自苏昭辞的消息:
“我知道你不愿来……是我唐突。但事涉秘境除魔,于魔气,我相较别人知晓得多些。只需片刻,绝不多扰。”
好一个“唐突”和“绝不多扰”。
一股无名火窜起,谢言星反复看了几遍,几乎要咬着牙冷笑出声。
她面色冷冷,走到屋前。
那棵早上含苞待放的桃花树已被催开,粉云堆叠,灼灼艳色迷人眼。
小师叔坐在树下,身前的桌子上放了三样东西。
他晨间的清朗早已荡然无存。他坐在石桌前,脸色是一种失血般的苍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听到脚步声,他倏然抬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希冀。但看清谢言星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意后,那点微弱的光立刻黯淡了下来。
他迅速偏开脸,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攥紧了衣袍。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挂上了温和的面具,甚至努力牵动嘴角,试图展现一个得体的笑。
只是笑意僵硬,仿佛一碰就碎。
谢言星走近,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三样东西。
一个玉瓶、一个小罐以及一个放了三枚针的方盘。
苏昭辞强自镇定,开口:“请你来,是想麻烦你,去秘境时,带我一同。我无修为防身,但眼睛能辨仙魔气,于你应是有用的。”
“这是琼玉液。”他将玉瓶轻轻推过来,动作从容,但手指僵硬,在碰到玉瓶时,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魔气汇聚的秘境灵气混杂,琼玉液可涤清灵气、便于调息。我不知那群长老会给前往秘境的弟子些什么资源,但想来给不出人手一瓶,我这些年留存了许多。”
谢言星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苏昭辞喉结滚动了一下,揭开小罐的盖子。罐内是一种深红色凝脂,一股清香散了出来,闻到就令人眼前一清。
“这个……暂时没起名字。类似凡间的香膏,可以在魔气侵扰心神时助你清心明神。”
他合上盖子,将小罐推至谢言星手边,但动作连表面的流畅也装不出了。
谢言星收回手,神色愈发冷了。
苏昭辞面上的血色因此褪了个干干净净,唇边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
他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抚上方盘边缘。
谢言星垂眼,方盘中的三枚针的形状一清二楚。
不像药修常用的针,这三枚针形状怪异。针头极尖,而针尾有个尚且空荡的储物囊。
苏昭辞声音带上一丝颤抖:“这是三枚取血针,可以……”
“够了。”谢言星压抑着心头尖锐的痛和怒意打断。
她知道自己应该听完,但实在不敢再听下去。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想要交易,宁可把自己当作一件拆解出售的物品,也不敢不肯多信一分。
“苏昭辞。”她闭了闭眼,第一次直呼其名,“我不是来同你谈交易的,但你既然那么想做这个交易,可以。”
“你想去秘境,但因为没有修为,长老们不会让你去,所以你希望和我一起去,对吗?”
苏昭辞手指颤了颤,点头:“只需要你愿意,长老那边,我会去说……”
“好。”谢言星打断,“接下来我有三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回答完,我便答应。”
苏昭辞身体微不可察的绷紧了,他强迫自己忽略谢言星的神色,艰难地再次点头。
“第一,你今天早上心神不宁,是因为你知道,我去宗门议事会,会知道仙魔眼之事,是吗?”
苏昭辞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渗出些冷汗,话语出口才感觉出声音干涩:“是。”
谢言星:“第二,你认为,我知道你是仙魔眼后,就会避之不及,再也不愿踏足后山,毕竟和你扯上关系丢人,是吗?”
苏昭辞唇边的笑无论如何都再维持不住,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紧了衣袍。
谢言星的目光冷静而剔透,将他层层看穿,还步步紧逼,要他亲口承认。
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才压制住汹涌的羞耻与痛楚。
许久,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谢言星看着他已摇摇欲坠的身体,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放得很轻,轻到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第三,你执意要去秘境,是因为在后山步步受限,去秘境后,你有办法改变……是不是?”
苏昭辞本以为第三个问题会是更犀利地剥开他某一层外壳。
他做好了用尽气力在谢言星面前维持最后一份尊严的准备。
他一瞬间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谢言星,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茫然、无措交织,涌起一片浓重的雾气。
直到耳边传来那几个与谢言星相熟的同伴的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谈妥了吗!小师叔答应了吗!有仙魔眼领路,还怕什么秘境!”
不远处树后,挨个探出了三个脑袋。
湛含巧挤在最前,晏风吟姿态闲适地侧身倚着树干,明真怯生生地藏在最后,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
谢言星看着苏昭辞怔住了的神情,心头的怒意彻底散了干净。
“小师叔,你隐瞒身份还恶意揣度我,我很生气。”她板着脸,故意冷哼一声站起,但没向外走,反而是推开屋门径直走回自己屋里了。
苏昭辞下意识抬起头,目光空茫地追寻着谢言星的背影,却对上不远处三人热切的目光。
后知后觉地,那双方才黯淡的桃花眼一瞬间潋滟了起来。
*
灵力圆满地走过一个周天,最终在丹田稳稳沉淀,勾勒出愈发清晰地金丹雏形。谢言星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筑基大圆满后,她修为稳扎稳打上涨,没再遇到什么平静,比她预想过得平顺太多。
此刻的后山,早已不复往日的清寂。
辟出的一块空地用聚灵阵围了个圈,光芒流转,汇聚着灵气,此地不亚于什么洞天福地。
“奢靡浪费!”聚灵阵材料运过来的那天,湛含巧像没骨头一样挂在谢言星身上,对着从未见过的架势咋舌,“但一想到花的是宗门的灵石……真爽啊!”
此刻,奢侈的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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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漩涡,滋养着喧闹的修炼场。
“哎呦我的小祖宗!是,你这里这样炼化对法器没半点影响,但你看看这灵力走向呢!照这样画阵纹,你是想让它打结吗?!笔直!要笔直!”
何先生咆哮如炸雷。
先前对他的印象想来是阴阳怪气,现今只记得跺脚瞪眼的样子了。
从议事会回来的第二天,谢言星就将凤羽金枝和其他材料交给了明真,然后传讯了何先生。
没料到,这位何先生一来,明真最初设计的想法被彻底打回重做。
“我当然不懂炼器,我一个阵修懂什么炼器?!”他没好气地说,拎起明真试手做的雏形指指点点,“但你这个锅鼎,从我们阵修眼里看,就完全没法动手!灵力结构不合格,我拿什么加阵纹?!”
从此,明真在精进器修的炼器之道之余,还被何先生揪着耳朵学阵修基础。
明真被吼的一哆嗦,腰间那只兔子挂件耳朵瞬间耷拉下来,蔫了。
但她一声不吭,把被批的一无是处的雏形丢回炼气炉,手上灵光再起,竟是直接开始重炼。
何先生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但眼底分明是满意。
不远处还是那株桃树,她们修炼时,苏昭辞就在树下坐着。
他裹着大氅,阳光透过花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金光跳跃,明明已近冬日,竟瞧着温暖。
偶尔湛含巧会溜达过来,硬着头皮和他对弈几局,每每下得愁眉苦脸,嘴里还念念叨叨:“东南方灵气有异动,定是姓何的嗓门太大,扰了我的卦象!”
一道剑气如长风掠过,在将触及桃花时顿住,剑尖精准停在桃花前半寸,剑气瞬间敛尽入鞘。花瓣屹然不动,只有两侧无辜的树木被剑气余波扫得落叶纷飞。
晏风吟收剑落地,姿态写意。
眼见得今日何先生似乎指点明真异常起劲,谢言星放轻了脚步向晏风吟那边挪。
然而,一道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射来。
“谢言星!”何先生声音陡然拔高,“就你先前五行灵气乱炖那点水平还敢跑?过来!今日这阵修基础,你不学也得学!”
是的,何先生教书育人的兴致在遇到明真后异常高涨,力求拉所有人一起学点阵修基础。
但阵修作为杂修里入门最难的一道,感悟灵气排布,并非说教就能学。
晏风吟笑吟吟地边听边闭眼,不过三日,何先生重重跺脚放弃。
湛含巧卜修入门时,无所不学,何先生教无可教。
能逮着薅的,也就谢言星一人。
“何先生,我方才修炼时忽有奇想,先和风吟师姐去琢磨一下,试罢便来!”谢言星已如离弦之箭,一把拽上晏风吟就跑,直接跑出了后山,徒留何先生在原地跺脚。
晏风吟偏了偏头:“还走?”
“虽然……但我是真有个想法!”谢言星拿出锅铲比划,“就是容易炸锅,我们去练功房试,免得炸到自家地盘。”
一个月后。
当何先生终于黑着脸,将一尊流光溢彩的崭新锅鼎丢给谢言星时,只换来一句“多谢何先生!小明真辛苦啦!”。
话音未落,谢言星和晏风吟捧着锅鼎,转身就跑,三两息便消失在了后山口。
留下几人相对茫然,苏昭辞抚着书页若有所思。
只听说那几天,庆明峰遭了殃。
狂风大作,剑意洋洋洒洒,混着某种奇特香气冲天而起,炸了两间画满了防护阵法的练功房。
看守弟子面如涂色,戒律长老眼角抽搐,但最后,账单上的灵石,还是宗门出。
各种揣测层出不穷,两个罪魁祸首却悄悄回了后山。灰头土脸、形容狼狈,但遮不住神色飞扬。
问起,她俩就对视一笑。
谢言星拍了拍腰间那尊光华内敛的新锅鼎,眨了眨眼:“别急,等进了秘境自然见分晓。这可是我们的杀手锏!”
30. 进入秘境
“谢言星!就差你啦!”湛含巧清亮的声音穿透屋门。
“来了来了!”屋内传来一声闷响,夹杂着布料摩擦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回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谢言星大步踏出,表情却堪称悲壮。
她扯了扯宽大的袍袖,直到把两只袖子都翻到手肘以上,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小臂,才勉强觉得呼吸顺畅了点。
她瞅了瞅身上夺目的红色,认命般抬起了头。
湛含巧双眼放光,直接扑了上来。
“啊!我就知道!”湛含巧像是在欣赏稀世珍宝,先是拉了拉袖子,又是绕到背后对着裙摆啧啧称奇,最后站定叉腰,得意洋洋:“这眉眼,这气度,我就说你穿上肯定漂亮!”
一袭红裙,丝缎质感,袍袖宽大,翻飞间隐隐看得见金线织就的阵纹,风吹过,裙摆扬起,如红云流荡。
往日只觉得她眉目灵巧,红色托起,方恍然大悟那锐利的气度。
“你的审美、凌师姐的织工,外加我这张脸,怎么可能不漂亮?”谢言星毫不客气地白了一句,顺手把蹭乱的额发捋到脑后。
但下一瞬,她再次嫌弃地抖了抖宽大的袖摆:“所以,这位大设计师,你告诉我,穿这玩意儿怎么做饭、除魔、打架?用袖子把对面勒死?”
“你放一万个心,就算真觉得碍着你打架了,找凌师姐,包赔。”说完,湛含巧夸张地捂住眼睛,痛心疾首:“我就多余指望你能欣赏它的美!果然,你眼里就只有合不合适打架。”
“怎么不合适?这可是我们千挑万选的!”她一把抓过在旁边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明真,“明真,你说对不对?”
明真被突然点名,吓得一激灵,忙不迭点头,神色严肃认真,连腰间的兔子都一脸正色。
“走吧,去庆明峰。”晏风吟从一旁的树上轻盈跃下。
谢言星点了点头,目光掠过身旁三人:“小师叔呢?先过去了?”
晏风吟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那儿呢。”
苏昭辞安静地倚着桃树,遥遥望向她们。
他今日换下了厚重的玄色大氅,一袭清浅春衫衬得他身形清瘦颀长,长发被一根粉色发带松松束成马尾,干净利落。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他抬眸望来。目光与谢言星相撞的瞬间,他微微偏开了头,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脊背。
浅色衣衫让他像一株易折的玉竹,好看得扎眼。
但谢言星目光在他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上停留片刻,皱了皱眉:“天冷,你就穿这个?”
没料到她开口问的是这个,苏昭辞微微一怔,随即唇边漾开一个实实在在的笑意:“无妨,拖你灵膳的福,我这些日子好了许多,没那么畏寒。”
“而且,”他顿了顿,那双桃花眼微微垂下,声音轻缓了些,“穿这一身,你们动起手来,我不那么碍事。”
谢言星愈发皱眉,但听着他安抚地笑着说放心,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走吧。”她转过身,红裙划出一道飒飒弧度。
一行五人,向庆明峰秘境开启之地走去。
*
庆明峰顶,巨大阵法流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虽无喧哗,但人已到齐,割裂成泾渭分明的四块。
谢言星扫过全场,在心底盘算着抢魔晶的对手。
西漠剑冢一行十余人如沉默的墓碑,清一色的漆黑兜帽彻底掩住了面容,只看得见一片阴影。不见他们交谈,就这样黑压压站成一堆,冷漠而诡异。
若不招惹他们宝贝剑,西漠剑冢的人一般与人相安无事。
视线偏移,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血腥气的躁动扑面而来。
南离剑阁的人或站或坐,姿态散漫,近乎嚣张。
为首一个身形精悍的青年,正百无聊赖地抛玩着一柄造型狰狞的短匕。察觉到谢言星的注视,猛地抬眼,他打量了下,咧开嘴露出虎牙,眼神挑衅,抬起手比了个瞧不起的侮辱手势。
“南离的疯狗!”湛含巧立刻低骂了一句,扯了扯谢言星的袖子,“别放心上。那群狗就这样,见人就咬,打起来毫无下限。”
谢言星按住了湛含巧的手,示意自己清楚。
她不仅没动怒,还保持微笑,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飘过去:“会咬人的狗不叫,像这种一味叫唤的,一般都……”
她故意停顿,意有所指地摇了摇头。
“噗嗤!”明真死死把脸埋在她背后,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那南离青年脸色瞬间铁青,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
晏风吟懒洋洋地抱臂倚在一侧,腰侧的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到了手上,剑光带起烈风。
“金丹期而已,用不着风吟师姐拔剑。”谢言星歪头一笑,“秘境里若是对上,拔颗牙给师姐下酒喝!”
北冥玄宫的人恰此时上前,隔开了两方对峙。
他们队列整齐如标尺,清一色的玄色劲装,佩剑森然。
为首的女修腰悬长剑,面容清冷,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利落的及耳短发。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威压就已隐隐散开。
“是北冥玄宫大师姐苍羽!”湛含巧声音带着真实的惊诧,用气声惊呼,“她居然也要进秘境?不是传闻说她都化神后期了吗!”
晏风吟长眉一挑,慵懒的姿态瞬间收束,战意凛然。
但谢言星看着北冥玄宫一行人统一的着装配剑,目光下意识扫回自家宗门。
东澜仙宗的弟子……画风清奇得很。
得益于宗门“倾力栽培”,一个个穿得流光溢彩、争奇斗艳,恨不得用灵石镶满,活像一群开屏的孔雀,与北冥的整齐肃杀对比鲜明。
谢言星嘴角抽搐了一下,脚下默默地向后挪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刚到封顶、一身温雅内蕴的楚云澈顶到了队伍最前。
这种风头,还是交给他来扛吧。
不过,论起来人,秘境是东澜仙宗布设,入口在东澜仙宗庆明峰,其余三个宗门来人最多不过三四个长老。
而阵法处,谢言星遥遥望去,东澜仙宗的长老几乎悉数到齐。
璇玑峰峰主正全神贯注地检查着秘境阵法的最后节点,眉头紧锁,神情异常严肃。他的目光在复杂的阵纹上游移,最终,似乎不经意地,悄悄瞥了眼站在谢言星身后半步的苏昭辞。
约莫两个多月前,组队后没几日,苏昭辞回屋的时候晚了些。
问起,他笑着说:“入秘境的事情定了,我与你们同行。”
回想起这件事,谢言星挪了几步,贴到苏昭辞耳边,轻声问:“等会儿进秘境,还需要以你为媒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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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魔气吗?”
苏昭辞蜷了蜷手指,控制住自己没挪开,声音镇定:“要,但我同你们一道进去,具体阵法,他们会操作。”
谢言星颔首,站回了原位。
徒留下苏昭辞偏头捏了捏泛红的耳垂。
庆明峰的钟声轰然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中央逐渐亮起的法阵。
“秘境将启,同时步入阵法,可传送至同处。”璇玑峰峰主沉声道,“此行一年。一年后,秘境关闭,诸位会重回庆明峰。”
阵法复杂的阵纹完全亮起,玄异的色彩在众人眼前旋转。
“请!”
几个宗门的弟子彼此目光打量了几个来回,最后北冥玄宫先进,西漠其次。南离为首的弟子嗤笑了一声“装模作样”,不情不愿地第三个踏入阵法,东澜仙宗的弟子最末。
谢言星只觉光彩在眼前急速流淌,五脏六腑仿佛被攥紧揉搓。
一阵极强的眩晕后,眼前的天地已经大变。
浑浊黄云低低压下,天色一片惨白。
谢言星顾不上仔细打量光景,先回头望向周身。
一行五人未散。
她舒了一口气。
只是苏昭辞刚站稳,就闷哼一声,猛地弯下腰。
谢言星刚落地的心又悬了起来,忙过去扶住手,未待她问,苏昭辞已抬起了脸。
但开口并非身体状况。
“阵法转换借我眼睛辨别魔气,”他面色苍白,额角冷汗直冒,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眯起,带着得色,“我就将魔气源头里最易对付的那些放在我们附近了。快去取魔晶,少说这附近被我放了有一二十个,足够先人一步。”
该是好事,但谢言星看着他面色,心里先升起的是怒意:“你身体怎么样?”
苏昭辞眉眼弯弯,借着谢言星的力站直了身子:“有一点脱力,小问题,习惯了,三天就好。”
“快赶路吧,免得我捞来的东西被别人抢去了。”
“不过我现在用不了眼睛,可能得湛师侄……”他目光落到湛含巧身上。
湛含巧早又摸出了三枚铜币,向天一抛。
随后对着得到的卦象,难得地沉默了。
“这卦象很复杂,这秘境除了魔气之外还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我一时看不出来,还需要些时间。”她顿了顿,“不过,离我们较近的魔气就在东北侧三十步的位置,在向我们靠过来。”
话音未落,东北侧灰雾涌动,一团翻腾的黑气凝聚成型。
晏风吟的剑比声音更快。
湛含巧话音未落,潇潇风声飞掠而去,一剑便破去了魔气。
但未待她收剑,那团被剑气绞灭的魔气又重新凝聚,只是颜色更淡,黑色不再包裹周身,露出内里漆黑如墨的晶石。
“魔气打不灭,取魔晶!”谢言星急声提醒,身影一动,手中灵力如练,就要探向魔晶。
在谢言星灵力几乎已触碰到魔晶的前一刻。
一道炽烈剑气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谢言星面前。
剑气短促而狠厉,焚穿残余的魔气,在谢言星指尖留下一道血痕,将那块即将到手的魔晶击飞而去。
同时,一个带着浓浓戏谑的笑声破空传来。
“先前口气那么大,还当有什么本事。这魔晶,我就收下了!”
31. 第一枚魔晶
是南离为首的那个剑修青年!
谢言星按住指尖,伤口微微作痛,目光一沉。
他用灵力包裹着魔晶,在掌中轻佻地抛接了个来回,灵力不甚熟练,丝丝缕缕的魔气溢出。他咧齿一笑,面带挑衅。
“偷东西偷到我头上来了?找死!”晏风吟一步踏前,剑光卷散残存的魔气,向他刺去。
头一回真正看到晏风吟无保留地释出剑招。她手中的剑极快,剑尖一点,已浩浩然袭向南离剑修。剑势所向,带起浩荡长风,逃无可逃。
如天河决堤般的剑气涌过,谢言星并非剑尖所指,只是擦肩已经感到寒气倒耸。
谢言星扪心自问,若换了是她在晏风吟剑下,唯一的解法也只有硬扛。
但那南离剑修也不过金丹期,想硬扛化神剑修一剑?笑话!
就在晏风吟剑尖将要卷起魔晶的刹那,一团赤红火光自南离队伍后方炸开,砸向晏风吟剑下的浩然长风。
风与火猛然相撞,灵气炸开,卷起漫天尘土,星火飞溅。
晏风吟身形如磐石,炸开的风只让她衣角猎猎作响。
但对面放出火光的修士却闷哼一声,连退三步。
单论这一番碰撞,晏风吟稳稳占了上风。
但即便不占上风,那团火光已经成功拦住了剑风,完成了救场。
魔晶仍在南离剑修手里。
南离青年身后的其余同伴也已赶到,同样是一行四人。
控火修士修为最高。
满脸狞笑的青年手持短剑,修为是金丹期。
另一个剑修修为稍逊,但步履稳健,剑势将己方护得密不透风。
队伍最后的修士见魔晶到手,吹了个短促的口哨,天上一只灰隼应声俯冲而下,落在他肩头。
是个少见的御兽修士!
灰隼个头小,在天空中毫不起眼,多用来探查。
难怪南离修士过来抢魔晶的动作如此快而准,谢言星心中警铃大作。
但此刻那御兽修士只唤了只灰隼,是好消息。
两方已如此剑拔弩张,这御兽修士还是只叫了灰隼,看来操纵的灵兽都不是什么猛兽。
谢言星看着羽毛尖耸的灰隼,眼睛眯起,抬手一召,通体玄黑、低调内敛的新锅鼎第一次在对敌时出现。
下一刻,锅鼎表面上无数看不清的阵纹骤然亮起!
璀璨的流光淹没了玄黑的锅鼎,仿佛星河在手中流转。
突如其来的亮光瞬间吸引了众人注意。
南离青年剑修的目光从焦灼缠斗的晏风吟处投向了谢言星。
“原来是个食修,难怪心心念念惦记着拿我的牙下酒。”他放声大笑,用短剑点了点自己的虎牙,“有本事过来取啊?”
谢言星不理会,向手中锅鼎继续注入灵力。
灵力狂涌,在他们惊愕的神色中,华光流转的锅鼎由鼎状急速变形,鼎身拉长、边缘延展、弧度变得圆润流畅……
一个呼吸间,锅鼎竟已化作了一口——
寻常人家用的炒锅?!
“可随心意变换的法器……”南离剑修瞳瞳孔骤缩,声音中褪去了挑衅,显出狠厉与怨毒,“还是个富家子,难怪一个筑基期厨娘还能跟着化神剑修进秘境蹭贡献!”
刻意激她反驳罢了。
谢言星心底火气直蹿,但眼神清明,怒意只会让她更清醒地想出应对之法。
望着以火相抗的南离剑修,她心中计划已定。
熔心果与地心藤糖晶投入锅中,混合成一锅混沌糖浆。
锅铲翻炒,爆裂开几点火星,糖浆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浑浊,化作粘稠剔透的琥珀色。
谢言星灵力猛地一引!
那琥珀糖似有魔力。
方才被南离火修引爆、尚未完全消散的浓郁火灵气,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朝着锅中汇聚而去!
甚至南离修士剑尖上试图再次凝聚的火光,都剧烈摇曳,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撕扯着,硬生生脱离了他的掌控,投向糖浆的怀抱!
