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我成了傲娇世子的心机妾》 第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是这,大师你快瞧瞧,这里是不是有妖邪作祟?” 女子的声音已然变调。 蓦然响起的尖锐声打破原本宁静的小院。 “姚孺人您这是做什么呀!”小丫鬟跪在地上伸手拦在众人面前。 “杜孺人还病着,惊着她可怎么办啊?” 不等为首的女子出声,就有人一脚将她踹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挡我们小姐的路!” 小院子里一向僻静,不高不低的争吵与啼哭声,让屋内的两人瞬间静止。 不好,出事了! 才一跨出门,便瞧见乌泱一群人围着庭中的那棵夹竹桃。 为首的竟是新入府的孺人——姚氏! 尤为怪异的是,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山羊胡老道士,两人正不知在说什么。 小丫鬟率先跑上前,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奴婢们粗手笨脚,不知哪里顶撞了姚孺人,还请姚孺人恕罪!” “姚孺人突然来此,不知是有何吩咐?还请明示,奴婢定当办妥!只是——杜孺人尚在病中,还请您顾念一二。” 姚氏双手环胸,凤目斜去,冷笑一声,“掌嘴!” 话毕。 干脆利落的巴掌声,一下接一下响起。 小丫鬟白皙的小脸上立刻出现巴掌印。 又红又肿。 小丫鬟咬着牙,口中却不吱一声。 “住手!” 忽然,有人像阵风似的卷了过来,一把将打人的嬷嬷推了个狗吃屎。 “你是谁,干嘛打我的人!” 明珠一手叉腰,一手怒指面前这个在自己院子里作威作福的女人。 这一幕,像极了母鸡护小鸡。 跪在地上的丫鬟,仰起脸,满目意外,“杜孺人!” 明珠应了声,赶紧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瞧着她红肿的脸,“他们为什么打你?” 小丫鬟摇着头,不顾脸上的火辣辣的疼痛,只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 “杜孺人不必为奴婢担心,姚孺人没有恶意!” 姚孺人? 明珠点点头,立刻明白这个耀武扬威的女人究竟是何身份。 姚氏自然懂得小丫鬟话语里的暗示,眼里的得意又多了几分。 世子夫人身子孱弱,成婚两年也不曾有孕,月前皇上又下旨指了两名女子给世子做侧室,一个是皇后宗室之女姚氏,另一个就是杜氏,明珠。 与身份尊贵的姚氏相比,明珠不过是小小外臣之女,实在卑微低下,不值一提。 世子本就瞧不上明珠,谁知她一来就病着,更是晾在府里,敬而远之。 这样一个出身低下、久病不愈的乡下丫头,姚氏原是不放在眼睛里的。 可前日却有人偷偷央告,说是明珠不仅生得貌美,还会妖术! 夜里悄悄施法,竟将院中的枯木发出花来! 她派人一瞧,竟真有异象! 哪里再敢不当回事,立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要替世子府清理门户。 从前打心眼里就觉得明珠是个乡野粗妇,可今日一见,姚氏惊觉受骗。 姚氏又气又怒,“你就是杜明珠?” 明珠小腰一挺,扬起下巴,“是我又怎样,干嘛动手打我的人!你长那么漂亮,心怎么那么歹毒?” “我歹毒?”姚氏气结。 “一个下人也敢不知死活冒犯我,自是要给她点教训长长记性,只是打她几下已经算仁慈了!” 明珠冷哼,“你没事跑我的院子里来作妖,被冒犯也是你自找的!” 说完,话锋一转,“何况,她是我的人,若真的哪里犯了错,自然由我来教训,就不劳你费心了!” 姚氏冷笑连连,“你怕是不知道自身都难保了吧!” 说着指向一旁的夹竹桃,“你们看看,一连几日都在飘雪,可它呢,竟然开了花!” “你们自己说!这里要是没有妖孽,谁信?” 周遭一片荒芜,可独它叶翠花粉,显得尤为怪异。 明珠上前几步,瞧着枝头上簇拥的花朵微微出神,难不成它还真能看出自己借尸还魂? 开花警示? 看明珠半晌不说话,姚氏只当她做贼心虚,“张法师,快点开始吧!” 道士右手提剑,左手摇铃,嘴里还振振有词。 忽然,道士身子一转,挑剑直指明珠,“速速将她绑起来!” 突如其来的发难,明珠愣了愣。 原来,这是冲她来的! 不等反应立刻有人跳到明珠面前,举着绳子就要将她捆住。 两个小丫鬟立刻冲过来,挺身挡在明珠前面。 “我看谁敢!” 明珠毫无惧意,目光如炬,“我是皇上亲赐给世子的孺人,你们随意折辱我便是在折辱皇上,就算世子亦不能随意处置我!” 话音一落,原本要动手的人僵在原地。 再怎么说孺人可是有品级的,虽然不过区区七品,但绝不等同于普通妾室! 姚氏瞧见众人被唬住,哪肯罢休,立马拨开人群。 “怕什么,我还在这里,出了事有我担着,天塌了也压不到你们头上去!” “妖孽入府,大家看得真真切切,我不过是替世子清理妖邪。你们竟还畏畏缩缩,待世子回来,定要治你们的罪!” 这—— 虽然姚氏与杜氏同为孺人,但姚氏有皇后这个强硬的后台,还有世子的宠爱! 而这个杜氏,要啥没啥! 还不是任人宰割? 何况这花确实开得极其诡异,万一真是妖孽呢? 说不定他们抓了她,回头还能得到奖赏! 先前迟疑的众人又开始跃跃欲试。 “慢着!” 明珠大喝一声,惊得众人一顿。 她绕过挡在身前的小丫鬟,走到众人面前。 众人不解。 明珠头一偏,目光凌厉,看向躲在人后不出声的道士。 “敢问大师如何断定我这院子有邪祟?又因何就敢说我是妖孽?” 缩在一处的道士被突然质问,惊得张口结舌,探头探脑想问问姚氏,可众人面前不知怎么开口。 明珠冷笑,“怎么,说不出来吗?” 瞧道士半天不吭气,姚氏立马跳上前,“你自己看,这花开得诡异,可不就是妖邪作祟!” 就这? 明珠冷哼一声。 一把扯下披在肩上的外衫,丢给一旁呆愣的小丫鬟。 瞥见不远处的锄头,一把扛了起来。 第2章 人若犯我,连根拔起! 这把站在跟前的姚氏吓了一跳! 扯着嗓子尖叫,“你,你要干嘛?” 见刚刚还趾高气扬的人瞬间怂了,明珠失笑。 “你不是说有妖孽吗?那我来给你降妖除魔啊!” 姚氏颤着身子步步后退,“你别乱来啊!你若是敢伤我,世子一定不会放过你,我姑母也会重重处罚你!” 姚氏躲在一名丫鬟身后,高声连连,“快,快,快去叫侍卫把这个妖孽抓起来!” 山羊胡道士拉着小徒儿慌慌张张躲去人后,不敢吱声。 明珠扫视一圈,嘲讽之意不加掩饰。 “杀鸡焉用牛刀,不就是斩妖除魔嘛,你们看好了!” 说完她径直走向夹竹桃,抡起锄头狠狠挥向夹竹桃。 一下又一下。 嘴里还不忘笑道,“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若犯我连根拔起!” 三下五除二,夹竹桃便散落一地。 众人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明珠撂下锄头,拍了拍手,回过身,笑意盈盈。 “现在,我倒要看看这劳什子如何成妖成孽?” 这—— 明珠双手叉腰,“想要在我的院子搭台唱戏,先得问我答不答应!” “你,你,”姚氏登时气得涨红了脸。 明珠瞥了她一眼,“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栽在这原不过是锦上添花,博人一笑,可她却没自知之明,偏生事端,你说又岂能久留?” “说得好!” 明珠循声瞧去,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的妇人,穿戴齐整,慈眉中藏着几分犀利,正是侯府管事嬷嬷。 “嬷嬷勿怪,是我失言了。”明珠深知初来乍到,适可而止。 姚氏狠狠剜了明珠一眼。 “奴婢奉侯爷之命特来探望杜孺人,不知孺人身体是否痊愈,衣食住行可还顺意?” 奉侯爷之命? 众人心下诧异。 意外的抬爱?明珠心里发笑。 “劳侯爷记挂,现下都大好了。” 管事嬷嬷满意地点点头。 “皇恩浩**,特赦建造了世子府,放眼整个大周这般恩宠独此一份,两位孺人也都是皇上精挑细选出的,只盼日后能为世子绵延子嗣,世子府里一团和气才是。” 姚氏哪肯死心,“和气固然重要,可嬷嬷不知,府上已生出妖异,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 管事嬷嬷眼光一扫,“什么传出去?就算世子府传出去什么消息,那也一定是祥瑞!姚孺人擅自将外男带入后院,可有提前禀明世子和夫人?此番已是逾矩!” “嬷嬷——”姚氏握紧了拳头,恨得直跺脚。 看到管事嬷嬷冷下的脸,明珠友好地笑问,“姚孺人,说了这么久的话,不如进屋喝杯热茶可好?” 姚氏死命瞪着明珠。 “怎么都在这里?”好巧不巧,世子回来了。 见到世子,众人纷纷问安。 赵珣方才外出回来,听得抚月居生事,连外衣也没换就直奔而来。 他金冠束发,长身玉立,高贵傲气的冷眸中带着几分纨绔之气。 这是明珠第一次见世子,这白送的长期饭票。 刚刚还被气得抓心挠肝的姚氏,一见到赵珣,立马娇声嗲语地往上扑。 变脸之神速令明珠瞠目结舌。 明珠屏气凝神,只想安安静静做个无关紧要的npc。 但很显然有人并不答应。 “杜孺人,”姚氏可是待到机会,挑起秀眉,“世子总要还我一个公道的。” 赵珣扬唇,“来的路上我都听说了,你今日行事虽然鲁莽,但也是一片好心。” 转而眸光一凛,望向明珠,“你看看你,衣冠不整,言行粗鲁,像个什么样子!” 明珠垂着头直翻白眼。 什么样子?不就脱了罩衫、挽了袖子吗! 见状,管事嬷嬷劝道,“杜孺人初入京城,难免有诸多地方不清楚,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赵珣扫了一眼满地狼藉,只道,“杜孺人恃宠生骄,禁足半个月,待天气暖和了,亲自将这院子修整一番。此事到此为止,莫要让本世子知道有人再私下议论!” 说完瞥了一眼明珠,长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这波操作正中下怀,明珠无比满意。 见世子走了,姚氏急忙追上去。 姚氏一走,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管事嬷嬷留下赏赐,临走时对明珠说了些宽慰的话,亦离去。 明珠表现得十分乖顺。 毕竟,世子虽混,但世子的父亲还是挺公正的! 屋内,明珠正举着一个菠菜绿的碧玉镯迎着阳光细细端看。 “哇,这镯子通身碧绿,竟无半点杂质,”明珠忍不住感慨。 “侯爷还真大方呢!” 青樱刚上完药,脸上还是红红的,“之前,奴婢们误以为孺人精神有异,可孺人明明好端端的,那为何——” 明珠放下镯子,扭头瞧她。 其实吧,自己是穿越的。 明珠随口敷衍,“病确实病了,不过,现在好了。” 青樱瞅了眼地面,原先案几上摆放的书册,已经被毫不怜惜丢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刚刚送来的赏赐。 明珠目光一扫,看到角落里的木盒子,一把抓起里面的项链,“这可是上等的羊脂玉!” 瞧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盒子,明珠啧啧称奇,貌似世子小妾的福利还是不错的! 正当明珠设想未来时,青樱突然插了一句,“孺人是故意装病,不想同那位争宠吧?” 明珠笑笑,没回答,只是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争宠?拈酸吃醋? 不存在的! 有钱有闲,日日躺平,要男人那玩意儿干嘛? 自个给自个找难受? 青樱见她不说话,莫非—— “莫非是不喜欢世子?” 青樱很是惋惜。 “不喜欢?” 明珠撂下茶杯,连连摆手,“怎么会不喜欢,我可是喜欢得紧呐!再没人能比他更合我的心意了!” “不论当是老板,还是当老公,他绝对是人间理想,又不使唤你,又不找你事,还不用你刻意绕着他,因为他会先躲开你,可该你吃该你喝的又一样不落,要是连这种类型我都还不喜欢,那就着实过分了。” “世,世子!” 青栀刚从屋外进来,不想就见到赵珣沉着脸,立在门口。 第3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明珠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瞧,哪里还能瞧见赵珣半点儿影子,怕不是又给气跑了吧。 明珠拧眉回忆,似乎也没说什么太出格的话吧。 “放轻松,就算听见了也不妨事!毕竟我说的是喜欢,又不是讨厌。” 青樱摇摇头,只俯身去整理散落在地的书册,青栀也讪笑着不搭话。 明珠低头揉揉肚子,胃里已经唱起了空城计,都中午了,这送饭的怎么还没来?世子说的是禁足,可不是断粮啊!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传来脚步声,明珠眉开眼笑,“你们先别忙活了,送饭的来了。”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 突然脚底一顿呆立住——这不是送饭的,是个从没见过的绿衣服丫鬟。 青樱抬眼一瞧,这不是世子跟前的绿萼么。 绿萼对着明珠礼了一礼,“孺人,世子遣奴婢前来传话,今夜要在抚月居留宿。” “啥?” 明珠一脸错愕,仿佛出现了幻听。 绿萼不明所以,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世子今夜要在抚月居过夜,请孺人提前准备。” 这次她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说完便匆匆离去。 明珠回过神,他不是被气跑了吗? 青樱和青栀相视一笑,也不管明珠,只是低着头加快了整理的速度。 掌灯时分,赵珣还是没有来,明珠已经坐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她实在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士气,快要在这一分一秒的等待中消耗殆尽了。 不知道为啥,她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不过没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来了,来了,”青栀慌里慌张闯了进来,抚着胸口道,“朝咱们院子来了。” 明珠松懈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儿,说不害怕是假的。 明珠快速站起身,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衣服满分,发饰满分,妆容——,好像胭脂淡了点,还好来得及,顺手抓起又补了些,审视再三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边转身,那边就传来推门的声音。 青樱很是担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硬着头皮迎去门口。 明珠是恭恭敬敬站着,打算用最好的状态迎接她的上司。 所以赵珣刚一出现,她就立刻露出一个大的笑脸。 猛然见到这样的脸,赵珣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在地,幸而眼疾手快抓住门框。 见赵珣差点儿摔倒,明珠十分贴心地去扶。 不想赵珣跟见了鬼似的将她一把甩开,整个人是气急败坏,“你,你想干什么?” 明珠眨巴着汪汪大眼,既诚恳又无辜,“看您没站稳,妾想扶您一把!” 他瞧着明珠的鬼样子就火冒三丈! 白面似的脸颊上涂着两团红胭脂,两条黑毛虫般的眉毛蠢笨地趴在那,鲜橘色的衫配着松绿色的裙,更离奇的是簪在发髻上的纱堆牡丹,一红一蓝,一左一右。 就这装扮差点儿没给他送走了! “你自己都不照镜子吗?” 赵珣无奈抚额,“大晚上的你是想成精作怪吓死我吗?” 明珠一脸无辜,“怎么会,这当真是为了讨您欢心。” 就这装扮足足捯饬了一个时辰呢。 赵珣气极,冷冷一笑,片刻都不愿再留。 青樱青栀一瞧,猛地跪在地上,孺人这般开罪世子,算是彻底把自己的前途断送了。 明珠笑容满面,“妾恭送世子。” 她才不想跟那些后宅女人抢这块烫手的大山芋! 明珠回身细细打量着屋子。 摆着鸡翅木的桌椅、铺着西域手工制的羊绒毯、挂着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悬着绛紫色桑丝菁华缦,陈着五色琉璃莲花瓶,瓶中亦插着五光十色的孔雀羽,一室陈设虽华贵却内敛。 明珠不无自嘲,搞不好这是金屋藏娇的最后一夜了。 随即耸肩。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后悔可言! “帮我洗了吧。” 明珠扯过袖子就是一顿抹,人生中第一次这么精心装扮竟是为了吓退人,越想越可笑。 青樱青栀这才从地上站起身。 青栀始终没明白孺人的用意,想要开口,却被青樱制止了,只不情不愿地去打水。 “孺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青樱手脚麻利地替明珠除去这一身繁复。 明珠顿了顿,心中有些愧疚。 她自己想如何是她的事,但这么做确实有连累无辜之嫌。 “对不起,让你们跟着犯险了。” 她们本可以跟个好领导,有期有盼地过日子,而不是—— 待一切收拾完,明珠已是又累又饿。 于是,也不管什么形象,只穿着亵衣、挽着袖子,抱着鸡腿蹲坐在椅子上大快朵颐。 因为世子要来,所以今晚餐食格外丰盛。 这倒是便宜她了。 “世间万物,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既然爱不可能了,那就牢牢把握眼前美食吧!” 上次这么狼吞虎咽是啥时候来着? 明珠拧眉想了想,好像是笔试过了去庆祝吧! 忽然,一个不留意,噎住了。 她一声接一声地打着嗝。 有人适时倒了杯茶递过来。 明珠看也不看,接过杯子就是一顿牛饮,待气息顺畅才转过脸准备道谢。 不想,来人正好整以暇瞧着她。 赵珣! 他,他竟然回来了! 明珠后背冷汗淋漓。 关键他是啥时候来的,她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明珠尴尬地扔下杯子,举着两只油腻腻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 赵珣脸上却没半点愠色,款款落座,十分优雅。 仿佛刚才被气走的是另外一个人。 “长夜漫漫,孺人不必着急,慢慢吃,本世子等着。” 他偏头对绿萼道,“去把前日皇上赏的白毫银针拿来,给杜孺人解解腻。” 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叫明珠哭笑不得。 一个劲儿的摆手,“不用不用,我吃好了,吃好了。” “哦——” 赵珣微微颔首,若有所思,“那我们就早些安置吧!” 安置? 明珠慌了,一转头,怎么关键时刻,这两人一个也不在? 赵珣微微一笑,“别找了,我叫她们去休息了。” 第4章 想上床?那不行! “还愣在外面做什么?莫非要让本世子亲自更衣吗?” 明珠看看门口,又望望里面,认命地长叹一声,二十多年的清白就要断送在这个中二少年的身上了。 明珠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房间。 正在尝试着自己解衣带的赵珣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语带调侃,“怎么吃得太多走不动了?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明珠不情不愿地走上前,试探道,“妾笨手笨脚,恐怕伺候不了世子,不如叫那个绿萼,或者其他什么人......” 赵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眸光深沉,笑容浅淡,“笑话,你以为什么人都配伺候本世子的吗?” “今日本世子便要看看,你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他走至床边静静地坐了下来,等着明珠上前服侍。 明珠只得硬着头皮帮他宽衣解带,凡事不过三,她今天已经几次触碰他的底线了。 若当真把他惹毛,堂堂世子处置一个罪妾那可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根带子是从哪儿绕过来的,明珠低着头仔细地在研究,不得不说,这一层又一层确实麻烦。 赵珣忍了又忍,终是不耐烦,“你这磨磨蹭蹭是在拖延时间吗?” “老实说,一半一半吧。” 明珠抬头,眼神很是诚恳,“妾对这些当真是不太熟练。” 她自己的衣服都不太会穿呢! 无奈之下,赵珣只好自己动手,“本世子竟不知杜言之是这么教养女儿的?” 明珠恍然,估计是说她的父亲吧。 她不敢贸然接话,只尴尬地笑笑。 “别傻笑了,本世子乏了。” 说完赵珣将脱下来的外衣往明珠身上一丢,自己率先躺下,懒懒瞧着她。 明珠很自觉地将它们一一挂好,再转身坐到床沿。 心知避无可避,索性眼一闭心一横,便将亵衣扯开,刚准备躺下身时,却被赵珣推了一个趔趄,栽坐在地上。 明珠也顾不得春光外没外泄,只气得爬起身,“你什么意思!” “想上床,那不行!” 赵珣挑眉一笑,“孺人怕是刚刚没听清,本世子方才说了,也不是什么人都配服侍我的!” 说完侧过身,打了个呵欠就要睡去。 明珠气急败坏,“那我睡哪儿?” 赵珣嗤笑一声,看也不看,“地下。” 说着将床尾的另一床被子踢了下去。 明珠恨不能将这个戏弄她的人暴揍一顿,可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乖乖将亵衣穿好,抱起被子,寻一处睡觉的地方。 可扫视一周也没个能将就的地儿啊! 明珠强压下将那人从**拖下来的冲动,只能咬牙切齿地坐在地中间。 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明珠原以为他不过撒撒气,闹腾不了两天,谁曾想这鸠占鹊巢,一占就占了半个月。 害得她是有床不能睡,天天打地铺! 这也就罢了,府中人一瞧她连日独宠,背地里指指点点,说啥的都有。 那姚氏更是隔三岔五就要来这里阴阳怪气地闹一闹,搅得她不得安宁。 太阴险、太卑鄙! 明珠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看看,瞧着这青眼窝红眼眶,她气就不打一出来! “孺人,您和世子......”青樱红个脸,吞吞吐吐不知怎么开口。 到底是青栀心直口快,“孺人您跟世子固然年轻,可多少得顾及点身体,侯府管事嬷嬷都叫人明里暗里给我们传过好几次话了!” 明珠一口茶呛气管,险些背过身去。 看吧,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知道他的恶行,入夜后,赵珣都不留人侍候,所以她当真是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出。 明珠恨得直咬牙,她打定主意,今晚无论如何都要中断这种折磨。 晚餐准备了一桌,赵珣不紧不慢地吃着,瞟了一眼原封未动的明珠,嘴边悄悄扬起一抹微笑。 “这鸭肠烩笋丝,味道不错,孺人尝尝。” 说着帮明珠夹了一些放进她面前的玉碟里,语气不可谓不亲切,举止不可谓不亲昵。 明珠坐在一旁打了一遍又一遍腹稿,本就满肚子弯弯绕绕,这会儿哪还能再吃下什么鸭肠子。 她酝酿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有些讨好地挤出一个笑,“世子大人,妾真心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忤逆你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完可怜兮兮地咬着筷子,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赵珣。 赵珣慢悠悠地放下筷子,眼神里尽是不解。 “饭菜可还丰盛?” 明珠一愣,虽不知何意,但回想起来,这段时间碍于赵珣在这里留宿的缘故,伙食确实比以往要精致美味。 她连连点头,“丰盛丰盛!” 赵珣又问,“下人可还尽心?” 明珠苦笑,虽不知那些人都有几分真心,但至少见了她都是笑容可掬,恭恭敬敬。 那日一个个看好戏的样子是再也不曾见过了。 即便是姚氏来找麻烦,也都在旁边能劝则劝。 这么一想,她又是点头,“尽心尽心!” “衣行住处可还满意?”他依旧笑意吟吟。 住处本就极好了,可元氏仍遣人添置了些。 再说,气温虽未回暖,但春装都已经做好几套了,她原以为是府中惯例,问了才知是夫人特批的。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点头,“满意满意。” “既然如此,本世子实在不懂孺人的意思!” 赵珣轻叩桌子,“孺人不妨解释解释!” 啊,这——打了一肚子的腹稿,竟是半句也没用上。 明珠长长叹了口气。 赵珣不加掩饰地笑了起来,心情格外好。 “今晚,本世子就不留宿了,床先还给孺人吧!” 明珠傻眼了,心中又喜又怒,喜的是她终于不用睡地板了,怒的是他分明就是故意在戏耍她! 赵珣看了眼长出气的明珠,笑得更灿烂了,“能陪本世子睡了这些时日,也是你几生修来的福分了。” 呸,明珠气得直瞪眼。 这睡地板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赵珣站起身,理了理衣袖,眯眼笑道,“时间不早了,孺人早些安置吧,这次本世子是不会去而复返的呀,你若是想留我就快点对我讲,晚了可就来不及!” 说完挑衅地看了明珠一眼,扬长而去。 欺人太甚! 明珠气的直跺脚。 “孺人,世子怎么走了呀?” 青栀一步三回头地迈了进来,一边还嘀咕着,“但瞧着心情却是极好呢!” 明珠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难道你看不见我的心情很不好嘛!” 第5章 能出门?真不错! 好久没在**睡觉了。 待日上三竿,明珠才慢吞吞从被窝里面爬起来,懒洋洋打着哈欠,“给我留早饭了吧?” “留是留了,可都这会儿了,估计凉透了。” 青樱一边帮她穿戴,一边忍不住摇头。 明珠接过青栀递来的漱口杯,漱了漱口。 这种躺平的生活固然是好,可也确实有太多不便。 一样一样改造吧。 她将漱口水吐进一边的痰盂里,清了清嗓子才说,“世子之前不是让我修葺这院子么,咱们今天就动手吧!” 青栀觉得新奇,青樱则表示怀疑。 明珠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干就干。 突然这样劳作,还是有些不适。 明珠坐在地埂上休息,盘算着再划出一小块地,养些小鸡小鸭。那边小池塘里的睡莲可以换成荷花,又有莲藕又有莲子的,它不香吗? “孺人——”青栀一路小跑冲进院子,边跑边喊着。 青樱倏地站起身,“出什么事了?” 青栀大喘着气,只是摆手。“这次是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明珠很是诧异。 青樱口里责备她大惊小怪,手上却还是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奴婢刚刚听他们说啊,燕王殿下就要回京了,这次大败突厥王庭,陛下恩准全城百姓去观看呢!” 青栀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听说还有突厥人呢。” 能出府啊? 明珠眼珠滴溜一转儿,确实是个好消息! 燕王返京的这日,明珠早早就爬起来准备,先不说她有没有别的意图,就凭能出门这点,她就兴奋得睡不着。 要知道古代女人本就不能随意出门,更何况还是官宦权贵的内眷,那一生出门的次数,不掰指头都能数得清。 临了,青樱仍旧不放心,“世子见了,会不会责备?” 明珠咧嘴一笑,拍拍她的肩,“放心吧。” 她最后望了一眼铜镜里不起眼的女子,满意地笑了,这样出行最方便! 她想赵珣同意带她出门,肯定也不想她太招摇。 等到明珠来到缀云轩,她才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 姚氏自是一贯的盛装出席。 待看到明珠素衣素服,脱口惊呼,“我说杜明珠,你故意穿成是打算去大街上要饭吗?” 恰巧这时赵珣从里间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明珠没说话。 倒是姚氏立刻扭着腰肢,扑上去告状,“世子你快看看这个杜孺人,分明是想丢我们世子府的脸!” 明珠两手一摊,微微笑着,“我不同你争风头还不好嘛?” “就凭你,哼!” 未做过多停留,一行人便出了府。 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了,竟然是第一次出门啊! 甫一出门,明珠就站在大门口伸长了脖子,东瞅瞅西看看,像只被圈养许久的大白鹅,似乎哪里都是新奇。 “孺人,孺人,”绿萼冲她招手,原来赵珣和姚氏已经上了马车。 明珠对绿萼小声说,“我就和你一起跟着马车走路好了。” 她着实不想跟那两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多尴尬! “还不快点上来!” 命令的口吻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明珠只得硬着头皮爬上马车。 帘子一掀,就看见姚氏腻在赵珣跟前。 看吧,就知道是这种情况,明珠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窗边,背对着他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是真没心思看什么郎情妾意、眉目传情的。 明珠透过窗户往外瞧,她这次可是带着任务出来的。 毕竟,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这里对她来说实在是陌生,她要仅凭这出门的机会尽可能地了解这里。 “世子,你瞧她,活脱脱一个乡下人进城,没见过世面。” 明珠回过头。 姚氏满眼讥诮,而赵珣却是一双桃花眼盯着自己,嘴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明珠赶紧讨好地笑笑,“奴婢确实是个乡下人,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姚氏撇着嘴,“煞风景。” 京郡非常大,城市规划也很合理,街道纵横相通,几乎没有错综复杂的巷道。 沿街行去,商铺林立,集市热闹,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富裕繁华。 其实明珠是不太理解赵珣的意图,堂堂武安侯世子有必要眼巴巴来看燕王吗? 思虑间马车停了,明珠率先跳下去。 一个茶楼。 待上了二楼,看到街道两旁逐渐有人聚集,她才恍然明白,想来这里是燕王回宫的必经之路。 明珠撑着栏杆,踮着脚尖,眺望着远处的街道,尽可能享受这片刻的自由。 “可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作为一个有夫之妇,竟盼着别的男人,你是将本世子置于何地了?” 赵珣懒懒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拈着茶杯,好整以暇地瞧着明珠。 闻言,明珠立马跳了过去,一把从绿萼的手中夺过茶壶,很没骨气地往赵珣杯里添水,“妾惶恐得很。” 姚氏见状,立刻插进他二人之间,张开手臂护犊子似的挡在赵珣身前,然后指了指着圆桌的另一边对明珠没好气道,“你去那边坐。” 明珠失笑,“姚氏你就放宽心吧。” 明珠心中盘算,刚刚瞧见离这不远的街边有家当铺,她想去问问腕上这只羊脂玉的镯子值个什么价,首饰盒里的珠宝只有变了现,才方便以后携带和使用。 “哎呀,来啦,来啦!” 楼下人群里发出几声叫喊,明珠起身几步跨至栏边,只见街边的人越来越多,远远看去是有军旗隐隐飘动。 就是这会儿啦! 再转过身的时候,明珠捂着肚子,“世子,妾想去方便一下,不然来不及看燕王殿下了。” 赵珣星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指着绿萼说,“让她陪你一起。” 明珠尴尬笑笑,“不了,不了,马上回来。” 说完急奔而去。 姚氏指着明珠消失的背影,满眼嫌弃,“她,简直粗鄙不堪。” 目光触及赵珣,他也只是轻轻笑了笑,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才从楼上往下看时,只觉街边都是黑压压的脑袋,现在置身其中,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比肩继踵、寸步难行。 当然,其中的气味儿也是绝了,对一般平民来说,连吃水都成问题的时候,谁还会在乎能不能洗澡呢? 明珠侧着身子,奋力向当铺方向前进。 并不遥远的距离硬是叫她走出了万里长征的感觉。 徐记当铺,眼看万里长征就要到终点了,明珠大喜,也顾不上什么汗臭味狐臭味了。 “哎哎哎,你别推我呀!” “胡说,谁推你了,是你踩着我的鞋了!” “我踩你?明明是你先踩我的!” 眼瞅着胜利在望,可堵前面的两人突然吵了起来,绕又绕不过去,明珠只好劝一句,“别吵了别吵了,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借个过?” 第6章 我们认识吗? “不能。” 明珠叹了口气。 回去吧,难! 前进吧,更难! 突然,后背挨了重重一掌! 这力道之大,简直是想当场把她拍死,这人是和她有多大的仇啊? 明珠飞了出去,就像一个暗器! 幸运的是,她没射中任何人,不幸的是,偏偏落在一个士兵的脚边。 那一掌本就拍得她粉身碎骨,这一摔更是叫她魂飞魄散。 “有刺客!” 不出所料,头顶立刻响起士兵振聋发聩的惊呼声。 瞬间,来自四面八方的疾风都停在她的后背上方。 凛冽的寒意似是把她冻住,下意识地,她连喘气的幅度都收敛了几分,生怕一不小心当场毙命。 显然,因为她的横空出现,行军队伍被迫停滞不前。 明明上一刻还嘈杂的人群,下一刻似乎安静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余光一扫,她终于明白这该死的压迫感缘何而起! 从没见过这么多金戈枪,也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做这么多的金戈枪的靶子! 明珠暗自庆幸从头到尾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没动过! 不然,只怕她早已变成刺猬了! 很快有人跃马扬鞭而至,马蹄停在离她脸几尺处,粗犷的声音十分严厉,“出什么事儿了?” 那马不停地喘着粗气,仿佛下一刻就要一蹄将她踹飞。 “回禀大人,小人发现一可疑女子,想是刺客欲对殿下行不轨之事。” 官兵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 来人只斜睨了一眼,便不疑有他,“若是刺客还不快快带走,收押入监,莫要因此误了殿下进宫时辰。” 明珠只觉头皮发麻,就这么被带走关去牢里,那必定是死路一条。 不行,决不能任由他们把自己带走! “我不是刺客!” 明珠一咬牙,顾不得疼痛,也顾不得害怕。 来人大手一挥,“休要啰嗦,带下去。” 顿时背上的寒风悉数散去,其中一个士兵作势就要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慢着,”这不紧不慢的一声,听在明珠耳里犹如天籁。 “燕王殿下。” 耳边响起整齐的跪拜声。 马蹄似踩着她的心房步步逼近,阳光刺目,她扭头眯眼看去,一个玄色身影骑着高头大马款款而来。 他轻袍如夜,缓袖如云。 瘦削而俊美的脸过于苍白,琥珀色的眼眸深不见底,对尘世有着不尽的疲懒与疏离。 这就是燕王? 明珠怔怔瞧着。 他风尘仆仆,依旧高贵如神衹,她灰头土脸,俨然低贱如尘埃。 “怎么了?”浓密的睫毛洒下阴影,低沉的嗓音异常平静,没有一处能泄露他此刻的情绪。 场面一度鸦雀无声。 明珠呆愣着盯着眼前的人,静静地看着他翻身下马,朝自己走来,将她从地上扶起。 明珠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眼睛只是傻傻地盯着他看,不知为何他这样熟悉。“我们认识吗?” 他笑了一下。 苍白的脸,浅浅的笑,有种破碎的美。 这样的人竟然会笑,要命的是还笑得那么好看! 明珠像被蛊惑了似的,也跟着笑了笑。 发髻半松半散,脸上全是灰尘,明明如此狼狈不堪,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明珠回过神,“我不是刺客,我就是路过。我连蟑螂都不敢打,哪还有胆子要杀人。何况我也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是刺客,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派人检查。” 说完后退了一步,张开双臂,目光直视着他。 先前的副将直冲过来,“你放肆!” “退下”,他说话的语气毫无起伏,但副将却不敢再言语。 他转过脸,“你说的有道理,我信。”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明珠。 明珠没接,他索性直接将手帕塞进她手里,“我认识杜龙晶。” 明珠有些懵。 杜龙晶?她的妹妹? 还欲追问,却被打断。 “世子,好久不见。” 明珠一回头,果见赵珣! 赵珣笑道,“惊扰燕王殿下了。” “不妨事。”燕王回身轻跃上马,微微启唇。 “殿,让出路来。 明珠望着渐渐远去的玄色身影,抬手一摸,脸上湿湿的,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 明珠像木偶似的被人架上马车,姚氏自然是免不了一番聒噪,一边嫌弃明珠狼狈,一边责怪她去拦燕王的车架。 明珠劫后之余,就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只是发愣。 回到抚月居,直至身体完全浸泡在热水里,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缓。 水气腾腾,灵魂恍惚,明珠由着青樱上药、换衣,就像一个毫无自理能力的瘫痪者。 她两眼空洞地躺在**,明明身体又痛又累,可大脑却无法平静,白日的场景总是一幕幕在她眼前重现,仿佛神思已前行了千里,可身体依旧滞留在这个**。 这次她的命是保住了,下次呢? 临睡前,赵珣来了。 他乌发只用木簪随意挽着,披风下只着一袭素衣,看这模样分明是才沐浴更衣过,他一走近,便有清淡的雪松香传来,木质独有的香调闻着叫人心神俱安。 明珠猜想,这么晚过来,一定是问她要解释的。 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被赵珣轻轻按了回去,眼里泛起些许笑意,“躺着说吧。” 明珠既没打算试探,也没准备铺垫,只有单刀直入。 “我就是想去当铺看看那只镯子能卖多少钱。结果摔碎了不说,一分钱没换到,手腕还划破了。” 赵珣愣了愣,低头看了眼她已包扎好的手腕,来的路上他也有猜测,但如何也没想是这个原因。 “怎么堂堂武安侯世子竟已穷困潦倒到需要一个孺人变卖首饰吗?” 他这么一说,明珠疲惫地笑出了声,懊恼的心情去了大半。 “我就是想存点私房钱,没别的意思,更没想到会惹出麻烦,差点连累世子府。” 一想那惊心动魄的场面,明珠头皮就发麻。 明珠小声嘀咕,“钱没换到不说,还差点把命丢了,真不值当。我现在浑身都痛,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会出门的。” 第7章 我上辈子究竟积什么德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倒也应了这话!” 赵珣悠闲坐在床沿,瞅着明珠像截木头似的端端躺在**一动不动,只觉得好笑。 “本世子还以为在楼上都不够你瞧的,非得亲自跑去队伍里拦着才能罢休。” “我怎么可能那么没出息,”明珠笑笑,男人是小,钱财是大。 赵珣讶然,“怎么去看燕王就是没出息了?” 她干笑两声。 因上了药的缘故,受伤的地方越觉得痛了,她的眉毛几乎都拧到了一起,“世子之前说花朝节要入宫,我现在这样还能去吗?” 赵珣挑眉,“方才谁说打死也不出门的?” 明珠忙不迭解释,“皇宫里自然比大街上安全,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又推又挤的,何况只是去开开眼界,参观欣赏而已。” 赵珣敛了笑容,语气难得认真。 “其实,不论你愿不愿意,都是要去的,毕竟陛下的旨意岂能忤逆不遵。宣你此次进宫赴宴,也是看重你父亲的意思。” 明珠点点头,心想也是,就凭一个世子侧室怎么可能随意入宫,必是有其他缘由的。 那她的父亲会不会去,若是见了面会不会露馅呢? “快睡吧,本世子也困乏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说完便自行解开披风,又将退下的外袍一并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明珠裹着被子哀嚎,“我都受伤了,你还来抢我的床,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人果然睚眦必报,白天给他惹了麻烦,晚上就得罚睡地板。 “你可冤枉我了,今日体谅你受伤,特准许你上床与我同寝。” 赵珣自以为体贴,“本世子也并非不近人情。” 明珠气结,“你要是真近人情,为什么不回你自己的地方睡啊?” 赵珣一脸莫名其妙,“你倒是说说这整个世子府,有哪一处不本世子的地方?” 明珠语塞。 “是吧,”说完他心安理得地躺下,右手还拍了拍空余的位置。 “不是,”明珠涨红了脸,“我一个人睡习惯了,旁边有人睡不着。” “你这是暗示想天天和我睡一起啊?那不行。” 赵珣明显是笑里藏刀,“地下,**,随你选吧,本世子困了,先睡了!” 明珠扯了扯嘴角,强行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行吧,不就同睡一张床嘛,我就当养了只宠物一起睡好了。 明珠索性也躺了下来。 心里愤愤,当真每一天都是修行啊!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隐隐传来赵珣的声音。 “要不你试着用心讨好本世子,那些黄白之物你想要多少,本世子就给你多少!” 明珠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呵,我上辈子究竟积什么德了?” 这一天的惊心动魄、曲折离奇终于画上了句号。 一夜无梦,明珠伸着懒腰无比满足。 赵珣呢? 她掀开帘子,探着脑袋四下张望。 “别看了,世子早就走了,您还真是贪睡!” 青樱笑眯眯地托着水盆走了进来,“世子什么时候起身的都不知道。不过世子对您真好,都不让奴婢把您叫醒。” “可一次两次就罢了,时间久了,就算世子不怪罪,叫别人知道也是不像样的。” 青樱放下铜盆,挂起锦帘,又将帕子浸湿递给明珠,“奴婢瞧见孺人与世子恩爱甜蜜,心中不知多开心。” “奴婢知道孺人的性子,别人稀罕的,您未必稀罕,起初奴婢还很担心,不过现在都好了。” 现在都好了。 明珠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真的都好了吗? 可真要她像姚氏那样为了捍卫自己的主权尖锐逼人,或者是像元氏那样委曲求全换取一个淑德贤良的名声吗? 不会,也不能。 偏安一隅的小日子确实惬意,待腕上的伤口不再痛,明珠便继续同青樱青栀摆弄院子里的空地。 赵珣偶尔也会过来,起初见她翻地种菜觉得惊奇,日子久了,就算她满腿泥泞地站在他面前,他眼皮也懒得抬一抬了。 元氏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明珠也带着补品去探望过几回。 而姚氏这边,时不时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她的麻烦。 生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若是还有什么心事,那就是花朝节将近,入宫赴宴提上日程。 二月二,如期而至。 这日,天刚刚亮,明珠就被强行从睡梦中拖起。 净面、梳妆、更衣,待一切收拾妥当,原本还有三分起床气的明珠,此时已是眉开眼笑。 对着镜子臭美地照了又照,“好看吗?” “好看好看,好看极了!” 明珠笑,她俩可真捧场。 如此隆重的装扮是不是和那天的灰头土脸的丫头天差地别了呢?她看了看,又指着眼尾处说,“这里给我点上花钿吧!” 青樱青栀不知缘由,还以为是为了取悦世子,是以也满心欢喜给她打扮。 待到前厅时,赵珣已经等在那里,众人见到明珠不由一怔,她平时不施脂粉,今日精心装扮竟出落得如梨花初蕊一般。 赵珣看了一眼,笑容有些玩味,“姚孺人怎么还没来?” 说话间,姚氏已款款而来,见了赵珣甜甜一笑,“叫世子久等了。” 见到明珠盛装,倍感意外。 过了南街,就到了宫门。 一路行去,明珠已记不得,这是马车第几次停顿了,她揉揉额角,这安检真是一点也不含糊,只怕连只水蚊子都带不进去。 终于,马车停了,剩下的路要靠自己走了。 行了许久,久到明珠觉得脚底都有些酸痛的时候,千鲤池到了。 放眼看去,桥头尽处屹立着一座庞大巍峨的宫殿,有宫人鱼贯而行,明珠感觉自己正走入一场不甚清晰的梦里。 方一入殿,已有不少皇族贵胄,可并无大声喧哗者,至多走近了方谈笑一会儿。 明珠快速扫视一圈,女眷也不少,可惜她一个也不认识。 世子早就被人团团围住。 元氏病着不能入宫,倒是姚氏备受瞩目。 明珠自觉地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静静观赏这华美精致的御宴图。 第8章 他是美强惨? “手腕上的伤可好些了?” 明珠抬头,视线往上一移,愣住。 来人嘴角隐着一丝好笑,顺手捡起一颗蜜饯塞就进她大张的嘴里。 燕王! 她瞪圆眼珠,含着蜜饯,满面通红。 就在这时,有一华服小公子走了过来,笑容率真,“九叔,你叫我好找啊!” 与小公子同行的还有一紫袍男子,“都跟你说了,他肯定会来。” 看到明珠,小公子正色,疑问道,“这是?” 紫衣男子的目光也跟着看了过来。 “杜孺人,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行礼。” 原来是太子。 赵珣的出现让明珠有了一丝喘气的机会。 赵珣眼藏笑意,“杜孺人初次入宫,冒犯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不要紧。”太子笑容温和,浑不在意。 豫王眼里闪过疑惑。 而燕王眉心低沉,全无表情。 明珠恍然觉得刚刚那个将蜜饯塞进她嘴里、故意戏弄她的人是臆想出来的。 帝后驾到,众人跪地迎接。 待落座,明珠才抬眼瞧去,皇帝看着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既成熟又挺拔,正值当年。 他虽威严,但并不凌厉,甚至还很和善。 皇后则是一身暗红色宫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仪态气质端庄大方。 “世子,”皇帝唤了一声。 赵珣立刻起身,“臣在。” 皇帝笑容里带着几分疲惫,“武安侯戎马一生,近来频频上书请辞,说要颐养天年,朕思量着有些事务你也该接手了。” 赵珣躬身一拜,“为皇上分忧乃臣分内之事。” 也不知是否是明珠错觉,他总感觉落在赵珣身上的目光在她身上也逡巡了几回。 燕王返京前,武安侯就被皇帝派去巡查了。说是与南夷交界处有些不太平。 明珠心不在焉,她总觉得和燕王是认识的,而且还很熟。 杜龙晶是原主的妹妹。可养在深闺的小姐是如何与出征突厥的亲王熟识的呢?偏偏还那么巧,就在他回京的这一天,她还当街拦了他的道。 显然那个在背后推她的人一定是故意的!可是为什么? 思考间,皇帝又同燕王闲聊起来。 两人虽是兄弟,但年龄相差悬殊,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燕王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淡漠与疏离,整个人就像是一团浓云,叫人看不真切。 明珠眼睛盯着殿前的歌舞,心思却放在周围的人身上。 原先还担心会遇到原主的父亲,后来才知道,人家压根就不在京郡。 “燕王是不是很威风?” 明珠习惯性地就要点头,却发现不对,斜眼一瞟,赵珣正眯着桃花眼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明珠冷冷一哼,“威不威风我倒是看不出来,只是他看着有些奇怪。” 赵珣诧异,“如何奇怪了?” “一般人凯旋,都是春风得意、耀武扬威,可我瞧着他没半点高兴,还心事重重的。这不奇怪吗?” “燕王乃先皇九子,其母是贤妃,原也是盛宠一时,只可惜厌胜之事,终落了个自尽的结果,先皇怜燕王年幼,便交由宁婕妤抚养,因此豫王与他还算亲近。” “他因过目不忘、才思敏捷被先皇所喜,可惜幼年遭遇变故,此后便性情大变,为人亦是阴郁冷漠。” 这是美强惨? 明珠有些意外。 “三年前,漠北戎族遭突厥袭击,戎族派人到大周求助,皇上与一干重臣皆怕其中有诈,仅有他主动请缨,当时他尚在封地,皇上将信将疑,并不抱什么获胜的希望,只为尽快处理此事,堵住悠悠众口。” “谁曾想战事波折,一打就是三年。如今大败突厥,名声大噪。可谓十年磨砺,一朝出鞘,不同凡响。只怕皇上也是没想到吧。”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者,不可小觑。” 赵珣嘴角一弯,“他性情凉薄,就连抚养其长大的宁婕妤,也只是尽其礼义。去年突厥求和,北戎王室动摇,可他硬是坚持杀进突厥王庭,屠其三百多人方肯罢休。如此行径还不算狠戾吗?” 明珠觉得她在听历史故事,不同以往的是,故事里的主角就坐在那前方。 “你以为此番皇上设宴是为何意?”赵珣瞥她一眼,不再言语。 燕王离京太久,此番大功归来,有人眼红,更有人忌惮,焉知是福还是祸呢? 明珠听着只是微微出神,这样决绝的操作也不是不能理解。 酒足饭饱后,皇帝兴致不减,又命众人移去畅颐苑,说是皇后筹备了斗草会,拔得头筹者可有奖励,如此一来算陪太妃热闹一番,二来也为众人节日助兴。 出了宴厅,明珠才觉得呼吸顺畅。 畅颐苑里,水岸边皆植花楹樹,水榭以珍珠纱作缦,清风拂来,缠绵不绝。坐在帝后旁的是一四十来岁的妇人,头戴十二玉钗,身着深紫色宫裙,容颜端庄,目光和善。 “那便是宁太妃,先皇的后妃也只剩她一人了。” 赵珣侧身,声音几不可闻,“至于皇帝生母董太后已故去多年了。” 另一边的姚氏见赵珣与明珠举止亲昵,总是频频私语,时不时就要挤过来,将他俩分开。 关于斗草,明珠从前在书上看到过,便也了解一些。 皇后主持,皇帝作陪,讲完规则,大家也都纷纷离席。 明珠刚刚在席间饮了酒,这会儿猛然一吹风,不免觉得头晕,便只想在这里等着。 姚氏求之不得,拉着赵珣兴高采烈地逛园子去了。 明珠自觉酒量不错,怎的今日几杯下肚竟还上头了? 她揉着额角才一起身,谁想竟结结实实与人撞了个着。 “贵人恕罪,贵人恕罪,奴婢实在是无意冒犯贵人。” 明珠定眼一瞧,原来是一个送茶水的小宫女。 此刻,小宫女正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 “快起来吧,也是我起得猛了些。” 小宫女的额头分明已经磕红了,明珠不忍,“没事的。” “都怪奴婢眼拙,冲撞了贵人,只是贵人的衣裙污了。” 明珠低头瞅了瞅前襟,幸好只是洒了些茶水,去外面晾晒一会儿应该就会干吧? 第9章 陷害?防不胜防! 小宫女十分自责,眼噙泪水作势又要跪下去。 明珠头大,“你再别跪来跪去了,帮我想想办法才是正经。” 这大庭广众的实在不雅观,她自己倒没啥,就是怕落人口实,别到头来害赵珣落个治内不严之罪。 小宫女自然懂得明珠的顾忌,便提议,“您不如去外面假山处,现下贵人们都去逛园子了,那边准叫人注意不到。” 明珠可不是傻白甜,随便来一个人说啥就是啥。 “奴婢是在这畅颐苑当值的,叫铃兰,”小宫女解下腰牌道,“这是奴婢的宫牌,贵人瞧瞧。” 明珠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对于宫牌她也并不了解,但她看得出这个宫牌边角都已经磨得光滑了,不是像是新制的。 如此,明珠便同意让她带路。 姑且不说青天白日的,就说这处处守卫,总不能随便蹦出个什么人来就将她劫持了吧。 小宫女将明珠带到假山边,明珠四下看了看,离水榭确实不算远,站在这里尚能看见宫人忙碌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谢谢你啊,”明珠略有歉意的笑笑。 铃兰抬起圆圆的脸盘,对着明珠幽幽一笑,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明珠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自己推进湖里。 扑通一声明珠落水了。 幸运的是她会游泳,可不幸的是这一身行头实在是有碍发挥,更难的是落水处都是青石板,连能抓手的也没有。 身子越来越沉,再瞥一眼岸边,这里就是个死角,压根不会有人察觉到她落水。求人不行,她现在只能自救。 她奋力往河堤处游,眼看就能爬上岸了。 突然一阵**,她的脚抽筋了! 明珠忍不住哀嚎,不说穿越的人都自带金手指吗?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是天要亡我? “救命啊!”明珠大喊了起来,也不顾什么体力不体力的,她只知道再不喊就要死在湖里喂鱼了。 也是赶巧,真有人听见了。 来人纵身一跃,迅速朝她游了过来。 明珠在水里扑腾着,就在她要沉下去的那一瞬间,来人一把将她拽了回来,紧接着牢牢稳住她的身体,快速地带她游上岸。 待到岸上时,明珠已是虚脱,半个身子都靠在燕王的怀里,而右脚的脚踝仍然在抽筋。 对,是燕王救了她。 真是万万没想到! 明珠咳了半晌,肺都快咳出来,这会儿只是两眼空洞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燕王看她能自己坐住了,便起身去检查她的脚腕。 他倒是很熟练,不一会儿便止住了抽筋。 “好点了吗?”他皱着眉头,言语里有些焦急。 这样波澜不惊的人也会有着急的时候? “谢谢你,”明珠点点头。 感激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啥?明珠捂着胸口,满眼迷惑,这难道是什么禁地?为什么要尽快离开? 来不及解释,燕王快速将明珠抱了起来,匆匆躲进假山的另一边。 “就在那边——快!” 这次就连明珠也听见了,不止说话声,还有脚步声,并且是众多杂乱而匆忙的脚步声。 明珠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两个人静静伏在大石后,这个时候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明珠用手戳他肩膀,燕王低头看她。 明珠用手比画了一下,他们俩藏在这里很快会暴露,毕竟身上和脚下的水迹根本无法隐藏。 这点他也知道,苦恼之际,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明珠险些叫出声,幸而被燕王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待明珠全部收拾好,燕王已经等候多时了。 没想到,关键时刻会碰到宁太妃。 太妃命人将他二人带回寝宫,自己一行人留下周旋。 “这是姜茶,喝了去寒。” 见明珠过来,燕王将手里捧了许久的杯子递了过去。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明珠躬了躬身,双手接过。 “只是连累殿下旧伤复发。”方才她在假山那里,就发现他胸口处有血迹滲出,肯定是刚刚救她伤口又裂开了。 燕王摸着刚刚包扎的地方,苍白的面孔有微微无奈,“竟然被你发现了。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殿下救命之恩,铭记于心,”明珠目光诚恳,“这是第二回儿了。”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琥珀色的眸子里笼着薄薄的云雾,神色里掩盖不住疲惫,“这没什么。” “殿下目前是暂居皇宫吧,若得空不妨留意一个叫铃兰的宫人,”可转念一想,“想来名字也是假的,借用别人的。” 虽然明珠心中想问的很多,但时间有限,不能再多停留。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二人是分开走的。 明珠远远地就瞧见姚氏偎在赵珣身上。 一见明珠,姚氏立刻扭着腰肢冲了过来,扯着明珠的袖子,一惊一乍,“杜明珠,你在搞什么,怎么一会儿不见,还换了身衣服?” 明珠本不愿引人注目,偏偏这个姚氏看戏不嫌事大,有些恼怒地瞪她一眼。 果然,姚氏的话音一落,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包括站在不远处与人说话的皇帝和皇后,明珠张了张口,却找不到合适的缘由。 自见她起,赵珣就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盯着她一瞬不瞬。 “我——”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她。 “她的裙子被花枝勾破了,恐她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哀家便命宫人带她去换了。” 明珠扭头看去,是宁太妃,她立即弯腰行礼。 太妃却是看也不看,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只对帝后道,“皇后的斗草会开始了吗?哀家可是很好奇谁会拔得头筹呢!” 皇后笑道,“就等太妃了。” 明珠知道这个危机就这么化解了。 众人的注意力又转向帝后,只有姚氏留在原地,对着明珠撇撇嘴,“杜明珠,看不出来你挺有本事啊,进个宫还攀上太妃了。” 明珠真的是哭笑不得,这才儿多会儿功夫,又是被设计、又是溺水、又是险被“捉奸”.......她能强撑着到现在,真的已经是极限了。 她明白,这是一次处心积虑的陷害! 第10章 绿豆受伤了! 人群散去,赵珣走了过来,凑到明珠耳边,“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难道背着本世子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 他这副模样在外人看来格外亲昵。 明珠苦笑,“妾只是大病初愈有些精神不济,不妨事。” “孺人要多保重。” 明珠转眼看去,是燕王。 他神情淡漠,只是经过她时顺便说了一句。 再瞧去,他已经同豫王一起入席落座。 明珠愣了愣。 倒是姚氏讶异地指着她向赵珣告状,“世子瞧瞧,倒像府里亏待她似的。” 几人也匆匆入席。 等太妃坐定,皇后才示意宫人将装着香囊的篮子呈上来。 明珠稳下心神,且坐着休息,她确实已经精疲力尽了。 第一轮,皇后执鼓棒,一阵节奏分明的鼓点过后,花枝落在了太子手中,众人皆拍手叫好。 他笑盈盈地走上前,挑选了一只香囊,打开,朗声道,“未出土时即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 念完,他笑道,“此乃君子竹。” 这时,赵珣站了起来,回了一礼,也笑道,“然。” 原来,此香囊中的谜语是他所出。 “大叶偏鸣雨,芳心又展风。爱他新绿好,上我小庭中。” 太子也回了一礼,偏头笑,“即君子竹。那我便对美人蕉。如何?” 皇帝笑,“不错不错。” 太子谦逊回礼,脸上不见一丝得意。 又一阵鼓点结束后,花枝落在了姚氏手中。 打开香囊一看,“纵是布衣也流芳,”她蹙着眉头,“是白丁香。” 可是要对什么,她还没说,就有內侍通传,“白中郎将在外求见。” 皇帝如常道,“宣。” 皇后倒很是欢喜,笑意堆上眼角,“这两个孩子终于回来了。” 明珠也随着众人视线瞧去。 进来两人,一男一女,男子二十五左右,古铜肤色,凤目眼、鹰钩鼻,一身武将打扮。 而一旁的女子二十出头,巴掌大的脸上嵌着两颗丹凤眼,一抹樱唇噙着浅浅的笑容。 明珠想起一句话。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就是这样的吧。 他二人一同跪在前方见礼,皇后连忙赐了座,看得出来皇后与他们很是亲密。 明珠有些好奇他们是什么人,她转头想要问问赵珣,可哪知赵珣的目光像钉在了那女子身上。 明珠扯扯他的袖子,眨眼笑道,“世子该擦擦口水了。” 赵珣回神,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又恢复原样。 游戏被两人打断,姚氏像泄了气的皮球。 再回头时,那女子行了一礼,微笑道,“即白丁香,那便对鸿儒花,不知可行否?” 姚氏垮着脸坐了回来。 游戏继续,只是,这次花枝落在了明珠手里。 明珠头昏脑涨地站起来,先是向众人一礼,再踱步上前,今日过得还真是艰难,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丑,只能心里默默祈祷题目不要超纲啊。 走至篮筐前,拿起一个香囊,打开谜语,她愣了愣,简直不敢相信,“谜面是绿豆受伤了。” 明珠觉得很是奇怪,怎么会有人出这样的谜语? 可更觉奇怪的是众人,他们视线交错,都在猜测是谁人出的谜题,如此通俗不雅,究竟是何含义? 皇帝与皇后也是满头雾水,“不知是谁出的题目,你可猜得出来?” 明珠略略一笑,“应该是红豆。” 众人不解。 明珠笑着解释道,“受伤了,就会有血,自然变成红色的豆子,岂不是红豆吗?” 众人恍然大悟,只是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毕竟这种场合,在帝后面前提到流血什么的应该是很忌讳的。 谁知此时太妃接过话,“那你可想出如何应对?” 明珠脱口道,“红豆即相思豆,那就对忘忧草。” “不错。”太妃望着她温和的笑笑。 明珠心里笑,这种桥段太老套了! 可这题目总不能是太妃出的吧? 要真是,那这个太妃就有意思了。岂不是同类? 又过了几轮后,胜者已出。 是魏相之女,叫魏姻芙,倒不是明珠特意关注,实在是因为她美得就像水仙花似的,并且还得了一件百花霓裳裙作奖品。 明珠前脚踏进屋子,后脚就倒在**不肯动弹,青栀见她衣衫有变,只拉着她要问好多话,却被打发去备水了。 一个小小的世子侧室,时不时的就有些心惊肉跳的麻烦,这是她始料不及的。 等屋子只剩明珠一人,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去将首饰盒抱上床,因为暗格里有一块手帕。 月光清冷,她静静坐着,实在搞不懂,为啥这上面的字是她写的呢? 她明明是在原主嫁进世子府后才穿越过来的,在大街上,也分明是第一次见到燕王,可是为什么燕王递给她的手绢上却是她的字迹呢? 她原本是打算故意接近燕王探个虚实,可好巧不巧,燕王就救了她。 更要命的是,今日溺水的情形,明珠竟然会觉得似曾相识! 难道她和杜明珠共用一个身体? 念头一起,吓得明珠一哆嗦,拥着被子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毕竟那上面写的是简体字。 难道世子府里并不是她第一次穿越? 莫非自己能随时穿越,代价就是丢失穿越记忆?明珠再次摇摇头,这脑洞是越来越大了。 她叹了口气,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慢慢搜集信息,有些谜题总会解开的。 明珠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物件,一边是她的首饰盒,一边是他给的手帕。 这就像是摆在面前的两条路,一条是醉人心的富贵安逸,另一条是充斥着危险的真相。 该怎么选呢? 天一日比一日暖,明珠的小院子也规整得七七八八。 不说侯府的管事嬷嬷,就连常年卧病在床的元氏都有所耳闻。 关于她的风评也渐渐向淳朴贤惠、与世无争的趋势转变,每每听得青栀绘声绘色地学话,她就忍不住偷乐。 开玩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之前都被当成妖孽了,怎么也得把这局扳回来。 控制舆论走势,这才是第一步! 第11章 不好了,姚孺人和白莲打起来了! 要想在这里生存,保命第一,物质第二。 很显然,内宅保命是个技术活,明珠庆幸赵珣的后院结构比较简单,难缠的也只有一个姚氏。 这边想到姚氏,那边她就来了。 世子府当真是人杰地灵啊! 意外的是今天她就领了一个小丫鬟,明珠只瞥了一眼就埋下头,继续手里的活。 这可是她托赵珣好不容易搞来的葡萄藤,金贵得很呢。 青栀和青樱却不敢怠慢,早早便迎了上去,问好行礼一样不少。 姚氏只是随意摆摆手,没有像平日拿鼻孔瞧人。就连之后的端茶看坐,亦不像往日鸡蛋里挑骨头。 反常! 忽然,姚氏站起身,冲到明珠跟前,气鼓鼓,“挖挖挖,你还有心思搁这儿挖。” “挖挖挖,我怎么就不能有心思在这儿挖了,”明珠才不让她,“你这找事儿的功力逐渐下降啊,我在我院子里挖也能碍着你的事?” 姚氏面色变了又变,咬着唇,瞪着眼珠不说话。 反常,这太反常了! 根本不是姚氏作风! 明珠撂下手里的铲子,站起身瞅着她,“姚氏,你今儿是怎么了?” 姚氏鼓着腮帮子,依旧不说话,只是生闷气。 “怎么和你的好世子吵架拌嘴了?” 明珠斜睨她一眼,走到小石凳上坐下,捶了捶有些发麻的小腿。 “别胡说!” 嘿,明珠气笑了,“那你搁这别别扭扭的是个啥意思?” “杜明珠,你能不装了嘛!” 姚氏气得直跺脚,“我就不信她回来了你一点儿也不介意?” 明珠这下是彻底懵了,直起腰愣了半晌,“谁回来了我要介意?” “白幼蓉啊!”明珠看得出来,姚氏快被逼得暴走了。 这是明珠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她神思一动,有个素纱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有些懂了。 “难道你是说那天宴会上和一个武将一起出现的女子吗?” 姚氏连忙点头。 “世子是不是很喜欢她?” 明珠回想起那日赵珣看她的眼神,那叫一个目不转睛,她就没见他那样再看过其他人。 “可世子喜欢她,你找我干嘛?” 姚氏要被明珠气吐血了。 “那自然是想和你一起商量对策啊,你难道没发觉这些时日世子大都不在府里,就算在也总是心不在焉的。一定是和她有关,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我左思右想,她孝期未过便想嫁给世子,这样会害了世子的。” “她亲人去世了?”怪不得她穿得那样素净,原来是在守孝。 姚氏对明珠这种抓不住重点的行为,实在很无语。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嘛!”转而一想明珠进京不久,无奈叹口气。 简而言之,白幼蓉是嫁过人的,只是丈夫两年前因病亡故了。皇后是其亲姨母,怜其不幸,这不孝期未满便将她接了回来。 明珠已经懂了,这不是常规那种痴男怨女的桥段嘛。 郎有情妾有意,可惜各有婚约,终被拆散。 “你们也是亲戚,她若真入了府不也挺好的,”明珠不以为意,一边说着,一边活动四肢,别看这栽花种菜的也是个体力活。 “你来找我,我倒是觉得奇怪。你好像并不喜欢我吧?” “寝屋里的老鼠是谁放的?” “廊下台阶上的石子谁倒的?” “莲子羹里的盐又是谁加的?” “呶,”明珠指着不远处的秋千架道,“那绳子又是谁剪断的?” 姚氏自知理亏,却依旧嘴硬。 “我是不喜欢你,可我更讨厌她。从小到大什么都要和我比!什么都要和我抢,明明是我先喜欢世子的。” 青樱去给青栀帮忙了。 明珠便亲自给姚氏倒了杯茶,递到手里,“你若是用对付我的这些手段去对付白幼蓉,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姚氏一喜,眼里尽是期待,“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明珠立即摇头,“我的意思是,感情一事,往往越有外力阻拦,越是能坚定他们在一起的心。倒不如放开手,顺其自然。能在一起的,你拦不了;不能在一起的,你也莫强求。” “我不能不拦!”姚氏恨得直咬牙。 “你与其将心思花费在这方面,不如做一些令自己开心的事。悦人不如悦己!” “像你在这儿挖土就开心了?”姚氏撇撇嘴,冷哼一声。 “我这是好心在开导你!你不领情算了,干嘛嘲笑我,我就算挖土我也开心!” “你要是像我这般喜欢世子,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姚氏脚一跺,哼了一声便呼呼哧哧地跑走了,哪里还有半分千金小姐的模样。 小丫鬟一瞧,匆匆给明珠行了一礼,也跟了上去。 青栀起身走了过来,青樱紧随其后,“姚孺人怎么这样就走了?” 明珠摇摇头,或许她说的也没错。 如果她喜欢世子,可能就不会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了。 因着天气渐暖,元氏偶尔也会在小院里坐会儿,晒太阳。 明珠一般都会挑这个时段来陪她说说话。 又到服药时间,老嬷嬷捧了药碗过来,元氏看也不看,接过来便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明珠讶然。 这哪里是喝药,简直比她喝水还利索! “是药三分毒,夫人这般喝药多久了?” 元氏放下碗,又漱了漱口,方道,“也有两年多了。” 明珠更吃惊了。 什么病喝了这么久的药都没好?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就有小丫鬟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元氏身边的老嬷嬷自然厉声斥责,“毛毛躁躁可还有半点规矩!” 小丫头跪在那边结结巴巴地说,“夫人,不好了,姚孺人和白莲打起来了!” 元氏一听,急火攻心,立马咳了起来。 老嬷嬷呵道,“什么不好了,说话也没个忌讳。” 元氏抚着胸口,“这会儿就别计较这些了,快去看看。”转而又问,“世子可在府里?” 明珠想赵珣必然是不在的。 果然,待到缀云轩,确实不见他的影子。 花厅的地中央,跪坐着一个,旁边还站着一个。 另外,还围着一圈人。 第12章 可惜都不是你喜欢的 站着的那个自然是姚氏,气得是面色发白、钗歪鬓斜,若不是被小丫鬟极力拉着,恐怕下一秒就扑过去吃人了。 跪坐着那个更惨。 披头散发、衣松带落,捂着脸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想来便是刚刚丫鬟口中的白莲吧。 地上还有点点血迹,这种惨烈的场面,明珠是第一次见。 再看一旁的元氏,更是如此。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夫人来了,围着的人都匆匆跪了下去。 “你们都退下。”元氏喜怒不形于色。 众人离去,花厅只剩她们几人。 元氏坐主位,明珠与姚氏坐下侧位,老嬷嬷则是去将白莲扶起来。 元氏这才说话,“现在没有外人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她虽生着病,声音也不大,但明珠就觉得她气场十足。 到底是太傅的嫡孙女,这从小的教养不是虚的,真正意义上的名门闺秀。 姚氏率先开口,“是这贱婢偷了世子要送我的猫眼石耳坠!” 话音一落,明珠差点儿吐血! 白莲啜泣着辩解,“奴婢冤枉。” 她散落的头发一直掩着半边脸,这么一仰面,才发现她的耳朵在流血。 原来地上的血迹是她的。 明珠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撕扯成这副模样,竟是为了一副小小的耳环。 姚氏冷笑了起来,“贱婢,你以为你想什么我不知道?还妄想抢我的东西,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配吗?” 白莲立马跪倒,一边哭,一边磕头,“奴婢真的没有。昨夜世子宿在奴婢那里,晨间在床头看见这副耳坠,当真是以为世子留给奴婢的,实在不知是孺人的东西啊!” 明珠白眼一翻,这里都快打得血溅三尺了,那始作俑者还不知在哪里潇洒快活呢。 元氏叹息,“不过是个误会,你们又何必当众动手。” “夫人久不理内务,不要被这种贱婢蒙骗了!” 姚氏的不服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她的心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她做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我不屑与她计较,可是这贱婢得寸进尺,近期越发猖狂。” “白莲,你服侍世子也两年了,一向行事也算稳重,如今怎么越发冒失?既是世子遗落的物品,就该问清之后再处理。” 元氏说完气有些不畅,缓了缓又对姚氏说,“你也太过任性,自你入府,来来回回生了多少事儿。” “既都进了府,就该融洽和睦,如此才能让世子没有后顾之忧,专心朝堂政事。可现下,竟争风吃醋,搅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实在该罚!” 明珠暗自摇头,原以为世子府后院格局简单,这下打脸了。 “你们从今天开始闭门思过,何时想明白了何时来找我认错。”说完站起身,由嬷嬷掺着走了。 明珠亦不敢再逗留,毕竟没有元氏在场,她实在害怕这两人一个不留神继续火拼,届时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不想晚饭的时候,赵珣竟然来了! 这令明珠有些意外,白天那两个才为了他大干一架,晚上他不去该慰问的慰问、该安抚的安抚,跑她这里是做什么! 抚月居好不容易才消停几天,他是想再次把战火引来吗? 明珠恨恨地盯着他,休想! “当真是吃饭要紧,”赵珣一进门就看见明珠眼巴巴地盯着食盒,“连本世子来了都不会起身迎接一下!” 明珠并不搭理他,只坐得四平八稳,等吃饭。 青樱将食盒里的菜一道道摆上桌,姜爆鸭丝、松汁木耳、清拌笋丝、鲜蘑鸡丁、三鲜粥外加一盅百合香果汤。 明珠可以不理会,但青栀青樱不敢。 “世子一起用点吧。” 青栀取了一副碗筷,青樱布菜。 “世子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明珠眉毛一挑,瞪他,“就想跑来抢我的清粥小菜?” “这世子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个不是我的?” 又是这话! 赵珣轻轻一笑,眼里尽是得意,“你不也是?” “呸呸呸,”明珠将嘴里的姜爆鸭丝吐了出来。 赵珣拧眉,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坐得离她远了些,“你看看你,吃饭也没规没矩的,哪里像个女子?” 明珠抬头,抹了抹嘴,冲他歉意地笑笑,“不小心吃了一大口姜,直辣嗓子。” 顿了顿,又眨着眼说,“何况府里的女子可不差我一个。” 赵珣放下手中的筷子,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明珠,“杜孺人现在敢跟本世子阴阳怪气了?必定是天气热了,想睡地上凉快凉快了。” 卑鄙,明珠眼中喷火,嘴边挂笑,咬牙切齿,“妾哪敢!” 赵珣静静地瞧着明珠。 忽然,明珠将筷子啪地一摔。不装了。 赵珣嗤笑,“怎么这是要揭竿而起?” 赵珣一笑,明珠刚刚挺直的腰杆又缩了回去,十分没骨气地堆着笑,“什么呀,我是吃饱了。” 赵珣看破不说破,“吃饱是比饿肚子强。” 明珠狡黠一笑,“难不成世子是故意躲到我这里来的?” 赵珣眼神一闪,“尽胡说,我堂堂武安侯世子,用得着躲谁?” “所以你那耳坠子到底是给谁的?”明珠托着腮,眨巴着眼睛很是好奇。 赵珣哼了一声,“反正不是给你的,闲操什么心!” 明珠嘘道,“区区一个耳坠子,不稀罕,还没我的镯子值钱呢!” 想到她的镯子,她就心疼! 夜里,又恢复了分床,赵珣睡床,明珠打地铺。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明珠侧着身支着脑袋,忍不住调侃,“下次买礼物还是多买几份,最好还都是一样的,保管不出错!” “你——”赵珣转了个身,背对明珠,完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明珠躺下身,盯着黑漆漆的屋顶忽然道,“夫人病了这么久,不如换个大夫给瞧瞧?” 她一想到元氏那灌药的模样就慎得慌。 “据说她自小身体就不好,”赵珣枕着手臂,回想起他二人一直都是相敬如宾。 却也是只相敬如宾。 “可惜了。”明珠不无惋惜地叹口气。 “可惜啥?”赵珣纳闷。 “可惜都不是你喜欢的,不然哪一个都不错。” 明珠不再开口,说这话,可不是她圣母心。 第13章 竟然搞替身文学! 包办婚姻,害死人! 明珠也没法责怪赵珣什么,他喜欢的娶不来,不喜欢的一个接一个接塞给他。 忽而,明珠坐起身,对着**的赵珣郑重其事地说,“你若还想娶白姑娘,我帮你好了。” “你,你又胡说什么!” 赵珣一骨碌又转了过去,“一个女子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明珠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有本事把对自己的这种态度拿出来啊,就会窝里橫! “行行行,我不害臊,以后你求着让我帮,我还不帮了呢!” 明珠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盘算着别的。 一夜无话。 前段时间撒的种子,这几日已经长出了小苗,她想着那边墙角还可以再移植些竹子。 没想到当初赵珣随口一句话,倒提醒了她,瞧着小院子初具规模,明珠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元氏近来瞧着精神了许多,明珠几乎天天都会去陪她说话。 虽贵为世子夫人,可明珠看得出来,这富贵荣华的背后全是寂寥,同她说话能让她心情愉悦些,又有什么不好呢? 明珠才要出门,便与青樱打了个照面。 青樱神情极其严肃,“夫人昨晚昏迷了,到现在都未醒来,朱嬷嬷本以为夫人困乏不想起身,可不想早饭时依旧睡着,近身再叫却是怎么也叫不醒。现在那边已经乱作一团了。” 昏迷了? 明珠二话不说便往揽星阁去,昨儿她走的时候还很正常,即便是病,也不可能毫无征兆吧! 待到揽星阁,只见丫头仆妇满当当地跪了一屋子。 赵珣冷面站在一旁,姚氏的脸色有些难看,明珠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大夫一脸凝重,“夫人昨日进食如何?” 跪在最前的小丫头,赶忙直起身将食谱递上,“同往常一样。” 大夫细细看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又细细诊脉。 忽然,有人小声说,“夫人昨日,昨日还吃了白莲送来的南瓜盅。” 赵珣低喝,“大声说!” 有一小丫头颤着身子,膝行上前,“傍晚时间,白莲姑娘来了,说是给夫人认错,还亲自做了南瓜盅,夫人就吃了些。” 说话的丫头是平日近身伺候的人,明珠知道。 待她说完,先前的丫鬟也一并应着。 白莲原本站在赵珣身侧,此时立刻上前几步跪了下去,目光坦然,“奴婢确实亲自做了南瓜盅。” 大夫沉吟一会儿,方沉声道,“夫人是中毒了!” 顿时,屋里鸦雀无声,仿佛空无一人。 明珠心惊,中毒! 白莲愣了半晌,才惊觉辩白,“不是奴婢,那南瓜盅奴婢自己也吃了!” 朱嬷嬷这时站了出来,“白莲姑娘确实同夫人一同进食的。” 赵珣凌厉的眼神方有松动。 大夫又拿起方才的食谱看了看,“夫人本就体虚,这鲤鱼与南瓜同食,焉有不中毒的道理!”复又抬头看向世子,“世子请放心,草民给夫人开几副解毒的汤药,过几天就没事了。” 赵珣看着**双目紧闭、面色灰白的元氏,沉默着点点头。 朱嬷嬷并两个丫头跟着大夫去煎药,其他人依旧跪着。 “白莲,你是故意的吧!” 沉寂了许久的姚氏突然开了口。 “阖府上下的膳食,每日厨房里都会贴出来。你不过是气愤那日的责罚,才对夫人怀恨在心吧!” “姚氏你在说什么!”赵珣出言打断。 竟没想到一个耳坠子竟引发这么多事,明珠没想到,赵珣更没想到。 “世子还要袒护她嘛?”姚氏又委屈又气愤。 “姚孺人,奴婢自知卑贱,却一心只想好好侍奉世子与夫人,从不敢有逾矩的心,更不敢生出恶意加害他人。” 说完,狠狠地磕了几个头,又回身看向姚氏,“昨日来探望夫人的又岂是奴婢一人,奴婢若当真那般歹毒,又何必做得如此落人把柄。” 这一幕明珠瞧着眼熟,宫斗宅斗必用手段。 果然,这话一出,姚氏急了,“对,我昨日也来了,那又如何?你这是想把脏水泼我身上吗?” “奴婢不敢,奴婢虽是无心之失,但依然罪不可恕,夫人未好一日,奴婢便在夫人门前跪一日,待夫人醒了,奴婢任凭夫人处置,绝无异议。” 白莲直挺挺地跪着,眼中无比坚定。 “领完二十板子,再去跪着,不许请大夫。”赵珣转过身,不再看她。 姚氏这下也闭了嘴。 “好好照顾夫人,有什么事立刻来报我。”赵珣说完便走了。 不一会儿,院外响起白莲的压抑的哭泣声。 二十板子之后再去跪着,还不让医治,是真的狠心。 姚氏也并没想象中的那般得意。 最终,该散的都散了,只剩下元氏静静地躺在那里。 笼子里的金丝雀失去的何止是自由? 白莲果真日日跪在那里,期间晕过去好几次,明珠到底是看不下去,打着元氏的名义,让她进食敷药,反正赵珣只说不让请大夫,又没说不能自己治。 元氏服了药,渐渐恢复神智。得知白莲跪了三天三夜,便让朱嬷嬷叫她回去了。 白莲回去的那天,明珠去给她送夫人赏的补品。 昏暗的房间里,她一个人躺在**。 明珠扫了一眼,屋子虽小却很整洁。 看到明珠,白莲要起身,被明珠按了回去。 “现在就别惦记虚礼了。 白莲苦笑,“奴婢只是个低贱的丫头,不值怜惜。孺人一直明哲保身,其实不该趟这趟浑水的。” “夫人自己都未责怪你,你又何必这么说。” 青樱亦是上前安慰。 白莲望了门口一眼,才压低声音,“奴婢去看望夫人的那天上午,分明听到姚氏在咒骂夫人,同行的绿萼他们都可以作证。她只说我故意陷害,可为何不说她也送了补品过去。” 明珠并未接话。 “她厌恶奴婢不就是因为奴婢长得像白小姐么!她有气无处撒,只能拿我泄愤了。” 明珠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瞧着白莲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白莲两年前进府!白幼蓉不也成婚两年多了! 这个狗世子还真狗,竟然搞替身文学。明珠暗自吐槽。 通房丫头真还不如普通丫鬟! 明珠叹气,白莲心里想必也清楚,正主回来了,她这替身的日子也算到头了。 第14章 扑朔迷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日晚饭用到一半,有人来传话,赵珣要明珠去一趟缀云轩。 同样是缀云轩,姚氏跪在地上,白莲虚弱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场景明珠一看就头疼。 这是姚氏被关的第四天,头发散乱,衣衫污秽,明珠看了一眼,不动声色。 赵珣说,“你自己过来看看。” 明珠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去。 赵珣抬手就将一包药粉砸向明珠。药粉像团云雾瞬间散开,洒落一地,“你来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什么?”明珠的脸上身上全是褐色的粉末,“世子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在装蒜!”赵珣怒极反笑。 “杜氏,你这个蛇蝎毒妇,明明是你下药毒害夫人,反而利用我与白莲不和嫁祸于我,你可真是歹毒!就因为我当初带着法师到抚月居去驱邪,你就记恨我!世子,你一定要为妾做主啊!那日杜氏分明是亲口承认的!”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赵珣目光森冷地盯着明珠。 “就凭这夹竹桃的粉末?”明珠不屑地笑笑。 姚氏笑了起来,“你们看你们看,她都知道这是夹竹桃,她就是凶手!” “你当众刨去夹竹桃,为何事后让青樱又去清捡残枝败叶,还收起来?” “前夜里,你究竟是去挖药渣还是埋药渣?” “再说说,你又为何去药铺趁我不备买这药粉啊?” 明珠抹掉脸上沾上的药粉,笑了笑,并不说话。 赵珣沉声又问了一遍,“还不实话实说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珣大笑,“好好好,如你所愿!” “关起来!” 那日,给白莲送完补品,明珠便返回揽星阁。只是回去的路上,却看见夫人身边的丫鬟在偷偷埋药渣。 明珠不敢声张。 “如果真是食物相克中毒,那么药渣又何必这样偷偷摸摸地处理。”青樱也感觉不对了。 想来中毒一定另有隐。明珠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小丫鬟埋完还不忘四处张望,没发现异常才小心离开。 是夜,明珠决定去挖药渣。 青樱望风,她来挖。 待元氏熄了灯,明珠才蹑手蹑脚地潜进院子,除了廊下打着盹的值夜人,再不见他人。 廊下的灯火忽明忽暗,一如明珠此刻提心吊胆的心情。 她默默叹了口气,此番确实有多管闲事之嫌,搞不好还会叫人反咬一口。 幸而挖得顺利,明珠将药渣抓了一些包进帕子里,揣进怀里赶紧逃离现场。 青樱早在门口等得心惊胆战的,看到明珠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次日,明珠探望元氏又特意挑了一早汤药未煎的时候。 她决定去看看,原本的药包究竟是什么成分。到底是煎药途中加了料,还是一早就乘人不备偷龙转凤? 这次,两人换了分工。 明珠一见元氏便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元氏靠在榻上,“怎么连日气色不大好?” “是呢,不知怎的睡眠不好,还想跟夫人讨几副安神药呢,”说着明珠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元氏自然一口答应。说着便要朱嬷嬷去取。 “不急不急,”明珠站了起来,“嬷嬷服侍夫人辛苦了,这些小事儿就别麻烦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妾自己去拿。” 元氏本就大病未愈,稍坐一会儿便困乏了,明珠也就走了。 