“什么?”修士骇然失色,剑势因为失控的火一滞。
晏风吟怎会错过这大好机会?
长剑再起!浩荡的风随剑汇聚,火光与长风相汇。
风助火势,火涨风威!
肆意延伸的火与一往无前的风愈涨愈烈,撞向南离。
控火修士倒飞而出,最后的剑势勉强扛住了晏风吟点向他腹部的剑。
防御修士的剑光如脆弱的琉璃应声碎裂,在火风耗尽时,他已面色惨白,再无力起剑。
明真右足点地一蹬,双手借力扬锤,直直撞向正扬起短剑的南离剑修。
锤头精准地撞在了剑身最薄弱处,悍然碰撞,南离青年面上的笑生生止住了。
控火修士吐出一口血:“带着魔晶快走!这个女修不是普通化神,我的功法被对面克制!”
话音未落,晏风吟剑再动,剑光已浩然洒向他们一行四人。
控火修士目眦欲裂,拼尽全力催动,剑尖拉起一道微弱的火光,并非指向晏风吟,而是炸起漫天尘土,嘶声厉喝:“快走!”
虎牙青年眼底阴毒愈深,心中仍忿忿,但再不敢犹豫,在漫天尘土的遮掩下向远处飞遁而去。
镇后的修士死死扛住晏风吟的剑。
“想跑?”谢言星再度操纵灵气,化作火蛇缠向身形飞快的南离三人。
但尘土四溅,灵气在没有谢言星锚定方向时威力大不如前。
咻!
那只灰隼尖啸着,向火蛇俯冲而下。
它小小的身体吞吐灵力,羽毛根根倒竖,尖喙利爪疯狂挥舞,用身体撞向狂躁的火。
火蛇瞬间在灰隼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羽毛混着血雨横飞。
但灵气已被它死死挡下。
烟尘尽散,南离三人已奔出了百步远,眼看就要消失在视野尽头。
“该死!”在后方聚精会神占破方才卦象的湛含巧急得跺脚,但卦象未破,她分不了神。
晏风吟被缠住,明真不擅身法,谢言星连人带锅,无论如何也跑不过身形飞快的三人。
等等!锅?羽毛?火?
盯着那只在灵气绞杀中摇摇欲坠、却依旧尖唳不休、羽毛凌乱带血的灰隼,尤其是它身上那些尖耸的飞羽,谢言星冷笑。
"明真!"她轻喝一声,明真回首,四目相对,瞬间领悟。
谢言星一蹬地,红裙随着跳起的力道向后飞扬,身姿轻盈地立于锅沿。
就在这时,锤身已至。
到底是一道插科打诨了大半年的默契,与谢言星双目相对的刹那,明真沉下身,连腰间的兔子挂件都绷直,锤身横扫,并非向那只惊叫的隼鸟,而是向那本就在锤身下千锤百炼后诞生的锅鼎。
低沉的轰鸣响起。
锅鼎在锻造者精准的力度下稳稳向前飘去,谢言星展袖,借着风稳住身子,对着晏风吟喊道:“风吟师姐!借点风,来给这只鸟剃个毛!”
晏风吟无暇回首,在双剑碰撞中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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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势一转,反手送来一道剑气。
剑气卷着风,给灰隼来了一遭铺天盖地的洗礼。
灰隼悲鸣,竭力吞吐灵力对抗。
仅仅是一道剑气不足以杀掉一只灵兽,但它的翅羽纷纷落下,正正好好落在飞驰而来的锅鼎中。
坚韧的灰色飞羽瞬间浸入滚烫粘稠的琥珀糖浆。
谢言星一甩锅铲。
数不清的羽毛自锅中倒飞而起,火灵气涌向琥珀糖,在飞羽上燃起一层飘扬的火光。
谢言星足尖在锅沿一点,向着南离三人逃遁的方向飞去。
身后,是无数镀着琥珀,拖着尾焰,尖啸着飞来的火羽。
飞羽越飞越快,火光愈燃愈旺。
它们超越了谢言星,跨越百步距离,将三人彻底笼罩。
虎牙剑修惊骇回首,只见一片火幕当头罩下。
他扬起短剑,斩向火光。
短剑刺中,却并未破去火光,反而被黏着的更紧。
那火可并非虚渺的灵气,而是浸透了糖的隼羽!
火焰瞬间破去护体灵气,烫得他连声惊呼。
正在他怒目高喊另外二人时,火羽在他们四周落定,深深扎入地面,燃起囚牢般的火墙。
他瞠目结舌。
三人手忙脚乱。
南离剑阁的剑修善火,但又何曾被这种甩不脱、一碰反而黏上、散发着诡异甜香的火围困过?
就在他们竭力拨开一枚飞羽,挤出一道口子,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重新运转身法,想要继续飞遁时。
一道红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虎牙剑修口中一痛,手中一空,发出一声痛号。
手中的魔晶被人夺走了!
原先是虎牙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只有不断向下滴落的血。
他伸手捂住嘴,目光落向那袭红裙。
谢言星的红裙在火光映照下愈发鲜艳夺目,但再亮的红色在她此刻的神情下都只能陪衬。
“请你们吃糖炒隼羽,怎么,不喜欢?”
她一手以灵力包裹住那枚魔晶,另一手用锅铲抛起那方才顺势敲下的牙。
“看你张牙舞爪,原来……不过是颗毫无用处的烂牙啊。”
谢言星信手一抛。
那颗沾血的虎牙,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抛物线,砸落在剑修脚前的尘土中。
谢言星不再看噤了声的南离三人,转身,袍袖划出一道红云,信步走回队友身边。
几乎同时,晏风吟那边传来坠地声。
那拼死颤抖的化神剑修,被她干净利落地一剑劈飞。
应是已伤及肺腑,他口吐鲜血,长剑脱手而出。
“言星!”晏风吟收剑回鞘,脸上是畅快的笑意。
谢言星握住飘然落下的晏风吟的手,仔仔细细打量她周身。
“放心,虽然难缠,但他那点火连我一根头发都没伤到。”晏风吟笑意更盛。
苏昭辞快步向前,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谢言星身上,确定她无恙后,扫到手上的灵力团,温和笑着让明真取出封印盒。
明真眼睛亮晶晶的,脸兴奋得微红,忙不迭拿出贴满符箓的玉盒。
湛含巧终于完成了卜卦的破译,抹了把额头的虚寒,收起铜币,凑过来看着那颗魔晶,啧啧称奇。
谢言星将魔晶放入盒中,合上盒盖,符箓灵光一闪,彻底封印。
她自踏入秘境阵法时便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第一枚魔晶,几经波折,收工。
32. 灵气匮乏?
封印盒流光一闪,魔晶彻底陷入沉寂。
直到此刻,踏入秘境阵法后便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谢言星喘了口气,抬眼仔细打量这片陌生的天地。
群山环抱,山体犹如巨兽的脊骨,将视线牢牢锁在这篇不大的谷底。
头顶,惨白的天空低垂,浑浊的黄云飘荡。
“咳咳!”湛含巧清了清嗓子,吸引正各自探寻周遭环境的队友注意,脸上带着一丝得意,“我先前说这鬼地方不对劲,卦象可算破译出来了!”
她挺胸扬眉,等待追问。
“我还以为你那几枚铜钱卡壳了呢。”谢言星收回目光,故意拖长了调子,故作遗憾,“我突然觉得,未知才最刺激,要不你别说了?”
湛含巧怒目扑过去抱住她,示意谢言星闭嘴,殷切地目光望向其余三人。
“你们讨论,打架了喊我。”晏风吟伸了个懒腰,找了个石壁倚着,闭目擦剑。
苏昭辞安静地站在靠后的位置,拢了拢略显单薄的衣袖,还是浅笑着,目光落在被湛含巧抱着的谢言星身上。
只有明真最捧场,蹦到湛含巧身边,扯了扯她衣角:“含巧师姐,秘境怎么不对劲呀?”
“还是明真最乖!”湛含巧满意地揉了揉明真脑袋,不再卖关子,语速加快。
“第一,我们现在的位置是整个秘境的边缘。卦象显示,越向内走,凶兆越明显,越靠近危机,应该是指里面的魔气难对付。”
谢言星看向苏昭辞,他颔首:“山那边的魔气数倍于这里,但较弱的魔晶我们附近应有二十余块。”
“那我们在边缘也能捞一大笔,好上加好!不过重点是第二个。”湛含巧压低声音,带着神秘,“我反复确认了好多遍,这里时间的流速,与外界不一致。”
“不一样?”谢言星惊讶抬眼,瞬间捕捉到关键,“是快是慢?”
“快!快得多!”湛含巧用力点头,手指比了个数字,“秘境里过去七天,外面才过去一天!”
“那长老说的一年……”明真倒吸一口凉气。
“其实是七年!”谢言星心脏猛地一跳。
此时再抬眼看去,这洁白的天空,澄黄的云,山也明了,水也清了。
谁说这秘境诡谲古怪了!这分明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啊!
七年意味着,只要凑够五十颗魔晶,她们有远超外界料想的时间在此地修炼。
修为卡了瓶颈,还有现成的魔气在眼前磨练道心!
“原先设想的计划该改了!”谢言星运指为笔,在岩壁上刻画,“先前冲着一万贡献点,魔晶肯定是拿得越多越好。但相比于贡献点,肯定是用多出来的时间修炼……”
“可惜,没那么理想。”晏风吟叹了口气,打断。
众人讶异地看向她。
晏风吟自石壁上跳下,落在她们身边,抬起手,掐了个最常见的聚灵诀。
但与平日不同,只有一缕稀薄得可怜的灵气在她指尖盘旋。
“我刚才试着调息恢复。一个周天下,灵力恢复不到原先两成。”
晏风吟素来洒脱的眉蹙起,但众人的反应却与她料想的截然不同。
“调息恢复慢?”湛含巧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连忙捂住嘴。
苏昭辞微微一怔,随即那场漂亮的桃花眼里漾开恍然的笑意,轻轻颔首。
“在后山……在后山建起聚灵阵之前,言星师姐做过……”明真弱弱地解释,小脸憋得通红,最后索性把谢言星向前推了两步,小声道,“师姐你快说!”
谢言星被推得一个趔趄,站稳后冲晏风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风吟师姐,你是不是忘了?拿锅打架是少有的奇招,温养调息的灵膳可是我们食修的看家本领!”
她扬手一挥,玄黑锅鼎一声轻鸣,稳稳落在身前,变回顿实的鼎状。
定神花和玉髓芝被灵力碾碎落入鼎中,又投入了几种少见的灵草。
不过几息,锅鼎中幽深的金色汤水便翻滚起来,热气蒸腾,香气扑鼻。
谢言星没好气地一把将跳开的湛含巧拽回:“你跑什么!炼锅鼎的时候,特地让明真加了滤去香气的法器,没毒!”
她手腕翻飞,几碗色泽金润的回阳汤便分入碗中。
她将其中一碗径直递到晏风吟鼻尖下晃了晃,热气氤氲:“喏,改良版回阳汤,一碗下去,哪怕你灵力耗得半点不剩,最多半日,保你生龙活虎,剑光更盛!”
晏风吟先是愕然,随即那点凝重彻底化开,接过碗,笑容明朗:“怪我!看你拿锅打架太顺手,忘了这老本行!”
她仰头一饮而尽,动作洒脱利落,赞道:“好汤!灵力温润,直入丹田,舒坦!”
但她放下碗,斜靠在石壁上,眼神锐利:“不过,这汤再好,怕是也经不起秘境日日不断的消耗吧?你那储物手环里,灵草再多,至多也就备了两三年的量。”
她点了点谢言星手腕上光泽微润的储物手环,语气轻松,但问题并不轻松。
谢言星手腕一翻,储物手环在她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狡黠一笑:“放心!宗门说倾力栽培,资源管够,我还能跟他们客气?”
“他们原先只肯按食谱给我一年的量,我说起码得备个三份,最后到手了两年半。”谢言星压低声音,忍不住笑,“但他们可不知道,我给他们的是最老版食谱!改进版食谱,用料省了一半多!算下来,至少五年,绰绰有余!”
晏风吟那双素来潇洒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
湛含巧直接笑弯了腰:“我就说风吟师姐是个实诚人,你看看!”
苏昭辞偏过头,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低笑从喉间溢出。明真捂着嘴,但眼睛已经笑成月牙。
晏风吟提了口气,指着她们接连摇头,哭笑不得:“怪不得我去领东西的时候,任务堂的老头看我像看救星……这招狠,学到了!”
但笑完,她站直了身,远望向山峦分割的另一侧,声音沉静了下来:“言星,我不是说这‘回阳汤’不够喝,我的意思是……效率不够。”
“一碗汤,半日恢复,确实极快。但这秘境七年,我们不可能只打坐调息。灵气稀薄影响的,最重要的,是修炼。”她眉头微蹙,抬手,盘桓在她指尖的灵气,始终只有小小的一缕。
“即使借助回阳汤,我们也仅能做到恢复,但真正用于吐纳天地、淬炼金丹、冲击瓶颈的灵气呢?从何而来?秘境七年,相较外界一年,真正能提升的修为,只怕只有不如。”
一席话,如冰水浇头,瞬间让众人脸上的喜色褪去,变得凝重。
苏昭辞望着众人沉重的神情,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睫羽轻颤了一下。
他抿唇,下定决心,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其实……并非全无办法。这里魔气丰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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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气稀薄,实质是过多的魔气与灵气纠缠,导致灵气无法汇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以我为媒介,我的眼睛可以将纠缠的魔气灵气剥离,这样……”
“停。”谢言星打断,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
她目光直直刺向苏昭辞:“你下次提出这种办法之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声音压着火,一字一句:“这法子,你用一次,要吐几口血?折几年寿?说!”
苏昭辞被她看得几乎想避开视线,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情绪:“损耗……不大。最多……气血翻涌,吐点血。死不了。”
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习以为常,仿佛谈论的是什么无关的器具损耗。
晏风吟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第一次看清他的自毁倾向。
湛含巧倒吸一口气,脸上没了嬉笑,只有震惊和浓浓的不赞同。
明真更是小脸煞白,下意识抓住了谢言星的衣角,看向苏昭辞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你到底当自己是什么?宗门的仙魔眼?我们队伍里一件可以随意磨损的工具?”谢言星怒极反笑,声音拔高,“灵气稀薄,至多耽误我们一年修炼。拿你的命换这点效率?想都别想!七年!我要你完完整整地进来,也给我完完整整地出去!”
苏昭辞浑身一僵,眼神几乎是茫然的,但看到队友关怀的眼神,猝不及防一股暖流直冲眼眶。
他慌忙垂下眼,掩饰瞬间的失控,红晕自耳垂蔓延至脖颈。他低低地,带着一丝颤抖,应道:“……嗯。”
谢言星重重地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四周。
这秘境里是有山有水,只是山是秃山,水是白水,任何有灵气可能的食材都没有。
谢言星难得有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憋屈。
她视线扫过山壁、河流,猛地定格在不久前与南离修士激战的区域!
那里,剑气碰撞的痕迹仍在,地面残存着烈焰烧灼后的焦痕,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驳杂的灵气乱流。
被搅动的天地灵气仍在盘桓,如战场上未散的硝烟。
一个大胆的念头劈入谢言星的脑海。
“等等!”谢言星眼睛骤然亮起,疾步跑过去,闭上眼调动全身感官。
尽管运动功法无法吸收,但未散尽的灵气赫然聚在一起,躁动着。
“你们快来看!”她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指向眼前,“这里有残余的灵气!”
众人围拢过来,面露不解。
“是的,这个秘境里灵气稀薄、环境恶劣……可谁说我们只能被动吸收这稀薄的天地灵气?”谢言星神采飞扬。
“每一次战斗后,灵力的碰撞都会召集甚至创造出驳杂的灵气!”她张开双臂,越说越激动,语速飞快,“就像刚才!风吟师姐的剑气与那个南离修士对轰,此处眼下残余的灵气高于其他地方数倍!”
“你是说……创造?”湛含巧眼睛亮了起来,“但此处灵气狂暴,不能直接吸收,怎么办?”
“我可是食修!做菜本就是调和灵草内蕴的灵气。”谢言星用力一拍身前的锅鼎,鼎身再次亮起阵纹,“灵草内的灵气尚需调和方能为人所用,眼前这些灵气,不过是更生猛的食材罢了!我倒看看,进我锅里,他们还怎么狂暴!”
“吸收灵气修炼,本就如喝水吃饭,是菜,就没有不能烧的道理
33. 突破金丹
谢言星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周身的队友,先落在明真身上,语速快而清晰:“明真,我需要一个引子,把这里不受控灵气接引到锅鼎内,不管是外嵌在锅鼎上或单独做个分件都行。”
“嗯!”明真眼睛一亮,将腰间的兔子挂件高高抛起。
兔子在空中重组,化作一尊相较以前更繁复精致的炼器炉,稳稳落在地上。
怯意尽数消失,她眼神专注而自信,握紧重锤,砸向炼器炉里融化的材料,带起破风声。
锤影翻飞,不过数十息,一个下有环钩的锥形器件在她锤下已初具雏形。
在锥器成型的刹那,她右手锤势未停,左手在炼器炉侧一拔!
一支像低垂兔耳的阵笔出应声弹出,被她稳稳握住。
左右开弓!
右锤锻打,为锥器塑形;左笔连动,勾勒出聚灵阵纹。
伴着最后一下落锤,左手的阵笔也正好收笔。
锥形引灵器发出一声清越颤鸣。
“成了!”她仰头朝谢言星笑,手上的东西又变回兔子挂件悬回腰间,把锥器递给谢言星,“挂在锅口就行。但他只能接引灵气,不受控的灵气汇聚到锅里可能会……你千万千万要当心!”
说到最后,她脸绷紧,忧心忡忡。
谢言星将锥器悬挂在鼎口,展眉一笑,拍了拍锅鼎侧亮起的纹路:“放心!你亲手炼的锅鼎,亲眼看着何先生画的阵纹,有多保险你不清楚?还有这上万灵石的法衣,不多扛几下哪里对得起她的价格!三重保险,稳得很!”
明真被她逗得想笑又还是担心,只能跺跺脚,紧盯着锅鼎。
谢言星目光转向湛含巧,刚要开口——
“东南,十步。”湛含巧已抢先一步,语速飞快,手中握着三枚铜币。
她看着谢言星讶异的眼神,没好气地说:“还用问?都那么久了,我还能不知道你?肯定是问哪里灵气最集中、最新鲜!”
“知我者,含巧也!”谢言星哑然失笑,拍了拍湛含巧的肩,转身大步向东南侧走。
停在了十步的位置,她回身,目光灼灼,对着已持剑而立的晏风吟,朗声笑道:“风吟师姐!接下来,看你的了!先前忙于打斗,未曾仔细看过师姐剑法。都说师姐剑舞东澜第一绝,那用来给咱这开天辟地第一锅灵气开头彩,最最何宜!”
晏风吟唇角勾起一抹张扬笑意,足尖一点,如惊鸿掠起,向谢言星面前,一剑递出。
剑鸣清越,却非杀伐之音。
剑锋过处,风不知何起,轻柔又不可阻止地拂过灵气混乱的区域。
漫天尘土被清风卷起,却不显污浊。天光浑浊,剑光却耀眼,每一粒微尘仿佛都被剑意点亮,熠熠生辉。
这一刻,天地似被这一剑涤荡,豁然开朗。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晏风吟目光明亮纯粹,剑势流转,行云流水,肆意洒脱。
失控的灵气被剑激起,在谢言星面前汇聚成流,自锥器源源不断地注入锅鼎中。
肉眼看去,锅鼎中空无一物,但躁动、不安以及可怖的气息,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嘶鸣。
锅鼎周身的阵纹瞬间亮起,急速流转。
谢言星眼神锐利,毫无惧色,指尖一弹。
精纯凝练的灵火在锅鼎下燃起。
灵火催化,锅鼎内的灵气愈发暴躁,可怖的气息犹如挣脱牢笼的凶兽,疯狂地撞击着鼎壁的防护阵纹!
每一次撞击都让厚重的鼎壁发出沉闷巨响,整个锅鼎剧烈震颤,三足几乎离地。
阵纹明灭不定,光芒急促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狂暴的灵气自鼎口逸散出一缕,锐意如刀刃,谢言星身上的法衣自主激发,淡金色的暗纹在红衣上粲然生辉。
谢言星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握铲的手背青筋隐现。
锅鼎中灵气越是暴躁,越是不能临时中止。
此时若停,不但前功尽弃,被灵火激化的灵气会骤然爆裂!
她强迫自己冷静,灵力集中在手中锅铲,翻炒,引导。
但脱缰的凶兽岂会如此任她掌控?
混乱的灵气像是自不同方向汇入一处的激流,撕扯、碰撞、咆哮,反抗着锅铲的梳理,反抗着灵火的驯化。
锅鼎三足颤抖,猛地一歪,几乎要向一侧倾斜翻转!
“师姐!”明真失声惊呼,下意识要冲过去。
晏风吟握剑的手紧攥得发白,但强行按捺住。
此刻,若是外力介入,若是与谢言星一个配合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湛含巧铜币合于掌心,咬牙一抛。
三枚铜币从未旋转如此之久过。
湛含巧几乎想违背卜修不可入卦的祖宗之法,一把给它们拍平。
苏昭辞脸色比平时更白,目光紧锁在谢言星身上,呼吸都屏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谢言星眼神一沉,所有犹豫尽去。
手中锅铲形式陡然一变,再无半分温和引导之意,磅礴灵力裹挟着无匹的气势,狠狠压下。
不听话?想反抗?
管他什么温和引导适度调和!反正她谢言星一路修炼至此,从来不是什么温柔调和型的食修,锅鼎里外强行打服的,比顺理成章烧成的还多。
既然“好言相劝”不肯听命,那就看看是她的锅铲厉害,还是这些没头脑的灵气凶狠!
锅铲带着千钧之力,蛮横将锅鼎内的灵气打散、拆解、强行糅合。
每一次挥铲,都仿佛在和无形的巨兽角力,反震之力让她虎口发麻。
鼎壁的阵纹疯狂地明暗闪烁,但几番震颤,锅鼎仍稳如磐石。
“吉!”
三枚铜币终于落平,湛含巧带着狂喜惊叫!
几乎同时,谢言星眼神如电,猛地抽出锅铲,一把合上鼎盖!
鼎下的灵火剧烈地燃起,鼎内那毁天灭地的震荡,却如被扼住喉咙的巨兽,不甘地挣扎几下,渐渐微弱了。
鼎壁的防护阵纹稳定下来,谢言星法衣上亮起的金色如潮水退去,归于内敛。
当最后一丝躁动被彻底抚平,锅鼎内的一切归于平静。
谢言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睛里带着疲惫却璀璨的光芒,猛地掀开鼎盖!
精纯、温和、磅礴如海的灵气瞬间奔涌出来,如最甘冽的清泉,将谢言星尽数包裹。
谢言星仿佛回到了突破筑基后天降灵气时,浑身的疲惫被涤荡一空,枯竭的经脉已蠢蠢欲动。
“成了!”