小丫鬟带着去取药,明珠一进小厨房就东张西望。 明珠长袖一拂。 啪的一声,一只青瓷碗立刻跌得粉碎。 “这可糟了。”明珠俯身就要去捡碎片。 “孺人快放着吧,奴婢来就好。”小丫鬟哪里敢,急忙拦住明珠,自己俯下身去收拾,“孺人往后站站,仔细伤着脚。” 明珠暗暗使了眼色,青樱立即会意。 趁其不备,飞速抓起一包药塞进袖子里。 明珠长出了口气。 可是冒险拿到药,还需要专业人士来鉴定,不然也是枉费心机。 明珠觉得可以去找赵珣。 可是要怎么去同他讲呢? 夫人中毒另有隐情? 就算说了,他难道不会怀疑自己另有目的吗? 更何况他就真的一无所知吗? 明珠摇摇头。 说白了,还是他俩之间的信任度不够。 犹豫再三,明珠决定先去探探口风,如果赵珣可靠,再同他讲也不迟。 谁曾想不等明珠找他,他倒是先来找自己了。 赵珣神色如常,但说出的话却叫明珠吃了一惊。 “姚氏身边的丫鬟跟我说,是姚氏谋害夫人却嫁祸给白莲的。”赵珣望着明珠,眼里很是平静,“你觉得呢?” “我?”明珠愣了愣。 明珠没遗落他眼里划过的审视,不止她不信任他,他同样也不信任她。 明珠略略想了想,“世子同她们相处的时间更久,她们的为人也好、行事也罢,不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吗?无凭无据的,妾怎能仅凭自己片面的印象去揣测一个人?” 赵珣浅浅笑了起来,“平日里同本世子讲话,都是你呀我呀的,这会儿子称起妾了!” 明珠懒懒一笑。“妾能否斗胆问世子一个问题?” 赵珣唇角一勾,来了兴趣,“不妨问问看?” “世子会娶白姑娘吗?” “若她肯,”赵珣收起笑容,很严肃。 “正室?侧室?世子打算给予其何种身份呢?” 赵珣忽而一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世子心恋白姑娘多年,此事妾亦有耳闻,那日所见,世子瞧白姑娘的眼神亦是不加掩饰。”明珠顿了顿又道,“若是夫人逝世后,将其扶正呢?” “放肆!”赵珣眼里森冷异常,“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竟敢在本世子的面前诅咒夫人。” “是妾不想活了,还是世子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呢?”明珠不是不忌惮的,可此时不是退缩的时候,还差一把火。 “或者世子此刻暴跳如雷也是因为妾猜中了世子心里的秘密?” “好好好,”赵珣站了起来。 明珠后背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此时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只是禁足半个月还是太少了。”赵珣冷冷望了明珠一眼,抬脚就要走。 “那不如休了妾吧。”明珠最后再添一把柴。 “杜孺人。” 第15章 世子,你的府上很不安全呢! 赵珣深深看她最后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你站住。”明珠轻轻叫住她。 赵珣被气笑了,“你真的是——” “我真的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明珠抢过话,“你要说的我知道了,但我想说的你不知道,你先回来坐下。” 赵珣瞪着眼珠,简直不敢相信,她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把他放在眼睛里啊。 堂堂武安侯世子,何时被人这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明珠已放软了语气,主动过去将他的袖子一拽,生生给拖了回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明珠腆着脸,捧了茶杯,“世子消消气。是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明日世子同妾一起去药房吧。” 说完将药渣和药包拿了出来。 次日,待青樱去门前迎接。看到的是一脸铁青的世子和小心翼翼的明珠。 紧接着姚氏就被捆了。 姚氏自是不服,哭着喊着挣扎着。 这次是缀云轩里跪了一地人。元氏拖着半好的身子也来了。 地上扔着从姚氏屋里搜出来的狼毒草。桌上摆着那日明珠交给赵珣的药渣和药包。 姚氏的婢女跪在地上控诉着姚氏花重金买通夫人的近身丫鬟,妄图毒害夫人,再嫁祸于人。因自小嫉妒白家小姐,所以对貌似白小姐的白莲格外厌恶。 婢女边说边哭,“自从上次夫人责罚了孺人,她便怀恨在心,暗地里咒骂夫人,还动不动就拿下人们撒气。” 说着掀起衣袖,两个胳膊青一块紫一块,竟没一处好的地方。 府中个别下人作证,确实有听到姚氏的咒骂。 元氏更是又怒又急,近身伺候的人都能被人收买了,自己还一无所知。 明珠看着这一切,屏气凝神。 人证物证俱全,姚氏再哭天抢地也没用。 这件事好似落下了帷幕。 碍于姚氏的身份,暂时只是将其关押起来,此事怕是要惊动皇上和皇后了。 姚氏被关进柴房的第二天,明珠去看她。 谋害世子夫人必是难免一死。 但没想到,落下的帷幕竟又被掀开了。 现在被关进柴房的是明珠自己。 这世子府真不是个好地方,短短数日,这戏码一出接一出,这是她进来的第三天了,不知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夜深了,明珠叹了口气,弯着腰将干草木柴铺一铺,总是好过直接躺在干土地上。 夜里还是有些冷的,明珠缩着身子,若是有个火折子,点上一捆,驱驱寒也好啊。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那天落水后,燕王递给她那杯热乎乎的姜茶。 “孺人竟还没休息呢?”柴房的门突然开了。 明珠大惊,进来的是个蒙面黑衣人。 明珠顺手抄起一根木棍对着黑衣人,弓着身子慢慢朝墙边移。 “是你设计的这个圈套吧?” 黑衣人嘲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无冤无仇?”黑衣人亦是笑,“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 “我自然是,”明珠满是防备。 黑衣人冷笑一声,长剑一挥,“你去死吧!” 明珠眼睁睁看着那剑锋朝着自己刺了过来。 突然,叮的一声,剑锋偏了。 明珠惊醒,拔腿就跑,“你再不来我就死了!” 几个守卫冲过来将明珠护住。 “哎哎哎,你别把他杀死了!”明珠在一边叫唤。 “你闭嘴,我知道,”赵珣正与那黑衣人打得激烈,却嫌明珠在一旁聒噪。 很快黑衣人败下阵来,就要降服之际,他突然两眼一翻,瘫软倒地。 赵珣将他面上黑布一扯,他已服毒自尽。 “死了!”明珠也顾不得害怕,冲上前去。“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竟是死士。”赵珣亦觉意外。 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所有的线索都在一步步指引着明珠,所以,那天午后。 “明天陪我去趟医馆药铺吧。” 赵珣点头。 他是个聪明人。 夜风飒飒,明珠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伺候夫人的丫鬟呢?还有姚氏的婢女呢?” 赵珣沉默。 明珠一惊,“难道那个大夫也死了?” 赵珣点点头。 “线索竟然全断了。” 赵珣沉默不语。 明珠轻嗤,“世子,你的府上很不安全呢!” 赵珣的眼里笼上了阴霾。 明珠像突然想起什么,“只是——” “什么?” 明珠托着下巴,很是不解,“真的是来找我寻仇的?” 赵珣笑,“若真是你的仇人呢?”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啊!” 赵珣扬眉,“说不定还是欠了情债呢?” “啊这——”明珠撇撇嘴,不无嫌弃,“长得差了些!” “换个貌潘安似宋玉的如何?” “那必须以身相许,想都不用想!” “你已经嫁人了,想都不用想!” “万一哪天你把我休了,也不一定。”明珠挤眉弄眼地笑。 赵珣倒是格外认真,将明珠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最后微微颔首,“就你这样确实难说。” 打斗声惊醒了众人,得知有黑衣人入府行刺,无不惊慌失措。 率先跑来的是姚氏,待看到侍卫们正在搬地上的尸体,身形一晃险些晕倒。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姚氏惨白了一张脸,抖着唇颤颤地问。 “喏,你不是看到了,刺客行刺失败,死了。”明珠遗憾地耸耸肩。“我们的线索也断了。” “怪不得你那天那样跟我说呢。” 姚氏瞬间明白‘要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是什么意思了’。 姚氏别别扭扭,“你为啥觉得我是冤枉的呢?” “你这人吧,虽然平时嚣张跋扈、蛮横不讲理、刁钻且任性——” 瞧着她脸色越来越糟,明珠话锋一转,“但你并不是心肠歹毒的人,这害人性命的事我想你也不会做。” 忽而,又躲到赵珣身后,探着脑袋接着说,“何况就你这脑子也想不出来这种计策!” 果然,姚氏的脸一下变得铁青。 赵珣伸手一捞将明珠拽到前面,推给姚氏,“行了,你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折腾了几个晚上,本世子累了,就不奉陪了!” 说罢,甩甩手,抬脚就走。 姚氏顿了顿,还是追了上去。 走至一半回过身,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明珠,“谢谢你。” 明珠咧嘴一笑。 表明立场、化敌为友,第二步! 第16章 白姑娘你好啊! 真正的‘毒药’在香炉里。 藜芦、甘草、花椒与常人无异,但与元氏每日服的汤药却相克,长此以来怎会不导致中毒和毒副作用呢? 只是这小丫鬟自元氏三年前入世子府就一直从旁服侍,她若要取元氏性命直接下毒就好了,又何必大费周章,这么一直吊着? 元氏想不通,明珠更想不通。 元氏的丫鬟、姚氏的婢女,还有死去的黑衣人,他们是一伙儿的吗? 明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黑衣人明显是冲自己来的,死前还嘲讽她,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 她确实不是原主,但穿越这事应该没人知道啊。 不对,一定有人知道,那块有她写着简笔字的手帕;还是不对,也有可能原主就不是千金小姐,明珠觉得脑袋要炸了。 现在除了那块手帕,没有别的线索。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找机会接近燕王! 还没等明珠主动找机会,机会倒是自己先找上门。 因为上巳节到了! 明珠提前一天就准备好穿的戴的,还让青樱备了些茶点、干果、蜜饯淡嘴。 赵珣兴致不高,纯粹是明珠软磨硬泡闹着要去的,姚氏本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但赵珣去,她就去。 所以,三人行,只有明珠一个人最开心,一路上都笑得合不拢嘴。 “哎哎哎,停车停车!”明珠趴在窗边突然大叫起来。 “杜明珠你又怎么啦,这都让停多少次了!”姚氏实在忍不了了。“世子,你也不说说她!” 赵珣叹口气,“你又看上啥了?” 明珠才不管他们的不满,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她才不想就这样浪费了。 “那边有卖风筝的,我们去买两个,今儿正好有风,一会儿就能放。”明珠兴致勃勃,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赵珣。 赵珣无奈摇摇头,不管他同不同意,马车都已经停了,也不在乎这点儿时间了。 明珠将赵珣的袖子一拽,呲着牙笑眯眯,心里盘算总得拽一个掏钱的人吧。“走吧走吧,一起去看看。” 明珠率先跳下马车,不等赵珣先跑去小摊。 姚氏最终也磨磨蹭蹭的下了车。 三月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小摊前围得水泄不通。 明珠见缝插针地挤了进去。低头一看,摊铺上摆得整整齐齐,竹篾细、宣纸薄,上面的图案绘制得格外精美。 “老板,你这风筝真好看,还是纯手工制作的呢!”明珠忍不住啧啧称奇。 卖风筝的老大爷眉毛一拧,“老汉我做了一辈子风筝啦,周氏老字号,这条街无人不知,姑娘要选哪只?” 明珠左挑右选,蜻蜓的也好看,蝴蝶的也不错,那边还有一只小燕的......她的选择困难症犯了。 姚氏看着街两旁的小摊小贩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心里又急又气,真是搞不懂,怎么买个破风筝也能挑这么久。 正抱怨着,只见明珠身上背着五六只大风筝,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使劲儿往出来挤。身后的老板还大声叫喊着,“姑娘,那位姑娘,你还没付钱呢!” 姚氏背过脸去,简直没眼看! “世子,世子,你别愣着啦,老板在喊你付钱啊!”明珠也不管赵珣脸上啥表情,只背着风筝往过来挤。 赵珣黑着脸,“不是你要买的?” “哪有出门逛街让女人付钱的,”明珠凑了过去,腆着脸笑,“太丢脸啦!快去吧快去吧!” 赵珣继续黑脸,恨恨地盯着明珠,手一挥,立刻就有随侍去付钱。 “你知道男人什么时候最帅吗?”明珠不无崇拜地拍着马屁,“就是付钱的时候!” 姚氏朝天翻了个白眼,“刚去付钱的人叫大壮。” 明珠视而不见,突地眸光一转,惊喜喊道,“白姑娘!” 赵珣扭头看去,竟是白幼蓉。 这回换姚氏黑脸了。 明珠倒是自来熟,赶紧冲了上去,“白姑娘你好啊!” 白幼蓉颊上飞过一丝红晕,将投向赵珣的眼神收了回来,莞尔一笑,“杜孺人好。” 明珠更吃惊了,“你怎么认识我?” “上次见过,就记下了。”白幼蓉素服纤纤,笑容亲切。 明珠心中暗赞,怨不得赵珣念念不忘呢,这样温柔的美人谁能不爱呢?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明珠看了一眼赵珣,给他使眼色,这不是约会的好机会吗! 赵珣脸一偏,装没看到。 臭小子,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装,再装老婆就要跑了。 明珠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白幼蓉笑着说,“下个月是姨母的寿辰,我提前来定寿礼的。不想竟在这里遇到呢,孺人这是要去哪里?” 明珠将白幼蓉拉到赵珣跟前,笑逐颜开,“咱们邀请白姑娘一同去西郊林苑吧,人多才热闹嘛!” 姚氏半晌不发一言,脸是越来越黑。 赵珣眸光暗了暗,口里责备,“就你莽撞,说不定人家还有别的事情呢。” 白幼蓉略显尴尬,“你们去吧,以后有机会再说。” 这话说完,赵珣沉默不语。 明珠心里偷笑,还嘴硬不? 接着冲赵珣眨眨眼,话却是对白幼蓉说的,“择日不如撞日,相遇即有缘,和我们一起去吧!” “人家不想去就算了。”姚氏没好气地插了一嘴。 “我与珊儿也好久没见了。” 姚氏敷衍地笑了笑,没接话。 明珠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赵珣,不置一词。 果然是个窝里横! “好啦,好啦,我们一起走吧,我扛着这些风筝很重的,咱们一会儿慢慢聊。”明珠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谁叫你要买这么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拿去卖呢!”赵珣冷冷哼道,眼神里有些不自在。 明珠狠狠瞪了回去,心里怒骂,倒是该你说话的时候张张嘴啊,不该你说的时候嘴叭叭的! 白幼蓉也没再拒绝,打发小厮回去跟府里只会一声。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着西郊林苑驶去。 西郊林苑,只有达官贵人的才能游玩的场地,普通的平民百姓可不能随意进去。 第17章 燕王殿下,无所不能! 西郊林苑里,梨花白如雪、桃花粉似霞,垂柳抽丝、清风带香。 明珠左手提着糖葫芦,右手举着栗子糕,眯着眼睛笑得无比满足,“这才是生活啊!” 姚氏咂了咂嘴,嫌弃的眼神毫不掩饰。 “喏,尝尝!”明珠伸手递给她一块栗子糕。 姚氏嫌恶地一把推开,“我才不吃这种脏东西呢。” “我说你凭啥觉得它脏,你是看着做出来的吗?如若是脏东西,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在买在吃?”明珠收回手。“偏见!” “偏见又如何,府中的那些糕点哪一样不比这个精致味美?” “人不能总浮在高空中,这种烟火味儿才接地气”,明珠将糖葫芦递了过去,“吃一颗死不了!” 姚氏这会儿倒是没拒绝,重重咬了一口,却是咬牙切齿。 明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不知道是白幼蓉給赵珣说了什么,两个人笑的那是一个花枝乱颤。 “都怪你!”姚氏一边说一边瞪明珠。 “你眼里除了前面那个男人,能不能再看看别的东西,你是余生就只看着那个男人活吗?”明珠恨铁不成钢。 “快吃,吃完咱们去放风筝,好不容易出来春游,”明珠深深的一个呼吸,“这是自由的味道,要好好珍惜!” “什么自由的味道!”姚氏只有不屑。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明珠意味深长地看向姚氏,“二者皆可抛!自由万岁!” “你又疯了是不是!”姚氏说着就要抬手去量明珠的额头。 “嗨呀,”明珠胳膊一抬,挡了回去,“我是在开导你。” “可算了吧。” “姚氏,其实你也挺可爱的!”明珠笑眯眯戳了戳她。 “什么姚氏,搞得我没名字似的。我叫姚乐珊!”说完两眼一翻,将明珠甩在后面。 这西郊林苑怎么瞧着都像是私人会所啊,明珠东张西望,还有茶室酒肆。 赵珣停下脚步,回过身冲明珠招手,“磨磨蹭蹭在干嘛?不是你吵着闹着要出来的吗?” 明珠扯着嘴,挤出一个笑,“来了。” 看吧,就会窝里横。 几人最终决定先去放风筝,再去茶室休息,如果还想参加泼水仪式,也可以。 午饭去酒肆,曲水流觞。明珠是一脸期待。 六只大风筝自然落在那个叫大壮的小厮肩上。 “杜孺人性格真是直爽开朗,”白幼蓉温婉笑着,“很难让人不喜欢!” “她啊——”赵珣一阵唏嘘,“哪里像个姑娘家的样子,你是没见她肩扛锄头的模样,我的抚月居几乎被她改造成菜园子了。” “等以后有机会了,我还真想看看呢!” 明珠一面讪讪笑着,一面偷偷瞪他。 姚氏却是闷闷不乐,几乎不与她们说笑。 这个霸道的大小姐也是个恋爱脑。 正说着,却见几个人朝这边走来。 明珠仔细看去,不正是她天天惦记的燕王殿下嘛! 啥叫心想事成、想啥来啥,这就是啊! 待走近了,赵珣抱拳一礼,明珠等人亦是屈膝问安。 明珠刚刚没注意到燕王身旁的竟是太子。 “宫外不必那么多礼数,快起身吧,”太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只着一件蓝布袍,眉眼有几分像皇后,脸上尽是稚气,“你们是要放风筝去吗?” “是的,”赵珣直起身子。 “表姐竟然也在?”看到白幼蓉太子很是意外。 白幼蓉是丧期未满,神情已有了慌张,赵珣更是不宜张口。而姚乐珊则是冷眼瞧着。 “回太子的话,在市集上碰巧遇到,”明珠抢先回答,“是妾想着人多热闹,便硬拉着白姑娘来的。” 确实是她将白姑娘拖来的,不管怎么样,她不想让她落人口舌,这世道本就对女子极其苛刻。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太子,不如我们也一同去吧,我瞧着世子带了很多风筝,倒像是特意给我们备着的!”燕王悄悄瞟了一眼明珠,淡淡道。 豫王依旧板着个脸,很是严肃。 太子诧异,九叔平日极少笑,总是清清冷冷的模样,更别提这种故意打趣,想来今日心情不错,遂笑说,“九叔既有如此雅兴,我可不能败兴。”转而笑问赵珣,“世子可愿意?” 赵珣眸光晴朗,微笑道,“不胜荣幸。” 太子在前,燕王在左,世子在右,豫王陪在燕王左侧。明珠几人跟上,他们身后亦跟着几个婢女与随从。 这放风筝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啊。 明珠忍不住偷笑,她晓得刚刚燕王是在帮他们解围。 太子挑了金鱼,燕王选了蜻蜓,豫王取了螳螂,赵珣拿了小燕,白幼蓉一只,明珠与姚氏共一只。明珠不甚唏嘘,险些不够呢。 众人放飞都很顺利。 只明珠与姚乐珊的蝴蝶总是栽跟头,一人扶一人跑,两人折腾得满头大汗,可风筝依旧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姚乐珊看了一眼白幼蓉的美人风筝早就在天上悠然飞着,再瞅瞅自个儿手里的这只笨蝴蝶,气得不想说话。 正要放弃时,燕王走了过来,作势要将手里的风筝线交给姚乐珊,姚乐珊心惊,匆匆一礼,傻愣愣地接住。 明珠正蹲在地上检查,好像是这个风筝头有点问题,她想修一修。 “坏了吗?” 明珠匆匆一瞥,待看清来人,又低下头,“好像是这线没固定住,我重新给它绑一下。” 燕王也蹲下身,看了一眼,拿了过来,只看他三下两下就重新固定好了。再还给明珠,“试试看!” 什么叫冰雪融化、万物复苏? 明珠想,就是这一眼笑意。 他明明是冰雪质,却令她倍感温柔风。 明珠也站起身,眉眼俱是笑,“燕王殿下,无所不能!” 笑容依然,可明显加了苦涩。 明珠试着飞了一下,这次竟真的成功了。 她一边跑一边喊,“这次真的成功啦!殿下你太棒了!” 明珠是高兴的手舞足蹈。姚乐珊只觉得没眼看。 其他人倒是不在意。 “大显身手的时刻到了,比比谁放得最高!”明珠回头冲大家喊。 太子第一个响应。 第18章 这手帕是从哪里来的? 姚氏喃喃自语,“疯了疯了,可不是又疯了。” 赵珣瞧明珠这般开心,他又何至于泼她凉水,说她逾矩呢,反正太子也没介意,也就由着她罢。 白幼蓉离得最近,紧了紧手里的线,瞧着明珠,笑赞道,“杜孺人是真性情!” 赵珣又看了一眼,忍不住笑,“没规没矩的疯丫头罢了。” 他们这边放着风筝,那边泼水仪式开始了。 说是泼水,倒也不是真要把人浇个透,只拿着柳枝沾了水,轻轻洒去,洗尘纳新。 太子率先收回了线,提议,“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 众人皆应。 突然“啊”的一声低呼从背后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姚乐珊已经跌坐在水里,如落汤鸡一般。 明珠立刻冲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赵珣命人拿了斗篷,给她披上,其他人先行一步。 白幼蓉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可不等触及,便被姚乐珊甩开。 一时无比尴尬,赵珣什么也没说,只是命人将其安全送回世子府。 “你们先去吧,我再安顿几句。”明珠对着白幼蓉笑笑,暗暗给赵珣示意,“你们别走太远啊!” 姚乐珊白着唇,气得跺脚,河水冰凉,风一吹叫人瑟瑟发抖。 明珠拍拍她的肩,“要我陪你回去吗?” 姚乐珊摇摇头,“你和我回去了,她愈发肆无忌惮呢。” 明珠本想说点啥,可现在不是时候,只能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姚乐珊为什么会跌进水里,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只能是她自己不小心。 姚乐珊这一跌,扫了大家七八分的兴致。略作停留,便转去酒肆。 酒肆依水而建,曲水流觞,趣味雅致。 众人复又说笑起来。 期间管弦丝竹、赋诗唱歌。明珠在一旁瞧着是又惊又喜、感慨连连。 太子说要去水边消食散步,豫王同去。 席面只剩他们四人。 燕王一向默然,只明珠觉得尴尬,她撇了一眼赵珣,赵珣也在看她,他是什么意思呢? 哦——明珠懂了,狠狠点了一下头。 不就是让她清场嘛,她正有此意啊! 明珠扭头笑问,“燕王殿下,你方才跟我说那个——” 燕王先是一怔,而后眨眼配合,“好的。” 临走时,明珠还不忘对赵珣挤眉弄眼,好好把握机会啊! 待两人出了门,燕王才浅笑道,“你竟给自己夫君牵桥搭线的啊?” 明珠哑然失笑,“我一向贤惠,心胸开阔、不吃飞醋。” 燕王忍俊不禁,笑从心来。 “我能问你件事儿嘛?”明珠眼皮一抬,侧目试探。 “你说!” “只见两面,救我两次,所以我们以前认识吧?” 明珠略略酝酿了一下才开口,“上次你给我的手帕,是我的东西吗?” 燕王眸光微垂,“不记得了?” 嗳?通常的桥段呢,他们这种情况也是被拆散的恋人! 明珠偏着头朝他笑,眸中尽是狡黠,“你这拿着我的手帕,莫不是暗恋我啊?” 燕王脚底一滑,笑容僵了僵,凝神呆愣了几秒,张了张口,最终只是笑着看她一眼。 看样子不是书里常用的桥段啊,明珠摇头,“和你开个玩笑,不必在意。我只是想问这手帕是从哪里来的?” “杜龙晶。” “是我的妹妹。是她让你交给我的吗?” 燕王点点头。 明珠不禁大胆猜测,难道这帕子真的是自己的东西,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就说明,她以前来过这里?可为什么她印象全无呢? 这个脑洞有些太大了,真要想搞明白,恐怕得从入府之前下手。再者杜龙晶将这条手帕交给她又有何用意呢? 只有当面一问才知道吧。 “殿下同龙晶——”明珠略有迟疑。 燕王心知肚明,了然一笑,“你猜得不错。” 好吧,明珠心领神会。 再看向燕王的时候,那就是打量妹夫的眼光了。 “原来几次帮我都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啊。” 燕王并未否认,只将一串紫水晶样的腰佩交给明珠。 “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我。你将它戴在身上,我府中不会有人拦你。” “府中?” 燕王颔首,“近期就会搬出宫了。” 明珠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满口答应。 这样的妹夫真不错,可以给我来一打! “我叫李弘暄。”他微微一笑,像是初次见面在做自我介绍。 明珠点点头,“我记住啦。” 两人行至栈桥边停了下来,春日暖阳、旭风和畅,一时胸中松快惬意。 明珠窃喜,今日诚不负我啊! “以后有机会给我讲讲你和龙晶的故事吧,”明珠笑,不知道是不是一个落入俗套的老梗。 燕王笑,“自然可以。” 两人沿着河边走着,明珠忽想起被毁坏的蜻蜓风筝,只觉得可惜,她灵机一动,四处找寻一番,就地取材,做了一个粗糙的‘竹蜻蜓’塞给李弘暄。 “你知道这是啥吗?”明珠扬扬下巴,笑意盈盈,“这是竹蜻蜓,我小时候爱玩的东西。送给你了。” 李弘暄将这个名叫竹蜻蜓却不像蜻蜓的怪异东西握在手里,笑了笑。 “做得不太好,下次重新给你做个好的,”明珠摸摸脑袋,然后指着已经系在腰间的腰佩,咧嘴笑笑,“这个就当还礼吧,虽然你好像有些吃亏。” “行,那就这么说好了,以后你再补我一个。”李弘暄扬扬手里的竹蜻蜓。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便一同返回酒肆。 本以为会见到相谈甚欢的两人,结果却是一个比一个沉默,一个比一个严肃。 不应该啊。这太出乎意料了。 明珠偷偷瞟着,赵珣面色不佳,白幼蓉甚至还红了眼眶,这是发生矛盾了? 明珠才要张口,就被赵珣打断了,语气不善,“怎么去了这么久?” 明珠讶然,不是,去这么久还不是为了给你俩腾地方嘛,你这谈崩了,便向我撒气啊,不厚道! 明珠呼呼哧哧一屁股坐凳子上,心中怒骂,脸上赔笑,“景色太美,多看了几眼。” 太子与豫王一直未回,四人便决定一同去前去寻找。 正出门时,不想竟遇到了晋王一行。 李弘暄与赵珣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客套寒暄。 明珠则躲在赵珣身后暗暗打量。 晋王一向是笑容满面,与人和善,晋王妃也是温柔谦和。 两人完全没有一点儿皇室成员的盛气凌人,宛若一对慈眉善目的普通中年夫妇。 几人寒暄的内容,明珠也丝毫不关心,只是瞧着陪在晋王妃身侧的蓝衣女子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第19章 你是不是和你妹妹关系不好啊? 对了,想起来了,她就是之前在花朝节上夺冠的那个!魏相之女! 姚乐珊娇纵俏丽,白幼蓉优雅温柔,而她是美丽不失傲骨、沉稳不失天真,这样高质量的美人别说男人,就连她这个女人都爱看。 几人草草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赵珣已是兴致缺缺,白幼蓉也是心不在焉,明珠想与其在这里尴尬耗着,不如就此告辞,省得一会儿见到太子与豫王,再瞧出些端倪就不好了。 “世子,咱们出来大半日,也是时候回去了,太晚的话只怕夫人也会担心。” 这个时候,明珠搬出了元氏。毕竟元氏身体不好,众人皆知。 李弘暄明白她的用意,自然不做挽留,而赵珣也没意见。 白幼蓉更是借此机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也正有此意,出来太久,怕父亲担忧,就在此处与大家道别吧。” 既然如此,几人便在此处分别。 好好一场春游,竟有几分虎头蛇尾的意思。 马车上,赵珣仍是沉默。 明珠瞅他一眼,“怎么心情这般低落?” 赵珣微垂的目光一闪,口气依旧倔强,“哪有,就是累了而已。” 明珠瞧着他不想开口,便也只字不提,乖觉得做个隐形人。 往往期待越甚,失望越甚! 明珠将视线移向窗外,所谓青春是用来怀念的,重温未必真的美好! 唉,到底还是年轻人啊! 春日暖暖,园子里的小芽都已舒展,就连一直担心的葡萄藤也长势极好,明珠心里分外欢喜。 姚乐珊没事也会往明珠院子里跑,庭中支着一把摇椅,旁边再设一小案,摆上些水果茶点,悠然地看着明珠在地里忙活。 明珠拔起一把鼠尾草,回身冲姚乐珊喊,“喂,你天天在那看着多没意思,不如下地给我帮帮忙,等这些蔬菜长好了,我分一半给你。” “脏死了,我才不要呢。”姚乐珊正吃着糖葫芦,嫌恶地皱眉。“我就算不下地干活,难不成就不能吃你种的蔬菜了吗? 嘿,明珠气笑了,真是不得不佩服她这种理直气壮。 自从上巳节被明珠逼着吃了串糖葫芦,回来后姚乐珊就吩咐后厨,府里的甜品也加上这一道。 “你什么时候把小炉架上,做点儿好吃的给我?”姚乐珊放下手里的糖葫芦,幽幽叹气,“天天吃这几样,有些腻了。” 明珠想了想,“你在我这里混吃混喝,不怕我这有妖孽了?” “瞧你那小心眼儿的样,”姚乐珊丢下手里的吃食,斜睨了明珠一眼,拍拍手轻飘飘地说,“谁让你那花开得莫名其妙的?” 这样说来,那夹竹桃不是她动的手脚?明珠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真的不是她。 也是,姚乐珊就是那种自小被娇纵宠坏的大小姐,你让她蛮横不讲理、狗仗人势欺负人她很在行,若要让她耍手段使绊子,她是真拿不出手! 那么这个花为什么会开呢?还偏偏开在她的院子里。她可不信是天显异象。 “我问你呢,你啥时候架小炉啊!”姚乐珊不答应了,这是摆明了岔开话题吗? 明珠将小院重新审视一遍,才道,“且再等些时日吧!” 若说最初她修整小院是别有用心,那么现在她是真的喜欢这里了。 “你可不能诓我!”姚乐珊挑眉笑道,“不过,我也会天天提醒你的!” 明珠笑笑,恍惚觉得若能一直这样悠闲且自在地生活,也不错。 “啊,对了,秋天的大选,你家妹妹是不是也在名单中?” 姚乐珊站起身挺着胸膛,神采奕奕的脸上扬着自信,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你若是想请我帮忙呢,也不是不行。” “大选?什么大选?”明珠正聚精会神地在铲一棵猪笼草,对于姚乐珊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姚乐珊瞧她压根儿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显然那棵猪笼草都比她更具吸引力,心里老大不高兴,也不管鞋子上会不会沾上泥,怒气冲冲地趟到明珠面前,“我在跟你说话呢。” 蓦然一双脚出现在眼前,惊得明珠一颤,抬起头抱怨,“说话就说话,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耳背听不见!” 姚乐珊脸一垮,橫了地上的人一眼,“我看你啊就是耳背!” 明珠翻了个白眼,“有啥话倒是说啊!” 姚乐珊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得意洋洋道,“这次大选,你妹妹也在名单中吧,要不要求我姑母帮你妹妹落选呢?或者重新指一门好婚事呀?” 再过几个月三年一次的大选就要开始了。 明珠依旧稀里糊涂,“大选的意思就是说皇上要选秀嘛?” 选秀这种剧情她自然知道。 可她和选秀有什么关系,她又不用去—— 等等,明珠灵光乍现。 “你是说我妹妹会来参加这次选秀,是吗?”明珠激动得一骨碌站起身,牢牢抓着姚乐珊的胳膊,“也就是说她要来京郡了!” 姚乐珊被她莫名其妙的兴奋劲搞得一头雾水,满是嫌恶地将她的两只脏兮兮的手爪子甩掉。“喂,你把我衣服搞脏了啊!” “这都小事儿,小事儿!” 明珠心里窃喜,这不是所谓的瞌睡了正好有人递枕头嘛? 或许有些事情也只有杜龙晶能给她答案。 “你是不是和你妹妹关系不好啊?”姚乐珊撇嘴,表示怀疑。 明珠惊奇,“谁说的?” “那人家来选秀,你非但不难过,竟还如此开心,你是亲姐吗?有你这样的亲姐吗?” 姚乐珊拍了拍袖子,往后退了两步,同明珠保持距离,生怕她一个激动又用脏手来抓她的袖子。 明珠哂笑。“不是有你吗!” 婚事的话呢,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了吧,她倒是希望李弘暄和龙晶能有一个好结果,不要再被包办婚姻毒害了。 姚乐珊扬扬下巴,神气十足。 “但这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明珠喃喃道。 “自然是要提前入京啊,还得学习宫规礼仪。你还真是——”姚乐珊直叹气。 没过多久,世子果然收到了杜言之的信。 说是秋天大选在即,龙晶正在名单上,入宫之前可否暂时借住在世子府。 第20章 我不是故意把它弄丢的。 不想没等来龙晶,倒是等来了皇后的寿辰。 一国之母的寿辰,应该很隆重吧!明珠相当期待,毕竟这样的重要日子,肯定少不了活动、宴会。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又可以出门了? 当她这样问赵珣的时候,他虽没点头,但也没有反对。所以,出门去参加皇后生辰宴会这事,自以为是板上钉钉的,可结果却是万万没想到。 “去听经阁?”一口热茶喷了出来,明珠擦了擦嘴角,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不是,过生辰这种大事不聚会也就罢了,哪有去庙里听和尚念经的?” “口无遮拦。”赵珣憋着笑。 “我就说,上次问你,你回答得是含含糊糊,想来是一早就知道了,故意忍着不告诉我。” 明珠气的将杯子一撂,“害我空欢喜一场。” 赵珣不乐意了,眉头一揪,“你只问我是不是可以出门,其他的也没问啊。” 明珠气恼,却又没法子,“所以,必须得去吗?” 赵珣笑笑,“不然呢?” 明珠实在不懂皇后这波操作,但她懂不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官及百姓倒是大为赞美。 为百姓祈福。 好吧,明珠认命了,如果念个经就能祈福,她也不是不行。 是以,自皇后生辰的这日起,皇室内眷须得去听经阁,诵经三日,为天下祈福。 还好只是在听经阁,而不是北郊山上的大佛寺,不然岂不是要起得更早。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明珠一如既往地垂着头跪坐在蒲团垫上,眯着眼睛,一脑袋浆糊。 见状,旁边的元氏小心地推了推她,“哪里就这么多的瞌睡了呢?” 明珠被推得一个激灵,连忙往四处看。 姚乐珊却是幸灾乐祸,掩嘴偷笑,“叫大师看到罚她才好呢。” 幸好幸好,没人发现,明珠松了一口气,继续浑浑噩噩,嘀嘀咕咕,“这听不懂实在不怪我,就算是九年义务教育里它也没有啊。” “又在说胡话了。”元氏叹了口气。 自从查出是香料有问题,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元氏的身体好了很多,原本这次诵经可以不用来,但一听是关于祈福百姓的,便说啥都要参加。 这才是名门闺秀,心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黎民百姓,哪像她只看得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想也是惭愧。 再瞧瞧天天陪在皇后身边的白幼蓉,听得哪里是一个认真可以形容的? 无论大师讲什么,她都频频颔首,有时更能颇具心得地说出些让大师目露赞赏的感悟来,这才叫优等生吧! 明珠一点儿也不羡慕,毕竟这得是看了多少经书才能达到的成绩。 幸而,再熬半日就解放了。 这么一想,明珠又挺直了腰杆。 大师忽而一顿,往明珠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道,“念经动嘴不动心,无心之过,何来功德;修行动嘴不动手,有心之过,何来圆满;打坐闭目不闭心,心乱如麻,定从何来。” 啊,当场被抓包呀,明珠惊慌失措地将视线收回来,乖乖低下头。 只默默祈祷别叫皇后知晓,不然麻烦大了。 她悄悄朝皇后方向瞄了一眼,还好大家都很专注,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大师又道,“生死为此岸,涅槃为彼岸,烦恼是中流,般若是船笩。乘般若船笩,越烦恼中流,离生死此岸,到涅槃彼岸,这个过程都在我们当下的一念完成。” 话是对她说的,因为说这话的时候大师一直在看她。 这次,她的目光没有闪躲。 “不悲不喜,来去从容。”大师意味深长说完,便又低下头继续念经书。 明珠似懂非懂。 诵经过后,皇后又带着一干女眷浩浩****上香祭拜,这祈福之事就算圆满结束了。 皇后已离去,众人也走得七七八八。 明珠爬上马车,待屁股坐定,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对,她心下一惊,伸手往腰间摸去,果然那里空****的。 糟了! 李弘暄给她的腰佩不见了,该不会是不小心掉落在垫子上了吧? 那么重要的东西,绝不能丢! 明珠让元氏他们等着,独自下车返回大殿寻找。 她一路走一路寻,只期待着下一秒就能瞧见它安安静静地躺在哪个角落里。 可惜,都只有失望。 前面就是大殿,那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 才要跨进门去,却不想一头栽进来人的怀里。 惨了,明珠蒙头哀嚎,这不是撞到哪位大师了吧?这么一想吓得她后退两步,连连鞠躬认错。 “你是在找它吗?”清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只是,它听着很——熟悉。 明珠抬头瞧去,竟然是李弘暄,接着目光再往他手上一看,那不是她正在找的腰佩? 被他找到了! 明珠面上一红,点点头。 天呐,丢了他的东西,还被逮了个正着。 明珠一脸歉意,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它弄丢的。” 李弘暄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腰佩,那是一块似紫水晶材质雕刻成的海棠花,摸起来细腻而冰凉,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你生气了吧?”明珠有些愧疚,这事搁谁都不会高兴的。 “因为觉得它重要,我才日日带在身上,不想今天给弄丢了,下次我保证不会了,人在物在!别生气了啊?” 明珠斜着眼睛,偷偷去瞄他的表情。 却只看到像蝴蝶翅膀般轻盈的睫毛。 真好看! 听明珠这般说,李弘暄才看她一眼,微微扬起唇角,“没关系,你不小心丢了,不是被我到找了吗?” 明珠摸了摸脑袋,疑惑道,“你是在哪儿找到的,是不是在蒲团垫上?”转念一想,“不对,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李弘暄没有回答,反而上前两步,蹲下身将海棠花重新系在她的腰间。 明珠一怔,就要躲开。 “别动。”他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情愫,让人看了五味杂陈,明珠只看了一眼就慌忙别过头。 他手指修长而洁白,时不时还会碰到她,“系紧点儿就好了。” 第21章 你若是再丢,我便再找。 明珠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脸颊又红又烧,一颗心就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好了,”他站起身,退了一步,又恢复了惯有的淡漠,“你若是再丢,我便再找。” 明珠尴尬地直搓手,一个劲儿摇头,“不会不会。” 开玩笑,这种场景再来一次,救命! “啊,对了,”明珠一拍脑门,从袖袋里翻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竹蜻蜓,笑意盈盈递给李弘暄,“喏,答应给你做的竹蜻蜓。”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见你,所以做好后便一直装在袖袋里,今天终于用上了。” 明珠叽叽喳喳地说着,“你不知道,上次被赵,世子看见,差点给我抢走了,还是我做了碗冰凉果给他才换回来的。” 一说到这,明珠就气。 李弘暄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这次确实精心细致许多。 可很快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赧然,“为什么叫竹蜻蜓呢?” 瞧他琢磨不透的样子,明珠只觉得好笑,“竟然把堂堂燕王殿下都难住了。” 李弘暄望着明珠脸上的笑容,深沉的眼里泛出温润的光泽。 “它的外形像蜻蜓啊,你瞧,这个可是小型飞行器。” 说着将竹蜻蜓放在手里,两手一搓,再一松,竹蜻蜓就飞了起来。 竹蜻蜓飞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明珠第一次玩的时候也是这样。 真没想到,一个稀松平常的玩具竟让他这样开心与新奇,一国皇子过得还不如平民孩童。想到这里,明珠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我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里面有一个会魔法的人,”明珠有些心虚地改编《哆啦a梦》,“将它戴在头上,凭着意念,就能飞起来,想去哪儿里就去哪儿里,是不是很神奇?” 边说边弯腰拾起跌落在地上的竹蜻蜓,高高举过头顶,粲然一笑,“就像这样。” 李弘暄眼中含着丝丝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明珠。 “龙晶要参加秋选你知道吗?”明珠可没忘记这么大的事。 李弘暄只嗯了一声,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依旧没有说话。 李弘暄这个反应,明珠也能理解。 他刚刚大败突厥,正是被人忌讳的时候,如果再明目张胆去跟皇帝抢女人,必会有人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说不准皇帝还正希望他出点儿差错呢。 瞧李弘暄默不作声,明珠也不忍再逗他,“姚乐珊说她会找皇后求情,看能不能将龙晶剔除名单,所以你也不必太忧心。“ “待风头一过,次年找个机会去提亲,你和龙晶不就如愿以偿在一起了?”明珠眯眼直笑,“届时不要忘了我们这些牵桥搭线的就好!” 李弘暄忽然笑了一下,“好。” “哎,我得走啦,”明珠差点忘记,她们还在等她呢。 她踮起脚尖,将竹蜻蜓举在他的头顶,“虽然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是它代表一个美好的愿望!” 明珠心里想,但愿他和龙晶可以有个好结果! 他接过竹蜻蜓,琥珀色的眼眸里星光点点,轻轻地说,“快回去吧。” 明珠点点。 看她一点点远去的身影,他的心忽然就变得空空的,只能握紧手里的竹蜻蜓。 如果可以,他想活过来。 元氏见明珠迟迟不归,心里担忧得不行,刚要派人去寻,就看见明珠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 “怎么去了这样久?”元氏掀起帘子,将明珠让进来。 “可不是,夫人都要派人去找你了。”姚乐珊在一旁帮腔,“也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 “东西可找见了?”元氏坐了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 明珠点点头,去元氏身边坐着,指了指腰间,“这不。” 元氏就着略略一看,海棠花的做工算不得精致,就是这材料难得,她拿在手里细细一摸,心下跳漏一拍。 她拉过明珠的手拍了拍,“这样精美的腰佩,确实要保管好。万万不可遗失!” 明珠有些诧异,看样子这海棠花还挺贵重的。她是想过这东西值钱,只是没想到那么值钱,这会不会有占便宜之嫌? 不然下次给李弘暄说说,换个便宜些的什么东西当信物也可以啊。 有一说一,他这人还真实在! 如此一说,原本不感兴趣的姚乐珊也伸头瞥了眼,却是嗤之以鼻,“虽说是上等,但我那儿类似的也有,倒也不用这般稀奇得跟眼珠子似的。” “那是,那是,您大小姐什么没有,”明珠应时应景地送上奉承,“自是小门小户比不了的。” 姚乐珊哪里听不懂她言语里的调侃,身子一扭,哼了一声。 龙晶要来了! 得到消息的这日,也是皇帝给燕王指婚的同一天。 指婚的对象就是那日花朝节夺冠的魏姻芙。 原来真的没有平白无故的出场。 明珠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他们一直担心龙晶参加大选,怎么偏偏就算漏燕王迄今都尚未娶亲,皇帝怎么可能对此没有其他打算呢? 明珠叹了口气,原先以为的相见大团圆,只怕就要变成执手相看泪眼了吧! “孺人已经长吁短叹一上午了,”青栀有些纳闷,起先还眉开眼笑地叫她们将侧屋收拾出来给二小姐住,怎么从夫人那里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夫人身体又不好了?”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明珠站起身,忽而冲着青栀笑了笑,“别瞎猜,好着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说过,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外力只会将他们变得更加密不可分。 希望李弘暄和龙晶是! “屋子收拾好了吗?”明珠扭头将手里的帕子重新放回去。 青栀笑应着,“收拾好了,青樱说不知二小姐的喜好,让您去看看哪里还需要再改善。” 明珠点点头,讪然一笑。 其实吧,她也不知道啊!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装模作样打算去看看,想来女孩子喜好应该都差不多吧。 第二日晌午,明珠盼了许久的龙晶终于到了。 青栀一早就去等着,这会儿一路大呼小叫往抚月居跑。 第22章 是你托燕王殿下给我的吗? 看到龙晶的第一眼,明珠就觉得这个妹妹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倒不是说龙晶长得不好看,双瞳剪水,肤白窈窕,一身红衣红裙,衬得她像朵玫瑰花似的,可是却扎手。 原来李弘暄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啊,明珠当时脑海里就闪过这个想法。 “龙晶,好久不见啊,”不论心里什么感觉,明珠还是一脸笑容的上前迎接。 龙晶从马车上缓缓下来,黑夜般的眼眸盯着明珠,甜甜一笑,“姐姐。” 明明已是炎炎夏日,明珠却无缘无故感到一丝寒意,仅仅一瞬,仿佛是她的错觉。 事后,明珠回想起来,也许这就是人的本能吧。 龙晶就这样住进了世子府。 她同明珠很是亲热,总是姐姐长姐姐短。 龙晶在这里住下后,赵珣倒不怎么过来,来得最勤就属姚氏。 姚氏没想到,龙晶比明珠还要艳上几分。 就算和她比起来也丝毫不差,幸好她是来参加大选的,不然还真是——不对,不是答应明珠要帮她妹妹向姑母求情的么,这么想着再看向龙晶的眼神就多了些莫名的戒备。 当初小小的葡萄藤,如今已经长得可以遮天蔽日了,明珠正趴在藤上仔细翻找新发出的花朵。 勤劳的小蜜蜂还是有些少,为了保证多结果子,明珠只能自己动手授粉,看吧,想在古代吃好喝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之前答应过要给我做好吃的呢?”姚氏一如既往靠在躺椅里,不同的是现在可以一边躺在葡萄架下乘凉,一边欣赏着明珠爬上爬下的折腾,更惬意了。 龙晶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倾身问道,“姐姐说要做好吃的了?” “可不是,说是说了,”姚乐珊冷哼道,“只不过从春天说到了到夏天而已。” 嘿,明珠抬头瞪他们一眼,气笑了,“你们一个个不说来搭把手,每天只会压榨我。” 听罢,姚氏往青栀方向努努嘴,道,“呶,那不是有人在帮你嘛!”说完又皱眉道,“你这翻上翻下的在干嘛?” “授粉啊!”为了做好授粉工作,她还特意和青樱一起做了手套。 “什么授粉?”姚氏耳目一新,她一直不明白明珠很多莫名其妙的说法和想法。 明珠无奈朝天翻了个白眼,看看,什么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不就是嘛! 明珠叹了口气,只好为她答疑解惑,简单介绍什么叫雄花花粉、雌花花柱等等,就这样快速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生物课。 在几个人惊异的眼神中,明珠颇有几分成就感。 “瞧,我这就是在人工授粉啊!”明珠得意地拨拉着手中的葡萄花,给她们看。 “呀!”几人瞬间又羞又惊,一个个脸涨得通红,神情怪异地看着明珠。 明珠一愣,满头雾水,搞得自己变异了似的。 “羞死了!”姚氏又羞又臊,跺着脚,已经没眼再去看明珠了。 不是,明珠整个无语住,别搞得她像公开放黄片似的。 青栀也红着脸,两只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手足无措。 “瞧你们一个个少见多怪的样子,这些自然问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真是心思不单纯看啥都有鬼!”明珠无奈地站起身,擦擦额头上的汗。 只有龙晶最快恢复正常,“姐姐一贯是这样的,以前在家时她也总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起初大家都觉得新奇,日子久了也都习惯了,别说她讲的东西都还挺对的,连爹爹都时常赞不绝口呢。” 说完龙晶的垂下眼眸,像在回忆往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明珠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此刻激动的心。 如果,一开始她还不能确定,但现在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杜明珠一直都是穿越的! 而且,极有可能自始至终都是她! 不行,她今晚一定要问个清楚。 月黑风高夜,香闺暖床,正是撩人时。 撩人就不用了,探索发现还是可以的,明珠将手帕揣进怀里,趁青樱她们睡着,偷偷溜去找龙晶。 她蹑手蹑脚地路过外间,猫着腰观察那边榻上睡着的人,绕去北侧屋,龙晶就住在那里。 到了门口,明珠趴在门上侧耳听了听,不知道龙晶睡了没,这种大半夜的偷袭,不会把她吓着吧? 其实,明珠也不想半夜三更来找她,奈何白日里总是有人在跟前,这种躲在被窝里讲的惊天大秘密,实在不能为外人知晓。 明珠听了一会儿,试着轻轻敲了敲门。 幸运的是龙晶还没睡。 门吱呀一声开了,龙晶举着灯站在她面前,揉着眼睛很是不解,“姐姐,这么晚还没睡,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明珠点点头,指了指屋内,“我能进去说嘛?” 龙晶让开路,同明珠一起回到床榻上。 灯火衬着两人忽明忽暗,明珠将怀里的手帕掏了出来,放在**。 未等明珠张口,龙晶疑惑,“这不是姐姐的手帕吗?” “是你托燕王殿下给我的吗?”明珠继续追问,“你将这个带给我是什么意思呢?” 龙晶皱眉惊奇,“不是姐姐说的将这个帕子给你送来的吗?” “我?”明珠简直被震惊了。 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这显然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她完全懵了,本以为龙晶出现可以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儿事,可到头来只是越来越糊涂。 不行,她甩了甩脑袋。一团乱麻里,总有开端的,她只要顺着开端一点点捋顺,一定能找到最终的答案。 明珠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再抬眼看向龙晶,“你觉得我变化大吗?” 龙晶哑然,伸手探了探明珠的额温,“姐姐,你问这话才奇怪啊。” 明珠将她的手拂去,尽力维持平常状态,郑重其事道,“我的意思是我嫁入世子府后的行为和以前一样吗?” 龙晶略略思考了一会儿,微微颔首。 “你今天说我从前也总是一语惊人?” 这回龙晶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帕子上的字,是我亲笔写的吗?”明珠依旧不死心。 第23章 你是没事专门来奚落我的? “你在家时的旧屋子里,还有不少呢。”龙晶噗嗤一笑,“父亲总说你的字看起来缺胳膊少腿的,没人读得懂!” 明珠惊了。 当然缺胳膊少腿了,因为她写的都是简笔字啊! 所以,现在是不是就能基本确定,她在嫁到世子府前就已经穿越过一次了。 只是她失去那段记忆。 而世子府有可能是她第二次穿越。 可是她为什么会毫无印象呢? 这太奇怪了! 明珠拿起手帕,仔细地看了又看。 是白居易的《春题湖上》。 这首诗她已经看了无数遍,却仍旧看不出一点儿头绪。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把帕子带来吗?”有没有可能她以前多少会透漏点儿信息给龙晶呢? 龙晶摇头否认。 明珠又是失望,真是搞不明白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哪有自个儿为难自个儿的? 龙晶默了一会儿,忽而道,“以前好像隐约听你嘀嘀咕咕,说什么这些东西只有你最清楚来源,当信物是最合适不过了。” 当信物?明珠不明白。 她微微叹口气,算了算了,以后找机会回杜府看看,有没有留下别的线索吧。 总的来说,也不算毫无进展。 “对了,你和燕王是怎么回事儿?”明珠可没忘了他俩的事情。 “这——”龙晶脸上立刻浮起红晕。 行吧,明珠自觉问了个傻子问题。那就换句话说吧,“你和燕王打算以后怎么办?” “自然是嫁给他啊。”龙晶粉颈微垂,眼里尽是羞怯,声音却是甜丝丝的。 “皇上已经给他赐婚了,这你知道吧?”明珠试探着问。 提到魏氏小姐,她的脸色变了变,没说话。 “你还要嫁他吗?”明珠可不打算手下留情,继续追问,“你又如何能保证你这次落选呢?” 这次她倒是开了口,只是有些没底气,“他会想办法的。” 明珠已经不知道该说啥了,想办法?貌似她问李弘暄的时候,并没看出他能有什么好办法啊。 明珠有些郁闷,这身边的竟全是一个个恋爱脑。 罢了,明珠又道,“落选的事情,姚孺人答应会帮忙,我想着燕王殿下似乎也可以让宁太妃试试。这个事情也不是很难,唯独燕王现在已有婚约,你嫁他做正妃是不可能了。” “那魏姻芙是魏相之女,魏家在朝堂上可是咱们杜家不可比拟的。你若是执意要嫁,即便是侧妃,也不过是个妾,懂吗?” 明珠以前打算帮他俩不过是男未婚女未嫁,何不成人之美?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帮着人上赶着当小三儿,那不是得遭天打雷劈啊! “可姐姐你不也是妾?”龙晶疑惑地瞅了眼明珠,“我瞧着你同世子夫人和姚孺人的关系看起来都很好呢,而且世子对你也好。” 呃,明珠一头汗,你劝她吧,她还挺会找例子。 当即反驳,“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龙晶不服气。 明珠愕然。 因为你喜欢燕王,而我不喜欢世子。但这话不能说。 行吧,劝不动。 放弃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你好好想想吧,自己别后悔就行。” 明珠也不再说什么,拍了拍龙晶的肩膀,“快睡吧。” 说完,起身。 此番夜谈结束。 明珠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月光落下,静谧而圣洁。耳边是一片蝉鸣蛙声,她抬头望向那亘古不变的圆月,微微叹息。 会不会有一天睁开眼,又回到原本的世界去了呢? 由于昨晚睡得迟,明珠晨起较平时晚了许多。 大半日过去依旧蔫头耷脑,明珠忍不住吐槽,想当**生活精彩的时候能熬个通宵,现在好了,每天困在这个小院子里,连战斗力都下降了。 午后,明珠窝在摇椅里抱着一本野史打瞌睡,而龙晶在一旁学习宫规要事。 虽然龙晶大选的事已经办妥,但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去宫里走一圈,是以姚氏帮她找来宫规提前熟悉一番,以免殿前失仪。 “世子,”龙晶看到赵珣几分意外,连忙站起身行礼。 明珠偏头一瞧,只无精打采地爬起来,“今日不忙了?” 赵珣笑而不答。俯身拿起几上的小碗,眉眼一挑,“你新做的?” 明珠恹恹应了声,“冰点杨梅。” 赵珣就着吃了几口,眉头一蹙,“你说说你吧,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工针织样样不通,一天天的就会整些旁门左道博人眼球!” 嘿,明珠不干了,气笑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倒好,吃我的还骂我!” 不等赵珣还嘴,明珠立刻接上,“行行行,您别说,我知道您又要说这府里连只死耗子都是您的。” 赵珣衣摆一撂,坐了下来,嗤笑,“已经有只最大的,别的倒也不需要了。” 明珠哼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也不知咱俩谁是!” 龙晶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句掩嘴直笑。 明珠瞪他,“我说,你是没事专门来奚落我的?” “那也不能。”赵珣视若无睹,只笑语,“你妹妹来了几日,我才匆匆见过一次,是怕回去了说你这个孺人在世子府里备受冷遇。” 明珠冷笑一声,“那我还得感谢您的厚爱?” “倒也不必,心里时常记着就好,”赵珣挑眉,冁然一笑,“不要只做表面文章。” 赵珣起身,踱出凉亭,环顾小院,“布置得倒幽静雅致、意趣横生。” 提起小院,明珠那必须骄傲住了,就算是种菜栽花,也不是乱种的,为此她可专门找了园林设计的书籍来查阅,当真是一分心血一分收获。 “那边怎么还空着一处?”赵珣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空地。 “秋天的花木也不少,可没想好种啥,”说到这里,明珠有些苦恼。小院里的花木分季节所种,一年四季皆有所赏,是以品种不能杂乱,颜色不能妖艳。 “即秋天,**不就好了,”赵珣不以为意,随口说道。 明珠撇嘴,“太单薄了些,我再想想吧。” 第24章 你就那么讨厌我? 吃过晚饭,赵珣又同龙晶下了会儿棋,明珠瞅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怎么这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实在耗不下去了,便掩着嘴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地打,心里想着,这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吧。 没想到赵珣根本无动于衷,倒是龙晶会心一笑,“世子同姐姐早些休息吧,改日咱们再接着下。” 说着收了棋子,交予青栀。 青樱早就去收拾床榻了。 待洗漱完毕,众人离去,房门一关,明珠恨不能仰天长叹。 看他驾轻就熟地上了床,明珠心有不甘地去床角抱被子。 她刚把被子抱起来,赵珣忽然翻了个身,含糊说了一句,“也不用一直睡地上。” “啥?”明珠疑疑惑惑。 赵珣咳了两声,依旧背对着她,“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就不必睡地上了,让别人知道了不像话。” 咦?这话倒也好意思说出口,不像话你还来抢我的床,明珠攥着被角直翻白眼。 “你还要不要睡,本世子困了!”赵珣忽然坐起身,怒气冲冲,“赶明儿还要进宫,不能熬夜。” 明珠是啼笑皆非,你既想早睡,就早点儿回去啊,耗这么晚不说,还非要挤在这儿,不是有毛病么! 算了,明珠闭眼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笑道,“睡、睡、睡!” 赵珣这才又躺下。 明珠拥着被子挂在床沿,心里琢磨着,这家伙该不会是想干点啥吧? 这么想着老脸一红,这事儿她还没经验呢,而且这发展似乎快了点儿,她虽不讨厌他吧,但那种事儿的话呢,还是不太行的。 要不,咱给他普及普及男性保健知识? “过几天就是我的生辰了,”明珠正胡思乱想着,那边有低低的说话声传来。 她愣了一愣,好像是自己想歪了。 “那你想要什么寿礼?”明珠讪讪问道。 那边只是沉默,明珠不禁想,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根本啥都不缺,问他想要的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从小想要什么,不用张口就有人知心着意地提前送来。但是——”赵珣顿了顿,又继续背对着她说,“你别看我父亲武将出身,对我母亲那是体贴入微、唯命是从。” 明珠有些意外,大晚上的,这小子该不会想妈妈了吧? 她压下疑问,继续听他说。 “他们少年夫妻、琴瑟和鸣,”赵珣说到这里,有了笑意,“你不知道我父亲那样驰骋沙场、一呼百应的人,经常被我母亲像训孩童似的训得一声不吭,小时候总以为母亲不过是仗着嫡公主的身份,父亲才百般忍让。” 关于信阳公主的事情,明珠是有刻意了解一些的。 据说,赵西城少时随父入宫,偶然得见信阳公主,便放下豪言,日后定娶公主作妇,先帝知后,未怒反笑,问其用何为聘。 赵西城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口出狂言,回道,北方十二城。 大家只笑笑,当稚子童言。 谁曾想一语成真,赵西城真的平定北方十二城。就连明珠的家乡季城,亦是当年从回纥人手里收回来的。 “从前只当父亲惧内,待母亲故去,一日半夜醒来,却见母亲屋子隐有灯光,悄悄探去,才发现原是父亲。”赵珣转了过来,眼眸清澈,微微笑着,“他竟拿着母亲旧时用的笔,在画画。” “我一时,既觉得滑稽,又觉得感伤,”他又道,“母亲故去后,他不曾落下一滴眼泪,当时我只道他心硬,其实是从未懂过他。” 所谓思念,是什么呢? 偷偷将你藏在心里,从未忘怀吗? 明珠颇有感慨,又听他继续道,“我第一次见白幼蓉的时候,是在那年花朝节,她在桃树下跳舞,一边跳一边笑。” 明珠望着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回忆。 明珠仿佛也看到了那个灵动活泼的女子。 “那一幕,让我忆起昔年春日,母亲也常常站在桃树下,”他似叹似惋,“那时,我就想这样美好的女子,若是娶回家,我们肯定也会像母亲与父亲那般和美。” “后来,才知道,我未出生时便已定下婚约,而她亦是。” 果然,明珠直叹气。 “谢谢你的信任,你既真心诚意跟我说这些,表示你没把我当外人,”明珠心里还是挺感动的,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肯定会帮你们的。” 赵珣错愕几秒,便闭口不再说话。 好像谁的人生都不能那么圆满,多多少少总有缺憾,大晚上的讲这么煽情的故事,害得她也跟着伤春悲秋的。 咦,不对啊,他不是明天一早还要进宫,要早睡的嘛,怎么又讲起故事来了? 猛不丁的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揽住。 “啊!”猝然被人偷袭,明珠闭着眼睛死命尖叫。 “闭嘴,你是想让所有人听到啊!”对面的人气得一把捂住她的嘴,两只眼睛简直能喷出火来。 明珠手舞足蹈地支吾了两声,赵珣才松了手,气得背过身去。半晌才低声道,“本世子是看你快掉下去了。” 明珠一骨碌爬起来,低下头看了看,他确实给她让出来些地方。 这尴尬了。 明珠干笑了两声,却不知道是说谢谢好呢,还是说抱歉好呢。 一时无言。 “快睡吧。”那边只传来闷闷不乐的声音。 明珠又躺了回去,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赵珣其实对她很好。 但是好像他对每个人都很好。 “你,”当明珠以为他们就这样睡去时,那边又传来他的声音。 明珠立刻竖起耳朵,“什么?” “你就那么讨厌我?” “啊,不是。我——” 明珠还没说完,他抢先道,“别再跟我说那种混账话了。” 明珠一愣,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所说的混账话是指什么,“不是。” “好了,别说了,”赵珣没了耐心,“那你当初干嘛要嫁我呢?” 当初?明珠傻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是皇帝赐婚吗?” “呵,”他轻笑了一声,便再也不开口。 不知道为啥,原本温情的睡前故事环节,竟以这种方式结束。 明珠看了一眼正对着自己的大脊背,哼的一声,转了过来,搞得谁没有背似的! 第25章 他的喜怒总无常! 这几日的世子府,从上到下都在为赵珣的生辰宴而忙碌。 “来来来,慢一点儿。” 明珠正在整理手稿,听见窗外的说话声,连忙探头看去,只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有前车之鉴,不谨慎不行! 青樱正在廊下,听到响动,快步迎上前去。 只见绿萼领着几个小厮,正抬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往这边来。 见到青樱,绿萼笑道,“世子让人送了桂树给孺人。” 说话间,明珠走了出来。 绿萼行了一礼,“世子说,孺人不喜**,不如就种桂花。” “桂花树啊!好大一棵呢,”青栀更是按捺不住凑到跟前,拍手笑道,“等秋天开了花,岂不是满园都飘香!” “可不是嘛,”青樱也跟着开心。 “抚月居里种桂花,倒很应景,”龙晶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房间里出来,“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世子是把姐姐当嫦娥呢!” 怎么可能,明珠摇头苦笑道,“他只怕在讽刺我是吴刚呢!” 龙晶一脸疑惑。 明珠这才解释,“你不知道,上次他瞧我砍夹竹桃,两三下就砍倒了,这回可好,送棵桂花树给我,看我还有没有力气继续砍!” 绿萼几人掩着嘴,吃吃笑着。 明珠心里很恼火,这家伙是拐了弯儿来骂人的。 脾气还真坏,本想都过去好几天了,气早就该消了吧,没想到竟还记恨着呢,一个大男人如此小肚鸡肠! 亏得自己还给他精心准备生日礼物呢。 问题是到现在她也没搞明白,怎么就莫名其妙生气了? 算了,算了,被他这么影射一下也无妨,反倒是她怎么就没想到秋天还可以种桂花树呢? 中秋节,葡萄藤下、桂花树旁,赏月聚餐,岂不美哉? 明珠又开心起来,这算不算误打误撞! 晚些时候,赵珣来了,这是那天之后,两人首次见面,明珠在旁瞧着也不敢多嘴,生怕一不小心又碰到他的哪片儿逆鳞上。 出乎意料的是,他只在树下驻足半晌,未留只言片语,便走了。 赵珣的生辰这天。 明珠一早就被青樱唤醒。 白日的世子府,门庭若市,赵珣一直在前院待客,元氏也帮着应酬。 明珠和龙晶也没闲着,毕竟傍晚的抚月居还有一场家庭小宴会。 葡萄架下的桌子上早已摆好了火锅和菜品,青樱在一旁核点人数与座位,青栀还在给明珠帮忙整理她们临时搭建的烧烤摊,龙晶另带两个丫鬟去检查凉亭内的布置。 姚乐珊则是满院子跑,一会儿去这儿检查,一会儿去那儿巡视,指指点点,倒也不像往日只闲坐着。 待傍晚时分,客人才纷纷离去,赵珣与元氏已是满身疲惫。 他们早就知道明珠也在后院准备,是以这边一结束,便交给下人,两人先去抚月居。 “杜孺人真是有心了,”往抚月居去的路上,元氏微笑道。 赵珣背着手,冷哼一声,“都是些歪心思罢了。” 元氏但笑不语。 “她要真是有心人,也不会气我半死而不自知了。”赵珣有些愠恼,但愿今晚别再让他闹心了。 甫一露面,众人皆纷纷道贺。 看着满园精心装点,赵珣心中略感快慰。 “你有心了,”赵珣路过的时候,貌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还没等明珠反应过来,他已坐在了主位上。 元氏居左,姚氏居右,龙晶次之,明珠末席。 一院子莺莺燕燕,明珠觉得有些好笑。 “杜孺人,心情大好啊。”赵珣瞥了明珠一眼,忽然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那是那是,世子的大日子,自然要开心,”明珠脸上一僵,晒然笑道。 赵珣在前院只顾着应酬,饭菜没吃几口,就喝了一肚子酒。明珠瞧他频频蹙眉,似是肠胃不适,估计这些饭菜他也没啥胃口,便将一早就温过的蜂蜜茶和小豆腐海带汤伴几样小菜送了过去。 赵珣先是一愣,便默默吃着。 元氏含笑看着明珠。 餐食过半,除了期间几句简单的生辰贺词,再无别话。 明珠腹诽,古人吃饭都这么无聊的吗?看电视剧上好像也不是吧。 她突然站起身笑道,“今天是世子的生辰,大家应该热闹些,不如我们边吃边做游戏吧?” 话毕,在场之人无不神色怪异。 姚乐珊更是怪声怪气道,“食不言,寝不语!” 明珠忍不住在桌下踢了她一脚。 气氛一时尴尬。 赵珣忽而一笑,朝她颇有兴趣问道,“什么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明珠咧嘴一笑,这个可是团建的常驻项目 “真心话大冒险?”众人糊里糊涂。 “是啊,很好玩的,”明珠笑,“我给你们示范一个。” 说着与龙晶先猜拳,一胜一负,龙晶出题,明珠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之间选一个完成,不然就得罚酒。 几圈下来,嬉笑声不断,连一贯端庄的元氏,也不顾形象笑弯了腰。 中间更有白莲献舞,姚乐珊清唱,龙晶弾筝,明珠的脑筋急转弯。 正玩得起劲儿,青樱从背后扯了扯明珠的袖子。 明珠回头,心下明白。“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吧,又有贵客到了。” 众人相视,却不明究竟。 只听一阵音乐响起,众人寻声望去,有女子坐在庭中抚琴。 是白幼蓉。 明珠收回视线,想来这次是赵珣最想要的生日礼物吧。 她忍不住偷偷斜眼去看赵珣,没想到,刚一抬头,就与他视线相交,一瞬间,明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究竟是喜还是怒。 姚乐珊不解,“你为何将她请来?” 明珠欲言又止。 一曲作罢,众人尚未回神。 龙晶率先赞道,“白姑娘当真是琴艺高超,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赵珣这时笑道,“杜孺人真是费心了。甚好。” 明珠尴尬笑笑,这句道谢的话总觉得不对味。 但又瞧他挺开心,只陪笑道,“是白姑娘有心,我也不过是成人之美,举手之劳可不敢邀功。” 白幼蓉已走上前来,执起酒杯向着赵珣遥遥一敬,不发一言,仰头饮尽。 这一幕,明珠记了好久。 饮完,她浅浅笑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月下吟诗,又美又伤。 赵珣站起身,“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就此散了吧。” 说完,绿萼搀扶着白幼蓉随赵珣一同离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明珠一拍脑袋,糟糕,生日礼物还没送出去呢。 人员皆散,龙晶小声嘀咕,“姐姐,世子仿佛很在意那位白姑娘呢。” 明珠点头,当然了,年少时喜欢的人,总觉得是这世间最好的。 第26章 你好像很喜欢海棠花? 兴会淋漓,终究散去。几人也都疲惫不堪。 夜深人静,明珠却有些失眠。 就连晚上都有些闷热烦躁,与其在**翻来覆去睡不着,还不如去院子里的躺椅上看星星。 打定主意,明珠披了件外衣就出去了。 夜风习习,月光融融,确实比屋子里闷着舒爽多了。 明珠头枕双臂躺在椅子上,月亮在的时候,星星总是寥寥无几,黯淡无光。 可不就是月明星稀。 明珠起身走向庭中的那棵桂花树,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它养活,她还想看它开花呢。 摸了摸并不十分粗壮的树干,心里有些担忧。 突然一道疾风吹过,后背一凉,明珠被人从后捂上了嘴。 她瞪大了眼珠,本能就要挣脱,向后踹去,却被来人反手制住。 “是我。”那人急切道。 明珠脑子嗡的一声。 “你怎么来了?”明珠转过身,又急又害怕,压低了嗓子怒道,“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你快走快走!” 李弘暄瞧她急得直转圈,忍不住笑在眼底,“没关系,不会被发现的。” 她四下张望着,生怕惊动府中护卫。 “什么没关系!你燕王夜闯世子府,要是被人知道,会有天大的麻烦,你简直不要命了!”明珠强压怒火,扯着他的袖子赶他走。 “只要你不大呼小叫,我保证没事!”李弘暄俯下身,眼神笃定,“你也不想我是干嘛的。” “干嘛的?”明珠气恼。 李弘暄微叹,“这里比突厥人的王帐如何?” 明珠哑口无言。 又一个劝不动的。 “放心吧,”李弘暄拍了拍她的头顶,“对我来说,现在比较麻烦的是你!” 说着他看了一眼桂树,便转身走向葡萄藤。 “我?”明珠眼看劝说无济,只好作罢,垂头跟上。 “为了你们,我是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到头来还不落一个好,不是那个暗讽,就是这明嘲。”一个赵珣白幼蓉,一个龙晶李弘暄,想到这里,她就委屈。 他的眼眸比夜还深,流盼之间,像拂过的几丝薄云,叫人捉摸不透。 “你等着,我去叫龙晶,”明珠孑然长叹。 行吧,一个不顾脸面要来抚琴,一个不顾身份要来见面,都是要爱情不要性命的英雄,只有她是贪生怕死的狗熊。 倒了霉的狗熊是招谁惹谁了? “等等,”李弘暄轻声制止,“她既然已经睡下就让她安心休息,我也只是放心不下,才来看看。” 明珠一喜,“那你就快去吧,以后可别这么冲动,你要是想见她,我给赵,世子说说,咱们可以私下——” 不对,他这都要结婚了,明珠觉得他们二人的事情,她不应该再插手了。 “怎么了?”见她只说了一半再不张口,便问道,“是不是因为我要成婚了?” 明珠睨他一眼,没吭声,坐了下来,算是默认。 李弘暄也坐了下来,望了一眼高空上悬着的皎月,垂下头若有似无笑了笑,“既然都那么想嫁,那就嫁好了。” 明珠偏头瞧着他,男人都是这么现实的,不论李弘暄,还是赵珣,娶多一个少一个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你是真的喜欢龙晶吗?”明珠还是想问问。 “我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为了她?”李弘暄亦是回望着她,目光清澈。 “我可以理解你。”明珠扭过头,单手托着下巴,目光柔和。 他现在顶着这么大的功劳,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深厚根基做支撑,其实很危险的。 “魏氏在大周乃中流砥柱,亦是皇上最为忠实的拥护者,将魏相之女婚配给你,表面上是恩宠、是倚重,实际是想将你牢牢攥在手中。” 李弘暄薄唇微抿,目光沉静,就像是静谧的冬夜,叫人猜不透看不穿。 “不必担心。”他转过头,望着明珠的眼里藏着笑意,伸出手将快要滑落的外衣重新替她披好。 他这人看着好像坐在身侧,可是心却仿佛藏在雪山之巅,明明这样温柔的举动,到他这里就连应有的温度都所剩无几,只余清冷孤绝,还有淡淡的忧伤。 “你的伤好些了吗?”月光衬得他的神色愈加清冷。 他笑着点点头。 “那你以后会对龙晶好吗?” 他眼眸深邃,“只恐她根本不屑于此。” 想到那亮闪闪的眼睛和红扑扑的脸颊,明珠笑了,“别傻了,她才不会!她若是知道,不知多开心呢!” “希望你们两有个好结果,也算不负彼此了。”明珠抬头看向月亮。 李弘暄收回目光,唇角微勾。 “对了,”明珠忽然惊起,“那海棠腰佩是不是很贵重,龙晶都来了,不如交给她保管更合适。” “不过是件信物,不必在意。”他顿了顿又解释,“她在我跟前也不需要。” 听他如是说,明珠料想他是另有打算了,也不再推让。 “你好像很喜欢海棠花?” 李弘暄只是轻轻应了声。 “以前有人写过一篇文章,里面有句话很好。‘凌晨四点钟,我看见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明珠笑了起来,“现在不到凌晨四点,你已在她身边,而她正在里面呼呼睡大觉!” 李弘暄眉长入鬓,细长清绝的眼里浮出几分柔和。 想到接二连三的陷害,明珠笑容尽失,一本正经道,“我很肯定有人想杀我,之前宫里的那个铃兰,可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先是将她推到李弘暄面前,然后宫里落水,再是黑衣人行刺......可是为什么要杀她呢?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妾室。 李弘暄道,“根本查无此人。” 竟然全是假的。 “他既然想杀我,可没杀成,那么他还会再来的,我现在就是不太明白杀我的目的是什么。莫非是我知道什么秘密?或者手里握有什么证据?” 这是明珠所能想到的,总不能是情杀吧。 “放心,我会继续去查的。”李弘暄站了起来,“我也该走了。” “对对对,早都该走了!”明珠忙不迭地应着。 “就别告诉她我来过了,”李弘暄想了想又道,“以免她担心。” 理解理解,反正都没见到,又何必白担心一场呢? 明珠应了。 送走李弘暄,明珠觉得有点儿冷,赶紧转身回屋。 直到躺在**,她才觉得后怕,幸而来的是李弘暄,要真是盗匪劫匪,只怕她的小命就玩完了。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找个机会给赵珣说说加强府内守卫的事。 “呀,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兔子灯?” 明珠尚未起身,便听得青栀的大嗓门在窗外响起。 第27章 骑着马去参加婚礼? “是啊,如此精致可爱。”龙晶在一旁应道。 兔子灯? 明珠一个激灵,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往窗户跟前跑,脑子里还不停回忆,她怎么不知道李弘暄昨天来的时候还带了兔子灯呢? 推开窗户,伸头看去,桂花树上确实挂了一只纸扎的兔子灯。 明珠皱眉,莫非是他去而复返,想给龙晶留个惊喜?旋即摇头笑叹,这样冰雪似的人物,也有如此柔情的时刻, “孺人,你瞧!”看到明珠站在窗前,青栀立刻将灯取下,还朝着她扬了扬。 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玉兔。 青樱走上前,接了过来,“想是昨夜装饰院子落下的吧,只余一个就会很醒目。” 转而又对明珠道,“他们啊,做点事儿总得让人盯着,稍不留神就有疏漏。” 明珠知道青樱故意在掩饰。 “别说还挺好看的。”龙晶笑道,“姐姐,就挂在这儿吧。” 既是李弘暄送给龙晶的,让她处理更为合适。 明珠当即就同意了。 青樱又照着原样挂好。 到底要不要提示赵珣加强守卫呢?加强吧,万一李弘暄哪天头脑一热又来,被抓到岂不就惨了。不加强吧,她这晚上睡觉连窗户都不敢开了。 算了,且就这么先熬着吧。待龙晶离开府邸就不用纠结了。 日子一晃,距离大选的日子又推进了不少。 龙晶已于三天前进了宫。 大选就在半个月后。 这日午后,赵珣斜靠在椅子上,懒洋洋问,“燕王大婚,你想去吗?” 明珠立刻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瞪大眼珠,“我能去吗?” 赵珣佯装思考,瞥了她一眼,哼道,“如果你想。” 出门她自然是想的,可是,一想到那又不是他同龙晶的婚礼,她又打起了退堂鼓,垮了笑容,坐了回去,“还是算了吧。” “呵,”赵珣拿起茶杯冷笑了一声。 明珠没好气瞪他一眼。肯定是在白幼蓉那里碰了钉子。 “你和白姑娘最近还好吧?” 赵珣拿杯子的手顿了顿,暼她一眼,“好得很。” 明珠又不傻,自然能听出他的语气里的不善,“真有什么事儿不要自己憋着,说出来我还能帮你一起出出主意。你啊,不是我说,就是性格太别——扭。” 瞧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明珠住了嘴。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你,”赵珣刚要说话。 “你先别说话!”明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着耳朵细细一听,立刻跳起来就往外冲,“糟了!” 赵珣被她一惊一乍搞得不知所措。 没一会儿,只见她泥泞着两只脚,落汤鸡似地站在他面前。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滴,手里还提着一只同样湿哒哒的小兔灯。 赵珣奇道,“就为了这盏灯?” 明珠先将灯小心翼翼放去书案上,转头才埋怨道,“外面下雨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赵珣立马反驳,“你也没问我啊!”说罢,又是满脸不在乎,“不就一盏没人要的破灯嘛!” 破灯?明珠狠狠剜他一眼,“什么破灯,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许是被明珠的气势吓到,赵珣的声音弱了下来,“那它不是一直都在那儿挂着没人要吗?” 明珠脱去湿了的鞋袜,光着脚,直起腰,又气又无奈,“你懂什么,把它挂那是因为好看,怎么就没人要了!” 赵珣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就一盏灯而已,回头本世子赔你一院子好了!” “鸡同鸭讲!”明珠脱口而出,扭头一想,这词不对,又道,“对牛弹琴。” “杜孺人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赵珣佯怒。 明珠现在摸透了,赵珣是压根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听他这样说也不当回事。 “何止呢,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我最大。” 赵珣刚要调侃她,却不想看见她赤着双足,顿时身子一僵,慌忙挪开视线,不禁觉得屋子里有些闷热。 “你干嘛脸红红的,热了?”明珠疑惑皱眉,“我去把窗户开开。” 说着便往窗子跟前去,不想却被赵珣一把扯住袖子。明珠不明就里,“干嘛拽我?” “你这样也不知避避,还敢开窗子!”嘴里明明是同她说着话,眼神却是看也不敢看。 明珠一愣,内衫长裤,有问题?这不比睡衣还严实些!“又没外人,不要紧。” 她心中忍不住吐槽,原还打算做身短袖短裤睡觉的时候穿,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别凉快了自己吓坏了别人。 七月初七,燕王大婚。 婚事惊动了半个京郡,就连突厥都不远千里献上贺礼。 燕王成婚,赵珣得去。 明珠最终决定一同前往,综合各方面考虑,此次就扮作赵珣的小厮。 她昂首挺胸,对着赵珣转了个圈,露齿一笑,洋洋得意,“好看吧?” 一袭青衣,乌发髙束,唇红齿白,不像小厮,倒像书生。 赵珣唇角一扬,不做评价。“这次要是去当铺,可得提前跟我说一声!” 明珠神色尴尬,吐吐舌头,“不会不会。” 一出大门,明珠便熟门熟路往马车那边去,没走两步,谁知后衣领竟被人一提,拖着往反方向去。 却听赵珣在耳边道,“我们骑马去。” 啥?明珠懵了,骑着马去参加婚礼? “可我不会啊,”明珠伸长了脖子往路面上瞧去,而且骑着马是不是太招摇了? “我会。”话音刚落,在明珠的惊呼声中,赵珣抱着她跃上马。 明珠死死抱着赵珣的胳膊,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她分明感受到**的马儿有些躁动地喘着气。 “别怕,放松。”赵珣抽出一只手臂,轻轻拍着明珠的肩膀,安抚道,“睁开眼睛看看。” 明珠壮着胆子,试着将眼睛睁开一个缝,对上的是赵珣笑意盈盈的双眸。 “你要相信本世子。” 赵珣帮她调整好坐姿,一手握住缰绳将她护在怀里,一手长鞭扬起再落下,马儿便扬蹄飞奔。 “赵珣,你疯啦,”风在两边呼啸而过,明珠忍不住尖叫,“慢点,会撞到人的。” “放心,一早清过街,就等我们出门了!” 明珠既觉害怕又觉刺激,惊惧与兴奋交杂,却是另一番酣畅淋漓。 不一会儿,赵珣手臂一紧,收了收缰绳,马蹄渐缓,似是不经意问,“你这不会第一次骑马吧?” 