湛含巧激动地跳起来,明真目露崇拜,晏风吟肩膀一松收剑归鞘,苏昭辞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
四人围拢上前,被精纯的灵气冲击,只觉毛孔舒张,精神为之一振,成功的喜悦洋溢。
然而,走到鼎边,直面灵气,苏昭辞脸上的笑意突然微微一僵。
“等等!”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凝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那双总是潋滟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眸色一深,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
他紧抿着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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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专注,额头渗出冷汗。
谢言星瞬间想起宗门大比委托他看袁奕中咒时。
原来是动用仙魔眼的反噬。
苏昭辞身形一晃,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被抽空。
谢言星瞳孔微缩,身体先于想法,已眼疾手快地馋住他胳膊,借力让他不至于倒下。
“怎么样?”谢言星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苏昭辞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虚弱地喘了口气,勉强地笑了笑,指了指鼎底:“是我大惊小怪了。方才看到了一缕深灰魔气……”
他又喘了口气,才艰难摇了摇头:“无妨,沉于底部,与灵气尽数分离。留神不要接引,便无妨。待灵气吸收完,再将它清除就好。”
“你扶我去旁边坐着歇息可好?”苏昭辞微微侧过头,几乎贴着谢言星耳畔,轻声说,“我……不想让她们看我这样狼狈的样子。”
他此刻面色苍白如雪,眉头因痛苦微蹙,长睫低垂,那对桃花眼此刻水光氤氲,茫然中带了丝不知所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谢言星正心神一松,看着他这副从未示于人前的极致脆弱模样,未经思考话便出了口:“哪里狼狈了?很漂亮啊。”
话一出口,空气仿佛凝固了半秒。谢言星自己先愣住了,对上苏昭辞那双骤然定住、写满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桃花眼时,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一股热意冲上耳根。
但话已出口,谢言星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尴尬,强行压下不自在,脸上挂起戏谑,调笑:“小师叔你本来就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不要妄自菲薄嘛。”
说着,轻轻扶着他在一旁石头上坐下:“行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吸收灵气!”
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回了锅鼎边,余下一个故作镇定的红色背影。
只留下苏昭辞靠着石头,整个人有些怔忡,一个略苦涩的念头缠绕上心头。
原来谢言星喜欢这副脆弱的样子?
谢言星快步走回锅鼎边,只觉得耳垂滚烫得厉害,连带着脸颊都有些发热。
她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刚才那点不合时宜的杂念和尴尬都甩出去。
她强迫自己收敛心神,盘膝打坐,方才炼制灵气时的感悟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既然食修里,出了她这么个靠做饭打架的怪胎。
那么于她而言,食修之道,“调和”百味的调和,就不会是温和的梳理、平衡、安抚。
而是镇压、驯化,把锅鼎中的一切打到服服帖帖!
心念通达,豁然开朗!
精纯的灵气涌入空虚的经脉,化为奔涌不息的灵力。
在方才镇压灵气时锤炼到极致的丹田,在源源不断的灵力下——
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丹田处那枚早已隐隐凝聚成雏形的金丹虚影,如百川到海般顺理成章。
困扰无数修士的金丹瓶颈,在厚积薄发与此刻磅礴灵力的双重冲击下,如纸糊的堤坝,毫无阻碍,被丝滑地一举冲破!
咔擦。
来自神魂深处的碎裂与新生之音响起。
九天之上,雷云汇聚。
雷劫自天而落,撕裂浑浊的云层,悍然劈落。
与劫雷相伴的灵气,让这里精纯的灵气愈发浓郁。
谢言星周身的气息节节攀升。
红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最终,一颗浑圆无暇、散发着强大气息的金丹,如同最上品的琉璃糖丸,在她丹田内缓缓旋转,稳固成型!
34. 秘境内围
最后一道劫雷散去,空气中奔涌着澎湃活跃的灵气,带着雷霆淬炼后的清新与生机。
谢言星凝神内视,体内的变化近乎翻天覆地。
那颗浑圆如糖丸的金丹在丹田缓缓旋转,每一次律动都牵引着浩瀚的灵力。
她吐纳呼吸,睁开眼,金丹期的威压尽数敛入体内。
一直紧张守候在旁的湛含巧、明真和晏风吟见状,立刻围了上来。
“吓死我了!”湛含巧第一个开口,毫不客气地锤了下她肩,“你刚刚走过去,突然就坐下,我还以为怎么了!你这修为蹿的速度可太快了,我记着明真比你还先筑基?”
“言星师姐这次突破好顺利!”明真激动雀跃,腰间的兔子挂件跟着蹦了蹦,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晏风吟收剑抱臂,明艳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能一举突破金丹,不枉之前炼制那锅灵气如此凶险。”
“感觉如何?金丹初成,形态可还圆融稳固?若不圆融,刚突破时我还知道些温养改善的法门。”
圆融?
谢言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颗圆溜溜的糖丸,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罕见地面露尴尬。
但在三人直勾勾的关切眼神里,她只得清了清嗓子,破罐子破摔直说:“说了你们不许笑啊!”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认命的味道:“圆融,可太圆融了……就跟一颗圆滚滚的糖丸似的……”
空气安静了一瞬。
湛含巧眼睛瞪得溜圆,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糖、糖丸?!谢言星你真是……”
“你这不是突破之前刚炒过糖吗?合适!太合适了!”她笑得直不起腰。
明真先是一愣,随即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赶紧捂住嘴,但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笑意从眼睛里冒出来。
晏风吟先是挑眉,随即那抹张扬的笑意彻底在脸上绽开。
她一手扶额,摇头笑道:“果然……是你的风格!够特别!这金丹,听着就很……食修?”
谢言星被她们笑得耳根发热,佯怒作势要去捂住湛含巧的嘴。
她们笑得东倒西歪,反而在笑闹的缝隙里,谢言星的视线不经意落在不远处,仍依靠着石头坐着的苏昭辞身上。
他似乎在出神,惯来温和的脸上少见的没什么神情。
察觉到谢言星视线,他目光也落向她,唇角上扬。
他面色依旧苍白,但桃花眼微微弯起,更像是阳光下化开的新雪,温柔而明亮的。
这笑容纯粹到晃眼,谢言星反而先挪开了视线。
“行了行了!笑够了没?”谢言星强行板起脸,挥了挥手,试图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欢乐,“赶紧的!别浪费了这一锅咱们千辛万苦才烧出来的灵气!”
“赶紧修炼!修炼完还得把附近扫荡一遍,搜刮魔晶呢!别忘了,秘境只开七年,时间看着长,可经不起浪费!”
四人笑着在锅鼎边盘膝坐下,开始吸收这来之不易的灵气。
苏昭辞被谢言星压着灌了盏凝元露,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血色。
休整完毕后,湛含巧卜卦,圈定了附近魔晶所在,五人便直奔秘境外围的魔晶。
正如苏昭辞在刚入秘境时所言,邻近的魔晶极易对付,往往晏风吟一剑斩去便暴露出魔晶所在。
没了南离修士从中作梗,这一趟秘境至今几乎称得上顺遂而无压力。
到后来,晏风吟索性懒得拔剑,留给两个师妹练手。
就这样,谢言星开锅,明真挥锤,一行五人顺着湛含巧卜定的地点,一路砍瓜切菜,魔晶便纳入囊中。
封印好魔晶,再由谢言星煮一锅灵气,众人打坐调息,提升修为。
一回生两回熟,除了第一次,再炼制灵气时,没有出现过那般危急的情景。
除了一回。
明真横锤打破魔气,微微喘着气,脸上挂着些汗。
“快快快!坐下修炼!”湛含巧取出一道冰凉符贴在她颈后,“你也该突破了,卡筑基巅峰都多久了!锤炼成这样,金丹壁垒还纹丝不动?器修这么难当吗?”
明真乖巧地盘膝坐下,闭上眼。起初,灵气缓缓汇入,一切如常。
但忽然间,她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血色尽褪。
她一下子维持不住盘膝坐姿,整个人痛苦地蜷起。
下唇被她咬出血珠,压抑不住的呻吟断断续续挤出来。
“明真!”晏风吟面色骤冷,拔剑出鞘,化神的威压不再控制,向四面八方蔓延,“谁!”
谢言星、湛含巧和苏昭辞三人对视一眼,想到了一模一样发生过的场景。
“风吟师姐,冷静,恐怕不是暗算。”谢言星上前按住晏风吟手腕,眉头紧锁,“她应该是……要突破了。”
“突破?”晏风吟难以置信地看着蜷成一团的少女,“突破金丹,会这样?”
“是真的。”湛含巧回答的声音发颤,“上回她突破筑基也这样,痛得死去活来,当时我们快吓死了,但找了好几个药修都无济于事,后来才知道是要突破了。”
她又急又心疼:“要是每次突破都这样来一遭,也太遭罪了!她这是什么体质,每次突破都要耗半条命?”
晏风吟蹙眉收剑入鞘,但目光里是止不住的担忧与困惑。
接下来的三天成了漫长的等待和煎熬。
四人寸步不离地守着,看着明真从嘶鸣,到气息减弱、连痛呼的力气都耗尽。
但修炼之事,旁人就算由千般手段、万般焦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第四日清晨,当第一缕天光映亮天空,地上倒着的人影忽然动了。
明真面色惨白,浑身被汗水浸透,却无比艰难地撑地一寸寸站起。
她摇摇晃晃,仰头望向天空,迎向她的金丹雷劫。
直到精纯的灵气降下,滋养着明真枯竭的身体,明真气色恢复,四颗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
后续的日子在卜卦、除魔、修炼中千篇一律的过去,谢言星炼制灵气也变得驾轻就熟。
当第二十枚魔晶被小心翼翼地封印好时,进入秘境的时间,悄然滑过了一年整。
“……二十枚整。”谢言星掂了掂放着封印玉盒的储物袋,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一丝莫名的凝重,“如果不是知道时间流速不对等,现在我们应该对着它们发愁,为风吟师姐即将破产的贡献点默哀。”
“这一路过来,除了第一天,再没碰到过其他修士,你们觉得他们是都挤进这里面去了吗?”
谢言星指了指面前高山中的极其狭窄的缝隙。
缝隙深处,一片幽暗。
“别吵!这卦象……”湛含巧对着铜币埋头苦算,面色沉凝得快要滴出水来,“真是见鬼了。老天爷!真的,我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天天算卦过。”
“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我也快突破了,以后咱们队就是两化神两金丹的黄金配置。”湛含巧仰头望天,苦笑着说玩笑话。
“所以,是这里吗?”谢言星凑到缝隙前,眯着眼努力向里望。
但缝隙极其狭窄,只能勉强够一人侧身走入,要想看到缝隙另一侧是什么,无疑是天方夜谈。
“是吧……”湛含巧对着从未有过的紊乱卦象难得没信心,声音放的极轻,有点心虚地扫了一眼队友,目光落在苏昭辞身上,弱弱地说,“要不,小师叔,用一下仙魔眼试试?这种进入内圈的关键时刻……”
谢言星剜了她一眼。
“不是,这个卦象真的很凶险啊!万一一步踏错,后果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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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想!”湛含巧大吐苦水,然后目露殷切,“小师叔出秘境以后调理身体的灵草灵材我全包圆了!算我这次技艺不精赔罪。”
谢言星仍皱眉,苏昭辞倒是温和笑着开口:“好啊。”
“这仙魔眼是我生来天赋,总是要用的。”他那双桃花眼柔和,带笑望着谢言星,“只是……若是一会儿脱力,还要麻烦言星多担待些。”
谢言星抿唇,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但到底没再阻止。
苏昭辞含笑点头,那双桃花眼瞬间变得深邃。
眼前世界的色彩如潮水般褪去,瞬间褪回苏昭辞熟悉到喘不上气的黑白二色。
那道灰色的缝隙极其狭窄,化作一条通向浓郁黑暗深渊的通道。
他强忍着眩晕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目光穿透翻涌的魔气,死死望向缝隙尽头。
那是唯一的白色,灵气充裕,代表着安全。
苏昭辞自令人窒息的一片黑白中挣脱,正想开口,手已经被扶住了。
他怔了怔。
黑白变回彩色的刹那,撞入他眼里的,是谢言星的一袭红裙。
“怎么样?是不是不对?”谢言星看他迟迟不说话,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语气担忧。
“不,没什么。”苏昭辞压下眩晕感,努力扬起安抚的笑容,看着谢言星,那对桃花眼此刻几乎是专注的,“我看到内围魔气浓郁,但这道缝隙出口没有魔气,应该是很安全的。”
几人于是就准备从狭窄的缝隙通过。
“不过,”苏昭辞提醒道,“过去时千万当心,内围的魔气数倍于外围,要想取魔晶,恐怕不易。”
晏风吟抱剑挥了挥手,第一个走进缝隙中。
侧身挤过冰冷的石壁,穿过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路,谢言星挤出缝隙时,眼前天地又变。
天色仍是白色,不见一点蓝,但白得暗沉。
浑浊的黄云沉沉压下,光线更昏暗。
视线所及,漆黑的魔气翻滚,隐约可以看见灵光闪烁,不知是哪宗修士。
万幸,她们落脚之处,确如苏昭辞所说,是一片净土。
四周翻涌的魔气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边缘徘徊。
就在不远处,一团魔气游荡,离缝隙出口忽近忽远,几乎在引诱。
“小心!”谢言星低喝出声,锅鼎瞬间祭出,晏风吟长剑在手,剑意凛然,明真紧握重锤,三人向前迎上魔气。
魔气感受到外来者,在半空中猛地一分为三,三股凝练的漆黑魔气尖啸着,分别精准扑向谢言星、晏风吟和明真!
初次交锋内围魔气,谢言星不敢有丝毫怠慢,灵力涌入锅鼎,十倍于外围时的磅礴灵气被炼化,拧做长鞭抽向魔气。
然而,操纵的灵气刚碰到魔气,谢言星便暗叫不对。
那魔气不仅强烈,而且狡猾。
甫一触及灵气长鞭,便飞速消融,魔气核心在另一头分裂出一道崭新的漆黑细线。
无声无息,如离弦之箭,趁谢言星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间隙,直指她眉心。
谢言星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点致命的漆黑急速放大,身体本能想侧头闪躲,但思维清晰地告诉她,来不及。
“师姐!!”
“言星——”
明真和晏风吟的惊呼同时响起。
晏风吟剑气暴涨试图回援,却被面前的魔气死死缠住。
明真更是被逼得连连后退,自顾不暇。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谢言星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凝练到极致的魔气细线距她眉心已不足三寸。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澄澈剑光破空而来。
剑光如穿透雨幕的夕照,后发而先至,轻柔却斩钉截铁地点在了那道魔气上!
35. 杀手锏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雨落入清泉的细微声音。
那道魔气细线在被剑光点中的瞬间,发出凄厉的尖鸣,旋即村村崩解。
那道澄澈如夕照的剑光点碎魔气细线,只留下空气中一丝微凉。
魔气短暂被斩开的缝隙间,谢言星望向剑光来处。
是北冥玄宫那位大师姐,苍羽。
一道剑光送出解围后,她甚至来不及看谢言星一眼,旋即回剑,再度与自己面前的魔气激斗,只有一道灵力传音,凝重而清晰:“这里魔气狡诈,善寻破绽,切记留力防身!”
谢言星指尖已蓄势待发的符箓重新黯淡下去,手中点向眉心魔气的灵力转了方向。
若非苍羽这一剑,谢言星固然也能防住这道魔气,但是否会被魔气伤到甚至沾染,就是未知数了。
苍羽的提醒如冰水浇头,谢言星瞬间清醒,当下不敢全力施为,灵力刻意留了三分,在周身流转防御。
锅鼎轰鸣,磅礴的灵气再度凝成长鞭,狠狠抽向纠缠三人的魔气。
然而,那魔气仿佛有神智,长鞭触及时,它再次狡猾地分流、卸力,甚至核心处无声无息地又滋生出更细更刁钻的黑线,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向谢言星灵力流转的空隙中。
该死!
谢言星被迫回防,灵气长鞭也因为一心二用,不仅未能撕开魔气,反而让自身陷入更被动的闪躲,灵力消耗急剧增加。
一面想要击溃魔气,一面还得时刻谨慎留力应对,谢言星束手束脚,捉襟见肘,打得异常艰难。
“这样不行!”晏风吟明艳的脸上战意熊熊,她剑气陡然一变,不再追求绞杀,而是穿刺,在魔气包围上强行撕开一道口子,“明真!”
明真心领神会,抓住魔气暴露的空档,重锤猛地向地一砸借力,险之又险地越过缝隙,与谢言星和晏风吟汇合。
三人终于聚在一处,不用像先前一样被分割各自为战,压力稍减。
但四周被激怒的魔气更疯狂地围拢上来,颜色愈发低暗粘稠,如同翻滚的墨海,一次又一次试探、切割,找寻三人衔接中的破绽。
这里灵气稀薄,持续消耗下去,对她们不利!
谢言星心念电转,猛地抬头,恰好撞进晏风吟同样看过来的目光,电光火石间,谢言星重重点头。
晏风吟朗声一笑,战意冲霄:“是该用那招了!早想真刀真枪试试了,外围的魔气实在太弱。”
她长剑斜指,周身的风发出低沉的呜咽。
明真不明就里,但无言的信任让她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无需谢言星再问,她用力捏紧腰间的兔子挂件,眼中没有分毫怯意:“你们试!守阵的事情交给我!”
明真猛地将兔子挂件向外一抛,一面半透明、如水般的屏障轰然张开,将三人牢牢笼罩在内。
魔气被骤然阻隔,先是微微一滞,随即暴怒!
它们疯狂地撞击屏障,发出闷响,但连撞三次无果。逸散的魔气恼羞成怒,发出刺耳的尖啸,骤然凝聚、压缩,绞成数根漆黑如墨、凝练如实质的魔气长矛。
长矛所在之处,连空气都微微扭曲。
它们毫不停顿,撕裂空气,狠狠刺向水波屏障。
看见这几根境界远超自己的长矛,明真面色一肃,但寸步不退,反而上前一步,借力旋身,锤狠狠地撑在屏障内。
魔气长矛扎在屏障上,如巨石落入深潭。
屏障剧烈地震荡起来,滋滋作响,以魔气长矛为中心,烟雾嗤嗤逸散,坚韧的水面被强行撕裂,蛛网般密集的裂痕疯狂蔓延,整个屏障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明真脸色瞬间惨白,咬牙,灵力疯狂注入手中的锤,面色通红,脖颈青筋暴起,手臂肌肉贲张,皮肤裂开灵力过度的血痕。
以锤头为中心,屏障如水纹荡漾,无数细密的裂痕出现又被强行弥合。
屏障在崩溃的边缘剧烈颤抖,却又被顽强的意志死死拉住。
明真抵住锤子,身体颤抖,双臂不知何时已血流如注,但她像是分毫未觉,眼神无比坚定,一步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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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障内,谢言星瞥见明真支撑的的惨烈景象,心脏如被重锤砸中。
她用力地闭上眼,强行摒弃一切思绪,集中一切专注于面前的锅鼎上。
光是担心毫无用处,心神紊乱只会让手中这未曾真正试过的一招失败,让明真的所有努力也功亏一篑。
唯有做成,必须做成,将面前的魔气尽数绞灭,才算对得起。
再睁眼时,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锅鼎,锅鼎玄奥的阵纹骤然亮起,鼎口至鼎底的距离在灵力催动下不可思议地拉长,几乎是先前的两倍有余。
灵火在锅鼎下熊熊燃起。
但谢言星没有要往鼎内扔灵草的样子,神色专注地静候。
与此同时,晏风吟长剑缓缓抬起,剑身微颤,发出清音。
剑下,无形的风已聚起,环绕剑身发出锐啸。
剑光所向,不是魔气,而是谢言星身前万事具备的锅鼎。
“就是现在!”谢言星断喝。
晏风吟手腕一阵,长剑送出,无数凝练到极致的剑气涌入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鼎口。
锅鼎剧烈震颤,周身阵纹疯狂闪烁,但鼎口像是毫无察觉,仍然疯狂地向内吞入剑气。
谢言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锅铲,闭目,将感知沉入后颈那枚剑骨上。
刹那间,视野里狂乱的一切消散,只有剑气乱流在脑海里清晰可见。
锅铲与灵火合力,凌乱的剑气不可反抗地顺着谢言星的意志与鼎中的水融合。
一声如开天辟地般的清越长吟!
下一瞬,凝聚的剑势自锅鼎中冲天而起。
周遭,浩浩荡荡的风聚成一团风暴,席卷向方圆十里内的所有魔气。
风暴过处,疯狂的魔气长矛被一寸寸卷碎,汹涌的魔气浪潮被分割、斩断,就连苍羽那侧的魔气也被一同湮灭,暴露出七八块拳头大小的漆黑魔晶。
刹那间,眼前原先浓浓的黑色彻底涤荡一空。
浑浊的天空下,只留下干净的地面,和一远一近的两队人。
36. 一锅两用
魔气被涤荡一空,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才汹涌袭来。
谢言星松了一口气,过度集中精神的眩晕感猛地反扑,眼前阵阵发白,脚步虚浮。
一旁,晏风吟勉强靠剑撑着身子,明艳的脸挂着汗,眉眼间俱是疲乏。
明真更是气力一泄,直接瘫倒在地。
湛含巧和苏昭辞连忙过来,小心翼翼搀起三人到山壁处坐下。
谢言星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摸出先前做好的几碗回阳汤,然而她手臂酸软得不受控制,碗在手里颤颤巍巍,汤也跟着歪歪斜斜。
“我来我来!”眼见着汤就要泼洒出去,湛含巧眼明手快地接过,动作麻利地分给晏风吟和明真,最后塞了一碗到谢言星手里,“补补,赶紧的。”
温热的汤液入喉,一股精纯温和的暖流瞬间蔓延,抚平了经脉的刺痛,连带着过度消耗的精神也如温泉水包裹,缓缓安定下来。
谢言星闭目调息,终于感觉发飘的世界终于重新踩在脚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言简意赅:
“魔晶。”
谢言星抬眼望去,只见北冥玄宫大师姐苍羽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手中托着两团被精纯灵力严密包裹的漆黑晶体,正是方才剑气风暴卷净魔气后暴露出的魔晶。
她目光落在魔晶上,指尖似乎蜷缩了一下,递出的动作有一丝微妙的迟滞,仿佛这魔晶有千钧重。
“……你们这里,给谁?”
不知道是不是谢言星看错,她总觉得苍羽的动作,总有种难以割舍的纠结。
但北冥玄宫大师姐寡言清冷,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情态?
谢言星心中疑窦升起,不动声色地向湛含巧递了个眼神。
湛含巧立刻会意,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摆手道:“哎呀,苍羽师姐太客气啦!方才要不是你那神来一剑,我们小言星这会儿可就有麻烦啦。这魔晶先前有你们辛苦缠斗,我们最后才能合力清除。这功劳,我们怎么好意思独占?”
苍羽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似乎不太适应这种推让,坚持道:“魔是你们最终除去,只因那一剑?不妥。”
“那这样,”湛含巧笑嘻嘻地取出封印盒,动作极其自然地打开,道,“公平起见,一边一个,皆大欢喜!”