第28章 他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明珠早已没有先前的恐惧,有的只剩畅快。 “以后有机会,你教我骑马吧!” “也只能我教,只是——”赵珣故意卖了个关子,眉尾一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直呼本世子的名字啊?” “不要那么小气,名字本就是让人喊的,”明珠挤眉弄眼地笑着,随后又正色道,“下次不敢了。” “倒也不必不敢。” “咱俩今天好像狗仗人势、欺压百姓的无良权贵,你是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我是那以色侍人的祸水女!”明珠吐着舌头,不无嘲讽。 “也不知道脑袋里面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赵珣手臂一收,将明珠匝紧,翻身下马。 一阵天旋地转,明珠两只脚就已经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身后早有绿萼带着贺礼跟上,大壮也去将马牵走。 “前面就是燕王府了。” 明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长街尽头是座恢宏庄严的府邸。 牌匾上书‘特设建造燕王府’。 明珠望着那几个金色大字,神思恍惚,她总觉得来过这里。 “可别跟丢了,”赵珣说完便走了。 明珠甩甩脑袋,不再胡思乱想,跟了上去。 刚到门口,大壮率先递上请柬,小厮便立刻唱道,“武安侯世子到!” 一迈入门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巨大的假山,假山四周种植各种奇花异草,甫一靠近就有隐隐幽香,有石子小径贯穿其中,几个曲折后豁然开朗,花木扶疏掩着亭台水榭,若柳微**,花红飘香。 只是明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了?”察觉到身侧之人的嘀咕,赵珣侧过脸,微微扬眉。 “为何这样冷清呢?”燕王大喜,府内四处张灯结彩,本该门庭若市、车马盈门,可上门道喜之人却寥寥无几。 明珠不解,起初她以为是赵珣命人清了街,便于骑马,但行了半条街,直到燕王门口,仍不见半个行人,即便赵珣再得皇上偏宠,也不敢这样肆意妄为。 他眼角弯了弯,却没半点笑意,“这也是皇上的赏赐,燕王大婚,也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可以观礼道贺的。” 这样声势浩大地清了半个城,到底是为其立威,还是败其民心? 与其说恩宠,不如说羞辱。想到那个如霜雪清冷的人,她有些不是滋味儿。估计龙晶知道了,心里会更不好受吧! 这边游思妄想着,那边就已到了正厅。 明珠仔细看去,认识的只有太子、豫王,其余也不过五张陌生的面孔,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要举办婚礼,就连赵珣的生日宴都比这盛大隆重。 赵珣已走近,与太子、豫王寒暄,他们看到跟在身后的明珠,意外之余带了几分了然,倒也没有点破,明珠这才懂赵珣为什么敢带着伪装的她前来。 她看了好久,都没寻见李弘暄的影子,新郎不在前厅待客似乎说不过去吧。 虽然知道他对这桩婚事是不情愿的,但是越是如此越该小心谨慎,她并不觉得皇帝不会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门口已经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新人已至。 明珠站在赵珣身后向外张望着,是不是李弘暄已经去门口迎新娘了? 果然,一会儿便见着一对新人被簇拥着缓缓而来。 可是,新娘是那个新娘,新郎却不是李弘暄,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穿着一身喜服的男子与新娘走至堂前,赞礼者在旁高喊,“见礼。” 堂中两人就要跪去。 “慢着!”有人高声打断。 众人寻声瞧去,说话的人竟是随太子而来的内侍,屋内人无不诧异,只见他慢慢走上前。 内侍先是行了一礼,“陛下有言,跪拜之礼还是由燕王亲自出面较为合适。” 内侍话音刚落,太子就不满地站起身,“黄内人,九叔他旧伤复发,父皇——” “太子殿下,这是陛下口谕——” “黄内人,就由本王亲自见礼。”沙哑低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李弘暄惨白着脸,形容憔悴、脚步虚浮被两个侍从架着走了进来,他浩瀚如夜的眼眸里找不见一丝星光。 他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怪不得明明是他的婚礼,却始终不见他的人,原来如此! “李——”明珠一惊,就要冲上前去,赵珣生辰他都好好的,现下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旧伤造成的! 身子一震,明珠回头。 赵珣冷冷笑道,“杜孺人不要忘记身份。” 明珠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赵珣,倨傲地靠在椅子里好整以暇地望着明珠,笑意冷酷。 明珠脚下再迈不出一步。 李弘暄一眼就看到了明珠,他毫无血色的唇微微扬起,似乎拼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挤出这个笑。 他动了动唇,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可明珠却读懂了,他说我没事。 明珠忽然心酸的难受。 她努力平复情绪,轻轻地点点头。他的处境已经够难了,连太子都制止不了,她的莽撞非但帮不上忙,只会给他添乱。 “跪!” 李弘暄被侍从扶着跪了下去。 “皆跪!” 再跪下。 “上香!” 有侍从把香交到新人手里。 李弘暄颤抖地接了过来。 他的胸膛一直在起伏,明珠知道那是在强忍着身体的痛楚。 “二上香!” 李弘暄再上前。 “三上香!” 啪,香掉在了地上,顷刻间碎成几段。 侍从立刻跪倒在地。 李弘暄歉意扯了扯嘴角,“再去拿一根。” “这——”侍从头垂得更低了,嗫嚅道,“香落不吉利。” “无妨,再去拿。”他说话气息已经明显虚浮,额角渗出密密的汗珠。 豫王已是坐不住,冲到燕王身侧,怒道,“黄内人,王兄重伤在身,又何必如此刁难。” 黄内侍闻此立刻对着众人弯了弯腰,“老奴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豫王殿下理解。” 李弘暄只是递了个眼神,豫王握紧的拳就慢慢落了下去。 “三上香!” 李弘暄重新进香。 “叩首。” 话音刚落,李弘暄便倒在了地上。 就像一捧白雪最终摔进泥坑。 “我来扶你!”明珠无法再继续冷眼旁观。 她不想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只觉得这一刻她必须这么做。 明珠小心翼翼地扶着李弘暄站起身。她记得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样扶她的。 “你是谁?”黄内侍尖着嗓子问道。 第29章 因为我,你受罚了? 明珠对着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小人只是我们大周千万百姓中最普通的那一个。” “因为感念燕王殿下为守护大周浴血奋战,以血肉之躯抵御突厥铁骑。所以殿下旧伤复发,小人只想为殿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大胆!竟敢如此放肆!” “黄内人,”赵珣依旧歪在椅子上,垂着头把玩着手里的扳指,低低笑一笑,“又何必如此较真?” 瞧见是赵珣,黄内侍立刻眉开眼笑,“世子说的是。”便不再阻拦。 明珠偏头看去,他依旧未曾抬眼。 但她知道,他在生气。气就气吧,大不了禁足或者睡地板! 明珠回头,紧紧扶住李弘暄。 “我陪你一起。”她亦是动了动嘴。 李弘暄没有抬头,亦没有看她。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是喉咙最深处发出的一个音节。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她支撑着他,他亦鼓励着她。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终于,到此为止。 她也只能陪到这里,终是放了手。 她感受到他脚底的停滞。 明珠立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懂得那向前迈出的每一步皆是克制与隐忍。 无论在何处,身边有多少人,他始终孑然无依。原来不是他将心藏在雪山之巅,而是他本就为沐雪冰峰,他有的只是自己。 下意识的她握住腰间的海棠花。 后续环节,明珠已全无滋味。 “自己走回去。”出了燕王府,赵珣只撂一句话,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孺人你何必——”绿萼欲言又止。 明珠只冲她笑笑,“对不起,连累你了。” 其实这样的处罚,已经很轻了,她刚刚本就在逼赵珣出手。 在场的所有人,谁的话都不及他的管用。 只要他张口,燕王不会再被刁难。 她只是打赌。只不过,她赌赢了。 原来从燕王府到世子府竟然这么远,来的时候不觉得,黄昏时刻的婚礼,回到抚月居已是深更半夜。 未等她回来,阖府上下都已知晓世子命杜孺人禁足一个月。 青栀想问又不敢问,青樱则是一如往常。 禁足已是十日。 期间,赵珣从未踏进抚月居半步。 众人皆道杜孺人彻底失宠了。 元氏时不时的也过来,都只跟她说些闲事。倒是姚氏,一天至少来两次,起初还总劝说她去给赵珣认个错,但见明珠始终无动于衷,再来便也只是给她带些稀罕物件。 明珠想,其实就这么一直禁足下去也好,也不用再同任何人虚与委蛇。 夜深了,明珠早就让青栀青樱去休息了。 她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只够照亮她的桌案。 一连几日,她都在修补被雨水淋坏的小兔灯,幸好那天及时从雨中拿回来,现下虽不说恢复原模原样,但也八九不离十。 明珠揉了揉早已僵硬的肩膀,站起身,终于松了口气。她取过火折子重新将小兔灯点亮。 好像还是那只小兔灯。真好。 明珠提着灯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四下瞅了瞅,好像还是桂花树上最为合适。 她向着桂花树走去。 踮起脚尖,可是她竟然够不到了,怎么这才几日,这树还长个子了。 明珠轻轻叹口气。 “够不着吗?” 背后响起那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明珠一惊。 转身一看,真的是李弘暄! 明珠又惊又喜,连忙拉着他仔仔细细检查,“你好点了吗?” 李弘暄拿过她手里的灯,帮她挂在刚刚想挂的位置。笑着对她点点头,“你放心。” 他受伤有多严重明珠不会不知道,才十天怎么可能全部恢复,想必只是不想让她担心,“你又何必亲自来这一趟,但凡打发个人托个口信也好。” 说着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拖到凉亭的石凳上坐下。 李弘暄只是微笑着服从。 “你是想让我亲眼看到?”也是,但凡见不到本人,托人说没事才愈加可疑。“过几日龙晶就可以回来了。你有何打算呢?” “看她吧,她想如何都行。”他那本就不深的笑容渐渐消失,眼里只剩下凝重与沉冷。 “你只想当燕王吗?”这个问题藏了好久,明珠终于问出了口。 “当然不,”他的声音低沉而干脆,语调是一贯的淡然,“我要将所有的全部拿回来。” 他这样坦白是她没有想到的。 “为什么不隐瞒我?” 他苦涩地一笑,“你应该知道。” 明珠轻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条路注定要踏着鲜血与白骨。 “龙晶可愿意?” 他眼里的笑意如彗星一闪而过,耀眼而短暂,“她只需要等我就好。” “因为我,你受罚了?”他的睫毛微垂,眼底氤氲。 明珠一愣,反问,“你瞧见过像我这样吃得好睡得好的受罚者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你放心。倒是你处境艰难,还有,你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可听说突厥人进京送贺礼?”李弘暄淡淡问了一句。 “当然啊,全京郡的人都知道,燕王大婚就连突厥人都来送贺礼。难道他们是借此机会来找你报仇?” 皇上对外只说燕王旧伤复发,可见遇刺之事已被封锁了消息。 他眉头微蹙,“看起来是这样。” “看起来?”明珠慢慢回过味来,突厥人寻仇不是不可能,但是这样千里迢迢,仅凭一己之力实在冒险,且胜算也不大。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同他们里应外合的可能,但只怕更可疑的是有人嫁祸吧。 “咳咳,”他又咳了起来,想是坚持得够久了。 “以后不要再这样冒险了,你要多保重,身体都还没好,新伤加旧伤的,再好的身体都经不起这么折腾!” “好。”他笑着点头,答应得十分干脆。 “你实在不必专门跑这一趟。” 他自嘲地笑了,“因为好像哪里都不属于我,所以我也只好来这里,找你说说话。” 明珠自然不会傻到以为他同魏姻芙会举案齐眉,“再等等,龙晶很快就能去陪你了。” “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知道了。”明珠点头笑道。 李弘暄最后看了一眼明珠挂在身上的腰佩,薄唇微启,“之前你问我是不是喜欢海棠,”他笑了笑,眼底温柔,“深爱已久。” 第30章 你以为这灯是谁送的? “再过两日龙晶姑娘就可以出宫了,”元氏放下茶盏,眉眼温和,“可有什么打算?” “不出意外应该是回季城吧。” 明珠低头一笑,眼下的燕王府并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凭她对李弘暄的了解,他未必肯让龙晶涉险。“说不准还得来这里借住几日。” 保不准这几日杜家的书信就来了,杜言之明知龙晶落选怎么可能不派人将她接回去。 “这些都是小事。”元氏望着明珠意有所指。 “眼下可不算小事,毕竟我尚在禁足中,龙晶若是要来,”明珠勉强笑笑,“只怕还得问过世子才行。” “夫人,世子回来了。”有小丫鬟进来提醒道,“您不是还要送字帖去吗? 元氏恍然想起,对明珠笑道,“我倒是记得,本想着过来陪你说说话,再给他送去,谁想他今天回来得这么早,既然都同你说好在这用晚饭,索性让他也来吧。” 转头又对小丫鬟说,“你去请世子过来。” 明珠苦笑,她自然明白元氏是好心,想要缓和她同赵珣的关系。 但,大可不必。 毕竟他们俩究竟关系如何,只有自己最清楚。 明珠如坐针毡,不来吧,尴尬,来吧,更尴尬。倒像她在刻意讨好他似的。 元氏又哪里察觉不到,摇头笑道,“什么时候这样怕他了?” 明珠埋着头讪笑,“哪里是怕。” 元氏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你素来聪明,怎么这件事钻牛角尖了呢?” 说话间,赵珣来了。 明珠简直是脚趾抓地,站起身只将头低了又低,嘴里含含糊糊问了声好。 赵珣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明珠借口去拿新晾的果干,再回来的时候,元氏走了,说是喝药的时间到了。 甚至就连青栀和青樱都不见了。 明珠暗自叹气,不仅这说辞随意,就这场景也显刻意。 明珠站在桌前,端着一盘子苹果干,扯着嘴角,干巴巴问了一句,“世子要吃吗?” “怎么你是偷偷下毒了?心虚地看也不敢看我?”赵珣斜靠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挑眉冷笑。 明珠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挤出一个笑,“妾不敢。” 他眉眼沾着逗弄,“我倒瞧不出有啥是你杜孺人不敢做的。” 明珠将果干一撂,也不装了,只望着他恨恨道,“你就是专门来挖苦我的?” “本世子忙得很,哪有这闲心,不是你派人去请本世子的?”他眼里尽是得意。 就知道会这样,明珠深吸口气,忍了。 若不是要用晚饭,估计青樱一干人是整晚都不打算出现了。 明珠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们,恨不能一口一个全部吃掉。 饭菜一上桌,较平日明显丰盛多了,竟然还有酒,不用想都知道是元氏安排的。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倒真应了食不言寝不语。明珠想,幸而不是顿顿如此,不然吃这件事会变得多么无趣。 本以为这顿饭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吃下去,没想到赵珣先开了口,“今日,燕王已经向皇上请旨杜龙晶为侧妃。” “什么?”明珠筷子一顿,立刻盯着赵珣,眼神一瞬不瞬。 明珠摇头,不可能,明明就剩两日了,只要等龙晶落选,一切都不再是问题,犯不着在这个当口明目张胆和皇帝抢女人,他不会这么愚蠢的。 难道说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呢? “然后呢?”明珠一脸紧张,他这么做太冒险了,他的伤都还未好,这样做是不要命了吗? “什么然后?”赵珣唇角一勾,笑得讽刺。 明珠哪里管得着,继续追问,“皇上答应了吗?” “呵,”赵珣将筷子放下,好整以暇地望着明珠,“答应啊,干嘛不答应!” 明珠松了口气,那还好,想来皇上还不想那么快撕破脸。 “你不高兴吗?” “怎么会。”明珠瞪了赵珣一眼,“我不信他和龙晶的事情,你不知道。” 赵珣拈起茶杯细细摩挲,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我只希望他们好!” 他低着头,沉沉地笑了,“杜孺人是希望他们好,还是希望他好?” “你什么意思?”明珠惊诧地看向他。 他再抬头时,眉眼已是寒冷彻骨,“你一次次同他见面,真当我武安侯世子府是无人之境吗?” 明珠倒吸口气,终于都不在装了吗? “你不顾身份当众护着他,将我置于何地?” 他捏着杯子,骨节分明。“你入府大半年,花样百出,同我扮痴装傻又是在为谁守身如玉?” 明珠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确,他赵珣从来不是世家纨绔子,她怎么忘了能受皇上如此倚重与偏爱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就她这点儿小花招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恐怕先前的纵容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明珠忽而笑了笑,这样也好,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道,“任凭世子处置。” 明珠只是可惜元氏的这番心意了。 “绿萼,”赵珣冷冷唤了一声。 不一会儿,绿萼进来了,手里还提着那只小兔灯。 明珠立刻站了起来,可最后还是缓缓坐下。 赵珣将小兔灯接了过来,提在手里细细看着,像在认真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修这灯费了不少时间吧,修得真好,看得出你是真的喜欢。” 他的唇边浮起一抹嘲讽,“只是究竟是喜欢灯,还是喜欢人呢?” 明珠回望着他,“世子问这话不觉奇怪吗?” 既然大家都不再故作和气,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是谁故意将我带到燕王面前?是谁将我推进湖里设计陷害我?又是谁故意同我当街共骑、还让燕王在我面前受辱?” 这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陷害,她不信与他毫无关系。 赵珣微微点头,眼色冷厉,不答反笑,“你以为这灯是谁送的?” 话毕,他将手里的灯,一点一点撕碎,再一松手,散落一地。 “呵,”他如释重负般笑了笑,“杜明珠。” 说完,他起身就走了。绿萼也跟了上去。 明珠知道,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也好。 这样惺惺作态的日子她也过够了! 待青樱她们进来,只看见蹲在地上的明珠和散落一地的残渣。 第31章 我们一定要找到凶手! 姚氏进来的时候,明珠只穿一件梨花白的单裙,伏在案边写字,神情既专注又恬静,肩头滑落的青丝更是让她的线条看上去柔和许多。 她有些意外,眼前的明珠与平日那个张牙舞爪、没规没矩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看到姚氏进来,明珠只抬头道了一句,“你来了。” 姚氏一早听到消息就赶忙过来了,实在不懂她到底是怎么惹到世子了,只想问个究竟。可眼下瞧她自己跟没事人似的,一时反倒不知怎么张口了。 青樱奉了茶,便退了出去。 明珠搁下笔,望着姚乐珊,浅浅一笑,“以后这府里,我是对你再无威胁。” 姚氏讶然,没好气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可从来没把你放在眼里。” 明珠微微颔首,眼底动容。“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姚氏放下茶盏,直起身,极为严肃。 见她这般正襟危坐,明珠有点儿不太适应。 只听她压低声道,“昨晚世子回去缀云轩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上上下下十号人全部挨了一通板子。众人都以为是服侍的人犯了什么错,可我总觉得是因为你的关系!” 明珠一愣,只低头看着纸上墨迹未干的字迹出神。 她同赵珣就像两个扮猪吃虎的人,你在试探我,我在观察你,其实谁都没有真的信任谁。 她一直没想通为什么赵珣要故意将她带到李弘暄面前。 姚氏站起身,走到案前,窗外的树荫斑驳,她眼中有掩盖不了的失落,“还有一件事,听说白幼蓉不日就要入府了。” 明珠抬起头,却不知怎么安抚她,依照皇上对赵珣的喜爱,别说一个白幼蓉,就是再来十个也是可能的。 反正无论府里再来多少人,也不会少了她一口吃的。 “杜孺人,”青樱忽然脚步匆忙踏了进来,看着明珠的表情尤为怪异。 青樱的目光看得明珠头皮发麻,姚氏也感觉到了,直接张口,“有话快说。” 青樱有些艰难地说道,“刚刚传来消息,杜家昨夜,昨夜走水了,无人生还。” 明珠惊疑不定,茫然地看向眼前的两人,杜家? 姚氏大惊失色,“你从哪来听来的消息?” 青樱立刻跪在地上,“燕王府的人此刻就在前厅,是白莲特意派人来知会奴婢的。” 姚氏最先反应过来,拽着明珠就要往前厅去。 明珠被她拉得跌跌撞撞,直到站在前厅,她的大脑还在消化刚刚那个消息。 一场大火,无人生还。几十条鲜活的人命就这么没了?还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亲人,怎么想都觉得难以置信。 赵珣只扫了一眼心急火燎的姚氏,看也不看旁边的明珠。 姚氏上前一把揪住燕王府的来人,“你重新说一遍给杜孺人。” 赵珣坐在椅子里,并未制止。 来人匆匆行了一礼,只道,“王爷一早收到季城那边的消息,杜府昨夜突遭大火,火势太大,阖府遇难,无人生还。杜侧妃得到消息,当即昏倒,王爷特叫小人前来给杜孺人报信。” 明珠沉默着点点头,随即转过身,对着赵珣恭敬一拜,“望世子能同意妾去燕王府探望龙晶。” 她平日总是笑靥如花,行事又乖张狡黠,现下安静得出奇,全然陌生。 赵珣抬了抬手,绿萼便走上前扶起明珠,仔细给她披上一件斗篷。 “谢谢世子。”明珠一拜后,便同燕王府的人一道离开。绿萼始终在旁跟随。 不过才半个月,她又来到燕王府。 明珠被一路带着入了王府内院,龙晶的院子不大,却玲珑别致。 踏进屋子,便听得有人哭声嘶哑,痛彻心扉。明珠心里也跟着难受。 龙晶伏在**,李弘暄只站在一旁,两人看到明珠均是意外。 明珠走上前,龙晶只是抱着明珠嚎啕大哭,“姐姐,我们以后没有家了,没有爹娘了!” 明珠轻轻拍着她的背,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任何语言在面对生命逝去的时候都显得无力且无用。 “姐姐,我们一定要找到凶手!不能让杜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白白死了!”龙晶已经哭得声嘶力竭。 明珠也知道,这一定不是意外。 从前她若是还想装鹌鹑倒可以,现下只怕是再也不能了,杜家除了龙晶和她全部死了,她不会觉得那些人会放过他们。 “好,”来时,她已决定不再装傻充愣。 龙晶松开明珠,扭头对李弘暄泣道,“王爷,妾身有话对姐姐说。” 李弘暄微微颔首,便转身出去,绿萼亦是回避。 龙晶将眼泪擦干,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翻找,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小布袋走了过来。 明珠不解。 龙晶坐下身,吸了口气,才缓缓道,“姐姐,你不是杜家的女儿。” 明珠猛然一惊,她记得,那黑衣人死前也说过,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 龙晶红着眼睛又道,“这个东西是临行前爹爹交给我的,他们一定是在找它,我想爹爹一定是预感到会出事,不然他不会提前交给我。” 说罢又哭了起来。“姐姐,爹娘都是因为你死的,你一定不能放过那些坏人。” 明珠只觉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压得她呼吸不上不来。 明珠将布包收好,只道,“你自己也保重。” 离开的时候,李弘暄依旧站在门口,修长挺拔的身姿在光影里略显得寂寥。 “孺人,”绿萼轻轻唤了一声。 明珠点点头。 李弘暄如梦初醒,缓缓转过身,眼眸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明珠望着他,勉强微微一笑,“好好照顾她,我该走了。” “好,”逆光而立,他的身上镀上一层光晕,整个人恍恍惚惚。 明珠只瞧了一眼,便同绿萼离开。 待到世子府,明珠没有回抚月居,而是来了缀云轩。 以前她可以肆无忌惮冲进去,而现在已是不能了。她站在门口,只听到里面的琴声与嬉笑声,“绿萼,我想见世子。” 绿萼立刻进去禀报。 没一会儿,绿萼出来,“孺人,你回去吧。”绿萼犹豫半天,终是劝道。 第32章 你就是这样求人的吗? 古代的女人真惨,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她只是想回一趟季城,却没想到这样难。 “那我就站在这里等他,”不见她是意料之中的,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绿萼见劝说无效,只能叹息离开。 是的,她是穿越来的,这里的人和事同她压根没关系,她只是她。 她想过将一切都视而不见,躲在抚月居做一个合格的金丝雀,可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呢,如果数十人真的是因她而死的呢,万一她真的不只是她怎么办? 她一直只想做个旁观者,可现实一次次将她拖入其中,她如今还能置身事外吗?就怕她想,也有人会不答应。 既然如此,该面对的问题、该找出的真相,她就不能再回避。 即使希望渺茫,可该争取的时候总要争取一下。 不就是等么,谁还熬不过谁。 明珠就站在门口,起先还有下人指指点点,可大半天过去后,众人便只作视而不见了。 她只吃了早饭,中午来回又刚好误了午饭,现下正是赵珣用晚饭的时间。 明珠是肚又饿、腿又疼,早知道要这么干熬着,她就该藏点儿吃的,趁人不备赶紧吃上一两口。 丫鬟们又是菜又是酒直往里送,而里头的歌舞声就没停过。男人心狠的时候是真狠,就算再不喜欢她吧,也不该在她家遇难的时候还如此饮酒作乐的。 明珠实在站不住了,正好趁着没人蹲一会儿。 “孺人——”青樱和青栀只知道明珠去了燕王府,左等右等不见回来,本想来缀云轩问问,不想明珠竟在门口蹲着。 “孺人这是怎么了?”两人一起将明珠扶起来。 明珠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只苦笑道,“我没事,你们先回去,晚点儿我再给你们解释。” 青樱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听从明珠的安排先行回去。 待她们走后,她继续蹲坐在地上。 天也是越来越黑,廊下的灯都已点亮,她还看到有大蛾子一个劲儿地往上扑。 明珠实在蹲不住,索性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她越等心里越没底,或许她还是把士族子弟想得太过简单。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瞧着不远处的水池上方还飞着几只萤火虫。原来缀云轩晚上是这样的,她好像才是第一次见到。 她捏着酸麻的腿,忍不住叹气。 “你干嘛守在门口不进去?往日的泼辣劲儿去哪儿了!”姚氏怒气冲冲将明珠拽起来。 明珠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再瞥一眼身后的青樱,她瞬间就懂了。 姚氏拉着明珠就往缀云轩里面冲,守在里间门口的两人是想拦不敢拦。 砰的一声,门就被踹开了,明珠诧异地望向姚氏,这还是那个初次见面那夹着嗓子装腔作势的人吗? 猛一入内,所有目光聚集而来。 可眼前的景象也叫姚氏与明珠一愣。 他们都以为世子在饮酒作乐的,但这——姚氏一瞧场景不对,连忙换上娇声细语。 “杜孺人有话要对世子说,那妾就不打扰了。”说完扭着腰肢逃也似跑了。 除了白莲坐在下首位弹琴,其余人全部跪在地上,包括绿萼。餐食摆满一桌,却是未动分毫。 他披一件天水碧外袍,露出里面鸦青色单衣,领口半敞,发丝松松束在脑后,因斜歪在椅上,肩头的外袍几欲滑落。 自她进屋,他的目光就一直没移开。 这种场合,这么多人,明珠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白莲被突然的闯入者打断,同样愣在一边。 气氛既尴尬又诡异。 “我有话想说。”明珠一咬牙上前两步。 “呵,”赵珣轻笑了一声,眸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你想说,本世子就得听吗?你还真以为你是谁?” 她确实不是谁,同样她也要挟不了任何人。 当他们扯下彼此的伪装,所有的一切才是原本最真实的模样。 “算我求你。”明珠垂下头,一种屈辱感漫上心头,她甚至想转身就走,不管任何人、不管任何事。 可她不能,这就是现实。 空气变得愈加凝重,抬眼看她的人又悄无声息地低下头去。 “你就是这样求人的吗?”他挑眉一笑,懒懒地转动指间的扳指。 明珠涨红了脸,死死攥着衣角,努力平复了下情绪,才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知世子要妾怎样求?” 赵珣只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并不说话。 她知道,他是故意要羞辱她。 想来他已是忍了她很久了,罢了,羞辱一个女人还能是啥? 明珠笑着点点头。 她又不是古人,他以为她在乎吗? 明珠开始解衣衫。她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生涩了,很熟练地松了束腰,铛的一声,海棠花跌在了地上,她恍若未闻,再脱外衫,继续去脱间色裙。 “都给我滚出去——”伴随着赵珣的怒喝是扳指摔碎的声音。 明珠手腕一紧,被重重摔进他的怀里,忽然肩头一暖,他用身上的外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恨得咬牙切齿,“你真是欺人太甚!” 转眼间,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明珠就这么静静地任由着他抱着。 “当真是狗脾气!”只听他在耳边咬牙切齿。 “可惜了。”明珠在他怀里嘀咕着。 赵珣不解,将她放开些,忍不住问,“什么可惜?” “扳指。”明珠指了指地上的碎物。 赵珣一愣,哑然失笑。 “就算家大业大也禁不住你这么造。”明珠仰起头,勉强冲他一笑。 赵珣哭笑不得。只是将她揽在怀里,拨弄着她长长的青丝。 “咕——”不合时宜的一声,明珠脸一红。 赵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要不要陪我吃点儿东西?” 明珠自然是求之不得,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赵珣刚准备叫绿萼重新换一桌,明珠拢在宽大的外袍里红着脸道,“拿下去热热就好。” 绿萼瞅了瞅赵珣,见他没有反对,便照样去办。 “这会儿知道羞了?”赵珣瞥见她死死拢着外袍,忍不住揶揄。 第33章 真心话大冒险? “腿疼吗?” 明珠吞了口竹笋,抬起眼皮惊诧地看向他。 “还好。”她囫囵说完,便又低下头,筷子抬起又放下,一时有些茫然。 赵珣看了她一眼,“如果你今晚不进来,准备在门口站到何时呢?” 明珠略略思考,诚实道,“我想你总会出来的,大不了我就时时刻刻跟着你。” “你这性子还真是倔强,”赵珣垂眸,若有所思。 明珠笑,“我就当你夸我有毅力了。” 赵珣瞧着她半晌,忽而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啥?明珠大吃一惊,直瞅他,吵架之后的两人,关系刚有缓和,然后就一起玩游戏?这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赵珣却是一本正经,“就是我生辰的时候,你教大家的那个。” “真心话大冒险啊?”明珠愕然。 赵珣颔首,“对。” 明珠放下筷子,她似乎有点儿明白他的意图。 对她来说这也是个机会,当即同意,“好”。 赵珣拎起茶壶,将面前的两个杯子倒满,“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以茶代酒吧。” 明珠点头,“兔子灯是你送的?” 赵珣放下茶壶,挑眉看她,心知游戏已经开始。 “嗯,”他只应了声,严肃的眼神有所缓和。 明珠觉得奇怪,那日他明明同白幼蓉一起走了,难道是之后又回来了,所以他一定是瞧见李弘暄同她说话了。 明珠问完,轮到赵珣,“为什么要回季城?” 他竟然能猜到自己的心思,这一点儿着实让她惊讶。 “他们可能都是因我而死。”龙晶说的话,她并不全信,但为求心安,她就得去亲自验证。 明珠又问,“燕王回来的那日,你是故意带我去的?”虽然之前是这么猜测的,但她需要亲口听他承认。 赵珣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为什么?”明珠不懂。 赵珣薄唇微抿,“该我问了。” 明珠恍然觉得浪费一个问题。 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你妹妹有和你说什么吗?” 明珠想了想,只道,“我可能并不是杜家的女儿。” 关于布包里的物品,明珠并不打算说,至少现在还不行。 赵珣的眉心蹙了蹙,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明珠觉得奇怪,若是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关于身份的秘密都会有反应吧,可他呢,好像完全不在意。 明珠直接开口问道,“为什么我告诉你这个秘密,你不会意外呢?” 赵珣眉梢眼角尽是笑意,“杜家的女儿是你以前的身份,而你现在只是本世子的孺人,你是不是杜家的亲生女儿对我有什么影响?” 话是这么说没错,也罢,他本就自负得很。 明珠又问,“为什么要故意带我去燕王面前?” 赵珣并不回答,只是顺手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明珠知道这个问题他不愿回答。好吧。 赵珣又重新给杯子里添满了水,扯着衣袖漫不经心道,“安心做我的孺人不好吗?” 窗外的晚风卷起落地的纱帘,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潮湿的空气里亦夹杂着庭中花草的芬芳。 明珠瞧了一眼娆娆的灯火,扭头对赵珣很认真地说,“我得先是我自己,才能再是别的角色。” 幽深的目光微动,赵珣只是静静地瞧着明珠,她这性子还真倔。 明珠接着问,“是你让人将我推进湖里的?” “不是。”赵珣回答得干脆利索,毫不含糊。 也是,自己出了丑对他也有影响。他实在没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赵珣语气不善。 明珠有些愧疚,“我也只是在排除而已。” 略有迟疑,她又继续问,“为什么带我去参加燕王的婚礼?” 赵珣不屑,“那不是你说要去的!我就算有私心也是顺便而已。” 他侧过脸,眸光微闪,“如果我不让你去季城,你会怪我吗?” 明珠毫不犹豫,“不会。杜府的大火一定不是意外,我回去就意味着要牵扯其中,不论你出于哪方面考虑,拒绝都是应该的。” 明珠忍不住好奇,“那你会让我去吗?” 赵珣不由叹道,“如果你非要去季城,那我同你一起,发现的问题你不许隐瞒我。” “好。”明珠一脸真诚,去季城路途遥远,赵珣愿意陪她那是再好不过了。 赵珣又接着问,“为什么一直站在门口,不自己进来?” 明珠偷偷瞄了一眼他,才喃喃道,“昨天才吵完架,我想我们彻底闹翻了。” 赵珣嘴角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以后我们再有疑问,可以再进行这个游戏吗?”明珠第一次觉得这个游戏这么有意义。 赵珣不由失笑,“可以。即使没有游戏,你也可以问我。能回答的我会据实以告,不能回答的我也不会骗你。” 明珠趁机问道,“为什么送我兔子灯?” 赵珣一愣,“不是该我问了?” 明珠无辜地瞪着眼睛,“不是你说的没有游戏也能问?” 赵珣沉默了一下道,“就是觉得合适。” “那你喜欢兔子灯吗?” “喜欢。” “你可有后悔把它撕了?”明珠的脸上是不怀好意。 赵珣不答话,只吞了一口茶。 放下茶盏,他犹豫道,“你有没有讨厌过我?” “没有。” 这是实话,遇到赵珣,明珠觉得很幸运,他虽然有时脾气坏、嘴巴毒,但已经很包容她了,并没有强迫她如何,即便是所谓的处罚,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禁足而已。 明珠眼珠儿一转,惊讶道,“你该不会是——” 烛影摇红,赵珣的脸却是一冷,斩钉截铁,“不是,游戏到此结束。” 哎——不是,明珠郁闷,“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不是!” 赵珣沉了脸,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你应该吃饱了。吃饱就赶紧回去吧。” 转而又看着她裹着袍子,无奈道,“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 “啥?不要,”明珠头一偏,“这传出去明天成什么样了,搞了半天我这儿苦苦守在门口几个时辰,就为了自荐枕席?” “那你不是吗?你站在这儿脱衣服的时候可从容得很!” 第34章 我得真把你变成我的人! 这一问怼的明珠是哑口无言,无从辩驳。 从旁观者角度着眼,留下吧,是她死乞白赖送上门的,离开吧,又是被拒绝后落荒而逃,反正怎么选,都没有好话,真是亏大了。 明珠气闷,嘟囔道,“还不是被你逼的。” 说着拿起一旁早已整理好的衣物,转身绕去屏风后的寝室,放下帘帐,自与外间一分为二,赵珣的屋子自是比抚月居更典雅别致。 还未来得及解开束在身上的外袍,就有双手从后紧紧圈住她的腰,是赵珣,明珠的脸立刻红到耳根。 他将下巴搁在颈窝,“你都当着众人的面求我了,我也不能辜负你的诚意。” 话毕,她只觉身子一轻,就被他抱了起来,在惊呼中被放在榻上,赵珣亦是附身而来。 他领口微敞,春色一片,肩头的发丝滑落在她的脖颈,与她光洁的皮肤相触,痒痒的。 她手臂抵在胸口,用力将他往外推。 他刚好顺势扯下自己身上的束缚。 “你——不行不行,快放开,”明珠只觉得脸上火烧似的滚烫,偏着脑袋闭着眼睛完全不敢直视他。 “呵”,他低低笑了一声,抬手强行将她的脸转过来,逼迫她看着他,桃花眼里波光潋滟,嘴角勾起肆笑,“谁说我不行?” 说罢便剥去她身上的外袍,**的皮肤初遇空气,引得她一阵战栗。 明珠又怕又慌,颤着嗓子,“赵珣,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吧!” 赵珣愣了一瞬,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看着身下急得眼眶泛红的明珠,放过?如果一开始还行,那么现在已经晚了! 他喜欢看她在怀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少了平日的张牙舞爪,多了女子的羞涩胆怯。 他笑着在她耳边摩挲,声音低沉而蛊惑,“我得真的把你变成我的人,才敢带你出门。” 明珠被他撩拨得手足无措,尽量保持镇定,死死护住胸口,慌不择言,“你想想夫人,想想姚氏,对对对,还有白姑娘——你想想白姑娘!” 一提到白幼蓉,压在身上的人果然有了反应,赵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明珠小心翼翼道,“你不是快要迎她过府了么!” 赵珣垂眸看着眼前不知死活的人,又好气又好笑,冷嗤,“本世子一天到晚倒是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明珠瑟缩着不发一言,她趁着机会试图悄悄滑离他,他却反手将她锁得更紧。 “自作聪明。” “唔——”还来不及反驳,嘴就被他以吻封住。 明珠脑子嗡的一声,完了,今天说啥也不管用了。 唇齿交缠,缠绵悱恻。 就在她觉得要闭过气去时,他终于松开了她。低笑着,“你不是问我是不是么,我现在回答你是——” 说着薄唇再次贴了上去,纤长的手滑向裙底。 她弓着身子去推他,却被他身体抵着无法动弹。 感受到身下之人的排斥,赵珣停下手里的动作,“你就如此抗拒我吗?还是你心里藏着别人?” 整晚上他都没有问过这个问题,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脉脉的眸里微微一暗,语气里少了平日的自负,“他就真比我好吗?” 他?明珠神思一晃,李弘暄?“不是,我——” “这个时候你不能再想别人,”赵珣眉眼轻轻一动,将她的手举过头顶,拉下她身上最后的遮挡,咬住她的耳朵,诱哄道,“你说不是,就证明给我看。” 明珠还欲挣扎,可是,她的力气于他而言根本毫无作用。 赵珣明亮的眼睛已染上情欲之色,他分开她的腿,不再给她反悔的机会。 挺身而上。 乍然的疼痛让她低呼出了声,他低头轻轻吻去那挂在眼睫上的晶莹,握着柔软腰肢的手却紧了又紧。 初次尝试,明珠只觉得疼痛与酥麻,当反抗已失去作用,她只能尽可能不让自己伤上加伤。 折腾许久,他终于心满意足翻下身。 明珠浑身无力,不想开口。 他扯过丝被将他俩一同盖住,半支着将她细软的身体揽在怀中,低低叹着,“本不应该在今夜要你,只是我不想再等了,别怪我。” 他一改往日的矜贵傲气,神色间是掩饰不了的低眉落寞。 明珠抬眼,懂他话语里的含义,她家遭此劫难,他却在这时强行占了她的身体。 她默默背过身,心中空的厉害,如果知道会这样,她还会坚持去季城吗? 回季城本是想找回缺失的那一块,可是现在呢,她又失去了哪一块? 她身上酸疼,心里也一并酸疼。 他从后靠了上来,圈住她的腰,“可我本就是你的夫君。” 夫君?明珠皱眉,心中更是一片黯然,可你也是太多人的夫君。 等不来反应,他又低语轻问。“我幸了你,你就这般委屈?” 这个幸字令明珠讶然,难道她还该感恩戴德? 明珠此番状态,他只觉得气恼,“你身心都得是我的。” 心?明珠笑了,她已失了身,无论如何不能再失了心。 那边身后已有异物顶着,身上四处游走的是他温热的手,明珠闭起了眼睛,不再反抗,不过是一具身体,你要就拿去吧。 赵珣感受到她的弃权,愈加一次又一次攻略入侵。 过程中她的小腹一直隐隐作痛,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廊下的风铃被吹得叮叮当当,明珠缓缓睁开眼,陌生的床帐陌生的布局,不知身下的这张**睡过多少人,明珠眼一闭,心痛得厉害,一丁点儿都不愿再多想。 感受到身畔之人的小动作,赵珣立刻翻身扑在她面前,揉着她鬓边的碎发,低笑道,“醒了干嘛还装睡?” 明珠只好睁开眼,将身子往被子底下缩了又缩。浑身都痛,尤其是**,第一次就这么不节制,她肯定是受伤了。 他倒是一脸的轻松愉悦,明珠瞪着他不说话。 “是我不知轻重,弄疼你了,”难得他态度如此软和,竟还会低头,可难消心头的异样。 “你这张**睡过多少人?”鬼使神差的,她竟然问出了口。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 第35章 那只小兔灯也不会再出现了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这话问得真矫情!明珠心中懊悔,恨不能咬舌自尽。要同一个古代男人讲专一,她是真疯了。 想想他昨晚谙练的表现,这话都不该问出口! 她扯扯嘴角,“我是说笑的。你能不能帮我把衣服拿来,”但目光一动,貌似他也未着寸缕,就这么起身的话好像也不太方便,“不然我转过去,你再——” “这张**没睡过别人。”他声音有些闷闷的,眼神倒是没有闪躲。 你这张床没上过人,可你上了很多人的床! 她垂眸想了想,男人最多也就新鲜个两三天,她实在不应该为此扰了心绪,作天作地。 她只当这是一夜情好了。 再抬眼时,她语气平和,“妾真的只是同世子说笑。” 说完她眨巴着眼睛四处瞧,两个人这样聊天真的很怪异的好吗! 夜不归宿了这属于是! “世子,”正想着,那边绿萼的声音在外响起。 明珠哧的一下滑进被底,赵珣瞥了一眼,只觉好笑。她留宿一夜的事,还有谁不知道呢? 赵珣眼底藏一抹笑意,“更衣。” 绿萼等人立刻托着衣物、洗漱物品进来,等在帐外。 看了一眼躲在被子底下的人,赵珣叹口气,将手伸到帐外,绿萼立即将衣物递了过来。 接着他懒洋洋地又道,“东西放下,你们都出去吧,她面皮薄,不喜欢被别人伺候。” 明珠蹭得露出个脑袋,两只眼睛直瞪他。 赵珣瞧着她,眉梢一挑,“你不是要穿衣服吗,衣服来了,穿吧。” 他自顾自起身,明珠脸一红,立刻又滑了下去,蒙着眼睛,心里愤愤,这绝对是故意的。 赵珣披衣下地,本来昨晚就该沐浴的,只是他太累了。 水汽氤氲,他想着出来这么久,估计她也该起身了。 明珠将头伸出床帐,门口帘外都静悄悄的,想是真的没人了,低头一看,地毯上还扔着她和赵珣的衣服,想想刚才进来那些人看到这一幕,社死。 明珠叹了口气,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这边正套着,那边忽然被人拦腰抱起,湿漉漉的手臂瞬间浸湿了她的单衣。 明珠被毫不留情丢进水里,瞬间变成落汤鸡,她抹去脸上被溅上的水珠,作势就要开骂。 “唔——”还没张口,嘴就被堵上了。 她气得一把将赵珣推开。 “你今天不进宫嘛!” “都这个时辰,早都误了,”他头一偏,微微一笑,“再说今天也是休沐。” 啥?放假啊!明珠气恼。 赵珣靠了过来,手臂一圈,将明珠围住,笑容可掬,“本世子又不会胡来,就是给你洗洗干净,抚月居里可没有这样好的地方。” 明珠定睛一瞧,四面以竹栅作墙,白纱作围,木栈角落有香炉落地灯,栅后是油油翠竹,庭中植几株芭蕉,檐下挂着风铃。 从这瞧去还能看到寝屋的落地窗。原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是从这里传过去的。 明珠诧异,缀云轩的后院子里竟然还有温泉,这何止是抚月居里没有,就其他王族宗亲的府邸也未必见得到啊。 赵珣不以为意,只扯着明珠的衣角,“你衣服湿了。” 明珠低头,瞬时面红耳赤,这穿了跟没穿一样,双手紧紧护在胸前,又气又恼,“还不是你害的!” “这是本世子的赏赐,你懂什么?”赵珣一眼就看到她皮肤上的点点红印,笑容不禁又扩大了一些。 不出所料的,又是一番痴痴缠缠,明珠已是疲惫不堪。 她已经不记得是怎么逃回抚月居的,本以为青樱她们会拉着她问个不停,谁知只有她一人做贼心虚。 午饭也是在**草草了事,因为她实在太累了,扯着被子从天亮睡到天黑。 尤为难得的是竟无一人打扰。 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黑了。 明珠眨巴着眼睛,一动都不想动。 躺在**心里叹气,到底她也变成金丝雀了。 她以后要怎么面对她们呢? 从前她行事总是坦坦****,而今她就像偷了别人的老公,成为插足的第三者。 还有,她摸出压在身下的海棠花,举起来,屋子里黑乎乎地看不真切,只是手里倍感冰凉而沉甸,下次见了李弘暄,还是还给他吧。 忽而,她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明珠就这么仰面静静躺着,没来由的孤独和席卷而来。她翻身将头埋进被子里,忍不住哭了起来。 似乎压抑了许久的眼泪就要在此刻一泄而尽。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好像没那么难受了,抹干眼泪。 如果在哪里都是活,她就努力在这里活好。 青樱进来点灯,室内终于有了光亮,一转头发现明珠趴在**,“孺人醒了?” 明珠应了一声,坐起身,低哑着嗓子,“我饿了。” 上午回来时,青樱就察觉她的异常,这会儿又听得她说话间带着鼻音,瞥到眼角的湿意,又不好问,是以并不点破,只道,“早就拿去温着呢,马上端来。” 明珠静坐了会儿,青樱便同青栀一道进来,手里提着食盒。 赵珣一连几日也未来找她,她心里也是松了口气。现在就连元氏那儿也不想去了,即便是姚氏跑来找她,她也是蔫蔫的,她们还以为她是因为家里的变故心情悲痛。 明珠整日待在抚月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常做的便是伏在案边,透过窗子望着那棵桂树发呆。 那只小兔灯也不会再出现了。 夕阳余晖染透了半边天,映得屋子里橙红橙红的,就连小院里的花草树木都变了色。 不如自己做一盏吧。想着她便拿起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画一张,揉一张,没多久,桌案周围的地上已是一堆纸团。 可真浪费。 明珠撩下笔。叹气,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赵珣进来的时候,明珠穿着一袭烟紫色长裙,正拧着眉头在画画,他就悄悄站在门口看。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就弯了起来,她不知道她认真的时候有多好看,好看得让他不忍心打断。 只是,他不得不打断,“在做什么?” 第36章 那边打起来了! 明珠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诧,还有慌乱。 赵珣可没有错过。 明珠弯了弯眉眼,“就是随便画画。” 赵珣走过去,俯身从纸团堆里随意捡起一个,明珠立时要夺回来,整个人却被他一把抱住。 “你——”,明珠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赵珣一面揽着她,一面展开纸团,待看清纸上的图案,手心一紧,“对不起。” 明珠失笑,“你还是我认识的赵世子吗?” 他从后将她紧紧环住,叹道,“是我毁了你的灯,现在将我自己赔给你。” 天边已是暮紫色,很快就要黑了,一天将尽,明珠淡漠无语。 “不能不要。”他继续说着。 明珠只嗯了声。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准备一下,后日就可以起程了。” “好。”真的可以走了,她却没有预想中的那样高兴。 晚饭,自然是在抚月居一起用的。 而过夜,似乎也变得顺其自然,仿佛一次与十次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但内心却极度厌恶这种理所应当。 明珠随手捞起外衣,拎着裙,赤着足,悄无声息向屋外走着。 月华如水。 她方才在屋内就看到了。 青石板上并不冰凉,甚至还有白日里阳光的余温,她喜欢光着脚在上面走来走去。 长廊的尽头是她的小花圃,花圃中央就是高高的秋千架。这个秋千架修好后她还没有试过,她要去试试。 握紧绳子,双脚一蹬,她就飞了起来,仿若踏风而去。 玩得起劲时,她还会慢慢踩着站起身,虽然差点摔下去,但还是很过瘾,好像连日里的阴郁都被夜风一同吹走了。 累了,她躺回桂树下的躺椅上。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这皎皎明月,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季城,那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只是她忘了。 以纱覆面,好像这样睡去也不错。 “疯够了?” “还好。” “哦?那——”赵珣故意卖着关子。 明珠扯下纱巾,“什么?”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等一下,我还没穿鞋呢!” “我给你拿来了。” 等明珠站在护城河的城楼上,依旧像在做梦。 “无意中发现的,”赵珣瞥见明珠眼底的惊喜,不无得意,“是个赏夜景的好地方!” 河水映着夜空,清透明亮,夜风吹得披风,猎猎作响。 站在这里,半个京郡尽收眼底。 “是个好地方!”明珠眸光澄亮,在夜里熠熠生辉。 赵珣拉起明珠略感冰凉的手,握在手心里,默然无语。 明珠不禁扭头看去。 眉心低垂,是少有的严肃。 “不管最初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你已嫁我,我就是你的夫君,不论你是开心也好,难过也罢,我都希望你能第一个想到我。” “我也说过,你不必对我心存疑虑。能说的我都会据实以告,不能说的我亦不会骗你。” “无论何时,你都要记着。” 明珠轻点了下头,可能真的是自己太孤独了。 赵珣将她拉进怀里,眼底**开了笑意。 后来,明珠才懂得,什么叫做‘我不会骗你。’ 出发的这日,元氏与姚氏站在门口相送。青樱亦是在人群后默默地对她挥手,明珠笑了笑,这阵仗好像再也不回来了似的。 为了轻便出行,随从只带了绿萼和大壮。 大壮,其实一点儿也不壮! 长发高束,眉清目秀,额前的刘海遮挡了他所有的情绪,黑色的外衣,褐色的裤脚,永远都是静默不语的样子。 这样的冷面侍卫为啥会叫大壮呢? 明珠这么一问,赵珣笑出了声,“人家叫凌云。” 啥?凌云?明珠错愕,“不是姚乐珊说他叫大壮的?” 赵珣伸手将明珠揽在怀里笑了起来,“那是他的乳名,小时候家里穷,他又一直病着,她娘怕养不活他,就叫他大壮。” 明珠一脑门子汗,怪不得一路行来,一叫他大壮,侍卫脸就一红,她还觉得稀奇,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 “吁——”马车突然停了。 绿萼掀开帘子,对着车内低声道,“是燕王殿下。” 明珠的笑容僵在唇边,他怎么来了?手不由自主握紧了腰间的海棠。 赵珣瞥了一眼不动声色,放开揽着明珠的手,率先钻出车厢,跳下马车。 李弘暄身着珠母灰的暗纹长袍,单人单匹横在路中。四下荒野,宛若一枝独秀。 赵珣笑道,“燕王殿下。” 李弘暄亦是翻身下马,风姿卓绝,“世子是要回季城吗?不若同行。” 他也要去季城? 明珠再也坐不住,掀开帘子,径自跳下车。 赵珣听到身后的响动也并未回身。 见到明珠,李弘暄的面上终于有了表情。 “龙晶还好吗?”明珠上前几步,他是一个人来的。对于龙晶来说,杜府遇难是真的浩劫。 李弘暄眸中幽深,薄唇微启,声音是一贯的清冷,“还好,就是看起来瘦了些。” 明珠点点头,“是她让你去的吗?” 他浅浅一笑,“她倒是没说,只是我觉得该去。” 他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不知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是否能经得住这漫长的车马奔波。他只身一人前来,万一途中有什么事都无人照拂。 明珠当即转过身,对赵珣提议,“世子,我们同殿下一起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赵珣长臂一伸,将她捞到怀里,眯眼笑道,“你说好就好。”说完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明珠又气又怒,只想一巴掌呼死他。 最终只狠狠剜他一眼,率先上了马车。 一路上,赵珣对这种故意作秀的游戏乐此不疲,明珠碍于人多,也不好当众驳他颜面,只能咬牙忍了。 路途漫漫,对外只称是回乡探亲,因李弘暄身份特殊,故而只称其为明珠的兄长。 明明是妹夫,倒变成兄长了! 他们走的是官道,再加上赵珣非官办客栈不住,是以一路走得极慢。 明珠觉得这岂是不像回乡探亲,就算说是长途自驾游也不为过。 “孺人,那边打起来了!”绿萼忽而低低说了一声。 第37章 你就不怕我吃醋? “哦?”明珠眼睛一亮。 绿萼一直同她在一起,未曾离开半步,她却能感知到后院的情况,可见也是身怀绝技的,怪不得赵珣出门会将她带上。 明珠扬眉,“去把饭前买的糖炒栗子帮我拿来。” 绿萼见怪不怪,只依言照做。 明珠冲绿萼甜甜一笑,“走吧,看热闹去!” 说着拎起裙角就是一通小跑,生怕再慢点儿,架就打完了。 这家客栈主楼有三层高,左右两边则是两层。从正门看,布局类似四合院,穿过主楼大厅,还带着一个小院子,后厨柴房都在那里。 刚走进大厅就听到刀剑的声音,她回身一看,不是他们还是谁。 一进后院,她就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突然余光一扫,发现厨房的门口有个小板凳,她立刻搬起来,放到树下坐好,然后伸了伸手,绿萼就将糖炒栗子递了过来。 明珠抱着一包栗子,一边吃,一边看。 这种电视剧上出现的场景,她还是第一次现场欣赏。 只见李弘暄一个翻身,长剑回旋,一路直逼赵珣,赵珣倒是一边后退,一边闪避,退无可退,脚尖蹬地,腾空而起,反手劈了过去,一个旋身,婉若游龙。 明珠简直要拍手叫好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精彩,这绝对是现场大师级别,那什么吊威亚慢动作真的是弱爆了。 明珠感动得都要流泪了,她竟不知道自己身边清一色隐藏大师! 明珠越看越激动,索性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这可比上次黑衣人和赵珣打架还刺激,毕竟黑衣人压根不是赵珣的对手,但没想到,看起来清清冷冷的李弘暄,出起手来却是狠辣凌厉。 “孺人不劝劝?”绿萼也是看不下去了,忍了半天还是问道。 明珠不屑笑笑,“凌云呢?” 绿萼明显有些意外,你跟她说劝架,她跟你说别的。指头朝上指了指,“树上呢。” 明珠一抬头,凌云果然在树枝上。 明珠笑着冲他招招手。 凌云立刻飞身下来,恭恭敬敬一礼,“孺人有何吩咐?” 明珠看着他脸上飞快闪过红色,忍不住笑笑,将栗子包往他面前一送,“边吃边看,挺甜的!” 自从发现他爱脸红,明珠总是忍不住逗他。 凌云黑亮的眼睛一愣,红着脸低下头,“谢谢孺人,不用了。” 只听得那边哐的一声,赵珣将剑往地上一摔,不打了,气冲冲地冲了过来。 李弘暄的长剑在快要刺入他后背之际,又连忙收了回去。 明珠侧头看去,不无遗憾,“怎么不打了?我还没看过瘾呢!” “你夫君和你兄长打得不可开交,你还有心思同我的侍卫一起吃栗子?”赵珣说着瞥了一眼身旁的凌云,凌云只将头垂得更低了。 李弘暄面无表情站在院子中央依旧没有说话。 明珠笑笑,静静看着他表演。 赵珣将明珠怀里的栗子朝凌云一扔,拽着明珠就往楼上去,“本世子累了,要休息。” 凌云接住栗子包,低头看了看。 绿萼只是跟了上去。 李弘暄依旧站在那里。 门一关,赵珣就将明珠压在**。 “当着你夫君的面给别人吃栗子,你就不怕我吃醋?” 明珠嗤笑,“你要真吃醋,就不会给他了!” 赵珣眼里得意,“他哪有我好?嘘寒问暖、知情识趣!” 明珠偏过头,忍不住扬眉。 赵珣低下头,亲了亲她耳朵,“我们打架,你怎么不阻拦?” 明珠盯着他的眼睛,“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是那个系铃人。” 赵珣依旧逼视着她,“就是为你争风吃醋呢?” 明珠摇头笑出了声,“您是低估自己,还是高看了我?” 开玩笑,这两人哪一个都不是会为了女人打架的人,争风吃醋这种戏码都是话本子写出来逗乐的,做不得真。 赵珣敛了笑意,低叹,“你啊。” 明珠眉目低敛,就是太理智了是吗? “这个时候不能分心。”赵珣已经解开了她的腰封。 明珠垂下眼睫。 他将她抱在身上。 她伏在他的肩头,皱了皱眉,“门没锁。” 他托着她的腰,低低笑着,“这个时候谁敢进来?” 一想到身怀绝技的绿萼和凌云,明珠红着脸,只恨不能永远不出去。 手无意间拂过她日日系在腰间的海棠花,心里一沉,将她放倒,狠狠压了上去。 他俯身道,“求我。” 她低叹,“求你。” 他依旧蛊惑,“求我要你。” 明珠吃痛,只好投降,“求你要我。” 床笫之事,他一向荒唐,可是今天却异于平时。 为了尽早结束,她只好顺从与配合。 云雨之后,她已然累瘫。 他却支着脑袋,得意洋洋的数着她身上朵朵梅花。 明珠翻了个身,不想再理他。 次日,明珠的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始终没有一件满意的。 明珠对着镜子愁眉苦脸,这样怎么见人呢? 赵珣则是计谋得逞般地笑着。 明珠气得上去就要给他一脚,结果发现腿也酸痛。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用披帛系在颈上,挡住脖子盖住胸口。 也不敢再耽误,就这样匆匆上路。 其他人见了,虽觉怪异,但也没多留意,明珠这才放心。 越往西走,村落越少,越见荒凉,行了大半日,连个驿站都没瞧见,两边依旧是荒滩,再这样下去,只怕要餐风露宿。 即便人受得了,马也需要水和草料。 索幸遇到一处河滩,赵珣便提议稍作休息,让凌云去前面探路。 烈日炎炎,马车里闷热,明珠跳下车,走至河边,掬起一捧水,冰凉彻骨,这种都是山上的冰雪融水,即便是太阳也晒不热的。 绿萼和李弘暄牵着马去饮水。 赵珣则打量四处环境。 这一路行来,别说赵珣,就连凌云都略感疲惫,可李弘暄依旧和来时一样。 “你身体还受得了?”想到他之前受伤,现在又跟着长途跋涉,明珠忍不住问道。 李弘暄点点头,明珠心叹,他是越来越沉默。 明珠忽然想起,解下腰间的海棠花,递了过去,“这个总觉得太贵重了,还是还给你吧。” 第38章 这里死了很多人? 风吹得他衣袂飘飘,明明这样芝兰玉树的人,眉眼之间却同这荒漠一般苍凉。 发丝**,他侧过脸来,只睨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风轻云淡道,“它若留着无用,扔了便是,没什么贵不贵重的。” 明珠伸出去的手就悬在那里,西北的风总是这样狂躁,卷的她身子微微一晃。 “啪——”海棠花跌进了水里。 一个水花激起,它便消失了。 明珠大惊,顾不得鞋袜,踩着石头,跳进水里就去捞,幸好水流不算湍急,她弯着腰,好一顿翻找,总算在石头缝里摸到,急忙捞出来,高兴地转身拿给他看。 李弘暄偏过了头,而赵珣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望着她。 风吹过脖颈,丝丝清凉,那里早已空****的。 吹落的披帛,也被水流卷得不见踪影。 明珠低下头笑笑,或许她就不该捡。 毫不意外,鞋袜已经不成样子了。 马车里,绿萼帮她换了新的。 凌云回来,只道前方有村落。是以大家继续赶路,她只窝在车里睡觉。 待夜幕低垂,他们才到凌云说的那个村庄。 只是,这个村庄很怪异! 不见人欢马叫,不闻鸡鸣狗吠,安静得叫人害怕! 不知是废弃,还是衰落,只依稀几缕人烟,却不见半个人影。 他们今晚得借住一户人家,可走了半个村子都黑漆漆的。 大家都感受到了异常。 踟蹰间,路边一户人家的菜地里有一个小孩,不知道在那挖什么。 绿萼上前问道,“小弟弟,我们想问问路。” 小男孩猛然间看到这么多人,很害怕,“别过来,你,你们要干嘛?” 绿萼轻声道,“你别怕,我们只是想问问路,这里哪有能借宿的地方?” “这,这里死了很多人,你们,你们快走吧,”小男孩说完,抓起身侧的箩筐慌慌张张跑走了。 几人视线交错,死了很多人? “属下去把他抓回来!”凌云作势就要追上去。 “慢着,”赵珣出言制止,“殿下怎么看?” 李弘暄点点头,“看这情形,不是有盗匪劫村,只怕就是瘟疫。” “瘟疫?”明珠一惊。 在古代连风寒都能死人,瘟疫,那还能活吗? “都怪属下没有调查清楚。”凌云立刻跪了下去。 明珠只道,“又没人怪你,快起来吧。” “这也只是推测。”李弘暄语气平淡。“若不是能久留,尽早离开便是。” 赵珣微微颔首,凌云方才起身。 “这个村子是必经之路,我们快点走吧。”明珠转身上了马车,对绿萼道,“上来给我帮忙。” 绿萼便也跟了进去。 明珠将衣物打开,选了两件厚实点儿的衣服,“去把世子的佩剑拿来。” 绿萼拿来佩剑,按照明珠的要求,将衣服裁成同样大小的布片,又将不要的边角料裁成细条,用作绑带。 很快几个防护面罩就做好了,明珠自己戴了一个,剩下给他们人手一个。 虽然效果肯定不如专业的,但现下有总比没有强些。 明珠也不在车里坐着,她记得以前在老爸的书本里看到过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信息。她必须得尽快寻找一些材料,防患未然。 她突然有点后悔,当初怎么没跟爸爸一样学医,选了个这会儿半点用不上的英语。哪儿怕她无聊时,闲着没事多翻翻他的书也好啊! 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蒲公英!”明珠一喜,蹲下身子,一边拔一边嘱咐绿萼,“从现在开始,只要看到这种草全部拔了带走。” 赵珣不禁皱眉,“你这是要我们吃草充饥?” 明珠没好气瞪他一眼。 李弘暄只是不动声色看着,若有所思。 听她这样说,凌云也一同帮忙。 只是,仅靠这不多的马齿苋、蒲公英,也还是不够,毕竟瘟疫种类很多,明珠依旧发愁,只希望是她多虑了,他们可以平安无事。 正说着那边有人影晃动,配着啼哭声,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避无可避,几人走上前,是刚刚那个小孩,地上躺着一个气若游丝的妇女。 小男孩看到来人,赶紧跪着一边磕头,一边哭泣,“求你们救救我娘!” “你们村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才知道怎么救你们。”明珠拦住大家上前,出声询问。 “他们说是瘟疫,”小男孩抹着眼泪,“村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跑不走的都死完了,没人管我们,求你们救救我娘。”说着又磕起头。 他自知家人感染瘟疫,不等他们上前,便出言提醒,还赶快离开,是个好孩子。才八九岁的模样,一个人照顾着母亲,也是可怜。 赵珣问,“你们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啦,我爹早跑了,”男孩说着又哭了起来。 明珠也不敢贸然出言,何况这里一个亲王,一个世子,救不救不是她说的算。 “世子?”绿萼出声询问。 赵珣张了张口,很是为难,“本世子又不懂医术。” 李弘暄只是瞧着明珠。 “我也救不了她,只能试试。”明珠凝思片刻道,“这里哪里有活水?” 小男孩一听,连忙爬起身,指向漆黑的前路,“村头三里处有一条小河。” 明珠又道,“家里有艾叶吗?” “有的,”小男孩立即站起身,配合道,“我要做什么吗?” “你去给我拿一些,剩下的用来烧,”明珠看了一眼,又道,“去把家里雄黄、雌黄、丹砂,有什么拿什么。” 小男孩转身飞快进了屋子。 明珠叫绿萼把刚刚剩下的布料再做一个防护罩给小男孩,小男孩来来回回跑好几趟,当真是把家里能用的都给翻了出来。 明珠将能用的挑了一些,其余的给他调配好留下,哪些需要熏烧,哪些需要蒸煮,都一一叮嘱。 “孺人,”绿萼将做好的防护给她。 明珠接过,放在药材上,才道,“我不确定你现在有没有感染,但你还是要做好防护,如果你倒下了,就没人能照顾你的母亲。” “想要照顾别人,首先要有自保的能力。明白吗?吃的、喝的,不要再去乱挖乱找,我会给你送来。” 第39章 劫后余生 “谢谢,姐姐,”小男孩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明珠看着难过,叹息道,“快起来,我也不是大夫,只是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些,暂且试试,你不必如此。” 安顿好小男孩,他们就往小河处行驶。 走出村子没多久,果然有一条小河。 明珠跳下车,仔细检查周围是否有动物的尸体或者粪便,一圈排查下来,倒还算安全。 正好也顺便捡了些枯树枝。又叫凌云去河里看看能不能捉到鱼,绿萼则继续去找能用得上的材料。 “你可有把握?”李弘暄将枯枝抱了过去。 明珠诚实地摇摇头,其实她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只怕我们已处在危险之中。” 李弘暄自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种疫村一旦踏入,就有被传染的风险。 看着她愁眉不展,亦是出言宽慰,“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 明珠笑着点点头。 到马车跟前一瞧,赵珣正对着枯树枝发愁,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公子,遇到荒野求生就跌下神坛了。 李弘暄负责支火堆。 明珠则从车上拿了些碗碗罐罐,村子里的水自然是不能喝的,而这河水肯定也不能直接饮用,她只能用有限的物品来提纯。 见明珠回来,赵珣就跟前跟后,“你真的能救那妇人?” “我又不是大夫,只能尽力吧,”想到这,明珠就很难过,这里的普通百姓太可怜了,“别废话了,快点儿给我帮忙!” “你真的是——”赵珣还没说完,就被明珠截了话。 “真是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明珠了然一笑,“对对对,您说得对,不放眼里,我放心里,把您放心里成吗?” 赵珣被她这么一调侃,反倒没话了。 明珠提纯的时候,李弘暄也在一旁认真观察。 明珠也注意到了,对他解释道,“河水直接拿来饮用容易生病,即便现在提炼的纯度仍不够,回头你若需要,我可以写下来给你。” 李弘暄眼里有了笑意。 赵珣嘴角一扯,“怎么不给我?” 明珠笑笑,“世子大人需要行军打仗?” 她留两个陶罐,一个用来熬药,一个用来煮饭,其余的全部盛水。 凌云和绿萼收获还不错。烤了鱼、煮了野鸡汤。 明珠将熬好的汤药分出一部分交给凌云送给小男孩,剩余的大家分着喝,又将调配好的艾草包发给每个人。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累极,靠在柴堆上就睡着了。 赵珣解下披风,给她盖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次日清晨,明珠醒来,才发现她在赵珣怀里。扭头看去除了凌云,其余人依旧睡着。 明珠将披风重新盖在赵珣身上,自己先行准备早饭和汤药。 李弘暄醒来,简单洗漱,便给明珠帮忙。 待早饭备好,赵珣依旧没醒。 明珠觉得奇怪,他从不是这样贪睡的人,伸手一探,心中一凉,他竟然发烧了,明显是染了疫症。 凌云送药回来才知道,小男孩的母亲昨天半夜就死了。 凌云已经帮着把尸体焚烧了。 糟糕的是小男孩也病了。 眼下情况紧急,他们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 明珠将小男孩和赵珣放在马车里,亲自照顾,李弘暄负责引路,凌云负责驾车,绿萼负责备水备药。 赶了大半日,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一个小镇。 李弘暄重金租了一个小院。 明珠带着赵珣和小男孩住在后院,其他人住在前院,方便给他们送药送饭。 镇上的大夫一听类似疫症都不敢前来,只敢开点方子,明珠无法,只能将大夫的方子和荆防败毒散结合起来,再根据赵珣的症状做调整。 除了按时服用汤药,还要定时通风、熏艾。 好在三天后,赵珣有了起色,可见这样治还是有效的,明珠也算松了口气。 只是小男孩病得比较重,为了防止影响赵珣康复,明珠又将他俩分开隔离,又过了两天,赵珣已然大好,小男孩也终于好转。 本想让赵珣搬回前院,但他坚持留下,明珠也没拒绝。 “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明珠给小男孩喂完药,赵珣接过碗放在一边。 连着几个晚上没睡,明珠一脸倦容,她坐了下来,揉了揉太阳穴。 “留下吧,”赵珣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明珠手里一顿,抬眼看去,“留下?” 赵珣点点头,对她扬眉一笑,“我瞧你挺喜欢他,何况世子府总不能连这样一个小孩都养不起吧?” 明珠又累又好笑,“好,谢谢世子大人。”转而一想,又道,“等他好了问问他自己愿不愿意吧。” 终于五天后,明珠带着小男孩一起起程。 马车里明珠、赵珣、李弘暄,还有小男孩。 明珠看着眼前单薄的孩子,顺手塞给他一个果子,“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男孩握着果子,垂头道,“石头。” 明珠又问,“那你姓什么?” 男孩摇头,眼含泪水,“我不想跟那个人姓,他丢下我跟娘,不然娘也不会死。” 明珠摸摸他的头,“那你娘亲姓什么?” 男孩抬起头,“姓苏。” 明珠略略一想,道,“苏石头?” 赵珣唇角一勾,“也不是不行。” 明珠美目流转,也笑了起来,“大壮。” 这一路上,李弘暄也早就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石头做乳名就好,”明珠收起玩笑,低头想了想,“劫后余生识破尘,大难不死行无狂;丹心一点诚为本,暖爱无边美溢洋。就叫苏破尘可好?” “好!”小男孩眼睛亮了起来。 明珠又问道,“你想读书还是习武?” “我以后想当大将军!” “当大将军要研习兵法,”明珠没想到这样瘦小的身板里竟藏着这样远大的志向,遂笑道,“以后让凌云哥哥教你武功,至于识字嘛——” 明珠可不敢教,毕竟在这里她都算半个文盲。 李弘暄低头微微一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如——” “给他请个先生就好,”赵珣接过话,“得空我也可以给他教。” 李弘暄便敛了口。 第40章 夫人这是喜脉! 后来细问之下才知道,破尘已经十二岁了,可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外表看起来只有八九岁。明珠便开始研究如何改善调理。 他人懂事、话不多,待人谦逊知礼。即便在知晓李弘暄和赵珣的身份之后,依旧是不卑不亢,这点儿她尤为欣赏。 到达季城是四天后,算算日子,这条路竟走了一个多月。这是她当初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并且差点把赵珣折在半路上。 想到这里,她也是悻悻的。 马车还未进城,凌云已率先订好了客栈,自然又是按照赵珣一贯的标准。 明珠这次也表示支持,毕竟这一路,大家都太辛苦了。 不想她刚下马车,人还未站稳就晕了过去。 吓得赵珣立刻叫凌云去请大夫。 待睁开眼,就瞅见一屋子的人全都围着她。 大夫刚刚诊完脉,却锁着眉头不说话。 看样子情况不太妙,她疑惑问,“我怕不是也染了疫症?” 大夫摇摇头,“夫人这是喜脉。” 明珠一怔,倒是赵珣立刻凑了过来,紧紧握着明珠的手,惊喜若狂,“我们有孩子了。” “只是——”大夫语气严肃。 原本欢喜的气氛立马紧张起来,明珠的心沉沉的,赵珣满眼焦急,“只是什么?” 大夫皱着眉头缓缓道,“夫人月份尚浅,加之忧心劳累,恐有滑胎之兆。” 赵珣一把将明珠抱在怀里,急道,“大夫你可千万帮我们保住这个孩子。” 明珠只怔怔瞧着大夫的嘴一张一合,脑子嗡嗡作响,她竟然怀孕了,她也真是大意,月事未来都没发现! 大夫开了一些保胎的方子,又叮嘱了一大堆事项,明珠自己是一个字都没记住,赵珣却是听得极其认真。 更要求绿萼与凌云时刻保护明珠,破尘也自告奋勇要帮忙。唯有李弘暄一直站在人后,一言不发。 待用过晚饭,其他人散去,赵珣迫不及待地挤到**,揽着明珠,要同她说话。 明珠从没见过他这样开心,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 “瞧着倒像你有身孕了似的,这样高兴,”明珠忍不住笑。 赵珣在她鬓边一吻,“若真能替你,我也愿意。” 这是明珠第一次认认真真去看他,他本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她微微一笑,主动亲了下他的脸颊。 赵珣怔了半晌,心就化了,抱着明珠不知该说什么。 虽然他们早有夫妻之实,可他知道她的心里一直是排斥的,可这简简单单的一吻,代表着她愿意接纳他了。 “赵珣,我会好好和你在一起的,”明珠望着他,“也会好好把这个孩子养大。” “好。”赵珣想,如果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只怕是要喜极而泣才行。 自从知道明珠怀孕,她就像一级保护动物,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吃,耳边总会突然冒出提醒声。 明珠笑,“绿萼,你怎么跟赵珣附身似的?” 绿萼低头直笑,“世子不知多在意夫人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凌云与绿萼都改了口。 夫人?明珠笑笑,如夫人吧。“好像是。” 绿萼摇头,“夫人不知道,奴婢与凌云是自小在侯府长大的,从小就跟着世子,我们看得出只有夫人才是世子所珍视之人。” 那又如何?明珠依旧只是笑了笑。 “奇怪,今日请脉的大夫怎么还没来?”绿萼瞧了瞧天色,通常这时候大夫都请完脉回去了。 正说着,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绿萼开门去看,却不是之前的大夫。 “不好意思,实在抱歉,今日医馆里太忙了,父亲实在走不开,只能——”大夫一进门就赔礼道歉,骤然见到靠坐在榻上明珠惊得口不能言。 明珠与绿萼面面相觑。 大夫缓了缓神,仍是惊讶不已,“杜小姐!” 明珠诧异。 “杜小姐您身上的毒可清了?”大夫连忙上前。 明珠按下惊讶,如常笑道,“当日多谢您了。” 大夫直摆手,“我是什么忙也没帮上,多亏有人给您送来药!” 大夫说着就给明珠诊脉,一探脉象,疑惑道,“这是喜脉啊!” 绿萼笑,“夫人都怀孕一个月啦。” 大夫点点头,“确实一个多月,只是胎象不稳,平日里啊还需注意,忌寒凉刺激之物,切勿受风寒,多静卧保养,三月后啊,就好了。” 确实与之前大夫所说无差。 只是,明珠想了想,又笑问,“那我身上的毒会有影响吗?” “只要按刚刚所说,问题不大,”大夫亦是笑道。 绿萼拿了诊金交给大夫。大夫连连谢过。 赵珣这时进来了,后面跟着破尘,“明珠姐姐,看我给你带啥了?”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糖人,笑嘻嘻地递给她。 明珠笑着接过,现在就连破尘都变着花样逗她开心。 绿萼送大夫出门。 门关上之际,大夫兀自一拍脑袋,“哎——不对啊。” 可惜,后续生生被门阻断。 赵珣坐到明珠身边,一脸笑意,“破尘倒像是我们的长子。” 破尘脸一垮,“我才不要当他哥哥,我要当他小舅舅,当他长辈才能罩着他。” 罩?赵珣斜晲明珠,“这又给破尘教了些什么!” 明珠心虚地笑笑,“保证以后再不乱教了。” 明珠想到刚刚请脉的大夫,便敛了笑容,“刚刚那个大夫认识我,他还说我以前中了毒。” 赵珣眉头一皱,表情严肃,“还说什么了?” 明珠想了想,又道,“他说不是他救的我,是有人送及时给我送来药。” 赵珣许是太意外了,久久不说话。 明珠又问,“你去官府问的情况如何?” 赵珣回过神,“我去调了卷宗,与上奏皇上的一样,并无异常。” 明珠讶然,虽知他是皇上的心腹,但他并非身居要职,竟可以随意调阅卷宗,就连上奏皇上的内容都清楚,她还是小看这个男人了。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赵珣接着说,“我并没把希望寄托在官府上,我和凌云又去了杜府。” 第41章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明珠抬眼,“我想去看看,行吗?” 赵珣微微点头,将她抱在怀里,“好。” 当明珠站在杜府门前,望着满眼废墟,仍是心惊,处处焦黑,刺鼻的味道让明珠产生孕反。 赵珣将她揽在怀里,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包,一边递给她,一边抚着她的背。 明珠嗅了嗅,是玫瑰花淡淡的香味,瞬间就没那么难受了。 无法上前,明珠只能看着凌云四下探查。 其实,之前来的时候,赵珣与他早就检查过了,除了发现火油,再没任何线索。 这样多的火油必然是故意加害,只是为什么官府上报却说是意外呢? 明珠不懂。 赵珣眉眼一冷,“官员一夜之间被灭门,这种事情即便是真的,也不可能公之于众。只能是意外。” 也是,就连李弘暄遇刺不是一样没人知道么? 你所知道的,不过是他们想让你知道的,你不该知道的,怕是穷其一生都不会知道。 历来如此。 原以为来到这里可以拿到自己以前的物品,现在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会告诉皇上吗?”明珠问。 赵珣很诚实,“会。” 明珠默不作声。 “你想让我给皇上说彻查此事吗?”赵珣又问。 明珠摇摇头,瞧着他,“我有私心,不想让你受牵连。” 赵珣叹息,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如果他们最终的目标是我,那我等着就好,”明珠笑笑,“此事本就与你无关,这一路行来,险些害你丧命,有些事情我总得靠自己。” “说的什么混账话,”赵珣戳了戳她的脑袋,“别说得好像很伟大,其实一点儿都不感人!” 一圈下来,可以说是毫无收获,这一趟来得真是不值! “他们——”明珠欲言又止。 赵珣拍拍她,“你放心,我同凌云早就去祭拜过了。你有孕在身,别想这些事。” 明珠沉默着点点头。 忽而抬头又道,“医馆那边?” 赵珣微微扬唇,“想去就带你去亲自问个清楚。” 嗳?明珠诧异,“何时有读心术了?” 赵珣眨眼,抚着她并没变化的肚子,笑笑,“别忘了这可有我派去的细作!” 明珠瞪他。 “这世上只有本世子想与不想、愿与不愿的事,”赵珣眉眼一扬,是他惯有的傲睨自若。 “走吧。”赵珣握起她的手。 明珠点点头,最后再看一眼这里,或许她曾经也在这里生活过。 转身时,脚下一动,低下头,明珠眼睛一亮。 马车又朝闹市行去。 医馆里没有外人,很安静。 “杜小姐,”那日的大夫一看到明珠就笑着打招呼,“不,现在改口叫夫人了。” 明珠亦是礼貌笑着,“有些事想再问问清楚,不知道您方便不?” “方便,”大夫语气很和善,“有什么事儿您说。” 听他这么说,明珠坐了下来,“您可知我为什么中毒?” 大夫沉吟片刻道,“只隐隐记得杜大人说好像是误食了什么东西。” “那您可知道是谁送来的药?”明珠又问。 大夫回忆着说道,“好像是京里来的贵人,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我瞧着杜大人对其很是恭敬,像咱们这样的边城,若有那样的人物又岂会不识其身份?” 明珠想想也是。 “那我家的事情,”明珠也不知该怎么问。 大夫只道,“季城就这么大,府上的事人人皆是,唉,”话未说完便摇着头重重叹气。 看来在所有人眼里,都将这看作一场意外,也是,官府都说了,老百姓又能如何? 明珠起身,鞠了一躬,“谢谢大夫。” 临出门之际,大夫又叫住明珠,“小姐您是福大命大的贵人,千万要保重好自己,切勿忧思伤神、遇事淡然平和,方能保住孩子。” 明珠笑着应了。 赵珣亦是道了谢。 秋日将尽,西北的风里已带了寒意。 明珠站在瑟瑟风中,瞧着街角处的杨树,簌簌落下叶子。 她忽然想起,春天渐暖时候到处飘的都是这种树的种子,大团大团的飞絮,像棉花,像云朵,只要小小一点火苗,瞬间烧去一片。 小时候她很皮,也总是跟着男孩子屁股后面去找这种飞絮,点着玩。 坏事干了一箩筐,为此也挨了不少打,但是他们也是真的爱她。 想着想着,眼睛就模糊了,她抬手轻轻擦了擦。 赵珣去给她买糖炒栗子,还未走近,就瞧见她眼睛红红的,“怎么,等的都急哭了?” 明珠噗嗤一笑,瞪他。 赵珣只是将她揽住,轻轻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赵珣,我想家了,可是我再也没家了,”明珠笑着笑着就哭了,只是将头藏进他的怀里。 赵珣揉着她的脑袋,心里酸得难受。“又说这种混账话,我和孩子不是你的家吗?” “嗯,”她只是眼泪鼻涕地胡乱应着。 待情绪平复,她抬起头,满是歉意,“是不是怀了孕的人都这么神经质,对不起啊,”她低头看了看,指着他的胸口,“把你衣服搞脏了。” 她自己都嫌弃,更不要说他了。 赵珣只是笑意暖暖,“是你的话就没关系。”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明珠头一歪,傻傻地盯着他笑。 “又说这种混账话!”赵珣拍着她的脑袋,“喜欢不是应该的?” 明珠抹了抹脸,“已经失了身,万一再丢了心,那我岂不是完蛋了?” “整日胡言乱语!” 事后明珠才知道为何一连几日都不见李弘暄,原来他的旧伤复发,之前一直强撑着不说,直至昏倒,才发现。 幸而并不严重,休养数日后,大家决定返程。 因为明珠怀孕,李弘暄的旧伤,是以回程依旧选了官道,只是绕过了当初的村落。 一路且行且停,竟又是一个月。 好在回程平安无事,直到看见世子府的大门,赵珣提了一路的心才算放回原位。 