她不由分说,手速飞快将其中一个魔晶引入玉盒封印好,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给苍羽再次推拒的机会。
苍羽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魔晶,明显怔了一瞬,她垂首,目光落在魔晶上,下意识握紧,最后收下:“……多谢。”
她目光扫过原地打坐调息的谢言星几人,再看向不远处自家队伍。
北冥玄宫的弟子们正围坐在一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聚灵阵前。阵法的光芒相较常见显得颇为黯淡,显然效果有限。
面色发白的几名弟子从储物手环里取出丹药服下,动作极为珍惜。
谢言星看得分明,一个年轻弟子倒出丹药时用力倾倒了瓷瓶,但只有那一枚丹药孤零零地躺在手心。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心疼,但收起空瓶的动作依然小心翼翼。
整个队伍弥漫着一种精打细算、资源紧张的凝重氛围。
苍羽抿了抿唇,神色复杂。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转向谢言星几人,取出一个素净的白瓷瓶,动作有些僵硬,但还是很坚决地递向谢言星。
“给,回灵丹。”
这下轮到谢言星愣神,对她的动作没有头绪,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见谢言星不接,苍羽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合适的措辞,最后只干巴巴地补了一句:“上品,三枚。你们没有药修和阵修,调息不易。”
谢言星看着那瓶明显是对方压箱底的丹药,又看了看苍羽那张努力表达善意的面孔,心下了然。
苍羽觉得方才那魔晶是占了她们便宜,因而想补偿,出手便是秘境里最最珍贵的回灵丹。
一旁的晏风吟早已调息完毕,挽了个剑花。明真手臂上的伤口尚未愈合,但面色明显恢复了红润,只是看见苍羽过来,怕生地躲到几人背后。
因而这回灵丹,给的是唯一尚在打坐调息的谢言星。
于是,谢言星停下运转功法,在苍羽茫然的神色里舒展身体。
而后连用灵力,舒展筋骨,身形灵巧,哪还有半分未恢复的模样?
“多谢苍师姐好意!不过嘛……”谢言星粲然一笑,又取出一碗回阳汤,递向苍羽,“我是食修,我们恢复灵力,靠的是这个,师姐不妨尝尝?”
苍羽眼睛微微睁大,那张因为常年没什么表情显得清冷的面孔一下子显露几分天真来。
她接过碗,浅浅喝了一口澄金色的汤液。
暖流涌过一年来长久未得灵气充分滋养的经脉,连神魂都久违地一松。
她甚至无意识地又喝了一口。
苍羽看了看一片萎靡、资源告竭的北冥玄宫,再看向饮罢汤,面色红润、轻松写意的谢言星一行人。
她攥着丹药的手指发白,默默地向后揣了揣,唇瓣翕动,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那……”
“师姐,不如这样,我倒还有个事,非要师姐帮忙不可。”
谢言星一把拽过锅鼎,锅铲一引一挑,方才晏风吟剑气炼化的汤倾入碗中。
这汤透明如清水,飘着清冽香气。
“这是剑气汤,按理它该有些剑道相关的玄妙,但可惜我们除了晏师姐都不是剑修,尝不出门道。这汤又是她自己剑气所化,更是尝不出特别。苍羽师姐不如替我们尝尝看?”
谢言星眨了眨眼,言真意切。
苍羽看着眼前这碗汤,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
汤色泽普通,闻起来有几分山巅清风的味道。
但她方才瞧见,正是眼前这个食修,将剑修剑气引入锅中,烹煮出浩荡风暴,斩尽魔气。
如今她说,这锅汤,还能一锅两用??
苍羽定了定神,对着谢言星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浅啜一口。
汤液入喉,她眼睛骤然一亮,周身气势一变,未多言,顾不得仪态迅速把这一碗汤一饮而尽。
一股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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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言喻的剑意真蕴,如一道清风,掠过她剑心。
虽然极其微弱飘渺,窥不得具体剑法,但那纯粹、浩然、一往无前的剑道意境,竟隐隐与晏风吟剑法意境相通!
这种剑道意蕴对剑修的滋养,价值远胜一切!
“好!”苍羽脱口而出,直直看向晏风吟,抱剑合十,在晏风吟半挑眉里深深一揖,“道友剑意……人如其剑,如今在这秘境里不便,此间事了,秘境之外,万望赐教!”
感受着体内那缕萦绕的畅快剑意,苍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心绪,转向谢言星:“道友这炼化剑气之法,神妙至极。不知,不知是否方便,予我北冥一些?”
话语出口,她似乎觉得唐突,连忙补充:“绝非觊觎晏道友剑法!只是秘境灵气不足,一年来,我北冥玄宫弟子进境停滞,能借此体悟化神剑意,也算对得起……”
“无论有何要求,尽可说来。”她想了想,攥紧手腕上的储物手环,抿了抿唇,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坦诚和为难:“……魔晶例外。我们一年来,全队上下只取了四十枚,实在无法割舍。”
“四十枚!”湛含巧惊异出声。
“是啊,仅有四十枚。”苍羽颔首,并没意识到湛含巧是指四十枚多。
她声音放低了些,像是终于放松了紧绷的弦,吐露压于心底的忧虑。
“宗门任务所需百枚,眼见一年之期将至。这一年来,全宗进入秘境的人拼尽全力,也仅有这四十枚,入了内围后更是多次险些……不知是我何处安排失当。”
苍羽话音落下,面前却无人应答。
晏风吟抱臂,谢言星摇头,明真悄悄从后面露出脑袋,苏昭辞那双桃花眼神情温和。
四人动作各异,神色却极其一致。
带着笑,望向湛含巧。
一片寂静里,湛含巧一步上前,双手叉腰,脸上神情仿佛洞悉一切、运筹帷幄。
湛含巧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取出三枚铜币,轻轻地晃了晃:“想来师姐所率,多为剑修?”
“是,除了一药修、一阵修。”苍羽茫然应声。
“在下东澜仙宗问天峰大师姐,湛含巧。”湛含巧难得正儿八经自我介绍,随后笑容狡黠,“在进入秘境的第一天,我占了一卦,卦象难辨,险些大伤元气。”
“幸好最后卦象破,得了个石破天惊的天机——”
“这秘境里时间有异,与外界迥然不同!”
“外界的一年之期,秘境内可要整整七年。”
苍羽身体一晃,那双一直平静的眼睛此刻放大。
“也就是说,要揽齐宗门任务的魔晶,我们还有六年时间。”
谢言星一步向前,站到苍羽面前,迎着对方信息过载一时混乱的眼眸,向苍羽伸出手,声音明亮而锐利:“内围魔气凶险,远非外围可比。既然相逢,不如合作?”
“炼化剑气之法,北冥玄宫也见了,对付内围魔气,有效。”
“你们人多,可分头将临近招引魔气至此。”
“然后,一锅端!”
37. 北冥合作
苍羽眼神定在谢言星明亮的笑上,最后坚定地握住了谢言星伸出的手。
“好!”苍羽沉吟片刻,“我们北冥玄宫人多,负责接引魔气,晏道友与你配合,负责准备那‘剑气汤’。所得魔晶,你六我四,如何?”
湛含巧听到这条件咋舌。
接引魔气不易,一个不好便要被魔气沾染,苍羽非但把这苦差事全揽了,分成还如此优厚。
若北冥玄宫次次都像她这般谈合作,如此缺资源倒也不让人意外。
谢言星本来预备着,拿出从宗门任务堂薅出五倍材料的架势,同苍羽谈条件,这下难得地觉得不好意思。
她与湛含巧对视一眼,两个深谙薅羊毛之道的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这孩子可太实诚了”的感慨。
“好。”谢言星应下。
“就这么办!”湛含巧连连点头。
看着苍羽似乎又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谢言星忍不住好奇:“苍羽师姐……你们北冥先前都这样谈合作?”
苍羽闻言,眉毛微不可察地一蹙,摇头,挥了挥剑鞘:“能从我剑下走过的,很少,先前没有合作的必要。”
“北冥玄宫的剑只认强者,你们值得。”
苍羽目光扫过自家抓紧调息的弟子。
’“按方才的情况……一次接引三处魔气,如何?”
三处?
谢言星目光扫向疲惫却已恢复了些神采的北冥弟子们。
算了,头一次合作,稳妥为要。
她乖巧地点头:“苍师姐考虑周全,那就三处。”
苍羽不再多言,转身走回自家队伍,声音不高,但衬上她冷着脸时的气势,十足威严:“都起来,方才我与东澜谢道友商议,两方合作除魔。引三处魔气至此,布阵。”
“啊?”
有几个弟子差点惊呼出声,但对上苍羽目光,声音刚出了一半就卡回喉咙里,悻悻地低下头。
北冥弟子挣扎着撑起身子列队,只是动作间,不满的目光犹如实质,狠狠剜向谢言星。
谢言星刚准备喊住苍羽,就对上一个北冥弟子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质疑。
她抬眼望去,秘境内围魔气丛生,倒是省了让湛含巧卜算魔气位置、一行人追着魔气去的功夫。
仅论目光所及,便有五处魔气。
于是,好意想说不急于一时的话到嘴边一转。
谢言星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唇角扬起,眉眼一弯,声音清脆,响彻略显压抑的空气。
“苍师姐,大家看起来精神都挺好的?巧了,晏师姐刚调息完,灵力正足,还想多练练剑。”
“三处魔气太少,五处吧,一口气解决,省时省力,多好!”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北冥弟子们方才还揉着自己疲乏的眼睛,这下手在空中顿住了,眼睛一个赛一个睁得大,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方才两处魔气我们就已经……五处?”
北冥玄宫队伍里,终于有人控制不住,高声质疑。
苍羽也微微一怔。
她回身看向谢言星,对上少女清澈却笃定的眼睛。
苍羽沉默了一瞬,目光扫过自家弟子或愤怒或惊恐的脸,最终简短地吐出五个词:“列阵,引五处。”
“大师姐,三思啊!”
“她们根本不知道内围魔气的厉害!”
有弟子失声惊呼。
分明刚结束一场苦战,身心俱疲,五处魔气带来的压力,光是想象都足以令人窒息。
向来纪律严明、队列齐整的北冥玄宫一时停滞。
“怎么?听到五处魔气,连剑都拔不出了?”苍羽声音转冷,“我们遇到她们前,如何计划的?”
她气势压下,方才一片质疑的队伍一个个垂下头,不敢应声。
“说!”
“全力除魔。按先前速度,不眠不休透支,能取三至五块魔晶。”
队伍里有弟子低声答道。
“如今已得调息,无需你们正面除魔,只需引魔布阵,连这都畏缩了?”苍羽面上不见愤怒,但声音如冰刀,“是我们北冥玄宫弟子的剑,连引魔都做不到了?还是你们其实……只是不信谢道友他们,能接下五处魔气?”
北冥弟子们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清白交加,全是被大师姐点破的难堪。
引五处魔气并非不行,只是不信谢言星她们能除五处魔气。
心里不信,身上就疲乏,本能抗拒而已。
“北冥玄宫弟子,听令!”
苍羽身先士卒,化作一道剑光,扑向视线内最远处的魔气。
北冥弟子十六人迅速分为四队,尽管脸上仍有犹疑和凝重,但动作迅捷,向另外四处魔气去。
“晏师姐,你觉得按她们这样子,一会儿能牵引几处魔气?”
谢言星布设好锅鼎,边往里面丢着灵草,边问。
“瞧她们修为,若是平时,五处不成问题。”晏风吟懒洋洋道,舒展身体,“只是眼下已乱了神,十六人分了四队就走了,可能指望她们大师姐一个人单扛剩下那处吧。”
“我去帮一把,正好方才与魔气缠斗有些感悟,去试试剑。”她眯着眼拍了拍明真,“小明真,你恢复的如何?走吗?”
明真已眼睛亮亮地一跃而起,乖乖地抬起血痕未愈的双臂给她们检查:“走!典籍里说,多看剑法,懂剑才能炼剑!”
谢言星忧心地看着她手臂,苏昭辞适时补了一句:“外伤,不再如方才那样透支经脉,无碍。”
二人追着苍羽剑光去。
湛含巧手持铜币,走到能第一眼看清魔气来路的位置,盘膝坐下,咬开指尖,以血为引,几道气机落向各处。
谢言星则里里外外确认锅鼎一切完好,甚至用灵力挨个走了一圈阵纹。
从前,哪怕是头回炼灵气那次,她都未曾有此刻这般认真仔细。
去牵引魔气的北冥玄宫弟子边打边退。
第一队北冥弟子引着一团魔气艰难退回预定区域。魔气翻涌,不断冲击着四人组成的剑阵,剑光组成的琉璃般的屏障明灭不定。
领队弟子抬眼看到谢言星仍在有条不紊地往锅鼎中添加灵材,湛含巧闭目念念有词,而苍羽和晏风吟尚未归来,心头不由得一沉,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咬紧牙关,指挥队员收缩剑阵,全力防御。
当第三队引着魔气退回时,剑阵压力陡增。一名弟子灵力不济,剑光一滞,魔气瞬间撕开一道口子。幸好一旁的队友立刻补位,险险挡住。
瞅着苍羽尚未回来,一个性子急的弟子忍不住,趁着魔气被暂时逼退的空隙,冲着谢言星方向焦急又带着怨气喊道:
“你有什么招式快使出来啊!先前你们那风暴固然震撼,也不过对付了两枚魔晶便已力竭。现在此处已有三枚,先解决这三枚不好吗?再等魔气,若是有师弟师妹扛不住被魔气侵染,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言星刚好完成最后一道灵草的投入,闻言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被质问的恼怒,反而带着点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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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的困惑:“向来听说,论结阵合力,你们北冥玄宫四宗第一,现在不过防住魔气,这么快就不行了?”
她真诚而同情:“加油!坚持!晏师姐和苍师姐马上就回来了。”
“你!”那弟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偏生魔气反扑,他只能憋着满肚子火气,全力应对。
第四处魔气被引入时,十六名北冥弟子已尽数归位,四队剑阵苦苦支撑,压力如山。
魔气相互勾连,威势更盛,剑光屏障剧烈波动,随时可能破碎。
有人气喘如牛、汗如雨下,焦急催促:“快!快动手!肯定撑不住了!”
还有人怨怼道:“一个个就站那边,也不知道上来搭把手。唉,杂修。”
这回谢言星还没回话,湛含巧在一旁看得火起。
“催什么催,你们苍师姐回来了吗?分明仍有余地,就说拦不住魔气?有力气嚷嚷,没力气举剑?”她一把抛起铜币,声音很难得地沉下去,“你拦不住就滚!”
铜币画出轨迹,冥冥中气机勾连,湛含巧面色一白。
魔气忽然处处不顺,总是正巧撞上剑阵最严密的位置,北冥弟子趁此调换队形,又缓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长风更兼细雨,晏风吟和苍羽身形飘逸,两柄长剑,一者大开大合,一者平和精准,挑引着最为凶险的第五处魔气,来到近前。
她们身后,明真绷紧了脸,以锤护身,将三人周身的魔气挡得密不透风。
五团魔气接于一处,更助长了魔气凶焰,压力再次增大。
北冥弟子这下连看谢言星的时间都没有了,四人一队,剑气交纵,在周身覆了一层冰雪琉璃。
谢言星与晏风吟对视一眼,无需言语。
“裁风!”
“起锅!”
几乎同时地,晏风吟旋身,一道凛冽而璀璨的剑气刺破魔气,精准无比地指向谢言星。
谢言星清喝,手中锅铲灵光骤亮,剑气在被精准无比地灌入早已万事俱备的锅鼎之中。
锅鼎轰鸣,但二人有了上一回对付魔气的经验,已心中有数。
锅鼎稳稳地站在原地,阵纹光芒亮起,没有半分难以容纳的征兆。
剑气与灵液交织,第一锅剑气汤瞬间沸腾。
暗含剑势的风席卷而出,浩浩荡荡撞向那五处魔气。
刺耳的声音响起。
魔气与风推拉,近些的三处魔气被一卷而空。
坚持已久的北冥玄宫弟子早已力竭,松了口气,瘫倒在地。
然后,在他们刚安下心的刹那,那风在剩余的两处魔气前止步了。
魔气如锐箭,连风都可以刺破。
剑气风暴……消散了。
而那两处魔气只是稍稍削弱,依旧狰狞地盘旋着,将里面的北冥弟子完全掩埋。
已瘫在地上的弟子面如死灰,但确实力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处魔气中央的弟子硬扛。
“果然不行!”
“叫嚣着要五处魔气,你如今满意了吗?”
“师弟!”
瘫倒的北冥弟子绝望哭喊。
谢言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急促,但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她动作快如闪电,锅铲再次翻飞,锅中的汤液顺着锅鼎流入分装的玉盒,新的灵草辅料已飞速投入锅中。
她动作不停,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锅鼎,声音清脆,落在北冥弟子的耳里像嘲讽。
“急什么?怎么,你家开锅了,只能烧一盘菜?”
38. 灵气稀缺
谢言星抬眼,对上额角同样有汗,但神采飞扬的晏风吟。
上回是第一次应对,两人皆不敢留力,最后力竭倒地。
这回心中有数,哪里还会像上次一样,一剑炖汤之后,再无第二锅?
“再来!”
晏风吟剑势再起。
剑气磅礴,与第一剑相比毫不逊色,再次注入锅鼎。
谢言星对如何处理晏风吟的剑已是得心应手,引导、炼化不再需要全副心力。
在炼出的剑势自锅鼎中涌出之前,她心念一转,尝试着用锅铲轻轻一挑。
这一回,不再是席卷天地的剑气风暴。
长风凝成一束,直直向着兀自纠缠着的两处魔气飞去。
风极快,在猎猎响声传到耳边之前,已自众人眼前消失,只留下一道白光,便瞬间没入那两团最为凶险的魔气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下一瞬,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魔气如被戳破,剧烈的翻腾戛然而止,随即无声无息的崩解、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只留下暴露出的两枚魔晶,以及魔气散去后,露出的两队几乎脱力的北冥弟子。
此刻,整个山谷落针可闻。
炼化剑气本已闻所未闻,烹饪出的剑势竟还能变化,这凝练的一击比先前狂暴的剑气风暴更加令人心悸神摇。
北冥弟子们呆呆地望着魔晶,又转向微微喘息、红裙飘扬的谢言星,先前所有的质疑、愤怒、绝望,皆化作了震撼与羞愧。
苍羽身影一闪,将五颗魔晶尽数收回。
她目光扫过自家弟子,那些弟子纷纷羞愧地垂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剑修,当信手中剑,未到举不起剑的那刻便不该轻言放弃。”
苍羽声音冷冽,语带告诫。
“连自己手中剑都不信,愧为剑修。自今日起,往后每次牵引魔气,一队至少需支撑三柱香,加练。”
苍羽抛下这句话后,不再看弟子们,转身把魔晶递向湛含巧。
湛含巧拿出封印盒,清点后却一愣:“四六分成,苍师姐,多了一块?”
苍羽摇头:“按先前说的,引魔气之事由我北冥来做。此次若非你们相助,只怕会少引一处魔气。这是赔礼,收下吧,不必推辞。往后六年,通力合作。”
谢言星闻言,歪头想了想,将方才倒在玉盒里的剑气汤分了十六份,推给苍羽:“既然如此,这锅剑气汤就当第一次合作的见面礼,也请收下。希望六年,各位道友剑道精进,我们多攒魔晶!”
苍羽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汤,分下去:“内蕴剑道,好好体悟!”
北冥玄宫的弟子们喝了汤,精纯的剑意自温热的汤液流淌过五脏六腑。
他们脸上火辣辣的,羞愧感重得更是几乎抬不起头,盯着谢言星和她那口神奇的锅鼎,目光充满了敬畏和折服。
方才叫嚷得最凶的那名弟子涨红着脸,猛地站起身,对着谢言星五人深深地一揖到底,声音诚恳:“方才是我浅薄,自己不好好用剑,还误解道友,若非道友不计较,险些酿成大祸!多谢道友!”
北冥弟子纷纷附和,目光灼灼,致歉与感激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六……六年?”先前收起空丹药瓶的弟子面色惨白如纸,声音颤抖,“大师姐,谢道友,你们刚才说六年?一定是我听错了,对吧?我们……今天就能离开这个秘境,对吧!”
他眼神祈求地望向苍羽和谢言星。
恐慌犹如冰水,瞬间浇灭了方才升起的暖意。
所有北冥弟子猛地看向苍羽和谢言星。
苍羽沉默了片刻,在一片死寂中开口,声音沉重:“湛道友卦象显示,此地时间有异。秘境外的一年之期,是秘境内的七年。”
“七年?!”
“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六年?”
“可我们只的回灵丹……只够一年啊!”一个弟子崩溃地喊道,下意识摸出了自己的丹药瓶,面色惨淡。
北冥弟子一片哗然。
苍羽抿了抿唇:“聚灵阵可以聚集灵气。”
“光靠这个聚灵阵?这……哪里够我们……”一个弟子指着光芒黯淡的聚灵阵,声音绝望。
更有弟子病急乱投医,望向谢言星,眼中带着最后的希冀:“谢道友!你一定还有神妙灵膳,对不对?”
谢言星一愣神,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锅鼎。
先前,是靠将逸散的灵气炼化,以供自己一行四人修炼。
尽管她锅鼎可以变形,眼前逸散的灵气只有这些。
将逸散的灵气炼化到足够二十余人六年所用……这根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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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任务。
炼制灵气之法在此时,行不通。
在她措辞之前,苍羽面色一冷,直接打断:“修炼之事,你有何珍贵之物可与谢道友交易?即使道友有办法,你要如何?靠乞讨吗?”
“即使没有灵气,难道不能磨砺剑法?秘境内虽是六年,但外界不过一年时间。”
话虽如此,但聚灵阵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写满茫然的脸孔。
自修炼起,灵气就从未离开过修士的日常。如今她们要在灵气稀薄的地方六年,压力真实而沉重。
谢言星目光扫过那些陷入绝望的北冥弟子,最后落在苍羽紧绷的侧脸上。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决断。
她迅速将己方四人拢近,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我打算当场炼制灵气。”
“不可!”湛含巧惊呼,几乎要跳起来,猛地捂住嘴,警惕地瞟了一眼北冥方向,才压低声音急道,“此时露富,后患无穷!现在是绝望,等他们缓过神,就会变成‘你为什么不能天天炼’、‘你为什么不多炼点’!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你不懂吗?我们是来合作赚魔晶的,不是来做慈善还给自己找麻烦的!”
“瞒不住的。”谢言星冷静摇头,“长期合作,我们修炼时灵气波动如何遮掩?届时被动发现,猜忌更甚。不如主动掌控时机,将其变为我们的筹码。”
她顿了顿,目光移向黯淡的聚灵阵:“我不打算承包她们修炼所需的灵气。想试试,是因为她们有阵修。我炼制灵气,本质是提纯,这里灵气稀薄,是因为魔气纠缠污染。若是她们的阵修能有所借鉴呢?”
“而且,她们大师姐苍羽为人算得上公正直接,我信得过。”
几人蹙眉沉思着。
“何先生教的阵法基础里……好像没有这种?”明真左瞅瞅右看看,眨了眨眼睛,小声插话,“但谢师姐的炼制之道先前也没有,不知道她们的阵修敢不敢试一试呢?”