回到世子府,为了方便照顾,赵珣索性让明珠搬到缀云轩同住。 阖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世子极其重视这个孩子,是以人人皆是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第42章 如果可以,就假装她不存在吧! 头一个子嗣,不要说武安侯了,就连皇上知道亦是赏赐不断。 只怕整个京郡的人皆知武安侯世子将一名姓杜的孺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也许在外人眼里,得到这种盛宠夜里做梦都该笑醒。明珠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虽然元氏和姚乐珊并未因此而疏远或者冷落她,但她们越是对她好,她内心越愧疚。 自赵珣回到京后,格外忙碌,但关于朝政的事情她从不过问。明珠没事的时候,依旧喜欢摆弄院子。 可惜,只吃到几颗落秧葡萄。不过青樱倒是用桂花做了香包、糕点给她留着,明珠还是很开心。 破尘每日上午都会去学堂,赵珣说与其请人上门教,不如让他去书院,既长知识,又习得与人相处之道。若习武,去侯府跟着裴副将更为上策,既学武功,又研兵法。 别说,他的安排让明珠是心服口服。这样尽心尽力对待一个孤儿,是明珠万万没想到的。 青樱从院前推门进来时,明珠正抱着书窝在躺椅里啃果子,她最近是越来越不想动弹,有时吃着东西都能睡着了。 青樱将新裁制的衣服搁在一边,去给明珠拿毯子,“小公子又长个了,奴婢瞧着最近还胖了不少呢。” 因破尘唤她一声姐姐,大家都便称其为小公子,这些也都是赵珣默许的。 明珠接过毯子,笑道,“本就比别人长得弱小,现在胖一点儿高一点儿,倒显得正常些。” 说着说着明珠就又泛起困来,青樱只是把半个果子接了过去,本想让她看看衣服要不要改,这又睡着了。她只好悄悄退出去,将门虚掩上,等醒来再说吧。 也许是无人打搅的关系,也许是赵珣这间小书房极具安全感,这一觉竟足足睡到掌灯时分。 明珠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房间里已是暗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明珠美美地伸了个懒腰,伸完后悻悻的,幸好赵珣没看到,不然又该紧张兮兮地说她动作幅度太大了。 明珠摸摸肚子,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像他还是像她。 她刚要下地,却听到外间有动静,想是赵珣回来了吧。 脚尖刚一挨地,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响起,明珠一愣。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一样,”女子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开始我还不确定,但看到白莲我就懂了。” 明珠心下一惊,这是,白幼蓉? 她这么一觉睡起来,就有幸碰到老公和前女友叙旧? 触到地板的脚尖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如果可以,就假装她不存在吧! “是吗,”赵珣笑道。 明珠继续窝在椅子里装死,两只耳朵竖直了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吗?”听得出来,她挺难过的。 赵珣没说话。 白幼蓉有些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一直知道,你在等我,我也是,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可我不想再等了,也不想让你再等了。” 白幼蓉站起身,走到赵珣面前。 “珣,我想要你!”说着她将外袍解开,胳膊一抬,外衣便从肩头滑落。 明珠瞪圆了眼珠! 不行,她得想办法溜,不然一会儿上演限制级的戏码,她不得尴尬死! “曹夫人,”赵珣只是垂头扶额笑了笑。 明珠已经很慌张了,只怕不能遁地而逃,忽然一计上心来,遁地不行,可以跳窗啊! 明珠提着裙子、光着脚一步步探向窗口,内心是万马奔腾,人家是**的跳窗,她这是逼得孕妇跳窗,赵珣你丫的还是做个人吧! 明珠瞅了一圈都没瞧见能垫脚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她也不敢贸然再去找,万一再碰到什么东西,弄出点儿动静,岂不是无缘无故做了那棒打鸳鸯的大棒了? 明珠用手撑起身体,一只脚刚踩到窗台上,另一只还悬在半空中,只听身后砰的一声,门开了。 明珠此时真的无地自容,完蛋了,大型社死了! 赵珣一把将她抱了过来,气得脸色都变了,“你还敢翻窗子,你想不想上天呢?” “绿萼,叫大夫!”赵珣冲着门外怒吼一声。 “夫人,”绿萼只进来扫了一眼,便匆匆跑走了。 明珠只用袖子紧紧捂着脸,她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 赵珣把她抱到软榻上,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扯开她的袖子,“这会儿知道怕了,你翻窗子的时候咋不知道怕!你看看,鞋也不穿,还光着脚!” 明珠哪敢看他,低着头唯唯诺诺,“我,我不是故意的——” 对啊,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打断你们的好事,本来是想悄悄潜逃的,可惜失败了! 明珠挼着袖子,尴尬地解释,“实在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想走来着,结果这不是没走掉——” 明珠忽而一愣,猛地抬头,盯着他,“不是,我没发出声音啊,你怎么能发现我啊?” 赵珣又气又想笑,拍了拍她的头,“早告诉过你了,凡事只有我想不想,愿不愿意。我的屋子,什么我不知道?” “所以,你一直知道我在里面啊?”明珠愕然。 “谁想你放着好好的门不走,竟要跳窗子!” 明珠翻着白眼,这个家伙真的绝了! 正说着,绿萼已经带着大夫来了。 赵珣将明珠揽在怀里坐着,“快给她看看。” 绿萼也是一脸担忧。 明珠只觉得惭愧。 好在并无大碍,但再三叮嘱,以后切不可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明珠也乖乖应着。 赵珣也觉得刚才态度不好,便又放软了声音,“等你平安生产完,养好身体,你想干嘛我都陪你!” 绿萼亦是笑道,“夫人你可吓死我们了!” 说完便去送大夫。 “看来坊间传闻是真的,”站在一旁的白幼蓉怆然开口,神情欲泣。 几人都围着明珠转,竟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 “白姑娘——”明珠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无论她说啥,好像听起来都是茶言茶语。 第43章 这里总觉得那么熟悉? 赵珣仿佛一个失聪又失明的人,明珠使了半天眼色,他也没反应。 “白姑娘你——”明珠又戳了戳眼前这个死活不开窍的人。 “别戳了,疼。”赵珣将她的手握住。 明珠白眼一翻,差点栽过去。 白幼蓉的脸色惨白,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兀自笑了笑,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样吧。 最终,掩面而去。 见此情形,明珠急忙对赵珣道,“快去追!” 赵珣纹丝不动,满眼疑问。 “快去追啊,万一上吊或者跳河,闹出人命可怎么办!”明珠急吼吼地催促着,“就算拒绝,你也跟她好好说。” 赵珣摩挲着她的手,低头笑笑,“你啊,自作聪明。” 明珠气结,这就叫好心没好报吧。 赵珣抬眼挑眉,“我若这会儿去追她了,你怎么办?” 明珠一愣。 赵珣又问,“为什么我明知你在屋里,还任由她进来同我说话?” 明珠眨巴着眼睛,“不知道。” 赵珣又问,“为什么从始至终我连基本的客套都没有?” 明珠摇头。 赵珣揉揉她的脑袋,“所谓眼见为实,用在这里刚好。” “其实,什么都不用多说,她只要亲眼看看就会明白。我同她本就再无可能,何必再令她遐想误会。更何况拒绝哪有不伤人的?我若拖泥带水,伤的就是你了。” 明珠就是不由自主想笑。 赵珣又道,“你放心吧,她是不会自寻短见的。” 明珠诧异,“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挺喜欢她的,还跟我说只要她肯嫁你就娶。” 赵珣高深莫测一笑,并不接话。 “你啊,就少操点儿别人家的闲心吧,”赵珣拍拍她的手,“你睡醒起来还没吃东西!” 绿萼早就回来了,一听这话,连忙去传饭。 明珠想了想,又道,“每个人都可以有过去,但不要迷失在过去就好,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上的。” 赵珣眼里的笑意一沉,“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话!” 明珠撇撇嘴,“好。” 这到底是谁劝谁? 吃饭的时候,明珠刚伸进盘子里的筷子一顿,突然抬起头,“你为啥叫人家曹夫人?” 乍然一问,赵珣反应过来才知她在说白幼蓉,“她的亡夫是元宛韵的表哥,曹继耘。” “我记得好像听说是因病亡故?”明珠有些意外,竟然是元氏的亲戚。 赵珣唇角一勾,“是。” 明珠讶然,“怎么他们一家身体都这么弱吗?” “也许,”赵珣哑然失笑,“快吃吧。” 天可眼见地凉了。武安侯的寿辰也快到了。 因着明珠的胎像越来越稳,所以偶尔也能出门去街市逛逛,寻寻寿礼。 这日,明珠才从外面回来,便得到消息,龙晶又不好了。 龙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断断续续病着,期间明珠也去探望过一次。 正好也不用换衣服,索性再去一趟燕王府。 到了燕王府,龙晶果然气色不是很好,看到明珠精神却好了许多。 “果然还是自己的姐姐好,一瞧见你,病都好了一半呢,”魏姻芙也在旁边陪着。 李弘暄的后院也就只有魏姻芙和龙晶。 听龙晶讲魏姻芙待她极好,这倒让明珠放心许多,对她自然也更客气。 “这是侯爷上次从边境回来送我的一对血珀,成色极为难得,”明珠示意青樱将礼品奉上,“我想着王妃与妹妹肤白若雪,戴这个正好。” “杜孺人,总是这么见外。”魏姻芙也不推脱,爽快地就收下了。 明珠拉着龙晶的手,对魏姻芙笑道,“妹妹病着,让王妃费心照顾了。” 几人说笑一会儿,龙晶道,“趁着这会儿我还算精神好,出去透透气吧。” 魏姻芙也笑,“也是,每次都匆匆忙忙的,这王府除了她这里,你可能别处都没去过呢。” 明珠仔细一想,可不是,每次都直奔龙晶的住处。 龙晶穿戴好,三个人便一同出了屋子,青樱自然是紧跟其后。 明珠失笑,明明病着的是龙晶,但看起来好像大家都把她护在中间。 燕王府建得是方方正正,前院是见外客的地方,后院是李弘暄与女眷的几个院子。西南角角楼临水而建,半人工半自然湖。 不想走至半路魏相托人送了东西,魏姻芙只好匆匆离去,仅明珠陪着龙晶一起。 行至一处僻静,明珠拉着龙晶认真说道,“现在没外人了,你跟我说说,怎么总不见好,整日郁郁寡欢的,瞧着比之前又瘦了。” 龙晶抬头笑笑,既苦涩又心酸。 “是王妃对你不好吗?”明珠看了一眼远处,才问道。 龙晶苦苦笑了一下,“姐姐别乱想了,挺好的。” 又是这样。 明珠叹气,这种性格真的难搞! “姐姐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龙晶笑笑,“前面是王爷的望舒楼,里面有很多藏书,以前在家时,姐姐不是最喜欢看奇闻异事嘛,去挑几本给姐姐带回去,念给我的小外甥听。” 明珠笑,这就开始胎教了? 难得她心情这样好,明珠便答应。 望舒楼是三层独立小楼,就在湖边,空气清新、视野开阔。 明珠站在楼上,秋风迎面。 猛然看过去,竟然有许许多多的奇闻杂书! 到了龙晶服药的时间,青樱陪着去,只留明珠一人。 明珠不敢随便乱动,一转眼,不想竟看到笔筒里插着她做的竹蜻蜓,是上巳节在河边做的那一个。 明珠有些意外,拿在手中看了看,他竟然还保存着呢。 实在有些简陋,不如在这里给他改一改,顺手拉开右边屉子,抓起刻刀,就改了起来。 一番加工,果然精致了许多,明珠满意地将刻刀放了回去,突然一怔。 不对! 为什么她知道那里会有刻刀? 明明这是第一次来! 明珠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淋。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或者只是巧合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总觉得那么熟悉? 她站起身,不然去楼上看看吧。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有一种未知的力量在牵引着她。 她扶着扶手步步上行。 第44章 你是哪一派的? 第三层,全然不像刚刚那么多的书架。 雨过天晴的纱帐,配着同色的水晶帘,雕花的梨木框,明珠慢慢走过,这种花纹是她最喜欢的。 再往里走,那里应该还有一张榻,雨天拿了软垫子,烹一壶茶,再摆上几碟蜜饯,抱着书可以窝一天。 对了,再有人给她弹古琴那是最好不过的。 明珠一边走一边摸着,向右一拐,果然如她所想,软榻的对面就是古琴。 是谁说的,古琴是弹给自己听的? 是谁? 她忘了。 明珠蹲下身,抚着琴弦,她好像是想学的,只是一直没机会。 为什么没机会呢? 她也忘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有人来了,明珠回过头,抬眼看去,是李弘暄。 他满目震惊。 明珠缓缓站起身,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这一幕她依旧觉得似曾相识。 还不等她反应,她的身体已经被紧紧抱住。 明珠一愣,猛然将他推开。 她后退一步,勉强笑笑,“对不起,不小心就自己上来了。” 李弘暄如梦初醒,微微一笑,“没关系。” 视线相交,一度沉默。 明珠没话找话,“竹蜻蜓我改良了。” “我看到了。” ...... “我该走了,”明珠有些艰难的张口。 “好,”李弘暄依旧眉眼淡淡地看着她。 “夫人——” “姐姐,”龙晶笑道,“原来你在这里。” 两人的到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明珠转过身,移开视线,对龙晶道,“我们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不然世子会担心的。下次我再来看你,你要好好养身体。” 龙晶微笑点头。 转而对青樱道,“我们走吧。” 马车上明珠一言不发,青樱只是静静地陪在一边。 才一到世子府,赵珣就已经等在门口。 不等明珠下车,赵珣便将她抱了过来,一路往缀云轩去。 “赵珣,我有一点儿害怕。” 赵珣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如果我不是我,怎么办?”明珠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 赵珣看着她,脸色一白,“别胡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明珠俯下头,那里的每一处、每一角,都如此熟悉,为什么? 赵珣将她放在**,揽着她的肩膀,“无论哪一个你,都是我的。” 明珠望着他坚定的目光点点头。 她扯出一个笑,“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 赵珣眉目含笑,“没办法,谁让本世子心眼这么小,就只能住下你这么一个不省心的。” 明珠低下头,不由得弯起嘴角,“谢谢你。” 如果可以,请允许我自私,亦原谅我的胆怯,所谓真相,就长埋地下吧,我已经不想再去追寻了。 “你曾经问我,能不能安心只做你的孺人,”明珠抬起头,眼睫湿润,“我答应了。” “可我反悔了,”赵珣眉尾轻扬。 “啊?”明珠讶然。 赵珣促狭一笑,“是夫人。” 明珠轻叹。 日子暂且过得平铺直叙。 三日后是武安侯的寿辰,除了明珠,其他人都很忙,听赵珣的意思,赵西城是想交出兵权,多年奔波,累极亦倦极。 明珠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 “你怎么想的呢?”明珠支着下巴,慢悠悠地开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好事啊,最好告老还乡。”赵珣半真半假地笑着,只让人捉摸不透。 李弘暄曾跟她说过,他要将一切都拿回去,包括那个皇位,是不是迟早有一场腥风血雨。 明珠有些担忧。如果这样的话,赵西城手里的兵权就尤为重要。自然是各方拉拢的对象,如若不然,便要除之而后快吧。那么这个世子府还会安宁吗? “早日离开未必是件坏事。” 赵珣不免觉得惊讶,“你一向不理会这些事,怎么今儿感兴趣了?” 明珠坦然,“因为跟你有关,仅此而已。” 赵珣神色自得。 “我能问问你是哪一派的吗?”她拈起一颗梅子塞进嘴里,边嚼边问。 赵珣望着她,摇头笑得无奈,“我哪一派也不是,我只忠于皇上,忠于大周。”说着给她倒了杯热水推到面前。 “回答得好官方,”明珠又拿一颗吃。 不过想想也是啊,赵珣的母亲可是大周的嫡公主,即便当今皇上也比不过。 明珠瞬时失神,不禁摸向肚子,他呢,他算啥?而自己这又算啥? 咬了一半的梅子又扔了回去,她已经没了胃口。 无关所谓的嫡庶。 她曾经说过,要先是自己,再是其他角色。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自己丢了? 寿宴当天,自是热闹非常。 武安侯府,明珠也来了好几回了,对这里也并不陌生。 前院里,宾客如云,一来觉得嘈杂,二来她也本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以便同姚氏、青樱一起去后院。 姚氏亦是和从前一样,撇着嘴,语带嫌弃,“带着你啊,可真麻烦。” 明珠笑,“劳烦尊贵的小姐了。” 后院里有一个小花园,有山有水有亭台,幽静雅致。 逛了会儿,他们就去亭子里坐着,这个季节荷花早败了,只余枯枝干叶,唯有意趣的便是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怎么侯府里的锦鲤个头这么小?”姚氏不屑地瞥了眼,拂了拂裙角。 明珠笑笑,想来侯爷一个大男人自是没心思看这些鱼的,季嬷嬷虽掌管内务,但到底精力有限,不可能事必躬亲,何况这种小事也不必苛责。 “青樱,正好我饿了,你去拿点儿吃的,我们边吃边喂点儿,”明珠摸了摸胃,好在她孕吐得并不厉害,除了早晚,其余时间胃口还算好。 姚氏笑,“怎么只见你吃,不见你胖,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 转而又道,“坐了一会儿有些凉,我们到那边的屋子里去,你啊,还是少吹风的好。” 明珠会心一笑,她这人啊,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 走近了明珠才察觉,“这是夫人的房间吧。”好像上次来的时候听赵珣提过。 姚氏满不在乎,“屋子建了就是给人用的,我们又不搬她东西,走吧。” 第45章 我的好姐姐,你终于来了! 她还记得赵珣给她讲过,他母亲故去后,有一天半夜武安侯就是在这里画画的。 只是昔人不再。 “这就是信阳公主的房间啊,”姚氏好奇地四下打量,意外道,“还不如我的屋子富丽堂皇呢。” 明珠坐在一边的椅子里,以手支头,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心里直乐,这突如其来的攀比心啊! “咦?这个盒子好别致啊,”姚氏眼睛一亮,说着就手从架子上抱了下来。 明珠失笑,“什么了不起的盒子是你姚大小姐没见过的?” 姚氏兴冲冲地跑过来,下巴一扬,往她面前一推,“你瞧!” 明珠低头一看,“鲁班盒?” 姚氏立刻瞪大眼珠,扑到明珠跟前,“你见过啊!” 明珠点头道,“以前小时候玩过。” 姚氏登时来了兴致,“那这个怎么解?你快给我教教。” 明珠讪笑着连连拒绝,“我们擅自进来已经不像话了,你还随便打开人家东西。” “一个机关盒子而已,只是看看,它又不会缺一块,”姚氏将盒子拿在手上摆弄着。 “哎呀,”不知道她怎么搞的,一块木片突然弹了起来,惊得她一把将盒子甩了出去。 明珠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看姚氏,“你有没有受伤?” 姚氏悻悻地摸着鼻子,心有余悸,“没有。” 若不是反应快,她的鼻子就毁了。 惊吓之余,姚氏慌了,“没想到就看看,真的能少一块。这可怎么办呢?” 明珠没好气瞪她,“叫你别乱动,你不听!” 说着就要去拾盒子,身子一滞,扭头一看,却是袖子被姚氏扯住,紧张不已,“你别动它,万一它再飞出一片打到你怎么办?” 明珠拉回袖子,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试试看能不能将它恢复原样放回去。” 明珠将盒子拾起,重新放在桌上。 姚氏则是趴在桌角,紧张兮兮地盯着明珠的一举一动。 明珠拿起来仔细看看,摸到三片松动的木块,她先打开一个机关,剩下两个她逐一推动,再伸进盒子里向外一推,“啪”的一声,盒子开了,纸片雪花般的落了下来。 姚氏简直看呆了。 明珠瞅她一眼,“还不快点捡!” 姚氏赶紧巴巴儿地去一片片拾起来,码顺。 而明珠将之前脱离的那块重新安到原位。 “这是什么?” 明珠头也没抬,“估计是公主生前的书信之类的吧。” 一般这种鲁班盒子都是用来装重要物品的。 “公主生前就认识你妹妹了啊?”姚氏百思不得其解。 “啥?”明珠一听,才抬眼诧异看去。 就在这时,门开了。 “姚孺人,你们在这啊,”青樱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的是赵珣。 赵珣眸光一闪,微笑道,“怎么跑这儿来了?” 姚氏做贼心虚,赶忙将纸片往后一藏。 赵珣也并不在意,只指了指盒子,笑对明珠说,“你喜欢这个鲁班盒?” 明珠抬头尴尬一笑,“不是,刚刚不小心弄坏了,想给它恢复原样。” 赵珣走到明珠身边,满眼笑意,“不过一个小玩意,哪用那么麻烦,你喜欢摆弄,回头我让人给你多找点儿。” “是我喜欢,”姚氏不干了,青樱笑着将姚氏手里的纸片接了过去。 “行吧,”赵珣扶额失笑。 “你上午都没怎么吃东西,想着你该饿了,”赵珣扶起明珠,“不想见荤腥,特意叫他们做了些清淡的,就当陪我去吃。” “好,”明珠笑道。她确实饿了。 “吃了那么多好的,也不见胖啊,”姚氏在后面冷哼着。 这时绿萼也进来了,笑道,“这里真热闹呢。” 武安侯今日格外高兴,嘱咐明珠好好养胎,走的时候又让人带了些许珍贵的药材以及珍珠宝石。 回去的路上,明珠枕着赵珣的腿,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姚氏在和赵珣在说话,明珠只觉得赵珣拨得她的发丝痒痒的。 天也变得越来越短了,明珠正好懒得出门,除了在小院里溜达,就窝在屋子里看书。 “夫人,您瞧,”绿萼托着瑶盘走了进来。 明珠放下书,好奇抬眼。 绿萼将瑶盘往明珠面前一送,笑嘻嘻,“您看看,这是侯爷叫人送来的呢。” 明珠拿起一件刺绣精致的婴儿服细细摸着,质地细滑柔软,做工精妙,忍不住叹道,“这给小孩穿太浪费了吧,工艺品更适合收藏啊!” 绿萼笑出了声。 明珠摇头,他们不懂。 再看瑶盘上穿的戴的一应俱全,可能年龄大的人都是这样吧,隔代亲,武安侯对这个孩子当真是极其上心。 “夫人,门口有人给您送来一封信。”正说着话,青栀走了进来。 明珠诧异,难道是龙晶? 打开一看,果然是龙晶。 只是,这是绝笔信。 明珠连蒙带猜,惊出一身冷汗。 她抓着扶手,颤声道,“快去燕王府。” 绿萼道,“要不要等世子回来,陪您一起?” 明珠焦急,“等他回来,还来得及吗?” 绿萼只能照办。 到了燕王府,无人阻拦,明珠几乎是抓着绿萼一路小跑。 府里人几乎都认得明珠,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您来了,侧妃,侧妃在望舒楼。” 几人又调转方向往西南边跑。 “怎么回事?”明珠问。 来人张口结舌,亦是不知如何解释,“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还未到望舒楼跟前,就看到三层的护栏上站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是龙晶! 明珠腿都软了,她要跳湖! “王爷呢?没有人管吗?”明珠急得满头汗。 “王爷不在,已经派人通知了,王妃在跟前劝着呢。” “龙晶!”明珠不到跟前就已经喊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做傻事!” 龙晶听到声音,扭头看了过来,大笑不止。 明珠只觉得她疯了。 待走到跟前,绿萼小声问,“要不要奴婢上去?” 明珠不敢冒险,只好让她等等,见机行事。 “姐姐——”龙晶光着脚坐在栏杆上,笑道,“我的好姐姐,你终于来了!” 第46章 你凭什么活得心安理得! 她的笑声尖锐刺耳,让人毛骨悚然。 魏姻芙和一干人全部等在;明珠只焦急问道,“王妃这是怎么回事?” 魏姻芙欲言又止,只是垂头叹息,“侧妃这又何必呢?” 说了和没说一样! 明珠觉得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把人劝下来! 她上前几步,大喊,“到底为了什么事要这样,有话我们好好说好吗?你先下来啊!” 声音明显已带了颤音。 龙晶哭了起来,“你会帮我吗?” 明珠连忙应着,“无论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只要你不要做傻事!” 龙晶哽咽道,“姐姐,我不想再演戏了,我演累了!” “无论怎么样,他也不爱我,我是死是活他也不在乎!”龙晶抹了一把眼泪,长叹。 “知道他为什么娶我吗?” “因为我要挟他啊!” “如果他不娶我,我就告诉你一切!” 明珠一怔,声音嘶哑,“什么一切?” 龙晶瞥了她一眼,又哭又笑,“姐姐,你真的想知道吗?” 明珠张了张口,她突然不敢回答了。 龙晶咯咯笑了起来,“姐姐,你瞧,你也不敢了,哈哈哈——”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活得这么痛苦,而你每天过得那么快乐,你害死我们全家,你凭什么活得心安理得!凭什么!” 她转身抱起一个大木盒,冲着明珠就倒了下去。 “哈哈哈,我的好姐姐,你自己看看吧!” 你见过漫天雪花吗? 就是如此。 无数纸张从天空中撒落下来,有的飘在檐上,有的飞入水面,有的掉在廊下,还有的跌在她的脚边。 明珠弯下腰,一张一张捡起来,一行一行看过去。 大白话,简体字...... “你好久没来信了,是不是很忙,也很累吧,忽然想起一个谜语,你要不要猜猜看?‘绿豆受伤了’。记得写信告诉我答案,看你能不能猜对......”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就知道你猜不对......” “......这次信我折成了纸鹤,是不是很新奇......” “......这世上只有你能看懂我的信,真好.......” 五雷轰顶。 “姐姐,你不是一直想找你写的字吗?”龙晶仰面大笑,“千辛万苦回到季城,一无所获啊,一无所获,可你看看,这里很多啊!” 明珠的四肢百骸都在遭受疯狂的碾压,脸色苍白,口不能言。 “姐姐?”龙晶这一声叫得讽刺至极,“我们俩究竟谁是龙晶,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她赤着脚在栏杆上走,“我才是明珠啊,哈哈哈!” 忽而一顿,拍着脑袋,“哦,对对对,你是替我出嫁的呢!” “那你出逃之后,是谁将你抓回来的还记得吗?” 龙晶摇着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对啊,你怎么可能记得呢,他给你喂了毒药啊,你全部都忘了的!” 她掩着嘴笑的神秘,“李弘暄啊,都是李弘暄啊!” 明珠已经听不见,也看不到。 可她还在继续,“他每次叫我龙晶的时候,你猜他到底在叫谁啊?” 明珠,她不是明珠! 龙晶吗? 原来自己才是龙晶! “他明明这样喜欢你,却把你送到世子府,哈哈,你说我们两个谁更可怜?” “龙晶,我的好妹妹,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你现在告我啊!” “哦,对了,手帕,你是不是该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让他拿着帕子找你?” 明珠什么也听不见,低着头,只能看到水面上飘着的一张纸, “凌晨四点钟,我看见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最近得到消息,战事吃紧,我很担心你......” “瞧瞧,你腰间的海棠花,哈哈哈——” “你摸摸看,背面是不是还有字——” 她胸口好像压着千斤巨石,一边捂着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跟她说,我叫李弘暄。 海棠花丢了,她觉得抱歉,可他却说,没关系,你不小心丢了,不是被我到找了吗? 她还记得,他难得戏谑,你再丢,我再找! 他蹲下身帮她重新系在腰间,说系紧点儿就好了! 他重伤未愈,便来见她,临走之际,神情落寞,你问我是不是喜欢海棠,深爱已久! 海棠花? 她一把扯下腰间的海棠花,反过来,颤着手,细细摸着,吾爱,暄。 可笑的是她竟从没有察觉! 那日,海棠花落在水里,她拼了命去捡,可真讽刺! 点点滴滴,原来如此! “你说,杜府付之一炬,究竟为何?你说啊!”明珠歇斯底里地叫着。 “绿萼,绿萼——”她如同溺在水中,不能呼吸。 “我要回家,绿萼。”眼泪止不住往下落,她已然看不见前路。 “好。”绿萼紧紧扶住她。 身体某个部位钻心的痛,不,她浑身都痛,她是要死了吗? “夫人——” “沅沅——” 有人叫她沅沅? 对,她叫沅沅! 她的小名就是沅沅! 李司沅! 只是已经很久没人叫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好痛啊—— 她捂着肚子,浑身颤抖。 她是要死了吧,也好,死了吧,死了就可以回去了。 下一秒她跌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沅沅——”李弘暄冲过来紧紧抱着她。 她抬起头,死死揪着眼前人的衣襟。 粲然笑了笑,“她说的是真的吗?” 李弘暄面色惨然,“对不起。” 原来,都是真的! “为什么?”她泪眼模糊。 他红着眼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灵魂似乎悬了起来,低下头,裙底血色一片。 赵珣一把将李弘暄推倒在地,将明珠接了过来。 目眦尽裂,“绿萼,大夫!” 她的唇毫无血色,“所以,你也知道吗?” 怪不得,他从不叫她明珠,只唤一声,杜孺人! 唯一的一次是他们吵架,那最后一声的冷笑。 怪不得,鲁班盒里放着的都是调查龙晶的资料! 怪不得,赵珣在去季城前对她用强! 怪不得,李弘暄要一起去季城! 怪不得,怪不得...... 可笑的是,她信了他们,一个,又一个!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笑话! 真是可笑、可悲! 她累了,不想再去看这一切了 第47章 我还有剩余价值吗? 究竟是身体上的疼痛更甚,还是心理上的疼痛更甚?她没有答案。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醒来。 但,三日后,她还是醒来了。 睁开眼,望着这熟悉的帘帐,扯了扯嘴角,她又回到了这里。 很快眼前就出现一张憔悴的脸,她笑了一下,没想到一向俊朗华贵的武安侯世子,竟也有这么不修边幅的时候。 “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嘶哑中隐隐带着颤抖。 “是啊,终于还是醒了。”她笑了笑。又无力又无奈。 “夫人,”绿萼亦是围在床边,又喜又悲。 “夫人,喝点儿水吧,”青樱眼带泪花笑道。 她点了点头,“好。” 赵珣将她扶了起来,小心翼翼。 “世子,我想回抚月居可以吗?” 赵珣的身子一僵,没有说话。 她微微一笑,耐心解释,“从前是因为我有身孕,你不放心,现在也不用了。” 赵珣手里的杯子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 “我本就是个赝品,又何必再鸠占鹊巢呢,”她的语气平淡无波,眼神亦是分外温和。 她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算我求你吧。” 赵珣仍是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但她知道,他答应了。 搬回抚月居的这天,天上飘起了雪花。 这次,是真的雪。 有一片还落在她的眼睫上。 眼一闭,冰冰凉凉的。 短短几步路,她却走了那么久,原来从缀云轩到抚月居竟然这么远。 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爬着她也要走回去。 原来冬天就这么来了。 她的小院里一片荒芜。 破尘又长高了些,昨儿在书院听到哪儿些趣闻趣事,今儿又跟着裴副将新学了什么招式,无论大小,总是要在她面前说上一番,甚至必要时还要露两手。 每每她就忍不住想笑,这孩子从小就学着如何讨女子的欢心,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元氏和姚氏甚至比从前来的还勤些。 她自然懂得这其中的良苦用心,是以又怎么忍心辜负了她们的好意? 再见到李弘暄,她依旧有些意外,因为他这次不是翻墙,而是光明正大的从院门走进来的,只不过,这个意外也只有短暂的几秒。 他来的时候,她就坐在秋千架上。 天冷,她穿了厚厚的兔绒袄,像一个白白的雪团。 她就看着他一点点走近。 直到走至一人距离,他才停下。 “沅沅。”他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 其实,自从她醒来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她是谁? 或者说她应该是谁? 破尘唤她姐姐。 元氏和姚氏唤她杜孺人。 青樱青栀又只唤她夫人。 赵珣又从不叫她的名字。 那么些天过去,好像只有一个人叫了这么一声“沅沅”。 她曾经说过,她得先是自己,才能是其他别的角色。 可如今,她扮演着这么多角色,却唯独没有她自己,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所以,她现在应该是谁呢? 她仰着头看他,“我是沅沅吗?” “一直都是,永远都是,”他动了动嘴,目光萧索。 对,她点点头,无论外在的角色如何变化,她的内心都始终是李司沅。 “对不起。”他依旧是这句话。 没有原因,没有解释。始终,只有这么一句单薄的‘对不起。’ 她低下头,扯着嘴角,吃吃的笑了。 良久,她才抬起头,目光攒动,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你走吧,从此,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摔在他的马前,当时他的眼神就是如此心灰意冷。 他默默地望着她,时间好像停在这一刻。 等了许久,许久。 终于,他只道了一声,“好。” 俶尔,他微微一笑,“照顾好自己。” 她还记得初次见他,他也是这般望着自己笑的,就是这一笑令她惊艳了好久。 “好,你也是。”她点点头。 她明明是在笑,却不知为何模糊了视线。 在这模糊中她仿佛看到有影子颓然离去。 像极了蒙蒙大雪中的夜奔人。 孤绝,落索。 如此冷的天,她就这么坐着**秋千,寒风刺得她的脸刀割般的疼。 飞到最高处时她好似就要离开这里了,可绳子最终还是重重的将她拉了回来,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却依旧在原地。 天色低沉,风雪将至。 大雪纷飞,终将一切掩埋,满目苍白。 抚月居里好像什么都没多,什么也没少。 说来可笑,之前那么多婴儿用的、穿的、玩的东西,她是一次都未再见过。 当初戏说的小孩穿太浪费,应该拿来收藏,不想一语成真,真的收着藏着,再也瞧不见。 好像从她去季城又回来的这段时光,被人拿着剪子生生裁去了。 这个秋天的一切,终于在冬天落下了句号。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她,好像还是那个她。 赵珣并没有因为孩子没了就冷落她。相反,呵护更甚。 她从缀云轩搬回抚月居,他从缀云轩搬到抚月居。 夜里,他抱着她。 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她的手脚总是冰凉,身子抱在怀里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要捏碎了。 他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背,想要将这温度分一点儿给她。 “在我这里没有所谓的赝品,更没有什么鸠占鹊巢,我曾说过,不论哪一个你,都是我的。” 是啊,他同她说过。 他像以往那样摸着她的头,“你曾对我说,每个人都有过去,但不要迷失在过去,你答应我的。” “可你也答应过,不骗我。”说完,她低笑了声,“是啊,你确实没有骗,只是隐瞒而已。” “杜龙晶,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自己的女人,还得找别的男人来安慰,你还要我怎么做?” 她的心疼了一下,“耐心用完了吗?” 她将他推开,重新审视他。 “杜龙晶,”她喃喃着,苦苦笑了笑,“怎么不叫杜孺人了?” 她爬起身,静静地望着他,忽而一笑,眼睫湿润,“我还有剩余价值吗?” 第48章 这是我亲手刻的...... 那天的争吵,仿佛只是夜里普普通通的一个梦。 梦醒之后,再也无迹可寻。 他们好像同以前一样,可是她知道不一样了。 她每日就望着窗外那棵只留枯干的桂花树发呆,没有茂密枝叶,没有扑鼻桂花,亦没有当初精致可爱的小兔灯。 抚月居?抚月居! 她记得龙晶,哦,不,明珠,她的姐姐,曾经笑说,赵珣将她当嫦娥。 是啊。 这里真像广寒宫啊,锁住了人,封住了心,眼里心底都是苍凉。 这一个冬天,她就像躲在洞里冬眠的蛇,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不知不觉就迎来了上元灯节。 她同往常一样窝在椅子里发呆。 姚氏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身雪花。 龙晶恍若未闻,依旧窝在那里。 她一靠近便带来一股寒气,“今天是上元灯节,陪我去看花灯吧!” 龙晶这才抬头看她一眼。 姚氏从不喜欢这些,她自然懂是谁派她来的。 “好。” 龙晶站起身,“青樱,更衣吧。” 一番穿戴后,姚氏拉着她的手一同出了门。 不出意外,还未到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赵珣已经等在那里,他的帽子上落了好些雪。 这一幕让她想起从前,好像每次出去玩都是他们三个一起,她永远都是里面最高兴的那一个。 希望今天她也不要让他们失望。 她微微笑了一下,“世子。” 他拉过她的手,嗯了一声,一切如常。 雪渐渐地小了,若有似无地才飘下一两片。 她静静地趴在窗前,看着沿街的商铺屋舍,一路行去,一路远去。 趴得久了,脸颊鼻尖都冻得红红的,她搓着手吸了吸鼻子,突然身子被人往后一拖。 回过头,是赵珣。 他把她拖到身侧,用手捂住她的脸,笑了笑,“本世子就不信还把她捂不热。” 她垂下眸,眼底涌动。 天渐渐暗下来了,长街两旁的灯方的、圆的、扁的,五颜六色、各式各样。 莲花的、金鱼的...... 走了许久,看了许久,始终没有类似的兔子灯。 她有点儿失望。 “再晚一点儿城楼上还会放烟花呢,我们赶紧去挑个好位置。”姚氏跺着脚,眨着眼睛,半哄半诱。 绿萼在旁笑道,“世子早就订好了。” 赵珣去给她买糖炒栗子和烤红薯。 冬天的夜里,最适合抱着一块烫呼呼的烤红薯,哈着气,吃得热气腾腾。 小时候,寒假夜里,她最开心的就是坐爬犁,明明回家的路很近,可爸爸总是特意绕了远路,就是为了同她多玩一会儿。 想到这里,长大后,好像就算自己去滑雪场,也找不到那种乐子了。 “在想啥呢,跟你说话也没反应。”姚氏用胳膊肘捣了捣她。 明珠侧过脸,冲她一笑,“滑过雪吗?” 姚氏一愣。 明珠笑笑,“回头我给你教。” 正说着,正笑着,眼神一定,有人正正落在她的眼里。 李弘暄。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说了再也不见,可这么快他们就又见了。 他也看着她。 这种事情好像历来玄学,你想见的时候,怎么都见不到,你不想见的时候,处处都能见得到。 她的笑容一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还不等她收拾好表情。 人群中忽然爆发叫喊声。 有人驾着马直冲而来,人群慌不择路。眼睁睁地看着长鞭一卷,她就腾空而起,天地颠倒。 冬天的蛇,果真一点儿战斗力都没有,一出洞,就被抓!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叫什么都有。 她还看到赵珣扔出去的烤红薯,热气腾腾地砸在冰冷的地上。 好可惜,还没来得吃上一口。 她被扔趴在马背上,抓她的人只是死死地将她按着。 马儿撒欢了跑,她五脏六腑都快要从嘴里倒出来了。 这么一对比,才觉得,上次赵珣带她骑马简直不要太温柔了。 比起问为啥要抓她,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还要多久才能到。 就快要被马颠死的前一秒,马蹄终于停了。 来人将她一提,翻身下马。 脖间一凉,她眼睛朝下一看,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来人又是黑衣。 他将她抵在胸前,然后等人。 “不想死就别动!” 龙晶配合得连头都不敢点。 只眼珠四处乱瞟,果然是荒郊野外。 寒风似是将她都要吹透了。 不一会儿,就听得响彻天地的震动声。 李弘暄、赵珣、绿萼、凌云,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一个个都惊恐而焦急地往过来冲。 黑衣人只冷冷一笑,四面八方的雪地里便涌出无数人,原来早有埋伏。 她就这么站着目睹眼前的一切。 刀光剑影、鲜血四溅。 白的雪,红的血。 她曾经嫌赵珣和李弘暄打架不够过瘾。 现在呢?够不够刺激,够不够过瘾? 龙晶扯动嘴角,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如愿看到这刺激过瘾的一幕,可却是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换来的! 这本就是陷阱,又怎么可能反败为胜? 他们败下阵来是迟早的事。 忽然,身后的黑衣人高喊,“李弘暄!” 不知为何,所有打斗都停在这一刻。 时间好像也停了。 只听得到耳边呼呼的风声。 “放了她!”他声音低哑,怒极,悲极,惧极。 一向寂静如夜没有情绪的人,他一生的喜怒哀乐似在这一刻像火山喷发。 龙晶只是怔怔地瞧着。 她真是不明白。 “好啊,你过来!”身后的黑衣人狂放大喊。 所有僵持的人,都静静地盯着他。 他就提着滴着血的剑一步步走上前来。 “一命换一命。”黑衣人的声音比雪夜寒、比长剑利。 “好,”他点点头,轻轻笑了一下。 好像这个条件如此简单,轻而易举,如释重负。 只见,李弘暄反手将剑对准自己的心口。 他笑了笑,那是长剑穿透身体的声音。 眼泪倾泻而下,龙晶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对黑衣人说,“不要食言。” 为什么,她不懂啊。 他红着眼眶,“对不起。” 龙晶摇头落泪,又是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他说。 “对不起”,他单膝跪地,血顺着衣襟蜿蜒而下。 他的右手在衣襟里摸了摸,掏出那块海棠花,伸向她,温柔一笑,“一直没告诉你,这是我亲手刻的。” 第49章 那个位置对你如此重要? “沅沅,”他说。 而后,他微微一笑,动了动唇,没有声音,她却读懂了。 她心像被撕裂一样,眼泪决了堤。 她想起那日大师对她说的话。 生死为此岸,涅槃为彼岸,烦恼是中流,般若是船笩。乘般若船笩,越烦恼中流,离生死此岸,到涅槃彼岸,这个过程都在我们当下的一念完成。 一念完成吗? 不悲不喜,来去从容。 姐姐说得没错啊,太多人因她而死了,她如何活得心安理得,又如何能过得快快乐乐? 罢了,不就来去从容嘛! 她泪眼望着海棠花笑得苦涩。 转身,奋力推开黑衣人,纵身一跃。 来去从容! 她只听得到风声,听不到身后的叫喊声。 终于,她可以离开了吧。 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大雪一连下了十数日,厚重得几欲将屋顶压塌。 连日来皱紧的眉头,终于在此刻有了舒缓,“你的夫君没有生命危险了。” 龙晶愣了愣,张着口准备解释,终是将解释的话吞了回去。 大夫站起身,又道,“你的腿伤要也注意,不要落下病根。” 龙晶看了一眼躺在**毫无血色的李弘暄,点了点头。 “谢谢大夫。” “也是你们命大吧,”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摇头,“碰到山匪伤成这样还能活!” 她没想到从那么高的崖上跳下来真的能挂在树枝上。 她更没想到李弘暄伤成这样亦会跟着她跳下来。 也真是命不该绝,他们被猎户捡到,带回了家。 她只告诉他们,花灯节回家路上遇到匪徒,一路逃到崖边,穷途末路。 送完大夫,龙晶回到床边,替**的人掖了掖被角。 这个人,她真是看不懂。 她坐了下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终于不烧了。 她将薄布沾了水,给他润唇。 门吱的一声又开了,猎户大叔推门进来,掸了掸身上的雪,习惯性地扯着嗓门,“丫头——” 龙晶赶忙放下手里东西,站起身,准备出去。 大叔已经走了进来,视线触及**的人,突然意识到声音太大,惭愧地压低了声音,招了招手。 龙晶迎了上去。 “看,”大叔从怀里掏出几个野鸡蛋献宝似的。 龙晶接了过来。 “你夫君啊,流血太多,我看能不能给他猎头野猪去,”说完又转身出了门。 龙晶笑笑,回过身,李弘暄就躺在**静静地瞧着她。 他醒了! 她立刻扑了上去,又想哭又想笑。 “你终于醒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 “沅沅。” 龙晶抬头,“要不要喝水?” 他眨了一下眼,“好。” “大夫说你度过危险期了,”她这次换了小勺,舀上一点儿顺着他的嘴角缓缓地滴进去。 “但你这伤太严重了,现在依旧不能乱动,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来帮你,”说完,又补充道,“有些是需要忌口的。” 他很乖觉,“好。” 又是沉默。 “对不起。” 拿着小勺的手一顿,她垂头想了想,再抬眼看他,“以后不要再说这句话了。” “好。” 她又重新舀了一勺水,“你没有对不起我,就算有什么,就让一切全部在那个晚上结束吧。现在是新的开始。” “我希望你能快快好起来。” 他眼底氤氲,唇动了动,“好。” “以后不要随便拿自己的生命作赌,”她收回勺子放进碗里。 “好。” 龙晶扯着嘴角,终于不说对不起了,可是又换成一个好字了。 “我去给你做蛋羹。”她站起身。 她拾起桌子上的鸡蛋,刚要跨出门槛,只听他在背后低低道,“没有随便。” 她一怔,行吧,还知道犟嘴了。 又是十几日,李弘暄终于可以下地了。 整个恢复过程,他都非常配合。 她还记得去年花朝节赵珣给她说,燕王殿下出了名的阴郁冷漠,她却瞧着他跟小孩似的听话。 赵珣?想到他,心中满是愧疚,不知他怎么样了。 她确实挺不让他省心的,那日还累得他也受了伤。 出来这么久,大家大概率也都以为她死了。 房檐上的积雪融化,时不时落下一串晶莹的水珠。 龙晶陪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侧过脸看他,“你打算怎么办?” “回去。” “那个位置对你如此重要?” “算是吧。” “算是吧?”龙晶不懂,一个连生命都能舍弃的人,怎么可能是贪图富贵权力的人呢? 他微微颔首,望着她的目光极其温柔。 他轻轻问,“你呢,想回去吗?” “我也不知道,”龙晶垂下了头,脚尖在地上胡乱划着,“在这里,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 偌大的天下好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突然忆起,那天晚上,他拖着重伤的身子来找她,他说‘因为好像哪里都不属于我,所以我也只好来这里,找你说说话。’ 原来他们都是孑然一身的两个人。 他看着她垂着脑袋,语气温和,“回去吧。” 龙晶诧异,抬眼看去,他的目光已经投向天边漂浮着的云朵。 她不解,“为什么?” 他转过脸,目光柔和,“因为那里可以给你一个家。” 家?世子府吗? 那里算是她的家吗? 赵珣曾说他和孩子是她的家,可是孩子早就没了。 他知道她叫李司沅,她曾经一定告诉过有关她的一切。 她又问,“那你呢?” 他垂下眼睫,“我只希望你好。” “好,那我回去。”龙晶点点头。 他偏头瞧她,“为什么相信我?” 她冲他笑了笑,“就凭你拿了我写字的手帕来找我。” 他垂着眼眸,敛下所有情绪,只觉得心口的伤又痛了。 “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他低问。 龙晶以手支头,目光坦诚,“以前有,很多很多。” “现在呢?” “不想问了,”她微微一笑,将视线移向屋顶,冰雪正在融化,万物即将复苏,春天已在路上,她的心不能继续荒芜下去了。 她刚刚站起身,甚至还没有站稳,紧接着就重重地跌进一个久违的怀抱。 第50章 这是被软禁了? 是赵珣。 他抱着她的身体有轻微的颤抖,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不许她看,龙晶只轻轻拍着他的背,慢慢安抚他。 他竟然在哽咽。 等赵珣松开龙晶的时候,李弘暄已经离开了。 她踮起脚尖,心疼地摸着他的脸。 她犹记最初见他,一脸的盛气桀骜、贵气逼人,现下每每为了她憔悴如斯。 龙晶很是内疚,“对不起,总让你担心。” 赵珣拉过她的手,“以后得把你看得更紧了。” 那日她不顾一切跳了下去,却丝毫没顾及他的心情。 她很愧疚。 赵珣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问道,“你醒来时没看到我,会不会很失望?” 龙晶一呆,仰着脸,瞪他,“跳崖是什么好事吗,都必须得一个个前仆后继的?” 赵珣清澈的眸子里闪闪而动,揉了揉她的脑袋,并未接话。 “赵珣,我以后都不想再看打架了。”一想起那日惨烈的场面,她就难过。 赵珣只是在她的头顶落下一吻。 世子府的门口。 一掀开车帘,就看到元氏、姚氏、破尘、青樱一个个站在那里,翘首以盼,不知已等了多久。 原来,他说得没错。 这里可以是她的家。 抚月居,还是那个抚月居。 她记得,那时她刚睁开眼,就是这个季节。 她也记得,姚氏还带着一群人来她的小院,吵着闹着说要抓妖孽。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 可是,也才一年而已。 夜里,只剩他二人。 龙晶倒了两杯茶,推一杯至赵珣面前。 赵珣唇角一扬,笑道,“又要进行游戏吗?” 龙晶眨巴着眼睛,点点头。 他俊逸的脸被昏暗的灯火衬得无比柔和,眼底尽是笑意与溺爱。 “你不怪我瞒你了?”这次他率先张了口。 龙晶将凳子拉得离他近了些,支着脑袋,“怪,我确实怪你瞒我。但我不该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听信姐姐的片面之词。” 赵珣爱怜地抚上她的脸,叹气,“我一早便知你是龙晶,燕王回京带你去,也仅为试探而已。” “但后来,我宁可你什么都不要想起,只安心同我在一起,这也是我的私心。” 龙晶握住他的手。 在护城河城楼上的那晚,他说过,不论当初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她既然嫁给了他,他就是她的夫君。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点点滴滴,她是记在心里的。 他不想让她记起与另一男人的过去,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知道孩子没了,他比她还心痛。 她垂头想了想,抬眼问他,“赵珣,这次我们给予对方十足的信任,你敢吗?” “求之不得。”赵珣迎上她的目光,坚定且磊落。 继而,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有想过不回来吗?” “与其说想不想,倒不如说不知该不该回来,”龙晶坦诚,“是李弘暄告诉你我们的位置?” 赵珣颔首。 “你难道不怀疑他将我送进世子府是有什么阴谋?” 赵珣笑了,“以前确实怀疑过,但后来就没了。” 她也一样,明珠那番话她后来有细细思考过,李弘暄根本不可能仅为消除她曾经的生活痕迹,就一把火把杜府烧了。 完全没必要。 何况她曾经在废墟里发现皇室专用的箭矢,这个皇室专用那涉及的人就多了。 杜府被灭一定另有隐情。 她忽然想起杜言之生前托龙晶转交的布袋。 “我有东西给你看,”龙晶站起身,转身去衣柜里将布袋取出来递给赵珣。 赵珣疑惑接过,打开并取出里面的布条。 他眉头一蹙,布条上只有四个字。 ‘七月初七。’ 什么意思呢? 龙晶亦是一脸茫然,“是父亲托姐姐交给我的。” “上元灯节那日的黑衣人和之前来柴房的黑衣人,说不定都与此事有关。” 只是,还不等他们再去搞懂,院外已响起震天动地的锣鼓声。 紧接着,绿萼慌张跑了进来,“世子不好了,府外全部被官兵围住了。” 赵珣惊得立刻站了起来,转而定下心来,对龙晶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说完就要离去,龙晶一把拉住赵珣的手,“我同你一起。” 赵珣略一思考,“好。” 二人便同绿萼一起出了屋子。 世子府的墙外,火把照天。很明显,官兵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 龙晶跟着赵珣去了前院。 元氏、姚氏听到动静亦是慌里慌张跑出来。 大门一开,门口带兵的官员立刻上前。 赵珣一如往常,“不知陈将军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陈将军面色严肃,“接上令,自即日起,世子府内所有人不出不入,违令斩。” 龙晶惊讶,这是被软禁了? 赵珣依旧拉着龙晶的手,“可知是何原因?” 陈将军面露难色,“世子您还是回府吧,这——” 行吧,见此情形,赵珣也不为难他,只重新将门关上。 路上赵珣一脸沉默,不知道在想啥。 只是软禁包围,却没有下一步动作,龙晶估摸着,或许是侯府出事了。 回到缀云轩,龙晶忍不住问,“难道是侯爷?” 赵珣眼神微微有点儿意外,但并未回答。 “世子,凌云回来了。”绿萼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进来。” 未等赵珣开口询问,凌云躬身道,“侯爷出事了。” 赵珣并不惊讶。 凌云继续说道,“说是被人告发通敌叛国,私下与南夷结盟。” “荒谬。”龙晶听不下去了。 赵珣挑眉看她。 凌云亦是诧异。 龙晶捂脸一缩脑袋,“你们继续。” 现在整个大周几乎就靠赵西城坐镇边境,皇帝要是相信他通敌叛国,那真是脑子进水了,要知道不管是南夷、突厥巴不得赵西城出事,盼着你大周自断一臂。 赵珣问,“证据呢?” 凌云抬头,“说是两块血珀。” “啥?血珀!”龙晶惊跳而起。 如果没记错,当初她怀孕的时候,武安侯确实给她的赏赐里有两块极为罕见的血珀石。可是她转手就送给明珠和魏姻芙了。 这血珀石怎么能是证据呢?这样的话岂不是同燕王府也扯上关系了? 第51章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凌云转向龙晶,“对,通敌密报中提到了血珀,称持有血珀者则是结盟之人。” 龙晶脑子有点儿乱,这分明是想把侯府、世子府、燕王府一锅端了。 而且,偏偏她是这个穿针人。 赵珣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靠在椅子里凝神思考。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眸光沉静,“燕王府可有异常?” “尚不曾。” 姚氏苦着一张脸,急得在地上直转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元氏将她拉到椅子上劝道,“此时我们不该自乱阵脚。” 不想第二日一早,紧闭的大门被敲开。 昨夜带兵的陈将军此刻要传令带人。 “世子劳您跟我们走一趟吧。”陈将军说完手一挥,作势就要将赵珣押走。 姚氏一把拦住,“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我要进宫,见我姑母!” 陈将军冷笑一声,对此不屑一顾,“哼,姚孺人您还是回屋吧!” 龙晶瞧着陈将军的态度已不像昨日那般客气,估计情况已经有变。元氏将姚氏拉到身侧,“将军勿怪”。 赵珣神色如常,临走之际捏了捏龙晶的手,“等我回来。” 这下,只剩他们三人了。 元氏被这一闹,旧疾又发了,龙晶只让她回去休息,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她。 姚氏直嚷着闹着要进宫,龙晶劝又劝不住,只好将她撵回住处。 她昨晚几乎没睡,现下两只眼睛红红的,再加上姚氏聒噪,脑子简直要裂开了。 绿萼在一旁陪着,“夫人别太担心了,世子会没事的。” 会没事?怎么可能,通敌叛国一旦坐实,只有死罪。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青樱,你去将那日侯爷赏赐的礼单拿来。”她要从头到尾理一遍。 两日过去,赵珣一直未归,本想让凌云出去打探消息,可这两日守卫明显加重,出府已是不能了。 不想第三日,皇上传召龙晶。 这一点儿她并不意外,毕竟这血珀石是经过她的手。 内殿里,皇上正在伏案写字,只着一件暗灰色常服,金冠束发,没有想象中那样威严凌厉。 皇上放下笔,坐了下来,眸光深沉,细细打量着龙晶,“杜氏你可知罪?” 龙晶一颤,慌忙低头跪下,“民女惶恐,还请陛下示下。” 龙晶其实是心虚的。 皇上严肃的外表下,眼神如刀,皮笑肉不笑,“你将血珀石从世子府转移到燕王府有何居心?还是说你顶替你姐姐进世子府有何阴谋?” 龙晶的心一抖,果然,皇上什么都知道了。她该怎么办呢?如何才能自圆其说?万一期间同谁的供词有出入,又要怎么办? “说!”皇上怒喝道。 龙晶一狠心,抬起头,“回皇上,民女敢对天保证,绝无任何阴谋!嫁入世子府——”她牙一咬,“纯粹是因为仰慕世子已久,青睐其才华,一直将嫁入世子府视作毕生心愿。” “天可怜见的,皇上竟然真的下旨赐婚——只是,没想到,”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没想到,对象不是民女,多年心愿泡汤,民女一时想不开,便服毒自尽,父亲姐姐可怜民女,最终才会——才会出此下策。” “民女服毒一事,皇上可派人去季城查问,那边大夫可为民女作证。” 龙晶知道,中毒的事情他肯定清楚,与其等他问,不如主动坦白告诉他,还显得诚恳些。 “至于,至于血珀石,是因为民女,顶替姐姐心中有愧,且感念姐姐的成全之情,是以见到侯爷赠送贵重的血珀,才想得送给姐姐表示感谢。” “民女羞愧难当,请皇上降罪吧。”龙晶说完咬住嘴唇,再次拜下。 啥叫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她这就是啊,龙晶趴在地上暗自吐槽,反正杜家就剩她和明珠两个人,是人是鬼,全靠她一张嘴,毕竟死无对证。 听她说完,皇上只是视线略过她,看向远处,“这样吗?” 龙晶依旧趴在地上,伤感道,“民女心里一直感激陛下的指婚,不然民女的心愿一生都无法实现,现下便是死也无憾了。” “可你久在季城,如何就钦慕世子了?” 啊,这—— 龙晶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偶然得见世子的画像,日日在房间里挂着,唉,可惜一场大火,都烧没了,可怜父亲和家人也——”说着哭了起来。 对不起了,杜言之大人——龙晶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这件事也罢,血珀石一事你怎么说?”皇上依旧板着一张脸,但语气明显不像先前那么可怖了。 龙晶这次小心翼翼爬起来,又委屈又坚定,“侯爷一生忠心耿耿,若有异心早就有了,只要边境打仗时放水就够了,何至于回到京城遥隔千里才开始通敌。而且那两块石头虽上乘,但也并未绝无仅有。” “之前民女有孕时,侯爷不知多欢喜,一心想着辞官回乡颐养天伦,可惜——”龙晶又是一把眼泪,“是民女福薄,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家中遭逢巨变,姐姐深受打击,终日缠绵病榻,导致精神有异,欲行轻生之事,民女惊惧交加从而滑胎。也辜负了皇上之前的厚爱!”龙晶说完又趴了下去。 估计明珠要跳湖的事情,皇上也是知道的。 “世子亦是贯中日月,皇上对此定是了然于胸的,想来是有人故意陷害,妄图离间君臣之心,其心当诛。” 说罢,起身将袖袋里的礼单呈上,“民女发现,血珀石根本不在礼单上,礼单上的是石榴石。” “因为两者相似,下人们并未分辨出。直到近日翻看礼单,才察觉有异,是以不敢欺瞒皇上。” 若不是专门去查入库单,她也不能发现,原来从源头上就动了手脚。 “如何证明你自己所言无虚呢?”皇上眸光一瞥。 “民女愿以性命作赌!”明珠再次跪下。 “好!”皇上冷声道,“这有两杯酒,其中一杯无毒,你若侥幸挑到无毒的,朕便信你!不然也算是你欺君之罪的惩罚!” 话毕,就有内侍端着瑶盘送到龙晶面前。 这根本是冲她来的! 第52章 我希望你好好的 望着眼前的酒杯,龙晶发现一件微妙的事。 元氏是把药当水喝,她却是把毒当水喝! 她抬起头,坦然看向眼前面容冷峻的人,“民女最后还有话想说。” “说。”皇上只是静坐着冷眼瞧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替嫁一事,全是民女的错,与世子无关,任何罪责民女愿一人承担。血珀之事侯爷与世子当真是无辜的,望陛下明查。” 说完,拿过酒杯,头一仰就吞了下去。 龙晶无奈,人家穿越都是各种技能加身,到她这里毒药、陷害、刺杀、绑架......一个不落。 她直愣愣跪在地上,她在等,她也在赌。 皇上审视一番后道,“你先起来吧。” 转而问内侍,“赵珣呢?” 内侍便又去传召。 龙晶心下了然,看来刚刚她押对了。 不一会儿,就见赵珣款步而来,看到龙晶在此,他眼里闪过意外。不过很快疲惫的脸上便露出一丝笑容,还冲她眨了眨眼。 龙晶顿时眼底一热,心头漫过些许酸涩。 赵珣上前对着皇上一礼。 皇上手一抬,指向内侍举着的瑶盘,“世子,那还有一杯酒,你去喝了。” 赵珣显然有些疑惑。 赵珣不知道那是什么酒,可龙晶是再清楚不过,她刚刚喝下的那一杯没毒,有毒的必然是剩下的。 龙晶慌了,难不成皇上真想要借机除掉武安侯,收回兵权? 眼见赵珣端起杯子,龙晶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皇上,民女愿替世子喝下这杯酒!” 赵珣一愣,诧异看向她。 即便刚才心存疑虑,现下已是明明白白了。 皇上若有似无笑着凝视了她一会儿,仿佛在想什么,随后答应,“好。” 赵珣哪肯答应,不等龙晶夺过杯子,毫不犹豫地一口饮下。 完了,龙晶煞白着脸,不管不顾,抓着赵珣使劲拍着他的背,一边急得直掉眼泪,一边哑着嗓子哽咽,“你快吐出来——” 赵珣握住她的手,笔直跪下,神情决然,“臣愿以性命担保,杜氏是无辜的。” 皇上眼眉低垂,叫人猜不透心思。 忽而,他眉头一松,看向两人,“起来吧,此事朕自有定夺,你们回去吧。” 龙晶挂着泪的眼睛一瞪,这什么意思,就是都没毒? 所以,两杯都没毒? 赵珣不卑不亢,但这一拜却是十分诚意,“谢皇上。” 说罢,揽着身侧呆愣的龙晶一同起身。 见两人离去,内侍端着瑶盘上前,嘴角掩着意味深长,“皇上仁慈。” 皇上盯着桌案上方才写的字思索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罢了。” 既然如此,就留着吧。 出了大殿,龙晶紧紧抱着赵珣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上确实起了杀心,他是真想杀了她,但最终却放弃了。 为什么呢? 她曾在杜府废墟里发现的皇室专用箭矢,想在想想这一切有没有可能根本就是皇上指使的呢? 只是皇上为什么对杜家下手?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吗? 好像说不通。 赵珣轻拍着她的背,“别怕。” 赵珣虽衣冠端正,但难掩倦容,他们现在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回到世子府,官兵依旧没有撤走的意思,但他们明白皇上心中已有了取舍,放他们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元氏、姚氏见龙晶久久不回,更是坐立难安,现下一见二人完好无损,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回到缀云轩,赵珣就要沐浴。 龙晶帮他拿来了新衣,“皇上知道我和姐姐身份互换的事情了。” 赵珣轻轻嗯了声,对于这点,他早想到了,连他都清楚的事情,皇上必然知道,而且他们一起去季城,都做了些什么,想必皇上也是命人暗中监视的。 何况杜府的大火,皇上怎可能不去派人调查。 但这次为什么会涉及燕王府,他有些拿不准。 当然,他并不觉得皇上是在怀疑他与燕王有染,好像在试探什么。 “你是怎么跟皇上说的?”赵珣挑眉一笑。 这么一问,龙晶笑得有些不自然,“我只说我心悦你很久了,嫁入世子府是毕生心愿,为了嫁你服毒要挟家人呢。逼得他们万般无奈下,才做出李代桃僵的事。” 赵珣瞥见她红着脸,摇着头低笑出了声,“也就是你能想出这番说辞。” “你都笑成这样,估计皇上也是不信,”她兀自撇撇嘴。 赵珣收起玩笑,“信不信的难说,不过显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只是,杜家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可有见到侯爷?”龙晶拿着梳子帮他梳理头发。 梳齿划过,赵珣享受地闭上了眼,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他确实有些累了。 他懒洋洋道,“不曾。皇上也不许我们见面的。” 龙晶垂眸,“是不是很担心侯爷?” 赵珣高深莫测一笑,“还好,他啊,老狐狸一只,精明着呢。” 说着反手一勾,就将蹲着龙晶带进水里,笑的得意,“进来帮我一起洗。” 龙晶早见惯他的胡闹,只忍不住吐槽,“有你这么说父亲的吗?” “这才哪儿,”赵珣帮她擦掉溅在脸上的水珠,“我母亲在时,提着他耳朵什么话都骂。” 龙晶趁机揪住赵珣的耳朵,“像这样吗?” 赵珣脸上的笑容沉寂下来,捧着她的脸,黑眸中尽是温柔,“我喜欢看你这样笑。” 龙晶仍是心有余悸,“你就不怕真的被毒死吗?” 她很清楚,今天当真是命悬一线。 “那你呢?”赵珣抚着她的长发,既无奈又感慨,“性子总是那么烈。” “赵珣,我希望你好好的,”当看着他喝下‘毒酒’的那一刻,她深深感受到心底的恐惧。 龙晶忍不住叹气,他的一腔深情无以为报。 这份感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龙晶认真看着他,赵珣的所作所为,她又岂会看不见,又岂能不感动? “从前,我总是有意回避你的感情,但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同你在一起。” 赵珣微微一笑,将她抱得紧紧的。 又过了三日,门前看守已然撤去一半了。 第53章 你怎么不装傻了? 龙晶觉得赵珣说皇上疑心重是一点儿都没错,因为他压根就是用所谓毒酒来测试他们,但凡他们有一丝犹豫,只怕都不能全身而退。 龙晶抱着一盘蜜饯窝在椅子里,边吃边琢磨,“到底是谁将石榴石换成血珀的?他还竟这般了解我。” 她瞥了眼案几边的赵珣,他只是静坐着烹茶,唇角藏了抹若有似无的笑。 “留下吧,总好过再换一个陌生的来。” 这话一出,惊得她将盘子一撂,顿时来了精神,“莫非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赵珣笑而不答,只是将烹好的茶倒了一杯递给她。 瞧他故作神秘,龙晶就忍不住想揍他。 可还不等她动手,凌云来了。 凌云躬身,“世子,从侯府中搜到的通敌密函是假的,但两块血珀确实是南夷王室所出。” 赵珣放下手中茶盏,倨傲的面上闪过一丝冷笑,眸中尽是嘲讽,“也不知这所谓的定夺到底取决于谁?” 既然通敌密信是假的,那这件事就纯属恶意陷害了,毕竟王室血珀流落民间也没啥稀奇的。龙晶暗自摇头,保不准皇上一早就知道是假的。 凌云又道,“告密者是裴副将的手下。” “啥?”龙晶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是裴副将的手下? 龙晶寻思着这告密人虽可疑,但大概率是被人当枪使了,朝堂上的钩心斗角是真的难测。 “还有一件事——”凌云瞅眼龙晶,有些迟疑。 龙晶望望赵珣,又看看凌云,眉头一皱很是纳闷,“你是在顾忌我?” 赵珣眸中含笑,口中不语。 凌云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那血珀是夫人的姐姐主动呈给皇上——” “姐姐?”龙晶大吃一惊。 凌云小心看她一眼,谨慎点头,“是的。” “所以,皇上那天是在看我演戏?”龙晶捂着脸简直不敢想下去。 赵珣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揉着她的脑袋,“皇上未必会信你姐姐,不然也不会见你了。” “可能吧,”龙晶瞬间蔫儿了。 其实,比起皇上看她演戏,她更在意的是明珠恨她竟恨得连燕王府安危都不顾。她始终不明白为何明珠坚定认为是自己害的杜家灭门。 就因为她不是杜家的孩子吗?可这话她又是听谁说的呢? 龙晶有些出神地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有些恍惚,“赵珣,你说七月初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赵珣看着她凝神不语。 没过几天围守的官兵全部撤走,世子府似乎又恢复了往昔的荣耀,但她深知经此一事,赵珣对皇上本就不热的心更是凉了七八分,再有各种宴请他总是能推则推。 再次踏进燕王府,是赵珣陪着一起去的。 她想去看看明珠,她的姐姐。 李弘暄和赵珣一同等在门外。 龙晶一人迈过门槛。 她进去的时候,明珠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缓缓梳着她的长发。 阳光透过树枝投下斑驳的光影在她身上晃动,她整个人忽明忽暗。 龙晶忽然想起,她曾在夜里悄悄去找明珠,门打开的那一刻,手中的灯火也似这般忽明忽暗。 她曾经以为她们可以成为家人,能够成为姐妹,可是世事往往不遂人愿。 龙晶望着她孤独而倔强的背影,轻轻唤了声,“姐姐。” 明珠握着梳子的手一滞,没有回头,只是将背挺得更直。 龙晶走上前,在她身后驻足,透过镜子望着她。 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细长的眉,红唇皓齿,丹凤眼里光芒四射,一身红衣红裙像玫瑰花似的娇艳欲滴,明珠一直都很美。 龙晶记起那日她刚来京郡,车帘缓缓掀开,一张花颜月貌的脸露出来,真美。 忆起从前她心里只觉得惋惜,“姐姐,好久不见。” 明珠并不理她。 “黑衣人是你找来的吧?”龙晶开门见山,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人。 明珠红唇微扬,笑得冰冷,“妹妹一向冰雪聪明,从小都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 “为什么?”她不懂,仅凭一己误解吗? 明珠放下手里的梳子,终于拿正眼看她了,“你说呢?” “杜府纵火者另有其人,不是李弘暄。” 明珠转过身,娇艳的脸庞已然扭曲,“哼,是吗?这样就可以证明我满门不是为你所累吗?就可以洗清你抢夺了本该属于我的婚事吗?就可以不用在意我嫁的男人心里只有你吗?” “你能不能活得清醒一点儿?”龙晶知道她偏激,但不知道她如此偏激。 明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乐不可支,”咱们俩究竟是谁不清醒?” 龙晶不理会她的嘲讽,“据我所知,当初是你不愿当世子的妾室,便同李弘暄以王妃位做交易,交换了这门婚事。” “你明知他不喜欢你,你还要嫁,到头来还怪到我头上。杜府失火你不去查原因、不去找真凶,而是坐在这里把我当假想敌,我看你不是装疯,你是真疯!” “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若不是李弘暄将你接入燕王府,你以为就凭你也能在见到皇上后还安然无恙地回来吗?” “甚至,为了杀我,不惜和有可能是真凶的人联手,根本不顾及一直照顾你的人死活,你真的愚蠢至极!” “呵,你怎么不装傻了?”明珠轻蔑地瞥她一眼,似嘲笑,似不屑。 龙晶摇头,“装傻?我只是想留有余地!” “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我可以帮你离开。” “离开?好腾出地方叫你们再续前缘吗?”明珠勾唇冷笑,眼底的讽刺和怨恨一览无余,“做梦!” 如此冥顽不灵! 他们确实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如果你想记起以前,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实现。”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间,明珠若有似无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龙晶脚下的步子一顿,又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 他以性命作赌,她不能辜负。 更何况有没有从前的记忆也早就不重要了,她现在只想往前看。 龙晶刚出来,就看到等在门口的两人。 第54章 这操作简直是反人类啊! 这是自那日分别后第一次见李弘暄,他俊逸的面庞白得近乎透明,眉宇之间也恢复了往昔的冷漠,周身纤尘不染,仿若游离世外的独行者,叫人瞧不出喜悲。 龙晶走了过去,晶亮的眸子望着他“李弘暄。” 他琥珀色的冷眸中划过几分疑惑,如同落雪冰川有了丝裂痕。 龙晶冲他微微一笑,“虽然兵行险招,出奇不胜,但世事瞬息万变,太过冒进并不可取。” 她知道姐姐能带着血珀顺利进出皇宫,他不可能真的无所作为。 “好,”他清冷的脸上浮起被识破后的浅浅笑意。 明珠本想将燕王府拉入混水里,将秘密抖落出来,可是她根本没想到李弘暄会将计就计,表面上叫皇上自以为摸清他的底细,实际上却是借机排除了对他的疑心与戒备。 “保重,”龙晶看不透这次诬陷事件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人的私心? 她偏过头对赵珣轻声道,“我们走吧。” 武安侯向皇上请辞的消息传来,龙晶一点儿都不意外,至于皇上拒绝那更在意料之中。 但此次武安侯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上奏,驳回,再上奏,再驳回......几番折腾之后,皇上无奈下只好同意武安侯回乡休养一段时间。 武安侯回乡,赵珣必然要随行。 出于旅途奔波考虑,元氏留守世子府,龙晶与姚氏同去。对龙晶来说,只要能出门,不论去哪里都是值得期待的。 据说,这次从京郡到澂川走水路,不仅缩短了时间,行程还更轻便舒适。 出发这日,不过三条船。 白日里,赵珣绝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武安侯身边,而龙晶则与姚氏窝在一处。 条条丝绦,团团花红,绿水青山,当真是醉人心田。 一出京郡辖区,龙晶便再也按捺不住,戴了帷帽就准备去船头。姚氏可没龙晶这般兴致高涨,正与破尘下棋。 “到底是西北来的,这么点山山水水就坐不住了。”姚氏素手将一枚黑棋重重落下,“我赢了。” 龙晶雀跃的脚步一滞,回头冲她撇嘴,“总比你欺负小孩强!” “你——”姚氏脸一红,更是没好气,“你还是快点儿出去吧!” 破尘眼瞅着架势不对,屁股悄悄滑下榻,脚才沾地,姚氏的余光一扫,“回来,接着下!” 破尘偷瞄了龙晶一眼,可见她丝毫没有想要救自己的意思,只得乖乖坐回原位。 青樱、绿萼跟着龙晶一道出了船舱,自离府之日起,赵珣便让绿萼一直贴身保护她。 船头风大,几人稍作停留便转去船尾。 春日的河风微凉,青樱怕她受寒便说去舱里拿热茶糕点。 这边龙晶正与绿萼说着话,没想到凌云来了。 凌云总是一身劲装,额前的刘海儿不仅弱化了他周身的凌厉,亦模糊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夫人,这是世子叫属下送来的。” 绿萼笑着接了过来,比起小食盒里装的什么美味,龙晶更好奇的是这个爱脸红的小跟班。“你是几岁跟着世子的?” 果然,凌云露出的半张脸又是一红,“回夫人,属下六岁入府,十岁就跟着世子了。” 龙晶诧异,又扭头问绿萼,“你呢?” 绿萼一边将食盒打开,一边抬眼笑,“婢子八岁入府,十二岁跟随世子。” “这么小,”龙晶将帷帽一掀,“你们每个人都得岗前培训四年啊?” 绿萼和凌云相视一望,并不十分明白她话语里的意思。 龙晶讪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们得学习四年才能服侍世子啊?” 绿萼摇头否认,“要学五年,凌云与婢子只是稍微学得快些。” 稍微快了些?她可不信。 起初她也以为绿萼只是普通婢女,然而在慢慢的相处中才发现她简直文武双全,可见武安侯训练近侍自有一套,绝非寻常。 龙晶托着脑袋啧啧称奇,“那其他人呢?” 她可不会认为每次只会训练两个人,必然是挑选每一期中佼佼者做近侍。 “有的亦是侍从,有的根据资质分派其他任务,余下的则留在府中做普通侍奉。”绿萼说着已将糕点布好,“夫人尝尝。” “也是可怜,”龙晶将盘里的鲜花饼递给他二人,想都不用想,这种训练一定极其残酷。 一直沉默的凌云终于抬起头,幽黑的眸子宛若夜空,“若非侯爷收留,属下们早死了。” 绿萼亦是从旁点头,“府中训练虽严格,却让婢子习成一身本领,更何况侯爷与世子从不苛待下人,旁人不知多羡慕呢。” 看着眼前两人,龙晶心思一动,忍不住打趣,“你俩也算青梅竹马了,以后若能组成一对也不错。当然,这个事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意思。” 这话说完,果然不止凌云脸红,就连一向从容自如的绿萼也见羞涩。 龙晶托着脑袋好笑地望着他们,“这有啥,只要你们到了法定年龄我就去给世子说。” 青樱端着热茶走了过来,忍不住笑,“夫人您还是饶了他们吧。” “这样的好事,怎么听着跟我欺负他们似的!” 绿萼红着脸解释,“夫人不知,像婢子这种近侍相当于明处的死侍,需得一生不娶不嫁,要绝对的忠诚。” “啥?”龙晶瞪大了眼珠,“这操作简直是反人类啊!” “什么反人,类?”赵珣倨傲的声音忽自背后响起。 龙晶回头一瞧,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尴尬,果然是莫在人后论是非! 连忙敷衍,“没啊,我在问凌云要不要讨绿萼做老婆呢。” “哦?”赵珣眉尾轻挑,审视的目光投向凌云。 凌云面上一白,低垂着眉眼,“属下不敢。” 糟了,连累这个小侍卫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龙晶站起身,挡在凌云身前,挑衅地瞪他,“你这人,我只是同他开个玩笑,你何必发难他!怎么只许你左拥右抱,还不许别人心有所属啊!” 赵珣微微诧异,唇角一勾,“若当真如此,也不必不敢。” 凌云一听这话,立马跪倒,“属下不敢。” 赵珣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 “你快起来吧,”龙晶回头对凌云说,“不用管他,他就喜欢窝里横!” 还不等赵珣说话,姚氏和破尘两个也来了,一大一小为了个棋局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 赵珣无奈只得被拖去当判官。 第55章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龙晶本对棋局不感兴趣,原就落了几步走在人后,再一瞧一群人围着赵珣进了舱,索性转身又回到船尾。 青樱端来的茶还热着,她倒了一杯捧在手中,望着渐远的两岸,独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惬意。 她摘了帷帽,瞬间,风就吹乱了她的头发,却也吹淡了她的心事。 “夫人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绿萼来寻她,身后跟着凌云。 “我又不喜欢下棋,与其挤到里面,还不如在这里吹吹凉风来得自在些。”说完,龙晶回过头,就着手里杯子浅浅啜了一口。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喜欢喝茶了,又苦又香。 绿萼道,“方才世子说,等到了泗州,侯爷要去拜访一位故人,船会停靠半日,届时夫人也能去街市上逛逛。” 有这种好事? 不知怎的,她想起去年上巳节,在路边买风筝竟碰到白幼蓉,那时他还很喜欢人家,自己还一心想撮合他俩,等去了西郊林苑,又碰到李弘暄。 时间过得真快,人心也变得真快! “绿萼,找机会我们再去放风筝吧!”她搁下手中的杯子,“今年还叫世子掏钱。” 正说笑着,春雨骤起,三人正准备回仓,不想龙晶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幸而绿萼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谁知白贝母梨花珰跌落一只,眼见落入水里。 不等反应就有人纵身跃进水中。 “凌云!”龙晶大惊。 绿萼只道,“夫人不必担心,奴婢先扶您进去。” 龙晶愕然,“他这么跳下去,我怎么能不担心?” 她急忙跑过去,蹲在船沿大喊,“凌云,凌云!” 没入水里不见踪迹的人终于露出了头,很是疑惑,“夫人?” 见他没事,龙晶才算松了口气,连忙抓起船尾的绳索朝他扔了下去,“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上来!” 凌云有些迟疑,“那个耳——” 龙晶气结,这从小都受得什么训练,“一只破烂耳环有人命值钱吗?你快点上来!别废话!” 见龙晶发怒,凌云只好抓住绳子。 这可能是龙晶第一次看清凌云的长相,明明乖顺俊秀的模样,可微抿的唇令他的轮廓生生显得坚韧刚毅。 他浑身湿透,唇色发青。 这才刚入春,河水虽不刺骨,却依旧冰冷,他浑身湿透,明明这样冷,却愣是一颤不颤,龙晶作势解下身上的披肩。 啪,一件披风率先丢了过去。 绿萼转身,“世子。” 龙晶回头一看,是赵珣,也顾不上解释,只对凌云催促,“你快下去换身衣服,不要受凉。” “谢世子,谢夫人,”凌云并没披上,只是捧着披风一礼,恭敬退下。 赵珣撑着伞上前,揽过龙晶,“外面凉,进去吧。” 龙晶回到自己的住处,裹着毯子,握着茶杯暖手。 她瞧着案几上刚刚取下的耳坠,微微出神。 青樱端来了姜茶,“夫人,快喝些驱寒。” 龙晶回过神,嘱咐道,“别忘给凌云和绿萼也送去。” 青樱立刻照办。 等青樱离开,从进屋后就没说话的赵珣终于开了口。 “即便担忧他们,你也该注意身份,不能总是毫无顾忌,毕竟男女有别,”赵珣瞥了她一眼,便转动着手里的茶杯。 龙晶诧异地抬起眼,看向他,他只是静坐一旁喝茶。 若不是这屋里只有他二人,她简直怀疑这话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的。 身份?男女大妨? 龙晶将头扭向窗外,心下一片惨淡。 人与人之间,有时惧怕的不是真实的惊涛骇浪,而是表面的风平浪静。 她第一次觉得,他们无话可说。 一盏茶用完,龙晶都不曾看他一眼,赵珣亦是沉默离去。 他们俩终究是不同的,她可以理解他,却没法认同他。 这夜,赵珣没有留宿。 龙晶也早早睡下。 一连几日如此。 青樱自然看出异常,“夫人何必同世子置气?” 龙晶趴在**,埋着头,心里堵的难受。 这次,她不想低头,而他也没退步。 一件小事,心生嫌隙,来日方长,又该如何? 龙晶心灰意冷,高高捧起的一颗心,就这样跌落在了冷冰冰的河水里。 到泗州的这日,果然如绿萼所说,靠岸半日。 赵珣陪着武安侯去拜访熟人,龙晶和姚氏则在附近观览。 走一会儿,姚氏就说脚痛,要休息,几人只好寻了一处茶楼。 可龙晶哪里坐得住,只带着绿萼与青樱下了楼。 说来也怪,自那天以后,她就没见过凌云。 泗州是湘南水乡,街道两旁建筑皆是白墙黑瓦,与京郡风土有异,同西北更是千差万别。 龙晶摸了摸袖袋,这次她自己带钱了,“等下看到好吃的,我买给你们。” 青樱与绿萼微笑应着。 茶糕、桂花糖芋头、蜜汁糯米藕......见一个买一个,反正戴着帷帽,龙晶就这么边走边吃,管他什么身份地位、什么男女有别,通通滚一边儿去! 龙晶脚步一滞,“绿萼,你去叫姚孺人他们,一会儿我们直接从这边回船上。” 龙晶同青樱等在原地。 “糟了,”龙晶低头一瞧空****的油纸包,“竟然被我全吃完了。” “姚孺人未必爱吃这些,”青樱自然明白。 龙晶四下瞅了瞅,“趁着还有时间,你快去各样买一点儿,咱们带回去给大家吃。” 青樱有些不放心,“夫人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 龙晶笑笑,“怕什么,青天白日、无缘无故的没人能把我掳走,你快去快回。” 青樱无奈,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龙晶就站在原地,还冲她招手。 帷帽下的龙晶笑了,什么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什么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一把撤下帷帽丢在身后,拎起裙裾就是一通狂奔。 一早就看过地形,这边是死角,他们是看不见她的。 她从来没这么不要命似的跑,就算学校八百米测试,也没这般卖力过! 当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快一点儿! 也不知跑了多久,龙晶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经过一家成衣店,她又折返回来,盯着牌匾,“或者,这身行头也该换一下?” 第56章 她不要当金丝雀! 龙晶买了一身粗布男装,将身上所有的首饰全部贴身收着。虽然这些珠宝加上银票并不算多,但也完全足够她生活一段时间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爱,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二者皆可抛! 她曾经玩笑着劝姚氏,可到头来自己却束了手脚。 对,她是需要一个家,他们对她也很好,可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属于她! 何况,若是为了赵珣折断翅膀,那么有一日他不要她,她又该怎么办? 底线一降再降,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要当金丝雀! 龙晶不敢去任何一家客栈,只沿路往河岸边走,他们绝对想不到,她就近在眼前。 她找了一家食肆,特意挑了靠窗的位置,这里刚好可以看到他们的船。 姚氏和破尘在船上焦急地张望着。没一会儿,绿萼回来了,她匆匆忙忙跑上船,与姚氏说了几句话,然后又飞奔离去。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看客,静静坐在这里看着眼前的一切。 只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到赵珣。 “客官,你的面好啦!”小哥的出现打断了她的观看。 刚刚点了白汤卤鸭面,龙晶转过身,背对窗子,拾起桌上的竹筷,埋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汤汁醇香、面条细滑,从此刻开始,她要照顾好自己。 并不辣的面条却让她忍不住热泪滚滚。 次日,龙晶便随商船往京郡方向走。 最终,她还是选择距离京郡不算太远的承川落脚。 “月娘,”商枝照旧一早就将这个月的账本抱来,一摞齐齐摆在桌上。 司沅回过神,轻轻应了声。 “世人只知芜月夫人是个暮年的老妇人,谁能猜到竟是这般仙姿玉貌的美佳人。”紫苏放下手中的梳子,忍不住感慨。 司沅起身仔细照了照镜子,眉头一皱,怎么瞧这个随云髻都梳得有些招摇了。 她转头一想,左右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又不打算见客,随她梳成什么样也都无所谓。 司沅踱至桌边,就手翻着账本。 紫苏将清粥小菜端了过来,催促道,“边看边吃,不然凉了。” 司沅笑着点点头。 商枝真是有些经商天分在身上的。 刚开始遇见她,还只是个在码头兜售青团的落魄妇人,两年过去,如今已是风姿夺人、独当一面的大掌柜了。 要说她这个大老板当得确实轻松,除了出资选址,也就提点建议,剩下的经营就没怎么操过心,几乎都被商枝一手包办。 司沅一目十行,草草翻了一遍账本就搁在一旁。客栈、当铺的生意蒸蒸日上,这些交给商枝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芜月夫人的名号也是商枝特意散布出去的,司沅自然也懂她的用意。 她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妇人,那背后的东家必得是个颇有噱头的神秘人士,这样别人才能有所顾忌。 “昨儿听了些消息,”商枝在司沅对面坐了下来。 司沅吞了口粥,“什么消息?” “听闻皇上已同意燕王回封地,不日起程,”商枝有些疑惑,“我想着燕王封地我们也可以开一个分店,月娘觉得如何?” 司沅放下小勺,笑盈盈地瞧着她,“为何?” 商枝目光诚恳,“我总觉得这个燕王不简单,当初能带兵大败突厥的人,怎可能真是一个羸弱可欺的病秧子。” 司沅侧目,暗自赞叹,商枝的眼光的确犀利,“你看着办就好。” 商枝略沉吟,又道,“武安侯世子已被皇上封为淮阴侯。” 司沅微微一愣,赵珣终究还是接替了他的父亲,她还记得他曾经说他哪一派都不是,只忠于皇帝、忠于大周,现下他是否真能保持中立、独善其身呢? “据说淮阴侯的爱妾近日过世了,”商枝叹口气,“这也算是喜忧参半吧。” “过世?” 商枝摇头叹道,“可不是,听闻病了两年多,终是香消玉殒了。” 自她失踪后,赵珣便对外称她病了,两年过去,他最终选择放弃,称她死了。 从此,世上再无杜孺人! 商枝一边点头认同,一边询问,“月娘觉得要不要将京郡的店面再扩一扩?或者再开一家分店?” 司沅略作思考,两个店面确实更方便些,“在城北再开一家分店吧。” 他们经营初期也是几经波折,也是近这半年才渐渐好起来,商枝的野心她不是不知道,但好在听劝不莽撞。 “商陆回来了吗?”商陆是商枝的亲弟,两人平时一主内、一主外,需要抛头露面的都是商陆出席,毕竟这个社会对女子并不友好。 商枝算了算日子,“今天下午应该就能到。” 司沅点头,“上次见他瞧着行事举止越发沉稳老练了。” 商枝嗤笑,“只是装腔作势罢了,不想在你跟前丢脸。” 商枝将司沅藏得极为隐秘,即便商陆也以为她真是暮年老妪,上次见他,也是费了一番打扮,且隔着屏风。 商陆一直想做大宗商品交易,此番南下也是去考察茶园、问价粮食。 商枝走后,司沅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出趟门,下个月是商枝的生辰,她得提前准备礼物。 司沅照了照镜子,反正在世人眼中她是个老妇人,现下这种打扮,再戴个帷帽,别人只当她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既省事又方便。 承川距京郡不过几十公里,又连接着南北运输航线,各行各业都很兴旺,算是北方城市中较为富庶的。 紫苏陪着司沅一路逛着,只要有个看着入眼的珠宝行都得进去瞧上一番。 可一连几家店看下来,都不过是些寻常物什,这不禁让司沅想起从前在世子府,对各种奇珍异宝皆是见惯不怪,可现在却连一件差不多的都难寻。 可惜苦苦积攒了那么久,到头来竟是一件都没顺出来。 “月娘你也太挑剔了!”紫苏在一旁抱怨,“刚刚老板推荐的那件玉镯就不错啊。” 司沅笑笑,样式成色确实上品,只是未必适合商枝。 突地,眸光一瞥,角落里的玉算盘不错,精致小巧,既实用,又便携,还能挂在腰间做装饰。 司沅抬手,却见一只手抢先一步。 第57章 这个新身份还挺方便的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途中,司沅尴尬一笑,只好收了回来。 那只手的主人自然也察觉到,满是歉意,“不好意思,失礼了,您要是需要在下便让给您。” 待看清来人,司沅大惊。 面前之人身着暗夜蓝华服,手持一把金折扇,面上微笑,眼神犀利。 商枝不是说他下午才能回来吗? 可这不是商陆又是谁! 司沅压下慌张,她今日如此装扮,再加上帷帽,能被认出来才有鬼! “公子客气,不必了。”司沅尽可能夹着嗓子,将这夹子音发挥得淋漓尽致,听在耳中,竟是连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商陆只是指着司沅身后的人惊讶不已,“紫苏!你怎么在这儿?” 帷帽下的司沅一脑门子汗,她只记得自己打扮不同,全然忘记旁边的紫苏可是一如寻常啊! 紫苏看到商陆亦是惊慌失措,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我——” 转瞬之间,司沅冷静下来,夹着嗓子打断她,“紫苏,你竟识得这位公子?” 紫苏一愣,立刻会意,装模作样介绍,“他就是商陆公子。” “哦——”司沅恍然大悟,满腔崇拜,“经常听姥姥提到的,说公子聪慧过人,乃是经济之才呢!” 这样扭扭捏捏、矫揉造作,她就不信能把自己都恶心到,还恶心不住别人? 商陆将视线又重新移回司沅身上,狭长的凤眸微眯,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子,将信将疑,“姑娘是夫人的孙女?” 司沅可不敢小看这个商陆,她之前同商枝说他沉稳老练并不是客套话。 这两年不论是同行,还是官府,均靠他往来打点,她与商枝就算再能干,有些场合也是无法出席的,商陆他绝对不是一个傀儡。 司沅依旧掐着嗓子,“是的,就端午节才来承川呢。” 端午节前,商陆刚好南下,不知道芜月夫人的孙女要来也是正常,可是,一直独居的芜月夫人怎么就凭空冒出来一个孙女呢? 这也罢了,她一时兴起找了个借口,商枝那里还啥都不知情,万一回去一问不得露馅了? 司沅寻思,无论如何她都得抢在商陆前去知会商枝一声。 商陆折扇一收,望着司沅笑道,“既然如此,这把玉算盘就当在下送给姑娘的见面礼吧。” 那不行,这算盘本来就是打算买给她姐姐的,她要是收下,还怎么送出去? 司沅眼神一动,直接伸手抓起旁边的红珊瑚手串,笑着解释,“商陆公子误会了,我方才是想拿这个手串的。” 商陆也没戳破,可依旧坚持要付这手串的钱。 “姑娘是慧眼识珠,”老板适时开始恭维,“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产自南海深处的红珊瑚。” 呵,这家伙想漫天要价,司沅身子一转,拎着手串冷笑道,“这珊瑚品相确实不错,可到底也算不上顶级,瞧它颜色也就是辣椒红,比起血牛红还要差很多。 “这都算作镇店之宝,那你这店可真要琢磨琢磨要不要开下去了。” 老板笑脸一僵,极为尴尬,“不想姑娘是个行家。” “行家倒是算不上,顶多见过一些,”开玩笑,她抚月居的案头可是有盆半大的血牛红,就凭这也想糊弄她! 紫苏掩嘴笑,亦是没有给他好脸,“姑娘,不如我们再去别家看看。”说着几人就要离去。 “哎,几位贵人别走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老板腆着脸追到门口。 司沅唇角一勾,转身从袖袋里掏出四锭银子,交给老板,侧脸道,“紫苏。” 紫苏立刻回身去收柜台上放的珊瑚手串和玉算盘。 司沅微微一笑,“老板,这个价你绝对不会亏。” 老板拿着银子,连连点头。 出了店门,司沅扭头笑对商陆,“商公子一直尽心尽力为姥姥管理生意,这个玉算盘就当是我送给公子的谢礼。” 言罢,紫苏就将手里装有玉算盘的盒子交给商陆身后的随从。 商陆并不推让,大方收下,泰然一笑,“姑娘客气了。” “对了,不知商公子接下来要去哪儿?”司沅趁机打探,她想亲自去客栈找商枝,一心只盼着商陆最好还有别的事情。 商陆笑道,“晚些时候我要去会客谈生意,姑娘要是回府,在下可以送姑娘一程。” 这样啊,司沅眼珠一转,“出来时,姥姥尚有几句话让我带给商姐姐,我还得去客栈找她呢。” “公子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同紫苏过去就好了。”司沅隔着纱龇牙咧嘴地笑着,快去吧快去吧,生意要紧啊! 商陆皱眉思索一会儿,就要点头,忽而话锋一转,“天色尚早,不如我送姑娘过去,正好我回来她还不知道。” “好——吧,”司沅无奈。 好在商陆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待人也始终保持令人舒适的距离感。 司沅悄悄观察着,心中暗赞,怨不得他在人际交往中如鱼得水,这种沉稳中带着风趣,亲切里不失礼数,确实讨人喜欢。 两人一路也只是简单的交谈,谎话说上十遍,就连自己都快相信,那边宅子里真有个叫芜月的姥姥在等她回家。 商枝正在训话,见到商陆同司沅一起出现,赶忙将人胡乱打发了,只要围过来一问究竟。 “月——” 不等商枝开口,司沅一把扯下帷帽出声喊道,“商姐姐。” 商枝傻眼片刻,一边回神笑应着,一边凑到司沅身侧,牙缝憋出几个音,“怎么回事?” 司沅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笑道,“姥姥叫我带话给商姐姐呢。” 商枝秒懂,“妹妹,陪我喝杯茶,咱们慢慢说。” 见状,商陆便说准备出门会客。 二人更是求之不得。 商枝拉着司沅就往楼上带,“你俩怎会撞上?” 司沅亦是苦笑道,“说来话长,重要的是我跟他说我是芜月夫人的孙女,端午节才来承川。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啊。” 商枝失笑,也得亏无人想到会有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扮作老妇人。 司沅窃笑,“别说这个新身份还挺方便的,出行自由。” 第58章 想同我一起回封地吗? “我的姑奶奶,您玩归玩,别露馅了才好,”商枝将司沅让进她的屋子。 紫苏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现下也是长呼一口气。 司沅亲自给她俩倒了茶,一人一杯,“谁曾想他竟提前回来了呢。” 商枝皱眉思索,“起初我是怕知道的人太多,人多嘴杂,再如何保密总是会走漏风声,只有咱们自己人信了别人才能信。” 司沅坐了下来,她说得不错。 “不过,”商枝嫣然一笑,“你这个说辞倒挺巧,两个身份一明一暗,行事不是更方便些?” 紫苏也附声认同,“月娘也不用总扮作老妇人,生生辜负了这副好容貌。” “只怕芜月孙女来承川的消息一经传开,上门提亲的人怕是要把门槛踏破咯!”商枝端着杯子乐不可支。 “那便说已定了亲事,”司沅面无表情地划拉着手里的杯子。 商枝收起玩笑,正色问道,“月娘究竟是在等什么人?” 司沅讶然抬眼,“哪有等人,只是觉得像你这般孑然一身也是轻松自在。” “可别拿我做借口,你表面瞧我是一个人,可我心里却始终是有伴的,我不改嫁是只认定他一人。”商枝放下茶盏,摇头叹道,“月娘你与我不同。” 说来他们姐弟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只是幼时遭逢变故,家道没落不说,还成了罪臣之后。 商枝十九岁时幸得良人收留,后嫁给人家。婚后二人也是美满情深,可惜恩爱没几年,她丈夫就病逝了,无儿无女的,婆家便想将她卖给别人做填房,她却以死相逼带着弟弟逃了出来。 碰到她的时候,亦是商枝最难的时候。 司沅摇头,“我的心思很简单,不过就是有钱有闲。” 说完便低着头,静静啜着茶水。 “那好,你既说了心中无人,待生意一稳定,咱们就一起给芜月夫人的孙女挑选个合适的孙女婿”,商枝一拍桌子,便打定了主意,“婚后芜月夫人也该寿终正寝了。” 紫苏立刻附和,“这个主意好!不愧是商大掌柜!” 司沅将茶杯一丢,没好气地瞪他们一眼,“有你们这么算计东家的吗?” 商枝不以为然,只道这个想法绝妙。 紫苏笑着应,“我可是将那老妪的妆容给她化得烦烦的,这下终于有盼头了!” 司沅不想再听她俩继续调侃,“咱们该回去了!” 商枝起身去送他们,开门之际依旧憋着笑,“出嫁前就让孙女留在府里继续陪夫人吧。” 紫苏与商枝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司沅张口结舌,她这算不算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无奈垂下头,就让他们占些口头便宜吧。 “沅沅——”这边正下着楼,那边就听得一声低呼。 司沅脚步一滞,定睛看去。 堂下大厅站着那个沐雪冰川似的人,一贯的玄色暗纹长袍,一贯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只是那往常平静无澜的眼中此刻是极度震惊。 是李弘暄! 司沅抽了抽嘴角,该说什么呢?好久不见?你认错人了? 还未等她想好,整个人已经被李弘暄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幕不仅司沅没反应过来,就连一旁能言善辩的商枝和紫苏都呆似木鸡、口不能言。 “沅沅,”李弘暄先是抱着她,接着又松开,只握着她的肩膀细细打量她,一时悲喜交加。 司沅瞧见他泛红的眼眶,嗓子干干的,“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 李弘暄只是将她重新拥在怀里,闭着眼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他才低哑着嗓子,“都是我的错,不该总是替你做决定。” 商枝适时出言打断,“这,这是——” 客栈里人来人往,他二人如此已引得旁人驻足。 李弘暄自知失态,急忙松开司沅,默然的脸上有丝尴尬。 司沅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只对商枝道,“借你马车一用。” 商枝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如此相貌气质的又岂是常人,二话不说便命人去备车。 李弘暄身份特殊,出现在承川本就敏感,客栈里人流又杂,终不是久留之处,若是还有哪里尚算安全,可能也只有她的家里了。 芜月夫人的府上来了位贵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紫苏只随口敷衍几句,下人就深信不疑。 紫苏只送上茶便在门外守着。 李弘暄自始至终都只盯着司沅瞧,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我过得很好,”司沅知道他一定是在自责,以为当初是他逼自己回世子府的。 “我当初回去不是被你逼迫,”她握紧茶杯,叹了口气,“后来离开也是我自己觉得该走,我不想——” “沅沅,你不用同我解释,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尽力帮你实现,”他清冷的眼眸里幽深宁远。 司沅默默叹气,有的人从不需要你解释,可有的人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 “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李弘暄看出她的沮丧,出声轻问,“想不想同我一起回封地?” 司沅疑惑的抬起头,商枝确实说过皇上已经允许他回封地,近日就要起程,可怎么又突然出现在承川?莫非是有什么变化? “你专门来承川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弘暄睫毛微垂遮住眼底的黯淡,轻声反问,“谁说我只来承川了?” “啊?”司沅糊里糊涂。 李弘暄抬眼,微笑解释道,“当日得知你于泗州失踪,我便沿着航线一路寻找,可次次无果。” “此番即将离开京郡,若是不将你找到,我又如何离开?” “对不起,”司沅听他说得轻松,可她又怎会不知在这个时代想要找到一个人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不然,赵珣又岂会苦苦找了她两年后,最终放弃,认为她已经死了。 李弘暄面色怅然,微微叹气,“你曾让我答应不再说这三个字,为何自己又说呢?” “好,”司沅放下情绪,咧嘴一笑。 李弘暄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要同我去陵川吗?” “陵川?” 他眼含笑意,“我的封地。” 第59章 为什么这样重视我呢? 司沅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留在这里,心底真的一无所盼吗? “好啊,”司沅笑道,“我原本就计划去你那里开家分店呢,至少在你的地盘我不用四处奔波、到处打点。” 李弘暄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芜月夫人要随孙女回乡探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李弘暄建议她先回京郡,再与他一起出发去陵川,毕竟路途遥远女子单独远行太危险。 “同商陆说好了?”商陆已经提前去了京郡。 司沅想着,正好在动身去陵川前将京郡分店开业的事情落实。 “放心吧,说好了,”商枝挑眉诧异,“我那日也只是顺口提了一嘴,谁想你就说风就是雨。” 紫苏早就将物品整理好,现下只是再检查一遍,她伸着脑袋插嘴,“这下大掌柜不必急着给孙女找孙女婿了。” 两人相视一笑。 “月娘,他到底是谁啊?”这两年商枝也见识了不少大场面,可这样的人物却是头一次见。 司沅只是笑,“等你去陵川就知道了。” 商枝狐疑地盯着她,“莫非他就是你等的人?怨不得你会说孙女已经定亲了,不过这般天人之姿倒是值得等一等!” 那日情形被误会也是应该,司沅也没解释,“你先别忙着打趣我,京郡的生意交给商陆,这里就全靠你了,三个月后我可在陵川新店等你!” 商枝奸猾一笑,“就为了他的身份,我也得抓紧时间处理手头的事,尽快去找你!” “月娘,来接咱们的人到了,该走了。”紫苏拎起包袱出言提醒。 司沅抬眼,负责护送她的南星已经出现在门口。 商枝也跟着送了一程,最后只在河岸边停下。 司沅几人上了船。 “月娘,保重!”商枝站在岸边不停地冲她挥手。 其实,司沅也没想到,在承川一呆就是两年。 船很快就离岸,商枝小小的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 司沅怅然,不知再回来又是什么时候了? “月娘,这是刚刚收到的密报。”紫苏从船舱里一路小跑而来,面上微微喘着,眼底尽是凝重。 司沅接过信封,垂眸瞧见封口处的红色印记,不禁眉头一锁,一年来竟是第一次出现! 司沅慌忙撕开信封,内容很短,却让她心中一紧! “紫苏,快帮我准备笔墨,”司沅顾不上多想,赶紧返回船舱。 紫苏备好纸条,司沅提笔匆匆写了几句便塞进小竹筒,并用蜡封好。 “快速送给商陆!”紫苏立刻去传消息,司沅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准许李弘暄回封地本就是放虎归山,有人想阻止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截杀来得这样快。 就是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李弘暄才与她分开走的,可还是避无可避。 南星亦感到不对,“小姐,出什么事了?” “殿下回京郡的路线你清楚吗?”她必须想办法尽快通知李弘暄。 南星道,“清楚。” “好,一会儿船会靠岸,你带路,我们必须在殿下遇到埋伏前截住他。” 紫苏让人打点好,船刚一停,便已有人备好快马等在岸边。 “紫苏,你带人从后面跟上,”司沅挑了其中一匹率先跨上。 “好,月娘万事小心!”紫苏知道事态紧急,也不做啰嗦。 “我们走!”司沅说完长鞭一扬便与南星策马奔去。 南星到底是跟着李弘暄上过战场的,遇事沉着冷静、处变不惊。 一路上,他们始终抄近道,只是这个时代没有即时联络工具,想要包抄实在是难,全程都靠南星辨认他们的事先做的记号进行追踪。 南星摸着地上马蹄的印记转头说,“小姐,殿下的行程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 “那我们直奔城外五里处,”司沅当机立断,不能再这样摸索着往前追,不然一切都晚了。 南星又重新跃上马。 两人不停不歇直往五里外赶。 终于,在太阳西斜时,成功堵到李弘暄。 “沅沅?”李弘暄远远就瞧见有两人堵在路中央,走近一看,竟然是司沅和南星。 司沅从袖袋摸出密信交给他,“有人要杀你。” 李弘暄并没急着打开,只是目中惊诧望着她,“这信息搜集事务做得不错啊!” 司沅展颜一笑,“这是自然,敢跟着燕王殿下混,那必须得有两把刷子!” 一路狂奔,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她虽学会骑马,平时却也只是偶尔出门遛遛,像这样没命赶路倒是第一次。 不过,幸亏她抽空学了骑马,不然今儿可要拖后腿了。 果真是技多不压身! “我们要绕开埋伏点吗?”司沅收紧缰绳,目不转睛盯着他。 南星等人亦是等他定夺。 在夕阳光线的投射下,空气中扬起的粒粒灰尘都清晰可见。李弘暄只是扬唇微微一笑,“就照原路走。” 司沅心中暗笑,她果然没猜错。 南星心有疑惑却依旧执行。 七八人的小队伍便继续朝之前的路线前进,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这次与当初劫持我的是同一路人吧!” “皇权之争异常凶险,”李弘暄没有闪躲,漆黑的眼眸极其认真,“从前,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后来发现——” 司沅冲他一笑,“你不用解释,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当初他们用她的命逼迫他自尽,她还能看不懂吗? 想必,那时他给她喂下毒药,又将她送入世子府就是这个原因。事关皇权斗争,放眼天下确实也只有武安侯和赵珣能护得了她。 皇上当初端上毒酒,不就是在试探赵珣对她的情谊么,最后碍于赵珣和武安侯的势力,才免她一死。 那时,她曾对他说,她不再回避,想和他好好在一起。 亦是真心的。 “为什么这样重视我呢?”这是司沅唯一想不通的事情。 李弘暄目光投向遥远的落日,低语轻声,“这是我欠你的。” 只为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吗?可以放弃追寻的权势,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司沅摇摇头,只觉看不懂。 第60章 是想同我们划清界限? 不过五里路,硬生生叫他们走到了天黑。 夜里的官道很安静,风儿若有似无地吹过面颊,将发丝撩拨得**不停,两旁树林黑黢黢的,若不是头顶清冷的月光照着,只怕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怕不怕?”司沅挑眉斜眼问他。 李弘暄淡漠的脸上生出笑意,“我倒希望你能像个普通姑娘一样会害怕。” 司沅笑了笑,不再言语。 “一会儿跟紧我,不许硬冲。”李弘暄正色道。 “好。”人命关天,她也收起玩笑。 越走越是死寂,四下里除了他们的马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安静得出奇。 前方城门已然可见,好像旅途终于抵达了终点。 然而,刀光就着月光突如其来,明晃晃闪到了她的眼睛。 数名黑衣人似鸦雀般从两旁树林里飞出来,饶是他们早有防备还是不免心惊。 “喂,怎么每次杀你都是大场面。”司沅眨巴着眼睛,手却迅速朝袖袋里一抓。 黑衣人明显是懂阵法的,司沅趁他们打斗之际,看准位置振臂一撒,周围立刻火花四溅。 出其不意的爆炸声果然让黑衣人乱了阵脚,而李弘暄他们早就瞅准时机,毕竟破绽总是出现在电光火石之间。 可黑衣人的数量却比他们预想的只多不少,而摔炮数量有限,等黑衣人发现那玩意并没杀伤力就会无视它。 而她更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司沅袖子一扯,俯身从马背下抽出一把短刀,她只要尽力自保就可以了。 握紧缰绳,使劲一蹬脚,马儿立刻往前奔去,她要率先冲出包围。 司沅驾着马从一个黑衣人头顶越过,幸好握得紧,不然非得摔下去。 如此突出重围,果真引得黑衣人的注意,一个个就飞身追来。 俯身错开,长臂一伸,黑衣人光顾着躲开短刀,司沅微微一笑,抓着短刀的手臂一挡,数枚毒针光速飞出。 也是在这时,豫王终于带着援兵赶到。 司沅总算松了口气,他们要做的本就是拖延时间。 李弘暄纵身朝她赶来,可眼尾一扫,先前中了毒针的黑衣里有一个正要爬起来,冲着他的后背刺去,司沅跳了起来,握着短刀就朝李弘暄刺去。 李弘暄反应极快,顺势抓住司沅的手腕,一个旋身就向后攻去,噗的一声短刀入体,黑衣人立刻倒地。 血溅了她一脸。 有了豫王等人的加入,黑衣很快败下阵来,只怕他们万万没想到这边早有对策。 李弘暄揽着司沅率先跨上马,司沅也顾不得害怕,只用袖子草草一抹,抹掉脸上被溅到的血迹。 “是你通知的豫王?”李弘暄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 一番惊心动魄,司沅上有些回不过神,“是啊。” 李弘暄低笑,“你算准了我不会改变路线?” 司沅抚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忍不住叹道,“你已蛰伏三年多,一直隐藏实力,岂会在最后时刻意气用事?” “何况,现在尚不到硬拼的时候。逞一时的匹夫之勇简单,难的是长久做小伏底。” “不然,皇上怎可放心让你回封地?” 李弘暄噙着笑意,眼若皓星。 “是晋王的人吗?”司沅问。 听此一问,李弘暄又是意外。 司沅笑出了声。 李弘暄在城门口停下,豫王及南星等人也跟了上来。 “夫人。” 司沅回头,只见商陆衣冠楚楚缓步而来。 司沅从马上跳了下去,笑道,“这次多亏你了。” 若不是商陆去豫王府通风报信,他们也不能这么顺利脱困。 “你们快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给你们介绍。”司沅仰头对李弘暄说。 “你呢?”李弘暄依旧坐在马上。 司沅嗤笑,“你也不想想我是干嘛的,还能没地方住?” 李弘暄颔首,便与豫王一同离去。 商陆将早已备好的披风递给司沅,“夫人还是遮一遮。” 司沅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斑斑血迹,冲着商陆露齿一笑,“和商枝一样,叫我月娘吧。” 商陆敛眉低笑,“好。” 京郡的客栈比司沅想的要豪华,毕竟天子脚下,不出彩的话生意不好做。 司沅的房间是每一家客栈开业时就备好的。 待她净身更衣完,依旧没见紫苏。 她有些担心,“紫苏呢?” 商陆笑眼谦和,“快到了,月娘请放心。” 她看了一眼桌面的菜品与茶水皆是她日常所喜,转而对商陆道,“劳你费心了。” 商陆泰然,“月娘是我的东家,应该的。” 司沅落坐,径自倒了两杯茶水,递给商陆一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吧。” 话毕,商陆也一同入座。 司沅早就饥肠辘辘,毫不拘谨地拿起筷子,笑道,“我是饿了,你若愿意就陪我一起用点儿。” “好。” “我与商枝这般隐瞒你也实属无奈,”司沅几筷下肚,开门见山。 “此事,我懂。”商陆了然笑笑。 司沅一想,他与商枝同为亲姐弟,她的用意他自然明白,确实没啥解释的必要。 “我与燕王是旧识,关于我之前身份未对你们讲明也是有难言之隐。” “月娘这是——”商陆打断。 司沅一愣,放下筷子,抬眼看他,“我这不是在跟你解释啊。” 商陆折扇一收,眯眼笑了起来。“月娘是我的东家,东家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哪用得着解释?” 司沅瞪眼,“我可一直将你们视作家人。” 商陆的狐狸眼弯弯,“那就更用不着解释了。我只知道,我们姐弟困难之际是受到月娘帮助,能有今日的财富与地位皆得益于月娘。” “所以这份恩情,无关身份与年龄。” 司沅愕然,终究是她肤浅了。 “你不介意是你心胸宽广,可我心中确然有愧。”司沅端起茶杯敬上一杯。 商陆端起茶杯,从容一笑。 看他喝下,司沅又重新抓起筷子吃了起来。 她是真饿了。 司沅吃饱后,再次放下筷子,郑重其事道,“你若愿意,京郡这边的生意都归你了!” 商陆侧目,“月娘是想同我们划清界限?” 第61章 本事大不大且叫你试试! 司沅扬眉,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他猜到了。 她唇角微微向上,“坦白说,我之后会选择帮助燕王。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选择,而你们有权选择自己的方向,不必跟着我冒险。” 无论她要怎么做,都是她自己的事情,犯不着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商陆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檀香木的小盒子,眉目间不似平日的戏谑,躬身双手奉上。 “这是?”司沅抬起眸子,伸手将面前的木盒接了过来。 她打开盒子一瞧,“珊瑚手串!” 一串血牛红的珊瑚赫然在目。 商陆肃然一笑,“我商陆的东家须得配这世间最好的。” 她心底动容,放下盒子拿起手串直接套在腕上,并抬手示意。 他们如此坚定地选择与她共进退,她又如何能拒绝这样一片赤诚? 她微微叹气,“商陆只有一件事,任何时候,保命要紧。” “月娘放心。”商陆眯眼颔首。 “我会跟着燕王殿下去陵川,这边就全交给你了,”司沅垂眸想了想,“若是遇到难事可以去找豫王殿下。” “日后燕王殿下定会返回京郡,这期间我们只需小心行事,留意各处消息便好。” “至于生意上的事情,无论大小全由你来做主。” 说话间,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门一开,一个十八九岁夕岚色衣裙的俏丽女子落入眼中,正是紫苏。 “月娘,”紫苏风尘仆仆却是笑容满面,可视线经过商陆时却再也移不开,“这是露馅了?” 司沅笑着起身,将她拉到桌边坐下,“以后,你不用再陪着我演戏了。” 紫苏一听,两个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太好了。” “商公子,对不住了。”紫苏想到之前对着商陆睁着眼睛说瞎话,亦是惭愧。 商陆手中的折扇一展,笑着坐下,“好说。” 紫苏感慨不已,“月娘终于不再扮老妇人了。” “有些话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们,之前扮成老妇人一方面是生意需要,另一方面是我曾经身份特殊,需得匿名隐藏,而现在不用了。” 杜孺人已死,她确实不需要再躲藏。 这么说来,她还应该感谢赵珣。 李弘暄回到京郡后是忙着收尾工作,即使要回陵川,这边要布局的仍是不少。 新店已开业几日,眼看李弘暄也忙得差不多,司沅便准备一桌,想正式将商陆引荐给李弘暄。 紫苏带着李弘暄进来的时候,司沅和商陆已经等了许久。 司沅伸着脖子往门外瞅了瞅,嘴里嘀咕,“豫王殿下呢?” “他会晚点儿,”李弘暄浅浅一笑,转而再看向一旁的商陆,微微颔首,“久闻商陆公子大名,上次的事情多谢你相助!” 之前匆匆一面,又是晚上,看不真切,现下一见,商陆只觉得燕王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 清冷默然的眉眼间自有一段睥睨天下的肃杀之气。 商陆躬身一礼,“殿下客气,草民愧不敢当。” 司沅将门一关,回头笑道,“这里又没外人,你们就不必再客气了,都坐着说话吧。” 李弘暄依言落了座,左边的位置留给豫王,司沅坐右侧,商陆坐司沅另一侧。 紫苏负责在一旁端茶倒水布菜。 李弘暄举杯一敬,感激之情不加掩饰,“这两年幸而有你们照顾沅沅。” 这般亲昵称呼,商陆心中大为震惊,面上只是眯起狐狸眼,端着酒杯,语气如常,“是月娘一直关照我们姐弟。” 司沅就托着脑袋,含笑看着他们敬来敬去。 “老哥,你可算来了!” “嗨,别提啦!” “怎么着?瞧着愁眉苦脸的!” 隔壁间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吸引了司沅的注意,看来客栈的隔音做得不好啊,回头得将这间屋子重新收拾一下,做成隔音间。 什么材料隔音效果好呢?貌似泡沫、隔音棉? 可是去哪儿找呢...... “呵,那淮阴侯本事不大,架子倒不小!”男子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是怒气冲冲。 思索间,又有声音响起,司沅一愣,他们好像是在说赵珣? 这回不止司沅,李弘暄与商陆亦是放下手中杯子,大家都默契地不再出声。 “发生什么事儿了?”先前的男子耐心地追问。 “我上门去拜访,回回坐冷板凳,一等就是一天,却连个人影子也瞧不见,”男子越说越气,“他赵珣算个啥东西!” “嘘——”男子压低了声音,好言劝道,“老哥,不是我说你,人家盛宠不衰,咱们该低头就得低头!” “我呸!”一听这话,男子更是怒不可遏,“他赵珣有个啥本事,先是靠个了不起的爹,把一个世子当得是耀武扬威,现在可好又靠着个女人封了侯,什么玩意!” 靠着女人? 司沅脸一白,如坐针毡。 “老哥啊,你可小点儿声呐,你说的那可不是普通女人。”男子立刻出声劝阻,“人家可是皇上的新宠,听说就要封贵妃了。” 男子正在气头上,越劝火越大,“我呸!一个寡妇倒混成贵妃,和他赵珣都是一丘之貉,不是什么好玩意!” “听说那白氏未入宫前就与赵珣有染,皇上毕竟老了,哪有赵珣身强力壮、年轻活好......”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只听得爆发出一阵阵压抑而猥琐的笑声。 这般污言秽语的侮辱,司沅气得捏紧了拳头。 忽而,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抽出李弘暄的佩剑,提着剑直冲出门外。 不顾紫苏阻拦,一脚就将门踹开。 “再敢说一句试试!” 屋内还在说笑的两人被这一脚踹得先是一颤。 随即看到不过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便满是不屑,怒声呵斥,“你是什么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司沅冷冷一笑,“我就算活得不耐烦了,死之前也得把你们杀了!” 那暴怒的男子嗤笑,“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司沅长剑一挥,直劈那男子天灵盖,“本事大不大且叫你试试!” 第62章 你等的人到底是谁? 那男子也不是吃素的,身子迅速往边上一缩,堪堪避了过去,可刚刚那一剑险些要了他的命,登时怒得头上青筋暴起。 男子一跃,一脚踢掉她手中的剑,而另一人见状,抡起拳头就朝她砸去。 司沅回身,本能地抬起胳膊就要去挡。 “放肆!”一声怒喝徒然响起,震得几人朝门口看去。 本该落下的拳头停在半空中。 门口赫然站着的正是迟到的豫王,李弘佑。 他平日就总是板着一张脸,现下一声怒吼,吓得两人面如土色,立刻跪倒在地,连声讨饶,“豫王殿下饶命啊!” 李弘佑并没说话只是瞧着司沅。 司沅弯腰拾起长剑,缓缓走至他们面前,剑尖对准那个暴怒的男子,眉眼轻挑,“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本事吗?” “求姑娘饶命啊,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 “是啊,是啊,姑娘饶了我们吧!” 两人只伏在地上,再不复方才的嚣张。 司沅冷着脸,慢悠悠地道,“我确实没什么本事,就是背后替我撑腰的人不少!” 俶尔,声音恻恻,“再叫我听到你们满口污言秽语,我必定见一次杀一次,不信,你们可以试试看!” “滚!” 伴着话音,扬剑一挥,一缕发丝飘然落地。 两人连滚带爬逃出了屋子。 司沅偏头望着李弘佑粲然一笑,“多谢豫王殿下!” 等出了屋子,门口站着李弘暄、商陆,一个沉默,一个惊诧。 “月娘——”紫苏亦是一脸不可置信,一身冷汗扑到她跟前。 司沅咧嘴笑笑,拉着紫苏回屋,“没事,就是我这屋子隔音好像不太好。走,我们继续!” 她步子一顿,回头道,“商陆这件事交给你了。” 商陆一怔,忙应道,“好。” 重新回到房间,气氛依旧有些古怪。 司沅给自己倒了杯酒,举着杯子站了起来,“我脾气不好,自罚一杯。” 言罢,一口吞下。 商陆笑道,“月娘实在令我心悦诚服。” 司沅面上一红,讪讪笑着。 商陆本就惯会应酬,一场饭局,虽有插曲,但最终还是宾客尽欢。 待送李弘暄他们离去,司沅也有些累了。 “紫苏,你去让人把饭菜撤下去,重新泡壶茶端上来!” “啊?”紫苏拧眉,好像没听懂,“月娘没吃饱吗?” 司沅莫测一笑,“快去。” 等紫苏将茶端上来,李弘佑已然站在门口。 司沅起身一让,“茶水已泡好,殿下里面请。” 李弘佑紧促的眉头一动,走了进来,“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紫苏将茶倒好,便带门出去了。 “殿下心中的疑惑不解怎会离开?更何况只要关乎燕王,殿下都格外上心。”司沅坦然迎接他的审视。 李弘佑端起茶杯,不温不淡,“倒是从前小瞧你了。” 司沅并不理会他的嘲讽,“殿下一心为燕王,是他的福气。” 李弘佑目光凉凉地扫在她的脸上,“那你呢?又是在图谋什么?” “人与人之间非得图些什么吗?”司沅勾唇一笑,“我不认为殿下对从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李弘佑微微侧头,面部线条凌厉。 他这样关心李弘暄,那么李弘暄和杜龙晶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去调查。 她低头瞧着杯里的茶水,茶叶舒展,浮浮沉沉。 好像除了她自己,全世界都知道她同李弘暄有过一段情。全世界都知道拿她去要挟李弘暄,一试一个准。 真是太可笑了! “所以,你是想等皇兄事成之后,做皇后吗?” “皇后?”司沅没忍住,笑了,“你咋不说我还想当王母娘娘呢?” 李弘佑看她笑得讽刺,冷眼里生出几分不悦。 司沅笑够了,才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扬眉道,“我本就是这世间一缕游魂,不论之前我与他有何恩怨,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只是想帮他而已。” “虽然我并没什么本事,”说到这里,司沅先是自嘲一笑,紧接着低下眉眼,尽是不屑,“不过,不瞒你说,皇后那个位置,就从来没入过我的眼。” 李弘佑手中的杯子一晃,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司沅端起茶杯细细品了起来,清香阵阵,又苦又醇。 “唯有一件事想求殿下帮忙,请帮我看顾好这里的人。” “好,”李弘佑抬手饮了口茶,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我就不送殿下了。”说完司沅站起身。 李弘佑望着她停顿了几秒,便离开了。 “月娘——”紫苏扶着门框欲言又止。 司沅知道,这些话她在门口听得真真切切,其实,她也并不打算瞒她。 “紫苏,我有点累了。”司沅皱着眉头,苦苦一笑。 紫苏乖顺地扶着她上了楼,回去她的卧室。 一回到屋子,司沅便埋着头趴在**一动不动。 她确实累了。 “明明这样累,为什么要离开承川呢?”紫苏帮她脱了鞋子,忍不住问。 司沅闷声笑了笑,“因为我不想再躲躲藏藏地过日子了。” “所以,月娘的身份是——” 司沅依旧趴着,喃喃低语,“我就是淮阴侯死了的那个侧室。” 紫苏陪了自己那么久,她很了解她,现下这么多事情,她不可能不起疑心。 当她选择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已随时做好身份被拆穿的准备。 司沅叹气,“我不想当他的金丝雀,所以才选择逃出来。” 紫苏怔愣地瞧着她。 司沅侧过脸,缓了缓,才继续说道,“我未出阁的时候便认识了燕王,他得知我失踪,非常担心,想要在离开京郡前找到我,没想到竟真的在咱们客栈遇到。” “我之前告诉你们扮作老妇人是要藏匿身份,便是为此。” “月娘——”紫苏想要安慰她,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只是有点儿累而已,没事的。”司沅回头冲她笑笑。 紫苏坐在床沿看着她,叹了口气,“月娘,你等的人到底是谁你自己知道吗?” 司沅将头埋在手臂上,低低笑出了声。 第63章 他究竟瞒着你什么呢? 半晌,司沅才止了笑,“我谁也没有等,也没有谁需要我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永远停留在某处,是无法前进的。 她说过,要朝前看的。 一连几日李弘暄都在忙碌,只派南星来通知他们,出发的时间已定,就在明日。约定的地点就是那日分别处。 司沅悠闲地躺在躺椅里,视线漫无目标地扫过屋内的角角落落,却意外发现紫苏一改平日作风。 她调侃一笑,“怎么这次不张罗着整理你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了?” 紫苏正在摆弄几个香包,眼皮一抬,眸光灵动,“何苦费那时间,咱们可是去燕王殿下的地盘,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多带一件都是对殿下的不尊重!” 司沅瞧她的笑容里多少带了些狐假虎威,“出门在外,啥不带都行,就是不能没有钱!” 紫苏将身子一扭,回头直乐,“月娘你如今还缺钱吗?” “你就说,谁会嫌钱多烫手?”司沅翘着腿,面露得意。 “去叫你们管事的出来!”平地一声惊雷,引得楼下骚乱不止,接着各种东西应声倒地,伴随着尖锐的破碎声与叫喊声。 司沅与紫苏目光一定,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有人在闹事! 司沅拉开门,几步跃了出去,俯身往楼下一看,大厅一地狼藉,顾客尖叫四散,已然乱成一锅粥! “住手!”司沅站在楼上一声怒喝。 楼下带头的人仰头一瞧,待看清楚来人是司沅,大手一抬,动手打砸的人便全部停了下来。 等司沅跑到楼下,才发现商陆被人用剑抵在脖子,客栈其他人皆是由壮汉看着,一个个抱头蹲在地上。 “月娘——”商陆皱眉刚要说话,就被身侧的壮汉用剑一顶,平时潇洒倜傥的大商人立时变得狼狈。 司沅对他摇摇头。 她快速扫视这一行人,虽然他们行事粗暴,但形容并非一般地痞流氓,再瞧他们身形与着装,更像是训练有素的私人护卫。 天子脚下,竟敢如此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司沅心里已有了计较,转而走向带头人,目光坚定,“既然是冲我来的,就把他们放了。” 带头人哼笑一声,“放了他们容易,不过,你得跟我们走!” “月娘,”紫苏冲上来,急忙将她拉住,直摇头,“不能去!” 带头人一个眼神过来,立即有人上来一巴掌将紫苏扇倒。 紫苏捂着脸,依旧扯着她的裙角,对着她摇头。 司沅弯下腰将她扶起来,语气森冷,“你们主人不就是要见我吗?你们胆敢再伤他们一次,我就死在这也不会跟你们去,我说到做到!” “月娘,万万不可。”商陆亦是挣扎着。 “敢在京郡这样闹事的必得是当朝权贵,他们不是普通人,与其在这做无谓的挣扎,不如你们把这里收拾好,等我回来。” 司沅说完,便冲带头人从容道,“走吧。” 带头人眼神嘲弄,接着司沅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司沅觉得后颈痛得厉害,抬手就要去摸,不想胳膊根本无法动弹,迷蒙间她缓缓睁开了眼。 空****的房间有些昏暗,光线从一个小小的窗口照了进来,而她就被吊在屋子正中间。 “你醒了?”阴恻恻的声音猛然在背后响起,惊得她的心漏跳一拍。 屋子里竟然有人! 不等她扭头去看,身后的人慢悠悠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的好妹妹!”来人望着她幽幽一笑。 明珠! 司沅怀疑了那么多人,却是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是明珠! 明珠手持长鞭,直勾勾盯着她,目光似要在她身上凿个窟窿。 她冷冷开口,“这两年妹妹过得可好?姐姐可是想念你想念得紧呢!” 说着,欺身靠近,用鞭子抬起司沅的下巴,咬牙切齿,“好妹妹,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你既走了,就不该回来,”她挑眉一笑,“可偏偏你又回来,那就怨不得我!” 说罢,一把甩开她的脸,抬手就是一鞭子。 鞭子重重抽在身上,火烧火燎的痛感叫她头皮一紧。 看她痛得脸色泛白,明珠笑得欢畅,“如今还想带着你离开,哈哈,做梦!” 她一边狞笑,一边继续抽打。 司沅痛得直冒汗,这种软皮鞭子当真是毒,道道痛得人生不如死,却不见半点伤口。 与其这样受刑,还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她抖着唇,颤着声,“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以前我是想直接杀了你的,可是你没死啊,如今我却觉得叫你活着更有意思!” 等她打累了,才将鞭子一扔,拍拍手,便有几个婢女推门进来。 司沅冷汗淋淋,费劲抬眼看去,其中一个婢女手上拿着白色的瓷瓶。 她苦苦一笑,好家伙又是毒药! “也好,给个痛快也行。” “想死?没那么容易,”明珠眼神狠厉,笑容恶毒,“我曾经说要帮妹妹恢复记忆的,还记得吗?” 司沅不明白,这样把她抓来,不是杀她,就是为了帮她恢复记忆?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今天我就通通告诉啊,哈哈——”刺耳的尖笑声回**在这个空****的屋子,叫人毛骨悚然。 明珠接过婢女递去的手帕,轻轻擦了擦手,再拿过小白瓶。有婢女上前将她死死按住。 司沅根本无力挣扎,眼睁睁地看着明珠拿着小白瓶一步步朝她走来。 涂着红蔻丹的手恶狠狠地掐起她的下巴,明珠眼里怨毒如同这世间最恶毒的毒蛇,“你这个罔顾人伦、不知廉耻的贱人!” 她狞笑着将冰凉的**灌进司沅的嘴里,**就这么一路滑进她的肠胃里。 等瓶子里一滴不剩,明珠才心满意足放开手,按住她的人也全部松开她。 “他究竟瞒着你什么呢?哈哈,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明珠笑得花枝乱颤,“宁可给你喂毒都不让你想起来的,你就从不好奇吗?哈哈——” 明珠一把揪住她的衣襟,轻蔑一笑,“你竟爱上自己的亲哥哥!哈哈——” 司沅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 第64章 见一次杀一次? **一点点渗入她的五脏六腑,尘封已久的记忆也随之渐渐复苏。 杜龙晶十岁时,不小心跌进荷花池,她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了这个世界。 刚来异时空,她总愁眉苦脸,一心只想找寻回去的方法,可屡屡失败。 在她落水后,杜言之和他的夫人给予了她更多关爱。 慢慢地,她便也接受了这里。 明珠是她的姐姐,对于父母的偏爱,自然会心生嫉妒,是以从小到大各种捉弄总是不断。她一边出招应对,一边不以为意,小孩子的心思,她能够理解,所以不想计较。 直到十五岁,明珠终于不再捉弄她,反而时常望着她意味深长的笑。 因缘际会,她像往常一样偷偷溜出门,却不想遇见了李弘暄。 初次见面并不愉快,明明是他的马不小心踩坏了她的风筝,他却冷着一张脸,连道歉都不会。 他们因此结识,逐渐熟络。 后来,她也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沉默。 她便想尽法子逗他开心。 甚至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他,还教他现代的简体字。 再后来,他请命去打突厥。战事吃紧的那段时间,她夜不能寐,常常半夜给他写信,告诉他关于海棠花的诗句。 他亦是回信告诉她,又要进军何处,又会攻下几座城,甚至还会跟她讨论战事兵法。 她结合古今,翻阅资料,帮他出谋划策。 后来,她担心他的安危,便想方设法离家出走,去突厥找他...... 她还记得,去突厥前,他来见她。 明明是道别,他却只会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自己当时就拽着他袖子,让他放心,说会一直等他回来。 他这才开口,原是怕她忘了他、抛下他。 她随手掏出身上的手帕塞给他,承诺待他得胜归来,就拿着手帕来找她,她一定会对他负责的。 往事一幕幕,像海啸般席卷而来...... 原来如此。 为什么他不愿让她想起。 为什么他总对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他会以命相护,却将她送给别的男人。 为什么他说这是我欠你的。 为什么他从不解释。 她终于懂了。 可笑的是,他以为让她忘却的只是短短几年! 司沅笑得眼泪直流,命运到底同她开了怎样一个玩笑啊!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有说不出的奇异光芒,看得明珠一个哆嗦。 司沅头发散落,面容惨白,衣衫不整,嘴角还有褐色的药渍,从头到脚落魄狼狈,可嘴角依旧微微笑着,整个人充斥着生的顽强。 “贱人!”明珠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抬手就是一巴掌。 司沅冷笑,眼底是怜悯。“你就只有这些本事吗?” 明珠魔怔般地笑了,她附在耳边,声音如鬼似魅,“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妹妹!” 司沅垂着头,懒得再看她一眼。 而她也确实没机会再看,因为有人已经拿着布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再次睁开眼,不知是不是这满眼红色帐帘的缘故,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浑身燥热,四肢无力。 好闷好热,想要坐起身,透透气,凉快一下,可是发觉好难啊。 她用手肘撑着一点点爬起身,低头一看,竟是未着寸缕,可身体却滚烫似火,甚至,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是哪儿?她揉着脑袋,明明记得是被明珠吊在一个屋子的,为什么现在到了**? 感觉到身旁的异样,她扭头看去,旁边赫然躺着一个衣不蔽体且不省人事的男人。 正是几日未见的李弘暄! 她慌忙扯过床角的被子裹在身上,亦是扯另外一床给他盖住。 她脑子很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皇上为他准备了饯别宴,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和她在一起? 她伸手去推李弘暄,可怎么都推不醒。 “李弘暄,你醒醒——”他们一定是被人陷害了,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司沅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摇醒他,然而**的人死尸一般毫无反应。 不能再这样等着了,司沅强忍着不适,裹着被子就要下地去找衣服。 就在此时,帘子被人一把扯下。 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她战栗。 帘子不仅带来了冷空气,更带来了惊诧的目光。 司沅看不见任何人,她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呆愣着望着眼前的人。 赵珣! 四目相对。 他眼里一瞬间闪过各种情绪。 惊讶、愤怒、厌恶、恨意——各种交织在一起,她却没有错过一分一毫。 最终,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去,背影决然。 司沅扯动嘴角,原来这就是明珠要送给她的大礼! 她低下头,真没想到,两年后他们竟然是在这种场合重逢。 杀人诛心,真狠。 “杜孺人,好久不见。”白幼蓉微微笑着,一如那日在街边,温柔亲切。 司沅抬眼,“他若信你,便罢了。” 白幼蓉傲然不屑,“真是不知廉耻!” 旁边的婢女亦是围着看笑话。 白幼蓉得逞一笑,抬脚便走。 司沅只觉得自己眼瞎,怎么当初愣就没看出来这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白幼蓉身子一怔,停在门口。 却见赵珣提着一把剑怒气冲冲去而复返。 “你竟敢如此羞辱我!”赵珣剑尖对准司沅细白的脖颈。 司沅笑笑,闭眼迎上,这种烂俗的手段也信。 一声惊呼中,似乎有什么纷纷倒地。 司沅睁开眼,只见白幼蓉惊恐地瞪大了眼,再看方才围在一圈的婢女全部倒在地上,一剑封喉,又狠又准! 他目眦欲裂,滴着鲜血的剑再次对准司沅,嗓音低哑,“天亮之前,给我滚出京郡,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否则,我必定见一次杀一次!” 见一次杀一次? 司沅笑了。 他幽深的眸子只看了她一眼,便将剑狠狠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他每次生气的时候就会这么走,但,她知道这次他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司沅在床脚找到了她的衣服,就在这一地的死尸与鲜血中慢慢套在身上,李弘暄始终没有醒来,她必须要救他。 这到底是在哪里? 第65章 这是什么破烂说辞! 司沅就这样扶着站起身,身体上的疼痛与迷药的异感,抵挡不了她心底的震惊。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暖玉阁。 燕王府的暖玉阁。 还不等司沅迈出屋子,就看到魏姻芙背对着站在门口。 听到响动,她转过身,对司沅优雅一笑,“你说,以后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 “妹妹吗?” “只是究竟是哪种妹妹呢?”她笑容和煦。 司沅抓着门框的指节泛白,“你竟然伙同别人这样陷害他,真是歹毒!” “我歹毒?”魏姻芙凉凉一笑,“你要知道,我嫁给他究竟是要做什么的?” 是啊,她怎么忘了,魏姻芙从来就是派到他身边监视他的人。 司沅苦笑。 李弘暄,你怎么还是活得这般悲惨? 还记得很久以前,他曾对她说,“你不知我一路走来,踏着尸山,趟着血河,我知道终点在哪儿,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坚持到那,或许下一刻我就倒下了。” “旁人只以为我天生冷漠决绝,其实,我不过是把每一刻都当做人生最后一刻来活。” 那时,她尚且不懂。 甚至,还会傻乎乎地说些自以为是的安慰话。 真是愚蠢! 她曾以为他们一样,都是孑然一身。 其实,他们一样,他是一个风雪中的夜奔人,他的世界从来没有温暖与光芒。 自己真是白活了,这里怎么可能寻得到帮助,她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步子刚刚迈出去,只听得声音再次响起。 “这是他的暖玉阁,你可喜欢?”魏姻芙在她背后继续笑着,“你们又睡得可好?” 她人长得美,声音也好听,造物主这样偏爱她,却为何没赋予她相匹配的良善? 司沅不想同她费一丁点儿唇舌。 他能忍,她又为何不能? “你知道吗?这暖玉阁他从不许任何人入内,可今天我不仅让大家进去,还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心底的秘密。” 司沅只是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坚持着往屋内去。 “我一直很好奇,你说他为什么不让别人进去呢?” “看着你们众叛亲离,我觉得很有意思。” 望着暖玉阁一角一落,走着走着,她就忍不住流下泪。身体上的鞭伤、药物都不能迫使她停下脚步。 再次迈进里间,依然觉得触目惊心,她只作视而不见,慢慢向他走去。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下了多少药,到现在他都没有醒来,她决定带他离开。 司沅爬上床,跪坐在他旁边,拿起衣服一件一件仔细帮他穿好,就像曾经,他总是伤痕累累,她就数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一样。 “李弘暄,”司沅俯身,轻轻拍拍他的脸,“快醒醒,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这些年如此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能活着离开京郡,决不能功亏一篑。 “李弘暄,快醒来——”什么叫孤立无援,司沅的心疼得无以复加,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躺着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睁开眼,“沅沅?” 见他说话,司沅破涕为笑,“太好了,你醒了!” 他先是眼眸迷惑,瞬时连忙爬起身,“你被人抓去——” 司沅摇头,“我没什么事,你放心。” 李弘暄目光所及皆是惊心,待低头看见凌乱的床铺,面上一白。 司沅心知他的担忧,“什么都没有,你放心。” 闻此,他静静看着她,一语不发。 司沅哽咽着,泪如雨下。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帮她擦拭。“沅沅,别哭。” 司沅点点头,“好。” 李弘暄下了床,看着跌在地上的溅了血的蜻蜓风筝,走了过去,弯腰捡起,对她歉意一笑,“对不起,给你搞坏了。” 此情此景叫司沅心中一痛。 她扶着床沿站起身。 他发现了她的异常,急忙放下风筝,掀开她的衣袖,腕上的勒痕刺目,“你受伤了?” 她眨着眼睛,咧嘴冲他笑笑,“一点儿迷药和外伤,不要紧的,我们得尽快回陵川去。” “京郡不能再留了,我怕会有变数。风筝坏了没关系,我们都好好的就行了,这里的一切迟早都会拿回来的。” 司沅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睛深深望着他,“李弘暄,这一局,我们绝对不能输!” 李弘暄微垂的眼睫已然潮湿,“好。” 等他们踏出屋外,魏姻芙依旧笑吟吟地等在那里。“妹妹要将王爷带去哪儿?” 司沅明显感觉到身侧之人步伐一顿。 司沅转过头,故作轻松对他龇着牙,“我可没打算给你做侧妃!” 李弘暄失笑。 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就永远都不知道。 “殿下——” “月娘——” 南星、紫苏、商陆匆匆赶来。 李弘暄扶着司沅,轻声道,“我们走吧。” 一天之中,有一段时间最为黑暗,它介于漫漫长夜快要结束与旭日即将升起之间。 可夜再黑,总会天亮的。 碍于司沅内服外敷,她便和紫苏一同窝在马车里。 天快亮的时候,马车驶出了城门。 商陆得留在京郡,所以只能将他们送到这里。 司沅掀开帘子,对他扬了扬腕上的红珊瑚,仔细嘱咐,“性命安全是第一!” 商陆狐狸眼一眯,微微颔首,“月娘放心。” 正要挥手告别,却发现一人一骑追了上来,司沅细细瞧去,一愣,顾不得身上的伤,连忙钻出马车。 众人一见,皆是朝着她的视线看去。 司沅怔怔站在车头,一时五味杂陈。 看到众人,来人被刘海遮住的半张脸微微一红。 司沅眼底涌动,张了张口,“凌云。” 凌云骑在马上,望着司沅别别扭扭道,“属下被赶出来了,请您收留属下!” 司沅没忍住,偏过头笑出了声,这是什么破烂说辞! 原本心底的酸涩顿时被一扫而空。 所有人的视线又聚集到司沅身上。 司沅叹气。 天亮之前? 见一次杀一次? 第66章 苦心人、天不负 司沅眼底温热,扬唇一笑,“好。” 她转头望向护城河的城楼。 还记得那天晚上,河水映着夜空,清透明亮,夜风吹得披风,猎猎作响。 她回过头,同商陆作最后的告别,“保重。” 堂堂大周燕王,当初得胜归来,可谓声势浩大、万人空巷,而今随行不过区区几匹,竟如此寒酸落魄! “走吧。”司沅最后看了一眼城楼。 一行人终是绝尘而去。 纵使马不停蹄地赶路,到达陵川仍是半个月之后。 抵达陵川这日,官员及百姓亦是早早就等在城门口迎接。 司沅觉得奇怪,照理说李弘暄是不喜欢如此大肆铺张的。可是当相迎的官员提出建议时,他不仅同意,甚至还要求场面更加宏大。 紫苏不停地在司沅耳边惊叹。 比起紫苏的聒噪,凌云沉默得像个隐形人。 初来陵川,为了不引人注意,司沅扮作男子,保险起见,他们先暂居王府中。 王府的东北角上有一个小院子,幽静雅致,还有一扇对外的小门,出了门就是僻静的街道。 司沅很满意,这样出行是真的方便。 “如何?”李弘暄清冷的眉眼里带着笑意。 司沅十分狗腿子地竖起大拇指,瞧这院子的布置,想是他们还没从京郡出发时就开始收拾了。 关于自己的喜好,他竟是了若指掌,角角落落完全不用变动。 这日,她让凌云带人将李弘暄的沙盘搬来,摆到厅内。 李弘暄才忙完,一入正厅,便看到司沅盘腿坐在沙盘对面,认认真真地熟识封地地形。 瞧她苦思冥想,他有点失笑,“你这是在?” 司沅只瞧了一眼,便托着脑袋继续思考,“认真搞事业啊!” 说到这里司沅索性转过身子,仰着头问,“回到陵川后,你变化有点儿大,我琢磨着,你该不会是在换人设吧?” “人,设?”李弘暄蹲下身,神情有点迷惑。 司沅点点头,“在京郡为了减少他们对你的防备与疑心,你总是羸弱无争,任人宰割。现在回到陵川,你反倒变得穷奢极欲。” “你同他们议政的时候,我也悄悄偷听过,”讲到这里,司沅心虚地瞅瞅他,见他了然笑笑,又继续道。 “明明有些不错的建议,你却故意拒绝。” “还有,你那边天天晚上载歌载舞、饮酒作乐的,是不是也太——”司沅皱了皱眉,“小心纵欲过度!” 李弘暄一愣,哭笑不得,“你觉得呢?” “不好说,万一是在京郡压抑得久了呢?”她咂着嘴,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李弘暄拿起长杆在沙盘上指着一处,对她轻笑,“明日我带你去这里。” 司沅会心一笑,“你既然带我去看你的秘密,那我也给你看看我的。” 说着她起身走到桌案边,拿起厚厚一本册子递给他。 李弘暄放下手里的长杆,诧异地接了过去,坐下来仔细翻开,越翻眸光越亮、笑意越深。 司沅抱臂,笑得一脸神气,“不错吧,我写的东西估计除了你再没人能看得懂。” 李弘暄翻页的手停了下来,合起册子,没有说话。 他停了几秒,抬头笑问,“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就这几天,不过这可不是原创的啊,”司沅坐回原位,其实她很久以前就在构思了,只是一度给耽搁了。 “当然,我也没那大本事,毕竟天下文章一大抄,我也就是东拼西凑,将以前所学所见的汇总到这里,具体各项措施实施起来肯定得根据实际情况。” “我觉得可以先着手税收、教育这些方面,要知道举一时之事容易,但若想成功就得有庞大的经济供给和人才支持。” “现在写的这些也未必就全,总会有遗漏的地方,你对陵川这些地方了解更深,咱们再慢慢改进吧。” 李弘暄就在一旁静静地瞧着她,默默思考。 紫苏端了茶水过来,“殿下不知,她可是熬了好几个晚上!” 司沅托着腮,“白日我不是得去看客栈装修进度嘛,总不能等商枝来了,我的客栈还没开起来吧。” 李弘暄沉吟片刻方道,“我尚在考虑,是否清洗王府。” 果然如此,司沅坐直身子,其实她猜到了,“你目前的方法其实不错。” 李弘暄琥珀色的眼眸一闪,放下手中的册子笑道,“不说我纵欲过度了?” 司沅眨眼直笑。 “不过,你可清楚都有谁?” 突然想起,关于石榴石被换成血珀一事,赵珣曾跟她讲过他知道是谁做的,之所以没处置是因为总好过再换一个陌生的来。 李弘暄颔首,“自然。” “那就留下吧,”司沅觉得赵珣说得没错,与其再换一个陌生的来,不如就留着这个熟悉的更好对付,还能不叫对方察觉。 “也好,”李弘暄笑。 次日,李弘暄又是大摆筵席。 趁着筵席欢愉期间,李弘暄同司沅几人从密道出府,骑马一起去训练基地。 陵川本属丘陵地貌,操练场就设在这弯弯绕绕之间。 私自屯兵本就是谋逆大罪,如此大规模被发现风险的确很大,幸好他都划分了片区,再加上这地形也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虽然司沅早有心理准备,但等真正看到操练的士兵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这段时间筹备新店开业,她也没少在外面奔波,关于陵川各地除了亲眼看到的,也没少听到百姓的评论,她大为触动。 三年,这三年他在京郡过得这般千难万险,这般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换取封地休养生息机会。 到底还是值得的。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从前背得滚瓜烂熟的课文,也只能感受到文字表面的含义,直到真正目睹,她才明白其中的感动与震撼。 这次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赢呢? 李弘暄只是偏头望着她笑意吟吟。 这次观览,她颇有心得,或者回去又可以开始研究一下兵器的更新与改良。 “月娘不好了——” 第67章 真的是机智,对吧! 司沅回头,就瞧见紫苏一路慌慌张张地追来,后面还跟着凌云。 李弘暄与她交换了一下眼神,料想是那边宴席上出了问题。 司沅迎了上去,“怎么了?” 凌云上前,低声道,“殿下中途离席,那边已察觉出不对,欲在王府各处寻找。” 果不其然,司沅扯着李弘暄的袖子,“快走。” 几人连忙骑上马,追风逐电般地往王府方向赶。 回去的路上不用刻意绕道,还算顺利。 司沅跟着李弘暄再次进入密道,密道窄小曲折,脚底是暗潮的小石子,这种密道从前也只是在电视上见过,真的容身此处,只觉得幽闭恐惧症要犯了。 几个来回后,他们就到了最深处。只见李弘暄拨动机关,石门就开了。 密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密室位于王府北边闲置院落的杂物室旁。 几人刚刚从密室出来,迎头就碰上南星,“殿下,他们已经朝这边来了,这样出去定会露馅。” 司沅朝两边看了看,这些屋子一看就没有人用。 没办法了,她心一横,“凌云你和南星一会儿去将他们引到我的院子,紫苏你就在我的寝屋外尽量拦住他们。” 说完她扯着李弘暄的袖子就往小院子的后墙跑。 李弘暄虽不解,却很配合。 对李弘暄这种高手来说,翻墙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揽着她的腰轻轻松松地跃过墙头。 司沅笑,这算不算飞檐走壁。 只是,这次他们不仅需要翻墙,还得翻窗。 李弘暄先把她托起来,她就跪着从窗口慢慢往里爬,生怕动静太大被发现。她轻轻跳进屋子,转身冲他招手。 李弘暄表情怪异,似乎是在做思想斗争,司沅忍不住想笑,可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快点,别磨磨唧唧的!”她站在窗子一侧,给他腾出位置。 可他站着不动。 司沅无法,只能伸出手拽他,“燕王殿下,你快些吧,没时间了!” 李弘暄无奈,只得跳进来。 等两个人都进到她的寝屋,那边门口已经响起紫苏和来人的吵闹声。 “你快点让开!” “你们,你们不能进去啊——” 甚至,南星也在一旁劝阻着。 眼看来人要闯进来,司沅忙不迭开始脱外套,头发倒是省事,刚刚又是骑马又是翻窗,本就已经松散。 这边正解着衣带,扭头一看,李弘暄只是红着脸傻愣愣地看她。 司沅将外套甩在地上,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嗓子一个劲儿催促,“快啊,你个大男人还害羞嘛?你再不脱就来不及了!” 他还是干杵着,司沅也顾不得别的,只拽着他的衣襟一把将他带倒在床,这边才堪堪拉下床帐,那边就听得砰的一声门就被踹开了。 紧接着,几个人大踏步直冲了进来,紫苏仍旧追在后面不依不饶。 帘子被人猛地一扯,亮光刺目,司沅倏地将头躲进李弘暄的怀里。 这**的一幕惊得所有人立刻跪在地上,“殿下恕罪!” 司沅这才微微仰起头,一边冲李弘暄使眼色,一边得意地笑。 李弘暄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低头抱着她目光一瞬不瞬,“沅沅。” 司沅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喂,别傻愣着!” 李弘暄神色一晃,脸彻底红到了耳根,声音干干的,“出去!” 所有人呼啦啦地全部退出门外,不知道是谁还十分体贴的帮他们把门带上。 四目相对,气氛渐渐变得古怪。 司沅慌乱移开视线,嘴角抽了抽,“我的腿压麻了。” 李弘暄猛地翻身起来,背对着站在床边。 司沅的腿是真的麻了,她一点点挪到床沿,看着李弘暄站在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直叹气,这个家伙就不会帮她拿一下衣服吗? “喂,李弘暄。” 李弘暄立即扭头,视线似乎被灼烫到一般,连忙收了回去,“沅沅?” 司沅认命了,她只不过是脱了外裳,他这状态真的怀疑自己是把他怎样了似的。 司沅揉了揉腿,“你快去出去看看吧!” 李弘暄沙哑着嗓子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紫苏这才进来,神情百变,“月娘你真的是——” 司沅下巴一扬,眸似星辰,“真的是机智,对吧!” 紫苏摇着头,将地上的衣服拾起来,递给她,“你这算怎么一会儿事啊?” 司沅无所谓笑笑,“我若不这么做,这次危机怎么化解?” 紫苏认真道,“可你这样不顾自己的名声,怎么能行?” “名声?”司沅挑眉一笑。 “凡事我只做我该做的和愿做的,至于旁人怎样说,嘴长在他身上,我管不了。”司沅套上衣服。 “月娘这样喜欢殿下吗?”紫苏将司沅扶起来。 司沅沉默了。 他们之间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更不是这样一个喜不喜欢的问题就能概括的。 很久很久以前,她是可以单纯地说一句喜欢,甚至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呢?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有时候想想,从始至终就像是她一个人的梦境。 “帮我重新穿戴吧,”司沅望着她笑了笑。 司沅也忘记问,那天李弘暄是不是衣冠不整就去了大厅。 反正到最后,燕王殿下白日**被官员撞见的消息愈演愈烈。 甚至还有人说,燕王殿下早就金屋藏娇了。 听完紫苏说的近日传闻。 司沅扯了扯嘴角,继续手里的工作。 “这下好了,他也不用装模作样刻意演戏了,”她伏在案边绘制兵器图,忍不住调笑。 “沅沅——” 司沅抬起头一看,李弘暄刚好站在门口,一脸愧疚。 她扬着笔尖,冲他一笑,“快进来,你看看我在画什么?” 司沅发现他特别适合穿玄色暗金纹衣裳,衬得他愈发冰肌玉骨,加上清冷决绝的气质,似幽夜里的月光寂静皎洁。 李弘暄走近,看到桌上的画先是一喜,而后又微微蹙眉。 一如方才。 司沅放下笔,“是不能用吗?” 李弘暄神色间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68章 你是想让我暂时扮演她吗? 司沅将李弘暄拽到一边坐下,“紫苏,上茶。” 转而又扭头追问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吞吞吐吐的。” 李弘暄有些为难地说,“最近的传闻你可知道?” 就这儿?司沅耸肩一笑,满眼不在乎,“我倒是觉得这次误打误撞,对我们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要说这种事情,与其每天刻意地让他们在跟前看着,不如偶然间撞到一次,好像可信度更高些。” “嗯,”李弘暄苦笑着颔首,确实是这样,就连忠诚于他的官员都信以为真,不得不说这次突发状况的影响力完全超出了预期。 “所以呢?”司沅端起茶盏,轻飘飘地问。 “那些效忠我的官员为了挽回我的声誉,称是这金屋藏娇藏的不是别人,”说着他试探的目光看向她。 “那是谁?”她将茶盖一掀,回头看他。 他垂下眼睫,“侧妃杜龙晶。” “啥?”茶盖啪的一声,她差点没接住。 “就是侧妃杜龙晶。”李弘暄也不知道如何能解释得清楚。 司沅将茶盏放下,偏着头细细回想。 她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知道她和明珠互换的只是个别人,皇上到底是没有昭告天下的。 而且,在指婚的圣旨上,赵珣纳的是杜明珠,李弘暄纳的是杜龙晶。 她虽然是龙晶,但一直顶着明珠的名号与身份,是孺人。 赵珣对外称,杜孺人已逝,其实已逝的是杜明珠这个名字。 所以,现在外头盛传的**绯闻女主角应该是大家以为叫龙晶的明珠。 司沅望着他点头,“我懂了,其实这样也挺好。你既然想树立这种人设,那有个宠爱的侧妃也是正常啊。” 李弘暄微微有些意外,但仍有迟疑,“可是,明珠不在陵川。” 司沅一愣,“是啊,明珠在京郡。” 李弘暄望着她重重地点头。 司沅顿了顿,又问,“那天是明珠让人把我带走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李弘暄眸光一沉,没有说话。 看他这个表情,就算之前不知道,后来也知道了。 “魏姻芙是自己不愿意跟你来——”司沅停了下来,只是望着他。 他沉默了半晌,才迎上她的目光,“我不可能再由着她生事,就把她关起来了。” 司沅点头,原来是关在京郡了。 关于明珠,司沅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弘暄也确实是不可能将她带到陵川,毕竟在这里有太多秘密,但凡被她发现一点儿,再告诉其他人,那么迎接的就是灭顶之灾,他们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你是想让我暂时扮演她吗?”司沅这下是真的明白了。 李弘暄静静地瞧着她,一言不发。 目前来看,好像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既能帮他遮掩,又能方便谋事,还清楚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 “好。”司沅点头。 李弘暄眸光一亮,不可置信。 司沅冲他调侃笑道,“我这是天生给人做侧室的命。” 可不是,一个孺人,一个侧妃,最关键的,回回还都是明珠的替身。 他的心像被巨石重重一击,立刻别过头去,“对不起。” 瞧他这模样,她倒不好意思逗他了。 因为隔着小几,司沅只好探着身子去拉他的袖子,笑道,“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他转过头,神情已恢复往常,“我知道。” 好吧,从此她又多了个新身份。 不过,她和明珠长得可一点儿都不像,万一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皱眉思索半晌,她心生一计,立刻起身朝案几走去。 李弘暄的视线跟随她的身影,略有疑问。 只见她换了张纸,提着笔快速地在上面涂涂画画。 李弘暄站起身,也走了过去。 他看了半天没太明白,“这是什么?” 司沅放下笔,将纸往他手里一塞,“让我给你做侧妃,你不得给我聘礼啊!” 李弘暄神情一僵,“沅沅。” 司沅摇头直笑,“让他们做好看点儿,以后扮演侧妃的时候,我得戴呢。” 帷帽戴着气闷,不如换个挂耳式的珠帘面罩,既透气又美观,还能稍微遮挡一下。这两年扮演老妇人,帷帽她真是戴够了。 李弘暄低头看着绘图,笑容舒展,“好。” 司沅坐在椅子上,将先前的兵器图重新展开,仰头看他,“这件事顺利解决,你快来看看我画的这几样能不能用吧,或者有没有修要修改的?” 他们现在做的每一项准备,都是为了确保未来的某一天能万无一失。 人生没有那么多重来的机会。 所以,她必须精益求精。 对于扮演侧妃的这件事,紫苏颇有微词。 凌云是永远都像个隐形人,尽职尽责地做一个护卫,始终保持沉默,她所有的命令,不问原因,不问对错,只是执行。 他确实是一个顶级护卫! 这一点,她承认。 当面罩做好送来的这天,连同送来的还有宫装与配饰。 婢女托着瑶盘恭敬地排成一排。 为首的婢女躬身道,“殿下说,您看哪里还有不合适的,奴婢再拿去改。” 紫苏最先凑过去,一样样拿起,一样样查看。 司沅只对面罩感兴趣。 她径直走了过去,细密水色晶石,似烟似雾,挂耳流苏的尾处坠着水滴状蓝绿色宝石,最妙的是颊边一侧有朵银色嵌水晶掐丝花。 这明显不是她当初草草画的那个面罩了。 紫苏抱了一件宫裙围过来,惊诧不已,“月娘,你去试试吧。” “好,”司沅直乐,这样逼格的工装属实是业界良心! 司沅被紫苏推到里间换了衣裳,又拉出来按在凳子上梳头、上妆,先前的婢女亦是过来帮忙。 几个人围着她忙了半晌。 司沅整个人晕晕乎乎,不知道是铜镜把她照晕了,还是她们把她围晕了。 “好了!”紫苏长出一口气,双眼放光地盯着她。 司沅从凳子上站起身,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她凑到镜子跟前,将手里的面罩戴上。 她身子朝后一转,两手一摊,眉眼弯弯,“好看不?像不像一个合格的侧妃?” 第69章 你觉得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好看!太好看了!” 一圈看过去,个个状如捣蒜,这种评价不够客观公正,没有参考价值! 求人不如求己,司沅回头对镜子照了照,已然扭曲变形,冲着紫苏手一招,“走,咱们出去逛一圈。” 说罢,大摇大摆地就往屋外走。 紫苏不明就里,追在身后,“这是要去找燕王殿下吗?” 司沅脚下步子一顿,这丫头倒是提醒了她。 她转身指着其中一个婢女说,“你来带路,我们去找殿下。” 自打住进王府,她几乎是不去前院的,因而府中大部分人并未见过她,而现在她需要去刷一波存在感。 被点到的婢女诚惶诚恐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王爷正在议政厅。” 议政厅? 思沅眼珠一转,这不是正好,“走吧!” 燕王尚在京郡时便让人修整了这间院子,回来后虽未瞧见带什么人进去,但却不叫人随意靠近,谁曾想被大人们撞破王爷金屋藏娇,更不想这被藏之人竟是侧妃! 婢女不敢拂逆这位神秘的侧妃,只低眉顺眼地应了。 李弘暄像往常一般,穿着深黑长袍歪在议政厅的主座上,单手支着头,长而卷曲的睫毛盖住他幽深的眼眸,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是万年冰霜,微抿的唇使得他的面孔愈加冷漠无情。 乍看之下,整个人是说不出的疲懒与厌乏,他紧闭着双眼好像在假寐养神,又好像在强忍不耐。 司沅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高座之上的李弘暄几乎没认出来。 陌生的感觉让她呼吸一滞,可能这就是他要树立的人设吧! 刚一跨进殿,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聚了过来,当真是万众瞩目! 听到响动,李弘暄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到来人立即呆住,直愣愣地盯着她。 大殿之内,震惊、愤怒、好奇......各种交织在一起,却唯独没有友好。 就在这种压迫感之下,司沅目不斜视地一步步朝着主座走去。 她旁若无人地冲上台阶,猛地一拍桌子。 “李弘暄,你议事议完了吗?”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的大厅顿时响起抽气声。 先前带路的婢女深知闯了大祸,腿一软,跪倒在地,“王爷恕罪!奴婢实在是不知侧妃娘娘要——” 司沅冷笑一声,转身傲视众人,“你觉得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婢女浑身一抖,脑袋抵在地上,再也不敢说话。 珠帘下的唇角扬起,她挑衅地看向李弘暄。 他站起身,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垂头笑了,“今日就议到这里,你们都散了吧!” 这话一出,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司沅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有摇头叹气的,有敢怒不敢言的,有看好戏的,还有窃窃私语的。 这种反应还差点儿意思! 她眉眼一挑,冷声道,“他让你们散了,都没听见吗?” “这简直不可理喻!”有个老大人忍无可忍,直接冲上前来,“成何体统啊?殿下休要被这种妖女误了正事!” 李弘暄并未说话。 司沅扭头看他,拉着他的袖子娇嗔,“这个老头话太多,快点将他拖下去吧!” 说完冲他眨眨眼。 李弘暄瞧着她晶亮的眸子,笑道,“好!” 这一声好,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一室沸腾。 更有人上来劝阻,“苏大人年事已高,殿下万万不可啊!” 司沅又摇了摇李弘暄的胳膊,“这个人多管闲事,也拖下去吧!” 司沅就这么来一个拖一个,来一对她拖一双。 剩下的人皆是噤若寒蝉,沉默不语。 她瞅了瞅李弘暄,指着余下人笑逐颜开,“王爷,他们都是顺从你的人,你要奖励他们才对!” 李弘暄斜睨着她,笑意溢出眼角,“那你想怎么奖赏他们?” “自然是设宴款待、美人作陪!”司沅窃笑,这不是老套路了。 李弘暄坐下,将司沅往怀里一拉抱在膝上,眸光温柔,“你说怎样就怎样!” 不知怎的,珠帘下的脸就红了,她低下头,再不敢看他。 虽然知道这是做戏,但刚刚那一瞬间,她明显乱了手脚。 “你们去照着办吧!”他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只对众人道,“都退下。” 待人离去,司沅离开从他腿上跳下来,搓着手冲他直笑,“演得还行吗?” 李弘暄微笑着点头,“只怕以后我又多了个名号!” “什么名号?”她疑惑,宠信妖妃? “惧内!” “啊,这——”她笑容一僵,“我这是演成悍妇了?” 李弘暄只是瞧着她,静静笑着。 “那还有挽救的机会吗?”是不是一上来就不该拍桌子呢,她挠挠头,看样子妖妃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她这演技还得再磨炼磨炼。 