苏昭辞温声:“按我看,灵气魔气或许可以分开,只是未曾有人尝试过。”
“去呗!或许有好处,麻烦也确实可能有。”晏风吟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弹了下剑鞘,在一声清越嗡鸣中道,“但担心什么?谁要是因此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让他们问问我的剑就好了。”
几人快速交换了眼神,达成共识。
39. 杂修之道
聚灵阵内的灵气如风中残烛,颤颤巍巍,随时要散。
北冥弟子虽盘膝而坐,但面色灰败,偶有几个抬头的,眼神里更是空洞。
还有六年时间,可此时丹药业已告竭,聚灵阵法微弱近乎无用。她们虽听苍羽的尽力稳住心神,但斗志已近乎被碾碎。
“既然聚灵阵灵气有限,供几人修炼何宜?”苍羽站在聚灵阵旁,皱着眉问,眉宇间锁着深重的疲乏,“如果分多地设阵,隔开多远不影响效力?”
她身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修蹲在布阵的灵石边,裙子堆叠发皱,埋首奋笔疾书。
半晌,她咬着阵笔尾端的羽毛,抬起头,迷茫又自责:“如果在五十丈以内,两个聚灵阵都废。想要和现在灵气接近,起码得隔开百丈……大师姐,书上学来的法子行不通,可阵法……我改不了……”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苍羽闻言,眉头更紧。
若拆成两队,可以在相隔百丈远的地方设聚灵阵修炼,只是此地魔气黑沉,百丈开外什么也看不见,唯有倚靠联络的符文传递消息。
但一旦出了什么意外,等符文隔着层层叠叠的魔气传来消息赶过去,恐怕什么都来不及。
谢言星清晰地看得出苍羽隐隐的焦虑,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苍羽。
苍羽剑光毫不犹豫出鞘,在在看清是谢言星后迅速收回,歉意地努力勾了勾唇角:“抱歉,方才……想了些事情,出神了。”
“苍师姐,”谢言星声音平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灵气之事,我们或有一法,或许能提供些思路。”
苍羽眼神倏地锐利起来,紧紧盯着她,本就偏缓的呼吸更轻了下去:“谢道友请讲。”
谢言星顿了顿:“这方法并不通用,无法直接帮助北冥弟子。我们商议,想与你们的阵修一道推演,或许能有些助益。只是,秘境里灵气稀薄,此法……”
她目光扫过旁边因灵气低落至极的北冥弟子,意有所指。
苍羽瞬间明了,毫不犹豫,抬手并指为剑,掠过指尖,滴落一滴血珠,声音肃然:“我苍羽立誓于此,此行北冥玄宫弟子绝不会泄露谢道友秘法半字。如有人违此誓,天地共诛,苍羽剑光所到,必杀之。”
谢言星看着苍羽动作,微微愕然,随即眉眼一弯:“我既然来找你,信的是苍羽师姐为人。”
“北冥此行的阵修,是这位师妹吗?”谢言星偏了偏头,看向对方才的事情一无所觉的女修。
苍羽颔首,轻唤了声:“一禾!”
声音直直传入埋头苦算的女修耳里,她茫然地抬头,望见苍羽和谢言星。
她局促慌乱地跳起身,急退几步躲到苍羽背后,随后试探地迈了两步探出头来,望向谢言星的目光一片炽热。
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辫子已精细地打理好,裙上的皱痕也一瞬间消失不见,就像方才,谢言星看到的那个乱糟糟的模样是幻觉。
“北冥此行十七人皆为剑修,这是乔一禾,兼修阵法。”苍羽介绍道,转头又对乔一禾说,“谢道友她们有应对灵气稀薄的法子,你旁观看看,能否在聚灵阵上融汇一二。”
“谢、谢师姐!”乔一禾攥紧手中的阵笔,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那光芒又黯淡下去,“我,我一定认真学。”
她声音越说越小,显然对自己毫无信心。
谢言星看她垂下头的模样,并未多言,只是与她们一道走到西侧,方才与三处魔气战罢的地方。
晏风吟等四人已经在那里候着,望见谢言星果然带了两人过来,并不讶异地站起身。
谢言星闭目,体内灵力运转,感知中,周遭战后逸散的灵气黯淡四落。
锅鼎已置于身前,鼎口别着吸纳灵力的锥器。
她抬头,晏风吟心领神会,剑势再起,一剑递出,卷起清风。
一剑划开处,无数燥郁的灵气被激醒,争先恐后地跃动,又不辨方向地被锥器引入锅鼎。
混杂的灵气如困兽作斗,东冲西撞,气息暴戾,足够令人心神一紧。
下一瞬,乔一禾的目光凝固了。
谢言星并未掐动任何玄奥法诀,只是信手掂了掂那柄锅铲。
狂暴不驯的灵气在锅鼎中翻腾,谢言星手腕一沉,锅铲凌空拍下,动作并不复杂,就是最基础的翻、炒、煸。
动作质朴无华,如同在厨房里做一道最最基础的家常小炒。
但那足以让无数人严阵以待的混乱灵气,在她翻飞的锅铲下却好像任人揉捏的面团子,戾气被轻易拍散,变得温顺、纯粹。
举重若轻,莫过于此。
最后,掀开鼎盖,灵气缓缓弥漫开来。无需仔细体悟,凡是修士,一眼皆知是顶顶精纯的灵气。
乔一禾手中的阵笔“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却毫无所觉,只是目光呆滞地落在谢言星手中的锅铲上。
她的心脏在狂跳,她听见自己用很轻的声音说:“这样基础的招式,打服……?这不是剑道的路吗?”
“他们说剑修杂修有别,你真信了?只要能办得到,谁在乎什么招式是什么道?”谢言星忍俊不禁,“不过打服是我的法子,想叫你看的是灵气……”
“灵气抽丝剥离炼化!我明白了!”
乔一禾声音发颤,猛地蹲下身,手抖着从储物手环里拿出零零碎碎只够摆个雏形的材料,另一只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阵笔,就地开始画了起来。
“我……我同谢师姐不一样,炼化的法子在法阵上行不通。但灵气物以类聚,这里只要这样……”她画出一个微缩的聚灵阵雏形,手下速度飞快,在衔接外围的阵纹上精准地改了三笔,“引导,筛选,就是这样!”
下一刻,那原先任她叠加了多少材料都黯淡如初的聚灵阵纹,竟亮起微光。
先前谢言星炼化出的灵气缓缓盘旋,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方才绘出的阵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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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丝极其微薄但又确实存在的灵气,晃晃悠悠地自空中剥离,艰难却坚定地飘进灵气团中。
聚灵阵布设的过近,原先北冥那里的聚灵阵彻底罢工。
在一旁修炼的北冥弟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两相对,尽是迷茫,尔后一个接一个起身望向她们。
这一抬眼,就看见精纯的灵气一丝一缕地缓缓流动,就看见半跪在地上笔走龙蛇的乔一禾。
她们的目光游移,最后,尽数汇聚在还没收起锅鼎的谢言星身上。
“成了!”乔一禾在一片安静中大叫,然后慌忙推散方才布下的新阵纹,急忙奔向原来的聚灵阵,一路连着不小心撞了好几个同门都毫无所觉。
待她再一次在主阵上绘下新的阵纹,再一次看到灵气缓缓聚拢,乔一禾又哭又笑地看着谢言星,眼睛里是无限的感激与崇拜:“原来我不是做不到……”
所有北冥弟子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直到有人第一个回身,连忙运转大小周天,将灵气纳入体内,然后惊喜地高喊:“是精纯的灵气!一年了,一年里头一回啊!”
绝望一下子被喜悦冲散,安静而呆滞的北冥众人一下子如沸腾的水,每个人吸收了几缕灵气,然后面露狂喜,一半人扑上去抱紧乔一禾,另一半连自己会御剑都忘了,三步并两步,激动地冲到谢言星面前。
她们对上苍羽仍然微冷的目光,一团浆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少许,急急忙忙刹住脚,转身想跑回去,走了两步还是回过身,满目敬仰地对谢言星深深一揖。
眼看着她们作完揖又匆匆忙忙跑回去修炼,谢言星一时间竟有些忍不住想笑,对着旁边装冷酷的苍羽:“苍师姐,你们北冥玄宫弟子还挺可爱的。”
弟子皆走了,苍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对着谢言星郑重行了一个最正式的剑礼:“此次秘境,若非谢道友大义……往后再遇,北冥玄宫必报此恩!”
行完礼,她也不看谢言星作何反应,急匆匆走回自家队伍中。只是刚转身时,短发被风扬起,隐约看她耳根发红。
“原来,这是北冥玄宫,自上而下,一脉相传?”谢言星扬眉,啼笑是非,回过头看着自家队伍的四人。
结果一回头,晏风吟早已在一旁找了个山壁靠着歇息了。
湛含巧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眼:“人家常年封闭宗门,心思纯粹,咱们还是少逗吧。”
明真不同意地看向谢言星:“可言星师姐就是这么厉害,她们敬仰,人之常情。”
谢言星只能转过头,看向坐在一旁,一直微微笑着的苏昭辞。
苏昭辞遥遥望着北冥玄宫队列里不时向谢言星投过来的炽烈目光,半阖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言星师侄如此耀目……众人仰慕,人之常情。”
“只是,下回,言星不妨也钻研些没修为的人也能用用的法门。”他仰头扯了扯谢言星的衣袖,“我瞧她们能学,眼热。”
40. 杂修奇事录
天际有了些许蓝色,云浑浊的黄色清浅了。
谢言星与苍羽并肩而立,不远处,轮班的两队北冥玄宫弟子正与两处魔气搏斗,四人结成剑阵,张弛有度,阵型稳固地一步步将魔气引回谢言星的锅鼎前。
随着苍羽一剑送入,朦朦雾气自鼎口漫出,将魔气包裹,澄澈剑光一闪,只余下两枚魔晶。
“收工。”苍羽道,挥手示意脸上渗出细汗的北冥弟子回昼夜不停的聚灵阵。
她们互相搀扶着,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疲意,满满的都是兴奋:“大师姐,我觉得我快突破了,不如下回还安排我们队吧!”
苍羽一板一眼:“修炼去,魔气练剑所得需调息内化。”
“你听她们扯,她们哪里是冲着多打魔气,分明图的是这个。”谢言星笑着打断,倾倒出锅里的剑气汤,给弟子一人一碗,“喝了就快别逗你们大师姐了,小心下回,她看你们还没突破,给你们加任务!”
“多谢谢师姐!”弟子笑嘻嘻地接过,丝毫没有因为被说穿变色,反而朝着苍羽挤挤眼睛,“那也是因为苍羽师姐剑气汤至鲜至锐,我们尝完,寤寐思服啊!”
然后在苍羽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跑回聚灵阵内坐下,徒留苍羽一个人头上近乎要冒热气。
“哎呀,轻松点好,修炼除魔两不误,这才算得上秘境试炼。”谢言星叉腰站在苍羽旁边。
苍羽定色:“若非道友提出的这两队轮替之法,也不会有如今这局面。北冥玄宫弟子修为精进,要多谢道友指引的聚灵阵和慷慨的剑气汤。”
谢言星望着己方的几人与北冥玄宫的弟子聚在一块,笑得眯起了眼睛。
自上回乔一禾改进了聚灵阵后,北冥玄宫弟子应对魔气热情高涨,约莫一个半月,又取回了八枚魔晶。
只是那一遭除完魔,二十二人皆疲惫地调息了一个月,才尽数恢复了精神,去往下一处魔气。
十几个人一道抢灵气,那一个月里,聚灵阵日夜不歇,阵法核心的材料都换了三块。
纵然改良版聚灵阵算得上不错,也经不住这样消耗。
谢言星于是有了一计。
“轮着来。”她点了点分成四队的北冥弟子,“一次两队,每队只负责应对一处魔气,我们一锅就解决两个,然后回来调息。”
苍羽不理解:“但算下来,魔晶获取的数量会少,不必如此优待。”
“时间还长,魔晶怎么算都不会完不成。但分两批修炼,灵气富裕不少。”谢言星锅铲指了指光芒再度淡了下来的聚灵阵,又拍了拍身前锅鼎,“一锅剑气汤分给八个弟子,也正合适。”
苍羽沉思,最后松口:“可以一试。”
北冥弟子欢呼雀跃,试了几番,有两个弟子一举突破金丹,另有一个弟子剑道心法上了一阶,自此,分批处理魔气成了这二十二人分队的惯例。
正想着,一枚魔晶递到眼前。
“这块归你们。”苍羽收起另一块,冷冰冰的脸上透出了些恍惚,“若换了遇到你们前,告诉我,如此张弛有度,两年后在这秘境里便有了仅六十枚魔晶,我无论如何都不信。”
谢言星正收起锅鼎,准备带着魔晶去找负责收纳的湛含巧,闻言眼珠一转,凑到苍羽耳边,轻轻叹了口气:“换了两年前,我也无论如何想不到。”
苍羽面色正肃,等着她的后半句。
谢言星话锋一转:“北冥玄宫苍师姐的剑气做汤,竟是这种海鲜味的。”
瞅见苍羽耳垂应声一红,趁着苍羽整个人呆在原地未反应过来,谢言星飞速抽身奔往湛含巧。
湛含巧正和乔一禾凑在一块,两个人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本以为乔一禾是个软糯姑娘,按性格和所学,她们这几个里,最先熟络的会是明真。
谁知道一来二去,她与湛含巧反而常常呆在一处。
谢言星没多想,人未到,先递出魔晶:“含巧!今天的魔晶!”
听到她声音,乔一禾飞速地抱紧手上的东西,猛地向后跳开两步,蹿到湛含巧身后。
谢言星眯了眯眼。
湛含巧脸上瞧不出半分异色,大大咧咧接过魔晶,动作流畅地放进封印盒里收好:“我来数数……第四十四枚!再过几个月,都快凑够宗门要的五十枚了。跟着言星,真是躺赢啊!”
湛含巧虽然话多精明会算账,但因为秘境结束时间还久,平日里从来不点魔晶数。
谢言星盯着湛含巧的脸,她笑意真诚,只是眼睛睁得格外大,反而欲盖弥彰写满了“心虚”二字。
谢言星抱臂,目光在眼神闪烁的湛含巧和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乔一禾扫了个来回。
“在看什么好东西呢?”她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向乔一禾逼近一步,“见者有份,也让我观摩观摩?”
乔一禾随着她的脚步慌慌张张地后退,最后退无可退,整张脸涨得通红,闭着眼视死如归,双手递出紧紧抱在怀里的书册,声音又快又急,气都不带喘:“是含巧师姐写的《杂修奇事录》她听我说想知道言星师姐的事情就给我看……”
《杂修奇事录》?
耳熟的名字,似乎在哪听过。
谢言星一愣,接过那本明显是手写装订的书册,翻开封面硕大的“二”字样,几行极其夸张,洋溢着湛含巧个人风格的溢美之词跳入眼帘。
“……说时迟那时快,谢言星执铲而立,面对万千魔气,犹如厨仙临世,一翻一炒,红裙飘扬,尽显风流……”
一股强烈的羞耻轰然在谢言星耳边炸开。
这还不算完,她不小心瞥见另一侧的图画——她从来不知,湛含巧竟然有这般手艺——
画中人背向画卷,顶天立地,面前魔气如潮,而她一人一铲,一夫当关。
“湛、含、巧!”尴尬的热意一瞬间涌上,谢言星猛地合上书页,试图用咬牙切齿掩饰窘迫,“你一天到晚到底都在写些什么东西?这种东西为什么还会有第二册?”
“略作加工的纪实文学!这都是对你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啊!”湛含巧义正词严,脚下悄悄向后挪了两步,“你不知道,第一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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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在北冥弟子里极受欢迎,催着我把秘境的事情写成第二册,我这是顺应民意!”
乔一禾也悄悄抬起头,小声补刀:“写,写得真好,师兄师姐大家都爱看……而且,言星师姐你的事情,当得起……”
被两人一唱一和,谢言星尽量自然地转头看向北冥弟子,正正对上了几束热切的目光。
正巧,那几人手中,是一本褐色封皮的书册。
谢言星完全不想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只想当场离开这一个可怕的地方。
但她绝不允许自己落荒而逃,抛开掩在发后的耳垂如今热意滚滚,她强作镇定,目光转向乔一禾:“一禾,你如今阵修之道大有突破,这改版的聚灵阵如此神效,必须得大写特写,宣扬四海!这样,下一本《杂修奇事录》,就让含巧写你。”
“也好把你的书册生意扩大到北冥玄宫,多好啊,含、巧、师、姐!”谢言星对着湛含巧笑意盈盈,咬牙切齿。
她本以为乔一禾必然也会被尴尬冲头,来分担分担方才她的感觉,谁知,乔一禾目光清澈,毫不犹豫:“可是,言星师姐,我是剑修,不是杂修。”
谢言星猝不及防,一时间连尴尬都淡了,下意识以为乔一禾受了委屈,神色不由得认真起来:“若是因为你们宗门歧视杂修,你可以来我们东澜仙宗,我认识很厉害的阵修前辈,绝不会埋没你。”
“不不不不不!”乔一禾连声急道,头摇得像拨浪鼓,目光明亮,“宗门里,大师姐她们待我都极好!我先前只是从未想过,我能做成这新聚灵阵。”
“我从小时候,第一次摸到剑的时候,就确定我想当剑修了!阵修只是爱好,剑修是志之所向,从未变过。”
她说着,反而仰头,好奇地看向谢言星:“言星师姐,像你如此厉害,甚至自己开创了许多独门的食修法门,应当也决心当食修许久了吧?你是因为什么,选择的修食道呢?”
“我……”
谢言星被问住了。
问什么当食修?
最初转职食修,是求生所迫,机缘巧合,临时寻的借口;正经修炼食修法门,是苏昭辞劝说,她也觉得有趣;后来则多了些“路见不平”“我偏不信”的意思。
都说剑修至尊,剑道无双,都说天生剑骨,合该练剑。
预知梦醒来,转职食修,反而见了明真被歧视、她自己在擂台上被看不起。
她见不得,就想做给他们看,食修也能大比第一。
可若是真的问她,为什么想当食修,她似乎从未想过。
就在谢言星张口,想随意找句话推过乔一禾这个问题时,一股极危险的气机在心头闪过。
谢言星与湛含巧齐齐抬头。
似乎有剑光一闪。
远方,原先因为魔气被除去而亮起的天际一瞬间变回了原先的惨白,一大片魔气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一时间山崩海啸,漫天黄沙卷起,遮天蔽日,肆意地向四方席卷。
她们所在的方位也不例外。
苍羽急促的高呼护划破空气:“戒备!”
41. 有人被困
魔气如黑色海啸,自天际奔涌而来。虽非直扑此地,但弥散的恐怖气息已让谢言星神识狂鸣。
“结阵!”苍羽一声令下。
原先分散坐着的弟子们闻声而动,没有一人慌乱。身影交错间,她们有条不紊地分列几方,剑指长空,道道凛冽剑意冲天而起,瞬间交织成一座光华流转的剑阵,将所有人护在其中。
明真站在阵眼核心,腰间的兔子挂件贴着衣服格外板正。她面沉如水,不见半分平日稚气,双臂抡圆,锤重重顿于地面。
刹那间,十六名北冥玄宫弟子手中剑齐齐轻吟,缀在剑穗上的兔耳状玄佩亮起微光。
光辉如活物般延伸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璀璨的网,最后尽数汇于明真锤下。
明真绷着脸,手攥紧了锤,身形稳如磐石。
玄佩调和十六人截然不同的剑意气机,奔流的光华在她锤下融贯为一。
整个剑阵光华大盛,剑气如冰似雪,凝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凛然堡垒。
谢言星也没闲着,站在剑阵后方,锅鼎早已预热。
她信手自储物手环里掏出几块灰扑扑的顽石。
——那是自分隔秘境内外部的山壁上,硬生生薅下来的。
见状,剑已出鞘的晏风吟心领神会,在提剑向魔气前,先一道剑气劈向谢言星手中石头。
固若金汤的石头在化神剑修的剑下不情不愿地层层崩裂,露出内里灰色薄膜覆盖的团子。
谢言星锅铲一按,团子落入锅鼎中已热好的水里,鼎下灵火骤旺。
剑下毫发无伤的薄膜在沸腾的水中迅速软化,渐渐溶解,露出白灰色的膏状核心。
谢言星锅铲翻飞,或压或挑,或揉或拉,白灰色的膏体一点点拉伸、延展,化为无数细微却坚韧无比的灵丝。
“去!”
谢言星手腕一抖,铲尖轻轻一挑,千百道细丝已成了食修铲下唯命是从的食材,如雨般落向北冥弟子脚下,无声无息地没入地面。
霎时间,那座洁白璀璨的剑阵外,迅速地镀上一层沉凝厚重的灰芒。
原先外放的锋锐剑气瞬间收敛,整座剑阵气息变得古朴而内敛,仿佛是一座亘古屹立的磐石,岿然不动。
也就在这一刻,席卷而来的魔气嘶吼着,轰然而至。
隔着剑气织成的堡垒,犹能听到令人胆寒的厉啸。
轰!
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传来,厉啸声震耳欲聋。
然而,纵那足以侵蚀万物的漆黑魔气掀起滔天巨浪,未曾伤到这沉默的礁石。
魔气洪流掠过剑阵,呼啸着向更远处奔涌。
众人刚松了半口气。
谢言星眼尖,瞥见滔天黑潮中,一道黯淡光芒一闪即逝。
等她定神看向那处,那光又极快地被奔流的黑潮吞没,仿佛只是幻觉。
但下一刻,谢言星对上了苍羽的目光,便知绝非看错。
苍羽神色凝重,剑气已压到了几乎极致,只能在长剑边缘看到一点点亮色。
“有人被困。”她与谢言星目光一碰,声音清冽。
谢言星点头:“术法被湮没得太快,看不出是哪宗弟子。”
“皆为道友,能救得救。”苍羽声音仍是冷的,长剑发出一声轻吟应和。
剑阵里,一个北冥弟子脆生生地喊道:“这魔气虽然强,但我们的剑阵也不是吃素的!”
“就是!就算要斩灭它难了点,我还不信只是救个人也不行!”
谢言星掂了掂手中的锅铲。
锅鼎里,灰白色的团子还在源源不断地被烹煮护阵,难以分神再炼剑气。
“谢师妹……方才烧过剑气,现今调息得如何?”苍羽递了个询问的神色,“救人为要,可能还得劳烦你稳住剑阵。”
谢言星从善如流,弯了弯眼睛:“那就多谢师姐体谅了!我还愁没法给师姐打下手呢。”
一道与苍羽的剑截然不同的清啸响起。
“开路的事有师姐在。”晏风吟挽了个剑花,拍了拍谢言星肩,“一直让师妹冲在前面,我们这些当师姐的,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而且,我和苍道友先前可琢磨了些东西,就差来点东西,让我们能倾力施为,也好教让师妹看看呢。”
她平日里万事不过心的眼睛里亮起熊熊战意。
“背着我偷偷练组合技是吧?”谢言星讶然,打趣,“那我可等着看啦!放心开路,剑阵稳着呢!”