李弘暄靠进椅子里,低笑,“不用,你想怎么演就怎么演,我尽量配合。” “老实说,演这种指鹿为马、祸乱朝政的妖妃还真是过瘾啊!”司沅一边逛着他的议政厅,一边连连感叹。 “对了,你不会真的要处置他们吧?”忽然想起那几个被她喊着拖下去的可怜人。 李弘暄自然明白她的担忧,“既然做戏就得做全套,你不用担心,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这些事确实不需要她担心,他三年未归,封地各项秘密事务依旧如此有条不紊地进行,定然是自有安排。 “那些沉默不语的未必都是不好的,”她又补充道,“人各有能有不能。” 她今天纯属来刷存在的,这种方法可辨不了忠奸。 “不如将我住的小院子给你们用。” 李弘暄摇头,“小院子你自己用着就好,隐秘议事我会放在别处。” 她也没再推让,之前只是想暂居,可现在还要时不时配合他演戏,住在这里确实更方便些。 他又道,“昨日,白氏已经封了贵妃。” 司沅不解,“白幼蓉干嘛要进宫呢?皇上一个老大叔有什么好?” 白幼蓉是她从前比较忽略的人,因为外形和性格的关系,一直将其视作人畜无害的小白花,结果打脸了,分明是条美女蛇。 “老大叔?” 司沅尴尬笑笑。 “他们几个是什么时候联手的呢?” 第70章 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过是各有私心罢了,”他琥珀色的眸中毫无波澜,“眼下没了我,他们只会针锋相对。” “那咱们需要做什么?” “等就好了。” 司沅觉得他同以前是真的不一样了,可见在京郡的这三年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只可惜熟悉的剧情已然脱轨! 司沅心里默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帮助他! “别愁眉不展的,”他温和一笑,站起身,“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牵起她的手就往殿外走,司沅望着那只拉着自己的手有些失神。 李弘暄是大步流星。 看他的方向,这是要出府啊,司沅不禁问,“我穿这身出去没关系吗?” 他回过头,笃定地说,“没关系。” 马车似乎早就备好等在门口,出府也只带了南星和凌云。 她忍不住偷笑好像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从王府正门出去。 “在笑什么?” “我好像是第一次光明正大从这门出来。” “......”他咳了起来。 她抬手帮他拍拍背,“这也能呛到?” 他缓了缓,轻声开口,“以后想怎样都随你。” 她微微一愣,笑了起来,确实,燕王殿下现在就需要荒唐些。 马车里。 司沅好奇,“为什么同意留下凌云?” 他不可能不知道凌云是赵珣的人。 “你身边需要一个优秀的护卫。”他看着她,微笑。 “你就不怕这些事全被赵珣知道吗?” “我本就没打算瞒他,更何况,”他没了笑意,“他早就知道了吧。” 赵珣曾经说过,他只忠于皇上,忠于大周,那么是不是意味着皇上是谁对他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呢? 司沅看向他,“当初送我去世子府,你们也是谈了条件吧?” “还有那日在客栈的后院打架,也是因为有人没有遵守协议,对吧?” “有些事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 李弘暄,“......” 她微微叹气,“你自己都如履薄冰,还能惦记给我寻一处安稳,也算不错了。”她自嘲一笑,再看向他,“虽然看起来我更像是人质。” “沅沅——”他的脸瞬间失了颜色,心痛难耐却无法解释。 “我从不问你这些,是因为我都懂,”她毫不在意地冲他笑笑,“何况你确实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是啊,他的选择没错,他们俩现在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说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司沅无奈,现实就是有人将你卖了,可你还不得不感谢他。 在这个世道活着可真是难! “李弘暄,以后要做个好皇帝!”希望你千辛万苦得到的是你想得到的。 水晶珠帘遮住了她的半张脸,红唇若隐若现,明明近在眼前的美,他却觉得遥不可及,胸口一滞,几乎无法呼吸,心瞬间冷了下去。 “好。” 一时,谁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马车终于停了,司沅拎起裙角率先跳了下去。 这是一条僻静的街道,眼前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子,院子里还有棵银杏树。 她扭头,李弘暄已经站在她身后。 “这是你说的收容所。” 司沅惊讶,“这么快就建好了?” 有这种想法,其实也是从收留破尘开始。这样的流离失所的孩童很多,不如将他们编制在册,统一管理。 她之前只是大概跟他提了一下,没想到他就真的着手去办了。 “进去看看,”他扬扬唇,先踏了进去。 司沅也跟了进去。 院子又大又宽敞,各处洒扫得干干净净,她有些好奇,“你准备怎么使用呢?” “你之前说的那个词——”他有些忘记了。 司沅笑了起来,“半工半读。” 他微微颔首,“对。” 升米恩,斗米仇。不劳而获只会滋生人贪婪的欲望,还将施舍变得理所应当。 不如让他们付出相应的劳动,换取住在这里的机会,然后再学习一些技能或者知识。 “我也可以拿出一部分钱来资助,”司沅笑,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他眉眼里沾染几分狡黠,看着她浅浅一笑,“不过,这需要你帮忙。” 这样成竹在胸,她倒是很好奇。“什么忙?” “你不是要嘉奖那些顺从我的人吗?”他有些好笑。 她眨眨眼,没懂,“设宴款待、美人作陪?” 他微微颔首,“嗯” “好。”司沅点头应了,继续朝里走,准备去看看屋内的情况。 “沅沅,”李弘暄出声叫住了她。 司沅疑惑地回过头。 白净似雪的脸上眉飞入鬓、眼若幽夜,明明这样冷若冰霜的人却流露出稚子般的局促,“以后再也不会了。” 司沅低下头,“好。” “李弘暄,我信你。” 他心上积雪终于融化了,却融化成了泪水。 司沅将这收容所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以后自有用人的时候,届时在里面挑选一些有资质的孩子进行培养,也是不错的。 在议政厅这么一闹,果然又在整个陵川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街边三姑六婆添油加醋的宣传,司沅听到的版本已经升级到面目全非。 新店已经开业几日了,她一有空就会在店里看看,开店容易,经营难。当初想着开客栈,一来是她自己的执念,二来也考虑到人口流动大,便于搜集各种信息。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商枝最近也会动身来陵川,至于京郡,有商陆在一切顺利。 更为重要的是,李弘暄这番人设树立得很成功,就连远在京郡的皇上都信以为真,还特意下了圣旨好言相劝。 司沅抓着圣旨,笑弯了腰。 “这是你的功劳!”李弘暄坐在桌前,正埋头写着给皇上的认错信。 司沅将圣旨往桌上一扔,凑了过去,歪着头趴在桌边想看看他写的什么内容。 连蒙带猜,看了三行头就大了,这种干巴巴的奏折,她真的可以放弃了。 李弘暄放下笔,笑着看她,“怎么这么久还是没有长进?” “倒也不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吧,最近阅读速度已经提高很多了!”说到这里,她有些脸红,因为她看的那些野史杂谈,都是李弘暄给她标注过的。 第71章 七月初七真的是我的生辰? “以后不用特意帮我注释了,”她站直身,有点不好意思,“你每日那么忙,太费神了。” 他收起奏折,不以为意,“早就习惯了。” 不知怎的,她就忽然想起,昔日望舒楼里满满当当的藏书,只要是奇闻轶事无一不是标了注释的。 看着他好好地坐在这里,她就有流泪的冲动。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悲剧重演,她要救他,亦要自救! “李弘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拿着奏章的手一顿,却依旧低着头,“会的。” 司沅转身走向栏杆,撑着手眺望着远处的景致,恍惚觉得有些场景和从前一模一样,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在看什么?”李弘暄走了过来。 “你瞧,快要下雨了,”她仰面看着头顶大团大团的乌云。 他瞥她一眼,也看向乌云,“你不是最喜欢雨天窝在一处读书吗?” 司沅点头直笑,“对,烹一壶热茶,再配几碟蜜饯。” 他低头叹息,“不过今天你可没法如愿了!” “燕王殿下有何吩咐?”她眉毛一扬,侧过脸看他。 他眼含笑意,“随我一去便知!” 等到了栖迟馆门口,司沅才明白他说的帮忙指的什么。 “我一会儿该怎么做?”司沅跟着他的步子,偏着脑袋追问。 “怎样都行,随你喜欢,”他侧了侧脸,捉住她袖子底下的手,不紧不慢朝前走着。 司沅窃笑,“演砸了可不许怪我!” “好,”他清冷的眸中带了笑意,像融化的冰原。 司沅就这么大喇喇地被他牵着进了栖迟馆,馆内灯烛辉煌,歌舞升平。 从前参加这种宴会,她都是躲在人群里,作为主角出场今儿却是头一回。妖妃一般在这种场合都会做些啥?她仔细在脑海中搜寻相关的信息。 算了,反正有他在,再怎样都能收场的。这么想着便与他一同落座。 “坐吧,”他声音不大,似落雪般轻飘飘却带着丝丝凉意。 厅内又恢复方才的热闹与喧嚣。 司沅盯着面前满桌佳肴直吞口水,竟然全部是她爱吃的。 “你这样,我会没法好好干活的,”她偷偷冲他眨眨眼。 李弘暄只是慢悠悠地帮她布菜,“不急。” 司沅瞅了一眼,小声嘀咕,“说好的美女呢?” 他眼皮一抬,“你确定?” 司沅立即点头,“确定啊,美女我也喜欢!” 李弘暄只向一旁的侍从抬手示意,立刻便有纤纤佳人鱼贯而入。 司沅喜笑颜开,两只眼睛直放光。 可紧接着就见她们坐到每个官员的身旁,司沅叹气,这一幕完美地诠释了啥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我忽然有点儿后悔了,”司沅藏在珠帘后撇了撇嘴。 李弘暄给她添了杯茶,“这就后悔了?” 美女在怀,官员们都不再端着架子,美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不一会儿更是原形毕露、丑态百出。 司沅觉得自己好像坐在讲台上,学生在r>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底下的人嬉戏调笑,简直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为了那无处安放的眼睛,她只好埋着头一个劲儿地吃。 李弘暄偏着头,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朵。 “你干嘛看我?”司沅瞅他一眼。 他微微勾唇,“就是看看你后悔的样子。” 这话一说,她的脸更烧了。 一顿饭吃下来,完全是吃了个寂寞,什么忙都没帮上不说,还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 现在她是真心佩服那些能祸乱朝纲的宠妃了,确实需要极好的心理素质。司沅叹气,这方面她是真不行,“对不起啊,没帮上你。” “不会。” 宴会结束,外面的雨也停了。 空气湿漉漉的,夹杂着庭院中泥土与花草的芬芳,清新舒畅。 他们俩就这么静静走着。 “我——” “你——” 不想竟同时张口,司沅侧过身,望着他笑了起来,“你先说吧。” “......”他薄唇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堵在胸口说不出一句。 司沅叹气,“其实,我全部想起来了。” 他的眼眸一暗,就像这潮湿的夜晚。 “我曾想过佯装不知,但如果连我都骗你,我与他们又有何分别?” “所以,七月初七真的是我的生辰?” 雨后的晚风,又湿又冷。 司沅心上钝钝的疼,就连问出的话都打着颤儿。 直到死的那日,她才知道,原来他是自己的哥哥。 她被晋王架在两阵之上,死前一剑穿胸。 再次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竟躺在他军营的王帐里,迷糊中,他就给她喂了毒药。 李弘暄以为让自己忘了的只是这四年间的情谊,实际上,她忘了的是与他曾经悲惨的前世。 等再有了记忆,一切已是如今的模样。 司沅甚至都不确定,曾经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做的一场梦,又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自己可能是重生的呢? “当日,我收到杜言之的信,我——” “我懂,”司沅抬头望着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现在已经不需要说这些了。” 只要他们都好好地活着就好。 雨后的夜风吹得她有点儿凉,“给我弹首曲子吧。” “好。” 画屏台内,她像从前一样,倒杯热茶,伏在案上,静静地听他弹古琴。 曾经想跟他学的,只是一直没机会,突厥一去就是三年,战事激烈,回来后又总是忙着朝堂之事。 仔细想想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等他。 望舒楼上,常常一等就是一天。 有时,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除了身上多了条厚厚的毯子,依旧不见他的影子。 后来呢? 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她被人抓走,醒来时就被捆在阵前,成为他被人当众羞辱的话柄,她又如何能活得下去,正好,她也死了。 ...... 趴着趴着,又困了,司沅闭上眼,这些事情就当一场梦,醒了就忘了罢。 昏昏沉沉之际,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第72章 姑奶奶,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可不可以一直留在我看得到地方?” 她的唇若有似无地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也不记得是如何回来的,反正醒来时她人已在**。 “醒啦?”紫苏从外间走了进来。 司沅坐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点头,可能是夜里下了雨的缘故,她昨晚睡得很好。 等用过早饭,她扭头对紫苏道,“今日若是没别的事,我去客栈看看!” “你先去外厅看看吧!”紫苏神秘一笑。 外厅?她有些好奇,就往外间走,待看见桌案上大大小小的盒子不由一愣,“这都是啥?” 紫苏笑,“一早就有人断断续续送来。” 司沅走到跟前,随手拿起一个盒子打开一瞧,目瞪口呆,一串黑珍珠,硕大饱满、光洁圆润,合上放下,再拿起另外一个打开,雕花五色琉璃瓶...... 她有些懵,“这什么情况?” “这就是昨晚让你帮的忙!”话音刚落,李弘暄就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她有点不明白,“昨晚我啥都没做啊!” 李弘暄走近后,顺手打开几个看了看,“你露个面就是帮忙啊。” 司沅挑眉,讶然看向他,“莫非这是公然行贿受贿?” 李弘暄垂眸低笑,“他们敢送,我为何不敢收?” “可是他们图啥呢?”司沅有些意外。 毕竟行贿都是有所图谋的,若是事情办不成说不定还会被参上一本。他现在除了一个燕王的头衔,手里并未有什么实权,这些人不可能平白无故花钱送礼。 李弘暄撩起衣摆,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举荐。” 原来如此。 司沅忍不住笑了,能将受贿行得如此坦然自若的他真是第一人了! “可是你举荐的人,皇上又岂会重用,他们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她摇着头,想不通。 “我只管举荐我的,毕竟我的目的达到就好。何况像这种无才无德之人本就不堪重任,重用有害社稷,反倒有利于我,而他碍于表面,也不会全盘否定,总要留下几个挂个闲职。” “总之,不论从哪一方面讲,我都不吃亏。” 司沅诧异,弯腰凑了过去,盯着他白玉无瑕的脸,“心肠这么黑呢!” 他轻哼,“这不是为了资助收容所?” 司沅点点头,好吧,“一年可以举荐几次?” 他哑然失笑,“一次。” 眸光一动,对上他的视线,“那不如咱们下次搞竞拍,价高者得,好不好?” 下次?望着她闪亮的大眼睛,他淡笑不语。 “走吧,”他站起身。 司沅仰头,不免疑惑,“去哪儿?” 李弘暄扫了眼她的装扮,“你这换好男装不是要出府吗?” 司沅点头承认,“是啊,想去客栈看看,过几日商枝就该到了。” 他轻轻一笑,“我同你一起。” 司沅有些意外,“今日不忙了?” “正好我也是要出门的,你可以顺路同我一起看看。” 司沅明白了,想来他是特意叫她一起去的,当下便同意。 “这是去东市的路?” 今天他们是步行,司沅跟在他的身旁东张西望。 身后的南星和凌云一个赛一个沉默,她已经习惯了。 不一会儿,几人就到了东市。 可眼前的东市已经不是最初的模样。布局合理、分类管理,司沅非常惊讶,这完全是按照她和李弘暄后来一起商讨的样子而改建的。 李弘暄看司沅一脸不可置信,只是淡淡笑着。 司沅当真是有些意外的,很多想法跟他说完,他不但会很快理解,甚至还能加上自己的见解变得更完善。 各项事务都按照预想的方向在发展。 兴许是李弘暄的荒唐事情层出不穷,皇上对他的监视已然放松,因而司沅也不用经常陪着他演戏,他们有更多时间放在做正事上。 一转眼,商枝来陵川也两个月了,除了经营客栈,他们现在又着手大宗商品交易,与远在京郡的商陆一南一北相互配合。 正当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的时候,李弘暄收到最新消息,皇上近期要派出巡察使巡视各地吏治。 消息一出,司沅不免捏了把汗,这对他们来说可是莫大的考验。 虽然,听起来只是巡视全国各地吏治,但若真让他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那可不只是麻烦,完全是会掉脑袋的! 因而,自巡察使从京郡出发开始,他们又使出了之间惯用的戏码,怎么荒唐,怎么来。 待巡察使来到陵川又是两个月之后了,已是初秋时节。 巡查大人品级不算高,但这实际行使权力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巡察使今日便会到达陵川,李弘暄虽不用出去迎接,但仍是早已吩咐各处,秘密进行的事项全部暂停,并让其余官员做好迎接的准备。 司沅由着紫苏给她穿着打扮,比起这繁复华丽的衣裳首饰,她现在更喜欢穿男装,清爽利索。 紫苏帮她贴完花钿,瞧着她啧啧称赞,“月娘,别说你一会儿戴面罩,即便不戴估计也不会有人能认出你。” 听她这么说,司沅不禁凑到黄铜镜跟前左照右看。 “救命!”司沅一声低呼,她这哪里是化妆,这根本是整容,模模糊糊的镜子里是一张极尽妖冶的脸。 “不行不行,”司沅一把将她拽住,直摇头,“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快给我换了!” 紫苏笑容一垮,“不是你说的要化得让人认不出来吗?” “是啊,我是说让别人认不出来,不是说让我自己认不出来啊!” 她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京郡应该有人认得明珠,万一这个巡察使刚好见过,那自己这个冒牌货不就被识破了? “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别人不就更认不出来了?”紫苏小腰一叉,坚决不退不换。 “行吧行吧,妆容就这样吧,这个衣服能不能换一身?”她瞅了眼**肩头上的描金牡丹,“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紫苏瞪着眼睛,不耐烦地将流苏面罩塞进她的手里,“姑奶奶,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第73章 杜侧妃,好久不见! 不等司沅再说话,紫苏就将她推着往外送,“既然你要扮演妖妃,至少从外形上就得让人信服!”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这一身我穿上实在不自在,到时候有碍发挥可不是适得其反?”司沅也不妥协。 “娘娘,王爷命奴婢来请您。” 正拉扯的两人往门口一瞧,是个俏生生的粉衣小婢女。 紫苏嘻嘻一笑,“好啦,姑奶奶,咱们该走了!” 行吧,横竖也只能这样了!司沅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黄昏时分,庭院内景致多了几分别样的妩媚。 还未走近,便听得从栖迟馆内飘来的丝竹声。 司沅认命地将面罩带上,提着裙子拾阶而上,虽然这种戏码她已经很熟悉了,但是今晚却是情况特殊,心里竟没来由地紧张。 一迈入门槛,便是满眼繁华色。 司沅手心微潮,但愿这个巡察使大人不要识破她才好! 才进殿内,就看到正座上的李弘暄。司沅有点心虚,这个样子可别把他吓着了。 她硬着头皮朝主座上走去,至于两侧的目光,她早已学会了无视,毕竟一个宠妃眼睛那可是长在头顶上的! 看到她,李弘暄站了起来,像往常一样将手递给她。 司沅握住之余,还不忘冲他眨眨眼,自己都化成这样了,难为他还能认得出来。 暮紫轻纱衬得她如烟似雾,若不是抓着她的手,只怕一松开就要飘走了。 李弘暄只是目光沉静地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同她一起落座。 夜宴似乎才刚刚开始。 司沅刚坐定,一抬眼,目光交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珣? 那下首位坐的分明是赵珣! 这——她大脑已然不能思考,只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而他也望着她,似笑非笑。 李弘暄轻咳一声,她慌忙低下头,可惜高台之上根本无所遁形。 司沅死死地捏着袖子,心跳得不行,努力平复受到惊吓的心脏。深吸了口气,才悄悄向李弘暄投去询问的目光。 身侧的李弘暄只是对她微微一笑,看样子,他也是刚刚知道。 好吧,她低下头默默叹气。 “杜侧妃,好久不见!” 司沅一愣,猛地看向他,表情僵硬。 “侯爷竟认识侧妃?”有官员微微诧异。 赵珣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不仅认识,还很熟,”接着凉凉一笑,“本侯不久前病逝的孺人与侧妃可是姐妹。” 众人恍然大悟。 更有知情者从旁附和,“对,确实如此。” “这位是林巡查,”李弘暄给她示意。 司沅明白了,此番巡查工作,是这位林大人负责,赵珣应该只是从旁协助,怪不得她收到的信息里并没有提到赵珣,想来也是皇上临时起意吧。 司沅只得装模作样端起酒杯,虚情假意地笑道,“林巡查与侯爷一路辛苦了!” 说罢,率先仰头一饮而尽。 “原来都是自己人,”林巡查亦是抬手饮尽。 “自己人!”赵珣眼里的冷意叫她一哆嗦。 他是真的恨她。 司沅想起那日,他将剑对准自己,眼里的杀意不加掩饰。 他是真的想杀她。 嘶——手一滑,热茶浇在了手背上,红了一片。 这不大不小动静令人纷纷侧目,司沅歉意的笑笑。 旁边的侍从随即端来了小冰块,李弘暄只是静静握着她的手,沉默且小心帮她敷上。 她望着他低垂的睫毛,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做戏,我去跟他解释。”他抬眸,眼底一片温和。 司沅愧疚地低下头。“不用。” 旁人只瞧见他们窃窃私语。 “在京郡时便听说燕王与侧妃感情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哈哈——”林巡查别有深意地笑着。 感情好?呵,多么婉转的表达,也不想能千里迢迢传去京郡的八卦能有什么好话? 只是,不知道他听到的又是哪一条? 司沅全然不敢抬头,心叹真是白瞎了紫苏给她化的这所谓的妖妃妆。 李弘暄轻轻一笑,算是默认了。 殿上的美人正跳得欢畅,腰肢柔软、舞态生风,个顶个的貌美,是李弘暄特意为这次招待巡察使而挑选的。 一舞作罢,美人们纷纷入席。 下座的官员们早已熟知这套招待流程,更是迫不及待。 一时,觥筹交错,尽兴欢畅。 “你都没怎么吃东西,”李弘暄将一碗莲子羹放到她的面前,浅浅笑了下,“吃完,就回去吧。” 回去?那怎么成?他们第一天来,结果她来个中途离开,这太失礼了。 “我没事,放心,”她端起莲子羹冲他一笑。 后半段,赵珣不曾再看她一眼,只忙着和在怀美人嬉戏调笑,其他人更是如此。 司沅也是见惯不怪。 只是,有赵珣在场,感觉就很怪。 他从前也和姚氏在她面前腻歪过,但那个时候,她好像并不在意。 现在呢? 确实会觉得很别扭。 司沅一碗莲子羹吃了好久,小勺在碗中划来划去。脑子里面一会儿是前世片段,一会儿是这一世,她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林巡查初次来陵川,必要好好玩赏一番才行!”美人在怀,赵珣对林大人笑得意味深长。 林巡查连连点头,还不忘递上一个了然的眼神。 李弘暄颔首,“林巡查与淮阴侯放心,明日还有别的安排,时间宽裕,巡查的事咱们慢慢来。” “今晚不如宿在府中?”李弘暄微笑提议。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林巡查自是求之不得,非常痛快地就答应了,端起杯子朗声笑道,“多谢燕王殿下!” 赵珣亦是笑着,“却之不恭!” 李弘暄举杯同饮一杯。 司沅只觉得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待人散了,她才准备回小院去。 她是真的累了,一路上并不怎么说话。 见她这样沉默不语,李弘暄一把将她拉住,“沅沅,美人我固然是挑给巡察使的,但将他们留在府里却是因为你!” 天早就已经黑透了,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庭院内高低错落布置着些许小灯,带来一些微弱的光芒。 第74章 桐花苑里夜如水 “他就宿在桐花苑,”雪塑冰雕似的脸上,有着与之不符的温柔,“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初秋的夜里,有一丝丝凉。 司沅立在原地,疑惑地望着李弘暄,并不十分明白他的意思。 李弘暄屏退了所有人,一时幽幽的院落里只剩他们二人。 司沅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待琥珀色的眼眸望向远处的廊檐,他才缓缓开了口,“当年我出征突厥,本就是死地求生。即便凯旋,回到京郡也是前路渺茫、生死难料。” “直到我收到杜言之的密函,才知你是——” “他信中说你身份之事已遭泄露,忧心杜府危矣,无法再护你周全,便向我求助。当看到你独自一人不远万里来寻我,又思及日后恐要无处容身,我忧心如焚。” “纵观朝堂,我便想到了武安侯。那人许是听了些风声,想借用赐婚来探听虚实,我便将计就计。” “沅沅,世子府是我当时所能为你想到最好的去处,凭那人对赵西城的忌惮,不管之后我是死在突厥,还是死在京郡,你都有一线生机。”他唇边的笑容却掩盖不了心底的寂寥。 他凝视着茫茫夜空,“是我亲自给你喂下寄愁散,不是为了图谋什么,更不是拿你去交换什么”。 “那时,我一心只想让你彻底忘了身份之事,也忘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纠葛,可以不受影响地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就算我最后死了,你也不会感到难过。” 李弘暄收回视线,看向她,“你孤身一人,知道那个秘密只会让你的处境更加危险,那人若是有意试探,你必死无疑。” 他站在她的面前,“当我从突厥回到京城那日,见你摔在马前,我就知道赵珣起了疑心。” “之后他三番五次的试探,也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我不敢确定,那人有没有让他去调查当年的事。而他已经查出来的消息又到何种程度。” 他低下头,唇边是无尽的苦涩,“七月初七,是母妃的忌日,亦是你的生辰,李弘祀却偏偏定在那日让我大婚,婚期前一晚我遭到暗杀,也真是命不该绝,竟又活了下来。” 李弘暄眼睫微颤,顿了半晌。 再抬起头,已然平复了情绪,“后来,赵珣应该是查出来一些消息,是关于我们以前。有些事并不是揭晓的时候,所以,我才同你们一起去季城。” “当初,那个大夫见过我,所以后来的几日,我便刻意避开了。赵珣应该也是无意间发现大夫与你是旧识,所以,才与我一同隐瞒了你。” “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不曾想——其实,杜明珠是之前无意间发现隐情,”他没再说下去。 李弘暄微微扬唇,“坠崖后,你曾问过我,是不是那个位置就那么重要?”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疲惫,“如果我们想要活下去,它就会变得很重要。何况想要照顾别人,需得有自保的能力,对吗?” 言罢,他静默不语。 片刻后,他拉起司沅的手,眸光郑重,“你要知道,不论你是何身份,你都是李司沅,是我想照顾的人,这一点儿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离开以后,我四处寻找,这一生万一寻不到你,我死也不会甘心。” “幸好,又让我找见了。”他的笑容仿佛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我说过以后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帮你实现,是真的。” “你愿意跟着我,我就带着你。”说罢,他将她揽在怀里。 “以后,你也不用总是小心翼翼地揣测我的情绪,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就让我——”他叹了口气。 半晌,他松开了她。 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司沅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说完,他就拉着司沅往桐花苑去。 直到桐花苑的门口,他才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仔细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赵珣,他确实很喜欢你,这点我看得出来。” 话毕,他松开手,转身离去。 清冷而孤绝的身影终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司沅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 她总觉得自己苦,可他又不知比她苦多少倍。 司沅就这么站了良久。 她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恨过,只是事到如今,也总是...... 转过身,四下无人,空****的院落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从前,总以为搞明白一切,就能做回真正的李司沅。到头来,在知晓所有来龙去脉后,反倒迷茫了。 司沅环视一周,缓步向那独栋小楼走去。 走到台阶前,她只是立住,仰视着门上的牌匾。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拎起裙子坐了下来。 还记得,那时想去季城,就跑去缀云轩找他,他生气不见,自己就是这样守在门口的。 事后他还问,如果他不出来怎么办,自己还笑说总会出来的,大不了就一直跟着他。 如果知道后来会生出牵绊,她还会等在门口吗? 司沅托着脑袋,望着桐花苑内的景致发呆。 寂寂幽夜,点点繁星,风若有似无地吹过,她摘了面罩。 院内遍植桐花,待清明时节,总是花影重重,清风拂来,花香飘散。 可惜,现在已是秋天,风景不再。 司沅听着身后从屋内传来的调笑声,微微有些出神。 当日,是她自己决定要离开的。 她不想变成只会仰望着一个男人背影而活的人。 更何况,她与赵珣之间隔着太多人,而那些人本就该存于他的身边。 自己只是一个偶然的闯入者。 何况他们有太多不同。 只怕最后,两相生厌。又何必呢? 现在想想,还真庆幸那时离开了,不然得知一切真相的李司沅又该是什么样子? 与赵珣的一段只是人生中的插曲,像缀云轩‘自荐枕席’的那种事情确实不该再发生了。 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不再重蹈上一世的悲剧,陪着李弘暄实现最终目标。 司沅站起身,提着面罩慢慢向院外走去。 夜凉如水,她的心也渐渐清明。 第75章 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陵川姓啥? 司沅顺着庭院中蜿蜒的小路往回走。 路过画屏台,有松沉旷远的琴声低低传来,是李弘暄在弹琴。 司沅爬上水塘边的栏杆,坐在上面仰头望着满天星子静静听着。 晚风来袭,水塘咕咚。 一连几日,李弘暄都在忙。 按理说,林大人来的第一天,李弘暄礼貌性地宴请一下就可以了,但他却没有,果如他当日所言,每日都有活动安排。 好在后面这些安排都不需要她出席。 在府中窝了几日,司沅打算去客栈找商枝。 她换好衣服,又给紫苏叮嘱几句,就带着凌云出了门。 “你跟着我,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司沅扭头看了眼紧跟身后的凌云。 讲真的,就凭他板着一张脸,整日生人勿近的模样,出门在外没人敢作死地凑过来。 “不会,属下的任务就是保护夫人的安全。” “不许叫夫人!”司沅定住,再次强调,“世子府的杜孺人已经死了!” “不对,现在是淮阴侯府!”她深吸一口气,“总之,管他什么府,你就是不许再叫!” 凌云抬眸,干巴巴地望着她,既无辜又不解。 片刻后,就看他低下头,不争辩、不解释。 然后,下次继续! 好样的! 司沅挫败,垂着头继续赶路,不行换个方式? 她微微一笑,边走边说,“你想想啊,你总夫人夫人的叫我,那我这男装穿得还有何意义,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凌云一顿,异常坚定,“夫人放心,他们打不过我!” 她暗暗咬牙,“我问你,你现在听命于谁?” “夫人。” “那为什么我说话你不听?”司沅回头。 凌云委屈,“可属下的少主是侯爷。” 司沅捏紧了拳头,“那我就把你赶出去!” 他无比平静,“是,那属下就守在夫人院门外。” 行吧行吧,司沅闭眼,这不是轴的一星半点儿! 走走停停,竟也到了。 第九家连锁——‘锦瑟’,司沅展颜一笑。 “你来了!”商枝正要出门,与她碰巧打了个照面。 “慌慌忙忙要去哪儿?” 商枝凑近了眉开眼笑,“上次跟你说的那家成衣铺子我已经谈妥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司沅一路走来已经有些累,遂摇头,“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就是出来逛逛。” 司沅这样一说,商枝也不勉强,便自己去了。 陵川的客栈同京郡的比起来,静雅有余,富贵不足。但她自己很喜欢。 司沅跨进门,环视一周,人不算多。 她挑了个边角坐下,客栈虽说开了一段时间,但还不知反应如何。 这家客栈是司沅从头到尾负责开起来的,所以这里从上到下都是认识她的。看她来了也不声张,端上茶点就各忙各的了。 司沅抬手倒了杯茶。 只听“啪”的一声,惊得她手一抖,扭头看去。 “把你们掌柜地叫来!这饭里吃出虫子了!” “你们这黑了心的奸商!要出人命!” 只见坐在靠近门口的三个男子,拍着桌子,骂骂咧咧。 离得近的伙计立刻上前安抚,“这位客官,我们掌柜出门了,您有事跟小的说。” “我呸——”其中一个绿衣服一把揪住伙计衣襟,指着鼻子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小爷跟你说话顶屁用!” “去把你们掌柜的给小爷我叫来,再废话小心我废了你!”说着,拳头高悬。 “住手!”司沅放下杯子,站起身,“我是他们东家,不知道我说话管不管用?” 司沅慢慢朝那绿衣服走了过去。 绿衣服一瞧,白面书生一个,当即和身旁的同伙嘲笑,“瞧这身板像个小娘们似的!” 见有人闹事,客人都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司沅走上前,“放开他。有话和我说。” 绿衣服将伙计重重一推,算是丢开了手。 “夫人——”凌云当即上前护住她。 司沅看他一眼,“没事,不急。” 凌云只得站在一旁,待命。 绿衣服几人一听,立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抚着下巴,眼神猥琐,“我说这小身板怎么柔柔弱弱的,原来是个女的!哈哈哈——” 店内一片哗然。 几人一改之前的恶声恶气,换上嬉皮笑脸,眼神不安分地上下打量着。 “来来来,小娘子,我们在你家店里吃出虫子,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你倒是说说怎么给我们解决啊!”说完还舔着嘴,啧啧笑着。 这么一说,众人一下伸长脖子,好奇看去。 司沅绕开绿衣服,走近桌子,盘子顶上赫然一条绿毛虫。 这摆明是故意找事。 司沅将盘子高举示众,冷笑,“你家绿毛虫下了锅还能动弹,麻烦你找事前也动动脑子!” 说罢,将菜盘子往桌上一扔,几人没防备,被汤汁溅到,瞬时变了脸色就要上手。 绿衣服大手一挥,他们便又坐了回去。 “没想到小娘子还挺烈啊!”绿衣服随便抹了下脸,油腻腻地咂着嘴。 “像你们这样的地痞流氓,无中生有、恶意滋事,还想要讹诈,报官!”司沅才不惯他们。 “报官?” “她还想报官?哈哈——”几人相视一看,笑的是前仰后合,“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陵川姓啥?” 司沅扬眉,“姓啥?” 绿衣服腰一挺,拍着胸脯不可一世,“姓秦!”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霎时,又将脖子缩了回去,有些同情地看向司沅。 姓秦? 司沅有点儿懵,眉头一皱,这陵川叫得上名字的官员她见了不少,怎么就不记得有个姓秦的? “怎么样?”绿衣服咧嘴一笑,靠了过来,“是不是被小爷吓到了!” 凌云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 绿衣服没防备,险些摔倒,又惊又怒,“是哪个没长眼的狗东西!” 司沅看向凌云,凌云亦是摇摇头,看来他也不知道。 想必她与李弘暄只顾着欺上瞒下地演戏,却忘了,这正好给有的人提供了兴风作浪的机会。 司沅垂下眼眸,他们这样做,不知道无形中危及了多少无辜的人。 “呵,小娘子你这随身还带着男相好啊,看不出来玩得很花嘛!” 第76章 那就杀了造谣之人吧! “你这么会玩,不如也陪我们玩玩,”他话音一落,几人哈哈大笑。 其余人投来的目光,由同情变成了怀疑。 伴着笑声,突然,一只明晃晃的剑蹭地一下穿过他的头发,最终钉在离他不远的门框上,高束的头发骤然散落。 绿衣服笑声一滞,紧接着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有胆子再说一遍。” 隐有笑意,却叫人头皮发麻。 循声看去,只见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人。 品月色的华服,玉雕似的脸上朗眉星眸,浑身上下倨傲高贵,叫人不敢直视。尤其是幽黑的眼眸带着阴鸷之色,只一眼,便让人胆战心寒。 “瞧你这样,倒像是整个大周姓秦?”绝美的脸上微微一笑,颠倒众生。 “侯爷,”他话音一落不知从哪儿涌出十几个侍卫,躬身待命。 满屋子人瞬间跪在地上,整个楼内鸦雀无声。 本该同李弘暄一起出行游玩的赵珣,竟然出现在她的客栈里! 司沅直愣愣杵在原地,目瞪口呆。 “是属下失职,”凌云低头跪了下去。 赵珣没吭声,径直走到她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司沅心里紧张,手心里直冒汗。 赵珣盯着她,冷哼一声,“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应该和他们出去了吗?”司沅看他已不复方才的怒气,便小心询问。 “我不愿去不行吗?” 司沅气结,行吧行吧,永远都是这样,就不能好好说话,“那你干嘛住这儿?” “我爱住哪儿住哪儿!” “你不是不住民办的客栈么,”司沅没好气嘀咕。 “你管我!” 司沅猛吸一口气,捏紧拳头直咬牙,“你是特意来找事儿的吗?” “是我找事儿吗?是你们吵着我休息了!” 司沅无奈,瞟了一眼大厅,堂堂淮阴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她吵架,也不嫌丢人! 他不嫌丢人,可她嫌啊,以后还怎么管理这店里的伙计? 她真后悔,今天就不应该出门! 索性袖子一甩,就往门外走,都爱咋的咋的吧! 她刚要出门,突地,呼啦啦来了一群人,猛然一撞,眼看就要摔倒,不想竟稳稳落入一个怀抱。 “你们都不长眼的吗?”耳边是赵珣冷冰冰的质问。 “侯爷恕罪,是下官等人冒失了。”来人不断鞠着躬。 司沅赶紧从他怀里跳到一边,但见他神色如常。 “这位是?”倒是来人瞥见,试探着问。 赵珣背过手,眉眼冷峻,“这也是你配问的?” “是是是——”来人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司沅偷偷瞪他。 这个样子的赵珣与她平日见得很不一样。 司沅不想再待下去了,她刚要抬脚,身子一歪,就被他拽了回来,“老实待着。” “听说,这陵川姓秦?”他慢条理斯问着,忽而话音一冷,“不知此事上奏过皇上没?” 司沅忽然想起,这个人从前见过,是陵川的太守,好像姓胡,具体叫什么忘了。 胡太守抖着唇笑了笑,“说这话的人简直大逆不道,这天下都姓李啊!” 赵珣眯起眼睛,微微颔首,“确实大逆不道,追究起来只怕要株连九族!” 胡太守瞬间煞白了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侯爷,求侯爷明察,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下官是无辜的,一定是有人故意造谣!” 司沅有点儿懵,这太守不是姓胡吗? 赵珣冠玉似的面上闪过一丝寒意,语气却轻飘飘,“那就杀了造谣之人吧!” 胡太守偏头看去,眼带迟疑。 先前绿衣服披头散发地跪地而行,“姐夫,姐夫,你救救我!” 司沅这才明白,是绿衣服的姓秦,他仗着自己姐夫是太守,就在陵川横行霸道。 “胡太守,原来这造谣的是你自己人啊!”赵珣勾唇,神色间一片了然,“看样子,不是造谣了,想来你是有别的打算啊——” “不是不是,这,这——”胡太守跪在地上,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解释。 “姐夫,姐夫——”绿衣男子跪着去扯他的袖子。 “还不快闭嘴!”胡太守怒声呵斥,一把将他搡开,“下官不认识这个人!” 赵珣略略思考后,伸手虚扶起胡太守,微微一叹,“好,既然胡太守不认识,那此事本侯会替你向皇上解释的。” 转而轻声吩咐,“你们都去吧,本侯乏了。” 胡太守如临大赦,深深举了几个躬,千恩万谢。 司沅简直惊呆了。 “月娘——”商枝一进门,看到这场面,后面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 司沅本想叫她。 只是,身形一晃,就被赵珣拖向楼梯。 徒留身后一室杂乱。 “我还——”司沅费力去掰他的手,结果毫无作用。 他头也不回,“他们会收拾的。” 赵珣的房间竟然在她的隔壁。他是什么时候住进客栈的? 门一开,她就被推了进去,赵珣跟着走进来,身后的门缓缓关上。 “你,你有话好好说!”司沅戒备地朝后移。 他瞧着她一脸防备,失笑,“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司沅嘴上说着话,眼睛往边上瞟,随时准备逃跑,“那你干嘛拽我上来?” 赵珣轻轻一笑,并不回答,就像猫儿逗弄老鼠似的逗着她。 “赵珣,我跟你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赵珣袖子一甩,背对她坐了下来,嗤笑,“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是君子了?” 司沅挪到桌子的另一边,仍是小心翼翼,“我知道你恨我。” “是啊,还想杀了你。”他敛了所有的情绪,目不转睛看着她。 意料之中的话,但还是叫她有点...... 他是真的想杀自己,她看得出来。 司沅慢慢坐了下来,低下头,“就算是我对不起你。” 听她说完,赵珣一愣,低笑出了声,一脸的嘲讽,“对不起我的事就多了,你现在指的哪一件呢?” 多了?怎么就多了! “当然是我不辞而别这件事,除了这个没有对不起你!”她不满地瞪他。 “呵,”他轻地一笑,“理直气壮。” 罢了,今日索性说个清楚吧。 司沅腰杆一挺,不再退缩。 “与你有婚约的是明珠,我本就是替嫁,当然现在也不可能赔你一个明珠。不过,可能你也不需要,”司沅垂眸,他赵珣怎么可能缺女人。 “至于我,你之前也对外宣称我死了,那我们就一拍两散,各生欢喜。当初擅自逃跑是我做得不对,这事你要怪我怨我,我不耍赖,但我并不后悔。” “不后悔?”他扬眉,怒极反笑。 第77章 你答应过我的事,可有做到过一件? 赵珣如此生气,司沅能理解。 她垂下眼睑,不再去看他,继续未说完的话,“其实我们好多观点不一样,我不能强迫你同我一样,但也实在不想一再降低内心的底线,因为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得面目全非。” 赵珣眉头一挑,俯身前倾,逼迫她抬眼,“你千辛万苦逃出来,又躲躲藏藏这么久,不过就是要跟他来陵川,坦诚点跟我讲,一切都是为了他,我还能夸赞你一句。” “为了他?”司沅喃喃自问。 当日决定离开承川时,她是单纯想换个地方。 只不过,自她想起一切后,就都变了。 她如何还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呢? 何况,自己从来都不是局外人! 司沅迎上他的目光,轻轻摇头,“你现在这般生气,不过是因为属于你的东西忽然有一天背弃了你,你愤怒且不甘心罢了。” “你以为你喜欢的是我吗?你喜欢的只是那个没心没肺、能被你逗来逗去的杜孺人!” 司沅死死盯着他,语气无比坚定,“可她,早已经死在了京郡。” “喜欢,”赵珣偏过头笑了,“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司沅一怔,是啊,他也没说过啊。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究竟算个怎么回事儿呢? 一开始就是错的,到最后又怎么可能会有对的结果? 司沅心里无限疲惫,“是,你说的没错,是我自作多情。请您原谅!” 司沅捏着衣角站起身,“赵珣,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早就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赵珣身子向后一靠,皱着眉嘲讽,“对,我确实不认识你!你看看你,为了他把自己搞什么样子?甚至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无名无份、不伦不类,这样还不算面目全非吗?” 司沅直直望进他幽黑的眸子里,一字一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司沅觉得他们已然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她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 门一开,赵珣沉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答应过我的事,可有做到过一件?” 胸口一痛,她却没法回头。 他说,是我毁了你的灯,现在将我自己赔给你。不能不要。 她答应了。 他又说,不管最初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你已嫁我,我就是你的夫君,不论你是开心也好,难过也罢,我都希望你能第一个想到我。 她也答应了。 她承诺他,我会好好和你在一起的,也会好好把我们的孩子养大。 可孩子没了。 她告诉他,每个人都可以有过去,但不要迷失在过去就好。 可她没做到。 ...... 城墙轰然倒塌,使劲眨了眨眼,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你又何必趟这浑水呢?” 司沅没忘,当日他已经放弃了支持皇上。 可一旦接受淮阴侯的头衔,他就再也不能当一个肆意随性的世子了。 “赵珣,如果可以,尽早抽身吧” 自那天之后,司沅便缩在王府里,不出院子,不去客栈,甚至连房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不出意外的,凌云回来的时候带着伤,司沅不问也知道,一定是赵珣干的。 其实,这才是赵珣真正的样子。 或许,挨到他们离开陵川就好了吧。 可凡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林巡查不知从哪儿听闻陵川多南狐,便提议要去狩猎。 猎狐难免要四处寻找,他们实在担心会被撞见练兵基地。 可即便李弘暄拒绝了,只怕还是会有其他人,为了讨好他私下去安排。那样不是更无法掌控? 出于无奈,李弘暄勉强应下。待规划好狩猎的范围,才将狩猎活动提上日程。 司沅免不了要一同前去。 她只是简单束了发,穿着女子骑行装,脸上戴着简单面纱。整个人清清爽爽,看着就像随行的女侍卫。 赵珣自然也在,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始终对她视若无睹。 司沅骑着马儿跑上一会儿,心情也变得舒畅许多,若不是注意力都放在大家的行径上,还真是想放开怀去打猎。 起先大家都还聚在一起,可猎到一半便全部散开来。 纵然是之前指定跟从的人,依旧有跟丢的情况出现,司沅觉得头大,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故意落在人后,以防万一。 陵川当真是人杰地灵,想啥来啥! 目光一扫,司沅无意间瞟见不远处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似乎是想借机往外围跑。 看样子果真有人不放心,想要借着巡察的机会一探究竟。说不定就连这次猎狐的提议也是早有谋划。 司沅不敢打草惊蛇,只保持距离,悄悄尾随,见机行事。 凌云侧过脸,小声询问,“要属下去把他杀了吗?” 那人一边儿骑行一边四下张望,他们不敢跟得太近,可若再往下走,他必然会发现入口。他们不能再这么简单跟着,必须得采取措施。 司沅当即道,“得留活口,你快去给殿下报信,我先跟着他。” 最好能将这个探子活捉,搞清楚是谁派来的。 凌云神色迟疑,“夫人一个人太危险。” 司沅伏低身子,“我没打算跟他硬拼,你快去快回!毕竟真要被发现,操练场的人可不认识你!” 闻此,凌云只好去报信。 司沅独自跟着,没了凌云,得更小心才行。 不一会儿,只见那人下了马,循着地上零星的踪迹一路往操练场走,甚至还在沿途打上标记。 要说他没受过专业训练,司沅可不信。 不过,那人留一处,她就毁一处。 探子还在做标记,司沅悄悄蹲藏在一处草丛后,时不时向后张望,凌云还是没有回来。 无奈之下,司沅只能继续小心跟着。 不料,探子突然从衣领底下拽出一个竹哨子。 只见他一吹,霎时间,便从高空飞下一只灰色的小鸽子。 司沅惊觉不好。 他这是要通知同伙?还是提前送出消息?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以! 司沅不会射箭,根本无法射杀鸽子! 情况紧急,司沅将腰上的小匕首一拔,咬着牙就冲了上去。 第78章 你还真替我操心啊! 凭空冒出一个人,探子一惊。 与所想不同,探子看到她,加快了手上装情报的速度。 司沅顾不得,冲上前奋力就往他肩上扎去,探子一个转身险险躲开,顺手将鸽子甩向空中。 望着高飞的鸽子,司沅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一只箭羽划破长空,同小鸽子一起坠落。 司沅回头。 几步开外,赵珣英英玉立,挑眉看她,神情倨傲。 可不想,他骤然失色,快速拉弓,司沅猛然意识到,立刻往一旁闪避,幸运的是他射中的探子,不幸的是她的后肩上还是挨了一刀。 钻心的痛感叫她摇摇欲坠。 “你不该杀了他。”司沅白着脸,痛得她一身汗。 “你是不是疯了!”赵珣抱着她,气得额角青筋暴起,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惦记着追寻是谁派来的。 司沅躺在他的怀里,侧脸努力向倒在地上的探子看去,想要辨认那人是不是还有一口气。 “不用看了,他没死。”赵珣咬牙切齿。 司沅松了口气,望着他艰难地笑了笑,“谢谢你,赵珣。” 赵珣抱着她不想说话,只想快点回去。 发觉胸口被戳,赵珣低下头,怀里的人冷汗淋淋、毫无血色,心里一揪。 “我们,不能这样走了,会被人,发现的,还有,那鸽子——”司沅吸着气,断断续续说着。 “杜龙晶!”赵珣猛地闭眼,怒不可遏,但脚下的步子片刻不停。 司沅忍着疼痛,去拉他的衣襟,“赵珣,算我求你。” 他停了下来,幽黑的眼怔怔望着她,终是从愤怒到了妥协,“你每次为他奋不顾身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赵珣不再说话,无奈地将她放坐在地上。 司沅就静静地看着他处理现场,嘴角扯了扯,看吧,他啥都知道。 待一切妥当,赵珣重新将她抱起来。 才站起身,便见凌云带着几人匆匆赶来。 视线触及赵珣怀里的人,神色一惊,又要跪下去。 赵珣冷声打断,“先去处理吧。” 直到此刻,司沅的心才放了下来。 赵珣抱着她上了马,必须尽快找一处能处理伤口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司沅只觉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身子底下是硬邦邦的木板,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的横梁,剥落的墙壁,她偏头一看肩膀已被包扎,身上还盖着赵珣的披风,这是哪儿? 看到自己醒了,赵珣立马扑了过来,蹙紧眉头。 司沅抬起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 “我没事的。”她笑了一下。 赵珣接过她的手,没说话。 他的旁边还有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穿着打扮与他们不太一样,她看自己醒了,说话的同时,还用手比画着。 她说的话,司沅一句也没听懂,因为这是位少数民族奶奶。但从她比画的手势上推测,好像是去给她拿水。 “这是最近的地方,”赵珣坐了下来,握着的手没有松开,闷声闷气,“等你稍微好一些,我们再回去。” 司沅望着他漆黑的眸子,点点头。 硬邦邦的木板躺一会儿,骨头就硌得生疼,司沅忍不住想挪一挪,结果扯到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 “很痛?”赵珣帮她微微挪了一点位置,眉间染了一层冰霜。 司沅抽着凉气,瞪他,“肯定啊。” 他收回手,冷冷一哼,“活该!” 活该? 司沅气的胸口疼,可现下实在没力气跟他吵。 何况—— 她叹了口气,“你不是想杀我吗?又何必屡屡救我?” “我乐意。”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又是这样,司沅叹气。 这时,老奶奶端着一碗水,走了过来。 赵珣接过,点头道谢。 看着他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给自己喂水,不知道为啥,心里就很想笑。 可肩膀的伤又很痛,所以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怪异。 “不是要见一次杀一次?” 他嘴角一勾,“不是跟你学的?” 看样子,她猜得不错。他果然知道自己在客栈跟人动手打架的事情。 一时,两人相顾无言。 “赵珣,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司沅垂眸,打破这种安静。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我们只能说是有缘无分。” “呵,”他不屑低笑,“我有说啥嘛?” 司沅气结,行吧,她自作多情。 “党派之争太过凶险,趁着能脱身就赶紧脱身吧。” “像那天胡太守的事情,你实在是有点儿——”司沅偷偷瞄了一眼他的表情,“意气用事。”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你没必要树立那么多敌人,”一想到那天在客栈里听到那两人在背后诋毁他,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不是要随侯爷回乡的?为什么又改变主意,我并不觉得你会贪恋权势。” “你不知道?”他挑眉。 “他们说你为了白幼蓉。” 他只是眼神微眯,冷冷一笑,“随便怎么说。” 司沅看着他细细回忆,上一世,她与赵珣并没太多交集,只记得他好像是正室夫人死了,然后又娶了一个。 就是娶的这一个。 想到这里她立刻问道,“夫人身体还好吗?” 赵珣疑惑,“老样子,怎么了?” 司沅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想想,似乎答案已然明了。 “姚氏虽然骄纵,但没有害人性命的心。” “你想说什么?”赵珣低眉。 “柴房里的黑衣人是明珠派来杀我的。”这一点,司沅很肯定。 “有人想害夫人却只是下慢性毒药,一下就是两年多却不伤及性命,可怎么就骤然昏厥,还牵动一连串的陷害,搅得世子府不得安宁。” 司沅缓了缓,又接着说,“关键是还能认识并且买通姚氏的婢女,你可有想过是谁对你后院那么感兴趣?还能在两三年前就开始布局?” “你还真替我操心啊,”赵珣笑了,“受了伤,都不忘关心我的后院。”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原本的轨迹发生变化,她没有得到想要得到的,难保不会生出其他事。 同明珠一起陷害她和李弘暄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第79章 去你的桐花苑歇去! 司沅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为什么会和白幼蓉在一起?” “你不是还和李弘暄在一起?”他将碗放到一边。 司沅窝火,“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他抬眸扬唇一笑,似嘲似讽。 司沅不想跟他纠缠这个问题,“总之,我不知道她对你有几分真心,但她——” “反正为了夫人和姚氏,你务必提防她。” “怎么不说为了你?”他低头拨拉着她的手指,头也不抬。 “为了我?”司沅失笑,“她陷害我,我自然记着,但这笔账我会亲自向她讨回来。” 赵珣冷哼一声,不说话。 司沅一惊,难道还真余情未了? 她抽回手,不再看他,“你自己也多小心。” “说了这么多,就这一句还像个话。”他又重新抓回手,继续捏她手指玩。 “我——”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他用手捂住,“反正说不出我爱听的,就先别说了。” 司沅气得干瞪眼。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有人进来。 司沅扭头看去,是李弘暄,还有凌云。 赵珣的眼眸一沉,只是握着她的手。 “沅沅,”李弘暄几步上前,赵珣并未给他让位置。 “我没事,你放心。”司沅冲他一笑。又想到不知后续如何,“他们一定不会只派——” “你受伤了,少说话!”赵珣冷眼瞥她。 不是,司沅侧过脸,就要瞪他。 李弘暄毫不介意,微微颔首,“我会处理的,你安心养伤。” “好。”司沅眨眨眼。 “马车就在外面,我们回去吧。” 赵珣眼神冰冷。 司沅慢慢抽回手,“好。” 只是——她这样怎么回呢? 司沅瞅瞅这儿,望望那儿。 赵珣黑着脸将她抱了起来。一动弹免不了扯到伤口,疼得她嘶嘶直抽气。 “活该,”赵珣依旧黑着脸,可嘴上这么说,手上却轻缓了许多。 因为她有伤在身,马车行驶得很慢很慢...... 赵珣始终将她揽在怀里,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李弘暄冰封似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也不说话。 司沅默默叹气,为什么她不是这个时候晕过去呢? 这样走一路,多煎熬! 或者,晕不过去,可以睡过去? 司沅眼一闭,靠着赵珣装睡,就让他俩继续干瞪眼吧。 可她靠着靠着,就真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看了一眼怀里的人,赵珣抬眸,率先开口,声音又轻又低,“我要把她带回去。” “你的杜孺人已经死了,带回去你给她什么身份?”李弘暄语气平淡。 赵珣声音极冷,“杜孺人为什么死,你不知道吗?” 李弘暄,“......” “无论什么身份,总好过现在这种不伦不类。”赵珣眼神凌厉如刀锋。 李弘暄瞳孔一缩,头偏了过去,“她若愿意,我不会阻拦。” “李弘暄,”赵珣冷笑。 等马车停在小院的门口,司沅才醒过来。 这一觉她睡得真久。 依旧是赵珣抱着她下的马车。 紫苏见她受伤惊出一身汗。再看着几人都是表情严肃,即便心有疑惑,也断不敢张口,只是乖觉地在前面引路。 待重新换洗、上药、包扎后,司沅躺在**,眼巴巴地看着一屋子人,愣是没有一个要离开的意思。 “赵珣——”刚一张口,却被赵珣打断,“只怕得叨扰燕王殿下几日了。” 司沅干瞪眼,不是,她不是这个意思! 李弘暄微微一笑,“淮阴侯客气了。” 司沅尴尬,这—— “你先休息,我晚点儿来陪你。”赵珣望着她,眼似寒潭。 司沅没来由地一颤。 李弘暄什么也没说,几人一起离开。 “幸好不严重,吓死我了!”紫苏端来了清粥。 “月娘,这是?”紫苏给司沅喂清粥,忍不住问。 这是啥?司沅暗叹,她也搞不懂这算啥。 “这是月娘的夫君?”紫苏舀了一小勺送了过来。 司沅一愣,哦,原来是说这个。 赵珣? 她垂眸想了想,点点头,“是。” 虽然,她也不知道,究竟还算不算。 紫苏端着碗,有些好奇,“月娘你要跟夫君回去吗?” 司沅吃了一小口,却嚼了半晌。 见她咽下,紫苏又重新舀了一勺。 司沅叹气,“至少现在还不能。” 紫苏微微一笑,再没说话。 晚一点的时候,赵珣果真来了。 可能梳洗更衣的缘故,他表情没之前那么严肃,态度也软和了许多。 “你们下一个地方会去哪儿?”算算日子,他们也差不多快要走了。 赵珣扶她躺下。 “璃州。”他背对着她,一边脱鞋,一边回答。 司沅拧着眉毛,一只手推他,“你这是干嘛?” “你真是一点儿也不会心疼人!”他回头瞥她,“我累了,就在这里歇会儿。” 说着,翻身上来,斜靠在一侧,支着脑袋瞧她,“放心,你受伤,我不会乱来的。”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理所应当,“去你的桐花苑歇去!” 赵珣一愣,并不在意。 司沅莫名心烦,闭起眼不再说话。 忽而,唇上一软,温柔缠绵。 呼吸一滞,司沅瞪大了眼珠。 还不及她伸手,赵珣已迅速撤离。 “赵珣!”司沅火冒三丈。 赵珣幽深的黑眸里浮起笑意,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杜龙晶,我赵珣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你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 司沅惊诧,淮阴侯是这样的大家知道吗?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为什么你连推门都学不会呢?” 说完,他便安安静静躺在一侧,不再说话。 司沅忽然有种错觉,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世子府。 那时候,他一生气,就会来抢她的床,他睡**,她睡地下。心情好的时候,他会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唤她杜孺人! 对了,他还动不动就让她禁足。 司沅一转眼,他竟睡着了。 斜飞入鬓的眉,浓密的睫毛,英挺的鼻梁,温润的薄唇,还有她最喜欢的下颌线...... 就说吧,这男人长这么好看他能不招蜂引蝶吗? 司沅叹气,他们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 第80章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司沅忍不住揪了下他的耳朵,有点硬,听说耳朵硬的人脾气犟。 他确实犟! 司沅默默叹息。 白天赵珣有事就会去忙,忙完再回来,一到晚上还会挤在她的**,桐花苑的屋子完全是个摆设。 养伤的这几日,商枝趁赵珣不在的时候,也从小门进来探望她。 “那姓秦的真死了?”紫苏捂着嘴吃了一惊。 商枝回身瞅了司沅一眼,“那可不是,就在菜场口。”说着还不忘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吓得紫苏立刻护住自己的脖子。 商枝摇头直叹,“你不知他干了多少恶事,听说死的时候......” “商枝,”司沅从**缓缓坐起身。 紫苏赶紧过来扶着,“姑奶奶,您要起身叫我啊,要让侯爷看见,我可没脑袋——” 司沅僵着半个身子瞪她,“再别胡说,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赵珣从来不是一个利用权势胡作非为的人。 紫苏给她后腰垫上软垫子,“是是是。” 商枝在一旁看热闹,“我就觉得奇怪,我们那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怎么就住进这么一尊大佛。” “不过,我倒是能理解你当初为何要佯装老妇人了,”商枝一阵后怕,“幸亏当日没将你嫁出去,不然——” 话未说完只与紫苏相视点头,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不过,”她话音一拖,“你们夫妇住在燕王后院子里,这实在是不像样。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呢?” 司沅傻眼。 紫苏与商陆则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司沅发现自己忽略一个问题,关于她身份这事,旁人不明真相,看起来就会很怪。 知道的只怕就是明珠,魏姻芙很有可能是从明珠那里察觉到什么。而白幼蓉,她有点不太确定。 至于皇上,她可没忘,他差点毒死她。 上一世,晋王拿着贤妃临终血书交给李弘暄换取信任,李弘暄才帮他一起对付皇上。最后,反倒变成逆贼被诛杀。 而且,关于她的身世,直到两军对阵,晋王才揭露,用来羞辱李弘暄。 司沅明白了。 杜家被灭门的原因,根本就是那封临终血书! 所有人都在找的血书。 一定写了什么秘密! 可她当时也只是听李弘暄说,并没有见到实物,压根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这一世,杜家被灭门了,血书不知所踪,结合上一世,有没有可能,血书现在就在晋王手里? “月娘——”紫苏伸手在司沅眼前晃了晃。 “啊?”司沅回神,尴尬笑笑。 “什么啊?我们在问你呢!你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啊?”商枝有些恼。 “打算?”司沅扯着嘴角,眼神疑惑。 商枝气得走上前,一屁股坐她床沿,语重心长,“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两个你总得选一个吧,难不成你到现在都没想好?” “可你若没想好,又干嘛同人家赵侯爷夜夜共枕?” 夜夜共枕?司沅挑眉去看紫苏。 紫苏脸一红,跳到一边,口气坚定,“那我也没说错啊!” “两个选一个?”司沅失笑。 “对啊!”商枝与紫苏一起点头,眼眸清澈。 “我没想选啊,”司沅无奈,干嘛就得一定选个男人呢? “那你也不能两个都要啊!”商枝没好气。 “想哪儿去了,日后你们就明白了。”关于她身世的秘密,对知道的人并没好处,说不定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司沅不能说。“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商枝叹气,“行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没一会儿,赵珣回来了。 商枝临走时,对着司沅是五官乱飞。 司沅可没心思去理会,毕竟她现在心里纠结的是另一件事。 等房间只剩他二人。 “赵珣,”司沅很矛盾,她不知道身份的事,该不该告诉他。 “怎么了?”赵珣刚从外面回来,有些口渴,抬眼看了司沅一眼,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 司沅默默接过。 “伤口又痛了?”他坐了下来。 “你为何帮我射下那只鸽子?” 赵珣啜着水,没说话。 “那天你看到我与李弘暄在一起,当即气得扭头就走,那时候你是相信白幼蓉的,可你折返回来便已经不信,为什么?” “若不是你,根本骗不到我,”他眼皮没抬,她却能感受到眼底的轻蔑。 “那日商陆紫苏怎会知道我被抓到燕王府?”连她都没猜出来是明珠干的,要不是她自己走出去,压根不知道就在燕王府。 “是我派人去通知的。” 其实这点在她看到凌云的时候就猜到了。 “按理说,你现在是保皇派,为什么知道李弘暄的事情却没有向皇上告发?” 凌云跟着她这么久,已然知道不少。 李弘暄不可能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达成的协议?”司沅将手里的杯子塞给他,险些洒他一身水。 “哪有什么协议?”赵珣把两个杯子里的茶都喝完,便将杯子放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脸真诚,“我从不跟人谈协议。” 司沅一个白眼,这是什么说辞! 赵珣轻轻一笑,澄亮的眸光里是不可一世。 行行行! 司沅挫败,“赵珣,你非得趟这浑水吗?” 赵珣抬起她的脸,“你呢?在小院子里种花栽菜的不好吗?就算不想困在一处,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他眉目清澈,俊秀的脸上神情既专注又认真,眼底是司沅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摸摸他的脸,心里不忍,“这是美男计?” 赵珣小心将她抱在怀里,“不管用吗?” 司沅叹息。 如果她只是以前的杜孺人,或者可以,可现在她是活了两世的李司沅,她还有未完成的事情。何况—— 良久,司沅才开口,“等你离开陵川,我们之间一切就全部结束吧。” 赵珣一把推开她,湖水瞬间凝结成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死死盯着她。 “赵珣,你不懂,有些事我必须做,而你不用。” 赵珣上一世未卷入皇权之争,是平安无虞的。 可现在一切变了。 第81章 我真正的名字叫李司沅! 因为她的替嫁,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元氏没有病逝,明珠与姚氏也没有斗个你死我活,原本作为续弦的白幼蓉还入了宫。 本该与武安侯一起回乡的世子,却变成了如今的淮阴侯。 她与李弘暄本就生死难料,尚在自救,难道现在还要再拉上一个? 司沅叹气,“赵珣,你能不能听我句劝?” “能。”他虽没好脸,但语气没那么强硬了,“除非你同我一起。” 一起? 司沅咬牙,“你还记得我给你看的那个布条吗?” 赵珣面色松动,“七月初七。” “是我的生辰,亦是先贤妃的忌日,她在死前服下催产药,然后有人偷偷将我从棺木中抱出来,”司沅望着他的黑眸,“明珠说的也不完全错,我确实连累了杜府。” “皇上那时想杀我,估计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赵珣表情凝重,好一会儿才问,“你是将从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对,就是我被抓去燕王府的那日,明珠给我灌了药,我全部都记起来了。” “这些我本不想告诉你,”司沅直视他。 赵珣心头一松,“我不是纸糊的。” “他当初将我送进世子府,只是想寻一处庇护之地。”司沅直截了当,“关于这一点,确实让你们受到牵连。” 或许就是为了这,皇上之前才会疑心他们,甚至用毒酒试探赵珣。 “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赵珣将她重新揽在怀里,低低一叹。 司沅忍着肩上的痛,将他推开,“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是你的杜孺人!” 司沅极为认真,“我真正的名字叫李司沅!” 赵珣冷哼,“那又如何?” 司沅眼神一定,干脆利索,“我们缘分已尽。” 两世的纠葛,她怎么可以不顾李弘暄的死活,自己躲去一边,留他孤军奋战? 那不是李司沅! 赵珣离开陵川时,司沅没有去送。 林巡查一行走后,从前搁置的事项又继续进行。不仅如此,李弘暄更借着巡查的契机,将整个封地进行大清洗。既清除细作,又整治官吏,再不允许出现胡太守这样的事情。 这些工作说着简单,实际开展起来极有难度,搞不好会遭反噬,但李弘暄拿捏得极好,可谓刚柔并济、软硬兼施,司沅是由衷地佩服。 这样一来,他们也不用再演戏。司沅有更多的时间去经营店铺、开展大宗商品交易。 他们要尽可能壮大自己的实力。 这日午后,李弘暄来了,拿着一封密报,“探子是晋王派来的人。” 那个长相和善的晋王,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始终视他们为敌。 司沅将密报放下,抬眸看向李弘暄,“杜家被灭会不会也是他做的?” 李弘暄款款坐下,平静的面容上微微闪过诧异,“你是发现什么了?” “那倒没,你想啊,他们是不远千里跑去季城,说明杜府一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是的。” “可写着出生日期的布条并没什么玄机,你说,会不会与布条一起送去的还有别的秘密?”司沅眨着眼睛继续引导。 李弘暄如落雪冰川一般沉稳,“或许吧。” 司沅细细思索,“明珠会不会知道什么?” “她?”李弘暄摇头。 确实,明珠那个性子,要真有血书早就拿去要挟李弘暄了。 上一世因为血书,晋王才取信于李弘暄。所以这一世是晋王灭了杜家,得到血书? 不对,晋王与李弘暄已在暗斗,双方关系就算拿着十张血书都已无法挽回。 李弘暄是看到血书帮助晋王的,这是不是说明,血书上写的是对皇上不利的事? 那么皇上才应该是最想找到血书的人——司沅的脑子又开始乱了。 “眼看年关将近,只怕进京的圣旨就快来了。”李弘暄拾起桌上的密报,小心烧了。 “他会再次将你扣在京郡吗?”司沅有些担心,上次他们能从京郡活着回来属实不易。 “目前来看,应该不会,但保不齐就有人从中作梗,”他将纸灰丢进渣斗,“我们现在虽有沉淀积累,可非到万无一失不能动用,就算动用,也得师出有名。” 这些司沅明白。 上一世,他们就被晋王陷害扣上谋逆的帽子,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李弘暄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目光幽深似夜,重新为司沅添上茶,“再等等。” 又是两个月过去,已到年底。 诚如李弘暄所说,年末皇上降下旨意。 宣燕王进京。 可李弘暄没有应召,称病。 直到第三次,硬是拖到了春末,他才不紧不慢准备进京。 两次拒诏皇上自然十分震怒。 可派来的人一瞧,李弘暄确实卧床不起,无法远行,便也无可奈何。 其实,经过三年沉淀、一年优化,即便李弘暄远在京郡,陵川的各项事物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司沅为了稳妥起见,让商枝暂时留在陵川。 出发之日,依旧是来时的几人,但心境明显大不相同。 一路上,他们是走走停停,要多慢有多慢。 谁曾想,未到京郡,半路上便听闻骤变。 皇后寿宴上,太子触怒龙颜,皇后怒其不争、自觉惭愧,悔怒交加之下竟病倒了,六宫之权由纯贵妃暂代。 城门口,商陆早就带着人等在那里。 “月娘,燕王殿下,”商陆手里的折扇一收,狐狸眼里退去算计,正色,“好久不见。” 一别竟是一年。 一年不见,乍见商陆,风流倜傥之余,还多了些低调。司沅微微有些意外,要知道他曾经穿着打扮都是极其精致奢华。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一年前他们的狼狈仓皇。 只是,不知这次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好久不见,”司沅微笑着冲他扬了扬腕上的红珊瑚。 除了商陆,他们抵达之事并未惊动任何人。 商陆早就帮司沅在京郡置办了一处宅院,而李弘暄晚些时间还要进宫。是以二人便在此处分开。 司沅看天色尚早,便提议先去趟客栈。 车帘一掀,她快速与商陆交换了个眼神,出事了! 第82章 长乐公主?李淑妧? 本该人来客往的‘锦瑟’竟出奇地安静,站在门口半晌都不见有人出来。 “月娘?”紫苏拎着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见面前的两人并排立在客栈门口不进去,有点奇怪。 司沅看了眼疑惑的紫苏,小声嘱咐,“你先在车上等着,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真若有事就去找殿下。” 紫苏面上一白,拽着司沅的袖子,“这是怎么了?” 如果没猜错,里面有人在等她,只是不知道是谁! 商陆狐狸眼里是少有的严肃,“按月娘说的办。” 司沅从她手里抽出袖子,转身进了客栈。 才一只脚迈进去,来人立刻将她围住。 司沅偏头一瞧,大堂陈设完好,唯有客人低着头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你们要做什么?”商陆长臂一伸,将司沅护在身后。 “这位公子不用担心,”有人踱步上前,举止客气,眼无笑意。“只是烦请姑娘和我们走一趟。” 大堂没有被砸,伙计没有被打,司沅心叹,这不比上次友好太多。 她轻轻拍拍商陆的胳膊,低声道,“这次应该与上次不同。” 不管是说话的人,还是围着她的人,面上均不见半点豪横,却是井然有序、训练有素。 这绝非普通人。 “姑娘。”为首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就把我也一起带去,”商陆一想到上次在燕王府见到她的模样,哪肯放人。 那人冷冷一笑,“公子莫要逼在下动手。” 他既这样说,那就是不想动粗的意思。 “放心,”司沅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说着对来人微微一笑,“大人请吧。” 来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脸上却面不改色。 关键是他并未否认,商陆懂了,不再阻拦。 等司沅出门,门口已然备好车,顿时心下了然,这是早有预谋。 马车又快又稳,一路往南驶去。 沐浴、更衣、熏香、梳妆...... 不止一样不落,甚至更为繁复。 描金帐、琉璃灯、雕金龙红漆柱,极具奢华靡丽。 司沅挑眉,这次与上次确实不同,上次是昏暗的密室,这次是绚丽的皇宫。 “这是您的手串,”宫女奉上红珊瑚。 司沅接过,重新套在腕上,“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您随奴婢来就是了。” 宫女始终低着头,态度恭敬,说完话便在一侧引路。 司沅只能跟着。 她这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但好像每次进来都没好事。 不是落水,就是毒酒。 行过几个画廊,又穿过一个花园,总算到了一方宫殿。 上书熙和殿。 司沅一到殿门口,就有内侍带着她继续往里走,再一拐,进入大厅。 门一开,纷奢乍泄,金碧辉煌的内殿里座无虚席。 司沅就这样骤然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可不是燕王府的栖迟馆。 她记得最近一次见识这种大场面,还是那年花朝节,不过当时她藏在殿中某一个角落里,无人问津。 而现下,她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司沅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紧张的头晕脸烧,甚至看不清大殿内有没有她认识的人。 “上前来,”高座之上的人不怒自威,正是皇上李弘祀。 上次见他,他还想要自己的命,这次呢? 司沅低下头,跟着内侍穿过重重视线缓步上前。 她刚准备行礼,却被打断,只听上座之人朗声道,“今日,朕要给大家介绍个人。” 司沅的心一提,偏头之际,余光刚好瞥见坐在左后方的李弘暄。 他虽神色不动,可司沅能感到,他眼底冰层之下的惊惧。 “长乐公主李淑妧。” 长乐公主? 李淑妧? 司沅呆若木鸡,直愣愣地看着高座上的人。 然那双眼睛藏在玉藻后,让人根本无法勘破帝王心。 李弘祀微微一笑,“长乐公主乃前朝贤妃所出,是朕的十四皇妹,只是自出生便养在皇家寺院,近期才重回皇宫。” 此言一出,大殿一片哗然。 前朝贤妃竟育有一女,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众人皆知当日贤妃怀着身孕就自尽了...... 这孩子是如何出生的? “公主还不快给陛下行礼。”一旁的内侍小声提醒。 司沅回神,侧脸看他,如果没记错,那天是他托着毒酒。 内侍冲她点头示意。 司沅收回目光,垂头跪下行大礼,“臣妹给皇兄请安,皇兄万福。” “长乐,长乐未央,”李弘祀含笑问道,“小十四可喜欢皇兄给你的封号?” 这话术、这语气,搞得他们好像真是久别重逢的兄妹。 这演技还当真不是盖的,要不是他曾冷着脸想毒死她,她还真就信了。 长乐?还长乐未央? 一个棺材子还长乐未央? 真是讽刺! 司沅忍着跪谢道,“谢皇兄隆恩。” “长乐起身吧,还不快见过你九哥。”玉藻后的眸光闪亮,口里依旧亲切。 司沅站起来,再回身时,李弘暄已经走上前来。 他过分白皙的脸上浮起春日般暖暖的笑容,眼底却藏着万年的冰霜落雪,有一种近乎极端的美。 司沅突然就不忍心再看他。 她轻轻屈膝,微微低头,“长乐见过九皇兄。” “嗯,”他声音很轻很温柔,将她扶起。 “小九,你带着长乐去见见各位皇兄皇姐吧!”李弘祀笑容温和可亲,完全是一个贴心的兄长。 李弘暄垂眸,眼睫盖住了里面的冰封刺骨。 司沅便跟着李弘暄,一一拜见。 这位是长宁德公主李淑娴,那位是梁王...... 司沅就跟李弘暄一个个、一位位依次去见礼。 望着他的背影,就像悬崖上迎风而立、高耸入云的松柏,明明笔直坚挺,可总让她觉得孤绝落索、形单影只。 “长乐公主,李淑妧,”右边首位坐着大周最矜贵的淮阴侯赵珣,彼时,他俊美无暇的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神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整个人罩在网中央。 司沅定定地看着他,她很想问,此事是不是同你有关? 第83章 本宫为何要拜你? “公主?”司沅回过神,瞧着镜中衣香鬓影的女子有点儿认不出来了。 自那日的宴席上李弘祀加封她为长乐公主起,她便留在了皇宫。她没有机会去质问赵珣,这件事是不是同他有关。 长乐公主?昭华殿? 她如今真是天下最尊贵的囚犯了。不说以后再也不能自由出行,就算之后李弘暄返回封地,她也只能作为人质留在皇宫。 此举真是绝了! “我们走吧,”司沅袖子一摆,站起身。 宫女恭顺地引路。 今日一早宁太妃便派人传话,要见她。 司沅收拾妥帖,便随宫人去仁安宫。 宁太妃的样子她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那年她落水时,仓皇之际是她出手相救。 还命人将她和李弘暄带到这里重新换了件衣裳。 她是豫王的母妃,亦是抚养李弘暄多年的人。 司沅不骄不躁走着。 她在皇宫中是孤立无援,不对,何止是孤立无援,一个皇帝、一个贵妃,单挑两大巨头Boss,可谓步步惊心! 这么想来,似乎宁太妃是个能攀上的关系户,不出意外这必得算作友方! 司沅一边走一边盘算。 “公主请您稍等,奴才这就去禀报,”刚到门口,殿外就有内侍迎上前。 司沅点点头,也没当一会儿事。 谁知,这并不大的宫殿,内侍就像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司沅站在门口,左等右等不见人。 可这是皇宫,她真没胆子乱入。 