晏风吟与苍羽对视一眼,双双蹬地,如两颗逆流而上的星,纵身跃入那近乎无边无际的黑色中。
在两人身影被黑色吞没的前一刻,一道潇洒的剑意出现。
谢言星凝神望去,那剑如同无拘无束的旷野长风,浩然风过处,魔气无力抵抗,真如潮水般被风一推万里。
但此处魔气最诡谲处在于无止无休的再生。
近乎在被长风吹散的同一瞬,漆黑如墨的魔气已再度生成,如暗中窥伺的毒蛇,向着剑气已去的晏风吟扑去。
但毒蛇方才吐出蛇信,眼前已蒙上淡淡烟雨。
只见那等候多时的澹烟疏雨织成潮雾,将再生的魔气尽数吞没。
下一刻,一道橙光宛如夕照,在雾中晕开,纯粹的剑意在雾中蔓延,如丝如缕,无处无边。
长风非但没有吹散烟雨,反而将雾编织得更浓。
浩荡洒脱者开路,纯粹绵延者护路,晏风吟和苍羽两柄截然不同的剑,此刻竟配合的妙到毫巅,双剑合璧,劈开黑沉沉的浪潮。
撑着剑阵的弟子望着她们的剑,差点剑气挥岔了位置。
谢言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赞叹,凝神将锅中白灰色的团子拉伸得更细更稳了:“别看呆了,我们跟上!”
“起!”
北冥玄宫的一十六名弟子齐声喝道。
在这一声后,那剑阵织就的古朴而沉重的堡垒,稳步向着那条滔天魔气中被开出的道路走去。
直至最深处,魔气重得如巨山凌顶,连空气都凝滞。
晏风吟与苍羽双剑交错,死死撑住即将合拢的通道。
即使两人都已是化神剑修,想在这般的魔气里开路还是太过勉强。
她们合力撑着,无暇他顾。
剑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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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抵达。
即使这里的魔气比外界更难抵挡,但众人合力铸就的剑阵亦是非同一般。
北冥的剑阵,明真炼器以连通,兼以谢言星炼化的山壁加固,剑阵的灰芒闪烁了数息,再次稳稳落定,将骇人魔气阻隔在外。
谢言星立刻迎回脱力的晏风吟和苍羽二人调息,随后目光扫过地上的两个人。
两道身披破碎黑袍的身影半跪于地,全靠一柄深深插入地面的剑支撑着明灭不定的屏障,已是强弩之末。
屏障在魔气洪流中显得太过微弱,明灭不定,但若非这个,只怕他们早已被魔气洪流冲走吞没。
看着标志性的黑色兜帽,站在最前的北冥弟子转过身,谢言星能看见她的嘴张张合合,但声音迟迟没有传到耳边。
“西漠剑冢的人?”
谢言星辨认着她的口型。
那弟子似乎后知后觉,捂住嘴,瞠目结舌。
旁边其他人四目相望,慌忙想说些什么,但同样是只看见口型变化,半点没有声音传出。
是这里魔气的问题。
谢言星闭目,这里的魔气已沉重到近乎凝实,即使站在剑阵中央、剑阵已把魔气拦截在外,那沉滞的气息已使这里连声音都不再流动。
剑阵固若磐石,魔气试了几回后仍纹丝不动,似乎已无意挑衅,反而绕开剑阵向着其他地方涌去。
看着西漠剑冢二人的屏障已如微弱的烛火,似乎下一刻就要灭去,一名北冥弟子已抢先一步想上前搀扶。
谢言星疾步上前,一把按住那个想去搀扶的北冥弟子手臂,示意她回去守阵。
谢言星扔出明真炼制的屏障,谨慎地拖着锅鼎一同走到西漠剑冢二人身前,确保锅鼎在触手可及处,灵火随时燃着以便万一出了状况可以立即煮灵膳脱身。
尔后,她以炼化的灰白色团子护住身前要害,蹲下身。
就在这时,低垂的兜帽下,一人嘴唇艰难地蠕动了一下。
但魔气凝滞的空气里,没有半点言语传入耳中。
兜帽落下阴影,口型辨不分明。
谢言星动作顿住了,但看着就要消失的屏障,瞬间做出决断。
以灵力护住手,她的指尖已触碰到其中一人的衣袖。
就在她碰到两人的瞬间,凝滞的魔气陡然流动起来。
声音忽然自一片死寂中轰然炸响。
那微弱的警告姗姗来迟,伴着汹涌的魔气呼啸,猛地冲入谢言星耳中。
“小心,魔气会再生!”
刹那间,西漠剑冢二人摇摇欲坠的屏障应声碎裂,本已被拦截在外、看似已不在意此处众人的魔气自两个西漠人背后扑来。
那如潮水般无边无际的魔气接续着,凝成了长长一尾。
漆黑的魔气再不复方才躲开剑阵时那般善解人意满盘和气,彻底露出了凶恶的牙。
明真那此前能坚持近乎一个时辰的屏障仅仅阻碍了这嚣张魔气两息。
谢言星趁这两息时间抓起二人往剑阵方向一丢。
下一瞬,魔气已撕开谢言星护体的灵气,向她脖颈处撕咬而去。
42. 剑可除魔?
早知道如此汹涌的魔气不可能好应付!谢言星早有戒备,腰猛地向后一折,一道凝若实质的魔气利爪堪堪擦着她鼻尖掠过,冷意几乎已触及她肌肤。
电光火石间,谢言星拧身回正,一把将锅鼎拽到身前。
先前备好的灵龟甲碎成了粉倒进五谷浆里,谢言星撑着锅鼎,在她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的操作下,棕褐色的坤元膏正飞快成型,周遭的土灵气已被拨动。
然而,凶戾魔气既然已觑准她迈出剑阵救人的机会,哪里会放她称心如意做完灵膳?
谢言星的锅铲已卯足了劲地加速,但魔气不知何处生成的爪牙比她更快。
魔爪一击不中,竟违背常理地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扭曲身子,在空中化为三条刁钻毒蛇,再度撕咬向她周身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被坤元膏引动的土灵气终于凝聚,如一堵无形之墙,拦在了谢言星与魔蛇间。
魔气化做的蛇硕大的身躯狠狠撞上土灵壁垒,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下一刻,土灵气被魔蛇无情撞碎。
谢言星额头渗出汗,金丹期的修为疯狂运转,通过锅鼎竭力牵引着天地间逸散的土灵气,汇成一道又一道土墙,艰难格挡着魔气近乎连绵不绝的扑杀。
魔气与灵气碰撞的锐响震得她有些耳鸣,经脉因灵力损耗已隐隐作痛。
未达元婴期时,修士体内的灵力每次运转皆有损耗,无法在斗战中补充。
她心下雪亮,她的灵力终有竭时,但眼前的魔气生于这片无边黑海,力量近乎无穷无尽。
她靠烹煮灵膳牵引灵气,再快也快不过魔气本源!
不能耗下去!
谢言星且战且退,试图向剑阵靠拢。
但魔气仿佛料得一清二楚,剑阵是这群修士闯进来的依仗——先前硬是等谢言星迈出了剑阵才暴露凶相——不肯放她回到剑阵的庇护。
这一束长长的魔气狡诈异常,竟然不再急于强攻,反而紧紧缠在她左右,如附骨之疽。
缠得太紧,魔气化做的蛇尾触及谢言星周身护体灵力。谢言星法衣阵纹一闪,魔气一声尖锐嘶鸣,蛇尾直接被狠狠烫去一整块。但它一甩尾巴,竟仍维持着原样不闪不避。
宁可被她护身灵力灼伤,也绝不给她丝毫脱身的机会!
谢言星抿唇,不得不停步在了剑阵外。
“谢师姐,我们助你!”剑阵内,一名北冥弟子看得心急如焚,剑锋一转,阵势微调,一道凌厉剑芒便要斩向纠缠谢言星的那段魔气末端。
“不可!守好剑阵!”谢言星见状大惊,厉声何止,心神一分,锅铲微顿,操纵的土灵气瞬间有了一丝滞涩。
纠缠谢言星的魔气抓住这一空当,咧着不存在的嘴,穿越防御的间隙,啃噬向她露出的手腕!
与此同时,剑阵因方才那一下攻势转换,屏障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瞬。
阵外看似安安静静的黑潮瞬间沸腾,汹涌着向那细微破绽渗压而来。
那北冥弟子骇然失色,慌忙再度转回守势。
灰色剑芒大盛,极其艰难地才将渗入的魔气再度逼退,阵势复归稳固。
弟子们不敢再有半分轻举妄动。
阵外,谢言星已来不及御使土灵气回防!
危急关头,她指尖灵光一闪,捻起先前炼化的灰白团子,向手腕一挡。
滋——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
魔气撞上灰白团子,如冰遇火,冒着烟迅速消融。但那奇异的灰白团子也随之融化殆尽,不可再用。
挡下了,但防身的东西又少了一样。
灵力亦坚持不了多久。
谢言星调整着呼吸,手心有些发麻。
北冥弟子眼睁睁看着谢言星独力苦战,一个个急得眼睛发红,但只能死死守好剑阵,一十七人再不敢行差踏错半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谢言星看着食材渐少的锅鼎,心念一转,有了一计。
她不再凝聚土灵气抵挡魔气,而是化挡为引,大大方方拼了命地将魔气引向己身。
魔气前冲之势受她一牵更快,魔蛇尾巴旋了一圈,辨不清她此举意图,但看着眼前灵气横溢的修士血肉,按捺不住往空门扑去。
下一刻,谢言星身法陡转,魔蛇面前一空,收不住前冲的力向前一栽。
栽进了谢言星早备好的冒着热气的锅鼎里。
通体玄黑的锅鼎鼎身拔长,变得极深,防护的阵纹疯狂运转着,顷刻大亮,一时间幽黑到视线不清的魔气黑潮内竟几乎亮如白昼。
谢言星用力将魔气拽入锅鼎后,看也不看,转身就向剑阵内狂奔:“走!”
不是喜欢化形成蛇咬人吗?往锅里走一遭看看做成蛇羹之后还敢不敢叫嚣!
凤羽金枝炼就的上品锅鼎,东澜仙宗顶级阵修绘制的阵纹,就算煮不熟这魔气,总也能多些逃生的时间!
但这里的魔气实在太过阴毒,谢言星隐隐感觉锅鼎中的魔气少了。
或许是注入了她全身灵力的锅鼎仍然制不住魔气。
要是她真是个一夜悟道的天才就好了。
若是此时她已化婴,将锅鼎炼入元婴作为本命法宝,此刻只消元婴跳出躯壳,便可知晓锅鼎内究竟是何种状况。
但谢言星此刻只有金丹期,她来不及看身后究竟是何种状况,只是榨干了最后一丝灵力奔向剑阵。
谢言星终于一脚踏入剑阵,迎面的不是焦急撤离的北冥弟子,而是方才被送入剑阵的西漠剑修。
那个方才连说话都费劲的修士苍白的手自兜帽下伸出,那柄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剑向上一抬,撞上不罢休的魔气。
两个动作发生在同一刻,谢言星另一只脚尚未落地,她眼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柄剑的剑尖,点在了追来的魔气尖刺之上。
下一瞬,时间静止、拉长,本就一片死寂的魔潮内部安静到变成一片虚无。
一片纯粹到极致的刺目白光湮灭了一切感知,吞噬了一切!
动作停在了那一刻,声音、视线被尽数剥夺,只有一片空空荡荡的白。
谢言星从那片纯白中挣脱,另一只脚踉跄踩在了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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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面上。
凝固的神思极其缓慢地恢复流淌,她看向动作维持原样的众人——举剑向天的北冥弟子、举锤向地的明真、坐地调息的苍羽晏风吟,以及奉剑上抬的西漠剑冢剑修。
所有人都极其一致地抬起脸望向眼前熟悉至极的秘境,天色惨白,黄云低垂,黄沙遍地。
谢言星的心神终于重归关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炸得一片空白的记忆逐渐衔接。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哪里不对劲。
……魔气,消失了?
谢言星霍然转身。
仍是熟悉的秘境,只是半空中,静静悬浮着一枚碗般大小的黑色晶体。
谢言星本该断定这是一枚魔晶,但它周身毫无逸散的魔气,只是安静地盘旋着,通体漆黑,在光下闪出些亮色,像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黑曜石。
她急步想要上前,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响。
同时,耳边响起了一道狂喜的声音:
“成了!”
那个西漠弟子捧着手中光秃秃的剑柄,喜意几乎快掀翻天,与印象里冷漠的西漠剑冢弟子判若两人。
谢言星低头,是几片彻底黯淡、失去所有灵性的碎片。
——正是西漠剑修那柄已然崩碎的剑。
“剑碎生光,魔气尽除!”另一个西漠弟子声音急促,“快,快记下!方向没错!成功了!”
谢言星蹙眉。
白光亮起后发生了什么,她尽数失去了感知。
的确,西漠那把剑应该是触及了魔气,但谢言星与魔气缠斗时,魔气的源头分明已尽数涌入那条魔蛇。
一剑,能顺着魔气直接斩至核心吗?
真有这等奇效,预知梦里剿灭魔气一战怎么拖到了八年后?
疑虑萦上心头,谢言星抬手,锅鼎化作一道流光飞回掌心,神识探入。
锅鼎内空空荡荡,魔气、灵气、灵膳,一切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鼎壁光滑依旧,阵纹流转如新,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缠斗从未发生。
谢言星一寸寸细细摩挲过锅鼎内外,全神贯注。一旁再度脱力倒下的西漠弟子、湛含巧奔上来的脚步声,都仿佛隔着一层浓雾,没侵入她心神半分。
“……言星?”湛含巧笑嘻嘻地凑近:“西漠剑冢弟子好宰,名不虚传,快快快,回阳汤,两碗!我可换来两枚魔晶呢!”
几个关键词断断续续落入谢言星耳中,她随手取出两碗回阳汤递过去,心神仍全然沉浸在锅鼎上。
她回头,那两个西漠剑冢的剑修已将回阳汤一饮而尽,恢复了几分气力,挣扎着坐起,其中一人依旧紧紧攥着光秃秃的剑柄,另一人抬起头。
宽大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下颌激动地绷紧,声音微微发颤:“成了!我西漠剑冢三百年来研究除魔,这是第一千七百六十三号试验剑。推演无数,终于实证了……”
“诸位也看到了,方才,剑碎,魔除。”他斩钉截铁,语气热切,“第一柄除魔剑已成!日后,只要炼出一把足够锋锐的剑,就能除尽天下魔气!”
43. 前因后果
西漠剑冢那弟子话语慷慨激昂,但话音落下,众弟子你看我我看你,一片尴尬的寂静。
魔气如何被除去的,谁也没看到。这番自顾自的慷慨陈词,众人因着道友情面没有打断,心底确实不信。
只听得明真吸了口气:“难怪先前师父带着一群师兄师姐去西漠剑冢……”
话到一半,她发现所有人目光都聚焦过来,顿时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放越轻。
明真的师父是东澜仙宗百工峰峰主。
百工峰,除魔剑,几个关键词在谢言星脑海里激烈碰撞,秘境前模糊的记忆骤然清晰。
她声音平静,唯有身侧的手不自觉颤抖:“明真,你师父同西漠剑冢合作,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合作的时间……”明真对上谢言星异常认真的神情,知道事关重大,手揪着兔子挂件的毛,脸快皱成一堆,努力回忆着,“我成亲传弟子之后,有回一个师姐聊起,她们是第二次去西漠。第一次……”
兔子挂件都快被她揪秃了,她皱巴巴的眼神在几个师姐之间来回求助。
湛含巧盘着铜币,适时接过话头:“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有回议事会,百工峰峰主要了一大笔灵石,剑尊竟然也同意了,好几个峰主为此大吵一架!”
“应该就是我最后一次去议事会。”湛含巧托着下巴,“好像就是言星这届拜师大典前吧?明真你是什么时候成亲传的?对的上不?”
时间对上了。
“你们百工峰挪走大笔灵石,说什么能‘斩尽魔气’!”秘境前的议事会上,天篆峰峰主怒气冲冲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在明真小幅点头的动作里,谢言星闭了闭眼,俯身拾起地上那柄碎剑的残片。
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
三百年前,西漠剑冢开始研究除魔剑。
上一届议事会,东澜仙宗百工峰与西漠剑冢合作,共研可斩尽魔气之剑。
拜师大典,她测出天生剑骨,剑尊罕见决意收徒。
时间串成线,暴露出完整的真相。
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谢言星只觉得后脖颈那块剑骨发烫。
周围弟子们却已经兴奋起来。
西漠弟子的话,有东澜仙宗背书,竟真的不是信口开河!
“那这剑成了,是不是以后魔气就不会灭而又生了?”
“下一回仙魔大战,是不是就不会再有那么多师兄师姐……”
弟子们激动地互相对视,喜悦的气氛刚刚蔓延。
甚少开口的晏风吟却冷哼一声。
她打断了几欲庆贺的众人,睨着西漠弟子:“你怎么就断定,你这把剑成了?”
“你们困在魔潮里那么久,偏偏快脱身了这剑生效?最后白光一闪,谁看见了魔气是如何消失的?”晏风吟起身拂袖,明艳的脸上尽是质疑,“说不准是秘境自己发了癔症,把魔气吞了。”
西漠弟子一时语塞。
然而无论是兴奋抑或反驳都未入谢言星的耳,她只是凝神,把那些碎片拼成剑的原貌。
一把窄剑,色泽普通,入手略沉,不难想象灵光仍在时的锋芒。
如果是其他剑修拼命得来的本命剑,必当珍之重之,日夜不离身。
而它,连个剑铭都没有,守这两个西漠剑冢的剑修直到剑碎,换他们口中一声“第一千七百六十三号试验剑”。
预知梦里,她被剜剑骨时,剑尊曾说那是为了炼一把无双剑,除去天下魔气,还盛世清平。
她原以为那是仙魔大战告急时的无奈之举,只是自己命不好。
却不知,这一切在拜师大典前就已注定。
预知梦里,她天生剑骨,因剑尊收徒懵懂走上修剑之路,兢兢业业炼剑十年。
原来从最开始,她就只是被选中的一块,炼剑用的骨头。
一股寒意攫住心脏,谢言星近乎是迷茫地抬起头。
那拜师大典一场大梦后,她自以为千方百计躲了拜师、学了食修,当真躲得过剑尊的剑吗?
若是剑尊扬言,除魔剑非天生剑骨不可……
她目光掠过两年秘境同行来熟络的面孔,此刻尽管被晏风吟泼了冷水,她们面上的兴奋仍然不减。
——这些人,还会如现在这般笑着喊她“言星师姐”吗?
还是同预知梦里剑尊的剑一样,催她成全大义,干脆利落?
正此时,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
“两位道友,除魔剑若是真成自是好事,但恐怕不得不打断。”
谢言星转头。
苏昭辞仍是那身浅色薄衫,衬得他黑发愈浓,面色愈白。
他神色镇定,声音有些轻,但字字清晰:“我有观测灵气魔气之法,方才她们困于魔潮中迟迟不出,便在外面一直盯着魔气。白光出现时,魔气为何消散确未看清,但……”
“魔潮炸起白光前,我确实看到了一缕剑意,招式与东澜北冥剑招截然不同,应当就是两位西漠剑冢师侄的。”
“只是,”他清浅一笑,“那剑意消散极快,在白光出现前便已散了。我因此得幸看得清清楚楚,剑意离魔气本源之处,相去甚远。”
在魔潮里出剑的那个西漠剑冢的弟子闻言,攥紧了空空荡荡的剑柄,不服气地又问了一句:“若真有能观测仙魔气之法,同辈间早该传遍了,可我此前从未听过东澜仙宗这届弟子有如此奇人。莫非是东澜仙宗想独占除魔剑……”
另一个弟子按住他手,止住了他接着向下说:“师弟执念太深,一时冒犯,实在抱歉。只是,如道友所言,魔气消失时,既什么也看不清,道友如此武断地说除魔剑未成,有些无稽。”
苏昭辞也不恼,极罕见地展眉。
一阵风过,吹起发带,他束起的长发飘扬。
平日温和的面容此时竟透出几分少年气:“在下东澜仙宗苏昭辞,论辈,你们当喊我声师叔。”
“你们小辈见的少,不信事有成败。无妨,师叔教教你们。”苏昭辞向前走了几步,正好挡在谢言星与两个西漠弟子之间,“那炼剑除魔一事从未证实过,现在拿出来起哄,为时过早了些。”
谢言星僵住的身子正巧对上他低头望来的目光。
那眼神温柔而灼灼,正如后山那颗桃树花最盛时的样子。谢言星几乎没顶的绝望一点点退去,被压住的神智清醒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摸到腰间锅铲,如同在海上漂浮许久终于踩到陆地,心一点点踏实下来。
这不是那个懵懂的预知梦,她已成食修。
梦里梦外,炼剑除魔一事,她从未亲眼见过。
既未见过,便不足信。
修仙是逆天而行,唯一要信的,是她自己,是食修谢言星的锅铲和锅鼎。
面色恢复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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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里的轻松,她问:“两位道友,我有一问——先前困于魔潮时,这柄剑,是否未曾除魔气?”
捧着剑柄的弟子又想开口,但被他师兄按住了,师兄默了默,答道:“……是。”
“既然如此,炼剑除魔一事,便不能下定论。”谢言星在两人反驳前接道,“但兹事体大,我们既在魔气遍布的秘境中,便不妨试一试。”
“这些残片,我方才拼过,可复现完整剑形,未有缺漏。”她以灵气托起地上的剑残片,推到明真面前,“这是我师妹明真,百工峰峰主这一代亲传弟子,论炼器造诣,不逊色她师兄师姐们分毫。”
“往后,由你们与我师妹重铸这柄剑,我们再寻魔气试上一试。”谢言星定定地看着两人,“究竟这剑成与不成,一试便知。”
两个西漠弟子沉默良久,终于应下:“好。”
他们当即拉着明真到一边比划起来。
苍羽适时开口:“北冥弟子,回去修炼。”
北冥弟子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几个胆子日益大起来的,竟高声问:“大师姐,你还没说今天我们表现如何呢!”
“临阵变换不足。”清冷的声音落下,北冥弟子个个如丧考妣,苍羽顿了顿,又说,“但向前数三代北冥玄宫弟子里,你们剑阵第一。”
年轻的弟子们顿时又如打了鸡血,三步并两步飞奔回聚灵阵。
众人各自散去,谢言星心神一松,却感到一道目光仍落在身上。
她转头,正对上苏昭辞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迅速别过脸,启唇想说些什么,可声音未出,先是一串气声,随即化为难以遏制的咳嗽。
他抬手成拳掩着唇,咳得肩背微颤,连那方才飘扬的乌发都一下子沉颓下来。偏偏那双惯来显得多情的桃花眼因生理性的泪水而洇湿,水光潋滟,连带着眼尾也飞起一抹脆弱的薄红。
谢言星先前满脑子除魔剑和预知梦,此时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苏昭辞那句轻描淡写的“便在外面一直盯着魔气”。
仙魔眼的后遗症她再清楚不过。
方才弟子齐聚,按这小师叔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怕是硬提着一口气撑足了场面,此刻人散才显形,怕是已忍到了极限。
她眼神飞快掠过他微颤的肩线、湿润的眼角以及苍白得几乎透明的面色,脑子里像是被那抹红刺了一下,瞬间有点发空。
她手下意识就忙乱地在储物手环里一阵翻找,摸出常备的一盏凝元露,近乎粗鲁地塞进苏昭辞微凉的手里。
不是早同你说过,非必要不准动用仙魔眼!”她语气又急又冲,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意,“用完了也不知道及时找我喝凝元露,你就这么不上心自己的身体?!”
苏昭辞被她这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弄得一怔,一时间忘了咳嗽。
他垂眸看着被她强塞入手的温润玉盏,又抬眼看向她因怒气而显得格外明亮生动的眸子,心底愈发明了。
她果然就是爱看这副病弱模样。
苏昭辞掩唇的拳放下,指尖无意间擦过她塞玉盏的手指,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喜意。
他于是从善如流,将凝元露一饮而尽,然后抬起眼望着谢言星。
“方才那除魔剑确实不对劲,我看你没有反驳,一时情急,忘了答应你喝凝元露的事了。”他声音因咳嗽而低哑,但落在谢言星耳里,反而带着点可怜兮兮的软意。
44. 危机感
惨白的天上悬着一轮蓝日,云絮浑浊如泥潭。黑色的湖潭与清澈的白水相接并存,零星点缀着几株异常正常的绿树更添诡怖。
“最盛的魔气在那处深潭。”
苏昭辞站在队首,指向左前方那死寂的墨色潭水。他侧过身微微垂下头,身形仍站得劲直。
“所有人调息备战。老规矩,若‘神剑’再度无功,便按剑阵应对。”谢言星声音在队列中部响起,提到“神剑”时,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的淡淡嘲讽。
她大步向前走去,目光扫过那抱着剑的西漠弟子,如愿看到对方身体一僵,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跳如雷辩解些有的没的。
救出西漠修士后,一行人先是按照先前的日程,维持着除魔、修炼的规律生活。
三个月后,那柄“第一千七百六十三号试验剑”修复版终于出炉,她们向着秘境核心出发,以期验证除魔剑的成效。
两年了,众弟子对付愈来愈诡异的魔气已是得心应手,西漠修士的那柄除魔剑却连一声回应也没有。
谢言星并不理会,熟门熟路地行至苏昭辞身侧,极其自然地托住他小臂,另一手已摸出温好的凝元露。
刚一触及,苏昭辞便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般,将不少分量倚靠过来。他呼吸略显沉重,长睫低垂,在过分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着。
“又劳烦你了。”苏昭辞转回头,语带歉意,声音放得很轻,就着手低头去饮那凝元露。那双桃花眼直直地凝视着谢言星,像一汪极深的水泉。
谢言星替他撑住人前仪态,旁人只能看见二人站得极近,看不出苏昭辞无力站稳,顺口答道:“我只盼着小师叔好好将养,全须全尾地离开秘境。”
她对上苏昭辞明亮的眸子,后半句想说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
记忆里,小师叔往日过度用仙魔眼时,眼眸如现在一般明亮吗?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同时,一个先前被按下的念头再次浮现。
他依靠过来的力道,似乎过分正到好处了,恰好是她能稳稳撑着不吃力的程度。
她不动声色地捕捉着苏昭辞每一丝细微反应,状若无意接道:“按我的食疗进度,你身子早该大有起色。如今仍这般……怕是凝元露已不足弥补仙魔眼的损耗。待出了秘境,还是得正经寻个药修看看,绝不能讳疾忌医。”
话语落下,她清晰地感觉到,掌下的手臂猛地一僵。
尽管他调整得极快,下一瞬便抬起手推她肩,温声道:“我觉察得到,已好多了,不必寻药修。或许只是……最近探路用得勤了些,耗神太过。你先去忙正事,除魔要紧,我歇息片刻便好。”
但这瞬间的僵硬,已足够了。
一个模糊的念头极快地在谢言星脑中闪过——
他这脆弱,该不会,是装的吧?
何意啊?
谢言星被推着转身,一时满心皆是荒谬与古怪。
“所以言星师姐……”
不远处,一个惊讶的声音骤响又转轻。
谢言星循声看去,看见和湛含巧凑在一块儿的乔一禾狂拍大腿连连点头:“挺好啊!不像我们大师姐,命苦……”
谢言星本就揣着满肚子疑惑,走过去顺口问道:“又背着我偷偷调侃什么呢?还敢编排起你们大师姐了?瞧我等会儿直接告诉苍羽师姐去。”
二人聊得起兴,连她走过来都没留意,听到她声音一下子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分开,眼神飘忽。
谢言星原先只是惯性逗一下乔一禾,但看两人这奇大的反应,已迈出的脚停住了,眯着眼抱臂:“坦白从宽。”
湛含巧干笑两声,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啊哈哈,言星你回来啦!我们没说什么正经事,就是……”
她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手臂便喜欢揽着谢言星摇来晃去。
随着动作,手腕上不知什么东西连连撞着谢言星,清脆作响。
谢言星视线望去,顿住了。
湛含巧腕上悬着的,是九枚浸了血的玉签。
“九”是卜算时的极数,血是勾连气机最直接的媒介。
卜修以血为媒,勾连天机,乃是极伤己身的大忌!
近来并未遇到什么需要湛含巧出手的地方,卜修修的是天机,愈少出手愈能长命,怎么会……
“哎呀,这个,没事,近来练手。”湛含巧顺着谢言星的目光看到玉签,满不在乎地捋顺袖口,还是懒洋洋笑道,“再不练练,真是半点忙帮不上。总不能一直蹭你们的机缘。”
她故作轻松,眉眼含笑,但话语全然不容劝告:“我好歹是问天峰大师姐,这是我的道途。”
谢言星心头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了一下,无力感混着焦躁压在喉头,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一声清锐的剑啸响起,苍羽发出了集合讯号。
“万事以己身为重。”谢言星最终只能挤出这句话,强行压下杂乱心绪,奔向那口魔气深潭。
漆黑的魔气沉作深潭,潭面平和无波,除了颜色漆黑如墨,仿佛是处再普通不过的水源。
深潭间或冒起一两个泡泡,甫一脱离潭面,便化作一缕黑气,轻飘飘地向上,触及潭边绿树的一处枝桠。
滋啦——
腐蚀声响,枝桠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道锐利剑气向深潭斩去,沉而浓的黑气在剑下毫无反抗之意,瞬间便被划开一道深壑。
然而下一刻,黑气重新填合,深潭再度恢复了原先平静无波的模样。
谢言星瞥了眼一旁攥着剑僵在当场的黑色兜帽,挥了挥手。
训练有素的北冥弟子迅速成阵,围拢那透着危险的深潭。
剑阵交织,魔气再藏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被逼现形。
谢言星灵力注入锅鼎,一旁的西漠弟子再度沉声:“定是这处魔气仍太弱,未及先前除去魔气那次的魔潮强盛,剑毫无反应。”
另一个西漠弟子信誓旦旦:“要想试验这剑究竟能否除魔,必得继续深入秘境核心!”
谢言星凝望着眼前愈发诡谲的场景,金丹期的修为将不远处北冥弟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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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语传入耳中。
“两年了!为了试验那剑越走越深,试了多少次,没一次成过。”
苍羽清冷的目光扫过,一众弟子噤声,专心用剑阵勾深潭化出魔气原型。
魔气呼啸着扭曲成狰狞的树影,散出的漆黑魔气宛如藤蔓,张牙舞爪。
谢言星正要运使锅铲,将剑阵绵延的剑气烹作羹汤,还赠魔气,脑海中忽然闪现湛含巧手腕上那九枚浸血玉签。
她深吸一口气,在运使锅铲前,神识探出,撞向锅鼎,比已用得行云流水的锅铲还要迅疾。
——秘境里魔气太多,翻过一幢又是一件,所有人都急迫地提升修为,谢言星亦不例外。
被魔潮牵制,灵膳烹制太慢难以脱身在前;剑尊收徒真相,未知何时要炼成的除魔剑在后。
两年来,旁人不知,但谢言星清楚地知道,“不够快”“不够强”的焦灼感日夜灼烧,从未止歇。
神识被温和地弹回,剑势锋锐无匹地前去,谢言星嘴角控制不住地一沉。
树影再次被搅碎,漆黑的魔晶留在空中。
北冥弟子熟练散阵,摇头叹息着离去,连眼神都懒得再给西漠剑修一个。
只有谢言星一个人没动。
她闭上眼,几乎是带着一股狠劲,再度将神识投向她的锅鼎。
灵力汹涌注入,烹制动作行云流水。
只是,当香气溢入鼻端的时候,谢言星握着锅铲的手绷得更紧了。
神识再次被温和却坚定地弹回,锅鼎依旧只是锅鼎,沉默地立在那里。
突破元婴的过程,修士谓之“化婴”。神识与天地灵物——可能是灵兽,可能是灵草,更常见的是法器——沟通,融二为一,脱于躯壳,成就独立存在的元婴。
最基本的门槛,就是和法器沟通。
不够,还是不够。
但她必须要突破元婴。
若是能化婴,便再不会像上次那样,被魔气缠住。
烹制灵膳的技法早已练得不能更娴熟,但走到阵前,谢言星仍觉得太慢。
剑修拔剑只需一息,魔气再生就在顷刻,谢言星起锅烧菜,再快再快如今也赶不及。
——但只要突破元婴,一定有办法。
化婴后,神识可与法器融一,只要她时刻以元婴维持起锅的状态,灵膳烹制后的千万种道法,亦可一触即发。
谢言星深吸一口气就要再试一次,一只微凉的手按住了她再次抬起、已微微颤抖的手臂。
“化婴不可一蹴而就。你修为在同辈已一骑绝尘,切莫急于求成。”
一头干练短发的女修神色仍冷冷,话语如在斥责,但处得熟了便知道,这是实打实的关切。
手臂上传来的酸意后知后觉地涌现。
谢言星对上苍羽那双洞察却关切的眼睛,胸腔里翻涌的焦灼几乎要破体而出。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艰难地扯动嘴角,逼自己放松绷紧到疼痛的肩背。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听师姐的,这就去休息。”
45. 焦躁
苍羽颔首,转身往北冥弟子那边去了。
惨白的天色下,蓝日映照众人扭曲的影。弟子在聚灵阵内坐得密集,身后的影子彼此勾连缠绕。
谢言星拽着锅鼎,轻步躲到队伍后侧,一块无人留意的怪石之后。
刚一确认苍羽不再回头,她立刻闭上眼,双手掐诀,食指点在眉心,神识再度轻轻触及锅鼎。
稳扎稳打修炼固然合理,但她等不了。
突破元婴就是解决眼下问题最好的解法。休息?她如何敢停下休息!
糖丸模样的金丹没有平日半分跳脱,只是沉默地在丹田内疯狂旋转,竭力压榨灵力,不顾经脉传来的酸软胀意,强行运转周天,一次次尝试让神识与那华光流转的锅鼎共鸣。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那尊本为她量身做的上品法器一动不动,连先前烹制灵膳时偶尔会外散的如凤羽金枝般的轻盈感都丝毫不见。
每一次神识如泥牛入海般被温和拒绝,都像在谢言星焦灼的心火上再添了一勺热油。
她咬着牙,不顾已渗出血的双臂,再度向锅鼎注入灵力。
她今日非得让这锅鼎同自己神识说上话不可!
“谢言星!”
一声急促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谢言星动作一滞,翻涌的灵力险些反噬。
她强行压下,深吸了一口气,将已到嗓子眼的怒斥咽了回去,回头看向快步走来的湛含巧:“怎么了?我在突破,无事……”
“你别试了!”湛含巧打断,向来笑吟吟的脸如今一脸端肃,语气急迫,“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她看着谢言星渗血的手臂,眉紧紧皱起,手不敢用力地轻触,谢言星被冰得打了个寒颤。
“先别尝试突破元婴。”湛含巧同谢言星料想的一样开口阻止,但理由却不是所谓“稳扎稳打”。
她指着那尊锅鼎:“按你的性子,做一次无用功,早该琢磨着换个思路。按你这奇计频出的脑袋,怎么会闷头苦试千百遍?一根筋苦熬哪里像你会做出的事情!”
谢言星一怔。
湛含巧解下系在手腕上的九枚玉签。玉签并未落下,而是悬浮于她掌心之上。湛含巧抬手,并起中指与食指,向身前一推。
玉签上的血色突然淡去,冥冥中,不知何物已勾连成形。
清脆的一声,玉签坠地,羊脂般滑润的面上出现了道道裂痕。
玉签上方的半空中,一个浅灰色的虚影挡住了所有光。
“方才同你说完,我就觉得不对。我什么时候会非要执意帮你们忙?抱你们大腿,躲后面点灵石,才该是我乐意干的事情。”湛含巧在压抑的安静里试图开个玩笑,但语气很快沉了下去,“于是我卜了一卦,卦面所示,便是这样。”
“……这是什么?”谢言星看着笼住玉签的阴影,抬头望向蓝日高悬的天空。
“是这里不对劲。我们恐怕早就被魔气吞入其中了。”湛含巧道,“魔气借着诡谲秘境,放大了我们的执念,催生焦躁,逼着我们重复这种不管不顾的刻板行为。又因为徒劳无果,越发执着,桎梏其中,却不自知。”
寒意顺着脊柱爬升,谢言星心底的火一下被压下去好许。
她几乎是下意识从储物手环里掏出食材:“我现在就做清心灵膳,给大家分下去!”
湛含巧按住她手,厉声:“醒神!能对付魔气的灵膳你何曾做出过!这还是魔气作祟,它就盼着你重新走回锅鼎前,再也脱不开身!”
谢言星手僵在半空。
一股后知后觉的惊悚攫住了她的心神。
她放缓呼吸,手向前伸,触及锅鼎,试图收回。
收回锅鼎的念头刚一升起,无数尖啸一瞬间在颅内炸响。
“快修炼!修为停滞,你重走一遭有什么用!”
“她骗你的!说是魔气你就真信了?不过是心好,想让你休息而已!”
“区区元婴,你不是早突破过吗?有什么好琢磨的,快快多试几次!”
谢言星伸出的手顿在半空。
她牙关紧咬,竭力对抗着脑海中无数的喧嚣,强迫自己将那尊几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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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执念焦点的锅鼎收回体内。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仿佛是在对抗自己的本能,脑海如要裂开般疼痛。那些声音尖声斥责着,厉声怒骂着,温声敦促着,千方百计让谢言星停下收回锅鼎的动作。
仿佛过去了足以令沧海化作桑田的时间,谢言星额发已经是一片湿意,尖锐的疼痛让她冷汗涔涔。
当锅鼎终于消失在手心的刹那,那一切嘈杂的话语骤然消失了。
谢言星耳边的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只有头痛欲裂让她知道刚才那一切真切发生过。
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醒冲刷过灵台。
谢言星抬头,环顾四周。
方才她焦心于突破元婴,竟对旁边的人们毫无留神。
晏风吟仍如常练剑,只是剑光如猎猎惊鸿,剑过处,竟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她剑法素来讲究洒脱快意,何曾如此不受控过?
远处的苍羽此刻神色冷厉,本说好留给弟子调息的时间,竟挨个走近,纠正功法,严苛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人人不对劲!
“得唤醒她们。”谢言星迅速冷静下来,话语出口才惊觉声音沙哑,她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按我方才的经验,转移注意力,让她们远离让自己最焦躁的东西,应能破除魔障。”
湛含巧颔首,心有余悸:“也不知道魔气什么时候影响的,我是卜修,对这种气机应该最是敏感,竟也至今才察觉。要不是方才与你说起,只怕也……”
这句话如闪电,瞬间劈中了谢言星。
天生仙魔眼,论起对魔气感知,只会比湛含巧更强!
联想到先前他那明显到让她察觉有异的脆弱,谢言星心头一揪。
莫非他那时已经被魔气侵体,自顾不暇,还强撑着动用仙魔眼,因而状态有异?
又或者,先前他展现的脆弱已是遮掩过的,方才那模样才是真正动用仙魔眼的后遗症?
“这边先交给你看顾!”谢言星语气急迫,对湛含巧说。
说完,她转身就大步奔向苏昭辞先前休憩的地方。
46. 吵架
谢言星循着踪迹找到苏昭辞时,他倚坐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脸侧倾在岩石上,几缕垂落的墨发挡住来人的视线。
他呼吸放得极浅,似乎只是在闭目休息。
若不是谢言星已对他的情况熟悉得不能更熟悉,只怕也看不出半分端倪,毕竟远远望去,苏昭辞与平日没什么区别,仍是那个明月般的小师叔。
但不消走进,谢言星已一清二楚,他面色相较日常要更白上三分,全靠衣衫在阳光映照下反射出的颜色在脸上添些活气,发丝遮掩下的侧脸必是挂着汗,衣袖内的手指应已攥紧。
——除非,她先前的猜测没错,他仙魔眼的负荷是装出来的。
谢言星脚步顿了顿,心底熟悉的焦躁又有要燃起的迹象。她强行忘掉这个念头,免得魔气趁虚而入,快步走到苏昭辞面前。
听到脚步声,苏昭辞手已放在发带上,但余光里那熟悉的红裙入眼,他本要放下长发遮掩面容的动作顿住了。
他仰起脸,束起的长发顺势向后滑落,露出苍白的脸和蒙着层水雾的桃花眼。光一时太烈,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唇角已弯起温柔的弧度:“言星,怎么了?”
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望向谢言星的桃花眼仍同记忆中一样,温润明亮。
但汗湿的额角,毫无血色的唇,急促而浅的呼吸,无一例外写明了他现今确实仍处于过度使用仙魔眼后的痛苦中。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是装的?她真是被魔气影响得疑神疑鬼了。
谢言星默了默,暗自在心底忏悔了几句,俯下身,自储物手环中取出一个白玉碗,递到他面前。
玉碗内盛着一个浅杏色的奶冻,光滑如缎,清香淡淡,在眼下的环境里令人闻之醒神。
“先前研究的,刚才……正好来得及做了一份。名字还没来得及取,效用大概比凝元露强些,试试。”
俯身后二人离得更近,苏昭辞急促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她声音下意识放轻。
“那就多谢言星费心。”苏昭辞眉目含笑,顺从接过玉碗。
指尖相触时,谢言星清晰地感受到他手上的凉意。
苏昭辞执起小勺,送了一勺入口。
这奶冻入口即化,滑而不腻,一股清流般的力量瞬间抚平了部分痛楚,显然又是她独创的配方。
他眼睛里漾开细碎的欣喜。
言星于食道实在天赋异禀,秘境里新颖的灵草灵材寥寥无几,竟向来能研究出些新花样。
他温温柔柔地注视谢言星:“不过,我的身体我心中有数,现在相较以前,当真算不上什么亏空。当下除魔为要,你不必为我耗费太多心神。”
“正是因为除魔事大,你才更不能倒下。”谢言星盘腿坐在他旁边,望向聚灵阵。
湛含巧迅速制住晏风吟后,二人已疾速向着苍羽过去。只要苍羽脱离了魔气,其余北冥弟子就好办了。
魔气挑乱的局势将要稳住,谢言星松了口气。
苏昭辞顺着谢言星目光看去,只见聚灵阵内光影明灭、一阵骚动,问道:“发生什么了?”
谢言星道:“魔气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悄然入侵,诱使我们困于魔障之中,难以自拔。”
哐镗——
话音未落,清脆的响声自耳边响起,撞入谢言星耳中。
她心头好不容易压下的焦躁像被泼了油,瞬间燃起一阵尖锐的剧痛,谢言星按着眉角,转头。
苏昭辞手颤抖得不成样子,那只白玉碗已然脱手坠落在地,碎片四溅。
“魔气入侵?”他慌忙想拾起碎片,声音发颤,“不应当,这里是我探路,仙魔眼看过一切如常……”
说到这里,他骤然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猛地扭头看向谢言星,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惊惶:“所以,你做新的灵膳,是因为觉得我没用了吗?”
“不,不对,你不要……”他话语碎不成句,只剩下一些音节,落在谢言星耳中只剩下一片嘈杂。
谢言星再次试图调整呼吸,她站起身,尽力平静道:“不是。你陷入魔障了。”
但苏昭辞完全听不见她的解释,眼睛逐渐涣散失焦,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破碎地重复着词句。
最后唯一清晰落在谢言星耳中的,只有一句:
“我不能成为你的拖累。我没有修为,全身倚仗只有这对仙魔眼。”
“拖累”。
这两个字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谢言星心口。
谢言星闭了闭眼,一时不知道是气还是笑,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勾得平静下不久的魔气像找到了绝佳的燃料,再度在耳边猖狂地桀桀怪笑。
“哈哈哈哈哈你自作多情关心有什么用!”
“你拿他当自己要护的短,他拿自己当拖累!”
谢言星忍无可忍,并指如剑,引出一汪随身备的清水,劈头盖脸直接泼在苏昭辞脸上。
世界骤然安静了。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浸湿了的发尾黏在他苍白的脸颊与颈侧,他迟滞地顿在那里,那双失焦的桃花眼空洞地眨了眨,自睫毛上坠下一滴水珠。
过了好一会儿,眼底的迷雾才仿佛被驱散,一点点凝聚神采。
看来是清醒了。
谢言星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向后退了半步。
行动快于思绪的,苏昭辞抓住她的手腕。他气力不济,力道并不会让她感到疼痛,但手指攥得极紧,指节泛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我以为我们应该是互相信任的。”
谢言星并不如苏昭辞想象中那样厉声疾色,她声音很轻,眼中只是困惑。
那种极淡的困惑反而比任何指责都更令人心惊。苏昭辞的手不受控地颤抖着,抬起眼望向她,那对桃花眼里尽是祈求。
“我……”他张了张嘴,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好像说什么都一样无力,最后只挤出一个苍白无力的音节。
但谢言星不会因为他的神色不开口。她平复呼吸,来不及组织清楚逻辑,定定地望着苏昭辞,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苏昭辞,我并不擅长读明白你千方百计藏起来的心思,也并不是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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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穿你如今身体究竟如何。”
“如果我们互相信任,不管你如今是什么情况,是强撑还是真的无恙,我们都可以一起好好琢磨。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对眼下所有人负责。”
“如果你并不需要我做灵膳调养,大可以直说。我……在看人上惯来不大聪明。”
说到最后,她声音里带着疲惫和自嘲。
预知梦里拜师剑尊是错信,后颈里发烫的剑骨究竟要如何也是一团乱麻,修为突破前景未明,入侵的魔气也尚未解决需要处处提防。
理智告诉谢言星,苏昭辞此刻的异常多半是魔气放大心魔所致,他本身或许并非此意。
但方才疾步寻来的担忧焦灼,在苏昭辞如今的话语下,化作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原先想寻苏昭辞,既是因为他仙魔眼对魔气敏感,也是觉得有他在身旁,能分担一些这沉重乱局的压力。
何曾料到,小师叔本人竟也是个乱子。
一片真心被一句“拖累”踩了个遍,谢言星只觉得心力交瘁,无力与疲惫快没过头顶。
苏昭辞呼吸因她的话语骤然急促起来,脸上刚被冷水激出的那点微弱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凝神,你没有修为,此刻情绪剧烈只会令魔气更易侵体。”谢言星呼出一口气,不容挽留地抽出手腕,“先冷静一下吧,大概我们都需要想想。”
她走出两步,忽然停步回头。
不出所料,苏昭辞安静地靠在岩壁上,微垂着头。
所有外露的情绪收敛的干干净净,整个人像一尊失去生机的玉雕,一下子灰败下去。
她忍了忍,又忍了忍,胸中那点郁气上下翻腾,最终还是没能压下。
她蓦然开口:“你觉得,我谢言星琢磨改进凝元露,配合你在人前不丢面子,是因为担心你拖累我吗?”
苏昭辞脑海一片空白,茫然抬头,谢言星的红裙迎风扬起。
话语传入耳中,他迟钝了许久才理解。
待他想明白这句话,急切地站起身时,谢言星已转身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
聚灵阵内,一行人已从魔气中醒神了大半,但此刻多数仍恍恍惚惚。为防魔气死灰复燃,修士们不敢怠慢,各自盘膝闭目,抱元守一。
正此时,不远处一道身影跌跌撞撞,踉跄着冲进来,甫一进入阵内,便像耗尽了气力跪倒在地。
来人衣衫褴褛,脸上尽是划开的血痕,腿上的伤口更是狰狞,淌出的血色混着被魔气侵染后的黑。
他肩上停着一只灰隼,此刻左翅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羽毛脱落,鲜血淋漓。
看到谢言星,灰隼短促尖啸,挣扎着想飞起,但伤得如此重,方离开修士肩不足半寸就又直直掉了下来。
修士接住灰隼,咬了咬牙,实在没办法仍是开口哀求:“我知道……我知道上回抢夺魔晶,是我们贪心不足,是我们不对!但,但求你们了!”
“那里的魔气会吞人!南离的所有修士都困在里面了!一点音讯都传不出来!”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他昏厥倒地。
47. 问卜天机
谢言星顺着南离修士倒地前指的方向望去。
正是那一片不久前才由她和同伴们亲手封印了魔晶的漆黑深潭所在。
此刻望去,那里早已改换了天地。魔气尽除,眼前只见绿树环抱,碧波微漾,白色的瀑流与清澈的潭水相接,一派生机勃勃、宁静祥和的景象,半分也瞧不出曾经的险恶,更看不出能吞噬一整队修士的恐怖。
但南离修士就倒在眼前,伤口处缠绕不散的魔气不容半点作假。
那一片盎然绿意下,仿佛正潜藏着一张无声咧开的巨口,于安宁中虎视眈眈,择人而噬。
谢言星不寒而栗。
她蓦地抬眼,恰好与不远处苍羽视线相撞。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
“依我看,当要想办法进去。”苍羽沉吟,“按方才那道友的意思,他们与你们先前有过龃龉?我不知具体是何矛盾,若……”
“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抛开南离修士不论,此处竟有魔气潜藏,瞒过我等感知,必须想办法将它揪出来,彻底解决。”谢言星断然答道。
她眼神落得很远,声音不由自主放轻:“秘境内只不过流转五年,魔气变异、滋生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若此时放任不管,往后剩下的两年里,你我乃至所有秘境内的同道,只怕再难安枕。”
苍羽肃然颔首。
她们话音方落,晏风吟身后长剑已铿然出鞘。剑气快到眼睛几乎跟不上,一往无前,卷起万丈长风,斩向那看似平和的绿水青山。
剑气横扫而过,湖畔树木催折,落叶漫天狂舞,逸散的剑光将平静的灵气搅得一片紊乱。狂风掀起砂石,声势无比惊人。
然而,剑光散去,风沙落定后,眼前景致最终竟然无一丝一毫变化。
仿佛那足以开山断流的一剑只是幻影,一切再度回到了最初的寂静无声。
谢言星眉头紧锁,反手召出锅鼎。
若魔气是借此地灵气为掩护遮蔽自身,那只要将天地灵气搅得足够乱,它必定会露出马脚。
既然晏风吟的剑还不够,那她大火烹煮,好好搅上一搅!
“不,并非藏在灵气之下。”
一道温和却虚弱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苏昭辞捂着唇,压抑地轻咳几声。再抬眼时,那双桃花眼变得极深,声音虽断断续续,但极确定:“灵气与魔气交织的景象,我一定看得出。方才风吟师侄一剑已将此地灵气彻底搅乱,但我看得分明,其中绝对没有混入半分魔气痕迹。”
他强撑着运转仙魔眼,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目光重新落回谢言星身上,语气凝重:“既然先前就已有魔气入侵我们心神,那恐怕我们……早已身在局中。能让人如此无知无觉,我想,并非依托实体,而是借用了某种气机,化作阵法。”
谢言星在他转头的前一刻早已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北冥弟子人群中。
乔一禾,一行人里唯一有阵法造诣的,在苏昭辞话音刚落时,就已盘膝坐地,埋头苦算,口中还念念有词。
数不清的玄奥阵纹与繁复的灵力符号在她笔尖流淌而出,浮空而起,令人眼花缭乱。只是那些符号向外飘飞一阵,便像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壁垒,倏然坠地不见了。
谢言星心头一紧。
乔一禾恍若未觉,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演算中。阵笔疾走,地上的阵纹亮起又熄灭,几息之间,已变幻了无数种推演方向,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终于,一道格外明亮的灵力符号在空中急转,拐了无数个奇诡的弧度,险之又险地越过了先前阵纹折戟的位置,眼看着就要飞跃不远处那方湖潭。
成了?
所有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
咔擦一声脆响。
乔一禾手中的阵笔应声断作两截。
她怔怔地捏着笔,茫然摇头,不住地喃喃自语:“是阵法……但怎么可能会有阵法没有阵门……这不对!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一定是!”
她眼神在不停自语中逐渐涣散,竟像看不见阵笔已折,依旧捏着残笔,又要往地上画去。
“好啦,一禾,停下。”
一只手轻轻抽走了她紧攥的断笔。
乔一禾茫然抬头,正对上湛含巧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湛含巧拍了拍她肩,声音仍是轻松带笑:“才不是你的问题。阵法之道,讲究的是穷尽至理,推演万物。”
她说着,抬头看向秘境里诡谲的天空:“眼下这玩意儿,借气机遮蔽,玄而又玄,已不在‘理’的范畴内了,阵法推不出来再正常不过。更何况,你只是兼修阵法,能做到这样,很厉害了。”
她顺手揉了揉乔一禾乖顺的头发,挤了挤眼睛:“你可以大骂东澜仙宗璇玑峰那群正经阵修,一个赛一个不靠谱,做个秘境,修士们修为提升不见得有多块,里头魔气变化倒是日新月异。”
“天塌下来先让师姐顶前头,你自责什么。”湛含巧摘下手腕悬着的玉签,在掌心轻轻抛了抛,“魔气遮蔽天机?很好。”
“我算的就是天机。”
九枚玉签齐出,在半空中依次落位;三枚铜币飞天,旋转着勾勒出玄奥的弧线。
不知何处的风鼓荡起她的袍袖,她指尖翻飞,刹那间已连换了数种反复诀印,最后并指,重重点在自己眉间。
一声不知源自何处的轻吟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一个首尾相衔的阴阳鱼符在她光洁眉心处亮起。
正如九枚玉签内,此时交织显现的黑白二色卦图。
湛含巧屏息凝神,指蕴灵力,遥遥点向卦图。
卦图剧烈震颤,白色清气试图上浮,黑色浊气挣扎下沉,眼看就要被强行分离。
然而下一瞬,黑气猛地一挣,竟如活物一般反扑向上,死死缠住白气!
黑白二色在卦中翻滚,边界处竟弥漫起淡淡灰气。
卦图欲使二气分开,黑气却只想纠缠,两股力量对撞拉扯。
立作卦基的九枚玉签不住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崩散。
“给我,分开!”
湛含巧一声清喝,眼中决然,并指一点心口。
一口嫣红心头血骤然喷出,她一下子面如金纸。
鲜红的血在空中一分为九,迅速渗入白脂般的玉签中。
轰隆!
秘境上空,雷云毫无征兆地疯狂汇聚。
得到心头血加持地玉签骤然爆发出璀璨灵光,颤抖之势戛然而止。
卦图内,那执意与白气纠葛的黑气被无比蛮横的力量强行拽住,狠狠向下拉去!
惊雷落下,湛含巧有些讶异地对着雷劫一笑,并指再度点向眼前卦图,周身气势节节攀升。
“破!”
九枚玉签灵光大亮,卦图疾速旋转,黑白二气被彻底分开。
白气升腾而起,消散于空中,而那被分离出的黑气骤然膨胀。
颜色剧烈变转只在一刹那。
谢言星闭眼又睁眼。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湖泊绿树?
取而代之的,是踏入秘境以来,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漫天黄沙。
以及沙海中央,一团无比粘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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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恐怖的诡谲魔气。
“四年前同你们说,我们会变成两化神两金丹的顶配,幸好千赶万赶,先言星一步晋阶。”湛含巧望着显性的魔气,毫无惊惧,竟还来得及转身同谢言星她们玩笑:“看吧,论窥探天机,我比魔气还是更胜……”
话语戛然而止,她被突破化神的灵气强行提聚的气势骤然溃散。眉心处的阴阳鱼符瞬间黯淡,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前软倒。
“含巧!”谢言星惊呼,上前一步扶住她。
就在这时,束缚着魔气的玉签随主人一道倒下。
失去了束缚,潜藏着徐徐图之的诡计被看破,那团浓稠的漆黑魔气再无半分挂碍。
它发出一声极尖锐的嗡鸣,有恃无恐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膨胀,如活物张开巨口,瞬间吞噬了周围大片沙地。
“小心!”
苍羽对着谢言星高声警告。
湛含巧方才为了立卦站在最前,如今为了接住她向前的谢言星直面魔气。
按方才南离修士昏厥前所言,这魔气之内,传不出半点音讯,所有人有去无回!
电光火石之间,退后已来不及,谢言星抱着被卜算反噬昏迷的湛含巧,心中计较已定,灵力疾速运转,将湛含巧推至后方安全处。
魔气卷起的气流让她红裙翻飞,谢言星一步踏入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红色身影瞬间被翻涌的墨色吞没。
“言星!”苍羽惊呼。
几乎同一时刻,一道身影比苍羽的惊呼更快。
是苏昭辞。
他分明面色苍白如雪,呼吸急促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虚弱得需要依靠岩石才能站稳。但这时,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隙,像是本能一般,毫不犹豫扑入那团魔气之中。
苍羽甚至没来得及伸手触及他衣角,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素白的身影也消失在浓墨般的黑暗里。
苍羽面色凝重,她转头与晏风吟对视一眼。
“什么时候我倒落最后面了?”晏风吟剑已出鞘,剑光滑落,明艳的脸上扬起一抹锐利笑意,“苍道友,我先行一步!”
望着又一道身影消失在魔气中。
“一禾!”苍羽当机立断,语速极快,“你留下照顾湛道友和那位南离修士。稳住心神,护住己身!”
刚从自责中惊醒,仍有些恍惚的乔一禾闻言,看着昏迷的湛含巧,猛地一咬舌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重重点头:“是!”
再无犹豫,苍羽清冷目光扫过北冥弟子:“结剑阵!”
下一刻,她领着凛冽剑阵,毅然冲入魔气中
*
谢言星只觉得周身被黑暗包裹,五感模糊了一瞬。
再能视物时,她已站在仙气缭绕的山脚,下意识摸向腰间,触手却不是惯用的锅铲。
她低头一看,是一柄隐隐有些熟悉的长剑。
锅铲没了,试着运气,体内灵力充沛,几个周天下来,识海中有什么异动。
活跃的影子随她心意跳转,腰间那柄剑竟随神识一动。
——是元婴!
她正想着,有人停下。
来人一身东澜仙宗寒天峰弟子制服,皱眉:“师妹,你停在这里做什么?半个时辰后便是剑尊答疑,如此机遇,莫要浪费!”
谢言星一时恍惚。
对啊,她为什么站在这里?
先前的记忆一时模糊了。
她分明是剑尊门下的剑修,如今修为已至化神。
近日是师尊教剑的时间,万不可耽搁。
她提步上山。
48. 旧梦
仙山云雾缭绕,望不见顶,石阶洁净,两旁古木参天,灵气充沛得几乎凝成实质,此地本该熟悉得如同呼吸。
但谢言星脚刚迈上第一级台阶,却顿了顿,确信踩实了才继续向上走。
脚下的石阶确实落足有声,但走在这条明明应该走过无数次的路上,谢言星总觉得踩在虚幻的影子上,心底像空缺了一片,步步陌生。
她走了许久,或许只是一瞬,时间在此似乎已经失去了刻度。
终于,一座屋子映入眼帘。
虽说是屋子,但白玉为砖,琉璃为瓦,飞檐高耸,直入云霄,几乎像是仙人居所。威压浩荡,压得她一阵心悸。
她在门口踯躅,一种近乎本能地抗拒让她不愿推开那扇门。
“愣着做什么?进来。”
一道极冷的声音自屋内传出。
剑尊已在殿内候着了!
谢言星不再迟疑,推门而入。
屋内空旷清冷,剑尊高坐在厅堂之上,面容模糊,唯有冰冷的目光落在谢言星身上。
“拔剑。”剑尊简洁道。
谢言星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腰侧,触及剑柄,一丝极细微的违和感掠过心头,快得抓不住。
寒光一闪,长剑出鞘,剑身流光闪烁,剑柄刚巧合握,实实在在是她量身定制的本命剑。
可断秋水的利剑在握,谢言星却一时怔神。
——然后呢?
似乎应该使些剑招?
可她该用什么?
她应当是习过剑谱的,但此时,一切的剑招在回忆里都隔了层雾。
剑尊没有张口,脸上也没有任何神情。
谢言星尝试调动化神期的修为注入剑身,元婴在识海中睁眼,与手中长剑合为一体,长剑仿佛再不是剑,而是她心神的延展。
她将剑向前一递。
即使只是最平常的一剑,剑光所向,如烈火奔涌,滚滚炽流直冲殿宇。若此剑落实,眼前这仙人居所般的屋舍就将在烈焰下焚烧殆尽。
下一瞬,一道白光后发先至,极快极冷,击于剑刃之上。谢言星练退三步,手中的剑被剑鞘击飞。
“用剑生疏,徒倚修为,可谓荒废。”剑尊收回剑鞘,声音依旧无波无澜,听不出丝毫失望或斥责。
他扬手,一堆竹简劈头盖脸地朝谢言星砸了下来:“依此习剑,每日挥剑万次,不得外露声名,一年后再来试剑。”
谢言星手忙脚乱地接住,竹简入手冰凉沉实,散乱地即将倾倒在地。她忙理顺,卷首迎面四个金勾铁划的大字——
《寒天剑典》。
谢言星心底一沉。
寒天剑典,寒天峰至高传承,历来由剑尊传承,非亲传核心不可得。
剑尊就这样给了她?
“剑骨不磨砺,何以成剑骨?”
剑尊拂袖,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送至山脚居所。
谢言星抱着竹简,山风吹过,遍体生寒。
练剑便练剑吧。
自此,谢言星每日卯时起,酉时休,挥完一万次剑。
虽疲惫,但化神期修为生生不息,支撑着她完成这一万次动作。
只是练完了剑,她总在院里抱着这柄十足十漂亮的本命剑怔神。
即使寒天剑典已粗粗翻揽完一边,剑招已学了个形似,元婴在本命剑上更是如鱼得水,挥剑时无比得心应手。
她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即使挥剑万次,已万分娴熟,好像还是有哪里空空荡荡。
那种无处排遣的空荡在每一次收剑后愈发浓重,梗在心口,让她头疼欲裂,难以入定。
她索性运着灵力,去外门。
外门的弟子皆是方才拜入东澜仙宗的弟子,习最基础的各类法门。待突破练气期,便可参加下一届拜师大典。
他们才入仙山,处处新奇,白日里不敢大声,到了夜里反而热闹。
听他们说话,倒能放松放松精神。
谢言星侧靠在一个简陋的门房旁,听小弟子们稚嫩的交谈声。
“偷听小弟子聊天恐怕不是什么好习惯。”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
谢言星一惊,转头。
来人身披一件玄黑大氅,面色在昏黄灵石灯下仍显苍白,但偏偏有一双极秾艳的桃花眼,正含笑望着她。
毋庸讳言,瞧他这极好认的姣好面容,是宗门那位小师叔苏昭辞。
谢言星下意识摸向腰间,想要御剑飞走,但手摸了个空。
是了。
剑尊言她作为剑骨,在习剑有成前,不露声名为妙。
而她这本命剑又颇标志,若为人看到,只怕说不清。
因此,方才来外门前,她将剑留在了屋内。
谢言星神思急转,目光掠向屋内。
锅碗瓢盆皆齐,炉灶犹带火气,是为外门弟子做饭的厨房。
计至心头,谢言星展眉一笑,点着屋内的锅:“在下五味峰食修。”
话语出口,她愣住了。
“原来如此。”倒是小师叔闻言,那双桃花眼里漾起了细碎的光。
编纂了个身份,往后谢言星去外门得更勤,既理直气壮,又暗含心虚。
理直气壮,指每每偶遇小师叔,钻研灵膳总可作为借口。
心虚,是指她对食修烹饪一道,一窍不通。
这样不行。
一日收剑下山,谢言星对着空荡荡的厨房陷入沉思。
灵膳,不过是各色灵草,加以灵火烹煮。
她有大把贡献点没处花,修为已至化神期,灵力御火更是轻而易举。
苏昭辞这一次碰巧在外门偶遇谢言星时,她站在灶台前,聚精会神。
换半个月前,谢言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日,她竟觉得烹制灵膳如此意味无穷。
她拿起挂在最旁的锅铲,掂了掂,入手微沉,相较她的臂展长了些,不太趁手。
但很奇妙,当灵草丢入锅鼎中,香气飘散而出时,她竟比练成那绝世剑法还要兴奋。
苏昭辞站在她身侧后两步的位置,看着谢言星手下意识摸向储物手环后愣住了,她抬头逡巡了一圈,将收拢在柜子里的木碗拿出。
“做灵膳有意思吗?”苏昭辞忽然开口。
谢言星已对他神出鬼没见怪不怪,头也没抬:“灵草化作灵膳,功效更甚百倍,怎么会没意思?”
“相较练剑呢?”苏昭辞话语出口,像是觉出失言,补充道,“我知道你是食修,并不练剑。只是旁人都想进上三门习剑,我有些好奇。”
谢言星盛汤的手停住了。
食修相比于剑修如何?
她从未思量过这个问题。
或许于外门那些满心憧憬着当剑修的小弟子们而言,这一问是天方夜谭。
但在她被极长的练剑时光磨砺得模糊的记忆里,她好像一直在习剑。举世最强的剑修为师,举目难寻的剑典为书,从未有第二条路摆在“天生剑骨”的面前。
可此刻,另一种答案却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剑修固然强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却又异常清晰,“但……我,更想当个食修。”
“即使天下剑道为尊,唯有剑法得以除魔卫道?”
谢言星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渐渐坚定:“我若强,只会因为我是我,而非因我持剑还是握铲。”
苏昭辞注视着她,那双桃花眼像是绽开了,灼灼夺目。
他轻轻笑了起来:“那我……可否请师侄帮个忙?”
“我自幼体弱,久病难愈。师侄既精于此道,不知可否闲暇时,试为我调制一二灵膳,温养身体?”
谢言星愕然:“我?我技艺不精……”
苏昭辞打断了她,温柔笑道:“无妨,试试吧。”
至此,谢言星的日子愈发忙碌了。
白日仍是练剑,剑招愈发纯熟,心底的空洞却未被填满分毫。
夜晚则浸入厨房,面对各式灵草灵材,她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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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自通般涌现无数念头。
锅铲在手,从生疏至熟稔,快得超乎想象。
化神修士无需睡眠,而这深夜试手烹饪,竟让她连先前常常犯的头疼都悄无声息地消了。
春去秋来,转眼已至冬日。
寒天峰百暑不侵,但一如峰名,冬日的雪不会受半分阻拦,纷纷扬扬铺满了大地。
谢言星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挂在鼎壁的几滴凝露。
凝露晶莹剔透,如有光华流转。谢言星轻轻取出,这耗费了大价钱制出的灵膳,不过刚好能装满一只小盏。
谢言星将小盏放入食盒,推开屋舍的门。
时值深夜,雪仍飘飘扬扬地落着,将参天的古木披上银装。
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两个外门弟子的低语随风隐约传来。
“那个常来寻我们的师姐也去除魔了……不知她能不能回来。”
“呸呸呸!!晏师姐剑法那么好,人那么好,一定能平安回来!”
仙魔大战已经开始了?
谢言星脚步忽然停住。
“……我有多久没有踏出东澜仙宗了?”谢言星忽然想到。
她蓦然转身回屋,另取了一只碗放入食盒,背上那柄本命剑,快步走入风雪之中。
谢言星果然在外门的厨房处再次遇见了苏昭辞。
他罕见地没有站在明处。
昏黄的灯被他散落的长发挡住,他的脸隐没在阴影里,一点也看不分明。
“你来了。”他轻声说。
谢言星直觉不对,刚拿出的小盏放在一旁石台上,上前几步,想拿起灯看他。
一只冰凉的手却先一步轻轻覆上了她欲抬起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摇了摇头,拿起小盏,声音带着很淡的笑意:“凝元露?”
“……没起名字,不过这名字很贴切。”谢言星皱眉,心底的不安逐渐扩大,“你到底怎么了?病得很重?让我看看。”
“你接下来,是要去寒天峰寻剑尊吗?”
苏昭辞不答,只是又问。
谢言星动作僵住,目光一下子锐利:“你知道我来自寒天峰?”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即使看不分明,谢言星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昭辞那对漂亮的眼睛此刻一定如先前千万次一般,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目光温柔胜水。
他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轻轻执起她的另一只手,将一枚微凉的事物放入她的掌心。
谢言星低头看去。
那是一枚深红色的药丸,色泽似凝固的鲜血。
制工粗糙,不似丹药,倒像是个只懂理论的丹修门外汉生制的。
“等会儿见剑尊前,吃了吧。请你……信我。”苏昭辞道。
谢言星闻了闻,拿灵力探了探,看不分明是什么材料,但在仔细打量之前,识海里元婴已急切地一跃而出,引动神识,将那红色药丸化作一道流光,刹那间吸收殆尽。
一股极清极凉的力量自识海涤荡开来,使她灵台一清。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周遭骤然昏暗下的光线。
元婴如此渴求之物,定是对神识极大的补益。可小师叔毫无修为,从何得来这等东西?
今夜,他处处不对劲。
“这到底是什么?你究竟怎么了?”谢言星心直往下沉,声音急切,再次伸手,执意要去触碰那盏灯,要将眼前人看个分明。
“嘘。”
苏昭辞浅笑,轻轻推了她一把。
他身体虚弱,此刻力气亦不大,但这一推竟像是无可抗拒,谢言星身不由己,向后一转。
一阵清风凭空而起,卷起地上细雪,谢言星踏风而行。
眼前景象飞速流逝,当她落地时,她已赫然站在那座巍峨冰冷、琉璃瓦覆雪的殿宇之前。
她转头,身后是无边白雪倒映着黑夜,空无一人。
只有方才送她的风里,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等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