等人她倒不怕。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友方竟也故意刁难人。 半个时辰过去,司沅是从脚麻到腿,她真是站不住了,若不是门口站着这样多的人,她真想蹲坐在台阶上休息休息。 “公主,”先前进去的内侍终于出来了,脸上还挂着标准的笑容,“您这边请。” 司沅便跟着内侍进了内殿,这是第二次来仁安宫,间隔多年,好像一点儿未变。 皇宫这种地方,自古都是物是人非。 建筑总能经久不衰,唯独里面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司沅进去的时候,宁太妃已经坐在那里。 她一靠近,便行了一礼,“长乐给太妃请安,太妃万福。” 说完,静静等着,因为太妃没让她起身。 司沅心里开始嘀咕,这个太妃真的是友方吗? 她屈蹲了半晌,上头的人都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就在她全身都快要僵硬的时候,太妃终于轻轻开了口,“起身吧。”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温和而沉缓,像一种古老的沉香,“从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像她,尤其是那双眼睛。” 她?应该指的是她的母亲贤妃吧。 这样陌生的一个人,却自始至终影响着她的命运。 可当谈及她的时候,自己却接不上半句话。 司沅站直身子,抬头正视。 太妃被宫女搀扶着从座位上站起,她面容衣饰华丽,却掩盖不了心底的苍凉,“既然出了宫,如今又为何要回来呢?” “难不成你想同她一样?”太妃明明才四十来岁,可眼里的沧桑像是已年过古稀。 “我回来是因为我该回来,”司沅平静地回望着从头到尾都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我只是我自己,不会成为其他人。” 宁太妃苍老的眼神里浮现几分清明,“你确实很像她。难怪小九这孩子——”她已站在面前,温和地笑笑。 小九?是说李弘暄吧。 “也罢,”宁太妃拉起司沅的手,“或许你留下也是件好事。” “以后有空可以来这里,同我说说话。”说着便带司沅往内殿走。 “是。” 等进了寝宫,太妃便去箱子里翻找,良久才从箱底翻出一个卷轴。“你过来。” 司沅顺从上前。 她将卷轴缓缓打开,上面的女子清丽雅致一如梨花,眉眼之间掩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司沅懂了,这就是贤妃。 “偌大的皇宫之中,只怕仅存这一卷了。”宁太妃细细地看着,不再年轻的手缓缓抚上画中的人,“她还年轻,可我已然老去。” 太妃沉默许久,抬手一挥,整个宫殿就只剩她二人。 “你回来是为了帮他吗?” 司沅没有回答,她现在可不敢说帮,只怕不要连累他就算好了。 太妃抬起头,别有深意,“我想皇后那里需要你。” 司沅点点头。 看样子皇上与皇后心生嫌隙确实是个好机会。 “既如此,在此之前就别再来仁安宫,如果有其他事我会派人去找你。”她又重新低下头,认真看着画中的人,仿佛从未抬头过。 “你去吧。我要休息了。” 话毕,她收起卷轴,转身回到箱子跟前。 她微微叹息,“只怕以后你会陪我说很久的话。”说完后将卷轴重新放了回去。 司沅躬身一礼。 或许,就像太妃所说,她进宫这件事也可以当做一个机会。 人质也该有人质的活法与谋划。 只是身边的人,难保不会别有用心。 司沅往昭华殿走,初来皇宫,后宫之主病着,她是该找个机会去探望一下。 次日。 “纯贵妃到。”门口有内侍喝道。 司沅笑了,不想,还没来及去探望皇后,纯贵妃倒先来拜访她。 她手中的笔一顿,抬眼瞧去,白幼蓉已然身姿摇曳地出现在她的殿内。 “长乐公主,”烟霞赤的宫裙衬得她千娇百媚、风情更胜。 司沅微微一笑,怎么也想不到,她同白幼蓉有这么深的缘分。 然而,她只是笑着点点头,“纯贵妃安。” 说完,继续低下头写字。 白幼蓉身子一僵,笑容凝固片刻,明显是出乎意料,“你竟如此失礼?见了本宫也不拜!” 司沅头也不抬,依旧慢悠悠写着字,“本宫为何要拜你?” 今非昔比,她现在身份是长乐公主,是皇帝的十四皇妹,是皇室血脉,亦是有爵位在身,而她白幼蓉就算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后宫妃嫔。 根本不需要跪拜。 “难道你不知本宫是贵妃吗?”白幼蓉脸色很不好看,眼底恨意浓重。 司沅放下笔,浅浅一笑,“若是皇后,本宫倒是需要行礼!” 第84章 听说你打了贵妃? “哦,对了,你若是本宫父皇的嫔妃,或许还能让本宫给你行礼,”司沅垂着眉眼,无比惋惜,“可惜父皇他早就殡天了。” “杜明珠,你什么意思?”白幼蓉攥紧拳头,姣好的面容由于愤怒几乎扭曲。 “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妃再尊贵也不过是妾,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司沅缓缓落坐,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字迹,悠然一笑,“还有,贵妃怕是有些糊涂了,本宫叫李淑妧。” 白幼蓉气急败坏,“那又如何?你还不是给他当了一年的侧室!” “是啊,那又如何,你想给他当侧室,他还不是不要么?”司沅放下手中的宣纸,淡定地瞧着她。 “你放肆!”白幼蓉直接冲上前来,赤着眼扬手就是一巴掌。 司沅稳稳握住她的手腕,冷冷一笑,“贵妃想要惩罚本宫只怕尚不够格!” 说完狠狠将她往后一推,推得白幼蓉一个趔趄。 “来人啊!”白幼蓉勃然大怒,再顾不得半点贵妃形象,“来人,将这个以上犯下的贱人给我拖出去!” 司沅懒得理她,径自整理自己的衣袖。 宫人听到白幼蓉的呼喊匆匆入内。 司沅气定神闲地坐着,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本宫瞧贵妃精神有异,你们不妨给她宣太医瞧瞧。” 扭头又对白幼蓉柔声劝道,“纯贵妃,听本宫一句劝,有病就要治,不能讳疾忌医,不然失了恩宠该如何是好,毕竟您要靠这个为生!” “江蓠,帮本宫送贵妃。” 话毕,司沅站起身缓步走向里间。 “你给我站住!”白幼蓉作势要冲上来,江蓠刚好挡在身前,将她拦住,“贵妃娘娘您请吧,公主要休息了。” “公主?她也配,她根本就是个人尽可夫、罔顾人伦——”话音未落,脸上却是重重挨了一巴掌。 白幼蓉捂着脸,不可置信盯着司沅,“你竟然敢——” 司沅笑了,“本宫为何不敢?” “你一介后妃,竟然口出妄言,诋毁皇室血脉,就算皇兄在此,本宫照样打你!” “你的职责不过是生儿育女、伺候好皇兄,贵妃可不要忘本,当心手伸得太长——折了!” 司沅脸上没了笑容,冷模冷样瞧着白幼蓉,初来乍到本不想一来就惹事,奈何她非上赶着讨打! “好好好,你等着!”说罢,白幼蓉捂着脸恶狠狠跑走了。 “你们都散了吧,”司沅轻轻开口。 内侍退下,江蓠才道,“公主何必得罪贵妃,她如今颇得盛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司沅笑笑没再说下去。 不是不给她脸,属实是她活该! 何况新仇旧恨的! 有时候退一步换不来海阔天空,只会助长坏人嚣张的气焰,让他得寸进尺。 江蓠无不担忧,“贵妃一定会向皇上告状的。” 司沅瞟她一眼,说得有道理! “走吧,”司沅理了理衣角,迈向门口。 江蓠瞪着眼睛,困惑问,“公主是要去哪儿?” 司沅回头笑笑,“她不是要告状么,少了本宫这个罪人怎么能行呢?” 说罢,司沅带着江蓠往勤政殿去。 如果没算错,这个时间李弘祀还在见外臣。 不是她不想低调,只是她一上来就做小伏低,以后只怕更不好过,反正梁子也不是今天结下的,不差这一回。 勤政殿外,司沅上前,“劳烦内人通传说长乐求见。” 内侍看了一眼,“公主请稍后。” 江蓠凑了过来,低声道,“公主,奴婢刚刚问了,贵妃确实先一步进去了。” 司沅冲她眨眨眼,“好。” 话音刚落,内侍官匆匆忙忙带着几人从殿内出来,瞧见司沅均是一愣。 “公,公主——”内侍官行了一礼。 司沅点点头,“是皇兄要见我吗?” 内侍官讶然,“是的。” “好,劳烦内人带路。” 看样子他们是与通传的人完美错过,不过,无所谓了。 江蓠等在殿外,司沅独身进去。 人活两世,还有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 况且,一个人一旦有了想为之拼搏的事情,那么面对任何阻拦都会毫无惧意。 司沅步履泰然地往里走着。 才到门口,便听得里头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 “皇上,长乐公主到。”内人低声道。 闻声,李弘祀与白幼蓉一起看向门口。“进来吧。” 司沅款步上前,对着李弘祀恭敬一拜,“长乐拜见皇兄,皇兄万安。” 李弘祀一抬手,声音淡淡,“听说你打了贵妃?” 司沅站直身,目光坦然,“回皇兄,长乐是打了贵妃。” 一听这话,白幼蓉又是提着袖子站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陛下,您听听她这是亲口承认的!臣妾可没有冤枉她!” 李弘祀眼里已有不悦,“你为何对贵妃如此不敬?” 司沅垂眸一礼,“长乐正是为贵妃好,才打她的。” 不等李弘祀张口,白幼蓉长袖一甩,怒目而视,“你胡说八道!” 司沅不紧不慢,“是不是长乐胡说,还请皇兄容长乐细说。” 李弘祀安抚白幼蓉,又转头道,“你说吧。” 司沅缓声道,“贵妃非要让长乐行大礼,只是贵妃与长乐属同级,又暂无生养,长乐若当真照办,便是不守宫规祖制,反倒叫贵妃落个有违妇德的罪责,也会有辱皇兄圣明。” 李弘祀扭头,询问,“是这样吗?” 白幼蓉眼泪一滞,支吾,“臣妾不知公主——可即便这样,她也不能打臣妾呀!” “就因为贵妃叫你行礼,你才打她的吗?” “自然不是,关于长乐的身份,皇兄金口玉言,圣旨一颁,便不容置喙,贵妃却不仅当众发难,更出言不逊,皇室血脉岂容混淆,传出去何止是皇兄受辱,即便整个皇室皆颜面无存!” 司沅一叹,“昭华殿上下及贵妃的近侍都在场,长乐若是不及时阻止贵妃,贵妃便是当众闯下抗旨的大祸了!” 李弘祀没有说话。 司沅跪下,“长乐本无心尊位,能活下来亦是皇兄开恩,可既然皇兄颁下恩典,长乐只能誓死遵守捍卫,以此报答皇兄。” “若是皇兄认为长乐有罪,只管将长乐贬为庶人,长乐绝无怨言。” 司沅不卑不亢,语气恳切,说完便伏在地上不再起来。 铁了心要出宫。 第85章 不就是茶嘛,谁不会? 李弘祀一怔,这丫头的烈性他是见识过的,当初赐她毒酒都不怕,再者将她留在宫里本就是另有打算,又岂能因这一件事,反倒给她出宫找了借口? “长乐起来吧,”李弘祀一挥手,立刻有内人前来搀扶。 开玩笑,都告御状了,你说算了我就得算了? 你不是会哭吗?难道我眼睛就只能看,司沅躲在袖子后面冷笑。 “长乐不过是一个苟且偷生的棺材子,天生是命短福薄之人,能活一日算上天厚爱一日,本想平平淡淡度此生,不想皇兄宽厚仁爱,怜惜长乐身世,为长乐正身又正名。” 司沅话锋一转,又跪了下来,“可奈何长乐无福消受,刚入宫便被人污蔑诋毁,又如何能长久,长乐与其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倒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也不必受人侮辱!皇兄,长乐来世再报答你吧!” 她压低嗓子哽咽,似是用倔强极力掩饰内心的委屈,叫人听着悲凉。 司沅伏在地上,想着她这一生历经两世活得还真是艰辛,心里当真委屈起来,原本十二分的演戏,现在八九分都变成真的。 李弘祀见此,也不顾白幼蓉阻拦,只叹气上前将她扶起,“长乐不必如此,以后宫中若再出言污蔑,朕定严惩不贷!” 白幼蓉脸上一白。 司沅湿着眼眶,委屈巴巴,“谢皇兄。” 说完,眼泪再也忍不住,掩着袖子就是一番号哭。 鳄鱼的眼泪谁没有? 白幼蓉在一旁憋了一肚子的怨气。 “好了,你回去吧,”李弘祀拍拍她的肩。 司沅抽抽搭搭,“长乐告退。” 说完,袖子掩面缓缓退了出去。 谁知刚出门,转身与人撞了个满怀。 司沅脸上还挂着泪珠。 她泪睫晶莹抬起头,模糊看去,竟然是赵珣。 赵珣更是惊讶,她竟然在哭,看了一眼内殿,拉着司沅就大步往外走。 寻至僻静处才停下,帮她拭着眼泪,“出什么事儿了?是皇上为难你了吗?” 他举止亲昵、神情怜爱。 司沅忙拂去他的手,同他保持距离,冷着脸,“我没事,只是演戏。” “李司沅,你当我瞎吗?” “行吧,不过就是被你的旧情人刁难而已。”司沅暼他一眼,抹着脸嘟囔。 不过,她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赵珣瞬间黑了脸。 皇宫内院,处处都是眼睛,司沅不想再与他纠缠,“江蓠,我们回昭华殿。” 江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珣。 司沅瞬间明了,她就说江蓠为何这般尽心,原来根本就是他的人。 好样的! 司沅抬脚就要走人。 “站住!”赵珣将她拽住,黑眸深不见底,“跟我走。” 司沅被他拖着重新往勤政殿去,“这是皇宫!” 赵珣抓着她的手腕,微微侧脸不屑,“那又如何?” “你这是干嘛,要去替我撑腰吗,这不是你把我送进来的吗?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司沅冷笑着去甩他的手。 之前她还觉得奇怪,那日他们刚一到京郡,凌云便说要回一趟侯府。 赵珣步伐一顿,转过脸,“就是我。” 果然是他向李弘祀建议,将她留在宫中,更好拿捏李弘暄。 亏的之前她还担心他参与党争太过凶险,真是讽刺,人家扭头就把她卖了! “淮阴侯倒是坦诚!” “你也不必故意拿话激我,我若不这么做,你会长久留下吗?”赵珣拉着她继续往殿内走。 殿内,白幼蓉正娇声细语地在给李弘祀揉肩,两人看到赵珣和司沅闯入不由一惊。 李弘祀看他俩的架势,心里也猜个七七八八,是以并未动怒。 “淮阴侯有何事?”李弘祀拍拍白幼蓉的手,示意她停下。白幼蓉便乖觉地站在一边,只是眼神恨恨地瞪向司沅。 “臣有一事想求皇上。”赵珣松开手,躬身一拜。 “起来吧,你说的事朕知道,朕之前也有这个想法,毕竟长乐原本就与你——将她托付给你,朕也安心,”李弘祀并不意外。 白幼蓉惊诧之余,嫉恨漫上心头! 赵珣起身。 安心?是啊,司沅冷笑,怎么能不安心? “然而长乐刚入宫,朕是打算中秋后——”李弘祀凝神算着日子。 司沅立即跪下,“请皇兄听长乐一言。” 李弘祀意外被打断,正视她,“你说。” 司沅拜了一拜,才道,“长乐感恩皇兄的成全之心,若是从前长乐必定感激涕零,只是今日贵妃一番话点醒长乐,让长乐惊觉淮阴侯与长乐缘分已尽。” 她说完略一停顿,这让李弘祀与赵珣将目光移向一旁一语未出的白幼蓉。 白幼蓉立时慌了神,“臣妾,臣妾没说什么啊。” 司沅此时接着道,“贵妃今日羞辱长乐,给人做了侧室不配为公主。长乐细细反思,贵妃说得不错,此事确实是长乐给皇室脸上抹黑了!” 说罢又是一拜。 不管当时指婚出于什么目的,现下却落人口舌,即便是李弘祀亦觉得白幼蓉多事,更不消说赵珣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司沅继续自责,“侯爷早有正室夫人,长乐如今是公主,万不能再给人做侧室,长乐愿意牺牲个人幸福,成全皇室脸面!” “这倒不用——”李弘祀扶额。 司沅根本不给他机会,当机立断,“为保全当下皇室颜面,亦感念昔日侯爷照顾,长乐愿在此立誓,余生再不婚嫁,老死宫中!” 不就是茶嘛,谁不会?不会,咱再学呗! 这——多养一个人对李弘祀是毫无影响,本就是将她当做人质,只要留下,至于留在哪里区别不是很大。 但瞥一眼赵珣,又想到当年两人在他面前试酒的样子,若当真一点不顾及,强行拆散,日后万一...... 赵珣冷冷瞧着跪在地上的人,这些说辞打发皇上就算了,还想打发他吗? 白幼蓉温柔一笑,“长乐公主既有此番忠贞的心意,不如皇上就——” “怎么贵妃只许自己幸福无虞,便要公主忠贞兼顾,断送余生吗?” 第86章 求到的又是一场空? 赵珣也不顾皇上在场,当即冷声打断。 “淮阴侯——”白幼蓉脸色惨白,这不是摆明说她既不忠又不贞。 “好了。”李弘祀看了一眼白幼蓉,低声制止。今日若不是她找事,也不会带出这些后续。 “长乐,你的心意,朕明白,但你与淮阴侯情比金坚,朕也不忍你枯老宫中,你现已是公主,待日后朕选个合适的日子,正式操办一番,绝不会委屈你!” 情比金坚?司沅咬牙,“皇——” “谢皇上成全。”赵珣一把将司沅扛在肩上,再不让她说下去。 李弘祀轻笑着摇摇头,摆手道,“你们去吧。” 司沅就这样被扛着出了勤政殿。 赵珣也不管她又踢又打。 江蓠一看他们出来,连忙凑上来,“侯爷公主你们——” 再撇了一眼周围,只怕用不了多久,淮阴侯将长乐公主扛出勤政殿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 “赵珣!”司沅一落地当即一脚踹过去。 可惜,脚稳稳当当落在他的手里。 赵珣唇角一扬,眸中尽是得意,“从此,你也不必再假模假样同我避嫌了。” 说罢,扶她站稳。 司沅真的要被气死,“你到底想干嘛啊你!” 赵珣没了先前的笑意,眼神似有疲惫,“李司沅,皇上早就不想杀你了,你何故非要卷入这些事情呢?” “你明知我——”司沅看他如此,低声解释。 赵珣挑眉,“那又怎么样?难道贤妃娘娘临死前生下你是为了让你替她报仇吗?” “我不能不帮他,”她语气坚定。 赵珣嗤笑,“对,又是为了他,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而再再而三将你推入深渊,可有为你考虑过?” “皇兄?”赵珣冷笑着捏着她的手,“就他的那些心思,他配吗?” “你根本不懂!”司沅挣扎着要挣脱。 赵珣将她的手腕恨恨丢开,“李司沅,我们俩究竟是谁不懂?” 他深深看她一眼,大踏步离去。 司沅愣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她从未想过那个眼神会出现在如此倨傲的人眼里。 “公主,”江蓠怯生生地唤她。 司沅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回去吧。” 说着,一转身。 白幼蓉若有所思瞧着她,“长乐公主真是好福气!” 司沅并不想和她搭话,就要绕过她。 白幼蓉没了先前的尖锐,无不叹惋,“人生三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司沅侧目,她差点忘了,当日白幼蓉佛经是念得极好的。 “真是可笑,所求的求不到,求到的又是一场空,”白幼蓉花般容貌上竟有颓然之情,“当年上巳节,我便发现他早已倾心于你而不自知。” “可惜,我看得清楚,你心里没有他,想来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李淑妧?呵,我是真的嫉妒你。”她仰头一笑,“可我也真的同情你,原来你并不比我好多少!” 司沅不想再听她疯言疯语。 径自离开。 初入皇宫,就是这般吗? 司沅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江蓠,你会将我的举动全部告诉赵珣吗?” “公主——”江蓠顿足,立刻跪下。 司沅眼皮都不抬,这当真是明知故问,轻轻一笑,她身边何时缺过监视她的人了? 监视归监视,衷心也衷心,罢了,人生在世是不能太过明察秋毫的。 司沅笑了,所求的求不到,求到的又是一场空? “走吧。” 时间转瞬即逝,司沅进宫已经一个月了。 也不知是白幼蓉觉得没趣,还是碍于李弘祀的约束,她倒是没有预想的那般不依不饶来找事。 其实想想,白幼蓉根本不是那么心浮气躁、冲动易怒的人,只是女子一旦触及真情,总难免有言行失态的时候。 唯独不明白,她明明这样爱慕赵珣,即便遭他拒绝,又何至于非要进宫嫁给一个都可以做他父亲的人? 司沅心叹,后宫女人的心事,猜不透! 这一个月来,司沅再未去过仁安宫,最多隔一段时间就去探望下皇后,可每次也总是少坐一会便离开,只保持面上的礼仪。 不至于太亲密,也不至于太疏离。 其余的人更是从不往来。 而动手打贵妃的事,更是私下被添油加醋的口口相传。 再加上皇帝明令禁止宫人讨论她的身世。 后宫人皆暗叹,这位长乐公主不愧是燕王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如出一辙的阴郁凉薄。 何况还有传闻说,她已被皇帝私下许给淮阴侯了,毕竟众人皆瞧见淮阴侯将长乐公主扛出勤政殿。 是以,偌大的皇宫中竟无一人敢招惹她。 “长乐公主到。”内侍在殿门外朗声唱和。 司沅一如既往地来探望皇后,犹记得从前,她总是端庄华贵、风韵犹存,可这才没几年,竟如此苍老,眼里再不复往昔的光彩。 “你来了,”皇后才用完药,靠坐在**,神情憔悴,柔顺的发丝已有花白之迹。 司沅瞥了一眼,便低下头,“长乐拜见皇嫂,皇嫂万安。” “起来吧,”皇后蜡黄的脸上勉强一笑,“现在整个皇宫,谁还记得有本宫这么一个皇后,也就只有你了。” 内人早已搬来座椅,司沅便起身坐下。 就算从前皇后好的时候,已有衰老之态,更不消说如今卧病在床,形容枯槁,这般状态又如何能挽回整日流连在万花丛中的皇帝。 可惜,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像李夫人一样看破君王心。 司沅心有不忍,“皇嫂要放宽心,心情郁结不利于康复。” 她浑浊的眼睛里,无限悲凉,“但凡有一口气在,多少总会不甘心,待什么时候咽气了,什么时候才能死心吧。” “皇嫂对皇兄固然情谊深厚,但也要顾念自己。”也真是讽刺,后宫中但凡动了真心的人,总是落不上一个好下场。 皇后枯木逢春般的笑了,“自己?本宫做得了皇后,便再也做不得自己。” 她笑完,便垂头不语,暗自伤神。 司沅起身行了一礼,“皇嫂休息吧,长乐就不叨扰了。” 刚要迈出脚步,皇后抬眼幽幽一笑,“你每次来,只同本宫闲话家常,当真是一无所图吗?” 第87章 那他凶你了吗? 司沅站定,片刻又缓缓坐下。 皇后端望着她,声音轻缓,“只是本宫不知,你所为何事?是为你母妃当年的案子吗?” 当年贤妃因严胜且又牵扯到‘三王之乱’,终是自尽而死。 司沅没有否认,算算年纪,其实先贤妃与皇后年龄相仿,很多事情她一定亲眼目睹。 皇后整个人陷入回忆,面上的情绪交叠,半晌过后,望着她语重心长,“阿妧,你若是想好好活着,这些事情就永远不要过问,更不要触及。” 司沅看得出来,她一定是知情者,说不定还是参与者。 阿妧?这是皇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相信至少在这一刻,皇后是真心实意为她好。 “你去吧,本宫倦了。”有宫人扶着皇后缓缓躺下。 司沅站起身,行了一礼,离开。 其实,贤妃当年是不是被冤死的根本不重要,即便沉冤昭雪,她也活不过来了。 一个后宫女人会在乎后世对她的评价吗?只怕她连个完整的名字都不配拥有! 何况,成王败寇,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成为新的胜利者。 皇后误以为她所求的是当年真相,也挺好。 毕竟,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总是会让人心存戒备。 倒不如叫她误以为掌握了你的心思、拿捏了你,行事更来得方便些。 “公主,”江蓠在旁提醒,“豫王殿下。” 司沅刚刚只顾着低头想心事,竟不想碰到豫王李弘佑,她的十三哥。 这是他们自上次皇家宴会过后,首次见面。 还不等她开口,李弘佑严肃的脸上有些局促不安,“你上次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司沅一愣,他是指那次在客栈与她单独交谈? 可那个时候自己都还未恢复记忆,又如何跟他说? 司沅眨眼一笑,“秘密总有个揭晓的过程。” “对不起,以前的误会你了,别放在心上,”李弘佑摸了摸后脑勺,眼睛乱看着,神情尴尬。 “我记住的是打架的时候,豫王殿下挺身而出,给我撑腰啊!” 司沅笑嘻嘻地看着他。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李弘佑对李弘暄始终忠心不二。 因为她死得早,倒不知道他的结局。 不过,李弘暄死了,他又怎么可能会好过。 对了,司沅凑过去,“你还爱吃酒酿小圆子吗?” “嗨,这——”他更加窘迫了,但还是点点头。 她以前做过一次酒酿小圆子,结果他连吃好几碗。 司沅的眼睛有些酸,“以后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李弘佑明显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笑着答应,“好。” “你是来看望宁太妃吗?” “不是,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说着,他恍然醒悟,急忙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皇兄并不方便常入宫。” 司沅接过信收起来,“他们都好吗?” 她这一入宫,甚至没机会同紫苏他们说一声。 “你放心,有我们在。”他挺着胸脯,自信满满。 司沅点点头,不论他们都是谁的人,好歹也陪了她那么久。 谁曾想他又接着拿出一个盒子,塞给她,“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只觉得这个很衬你,是哥哥给你的见面礼。” 司沅打开盒子,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璎珞项圈,清透晶莹的梨花很好看。 “谢谢十三哥。” 李弘佑走的时候,司沅心酸得能滴出水来,希望离我们三个重新围坐在一起吃酒酿小圆子的日子不远了。 看信的时候,司沅并没有刻意避开江蓠。 寝殿内,看完信。 “江蓠,你每次都会给赵珣说些什么呢?”司沅将信重新折起来,抬头漫不经心地看她。 江蓠正在倒茶,脸一白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溅出来。 她赶紧跪下,面露难色,“公主。” 司沅托着下巴,笑吟吟,“你先起来,咱们聊聊天。” 江蓠心慌,哪敢,“公主。” 司沅也不强迫,“那我问你,赵珣知道我发现你是他的人了吗?” 江蓠睁着水灵灵的眼睛,乖巧地点点头。 “那他凶你了吗?”她可没忘当初他是怎么罚凌云的。 江蓠先是点点头,再又摇摇头。 司沅心里忍不住笑了。“傻跪着干嘛,快起来吧。” 江蓠将信将疑站起身。“公主是什么意思?” 她又不提防他,他又有啥好生气的呢? 司沅笑,“我的意思是,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江蓠懵懵懂懂。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都跟他说些什么?” “就是,就是,”江蓠头一垂,嗫嚅,“就是公主的饮食起居,最近有什么忧心的事。” 他说,我们俩究竟是谁不懂? 司沅默默地叹口气。 三天后,李弘暄也回了陵川。 半月后,董相的儿子被捕下狱,他仗着父亲是已故董太后的弟弟,行事骄奢不守法纪,擅自挪用军饷一千六百万钱。 事情败露,李弘祀大怒。 可与其同谋者张氏一直却迟迟未能捉拿归案。 又过半月,张氏也终于落网,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 不想,张氏在狱中上书告发乐安公主李如贤与皇后侄子姚敬私通,并行巫蛊诅咒天子。 李弘祀震怒,命白威彻查此事。姚氏父子统统被抓。 姚氏父子最终死在狱里。 而李弘祀也病了,这一病更加相信有人用巫蛊之术加害他。 李弘祀命姜贺带着巫师四处挖木偶人,但凡挖到就逮捕附近居住的人,并用炮烙之刑逼供认罪。 民间人心惶恐,互相诬告,不想短短一个月死者前后近万人。 李弘祀久病不愈,便携着纯贵妃、宋昭仪去玉泉行宫疗养,赵珣亦在随行人员中。 “公主,您还要去探望皇后吗?”江蓠不解,如今宫里宫外人人自危,生怕同姚氏有交集被皇上怀疑。 司沅也知道,自古以来,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巫蛊之术,历史上为此丧命的人不计其数。 不说别的,就连他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处死,她这个皇妹又算得了什么。 司沅直到现在才深深感受到皇室斗争的惊心,亦体会了究竟什么是君心难测。 “公主,不好了,姜大人在太子宫里搜出木偶人了!” 第88章 椒房殿里不见月 司沅噌的一下站起来,“姜贺竟然带着人搜到后宫来了?” 小宫人点头,“就在东宫太子寝殿;真的疯魔了,这个姜贺一天啥事不干,就是带着巫师到处乱挖,会不会哪天她的昭华殿也要被挖出来什么。 “公主,我们还是不要出门了,侯爷也叮嘱过,离那个姜贺远一点儿,”江蓠劝道。 司沅又重新坐下。 “寿昌公主府里也搜出木偶人了!”不想屁股还没坐热,又有宫人急匆匆来报。 寿昌公主,应该是八皇姐李淑娥。 司沅统共也没见过几次。 她真的怀疑,这个姜贺是随身带着木偶人,走到哪儿放到哪儿。不,应该说想放到哪儿放到哪儿! 这么一想,皇上出宫好像是蓄谋已久。 皇上一离宫,这些木偶人就纷纷从皇室成员的府中出现。不是太过巧合了? 幸而李弘暄早已回了封地,不然难免会有人借此机会陷害他。 前日,李弘佑还给她带了李弘暄的信。 陵川一切顺利,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该谨慎,巫蛊之事能避多远避多远。 但不知为何,司沅总觉得巫蛊之事是冲着皇后去的。 回想起来,董相之子贪污军饷一事更像是抛出来的一块砖,为的是引出乐安公主与姚乐珊哥哥私通及行巫蛊这块玉。 先是乐安公主,现下又是太子。 到底是谁同皇后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呢? 或者说,皇后若是倒台了谁的受益最大? 司沅正在出神,却听一边江蓠仔细吩咐,“从现在开始,昭华殿上上下下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绝对不能让可疑人员靠近。发现任何可疑迹象第一时间来报!” 宫人们原本就惴惴不安。这下就连东宫都搜出来了,他们更是心惊胆战。 司沅却觉得,这种事情根本防不胜防,难道东宫的守卫不比她昭华殿更森严? 这就要看姜贺背后的主子要不要动她了。 之后,姜贺一连几日真的在后宫,一个宫一个宫地掘地三尺。 挖到她的昭华殿是早晚的事。 如果自己真的被巫蛊陷害,赵珣会不会后悔将她送进宫里来?他原本以为将她塞进后宫可以避免前朝直接斗争,可现实呢,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 自搜出木偶人那日起,东宫已被圈禁。 太子,想到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司沅心里堵得难受。 夜里,她躺在**,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又沉又闷。 “笃笃——”一阵急促的敲窗声,司沅一骨碌爬起身。不等她下床,江蓠立刻冲到前面。 窗子一开,有个小宫女趴在窗口压低声音哭哭啼啼。 司沅三步并两步跑去一看,是皇后身边的人。 江蓠满眼戒备,“你深更半夜要干嘛?” 小宫女左右看看,压低嗓子,“是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找公主的!” 太子虽然被圈禁在东宫,但是皇上未回宫做出判定前,尚未累及皇后啊,她何至于半夜派人找自己?就算有什么事完全可以在白日光明正大来找她。 小宫女心焦,抹把眼泪,“皇后娘娘只怕撑不过去了!” 原来是这样。 司沅也不再废话,让江蓠找了一套宫女的衣服胡乱套上,就跟着小宫女往皇后的椒房殿去。 昭华殿与椒房殿本就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深夜里的椒房殿烛火微弱,黑影重重。窗外的月光惨白,却照不亮屋子里的金碧辉煌。 司沅实在没想到,仅仅七八日不见,皇后已然呈油尽灯枯之态。 “阿妧,你来了,”皇后深陷的眼窝亮了一下。 “皇嫂——”见她如此,司沅心知说啥也无济于事,她的女儿李如贤已死,母族也几乎被灭,现在太子又身陷囹圄,已不是对皇上心灰意冷那么简单了。 “元璟......”说着眼窝里潺潺流出泪来,就像干涸的沙漠,涌出的两汪水。 原来她是放心不下太子,司沅的心像被人拧了一把。 她失去了一切,唯独只剩元璟。 “他是被冤枉的,”她干枯的手死死拉着司沅,“他们都是被冤枉的啊——”因为哽咽,她几乎呼吸不上来。 是啊,他们都是被冤枉的,她知道,别人也知道,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全天下只要那个人相信,谁也阻拦不了、谁也洗刷不清。 这就是帝王。 “皇嫂,”她本该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谁能想到临终之际竟然如此绝望、如此凄惨,司沅嗓子一干,也说不出话。 皇后闭起眼,无声地流泪。 司沅就蹲在床边静静陪着她。一生浮华,半生荣耀,人生在世究竟什么才最重要? 谁的所求又不成空? 皇后缓了好久,重新睁开眼,那光亮像是司沅第一次见她时那般耀眼,“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报应? “我知道,是她找我报仇的。” “可,是他们负我在先啊。” 又是如此。 “白幼蓉,是白幼蓉——”握着她的手像一截枯枝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白幼蓉? 皇后不是她的姨母吗?姚氏一族不也是她母亲的母族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皇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然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前方。 宫人早已泣不成声,却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快速抱来一个小盒子。 她看到后,目光温柔,欣慰一笑,将手又重新搭在司沅的手上,“元...璟...求求...你,求求...你...” 她眼里是弥留之际的苦苦哀求,亦是对这尘世最后一丝不甘。 她曾说过,但凡有一口气在,多少总会不甘心,待什么时候咽气了,什么时候才能死心吧。 可她现在死不瞑目啊... 司沅含泪点头,“我会尽力保护元璟的,皇嫂放心。” 她笑了,短暂得像一朵灿烂的烟花。 她的唇微微动了动,吐出几个字,司沅落下泪来。 最后,她将司沅的手往外一推,“......走......” 宫人一边往外张望,一边将小盒子塞进司沅怀里,催促,“公主走吧!” 江蓠拖着司沅就朝寝殿后方跑。 司沅回头想再看一眼那**的人,可视线早已经模糊,又能看到什么? 第89章 你劫持朝廷命官是要造反吗? 江蓠拉着司沅只顾着拼命往昭华殿方向跑,就听身后兀地响起嘈杂的叫喊声,“走水啦,走水啦!” 她们回过头,只见滚滚浓烟自椒房殿直往上涌,熊熊火焰照得半个天空通红。 “公主——”江蓠回过神,拽着司沅继续跑。 司沅抹一把眼泪,抱紧怀里沉甸甸的盒子。 椒房殿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司沅站在窗前,抬头望着空****的天空,竟寻不到一点儿痕迹。 “糟了!”司沅瞬间白了脸,“江蓠!侯府!” 江蓠跑过来,不明所以,“公主?” 司沅拉紧她,“快点告诉我怎么样和侯府联系?” 她一直没想明白,李弘祀去玉泉行宫疗养为什么要让赵珣随同。 可如今,知道姜贺背后的主子是白幼蓉,那么这一切就说得过去了,他们这是要对侯府下手了! “快啊!”司沅的大脑已经在嗡嗡作响,只盼不要像她想的那么糟。 “好,”江蓠也不敢再含糊。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短笛,轻轻吹了两声,就有一只鹧鸪鸟飞了进来。 司沅跑到案边,抓起笔,飞速写下两行字,交给江蓠。 江蓠装好纸条,鹧鸪鸟就飞了出去。 希望都还来得及! “我们现在去仁安宫。”司沅看了一眼窗口,朝门口走去,她要去找太妃。 白幼蓉的话,只怕自己也难逃巫蛊陷害,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好准备,毕竟姜贺的铲子从未停下。 司沅带着江蓠快步往仁安宫赶。 巫蛊之事,他们必须联起手来,决不能再坐以待毙,继续让姜贺这样胡作非为下去。 可走至半路,身后就有小宫女追来。 “公主——” 司沅停下,只见小宫女大喘着气跑上前,“东宫出事了。” “江蓠,你去报信。”竟然连这么点时间都不给她。 话毕,司沅和小宫女头也不回地就往东宫赶。 还未走近,就见整个东宫地上被铲得一片狼藉,这根本不像宫殿。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才一走近,立刻有侍卫冲上来将司沅拦住。 “公主,请回。” 司沅冷笑,“就凭你也敢拦本宫吗!” 她步步上前,侍卫不敢近身,却又想拦住她,只得被逼得朝后退。 直至退无可退。 “姜贺,你给本宫滚出来!”司沅无法再前进,只能站在门口大喊。 “姜贺,给我滚出来!” 听到外面的叫骂声,有人探头出来一看,手一挥,侍卫便不再阻拦。 司沅和小宫女闯入正殿。 大殿内,女眷、宫人全部跪在地上,正前方的椅子上,有人被两个侍卫死死按着,正是太子李元璟! 再看一旁,有个穿官服的白胖、长两撇小胡子的人,看起来有些面善,定是姜贺了。 他身侧还站着两个内人,手上还端着盛了毒酒杯的瑶盘。 “小姑姑!”李元璟额前的头发散乱,红着眼睛挣扎着想起身,“他们说,母后,母后——” 侍卫却死命按住他,让他的挣扎显得如此无用与狼狈。 司沅火气翻腾,冲上去一把揪住姜贺,“你好大的胆子!” 立刻有宫人将司沅拉开。 “小姑姑,”李元璟慌了,“你们放开她!” 姜贺毫不在意地拍拍前襟,小眼睛里精光闪闪,笑得极其不屑,“臣奉劝公主莫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司沅咬牙切齿,“你妄图毒杀储君,是要造反吗?” “太子行巫蛊之术乃受皇后教唆,皇后已认罪伏诛,现在臣便要将太子就地正法,怎么是造反呢?”他圆圆的脸一笑,本该可近可亲,可司沅只觉得面目可憎。 “公主还是乖乖回你的昭华殿吧!”说着使了个眼色,宫人作势就要将司沅押走,她拼尽全力一挣,从袖子里一掏,手一扔,火花四溅,众人无不惊慌四散。 司沅乘人不备,顺手拔出斜前方侍卫的剑,两步跃至姜贺面前,一个反手便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姜贺脖上一凉,面上一惊,强装镇定,“公主你不怕背上弑杀朝廷命官之罪嘛?” 司沅扯着他,剑抵在他的喉咙处,“你都不怕毒杀储君,我又有何惧?别跟我废话,让侍卫放开太子!” 说罢,利刃就要划破皮肤。 司沅只庆幸姜贺是文官,不然她真没法子制服他。 姜贺不敢说话,只能摆摆手,不过侍卫明白,便松开了太子。 “你们全部出去!” 司沅说完,没人动,剑刃一贴,姜贺立刻摆手。 侍卫宫人便全部往外退。 “元璟,去拿根绳子。”司沅只侧了侧脸。 李元璟很快拿了绳子回来。 直到元璟和小宫女一起将姜贺捆住按在椅子上,司沅才松了口气,举剑举的胳膊都僵了。 可不消一会儿,便听得外面纷纷脚步声,似是把这里包围了。 “公主不要白费力气了!”姜贺坐在椅子里,面带嘲笑。 “你闭嘴!”司沅手一挥,长剑对准他。若不是要拿他当人质,真恨不得一剑劈死他,因为他已经枉死多少人了! “小姑姑,这样会连累你的。”李元璟拉住司沅,摇着头,眼神绝望,“父皇是不会信我的。” “李元璟,你母亲拼死给你留了一线生机,你不能放弃!”司沅反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试图唤醒他。 “母后——真的——”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李淑妧,你胆敢劫持朝廷命官!”殿外响起高喝之声。 “李元璟打起精神,跟我拼一次!”说完,转身将椅子上的姜贺一拽,直往殿外拖去。 到门口,长剑再次架在姜贺脖子上。 殿外,内宫侍卫队与姜贺带来的人,已将东宫重重包围,领队走上前来,喊道,“李淑妧,你劫持朝廷命官是要造反吗?” 司沅冷冷一笑,无所畏惧,“你们身为内宫侍卫,不保护后宫安全,无诏之下就敢随意毒杀储君,本宫看是你们想造反吧!” “毒杀?”侍卫疑虑纷纷。 姜贺见此情景,开口大喊,“太子施行巫蛊之术,皇后已认罪伏诛!” 就在此时,江蓠匆匆赶来,她奋力将裹着小盒子的布包扔了过来,李元璟一跃,伸手接住。 司沅一把抓过,高高举起,“皇后玺绶在此!” 第90章 平成门前迎銮驾 皇后玺绶! 内宫侍卫面面相觑,再不敢妄动。 姜贺一瞧立即喊道,“皇后已认罪自戕,大火之下,玺绶遗失,这是假的!” 司沅长剑一指,怒喝,“姜贺,你欺上瞒下、妖言惑众,迫害皇后在先,妄图毒杀储君在后,利用巫蛊之事,祸乱天下,奸官佞臣,罪不胜诛!” 说罢,长剑扔给李元璟,扯开包袱,一手托着玺绶,一手扬起黄巾,大喊,“皇后受人陷害,临终血书,自证清白!” “玺绶在此,内宫侍卫听令!保护储君,收押姜贺,还六宫太平!” “诺。”内宫侍卫悉数跪地,应声震天。 姜贺不死心,“我乃朝堂命官,后宫不得干政!” “那本王呢?”李弘佑手持符节,带着宁太妃一起赶到。 “拜见太妃娘娘、豫王殿下!” “十三哥,”司沅心头一喜。 虽然皇后玺绶在手,能调兵,但就怕势单力薄,被姜贺钻了空子。 现下好了。 “带走!”李弘佑大手一挥。 姜贺等人终被侍卫押了下去。 众人皆散。 司沅将玺绶重新包好,双睫晶莹。“谢谢太妃、十三哥。” 宁太妃望着司沅轻轻叹气。 司沅明白她的担忧,同时,对将他们牵扯进这件事也很自责。 李弘佑拍拍她的肩,“当哥哥的怎能看自家妹子被人欺负!” 司沅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布包上。 “太子——”江蓠在一旁低呼。 司沅泪眼看去,李元璟已向椒房殿方向跑走。 司沅等人皆是追了上去。 椒房殿前,目之所及,满眼惊心,碎瓦残垣,一片焦土。 这就是多少后宫女人梦寐以求的椒房殿呵! 司沅闻着焚烧过后的烟灰味儿,心里呛得直流泪。 李元璟被几个宫人拉着,声嘶力竭。 司沅将布包塞给江蓠,步履沉重走过去,握紧他的胳膊,“李元璟。” 他抬起血红的眼睛,不再挣扎,颓然蹲在地上。 “你要活下去。”司沅也蹲了下去。“这是你母亲的心愿。” 一国储君,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仍记得花朝节初次见他时,一袭华服、笑容率真。 还有上巳节里,他们一起放风筝...... “小姑姑——” 司沅轻拍着他的背,跟着落下泪。 皇后被诬陷施蛊、迫害致死,长乐公主持玺绶保太子、收押重臣,举国震惊。 因为巫蛊之事尚未查清,太子自觉圈禁于东宫,待天子返回定夺。 “公主——”江蓠看着呆坐在案前的司沅,欲言又止。 皇上就要回宫了,也许她也没几天可活了吧,明明答应李弘暄远离巫蛊之事,这算不算自己作死? 可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司沅抬眼,“怎么了?” “夫人过世了。”江蓠垂着眼眸低声道。 司沅没反应过来,无光的眼里盛满疑问,“你说谁?” “就,就是,侯爷夫人元氏。”江蓠小心翼翼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 元氏? 元宛韵! 那个把喝药当喝水的人。 那个温婉和顺、与世无争的人。 那个经常关爱、开导她的人。 司沅攥紧拳头,将情绪压了下去,“发生什么事儿了?准备藏木偶的人不是被抓到了吗?” “中毒身亡。” “其他人呢?姚乐珊呢?” “姚孺人他们都无事,只元氏夫人。” 司沅紧闭双眼,心里发苦,已经说不清是该觉得幸还是不幸。 当日,她给元氏发去消息,让她务必小心有人意图借用巫蛊之事陷害侯府。 果然,夜间时分,真的在侯府的院墙外,发现一名鬼鬼祟祟的可疑人,怀中正揣着木偶人,幸而守卫发现即刻拿下。 可即便如此,阖府上下依旧不敢懈怠,后续更是加强府中戒备。 本以为这件事就可平安度过,可谁曾想,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一条,她竟然故技重施,又要下毒害人! 而这次,竟然真的让她得手了。 司沅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害元氏! 只因为元氏是赵珣的夫人吗?可元氏也不是自愿要嫁的啊! 司沅半晌才开口,“赵珣回来了吗?” “今日就会到了。”江蓠颔首。 司沅素服加身,除冠去髻,长发落下,妆容素净,“我们去宫门口。” 江蓠没明白,“公主,是要去等侯爷吗?” “去把布包带上。”司沅说完便不再开口,已然朝殿外走去。 江蓠取了装着玺绶的布包追了上去。 时值盛夏,烈日炎炎,正当午时。 司沅坚定而决绝地走向平成门。 她手捧玺绶与血书,从北宫行至南宫,一路途经漪澜殿、章华台、勤政殿、玉清宫......出了南掖门,再过玄武门。阖宫上下,宫人内侍无不侧目,士兵守卫无一敢拦。 俯瞰而去,在这偌大的皇城中,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在地上一点点前行。 直到平成门,她将陈着玺绶与血书的瑶盘举过头顶,跪了下来。 “公主,你这是干嘛呀?”江蓠一声低呼,作势就要将她扶起。 “陈情,除害,你去边上。”司沅心里无比平静。 虽然这样无疑是以卵击石,但是此刻她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日头一点点西斜,时间一点点流逝,司沅就这么直挺挺跪在硬邦邦的青石板上。 双腿又疼又麻,胳膊又酸又困,整个人也是又热又渴。 司沅分明感受到,当下只需一缕轻风就能将她吹倒,但现在绝不是倒下的时候,她必须要坚持到底。 司沅就这么咬着牙一分一秒地熬着。 终于,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平成门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皇上的銮驾慢慢出现在视野里。 司沅就跪倒在路的正中央。 不出意外地,随行护卫井然有序地冲了上来,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司沅面容苍白,唇上无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蓦然出现在大众视线,惊得众人无法动弹。 早有内侍上报,皇帝出了龙辇,蹙眉而视。后面车架上的纯贵妃、宋昭仪皆纷纷探出头来围观。 赵珣亦是不敢置信,待看清来人后,立即跳马飞奔而来。 司沅微微一笑,终于等到了,可也真的是坚持不住了,身子一软,摔在地上。 第91章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爱。 有丝丝清凉流入口中,一如落雨坠入皲裂的土地,润物无声,神智也一丝一毫地恢复清明。 ...... 明黄顶、玄色帐、红漆梁,司沅眨了眨眼,这里是哪儿? 她记得她是在成平门的门口,要拦御驾的,对——司沅一骨碌爬起来,坐在榻上,傻愣愣地看着这间屋子。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一睁开眼竟然在勤政殿里。 “你醒了?”李弘祀沉着脸,静静坐在案几前,案上正放着皇后玺绶和血书。 司沅一惊,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下了榻脚步虚浮走去案前。 整个勤政殿的偏殿内只有他们两人,就连内侍宫人都不见一个。 “长乐拜见——皇兄,皇兄万安,”膝盖触地的一瞬间,疼得她倒吸凉气。 李弘祀并没让她起身,只是仔细盯着她瞧,“为何要拦銮驾?” 司沅慢慢直起身子,坦然看向揣测的眼睛,“陈情,除害。” 眸光清明、吐字清晰、语调平缓,无一处不彰显说话人的镇定。 李弘祀低喝着拍案而起,“李淑妧,你好大的胆子!” 意料之中的震怒,司沅的心仍旧猛地一颤。 李弘祀板着脸,眼眸阴沉得可怕。 只怕自己真是来送人头的! “令皇兄如此震怒,是长乐错,”说着司沅深深一拜,“只是长乐不得不这么做,还请皇兄容禀。” 李弘祀长袖一甩,坐了下来,沉声道,“说。” 司沅从容道,“长乐身世坎坷众人皆知,每每思及唏嘘不已。幸得皇兄垂怜,长乐无以为报,只一颗忠心向皇兄。” “太子虽是大周储君,但更是皇兄嫡子。可如今姜贺利用皇兄信任,趁皇兄离宫,只手遮天,为所欲为,陷害皇嫂太子不说,还意图毒杀太子。” “皇嫂为证清白临终之际写下血书,长乐实不忍心见因外人构陷,致使皇兄至亲骨肉生死离别。何况储君之位关乎社稷安危,现下遭人陷害,实在用心险恶,皇兄不得不防。” 司沅说着又是一拜,“当日,调用皇后玺绶,实在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此事长乐愿一人承担罪责,与旁人无关。” “最后,长乐只愿皇兄严查姜贺,别再让更多无辜人丧命,辱没皇兄圣明。” 话毕,司沅伏地不起。 “为什么要帮皇后和太子?”李弘祀依旧是审视的目光,只是声音不再冷厉。 是啊,为什么呢? 她一开始接近皇后不就是看准了帝后离心吗? 那日侍卫队领队质问她,劫持朝廷命官是要造反吗? 她当即反驳。 可事实上,她和李弘暄一直做的事不就是在为造反做准备吗? 天子昏庸,皇后倒台,太子被废,朝野动**,民不聊生,对她和李弘暄来说不正是师出有名的机会吗? 她又为何要拼上性命去阻拦呢? 司沅缓缓直起身,目视前方,淡淡开了口,“不想违心。” 声音又轻又小。 固然说了那么多半真半假的话,可唯有这四个字是比什么都真的。 李弘祀幽幽一问,“你不怕死吗?” “怕。”司沅叹气。 谁人能真的不怕死? 何况她还死过一次,后来又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她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对死的恐惧、对生的渴望。 同样,她也比任何人都想能活下去。 但,也许正因为如此吧...... 一室静默,久久不语。 半晌,李弘祀才扶着龙椅起身,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扶了起来,“你回去吧。” 说完,他便转过身,负手而立。 司沅一拜,“长乐告退。” 话毕,她便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司沅瞥见他独自立在窗前的身影,帝王究竟是什么呢? 妻离子散、孤家寡人吗? 还不等反应,身子一轻,她就被人抱了起来。 赵珣竟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就这么将她抱出了勤政殿。 司沅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她能感受到那里有颗为她担忧的心。 此刻,什么也不想顾忌,只想任性地抱紧他的脖子。 她真的很怕很怕,唯有那心跳才能缓解内心的恐惧与后怕。 司沅埋着头,“我没事。” 赵珣只是轻叹了一声。 “公主——”江蓠一见他们出来,立刻冲了过来。 司沅戳了戳赵珣的胸膛,不想一抬眼就看到他幽黑的眸子,“放我下来吧。” 赵珣轻轻放下司沅,江蓠赶紧稳稳扶着。 天刚刚黑。 司沅抬手摸了摸他略显疲惫的脸,笑了笑,“我没事,你快回去,凡事要小心。” 无论是元氏的身后事,还是白幼蓉因爱生恨要害他,需要他处理的事还很多。 赵珣一把握住她就要收回的手,月光般清亮的眸子瞧着她,沉吟许久,最终也只低低一叹,“李司沅。” 三日后,天子降下旨意彻查姜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作恶太多,自从说要彻查,举证之人一拥而上。 谁想不等皇上下旨,他竟畏罪自杀,而之前那些为他办事的巫师则被皇上处以火刑。 可惩治的也只有姜贺而已。 司沅明明知道姜贺也不过是替白幼蓉办事,可她却并未受到一星半点的影响。 不仅如此,又过半个月,太医查出白幼蓉怀孕月余。 这是历经巫蛊之乱后,宫中第一大喜事,李弘祀龙颜大悦,自然对白幼蓉大加赏赐,她本已位同副后,现下则隆宠更胜、风头无二。 皇后薨逝本是国丧,但因牵扯太多,葬礼便能简则简,甚至还不如一般妃嫔。 而且,为了维护皇室声誉,最终只对外称忧思过度病故,并禁止私下谈论此事。 待三个月孝期一结束,更是将这件事完全揭过。那叫一个迫不及待,只一门心思全扑在贵妃的身孕上。 人走茶凉,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爱。 “皇上没有降罪已是恩典,”江蓠把鹧鸪鸟放飞,转身将纸条交给司沅。 可不是,按理说无论什么原因,后妃自戕,都是大罪,更会祸及家人,更不要说妄想葬入皇陵了。 “降罪?降到谁身上?”司沅接过纸条,一脸不屑,“她还有家人吗?如果把他自己算上,那倒是可以!” 其实,司沅明白,皇后直至挨到最后一刻,才火烧椒房殿也是考虑到这一层吧,她不想累及太子。 “太子——”江蓠忍不住叹气。 经过此次巫蛊之乱,李元璟遭受了不小的打击,虽说皇上查清他是受人陷害,但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得出他同皇上已然离心。 人心之事,旁人无能为力。 司沅走至案边坐下,将纸条缓缓打开。 第92章 你怎么能袖手旁观? 司沅捏着手中的纸条,瞧着杯中被水泡过后舒展的**有些出神,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 “公主,怎么了?”江蓠不明所以,只净了手,将杯中的茶水重新添上一些。 刚刚入秋,天气并不觉得凉,反倒是有些燥热。 司沅回神,一面就手将纸条烧了,一面随口问,“江蓠,你说贵妃怀得是男还是女呢?” 江蓠放下小壶,皱了皱眉,“这奴婢哪里知道,即便太医也不敢妄下结论吧。” 江蓠不解,将渣斗捧了过去,“公主怎么关心起这个问题了?” 司沅丢了手里的纸灰,“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如今,太子失去皇后及外戚的支持,白幼蓉有孕在身,若是一旦诞下皇子,只怕...... 司沅想了想,便提起笔给李弘暄写信。 经过赵珣几个月的秘密调查,才得知白幼蓉的丈夫曹继耘与元氏命丧于同一种毒。 司沅知道,这一定不是巧合。 只是她真没想到,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白幼蓉会下这么狠的手。 “公主,后日是贵妃举办的赏菊宴。”江蓠将宫人方才送来的新裁宫裙捧了过来。 司沅抬头瞟了一眼,“将那白青的和烟紫的留下,其余的全部退回去。” 江蓠虽不意外,但还是忍不住劝道,“公主不喜花哨,但也不能总穿这么素净,一些应酬的场合岂不是太失礼了。” 司沅垂下的头又抬了起来,江蓠说得不错,现在她不能完全只按自己的喜好来,又仔细瞅了一眼,才道,“将那莲瓣和菖蒲的两件也留下吧。” 皇后孝期一过,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总是不断。 司沅是能推就推,但总有些场合确实推不掉,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参加,在花团锦簇中穿得太朴素,那不是低调,是扎眼! 为了合群,确实得留两件鲜艳的。 说是赏菊宴,其实是为了给李元璟挑选太子妃。 按理说皇后刚过世,此时给他选妃实在是有欠考虑,但不知道李弘祀怎么想的,竟由着白幼蓉张罗。 东宫迄今只有曹承徽,在这妻妾成群的年代来看,李元璟确实算是清心寡欲。 赏菊宴这天,司沅任由江蓠给她打扮,说实话若不是太子再三央求,她真是不想去。 只简单穿了菖蒲色单罗纱裙,梳着惊鸿髻,簪着银丝梨花流苏,首饰也只戴了李弘佑上次送她的璎珞项圈。 既不招摇,也不单调。司沅很满意。 赏菊宴上,太子从头到尾都没个笑脸,只是木然地看着前方发呆,再看坐在上位的白幼蓉,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看得出来,白幼蓉很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凭着自己的喜好定人生死与未来。 “一圈下来,这钱氏与张氏,本宫瞧着不错,”白幼蓉抚着并未显怀的腹部,笑得眸光晶亮,“太子觉得呢?” 司沅见他半晌不回答,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掩嘴低声道,“叫你呢!” 李元璟这才回神,只是一脸茫然。 司沅只能从旁掩护,暗暗使眼色,“是难以决断吗?” 李元璟立时明白,随手一指,“就她吧。” 白幼蓉笑靥如花,频频点头,“嗯,本宫也觉得张氏不错呢。” 就这样这位张氏成为了太子妃,待礼部择吉日行大婚之礼。 赏菊宴也差不多进行到了尾声。 司沅说不上什么是感觉,对她来讲百无聊赖的赏菊宴却是改变别人命运的时刻。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 司沅好不容易挨到结束。 正欲和太子结伴而行,却被叫住。 司沅扭头,是白幼蓉。她被人扶着,慢慢往过来走。 她脸上笑着,口吻说不出的客气,“难得见长乐公主一次,本宫瞧着若不是太子选妃,你也未必肯来参加这赏菊宴。” 司沅也懒得同她装腔作势,“贵妃说得不错。” 白幼蓉笑容一僵,她没想到司沅当着这么多人,竟半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司沅只当视而不见,“贵妃有孕在身,还是早点儿回宫休息吧,没事还是别乱跑了。” “你——”白幼蓉脸涨得通红。 司沅也不看她,只顾着对李元璟说,“本还有些话想和你说,现下也是没心情了,改日吧。” 说完,连招呼也不打,带着江蓠就要往昭华殿方向去。 “哎呀——”只听背后一声娇呼。 司沅回头看去,就见白幼蓉压在李元璟身上,一起倒在地上。 司沅眼眸一暗,站在原地冷声大喊,“贵妃娘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江蓠,你快帮她叫太医。” 江蓠懂了,立刻往太医院跑去。 白幼蓉白着脸、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似乎痛得站不起来。 李元璟惊得面如土色,也不顾礼仪,紧紧扶着她的肩膀,“表姐,你忍忍,太医就快来了!” 正说着,就见殷红的血液从她的衣摆下缓缓流出来。 一旁宫人见了,面色煞白、惊慌失措。 再看蹲在一旁的李元璟,也并没好多少。 “元璟,你为何推我?”白幼蓉一脸怨恨地看向扶着她的李元璟。 这话一出,李元璟懵了,怎么自己好心扶她,却成了推她? 司沅冷冷一笑,“贵妃娘娘,你怕不是眼花了,明明是你不小心摔倒,元璟好心扶你啊!” “你们,你们——”她说着捂住肚子,大声哭了起来,“你们为何要陷害本宫,本宫的孩子,孩子啊——” 话未说完,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宫人扶着她边哭边喊。 “小姑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李元璟这才回过神,急得一头汗。 小宫女在一旁焦急提醒,“快来人帮忙将娘娘抬回宫吧!” “哎,等等!”司沅站在原地大声制止。“太医马上就来了,你现在将贵妃带走,岂不是让太医扑个空,也耽误了看诊,不如等太医看了依情况而定。” 宫人自然不肯,“长乐公主竟如此不近人情!贵妃娘娘都成这样了,你怎么能袖手旁观?” 第93章 贵妃娘娘如何了? “本宫袖手旁观?”司沅冷笑着反问,“你不也是袖手旁观?难道这个时候除了太医还有谁能帮得上忙?” “你行你上啊!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有本事挑拨离间,怎么没本事照顾好你主子!” “本宫看就是你这个刁奴干了坏事不想承认,还想赖给太子!” 说话间,江蓠已经带着太医来了。 只是,来的不止一个太医。 “公主,太子——”他们刚要行礼,就被司沅打断。 “现在就别顾着这些虚礼了,贵妃不小心摔倒,幸亏太子扶住,可惜还是——”说着,重重叹了口气,惋惜不已。 “总之,你们快看看吧,她正在出血,我们也不敢随便移动她。” “是。”两位太医赶忙凑去跟前。 两人匆匆看完,这才又唤了宫人帮忙将白幼蓉送回寝宫。 司沅与李元璟也一同跟去。 几人刚将把白幼蓉送回漪澜殿,李弘祀就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赶来,进门时,看到站在一旁的司沅和太子微微有些诧异。 司沅与李元璟皆是恭敬行了一礼。 李弘祀随手一抬,焦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宫人一见到李弘祀,立马扑了过来。 正要开口,司沅将她一把拽到跟前,“太医可说什么?” 宫人错愕,怔了怔,没答上来。 司沅怒道,“还不快去里面守着伺候,你主子都成这副模样了,你还跑出来偷懒,本宫看就是你们照顾不周!” 宫人还欲辩白,李弘祀呵斥,“还不快进去看看。” 宫人不敢不从,只暗暗气恼。 见宫人离开,司沅才放软口气,“想来贵妃是为了操办赏菊宴累的,其实太子选妃也并不急于这一时。” “方才贵妃摔倒,幸好被太子扶住,可皇兄你刚刚也看到了,这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个都不上心,还惯会偷懒卸责,”她摇着头直叹气。 李弘祀忧心得不行,可碍于忌讳,又不能进去瞧瞧。 司沅冷瞥一眼,语气却是软和,“皇兄放心不下,长乐帮你进去看看”。 李弘祀很是意外,这个时候大家都是有所忌讳的,她竟然自告奋勇,心下不免感激。 “太子,皇兄担忧得不行,你跟他讲讲当时的情况,我去里面看着点,能帮什么忙不!”说完,边叹气边往里去。 背过身,司沅便冷冷一笑,就说呢,她怎么突然就要给太子选妃,还大张旗鼓办什么赏菊宴,刚开始还以为她想往东宫安插线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这个白幼蓉当真是无所不用极其!竟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拿来做赌注! 想来那太医也是一早就商量好的,但她断没想到自己会再请一位过来。 司沅迈着步子,稳稳朝里面走。 心里暗暗吐槽,自己怎么当初傻了吧唧地就相信这是朵人畜无害的小白花了呢? 当时还一心要撮合她和赵珣!想想真是白活了! 司沅一拐进里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司沅皱了皱眉,这让她不禁想起从前。 如果当初那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或许她就真的一直留在世子府,他们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呢? 她摇摇头,停止胡思乱想,现在紧要的是如何解决眼前的事! 司沅掀开帷幔,绕到屏风后面,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让人看了刺目可怖。 两个太医还在商量对策。 “贵妃娘娘如何了?” “孩子是保不住了,”江蓠找来的太医率先开口。 这个回答是在司沅意料之中的。 “纯贵妃可有危险?” “这——”太医有些迟疑,但仍是坦白说道,“贵妃之前已有小产的迹象,这孩子本就——却强行用药,很是伤身的。” 另一个听到立马反驳,“江太医,纯妃流产乃是摔倒所致,你如何说是早已小产?” 司沅心中立刻明白了,她开了口,“你们先别争了,先给贵妃用药吧,至于小产的原因——一会儿再详说!” 司沅瞥了一眼**的白幼蓉,转过身往外走。 她是真的不明白,究竟这宫里有什么能值得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的? 到底图啥?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稀罕当这个公主,在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好吗?跑到这红墙里,委身老大叔,又用尽手段争宠算计,图了个啥? 思索间,她已经走至外殿。 见她出来,李弘祀和李元璟一起迎了上来。 司沅一脸沉重,有些艰难的张口,“皇兄,孩子只怕保不住了。” 李弘祀一听,心也是一沉,李元璟更是受到惊吓。 她拍拍李元璟的肩膀,安慰道,“你方才都已经给她当垫子了,已然尽力,在场之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何况贵妃小产原因诸多,待太医们查清一会儿自会向皇兄禀明,长乐就不妄议了。” 只是叹气道,“太医们来得匆忙,不如趁这会儿去将贵妃平日请脉和用药记录找来,说不定会有帮助!” 李弘祀无声地点点头。 看得出来,失去孩子他还是很失落很难过的。 司沅给江蓠使了个眼色,“你也跟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江蓠会意,跟着内侍一起离开。 司沅又转身安慰,“皇兄就算难过,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长乐从前也小产过,自然能理解,待贵妃养好,以后还会有孕的!” 李弘祀抬眼看她,确实,这个时候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皇兄见了贵妃可不能表现得太悲伤,不然反倒叫贵妃心里更不好受,皇兄是贵妃的精神支柱,你可要坚强才行!” 司沅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在旁边劝导。 李元璟也是劝着,“父皇也要保重自己的龙体。” 又见李弘祀从刚进门到现在一直站着,便扶他着往一旁的椅子上让。 李弘祀也没有拒绝,缓缓坐了下去。 司沅只是不动声色瞧着,帝王之心真是难测。 说他真心爱护孩子吧,当下的心痛难过确实肉眼可见的,可真要说他是个慈父,他当初又怎么忍心下旨赐死自己的女儿呢? “皇上——” 第94章 下次我定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声音等在外殿的几人一同朝门外瞧去。 是方才去太医院拿病历的内侍,他虽面上平静如常,但匆忙的步子泄露了他的慌张。 司沅再看跟在身后的江蓠,正对她轻轻摇头,心下顿时明白了。 再加上他们两人空手而归,可见这一点儿他们早就做了防备。 “皇上,前几日大雨连绵,太医院的屋子修葺不当漏水,不巧娘娘的病历刚好被雨水浸坏了。”内侍躬着身子解释。 司沅垂下眼帘,这个结果她也是预想到的。 其实,之前提议去拿病历,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情是不是白幼蓉预谋的,如果不是,病历自然完好无损,可现在——答案已然清晰。 李弘祀并不以为意,“没了也罢。” 正说着,两个太医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贵妃可有大碍?”李弘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头紧蹙。 两名太医先是躬身行礼,又相视一看,其中一个道,“启禀皇上,贵妃现在已无大碍了。” “江太医说得不错,娘娘只需安心静养就可。”另一个也附和。 李弘祀微微颔首,一扫之前的阴霾。“既然如此,你们就看着给好好调理。” “皇上——”之前的宫人又跑了出来,这次不等司沅阻拦,她已经跪在李弘祀面前,抹着眼泪控诉,“娘娘是被人推倒的,请皇上为娘娘做主啊——” “被推的?”李弘祀眉毛一拧,大为惊诧,“被谁推的?” 宫人抽抽搭搭,抬起头,用手一指,“就是长乐公主!” 司沅一愣,原来这是冲自己来的! “大胆奴才,竟敢信口开河!”李元璟在一旁早已反应过来,这摆明是要将小姑姑一起拉下水。 李弘祀坐了下来,冷哼,“长乐公主为何要推贵妃?” 他声音沉沉,目光森森。 “长乐公主一向对贵妃不敬,今日又发生了口角之争,盛怒之下,就将贵妃娘娘推倒了。” 司沅笑了,“那你可看清本宫是如何将贵妃推倒的?” “这——慌乱之下,奴婢——” 正说着,又有宫人从里面小跑了出来,“皇上,贵妃娘娘醒了。” 不想说着话,又有人来了。 “宁太妃到。” 众人行礼。 “皇上,贵妃如何了?”宁太妃还是赏菊宴上的装扮,目光经过司沅时略有停顿。“长乐可进去瞧了?” 司沅上前,“是。不过贵妃醒来后还没进去,”转而又对李弘祀道,“皇兄,不如现在长乐再进去瞧瞧?” 李弘祀看了一眼地上的宫人,“好。” 司沅知道,李弘祀并不相信这宫人说的话。 宁太妃一听,“那哀家同你一起进去,皇上也好安心。” 司沅心下惊叹,从前是低估了太妃的实力。 宫人的一面之词,李弘祀自然不会相信,但他心底不是没有疑惑,但现下有太妃在,他更放心些。 话毕,司沅扶着宁太妃一起进了内殿。 白幼蓉两眼无光,面上毫无血色,很是虚弱。 想必当初自己也是这样吧。 “你又何故如此?”司沅站在床沿,盯着**的人,直截了当。 这下不止白幼蓉,就连宁太妃也目露诧色。 白幼蓉回神,嘴角上扬,“什么意思?” “白幼蓉,你能不装了吗?”司沅冷笑一声,“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拿来利用,就为了陷害别人,你还是个人吗?” “人?呵——那你呢?你又如何?”白幼蓉颤着唇,闭起眼睛,低低笑了。 司沅纳闷,她又没陷害人,他们两能一样吗? 白幼蓉笑了许久,忽而神色怆然,“你走吧,李淑妧,下次我定不会放过你的。” 司沅挑眉,冷冷看她一眼,还不一定谁不放过谁呢! “长乐,你去外间吧,”一直沉默的宁太妃开了口,“哀家有话对贵妃讲。” 她这么一说完,所有人都知趣地退到外面。 回昭华殿的路上。 江蓠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公主,贵妃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沅瞅她一眼,苦笑,这次她也看不懂,白幼蓉最初是想陷害太子的,但中间她却想借机把自己也拖下水,可最终却放弃了。 司沅并不认为白幼蓉会因为自己那么简单一句话就改变主意的。 或许,她还是把白幼蓉想简单了。 同样,她也是该有点儿别的行动。 流产之事,除了那个意图污蔑的宫女被处罚,其余人皆未受影响。 司沅放下笔,将写给李弘暄的信封收起来。 她一扭头,瞧见不远处的房檐上,落了几只麻雀,蓝天白云之下,它们叽叽喳喳地蹦来跳去。 从前,她为了不再囚禁于一方之地,逃离了世子府,可如今她又是为了什么将自己陷落在这后宫中呢?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她都抛了,却为什么还不得自由呢? “公主——”江蓠从殿外走了进来,“近来宫中有些传闻。”她边说边探身朝外张望,确保四下无人,才凑近继续说,“听说贵妃私下让人给皇上炼制丹药呢。” 司沅回神,不免一怔,炼制丹药? 这种历史书上一笔带过的剧情,竟然真让她见识到了。 难不成李弘祀是想问道求仙吗? 也不对,好像除了问道求仙,似乎还有一些特殊的丹药是皇上比较用得上的。 想到这里,司沅憋着笑,眼珠转动,“是不是圣体有亏?” 江蓠也是掩嘴笑,“今儿皇上早朝,据说竟睡着了呢!” 司沅错愕,上朝都能睡着,真离谱! 可李弘祀已经是个老大叔了,先有白幼蓉、宋昭仪,后来白幼蓉小产,自知不能侍奉,便又大度地进献了几个美女。 这段时间,李弘祀确实越来越无心朝政了。 司沅不懂,她总不能相信李弘祀是会对女人言听计从的人。 她心下一动,将刚刚封好的信又重新拆开,从头看了一遍,提起笔,又添上一些。 匆匆写完,才满意点点头。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节,”说到这里,江蓠偷偷瞄着司沅,“公主又是你讨厌的宴会呢!” 司沅拿着信一愣,曾几何时,她总是问赵珣,是不是又可以参加宴会活动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期待竟然变成了避之不及呢? 第95章 你整晚都躲着我是什么意思? 日头早已落下,待最后一抹艳紫消退,夜幕才算真正降临在这广袤的大地。 中秋月圆夜,熙和殿内灯烛辉煌、锦天绣地。皇室、重臣皆聚于此,满眼尽是华冠丽服、光彩耀目。 司沅的座位紧挨着太子和太子妃。 自巫蛊之乱平定后,朝野上下都知道太子尤为信任长乐公主,更重要的是,在平定巫蛊之乱一事上,长乐公主功不可没,是以前朝后宫都很尊敬她。 若不是李元璟告诉司沅,这些前朝评价她也不可能知道。 当日的举动虽不是一时冲动,但她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影响力,后来想想,这貌似可以看作意外的收获。 得与失,往往就是在这一念之间。 殿上正是清歌妙舞。 起初,司沅见到这些还很兴奋,如今真的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小姑姑——”李元璟身子倾了过来。 “啊?”听到声音,司沅侧过脸看他,他清秀的脸正对着她挤眉弄眼。 这些表情放在李元璟脸上当真不适合。 “淮阴侯一直在看你啊!”李元璟端起桌上的杯子,佯装喝茶,借机同邻桌的司沅说话。 赵珣? 她转过脸,斜对面坐的是赵珣。 其实,她刚一入殿的时候就看到了,只不过是一直在刻意回避。 目光相触,她连忙收回视线,心里固然张皇失措,却又带着些歉疚,唉,司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姑姑——”李元璟干脆靠了过来,“你和淮阴侯到底怎么回事啊?那年上巳节,我看你们相处挺好的,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皱眉想了想,“当时父皇为了让你名正言顺恢复身份,才对外称杜孺人病逝,可——” 司沅挑眉,“可什么?” 李元璟无辜地眨着眼睛,“可你们毕竟也是夫妻一场,你就真的只要身份不要夫君了?” “臭小子!”司沅伸手就是一记爆栗。 打完之后,才发现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么无所顾忌地同储君打打闹闹当真是太失礼了。 司沅讪讪笑着,环顾四周,幸而大家都在举杯畅饮,而高座之上的李弘祀正被宋昭仪娇声软语地缠着。 李元璟毫不在意,“虽然名分上这一块确实委屈了些,但好在淮阴侯心里看重小姑姑,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小姑姑觉得呢?” 司沅笑,“我倒没看出来,你在这方面还挺懂啊!” 她脸上笑着,心里也明白,就连李元璟都能看得出来赵珣有多看重她,她自己又怎会不知道。 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快刀斩乱麻就能断的干净,可是他—— 看到司沅笑得苦涩,李元璟索性道,“你们若是不好说,我便去向父皇讨一道圣旨。” 司沅更是笑了,这件事并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 “好啦,你啊,还是陪我安心地喝酒吃月饼吧,”说着端起酒杯向李元璟一敬。 李元璟只好也端起杯子同饮。 此次中秋宴应是皇后逝世后,最隆重的一次宴会,除了远在封地的个别藩王,皇室成员基本齐全。 宴会过半,皇上也免了大家的礼数,再瞧去无不是酒酣耳热。司沅就这么望着众人推杯换盏,也拎着小杯子喝起来。 司沅越喝越气闷,就连李元璟都带着张氏去应酬了,李弘佑也在跟朝臣聊天,一时也没什么说话的人。 见众人相谈甚欢,无人注意,她便抱着裙子偷偷溜出大殿。 一出熙和殿就瞧见,高空上悬着一轮明月,她缓步下了台阶,往面前的白玉栅栏行去。 中秋未至时,宫里就已挂灯结彩。现下夜幕深沉,彩灯闪烁,倒是很有节日的气氛。 熙和殿前是一个偌大的花园,假山怪石,荷塘亭台,小桥蜿蜒铺就,月光照耀下,幽静雅致。 司沅方才喝了点儿酒,这会儿脸烧烧的,吹吹凉风竟觉得通身畅快。 她就沿着小桥往湖心的小亭走去。 她偏头瞧了一眼水里黑黢黢的影子,是几尾锦鲤。 司沅瞧着锦鲤,就突然想起那年在侯府,与姚氏一起看鱼,后来不小心打开鲁班盒子......时间过得真快啊。 走着走着,忽然拦腰被人抱住,顿时大惊失色,呼声脱口欲出,却被眼疾手快地捂了回去,来人急忙在她耳边道,“是我。” 是赵珣。 司沅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心里又气又恼,这是在皇宫,不是你侯府后花园。 赵珣松开手,将司沅抱了起来,笑嘻嘻,“你整晚都躲着我是什么意思?” 他黝黑的眸子里有月亮的光华,司沅低头叹气。 赵珣行至亭内坐下,却没将她放开的意思。 “别装哑巴”,说着抬起她的下巴。两只眼睛很认真地盯着她,“我以为你想明白了呢!” “想明白?”司沅挑眉看他,“我有什么要想明白的?” 赵珣哼笑一声不回答,只捏着她的下巴,“李司沅你一向糊涂!” 司沅抽回抱着他的手,没好气瞪他,“这是什么话!” 赵珣静静看她一会儿,死死将她抱在怀里,头搁在她的肩上,有些无奈的叹气,“抚月居的桂花开了,青樱给你做了桂花糕,还有,你种的葡萄也熟了。” 是啊,她还记得他让人给她送来桂花树,那时她还计划着,中秋夜,桂花树旁、葡萄架下和大家一起赏月的。 这么多年了,竟是一次也未实现过。 她望着苍穹之上的明月,心里居然又酸又涩,眼眸低垂,“对不起。” 赵珣揉着她的脑袋,无不怜爱,低叹,“我会等到你想明白的。” 司沅眼眶发酸,却说不出一句承诺的话。 她就这样沉默着任他抱了好久。 半晌,司沅偏过头,盯着他侧脸细细看。 “赵珣,有没有可能我上一辈子就见过你!”说完又觉可笑,“你想不想知道你上辈子是什么样?” 赵珣拍着她的后背,“整天就会胡说,是不是喝醉了?” “胡说?哪里是胡说,我虽然刚刚喝了几杯,倒也不至于就说醉了!” 司沅靠近他的耳朵,“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第96章 让你长长记性 “我啊,其实已经人活两世了,上一辈子呢,我见过你的,可你那时喜欢的是别人,最后娶的也是别人,”司沅埋着头,低低笑出了声。 赵珣笑得无奈,“果真是醉了。” 司沅抬起脸,半真半假,“你要是想好好活着,就得听我的话!” 俶尔,又忍不住微微叹气,“赵珣,我不想连累你,也是想保护你。” 赵珣抚着她的脸,摇头,“我不会觉得你是在连累我,何况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保护你了呢?” 赵珣将她拉开一些,眉眼温柔,“李司沅,你当初说过,欠了情债是要以身相许的!” 对,好像是黑衣人来杀她的那晚,玩笑话,他竟然还记得! 司沅看他一本正经,长久以来他的付出她不是看不见。 司沅叹气,“你当初不是气得都想杀我吗,之后又为何要救我呢?” 赵珣拉着她的手,眸光不瞬,一脸认真,“我虽恨不得杀了你,却见不得别人欺负你。” “何况,”他涩然一笑,“当初我们说好,要给予对方十足的信任,这个承诺我应下了。” “李司沅,我心里的人是什么样的我很清楚。” 那时因为各种原因,她离开了他,可后来他让凌云一直跟着自己,她就该明白了。 不是不感动的,“赵珣,你要答应我,一定保全自己!” “好。”赵珣笑出了声。 司沅低叹,他这样一番深情她如何回报呢? 在她失去记忆的时候,她是想过与他好好相处下去的。 忽而,他笑容一滞,司沅也发现他的异样,扭头看去,有人影出了熙和殿,正朝这边来。 赵珣将她抱起,往桥的另一边去,扫视一番,躲入假山里。 两人伏在假山后,悄悄关注着不远处小桥上的动静司沅小声附在他耳边,“我们俩像不像在这**的?” 赵珣低嗤,“胡说,我们可是名正言顺的!” 待人影走近,他们都默契地不再做声。 来人是个男的,但是有点儿眼生,司沅不认识。 男人走进亭子,便开始四处张望,司沅心惊,莫非真的是在找她和赵珣吗? 司沅抬眼去看赵珣,他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样子他是认识这人的,压下心底的好奇,她又回过头,继续盯着亭子里的动静。 不一会儿,果然又有人朝亭子来了。 司沅忍不住想笑,今晚还真热闹呢! 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来的人分明是白幼蓉! 司沅偷偷斜眼去瞧赵珣,结果与他视线撞了个正着,司沅低下头,这家伙,她想啥他竟知道! 心里正暗自嘀咕,突然,耳朵上落下他一吻,又酥又麻,她立刻红透了脸。 赵珣瞧着她轻笑不语。 司沅红着脸重新看向小亭子。 “见贵妃娘娘一面真是不容易!”一见到白幼蓉,男子立刻冲上去,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白幼蓉像被烫伤似的,一把将他甩开,“将军请自重!” 将军?司沅诧异,这人是? “蓉儿,你就这般无情嘛!”男人不负方才的调笑,嗓音里低沉沉的。“难道你真喜欢上那老头子了?” 老头子?司沅愕然,这怕不是在说皇上吧,李弘祀虽然年纪大,顶多是个老大叔,距离老头子好像还差一些。 男人说着扣住她的手腕,死死不放。 “你胡说什么!”白幼蓉见挣脱无用,很是气恼。 男人立刻冷笑,“那就是,还舍不得你的旧情人了?” 旧情人?司沅暗自撇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忘不了他,你让那老头子带他一起去玉泉行宫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平日你见不到他,便想法子见他!” 男人极度不满。 “哼,在玉泉行宫发生的事情,我可是清楚得很!” 发生的事?司沅忍不住偏头看向身侧之人。 谁曾想赵珣眨着亮晶晶的眸子,低头就在她唇上一啄。 司沅又不好揍他,只能先忍了。 “我告诉你白幼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否则他就和那姓曹的——” 不等他说完,白幼蓉放软了态度,也不再挣扎,“没有的事,我只是担心这里太危险,被人看到不好。” 说着主动走近,伏在他怀里,“你让人去陷害他我不是也没反对吗?” 见状,男人也不复方才的盛怒,挑起她的下巴,“你最好给我记住!” “我自然记得,何况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对吗?”白幼蓉扬起头,目光纯然。 转而又低叹,“只是,如今我没了身孕......” “一想到那老头子对你做那——”男人气得捏紧拳头,却又无可奈何。 “我也不想的,”白幼蓉去握他的手,“你没瞧我都给他推荐别的美女吗?” “只是,想要怀有龙嗣,还是避无可避!”白幼蓉松开他的手,很是失落地坐了下来。 男人又气又不甘,亦是走了过来,将她带进怀里,“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白幼蓉诧异。 “以后你就知道了,”男人故作神秘。 白幼蓉也没当回事,“丹药你搞得怎么样了?” 男人笑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交给白幼蓉,“你可收好了。” “好,我得回去了,不然被他发现就糟了。”白幼蓉将小盒子收了起来,站起身便准备离开。 男人又抱了抱白幼蓉,才道,“蓉儿,委屈你了。” 两人一前一后相继离开。 亭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一片虫鸣窸窣。 司沅暗自心惊,这个男人竟然同白幼蓉有私,陷害赵珣也是他主使的,这男人是——不想刚一转身,便被赵珣抵在假山上。 紧接着她的唇就被封住。 口齿间是他无休无止的纠缠,司沅闭上眼,不忍反抗,伸手抱住他的腰,专心感受他的吻。 他的唇绵软而细滑。 赵珣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身后的大石上,托着她的脑袋,如痴如醉,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停下。 忽而舌尖一痛,赵珣竟然咬她! 赵珣松开她,低哑着声音,轻笑,“让你长长记性。” 第97章 如你所愿了! 司沅气得将他脖子一勾,狠狠咬了回去。 赵珣一把将她揉进怀里,低哼,“你知不知道你在点火!” 他这么一说,司沅才察觉好像有什么从方才就一直顶着她。 一瞬间,她脸似火烧,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司沅趁其不备,一把将赵珣推开,逃也似地跳下石头。 赵珣僵着身子,恨得咬牙切齿,“李司沅,你等着!” 司沅捂着脸,一路狂奔,直往熙和殿跑。 她可不要再继续玩火了! 等司沅回到座位,殿上众人依旧在说笑、敬酒,幸好并无人发觉她中途离席。 她有些心虚地低着头,忽然肩膀被人一戳,她心一颤,猛然抬头,一看,原来是李元璟。 司沅松了口气,讪讪笑着,“怎么了?” 李元璟疑惑,“我才想问小姑姑你怎么了?” 司沅一脸懵,“我怎么了?” 李元璟抬头瞟了一眼,指向自己的脸,“你脸怎么那么红?” 司沅急忙捂住脸,直烫手。 司沅尬笑着解释,“喝酒有点上头了。” 李元璟扬扬下巴,“你看淮阴侯也有点怪怪的,你们该不是——” 他说着,司沅斜眼瞧去,他刚坐下,目光刚好投了过来,直直对上。 该怎么形容呢,那眼神分明又气又恨又幽怨,司沅迅速垂下头,再不敢看一眼。 “你们——”李元璟凑了过来,眼里是不怀好意。 司沅撇过脸,一掌将他拍开,“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样?”李元璟啧啧啧笑着。 “臭小子,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有说什么样了吗?”李元璟抱臂一笑,略显无奈,“我想说你们该不是在外面遇到了吧?” 司沅一怔,抬眼再看他,所以,自己是想到哪里去了? 李元璟狡猾地笑着。 她转过身子,捂着脸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李元璟也不再打趣,端起茶杯,笑得意味深长。 司沅低头看到眼前的杯子,抓起来,喝点茶降降温。 她正喝着,不想眼皮一抬,又跟赵珣撞了个着。 一口茶腔呛气管,茶水撒了一桌,咳得她肺都快出来了。 李元璟赶紧唤了宫人来处理,还不忘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小姑姑,淮阴侯在看你呢!” 司沅抹着眼泪,恨铁不成钢,她这是妥妥的做贼心虚! 司沅泪眼婆娑地看去,赵珣正恨意十足地瞧着她。 “淮阴侯。” 忽然,热闹的大殿立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朝高座之上看去,是李弘祀在叫赵珣。 赵珣站起来,躬身一礼,“臣在。” 李弘祀手一抬,笑道,“上次淮阴侯所求之事,还记得不?” 赵珣眼眸一亮,赶紧从位置上走上前来。 李元璟侧过身子,冲着司沅直眨眼。 司沅瞪他一眼,又转向高台,心里也是紧张得不行。 “自然,臣日思夜想。”说着,赵珣瞥了一眼司沅。 李元璟在旁垂头直笑,引得坐在身侧的太子妃张氏频频看向司沅。 赵珣这番回答也算在李弘祀的意料之中,他朗声笑着,“长乐?” 这一声唤得所有目光又移向司沅。 本是当看客的司沅,兀地被点到名,有些手足无措,堪堪行了一礼,“长乐在。” “朕让淮阴侯给你做驸马可好?”李弘祀的戏笑毫不掩饰。 司沅抬眼看向赵珣,他眼中的忐忑清晰可见。 她垂下眼,一躬身,“长乐全凭皇兄做主。” “哈哈哈——好,好,好!”李弘祀大手一指,“赵珣,如你所愿了!” 赵珣跪了下去,“谢皇上成全。” “婚期就定在明年花朝节吧,花神诞日、百花盛开!”李弘祀一锤定音。 司沅也走上前,跪下一拜,“长乐谢恩。” “起来吧,”李弘祀十分开心,“中秋赐婚,花朝节完婚,实为花好月圆。” 赵珣竟毫不避嫌,当着众人面,偏过头就冲司沅笑。 起身的时候,还不忘搀她一把。 司沅也大大方方接受,她已躲他太久,不能再让他失望难过了。 谁让他眸中的忐忑和担忧让她不忍呢? 她没法不答应。 席上又恢复热闹,不断有人来给他们道喜。 李元璟、李弘佑自是不消说。 司沅垂眸,明日淮阴侯尚长乐公主一事便会天下尽知。 没想到一场中秋宴,司沅顺了个驸马。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气恼。 司沅可以感觉得到,自李弘祀喊她的名字开始,那道目光便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是白幼蓉。 既然如此,那就做好准备迎接一切吧。 回到昭华殿,江蓠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像被皇上赐婚的人是她一样。 司沅洗漱完躺在**,从这头滚到那头,暗自吐槽,她这跑了一大圈,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回到他身边了? 她打滚的身子一顿,叹了口气。 人啊,就是这样,跑来跑去,还是逃不出命运的手掌心。 司沅埋着头趴在**,曾经紫苏问她,真的知道自己等的人是谁吗? 历经前世悲苦,重活一世,这就是给她安排的新轨迹吗? 司沅仰面,大字躺着,只是当初那些问题并没有解决啊...... 中秋一过,整个昭华殿就开始为开春的花朝节大婚做准备。 司沅每天就看他们煞有其事地忙碌。 “用这么早吗?” 江蓠直摇头,“公主,您还真是不了解呢,不算早了,这可是尚公主!” 江蓠咂着嘴,“何况,您也不想想,淮阴侯是当今圣上面前的大红人,您呢,又是太子殿下无比信赖之人,太子哎,那可是储君,你们的大婚可算是——” 强强联合吗?司沅忍不住笑,可笑着笑着,不免担忧起来,虽然江蓠说得不无夸张之处,但确实也有一定道理。 去年,赵珣同林大人一起去巡查,查办不少贪官污吏,再加上他盛宠加身,难免不会惹人嫉恨,更何况眼前就埋有一个炸弹。 “公主,”思索间,内侍引着几名捧着瑶盘的宫人走了进来。 江蓠放下手中的锦缎,连忙迎去,“黄内人这是——?” 第98章 冷宫到底有什么可吸引他的? 司沅也站起身。 黄内侍见了司沅先是客气一礼,继而又道,“长乐公主,这是皇上让奴才给您送来的。” 这黄内侍,司沅见过,就是当年那个在李弘暄婚礼上刁难他的内人。 这些混在皇上身边的内侍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精。 最初见到司沅也不过是惊诧片刻,日后再见她仿佛相识已久,又尊敬又客气。 司沅明白,这些都是碍于赵珣的缘故。“有劳黄内人。” 司沅走近一一瞧去。 珍珠玛瑙、绫罗绸缎,没什么稀奇。 可,看着看着,就发现有些不对了。 嗬——桂花糕、蜜渍藕、葡萄、桂花香囊..... 司沅憋着笑,“这是?” 黄内侍低下头,语带笑意,“淮阴侯让奴才给公主送来的。” 江蓠一听,凑到跟前,“奴婢就说嘛!” 司沅一想到中秋那晚,脸就变得红扑扑的,“有劳黄内人了。” 这边说着,那边江蓠拿了银子塞给黄内侍。 黄内侍却没要,“公主客气了。” 司沅也没强迫,估计是赵珣早就打点好的。 黄内侍带人送了赏赐便离去。 司沅坐在桌前,就手拿了一块桂花糕轻咬一口。 “嗯,”她眼一眯,松软甜香、入口即化,好吃极了。 “侯爷对公主真好!”江蓠给她倒了杯茶。 “不过是糖衣炮弹、小恩小惠,”司沅笑着。 突然,她眸光一转,嘱咐道,“对了,咱们挑几样给太妃送去!” 司沅说完,江蓠便拿来食盒,一样装了几个。 接着,两人便一起出了昭华殿,往仁安宫去。 秋高气爽,红日当空,司沅心里暖融融的。 仁安宫内,宁太妃正在修剪一盆兰花。 司沅行了一礼,“长乐给太妃请安,太妃万安。” 宁太妃抬起头有些意外,放下手里的剪子,迎了上来,拉起司沅的手,“你怎么来了?” 司沅由她拉着去小榻上坐着,“得了些小吃,想给您送点来尝尝。” 说话间,江蓠将食盒交给仁安宫的宫女。 司沅与太妃隔着小案而坐。 太妃仔细看了一眼,抬眼笑问,“是你做的?” 司沅讪笑着摆手,“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哦?那这是?”宁太妃低下头,拿起一块桂花糕,“看起来不像宫里的点心。” 司沅眸中含笑,坦诚道,“是赵珣让人送来的,这桂花是我从前住的院子里的,那葡萄倒是我种的......” 宁太妃就听司沅挨个介绍。 司沅笑容甜美,语气轻快。 宁太妃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桂花糕,“阿妧,你是不是很喜欢淮阴侯?” 司沅想了想,很干脆地点头。 她是喜欢赵珣的。 宁太妃拉过她的手,“他对你很好是吗?” 司沅隐去笑容,拧眉思考,赵珣对她好吗? 他虽然有时候嘴上不让人,但心里却是...... “很好很好,”司沅抬眸,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宁太妃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等你们成婚后,就离开京郡吧。” “离开?”司沅一脸认真,“还不能,等一切尘埃落定吧。” 宁太妃放开她的手,直叹气,“阿妧,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两全其美的,该走的时候不走,万一以后没机会走了呢?” “若不看到他登上那个位置,我不会安心。” 上一世,他们彼此倾心、彼此陪伴,然大婚当日,她被人掳去,他疯了似满城找她,不想再见却是死别。 其实,即便不是死别,亦是生离。 虽然她的灵魂是李司沅,但不可否认是这具身体是李淑妧。 血缘关系是永远无法僭越的。 她是遇到了赵珣,可李弘暄一无所有,将他一个人抛下,不管不顾,她于心何忍? 如果,皇位是他想要的,那她就帮他好了。 等那时,她再离开。 宁太妃沉默半晌,起身去里间,不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她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看看。” 司沅疑惑打开,里面是一块翡翠凤牌,“这是?” “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这原本是一对,你留着吧,”宁太妃不知想起什么,神色凝重。 司沅将凤牌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当年,母妃为什么要自尽? 宁太妃摇着头叹息,“阿妧,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回去吧,哀家也累了。” 如此,司沅也只好离开。 原本去的时候心中雀跃,可不想回来竟异常沉重。 “公主,那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忽而,江蓠凑了过来。 司沅一愣,向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内侍,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估计是想偷懒吧,司沅不以为意,可当他四处张望,回过脸时,司沅僵住。 这不是中秋节凉亭里的人吗? 司沅赶紧将江蓠一拽,两个人躲到红柱后,一上一下盯着不远处长廊上的人。 如果没记错,那天晚上白幼蓉叫他将军,可是他为什么穿着内侍的衣服,外臣入后宫,这胆子真够大的! 看他慌慌张张,该不是要去漪澜殿找白幼蓉吧? 白幼蓉还说没忘他们的正事,不行,她一定要去看看,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猫腻! 这一片,除了仁安宫,司沅很少来,他前往的方向更是没去过。 “他是往哪里去?” 江蓠皱眉,“看样子好像是长云宫。” 冷宫? 一个外臣乔装打扮,跑冷宫? 想不通。 司沅低头,“江蓠,你在这里等着,我跟上去瞧瞧。” “公主,你一个人太危险,”江蓠哪肯答应,“侯爷要是知道肯定饶不了奴婢的。” 司沅想了想,不是不让江蓠跟着,只是跟踪这事人多目标大,容易暴露,但一想到上次在陵川险些死了,她也心有余悸。 “这样吧,若是一个时辰我没回来,你再带人来找我!我沿途会打上记号!” 江蓠迟疑,“这还是——” 司沅哪有心思再磨蹭,“这里是皇宫,不是荒郊野外,实在不行我会大喊的!我们再说下去,人就丢了。” 见人影越来越小,江蓠只好答应。 司沅急匆匆地跟了上去,实在不懂冷宫到底有什么可吸引他的? 第99章 难道她要在这躺一晚吗? 司沅小心翼翼在后面跟着。 按理说这人既是将军,那警惕性应该很高的,可惜,他对后宫不熟,只顾着专心找路,反倒无暇顾及是否被人跟踪。 宫殿越走越陈旧,有些看起来常年失修,已然荒废。 司沅纳闷,电视上的冷宫不是都住满了弃妃罪妇吗?为什么这里看起来完全都没人住呢? 若不是大白天的,能给人吓死。 远远看去,冷宫门口有守卫,那人便驻足不前,轻手轻脚翻墙而入。 司沅傻眼了,自己又不会轻功,翻不了墙啊! 总不能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吧? 司沅急得直上火。 忽而,眼光一瞥。 那墙角分明有个狗洞子啊! 司沅简直要原地欢呼了。 不管不顾,拎起裙角就直奔狗洞子。 司沅站在原地,踮着脚尖张望,确定四下无人。 又蹲下身,趴在狗洞上往里看,她可不想刚钻进去,就被人伸手一刀。 很好,安全! 虽然钻狗洞子很......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司沅顾不得地上的泥土,慢慢钻了进去。 她站起身,一边拍着裙子上的土,一边搜寻那人的身影。 这冷宫真是又破又旧,幸好不是晚上,不然她非原地去世不可。 杂草丛生,红墙被雨水冲刷得掉了色,地砖也几乎看不出形状。 司沅心中默默念着阿弥陀佛。 她顺着老旧的画廊往里走,走了好半天,也没看到人,眼看他翻进来的,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正纳闷着,却听见有人说话,司沅吓得立刻躲进草丛。 可这草丛并非密不透风啊,根本挡不住她。 司沅急得一头汗,慌乱中瞥见宫室。 可这宫室看起来阴森森,怪渗人的。 说话声越来越近了,来人一旦进了院子,一定会发现她的。 司沅一咬牙,猫着腰直往宫室门口跑,她刚将门关上,人就已经进了院子。 她一回身,这不是荒废的宫殿吗?可这间宫室里面,为什么看起来像有人住? 司沅一脑门子汗。 她这该不会跑到哪位冷宫弃妃的住处了吧! 那这说话的人是弃妃? 司沅也来不及多想,管她是谁,这会儿她必须藏起来。 她快速扫视一圈,衣柜、桌子、床后...... 衣柜门一开,避无可避;桌子一眼看到; 没得选,就床后面吧! 司沅慌慌张张直冲过去。 蹲也不行,站也不行,也顾不得脏不脏,眼一闭侧身躺了下去。 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万一是冷宫弃妃,难道她要在这躺一晚吗? 司沅长叹。 “嗯——” 这是什么声音? 司沅竖起耳朵,细细听去。 好像是喘气声,一男一女,司沅一阵恶寒。 “蓉儿——” 司沅抬起头,慢慢往上移,扒着床沿,刚好露出两只眼睛。 只见,门口的男人急不可耐,抱着怀里的人,一边走,一边剥她的衣服。 司沅像被雷劈到,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刻,两人抱着倒向她,床被震得一晃,刚好撞上额头。 司沅吃痛,捂着额头,赶紧趴了下去。 “蓉儿,我快想死你了——”男人嗓音嘶哑,在热吻中含糊不清地说着情话。 “唔——”女人亦是婉转娇吟。 蓉儿? 真的是白幼蓉,他们竟在冷宫里**? 司沅惊出一身汗。 但很快,就不止是惊了,那边两人很快**,不断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叫声。 司沅趴在地上埋着头,两只手死死捂住耳朵,可奈何离得太近,更重要的是,床被上面的两人摇得嘎吱作响,还时不时撞到她。 司沅真的好怕床会被摇塌,就这么活生生被压死在床下。 她这是造的什么孽! 司沅又羞又臊,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知折腾了多久,那边终于归于平静。 司沅捂着耳朵,长长出了一口气。 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她似乎比隔壁的两人还累。 “你这样偷偷进宫太冒险了!”白幼蓉娇嗔。 但这娇声细语的抱怨,听在男人耳里却无比受用。“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值得!” “这样真的行吗?”白幼蓉声音疲软。 “当然,”男人不满哼道,“这样你也不用伺候那个老头子,我一想到他趴在你身上——我就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司沅后背一阵发冷。 “好啦,等我怀了咱们的孩子,再杀他也不迟啊,”白幼蓉软语安抚,“那时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天下了。” “好,你说什么就什么。”男人虽有怨气,但也无可奈何。 司沅忽然记起,那天晚上男人安慰白幼蓉会有方法的,难道在冷宫**就是他想的办法吗? “自从给他服了丹药,他就整日沉迷女色,”白幼蓉伏在男人身上,“你给他送的那几个人也不错。” “这是自然,他若只盯着你,我怎么办?”说着,男人又将她按在身下。 白幼蓉推他,“你别急嘛,好不容易见面,咱们说说重要的事情。” 男人急促吻着,“你说,我听,不耽误。” “哎呀——”白幼蓉佯怒。 男人见此,瞬间泄了气,只好停下,“咱们现在最大的对手就是李弘恺,”顿了顿,又试探道,“还有赵珣。” 听到赵珣的名字,司沅的心一提。 “他如今又要娶李淑妧,万一再与李弘暄联手,更何况,赵珣可是老家伙的心腹,咱们要想成事,必须将他除了。” 白幼蓉沉默了须臾,方道,“我现在尚未产下子嗣,皇上要先留着,赵珣便不急着除。” “哼,我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男人当下气得坐起身。 白幼蓉柔声缠上,“你听我说完嘛!” “我们现在还需仰仗皇上,待除去李弘恺,再杀赵珣也不迟。” 男人冷笑,“你怎么杀他?” “他不是紧张她吗?呵,”白幼蓉笑声恻恻,“他对我如此绝情,我必让他生不如死,跪在地上求我。” 这笑声让司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珣,司沅捏紧拳头,她一定不能让白幼蓉得逞。 “你最好记住你说的,不然,我就杀了你!”男人笑着抚上白幼蓉的脖子。 白幼蓉颤颤笑着,扑进男人怀里。 男人低笑着将她压在身下。 第100章 公主可是发现什么了? “可是,李弘恺你,又打算怎么,对付?”白幼蓉抱着男人的肩头,断断续续问着。 “若直接杀了他,也不算难,”男人喘着气,“眼下,就有一个机会,秋狩。” “秋狩——唔,”白幼蓉话未说完,便被男人用嘴堵上。 男人放开白幼蓉,已是意乱情迷,无法自持,“你现在只是需要同那老头子周旋,将我伺候好,尽快怀上咱们孩子,其余有我。” 说罢,只是埋头专心发泄。 听他这么说,白幼蓉也不再追问。 饶是那边再娇声吟哦,司沅也恍若未闻。 她现在心里惦记的,都是他二人方才说的内容。 既然他们要先对晋王下手,那么目前赵珣尚算安全,进一步想,其实除去晋王对李弘暄来说也是件好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更何况,她可没忘李弘恺是如何把她杀了。 至于白幼蓉,无论是替元宛韵报仇,还是保护赵珣,她都不会放过。 且让他们再欢愉一段时间吧。 待那边再次恢复安静,司沅心里已有了打算。 “一会儿还是你先走,太晚怕宫里落锁,你就出不去了。”白幼蓉边穿衣服,边嘱咐。 男人还要纠缠,被她挣脱。“来日方长,你又何必一晌贪欢。” “这也是为了让你尽快有孕,”男人坐起身,将她揽在怀里,“半月后的秋狩,你可别忘了。” 白幼蓉靠在他怀里,系着衣带,头也不抬,“自然。” “下次见你又得等秋狩后了,一想到这我就——”男人也不顾白幼蓉如何反抗,硬是穿着半截衣服,拉着她又荒唐了一回,才甘心。 这一折腾,时间确实有些晚了。 事后,两人慌慌张张穿着衣服,再不敢逗留。 而后,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他们前脚走,司沅后脚也赶紧离开。 生怕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司沅记着宫室的位置,仍旧从狗洞子钻出来,原路返回。 远远就看到江蓠还在廊下等着,司沅加快步子跑了过去。 江蓠一瞧,不免大吃一惊,只见她灰头土脸,衣裙上又是土又是草,“公主,你这是怎么搞的?” 司沅看看四周,摆摆手,“咱们还是快点回去。” 江蓠明白,便不再追问。 回到昭华殿,司沅立马沐浴更衣。 “公主可是发现什么了?”江蓠帮司沅梳理头发。 司沅没回答,反倒拧眉问,“漪澜殿里可有信得过的人?” 现在只知道他们私会的地方,却不知道固定的时间,这有点儿不方便,若真要带着皇帝去捉奸,那必须得一举击中。 可是,她对白幼蓉的了解得太少。 “没有。”江蓠回答得干脆。 没有?司沅沉默。 既然没有,那就想办法送去一个。 这件事她还是要跟赵珣说,得让他多有防备。 正在更衣的时候,宫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低声道,“公主,听说皇上在灵遥殿内晕倒了。” 晕倒了?司沅瞪大了眼睛。 莫非知道被绿,给气晕了? 司沅失笑摇头。 不对,是灵遥殿,又不是漪澜殿。 她将外裳披上,“好,你再去探听探听,有消息就来报。” 宫人领命离去。 司沅推测,李弘祀这样毫无预兆昏倒,只怕是丹药服食过量,再加上女色耗损。 他如今这般荒唐,身边竟连一个劝阻的人都没有。 可见他周围,如今都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人了,想想也是可悲。 司沅明白,往后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只怕是越来越不消停。 对李弘暄来说这确实是好事,司沅有点苦恼,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元璟。 从始至终,元璟又何其无辜? 若真有那么一天,她还能再次保下他吗? 头一天传消息给赵珣,让他往漪澜殿安插人,不想没回几日就办妥了。 一同传来的消息,还有一个。 与白幼蓉私通的男人叫白威,这是如何也没想到的。 因白幼蓉是独女,白父恐其无子绝后,便从远房亲戚家挑了一个孩子过继到膝下,养在府中,并取名白威。 真没想到,这个白威胃口这么大,凭借白家扶摇直上不够,还想借白幼蓉生子,把持朝政。 就凭她撞见他们的两次来看,白幼蓉似是有些惧怕他的。 还有,那日他似乎在威胁白幼蓉,要让赵珣和姓曹的一个下场。 这么说来,当初白幼蓉的丈夫不是被她自己毒死的? 是这个白威下的手? 可那姓曹的确实和元氏中的同种毒,就连下毒的手法都一样。 司沅头晕脑涨。 之后一连几日,李弘祀身体越发觉得沉。 听说每日必得服下药丸才肯罢休。 莫不是这药丸里加了什么令人成瘾的成分? 太医院的江太医应是发现药丸有问题,竭力劝阻,可上瘾的人又怎么能听得进去? 前日傍晚,李弘祀便将江太医打入大牢,待后日问斩。 这下太医院人人自危,即便真的知道药丸有问题,也大都不敢贸然开口,生怕李弘祀一个大怒,自己便步了江太医的后尘。 司沅沉下心,江太医上次帮过她,现在他落难,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公主,”江蓠端着瑶盘进来。 司沅看了一眼,“走吧。” 李弘祀断断续续的身体不适,她怎样也该去探望一下。 江蓠一早就向人打听,说是皇上今日未早朝,只在金华台休息。 早已过了晌午,太阳日渐西斜。 司沅一路向东方向走。 还未走近,便隐隐看到有人跪在金华台殿前。 “公主,好像有人在罚跪。”江蓠提上几步,往殿前眺望。“没听说有人被罚啊。” 司沅只望了一眼,“这个时候敢忤逆他的,都是真心为他好的人。” 可,人往往就是这样的,你苦心给予的,未必是人家想要的,那掏心掏肺的付出,通常感动的也只有自己。 司沅加快脚步。 “太子!” 江蓠不大不小的一声惊呼,门口的众侍们一齐看了过来。 江蓠有些尴尬地捂住嘴。 司沅也只是笑笑,并不责怪她。 走上前去。 第101章 你又为他们求情了? “太子,为何在这里跪着?” 李元璟默然无语,就算看见司沅,也不像平日那般亲切地唤她,始终耷拉着脑袋。 见他如此,司沅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转头对一边的内侍道,“有劳内人帮长乐通传。” 内侍躬身一礼,便进了内殿。 他很快就出来,“公主,请。” 司沅进去前,又看了一眼元璟。 太阳的光芒照着他的侧脸,散发出柔和的光,司沅有些不忍心,李元璟是这偌大皇宫里最后一片净土。 他是个好孩子,但他注定当不了一个好皇帝。 司沅迈进门槛,再不看任何人。 宫室敞亮安静,只闻司沅与宫人的脚步声,显得这大殿空****的。 司沅跟着宫人进了内殿,这才听到有女子娇滴滴的说话声,如泣如诉。 然声小难辨,只听起来觉得委屈。 走近了一瞧,李弘祀靠在龙**,面有愠色,床沿边坐着宋昭仪,抽抽搭搭。 看到司沅,宋昭仪背过脸,拭着泪。 司沅只当视而不见。 躬身一拜,“长乐给皇兄请安,皇兄万安。” 李弘祀瞟了一眼,语气不善,“怎么,是来给太子求情的吗?” 司沅头一抬,满是迷茫,“皇兄何出此言啊,长乐尚不知太子如何顶撞皇兄,岂会贸然为他求情?” 神情尤为认真,“长乐听闻皇兄连日身体不适,特意采了**,亲手做了一对**枕给皇兄送来。” 说着,宫人呈上**枕。 宋昭仪也转过头,起身接过,拿给李弘祀看。 李弘祀手上没动,嘴上却说,“你倒是有心了,起来吧。” 司沅微微一笑,“谢皇兄。” 李弘祀抬手一指,宫人立刻搬了椅子。 司沅也不拘礼,大大方方落座。 司沅看向宋昭仪,“这些日子,辛苦昭仪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兄了。” 李弘祀眉毛一挑,很是意外。 宋昭仪愣了愣,掩着面,又委屈起来,“才被人骂作祸水呢!” 司沅安抚道,“昭仪放宽心,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大家都会明白昭仪对皇兄的心意。” 李弘祀愠气被疑惑取代,“是吗?” “当然,”司沅笑笑,“什么话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即便长乐再日日忧心皇兄,都赶不上昭仪照顾皇兄一日所付出的辛劳。” “皇兄抱恙在床,身边是该时时有个知冷暖的人。” 宋昭仪一听,立马放下袖子,“也就长乐公主能体谅臣妾了。” 李弘祀也是叹了口气,“他若有你明白道理也成。” 他? 司沅低头,估计说的是李元璟吧。 “太子年纪尚幼,哪能体会陛下每日辛劳,亦不能理解身边有个知冷暖的人如何重要?待日后成熟便懂得世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李弘祀又道,“你这样体贴,难怪淮阴侯一直念念不忘。” “皇兄可是谬赞了,”司沅抬头面容平静,“长乐与淮阴侯,一直是侯爷更体谅长乐。” “哦?”李弘祀诧异,据他了解赵珣并不是一个平易宽和的人。 司沅笑,“不敢欺瞒皇兄。” “从前,每逢暑气正浓,长乐喜食寒瓜,日日都要吃,这时淮阴侯便会重重责备长乐。” “长乐自然心里不痛快,我不过吃些寒瓜,他又何必动怒,”司沅摇头笑笑,“长乐便同他赌气。” “后来呢?”宋昭仪忍不住问。 司沅冲她一笑,“我们就各执己见,互不理睬啊。” “不曾想,又过了几日,他主动来找我,还给我带来了寒瓜。” 宋昭仪也笑了,“淮阴侯到底是在意长乐公主的。” 李弘祀点头认同。 司沅摇头,“他说,之所以不让我吃,是怕寒了胃,伤了身。” “可他虽是一番好意,却也不该独断专行,让我禁食。我要真想吃,偶尔吃一些也尚可,既解馋又降暑。” “事后我也反思,我喜食寒瓜之意无错,可错在过量,他禁我食寒瓜之心无错,可错在武断。” 李弘祀沉下眸子,“长乐是想说什么?” 意料之中,司沅站起身,躬身一礼,“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兄。” 司沅话锋一转,“不过,皇兄不用误会,长乐确实不是来为任何人求情的。” “长乐想请皇兄念在他们一颗真心的份上,稍微消消气。” 李弘祀微微沉吟,倒也没有动怒。 “你当初自行出走,后来又答应这门婚事,是何原因呢?” “世事叵测,真心难求,”司沅抬眼,“既然拥有,就该珍惜。” “坐吧。” 司沅重新落座。 李弘祀又问,“为何从商?” 司沅神情从容。 皇上对她的事了若指掌,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皇兄定然知道长乐开的是客栈,不过是想无论任何时候,长乐都有一个自己的容身之处,不必只仰赖他人。” 不管后续如何,至少她最初确实是这么想的。 李弘祀点点头,“倒是你的性子。” “行了,你回去吧。”李弘祀摆摆手,说着又要躺下。宋昭仪连忙起身扶着。 长乐看了一眼,躬身一拜,“长乐告退。” 她刚走到门口,只听那边说道,“让太子也回去吧。” 长乐回过身,低头,“是。” 等长乐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赵珣站在李元璟旁边。 李元璟依旧跪着。 长乐走了过去,“太子,回去吧。” 李元璟一脸不解。 赵珣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你小姑姑都说了,太子就快回去吧。” 看他眸中的坚持,司沅小声解释,“元璟,有些话改日再同你说,先回去。” 李元璟心有不甘,可还是依言离开。 等李元璟走了,赵珣将司沅拉到一边,“你又为他们求情了?” 他今天穿了月白色的袍子,衬得眉眼如同墨画,竟少了平日的矜贵桀骜。 司沅只歪着头笑,“赵珣,你说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我现在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 赵珣叹着气,将她拉进怀里,“说好听的也没用。” 司沅推他,“那么多人呢,羞不羞!” 赵珣匝住她,“他们羞他们的,我只管抱我的,就算皇上面前,我也不怕。” 的确,他上次可是将她扛出勤政殿的! 第102章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为何让凌云保护我?” 赵珣拍了拍她的脑袋,“既然我喜欢的是李司沅,就不该拿杜孺人的标准来要求你。” 司沅微微笑着,语气郑重,“赵珣,以后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坦诚跟你说。” “好。”赵珣心中一喜。 司沅退开半步,她可没忘还有重要的事没说。 她压低了声音,“白威想让白幼蓉怀上他们的孩子,等生下孩子就会弑君,而你也是他们要除去的对象。” “这些信息我不敢随意写下,只能当面告诉你,你务必要小心。” 赵珣瞧着她,目光纯然,“李司沅,你真不适合皇宫。” 司沅拧眉,好像自己跟他说的不是一回事情吧。 “我是在跟你说人命关天的大事情!” “你说的这些我早猜到了,”赵珣不以为然,“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这么一问,司沅的脸瞬间红了,回想到那日她可是被迫欣赏了一场春宫大戏。 赵珣见她如此扭捏尴尬,“该不会是撞见了?” 司沅低下头,闭着眼无奈点头。 “你啊,”赵珣憋着笑,片刻后,好笑变成了担心,“以后不要再冒险了,万一被发现,你会有危险。” 司沅抬起脸,他眼底异常严肃。 “我知道你有要做的事,我可以等你,只是以身犯险前,是不是也该为我考虑一下?” 司沅神思一怔。 在陵川,她被探子刺伤时,他曾怒气冲冲对她喊,“你每次为他奋不顾身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心里不是不愧疚的,司沅低下头,握住他的手,“以后不会了。” “可是,”她眼睛一抬,“这次有一半也是因为你。” 她可没忘他们是想杀他。 “因为谁也不行,”他回握住司沅的手,挑眉看她,“我赵珣不做亏本买卖。” “好,”司沅苦笑,“我这都成买卖了。” 司沅也不敢再留他,“再过几日,是秋狩,他们会对晋王下手,你也要多加小心。” 赵珣点头。 两人就此分开。 这日晌午,沉了一上午的天,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司沅盘着腿,抱本书窝在摇椅里,旁边小几摆着糕点、蜜饯,伴一壶龙井,幽香阵阵。 她一直偏爱龙井,色翠香郁,味甘鲜美。 “长乐公主好生惬意!”这生硬的戏笑。 扭头看去,竟是久未露面的李弘佑。 司沅偏头笑,“豫王殿下怎么来了?” 说着便喊江蓠看座。 李弘佑扬扬手里的物件,“自然是来给你送东西。” 江蓠奉上新的杯子。 司沅拎起茶壶亲自斟满。 “东西倒是不急,”司沅将杯子推到他的面前,“配上我的桂花糕,口感甚是不错。” 李弘佑放下手里的东西,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塞给她,才坐下端起茶杯。 司沅低头,信封上的字迹与方才书上的出自同一人之手。 李弘暄的字,她已经太熟悉了。 自从皇帝病后,为了避嫌,他们非必要不通书信,就算真要有什么事都是通过李弘佑来传递。 司沅打开信,一行行落入眼底。 李弘佑就在一旁细细品尝糕点。 他的信很短,几乎没有什么要紧事,无非是报平安。 司沅垂眸低笑。 李弘佑疑惑抬眼看她,“莫不是九哥给你写了个笑话。” 司沅讶然,“你若是知道这信的内容,只怕觉得专程跑一趟不值当。” 李弘佑这才回过脸,低下头继续品茶,“无事便是福。” 司沅目瞪口呆,这话谁说都不奇怪,但让这个整日沉着脸的人说出来就很怪。 “十三哥,你为什么会帮他呢?”司沅将信重新装回去,“其实你自己不是也很有优势吗?” 李弘佑放下茶盏,“怎么,你这是信不过我?” 司沅放下信,连忙摇头,“我可没这个意思,只是好奇,皇子有那个念头也是正常。” 李弘佑垂下眼睑,“因为一众皇子中,只有他配,我服气他。” 司沅诧异,她以为李弘佑会说些什么手足情深,或者其他煽情的理由。 李弘佑见她不说话,斜眼看去,“不信?” 司沅摆手,也许这就是男人之间相互欣赏的方式? “你为他做了那么多,怎可能不信?” “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只怕他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这可不是司沅奉承他。 李弘暄能平安在京郡蛰伏这样久,李弘佑确实也帮了不少。 “就算没我,他也可以的。”李弘佑毫不在意。 忽然,他将茶盏重新放下。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他顿了顿,“也不说不明白,是糊涂了。” 司沅撑着脑袋,靠在椅背里,目光静静瞧着他,“你是想问为什么你派人去调查的和实际看到的不一样?” 曾几何时,他问她,是想等李弘暄登上皇位后,当皇后吗? 可怎么摇身一变竟成了他的妹妹? 李弘佑觉得糊涂才是正常,想来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久了。 司沅托着下巴,笑吟吟,“从前十三哥还问过我,是不是想做皇后?” 一提这茬,李弘佑又不免尴尬,“咳咳,真记仇!” “当然了,”司沅眨着眼。 笑过后,司沅认真起来,“很久以前,当我身份秘密并未揭晓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逗他开心、偶尔也会捉弄他。” “甚至还想嫁给他,”说到这里,司沅又低下头笑了起来。 李弘佑却见不到笑容里该有的快乐。 司沅眼睛温热,抬眸去看他,“我从不觉得爱他是件令人羞耻的事。” “他值得这世间女子倾心相对。” 司沅微微一笑,“后来,待得知真相,他许是怕我难以承受,便想让我忘记过往。” “可是他不知道,我并没他想的那般软弱,他都可以坦然面对,我又为何不能?” 李弘暄不过是怕他们没法面对彼此吧。 她懂。 “何况,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如果连我也不能理解,他该多么可怜?” 司沅目光真挚,“而现在,我的愿望很简单,希望他能得到他想要的,我们都好好活着。” “那淮阴侯呢?” 第103章 你什么人,竟敢擅闯琼华宫! 赵珣? “十三哥该不会以为我退而求次吧?”司沅摇着头直笑。 李弘佑目光直视她。 “我没那么卑劣,”司沅迎上目光。 司沅坐直身子,“还记得那日我在客栈大打出手吗?” 李弘佑点点头,那一幕他记忆犹新,一个弱女子,提着剑冲进包间,要同人拼命。 “这么多年,他不问原因、不问对错,一片真心护我、待我,我也希望能护住他!” “我知道赵珣并非什么心思纯善的人。” 想到这里,司沅脑海里总会不自觉想起那晚。 他歪在她跟前说,我赵珣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你说过的话都算数。 “可他把所有的信任与偏爱都给了我。” 司沅叹息,她这么大言不惭地在古代男子面前谈论这些,想想也是搞笑。 “他跟我说过,他不在意我是谁。” “我也不会将他当作谁的替代?他就是他!” “待皇兄登上那个位置,我愿意同他一起离开,”司沅垂眸,“他说他不做亏本的买卖,我也不允许他亏本。” 司沅端起已经温吞的茶水,“我的心本来就不在这皇宫里。” “我懂了。”李弘佑端起茶一敬。 司沅笑笑,啜了一口。 李弘佑将一进门就拿在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什么话都没说。 司沅一头雾水,“该不是贺礼吧?” 李弘佑点头,“这是商枝送的。” “他们都还好吧?” 说起来,她真的很久没见大家了。 “放心吧,都很好。” 司沅打开盒子,是一个粉色并蒂莲腰饰,她忽然想起,曾经日日戴在腰间的海棠花,是李弘暄用紫色龙晶石给她雕的。 不过,自那日坠崖后,便遗失了。 “我还以为是你送的呢,”司沅眨眼笑,“替我谢谢他们。” “这不是还没到时候么,”李弘佑轻摇着头。 “那我可等着!”司沅乐不可支。 谁叫他们都不缺钱! 李弘佑失笑,“我也该走了。” “本就是借着探望皇兄的间隙,来见你,不能久待。” 司沅明白,站起身,“我送十三哥。” 说是送,真是送。 司沅撑着伞几乎要将他送到金华台。 李弘佑身影渐远。 “公主,雨大,快回去吧。”江蓠在一旁提醒。 “好。” 一场秋雨一场寒,司沅也觉得冷。 原路有点儿远,两人准备抄近道,这样就免不了要经过琼华宫。 方才没有带李弘佑走这条路,是因为琼华宫是皇上后妃居住的地方。 他一个亲王,还是需要避嫌的。 从前倒也没事,只是近来这宫里才住满了人。 一墙之隔,那边是吹拉弹唱、欢声笑语。 “这大雨天,这些才人贵人的倒也没闲着。”想到李弘祀都快爬不起来的样子,司沅不厚道地笑了。 她们还在这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邀宠。 唉,女人可怜,后宫的女人更可怜! “公主怎么笑着笑着叹气了?”江蓠跟在她的身后。 “这世道对女子不友好!”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油纸伞上,水珠断线似的掉在地上。 江蓠没明白。 “小贱人!”尖酸刻薄的叫骂声穿过雨幕,刺入耳膜。 司沅微微错愕。 江蓠也听到了,“是院墙里面传出来的。” 司沅应了一声。 宫里住久了,人总是会变的。 她不想再多管闲事。 墙头那边没有安生,除了不忍入耳的辱骂,还夹杂着踢打声。 司沅终是忍不住驻足,暗自一叹,偏头从雕花窗看去。 积了雨水的院子里,空地上躺着一个青衣服婢女,旁边站着的是个怒火冲天的美佳人,她身后还有婢女帮着撑伞。 再往远瞧,廊下聚着一群围观者。 手里抱着琵琶、长萧、月琴...... 想是这突如其来的叫骂,打断了原本各自练习的小主。 “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把本主子的胭脂打翻,还敢在这装死!”说着,粉衣美佳人又踹了一脚。 身后打伞的婢女小心劝道,“主子,真打死就不好了。您还是——” “闭嘴!不然本主子连你一起打!”粉衣美佳人恶狠狠朝后一喝,那婢女瞬间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呦,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围观的人群里,有娇软笑声响起,“不就一盒胭脂么,至于这么大的火气吗?” “吴才人,我罚我的奴婢,你管得着吗?”粉衣女子冷笑起来。 “那是那是,你要打谁我自然是管不着,也懒得管,”吴才人掩嘴对着众人使眼色,“可你现在吵了大家清净!” “清净?”粉衣女子猛地笑个不停,“你进宫这么久,连皇上一次都没见过,还嫌不够清净啊!” “若是还嫌不够,不如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啊!” 话音一落,看戏的人全部笑了起来。 那吴才人脸登时气得脸色发紫,“你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和我一样,就是个才人,有本事自立门户去啊!” “这你放心,皇上可是说过,会封赏我的,就不劳您操心了。”粉衣女子满脸得意。 余下人一听,立马又是奉承又是套近乎,好不热闹。 更有甚者,竟帮着一起踹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婢女。 雨这么大,婢女已浑身湿透,手指发白,唇色乌青。 “公主——”江蓠小声在耳边唤她。 司沅撑着伞,将朱门狠狠一推,踏了进去。 忽然冒出来一个不速之客,众人皆是一惊。 倒是粉衣女子率先回过神,“你什么人,竟敢擅闯琼华宫!” 司沅冷冷一瞥,并不搭理她。 江蓠快步走上前蹲下去,朝司沅点点头,“是夏蝉。” 真的是夏蝉? 司沅刚刚在窗外就觉得眼熟,只以为是相像,没想到真的是夏蝉。 她拿着伞也走上前,夏蝉脸上脖颈都是旧伤,看来平时没少挨打。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两人将夏蝉扶到廊下,靠坐在栏沿。 司沅这才道,“我在这等着,你去叫人。” 江蓠撇了一眼围观的人,撑着伞快步跑出院子。 粉衣女子早已走了过来。 司沅眼皮未抬,“她犯了什么错?” “呦,我说这位姐妹,你姓甚名谁啊你,管得着吗?”粉衣女子眸光不屑,撇着嘴冷笑。 第104章 你们都很怕他啊? 司沅怕夏蝉摔倒,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众人都对这个不请自来的人很是好奇。 司沅抬起眼,声音清冷,“李淑妧。” 许是雨水声音太大,众人恍若未闻。 一旁有阿谀奉承者,当即笑道,“你瞧她浑身上下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能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可不是嘛,那说话声跟蚊子叫似的,连个头衔封号都没有,估计啊——”有女子奚落的笑声响起,“冷宫弃妇!” 几人这么一说,都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固然容貌出众,可这穿着打扮确实太过朴素,哪一个有身份的人会如此穿戴? 顿时,先前的顾忌被一扫而空,都坐等好戏。 若不是李弘佑造访,司沅并未打算出门。 窝在殿中时,她向来是怎么舒适怎么穿戴,所以仅一身素服,头发也简简单单挽着,除非参加重要场合,否则她都素面朝天。 反正在这宫里也无人管她。 不想今日就被人奚落成了冷宫弃妇,司沅失笑。 “瞧瞧她这落魄的模样,”粉衣女子扭过头对廊下的吴才人笑,“你可小心了,说不定这以后就是你的下场!” 众人一听,笑声更甚。 吴才人立马不干了,“我呸,就她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司沅抬眸扫视一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一点不假! “呦,你瞧瞧,她还瞪你呢,”站在吴才人旁边的看戏不嫌事大,从旁煽风点火。 吴才人腰一挺,不甘示弱,“小贱人,看什么看,小心本主子挖了你的眼珠子!” 司沅冷眸看去,“就凭你?” “噢呦,吴姐姐,她看不起你哦,”粉衣女子也跟着笑,“连个冷宫弃妇都不把你当回事呢!” 吴才人本就一肚子火,这下更不得了,拨开人群直冲上去,扬手就是一巴掌。 司沅揽着夏蝉,一把架过直冲面门的手,脚下狠狠朝她一踹。 吴才人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手掌擦破皮,还溅得一身雨水。 众人大惊。 粉衣女子不敢置信,“竟敢在我们琼华宫撒野,今儿非得教训教训你个不知死活的下贱东西!” 说罢就要上前。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 啪的一声! 重重挨了一巴掌! 周才人懵了! 众人皆懵了! 是黄内侍!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长乐公主!”他一声怒喝,惊得众人丢了魂魄,木偶似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长乐公主? 那位赫赫有名的长乐公主! 众人如遭雷劈! “公主恕罪,”黄内侍也不顾檐下的雨水,回过身对着司沅跪了下去。 众人失色。 黄内侍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各宫娘娘见了都极力讨好,他们平时多么巴结,人家睬都不睬,这—— 竟,竟然,给这长乐公主跪了下去。 见状,司沅也颇感意外,这黄内侍从前可是连李弘暄都不放在眼里的。 她区区一个人质公主,哪来这么大脸面? 司沅连忙道,“黄内人,快请起,此事与你无关!” 黄内侍并未起身,只低头解释,“公主不知,这些新进才人也是奴才手下负责的。” “让公主在此受辱,侯——” 侯什么?侯爷? 黄内侍话未说完,司沅已经明白了,原来如此。 他是赵珣的人。 司沅叹了口气,“黄内人请起吧。” 司沅清楚,赵珣御下有一套,即便是凌云,当初所受的罚也并不轻。 他本来就不是好说话的人。 她可没忘,暖玉阁一地的死尸。 “我会向他解释的,快起来吧。”司沅心里苦笑。 “谢公主。”黄内侍终于站起身。 这时,江蓠也带着宫人匆忙赶来。 宫人将夏蝉接了过去。 江蓠看了一眼司沅湿透的裙裾,“公主,快些回去吧,会受凉的。” 司沅点点头,转而又对黄内侍道,“黄内人,想跟你讨个人。” 黄内侍身子一躬,“公主带走便是了,其余的奴才会处理的。” “谢谢黄内人,有劳了。” 江蓠扶着司沅就要走。 司沅下台阶的步子一顿,回过身,“不要以为自己得了几天恩宠,便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说完,转身离去。 许是淋雨吹风的缘故,司沅一回去便喷嚏不断。 安顿好夏蝉,江蓠便让人给司沅备热水泡澡。 司沅皮肤被热水泡得粉粉的。 江蓠端来了姜汤,“公主快驱驱寒。” 司沅靠坐在浴桶里,本就热气腾腾,再喝上热热的姜汤,感觉自己快要熟了。 “夏蝉怎么样了?” “太医已经看过了,只是一时昏过去,没什么大碍的。” 司沅点点头,她怎么也没想到,曾经服侍皇后的大宫女,竟然沦落至此。 “公主总是这么心软,”江蓠在旁嗔怪。 司沅一口接一口喝着姜汤,嘟囔道,“你是想说我妇人之仁吧?” 其实想想,她能在宫里过得如此安逸,是不是赵珣没少给她打点呢? 即便李弘祀,不也是顾念赵珣才对她睁只眼闭只眼。 司沅忽然觉得,被这家伙欺骗了! 自己当初怎么就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个没长大的中二少年呢? 事实再一次证明,她的确是眼瞎啊! “所以,你们都很怕他啊?”司沅回过头,将空碗递给江蓠。 江蓠稍有疑惑,便明白了,掩嘴直笑,“公主不怕吗?” “我?”司沅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有些错愕。 歪着脑袋,凝神思索。 老实说吧,她好像也有点儿。 只是,她一次次试探,一次次挑战,为什么呢? 不就是仗着他—— 不对啊,司沅抬眼,盯着江蓠,“我看出来了,你现在是不怕我!” 江蓠借着放空碗的机会,连忙逃走,“公主需要人尊敬,不需要人畏惧。” 司沅气笑了,她现在还真是越来越会说。 “公主,是要将夏蝉留下吗?”江蓠折返回来,重新坐下。 司沅摇头,“当时只想帮她,至于她以后去哪儿,看她自己的意愿吧。” “她若是想出宫也可以的。” 司沅微笑,她还没想过要挟恩图报。 待江蓠帮司沅重新穿戴好,宫人来报。 “公主,夏蝉醒了。” 司沅瞅一眼江蓠,“咱们去看看吧。” 第105章 你为何全部告诉我? 夏蝉躺在床铺上,见到司沅,挣扎着要起身。 “公主——” 江蓠上前扶起夏蝉半靠着。 “你身体不适,就这么坐着说吧。”早有宫人搬来椅子,司沅落座。 “多谢公主相救,”夏蝉坐着鞠了一躬,抬手拭干眼角。 她手腕一抬,露出袖子底下的乌青,看这情况,估计她身上就没有好的地方。 夏蝉看到司沅的视线,慌忙拉下袖子,“公主不用担心。” 司沅怅然,“什么时候去的琼华宫?” “娘娘故去后,椒房殿一直空着,奴婢便被分派去做杂役,”她勉强笑笑。 “月前琼华宫人手不足,奴婢侍奉过皇后,他们便又让奴婢过去。” 司沅不是刚入后宫的新手小白,她这简单几句涵盖了太多内容。 昔日皇后的大宫女派去做杂役,这必是有人落井下石、故意为之,既然故意为之,那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至于琼华宫么,只是换个地方折磨罢了。 “怎么不来昭华殿找我?”其实,夏蝉可以来找自己求助的。 夏蝉晶亮的眸子带着感激,“公主在宫中已经很艰难了,奴婢身份特殊,若是来找公主,只怕会给公主带来麻烦。” 司沅叹气,她心思确实细腻。 司沅望着她,夏蝉从前虽不算胖,却也是圆脸,如今却已瘦骨嶙峋。“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夏蝉摇摇头,“娘娘和姐姐都不在了。” 那夜,来敲她窗户的春萤以身殉了主。 忽然,夏蝉抬眸看向司沅,“公主是不是奇怪奴婢为何不殉主?” 江蓠嗔她,“我们公主才不会那么想。” 司沅瞟她一眼,江蓠现在倒是把她心思摸得透透的。 “我确实不会那么想,你姐姐殉主,是忠贞,可我更希望你们好好活着,谁的命都是命。” 夏蝉胸中一酸,眼泪决了堤,“不是奴婢贪生怕死,死了确实容易,可娘娘和姐姐就——” 江蓠掏出帕子帮她擦泪。 司沅已然明白她的心思,“夏蝉,别总惦记着报仇。你若愿意,我送你去照顾元璟吧。” “东宫?”夏蝉诧异,她以为司沅会将她留在昭华殿,“公主是不信任奴婢吗?” 司沅微微一笑,“你还记得皇嫂故去前,跟我说的话吗?” 夏蝉抹干眼泪,“记得。” 司沅点点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元璟,你与其将心思放在报仇上,不如替她好好照顾元璟,我想这是皇嫂更希望看见的。” “公主——”夏蝉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皇嫂临终前,只希望元璟好好活着,绝口不提报仇的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蝉流着眼泪摇头。 赵珣曾经质问她,难道贤妃娘娘临死前生下你是为了让你替她报仇吗? 是啊,一个母亲死前服下催产药,怎么可能是为了让孩子替她报仇的呢! “对一个母亲来说,报仇远没有她孩子的性命重要。” 她当时答应皇后救元璟,又何尝不是联想到自己? 曾几何时,也是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将她抱出棺木,偷偷送出去宫外,给她一线生机。 虽然她并不是真的李淑妧,但早已接替了李淑妧的人生。 夏蝉自然懂得司沅话里的意思,这话倘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大可回一句风凉话,可司沅的身世众人皆知,她又怎会不懂这确实是她的真心话。 “奴婢听公主的。”夏蝉抹干眼泪,态度坚定。 司沅笑着点头,“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圣母心的人。” 司沅又道,“元璟今后的路并不好走,他身边需要忠心谨慎、能保护他的人,他现在势单力薄,决不能拿性命作赌去报仇,你明白吗?” 夏蝉红着眼眶点头,“公主请放心,奴婢一定谨记您的嘱咐。” 长乐公主为太子所做的一切,夏蝉心里都很清楚。 说完,不顾江蓠阻拦,硬是拖着身子下地,重重磕头,“谢谢公主的大恩。” 这一幕,司沅心里忍不住发酸,弯下身将她扶起,叹气,“有些事,我只是觉得该这么做罢了。”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养好以后,我亲自送你去东宫,”司沅扶她重新躺回去。 江蓠在旁边安慰,“公主一向待奴婢们宽和,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和我说。” 司沅含笑看着。 “公主,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夏蝉闪着泪花的眼睛充满疑问。 司沅静静瞧着她,“等你养好伤,不急于这一时。” 司沅明白这丫头看样子是知道不少白幼蓉的秘密。 夏蝉就这么暂时住在昭华殿。 夜里,司沅洗漱完,忽而一拍脑袋。 她披上衣服,匆匆铺上纸、提起笔。 江蓠一见,不免惊异,“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司沅沾了沾墨汁,抬头,“我说过要给赵珣解释的。” 江蓠立即会意,掏出小短笛,轻轻一吹,漆黑的夜空中飞来一只鹧鸪鸟,落在她的手心。 司沅认真写完,交给江蓠,“你们训练的时候都见过面吗?” 江蓠将纸卷装好,才道,“算见过,但也不算见过。” 司沅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江蓠将鹧鸪鸟放飞,才转身解释,“奴婢们训练时全部都是蒙着面的,谁也不知谁长得什么样子。” “哦,”司沅懂了。 “每个人根据资质不同,研习方向不同,最终去处也不同。”江蓠自嘲,“奴婢属于资质平庸的,所以只能进来当宫女。” 司沅挑眉,瞧瞧这话说的。 属实谦虚的过分。 司沅进宫时,江蓠早已是一宫掌事。 自她住进昭华殿,她可啥心都没操过。 阖宫上下大小事务,全由她管理,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她时时跟着自己,事事亲力亲为。 “所以,现在是赵珣在管理?”司沅将纸收起来。 江蓠洗着笔,“侯爷是少主。” 司沅懂了,看样子,赵西城才是他们终极管理者。 到底还是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在京郡。 司沅也明白了,为何李弘祀一直忌惮赵西城。 “这些紧要的事,你怎么也不防着我些?”司沅扬眉。 第106章 有话要跟我说? 江蓠噗嗤一笑,“奴婢瞧着,以后这家恐怕是公主要当的。” 司沅没理会她的戏笑,只垂眸沉吟片刻,“他曾经可有让你们找我?” 江蓠敛了笑容,点点头,“公主的画像,只怕我们所有人都见过。” 司沅抬眼,脸上微微一热。 “据奴婢所知,大概是找了一段时间,后来便突然停止,至于找没找到奴婢就不清楚了。”江蓠说着将笔洗里的污水倒去。 司沅一怔。 原来是这样。 他压根没有找她两年。 两年后的死讯,根本就是他用来迷惑自己的。 他说他会等她的。 他确实一直在等她。 缀云轩里,他在等她。 在承川时,他也在等她。 桐花苑里,他还在等她。 司沅缓缓坐了下来,她还以为自己真的那么顺风顺水,其实暗地里,他又默默为她做了多少呢? 司沅终于明白,那日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世,他毫不意外。 还将她揽在怀里,叹一句,说这些已经迟了。 他还说,我们两究竟是谁不懂? 司沅觉得自己真的是后知后觉。 她不知道是该说自己傻,还是该说赵珣傻? 司沅笑着笑着,流下眼泪。 “公主?”江蓠连忙取来帕子。 司沅接过帕子,却没擦眼泪,只是抬起头,泪水汪汪看着江蓠,“怎么办,我想赵珣了。” 江蓠忍俊不禁,假装叹气,“可怜奴婢的鹧鸪鸟,一会儿还得跑一趟。” 司沅破涕为笑。 江蓠重新打了水,浸了帕子,递给司沅,“公主擦擦吧。” 司沅接过,敷敷眼睛,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为什么这些他都不告诉自己呢? 如果她永远一无所知下去,他该怎么办呢? 司沅叹气,可他那样骄傲的人又怎么会跟别人倾诉自己的付出? 乞求来的爱,他才不屑。 他要的是心甘情愿。 司沅仰头,露出一只红眼睛,“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江蓠倒了一杯白水,“公主刚哭过,喝点儿水。” 司沅抓起,喝了一口。 淮阴侯好? 这话说出去,谁信! 江蓠直叹,“侯爷是对公主好。” 司沅一顿,她曾经以为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 那时他还背对着她睡。 “公主,还要写吗?”江蓠好笑地看着她。 司沅回神,放下手里的帕子,重新摆好纸,这次她想也没想,飞快写下一行字。 “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司沅起身,笑着躺去**。 一连几日,都没收到赵珣的回信。 司沅伏在案上,默默叹气,是不是对男人不能太主动了? “公主。” 司沅坐起身,扭头看去,是江蓠,她身后还跟着夏蝉。 夏蝉的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只不过,那些旧伤倒还是需要慢慢恢复。 夏蝉恭敬行了一礼,“奴婢拜见公主。” “有话要跟我说?”司沅了然。 夏蝉眼底一片恳挚,“是。” 司沅点点头,“你有伤在身,坐着说吧。” 话音一落,就有宫人给夏蝉搬了凳子。 江蓠手一挥,其余人全部退了出去。 司沅靠在椅子里,“你说吧。” 夏蝉略略一想,才开口,“事情的起源比较早,要从皇后娘娘少年时说起。” 司沅颔首,“慢慢说吧。” 江蓠也倒了杯茶递给夏蝉。 夏蝉道谢接过,又道,“皇后娘娘原本并不是待进宫的良家子,真正要入宫的其实是娘娘的长姐,也就是纯贵妃的母亲。” 司沅诧异,竟又是一出调包的戏码。 夏蝉低下头,唏嘘不已,“娘娘少时便有与之青梅竹马的人,两人年龄相当,又同一处玩耍,日子久了便相互承诺,而两家长辈也算是心照不宣。” “长姐入宫前一夜,姚家摆了宴席,算作长姐入宫的饯别宴,长姐心情难过,娘娘便陪着她说了好晚的话。” “也许是醉酒,也许是困乏,娘娘只知道,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在躺在入宫的马车上。” 江蓠讶然不语,等着夏蝉继续说下去。 司沅苦苦一笑,想到了自己。 只听夏蝉又道,“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不然欺君之罪,所有人都活不了。” 司沅算来,那时的皇帝还是她这具身体的父亲。 这么想来,李弘祀当时也还不是太子。 这个事情还不是简单的一个调包。 夏蝉接着说,“娘娘自知挣扎无果,便答应家人,只要告诉她真相,她便安心留在宫里。” “家人才告诉娘娘,长姐早已和她青梅竹马的恋人暗通款曲,他们也是无意中发现二人的私情,两家为了掩盖这件丑事,万般无奈下才设计这一出李代桃僵。” 夏蝉抱着杯子叹气,“毕竟,长姐早已非完璧,入宫被发现那就是死罪。” 怪不得,皇后临终前含恨流泪,说什么明明是他们对不起她。 司沅皱了皱眉,那她又为何说白幼蓉是来找她报仇的呢? “娘娘怨入骨髓,这样的背叛与算计又岂能放下。” “但她也不甘心一生如此断送,因缘际会下,她没有被皇上选中,而是赐给当时还是赵王的陛下。” 因缘际会?司沅摇头暗叹,皇室中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因缘际会又不知是谁人的设计与安排。 夏蝉又道,“娘娘成为赵王妃后,全心全意为陛下谋划,后来也算有所回报,先太子逝世后,赵王被立为太子,娘娘则是太子妃。” “最终,也成了皇后。可这也让娘娘认清一个现状,她如此向上攀爬,非但没有惩罚到那些背叛她的人,反而给他们提供更多的权势和利益。” “娘娘如此忍辱负重、艰辛度日,最后也不过是那些算计她、抛弃她的人向上爬的垫脚石。她又岂会甘心?” 从一个普通的良家子成为赵王妃,再变成太子妃,最后再登上皇后之位。 其中所经历的只怕难以想象。 她还记得皇后说过,本宫做得了皇后,便再也做不得自己。 司沅不知该说什么。 “娘娘一心要报复,便想设计杀了那一对背叛她的人。” “可是没想到啊,”夏蝉说着直叹气,“被毒死的只有长姐,而负心人平安无事。 第107章 皇后会这么做吗? 夏蝉继续说,“娘娘后来才得知,从一开始,赵王看上的本就是娘娘,白大人知道后,为了前途故意设计出这些。” 司沅与江蓠面面相觑,这样的男人真是可怕。 可赵王看上的到底是皇后,还是皇后身后的姚氏一族呢? 司沅忍不住叹息。 “娘娘只恨自己,当初怎么有眼无珠,竟看上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娘娘对白大人的怨恨与日俱增,可他早已不是当初无权无势的少年。” 所以,白幼蓉才会要设计陷害皇后,为母报仇? 司沅疑惑。 夏蝉又道,“娘娘对长姐有恨,但最终也不过是被人利用,对纯贵妃的感情也是复杂。” “至于,那个白威,娘娘后来派人去查,因为娘娘的长姐性格跋扈,白大人虽并未明着纳妾,其实在外早有相好,白威实际就是白大人在外的私生子。” 什么?私生子? 司沅头皮一阵发麻。 她可是亲眼目睹他们俩......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就算白威白幼蓉不知情,白幼蓉的父亲肯定也不会看着不管的。 司沅强压住心底的恐惧,继续听她说。 “纯贵妃少时一直钦慕武安侯世子,只是当时,他们二人都各有婚约。” “纯贵妃那时与白大人提过悔婚之事,也来求过娘娘,可白大人否决了。曹家是书香门第,更是元太傅儿媳的母家。娘娘也无法。” 司沅知道,曹继耘是元氏的表兄。 而这个元太傅,就是元氏的祖父,三朝元老不说,可是元帝的伴读,更是先帝的老师。 这可不是有权就能得到的体面。 这样出身的元氏与赵珣也确实是门当户对。 白父又怎么可能为了白幼蓉一下得罪几门权贵。 何况他还要利用曹氏一脉。 曹继耘的父亲可是盐运使。 司沅感慨连连,豪门权贵联姻真是复杂,有多少算计与考究在里面! 夏蝉说了许久,低啜着温凉的茶水,殿内安静了半晌。 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缓缓道,“成婚两年,曹继耘身体越来越不好,后来竟病故了。” 病故?司沅冷笑,分明是被白威害死的。 “纯贵妃向娘娘求助,想要回到京郡,不想再留在曹家。” “娘娘便派白威将她接回来。” “她也曾向娘娘试探过,孝期过后,可不可以下旨将她指给武安侯世子。” 夏蝉说着,看向司沅,毕竟长乐公主与淮阴侯的婚约普天皆知。 江蓠亦是盯着司沅。 司沅见他们望着自己,摇头直笑,“没关系,你接着说。” 白幼蓉喜欢赵珣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更何况,上一世,她确实成功了。 而这一世,却被自己的乱入破坏了。 夏蝉才又接着未说完的话,“不想有一日,纯贵妃进宫向娘娘哭诉,说是白威借着酒劲强暴了她。” 强暴? 司沅后背直发凉。 江蓠也变了脸色。 夏蝉又道,“纯贵妃不敢将这事告诉别人,只能哭着来求娘娘。若是她揭露出与义兄有私,不说曹氏知道后不放过她,只怕父亲为保脸面也会将她活活打死。” “而且,她也不想再被白威纠缠。” “可普天之下,有一个人可以堵住悠悠众口,那就是皇上。也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摆脱纠缠。” 司沅顿悟,原来这就是她为什么入宫的原因。 只是,白幼蓉怎么也没想到,进了宫,还是没能逃离白威的魔掌。 所求的求不到,求到的又是一场空。 那日她神情哀伤至极。 诚然她的命运如此坎坷、可怜,可元氏何其无辜,那曹继耘又有什么错呢? 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错,可不该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将别人的性命踩在脚下。 “最后,娘娘答应帮她入宫,并为她保密。” 夏蝉略嘲,“娘娘对她并非那样好心。其实,也是有私心在里面的。” “当初娘娘的长姐千辛万苦设计让她入宫,可不想到头来自己的女儿还不是进了宫,这也算娘娘的报复。” 司沅与江蓠相视一看,这些恩怨纠葛真的很难说。 如果皇后当时拒绝,白幼蓉不会进宫,也不会在得了权势后,将她扳倒。 所以,她临终前才说,这全是她的报应。 唉,司沅只觉得胸口像压着巨大的石头,又沉又闷。 夏蝉停了停,又说,“纯贵妃一入宫,白大人更是觉得机会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跟纯贵妃具体说了什么,纯贵妃对娘娘再不复从前。” “娘娘推测,估计是说她霸占长姐进宫的名额,还毒杀了长姐吧。” 司沅垂眸,一般不都是这么演的? 只是,这个白父竟连亲身女儿都要利用,还有没有人性了。 “奴婢也曾经隐约听见,贵妃怨骂,说白威强暴她都是娘娘所设计,不过是为了报复。” 司沅与江蓠瞠目结舌,如果这些真是设计好的,那就不是能用惊讶形容的。 可是,皇后会这么做吗? 司沅沉默了须臾,才抬眼,“这些始末,你如何知道?” 夏蝉目光坦诚,“这里面有些事情,娘娘也交给奴婢和姐姐处理过。” “平时,娘娘的谈话也不会刻意避开奴婢。日子久了,即便娘娘没有从头到尾给奴婢们说一遍,姐姐与奴婢心里都已然清晰。” 也是,司沅端起茶杯,茶水已经凉透了。 江蓠瞧见,立刻走过来,重新拿了新的过来。 茶汤淡而远、香而清。 司沅微微有些出神,心里莫名觉得的沉重。 江蓠又去给夏蝉添水,夏蝉却拒绝了。 她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公主,奴婢想今日就去东宫。” 司沅品了口茶,抬眼再看她。 其实,她今日主动来找自己,并坦白过去的隐情,司沅就已经猜到了。 她放下杯子,语气郑重,“我可以送你过去,只是,你今天在这里讲的话,出了这个门便全部忘了。” “我不希望你将它们带去东宫。” “否则,你就违背了皇嫂临终的心愿,也辜负了往日我拼上性命去救他,你明白吗?” 第108章 储君这样单纯,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司沅觉得,皇后是不希望元璟知道这些的。 她记得很清楚,皇后当日以为她重回皇宫是为了探寻当年的秘密,她没否认。 那时,皇后叫着她的名字,好言相劝。 她说,阿妧,你若是想好好活着,这些事情就永远不要过问,更不要触及。 对待自己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李元璟呢? 即便李元璟应该知道,那也不能是现在。 夏蝉也明白司沅的意思,将茶杯放去一边,跪在司沅面前,“公主为皇后与太子所做的一切,奴婢无以为报,这条贱命交给公主!” 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头。 一旁的江蓠将她扶了起来,“你照顾好太子,公主就放心了。” 司沅道,“江蓠说得不错。” 说完,几人便一齐往东宫去。 深秋的东宫,白玉桥旁遍是枫树,水面波光映着蓝天、衬着红枫,景致倒是分外雅致。 见到司沅,众人皆是十分恭敬。 更有内侍远远迎上来带路,“太子在书房。” 司沅也是礼貌微笑,泰然接受。 她虽甚少来东宫,但李元璟却经常往昭华殿跑,何况那日司沅劫持重臣保太子,众人有目共睹,自那时起整个东宫无人再敢怠慢。 司沅一路跟着内侍去书房。 李元璟见到司沅微微疑惑,看到司沅身后的夏蝉更是讶异,但碍于人多,只不动声色。 一旁的太子妃与司沅寒暄两句,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这是前几日李元璟受罚后,两人首次见面。 司沅非必要不来东宫,来李元璟的书房更是头一遭。 她环视一圈,李元璟身上的书生气还真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就这满满当当的书籍,堪称小型图书馆。 “小姑姑——”待闲杂人退出,李元璟坐到司沅旁边,目光里有些疑惑,“这是母后身边的夏蝉?” 司沅笑了笑,点点头,他竟连婢女的名字都记得。 “你现在身边需要这样知根知底,能全心照顾你的人。她从前一直跟着皇嫂,如今椒房殿闲置,她来这里照顾你更为妥当。” 提到皇后,李元璟垂下眼眸,神情说不出的悲伤。 司沅放下手里的茶杯,转过身子,正对着他,“元璟,听我一句劝,以后不要随意顶撞皇上。” 李元璟瞪大眼珠,倒吸了口气,“难道你是要让我当一个阳奉阴违、不忠不孝的儿子吗?” 他憋得脸通红,司沅摇摇头,“李元璟,你跟我说,除了正面顶撞他,你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反抗吗?” “或者,你也可以告诉我,如果那天他让你一直跪下去,你有办法自救吗?还是你有什么举措可以令他改变主意?” “万一他动了废黜储君的念头,你有能力自保吗?” 问完,司沅就静静瞧着他。 李元璟张口结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元璟的储君之位来得太过容易,平日又有皇后帮他打点一切,背后又是整个姚氏一族做依靠。 那时不管私人恩怨如何,白氏一族也是支持太子的,可现在早已今非昔比了。 如今的李元璟也只空担着太子头衔罢了。 其实,李元璟自己也清楚,只是胸中总有几分少年人的执拗。 司沅放缓了语气,“元璟,天家不比平民,先君臣,后父子。更何况,即便在普通百姓家,父母对子女还有个亲疏远近的,何况皇室?” 李元璟的肩膀塌了下去,再不复方才的意气。 司沅并没打算就此打住,“你别忘了,乐安公主怎么死的。” 李元璟瞬间白了脸。 司沅心里叹气,又何止是乐安公主。 司沅站起身,走到他的身侧,“凡事要智取,不要靠蛮劲。” 他抬起头,目光闪烁,仍有一丝期待,“可你当初救我,还有后来又去平成门前拦御驾——” 李弘祀当初为何要将她留在宫里? 她不是来宫里当公主的,而是燕王送进皇宫的人质。 虽说此事是赵珣一手促成,但李弘祀的盘算,她心里可清楚得很。 有些事,这偌大的皇宫,只能她来做。 说不定,还正是李弘祀喜闻乐见的。 一个人质没有煽风点火、趁乱打劫,而是为了你方势力而拼命,这难道不是测试忠诚度最好的机会吗? 有时危机就是转机。 “元璟,世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司沅拍拍他的肩膀,“即便劝谏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李元璟眼眸中似懂非懂。 司沅冲他微微一笑,储君这样单纯,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李元璟沉默着点头。 司沅走去不远处的书架,一排排看过去,诗词歌赋、历史杂谈、中庸大学、竟还有不少奇闻逸事。 她挑了几本,转身回到椅子上。 李元璟眉目之间皆是疑惑。 司沅将书放在他面前的小案上,“你不是一向很喜欢九皇兄吗?” 李元璟微微一愣,点头,“这些皇叔中,我最喜欢九叔。” 司沅笑着将书往他面前一推,“那你闲暇时,便看看这几本吧。” 李元璟有些迷糊。 司沅笑道,“我在他桌案上看见过这几本。” 李元璟立马眼睛一亮,“好。” “行了,给你挑完,该给我自己挑几本了。”司沅又重新走去书架。 “小姑姑,过几日的秋狩你想去吗?”李元璟翻着手里书,头也不抬。 司沅抽书的手一顿,惊喜转过身,“我可以去吗?” 李元璟这才抬头,笑容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如果你想的话。” 司沅立刻双眼放光,直冲到李元璟面前,“元璟,你可真够意思,小姑姑我平日没白疼你!” 李元璟面上一红,眸光羞涩。 司沅直起腰,一脸感慨,这趟东宫来得真值!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正值深秋,落叶缤纷、山间多姿,秋风伴着细雨,混着树木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司沅梳着十字髻,穿一身烟罗紫骑装,披着白狐领大麾,脚踏一双羊皮小短靴,驾着高头大马飞驰而来。 司沅拉紧缰绳,歪头一笑,“看到我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第109章 你闭嘴! 沐雨清晨,赵珣独身出来散步,清幽山林里竟有马蹄声直追而来,待他回身,便看到一抹如烟似霞的身影。 秋日的上林苑,多姿多彩,却没有哪一道风景能让赵珣如此刻般眼前一亮。 赵珣跃上马,将司沅揽在怀里,欣喜连连,“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来?” 细雨微染,他披风上潮潮的,怀里却暖暖的。 司沅偏过头,凑近他的脸颊,轻轻一吻,“不许罚他们,是我不让说的。” 赵珣挑眉轻笑,“竟都上赶着讨好你了?” “是想给你个惊喜!”司沅缩进他怀里,眨眼直笑。 赵珣将怀里的人拥紧,下巴抵上她的肩头,“李司沅,我——” 赵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亲口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他何时也变成那笨嘴拙舌的人了? 司沅只觉得他别别扭扭的样子很奇怪。 好像他们相处之初就是这般。 她侧脸看去,不知是不是天气寒凉的缘故,他的脸颊微微有些红,眼眸中满是局促。 “我什么?”司沅好整以暇。 “我,我带你去看獐子!”赵珣胡乱说着。 獐子? 赵珣接过她手里的缰绳,一夹马腹,落荒而逃。 可是,再怎么逃,他不是还在她身旁? 司沅心思转几转。 他该不是—— “你是想说,你喜欢我吧?”司沅掩嘴窃笑。 这话他确实没有对她说过,可放眼过去,他为她做的还少吗? 司沅毫不在意,“我若是不明白,岂不是辜负了你平日待我之心?” 情话说得再悦耳,都不及做一件实事更让人动心。 赵珣身子一僵,眼睛只望着前面的路,口中搪塞,“你还想不想看獐子了?” 司沅憋着笑,“我现在有选择的权利吗?” 赵珣头一低,斩钉截铁,“没有。” 空气潮湿,层林尽染,褐色的树干后、干枯的草丛里,竟然有活物在动。 司沅屏气凝神,目不转睛,不一会儿,缓缓走出一只獐子。 獐子确实是獐子,只是它看起来行动有些不便,不仅仅因为它身体笨重。 司沅视线下移,直到看见獐子右前蹄上的捕兽夹,她才明白这艰难因何而起。 司沅跳下马,摊着手一点点向獐子靠近。 也不管獐子能不能听懂,就对獐子、捕兽夹和自己一通比画。獐子好像也真有灵性,没有逃走。 司沅慢慢靠上前,伸手摸摸獐子的头顶,“我来帮你。” 獐子真的就跪倒,伏在地上。 司沅这才转头看向赵珣,“给我帮忙吧。” 赵珣这才敢上前。 司沅轻轻扶着獐子的腿,赵珣用力一掰,獐子吃痛呜咽,捕兽夹松了。 “你先看着它,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止血的草药,”说罢,司沅摸了摸獐子的脑袋,站起身在附近的草丛里穿梭。 三七、紫珠是不可能有的,她猫着腰四下探寻,眸光一亮,那边的是白芨吧。 司沅心头一喜,拔了几棵就往回走。 就看到赵珣和獐子都在注视着她,这画面还真是莫名和谐! 司沅忍不住想笑。 她将白芨用石头捣碎,敷在伤口处,又掏出手帕帮它固定住。 做完这一些,才满意站起身,冲它摆手道别。 獐子也站起身,稍作逗留才离开。 她一偏头才发现,赵珣一直在看她,目光说不出的奇怪。 奇怪? 她本能地想摸摸自己的脸,莫非是刚刚溅上草汁? 赵珣却一把将她拉住,抱进怀里。 “李司沅,”声音自头顶传来,却是欲言又止。 他们就这样站在幽静的山林中,抱了好久。 司沅静静伏在他怀中,侧耳倾听,除了山间的鸟叫与虫鸣,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他二人。 半晌,他闷闷的声音才又响起,“我想让你开心。” 原来他刚刚是想说这句话! 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就只是想让她开心。 司沅心里一时甜酸交加,感动不已,“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不许骗我。”他像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好。”司沅点点头,她并没有骗他,和赵珣在一起,她确实又轻松又快乐,可以忘记那些烦恼与忧心。 “赵珣,在我看来,两个人在一起不该是受环境所迫、情势所逼,也不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更不是将错就错。” “其实,我这次来上林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因为,我从没有认真跟你说过我的想法。” “我确实有很多未了结的心事,那些是我现在无法割舍的,也是我必须要去做的,我明白你一直在等我,从前我会选择推开你,可是往后不会了。” 司沅扬起又白又尖的下巴,目光莹莹,“等这些事结束,我会和你一起离开。” “好。”赵珣将她抱得紧紧的,“我陪你。” “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将他们打断。 一扭头,李元璟、李弘佑正骑在马上,笑的是意味深长。 司沅红着脸跳出赵珣的怀抱,简直尴尬到死。 赵珣身子一侧,挡在司沅前面。 见此,马上的两人更是相视笑了起来。 司沅从赵珣身后探出脑袋,狠狠瞪他们。 “小姑姑,你们夫妇团聚,还得感谢我!”李元璟乐不可支。 倒是李弘佑敛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盒子,往过来一丢,“贺礼。” 赵珣长臂一伸,牢牢握住,笑容不改,“谢谢。” “是什么?” 司沅好奇,她当日问李弘佑要贺礼,他说还不到时候,怎么一见赵珣就到时候了? 李弘佑一本正经,“男人之间的秘密。” 司沅原本踮着脚尖要去够那盒子,结果一听这话,手僵在半空中,她看了看赵珣,难不成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补药? 赵珣一愣,见她如此,便知她会错了意,沉着脸使劲往她脑袋一戳,“就会胡思乱想!” 司沅还是眨着眼睛,仔细想想,好像除了自己,他成婚那么多年,服侍的人也有啊,怎么都没有怀孕呢? “赵珣,你该不是?” “不是!” “赵珣,没事,我——” “你闭嘴!”赵珣气得咬牙切齿。 第110章 黑衣人! 回去的路上,司沅依旧同赵珣共乘一骑。 “赵珣——”司沅悄咪咪抬起眼,小声嘀咕。 赵珣气急败坏往她耳朵上狠狠一咬。 司沅身子一颤,住了嘴。 只好乖乖缩在他怀里往回走。 这次出行,皇室内眷皆居于御宿苑,外男则住在一水之隔的博望苑。 后妃,李弘祀带了纯贵妃、崔婕妤、王美人。其余女眷,除了司沅,还有平原公主李淑婧、宁定公主李妙贤等余人。 李妙贤只比司沅小三岁,又喜欢凑在太子身边,所以,渐渐也和司沅熟络起来。 初到上林苑,接连几日阴雨连绵。 许是夜里受了凉,李弘祀原本就没好彻底的身体,又抱恙在床。 皇上身体不适,其他人又怎么能无所顾忌去狩猎。 是以狩猎活动并未如期举行。 不过,上林苑规模大得惊人,即便不能去狩猎,每日可出去赏玩的景点也非常多。 今日观象赏鱼,明日垂钓泛舟。 完全不会感到无趣。 司沅每日由赵珣、李弘佑陪着四处闲逛,也惬意得很。 私心讲,司沅挺感激李弘祀病的这几日,不然她都没机会畅游久负盛名的皇家园林。 待五六天后,李弘祀终于可以出门。 可能因在**困了好些天,这边稍觉好些,那边就下令准备狩猎。 这次狩猎,皇上设了彩头,让众人比试,时间以日落为限。 一众皇子、世家子弟好像都牟足了劲儿,各个想挣个好彩头。 皇上骑着马跑了几圈,便觉疲倦,到后来也不再策马奔驰,只慢悠悠同白幼蓉在树林里骑行,其他宫妃则等在看台席上。 越往山林深处,大家越分散。 司沅只叮嘱几人小心谨慎,毕竟白威与白幼蓉要在秋狩有所动作。 李元璟和李妙贤兴致高昂,总是冲在最前面。 李弘佑不放心他们两个,跟在后面,赵珣则是和司沅收尾。 晋王李弘恺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总是有意无意跟着李弘祀,即便白威心急,也不好出手。 这个时候司沅更觉得该小心,难保他心思一动,万一生出别的打算。 “你可不许乱跑。”司沅骑在马上,再一次跟赵珣强调。 她实在害怕,白威会对赵珣下手。 赵珣侧身一笑,“放心,除了你跟前,我哪儿都不去!” 司沅刷地就红透了脸,她不是这个意思。 就连前面的李弘佑都忍不住回身看过来,“惧内!” 司沅没好气白他一眼。 忽然,李妙贤瞅见一只野兔,谁知箭刚搭在弦上,野兔竟纵身钻进草丛里。 几个穿梭便逃开了,李妙贤哪肯罢休,“太子,咱们比一比。” 说着驾马直追上去,李元璟并无胜负心,仅担心她的安危,只能小心跟上。 李弘佑对野兔不感兴趣,可荒郊野外的,怕太子一人应付不了,指着远处山坡下的石亭,跟司沅道一会儿在那里碰面。 说罢,驾马而去。 司沅本就不会射箭,身后的弓箭、腰上的箭筒,都是装饰。她最大兴趣,就是出来骑马赏景。 不过,赵珣么——她侧脸看去,“你若是想猎什么,我跟着你就是。” 赵珣扬唇,“好。” “昨天,你救的那只獐子兴许今天就会被人猎杀!”赵珣说着,往四处看,似乎在寻找附近有没有什么猎物。 司沅一愣,“你没发现那只獐子异乎寻常,它怀孕了,这种情况应该不会有人下得了手吧。” 赵珣笑笑,没说话。 两人就在主路上走着,远处还能听到其他人的追赶声。 林间的鸟儿时不时被惊得飞了起来。 忽地,司沅眸光一亮,收紧缰绳,跳下马。 她往树根一处草丛走去,赵珣好奇,也跟着跳下马,去探一探究竟。 司沅将落叶扒开,赵珣伸头看去,竟然是蘑菇。 司沅白皙的脸颊透着微微粉色,星辰般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樱唇一抹笑的得意,“晚上煮一锅山磨汤喝?” 赵珣抓起一颗,皱了皱眉,略有些嫌弃,“这能吃?” 司沅苦笑一声,“能。” 赵珣将信将疑,只能帮着司沅一起捡。 不一会儿,司沅就采了小半袋,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她挽着赵珣胳膊,直乐,“采蘑菇的小世子!” “是侯爷,”赵珣扬扬下巴。 司沅撇嘴,“还是小世子——可爱。” 突然,司沅松开赵珣,惊喜地冲向他另一侧。 赵珣扭头看去,干巴巴的一棵老树上,长着一串串红灯笼似的柿子。 “小柿子!”司沅兴奋地指着柿子,像发现新大陆。 “想吃?”赵珣讶然。 司沅眨巴着眼睛,重重点头,“我们多摘一些吧。” 好像没啥是她不感兴趣的,从那年上巳节他就该察觉! 赵珣无奈,只好上树帮她摘柿子。 司沅在树底下,笑弯了腰,“世子摘柿子。” 两人就这么走一路,捡一路。 司沅看着天色,想着还要同李弘佑他们会合,便不敢再耽搁,准备与赵珣骑马直往约定点走。 嗖的一声,一只长箭险险擦面而过,若是再向前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司沅一阵腿软。 赵珣紧紧揽住她,冷厉的眸光扫向射箭处。 侧过头看去。 黑衣人! 五六个黑衣人! 在重兵把守的皇家园林里,有黑衣人,那只能是自己人。 竟然真要对他们下手! 他们提着长剑一步步靠近。 赵珣将司沅护在身后,浑身戒备,眼神快速地瞥了眼不远处的马匹。 假如赵珣以一敌六,不是没有赢的可能,可现在若是抽出精力来管她,只怕就很困难。 司沅强自镇定,她决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赵珣添乱。 她将手摸进袖子,还好早有防备。 “一会儿捂住口鼻,”司沅低下头,靠上他的背,声音几不可闻。 黑衣人冲上来的那一刻,司沅朝他们一撒。 火花四溅,燃烧过后除了火药的味道,还有粉色的烟幕,这是迷药。 黑衣人大惊,眼前有些模糊。 趁这间隙,赵珣拉着司沅一通狂奔,直跃上马。 出其不意被摆了一道,黑衣人哪肯善罢甘休,再者这迷药本身药量就少、药效轻,他们很快就追了上来。 第111章 怕你给我下毒! 赵珣将司沅护在怀里,策马狂奔。 后面的黑衣人紧追不舍。 为了躲避身后时不时飞过来的箭羽,赵珣只好放弃宽阔的主路,往羊肠小道上跑。 赵珣加快了速度,身后几人几匹确实落了下来。 可这没让他们放弃追赶,反而接连射起箭来。 司沅负责驾马,赵珣尽力防护。 就这么一路狂奔,黑衣人仍然穷追不舍。 忽然,他们连人带马栽倒,重重滚进旁边的树林,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 砰的一声,司沅后脊狠狠撞在了树上,她停了下来,可浑身几乎四散、骨头都要断了。 “李司沅,”赵珣不染纤尘的衣服上全是落叶灰尘,亦是十分狼狈,可他还是不管不顾爬起身,朝她冲了过来。 司沅顾头晕目眩,握紧赵珣伸过来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远远就瞧见黑衣人追逐的影子。 司沅咬着牙,忍着痛,拉着赵珣继续往深林处跑。 这与他们原本约定碰头的地点背道而驰,可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逃命要紧。 他们跌跌撞撞跑着,忽而,脚下一空,两人毫无预兆滑下山坡。 这处断坡出现的毫无预兆,像被人生生挖去,许是之前发生过山体塌方。 还好土质松软,他们滑下去,并没受很大的伤。 赵珣不敢放松,警戒地朝上张望,又快速拉起司沅,贴着山体,往另一边逃。 好在两壁全是杂草灌木,只要不发出响动声,上面的人是不会发现他们的。 越走越宽,道路的尽头是一条大河。 可是那边无处容身,他们该往哪里走呢? 司沅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她转过脸,看到赵珣的额头,汗珠一颗一颗滑了下来,脸上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司沅这才发现,赵珣的袖子上早被鲜血打湿。 “赵珣——” 他的左臂定是先前中了箭,怕她担心,竟偷偷拔了箭,一直忍着没说。 赵珣白着唇,勉强笑笑,“别哭,丑。” “好,不哭。”司沅抹干眼泪,现在她没资格哭,她要照顾他、也要保护他。 司沅扶着他努力朝前走。 她必须尽快找到一处容身之地,帮他清理伤口、止血。 赵珣低头看了一眼司沅,“我没事的,别担心,再往前走应该就是上兰观。” 司沅点点头,这里本就偏僻,四下无人,万籁俱静。 只是,大地似乎在震**。 不好,司沅心中一惊。 两人相视一看,立刻躬身藏进路边的灌木丛。 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一队人跑了过去。 不是黑衣,但看那架势,确实是刚刚追赶并射杀他们的人。 他们奔去的方向,正是上兰观。 如此,上兰观不能去了。 “这里还离哪里近?”司沅小心问。 上林苑,司沅是头一回儿来,可赵珣不一样,他从小到大肯定来过很多次了。 “离哪里近都没用,”赵珣眼眸幽深,“他们连黑衣都不穿,势必有很好的借口,只要我们出现,就会被不问青红皂白地抓起来。” 是啊,他们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抓捕,那绝对是极具说服力的理由。 “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去上兰观,”赵珣对上司沅焦虑的视线。 司沅恍然大悟,“好。” 待一行人飞奔离去,司沅才扶着赵珣蹑手蹑脚向上兰观靠近。两人靠在墙角,确定无人才敢继续深入。 上兰观是专门种植奇花异草的地方。 如果不是秋狩皇帝来巡,这里只会更清幽,根本见不到几个人。 一排排花房看过去,茂盛葱郁的花草与外边枯黄衰败截然不同,很适合他们藏身。 一直走到最后一个花房,他们才进去。 司沅将花房门栓好。 她在每一处花架子下,都发现草垫子。 几个拼在一起,铺上斗篷,倒也算作简易的床。 她让赵珣靠躺在上面休息。 再将别处的花架移过来一组,从外往里瞧,只能看见这里花草葱茏。 司沅替赵珣擦擦额头的汗,“你等等,我得尽快给你处理伤口。” 赵珣一把抓住她,“我跟你一起。” 司沅握住他的手,“我们两个一起,目标太大,我只是去看看有没有草药,找不到立刻就回来,你放心。” 说完,站起身就出了花房。 过了好一会儿,司沅大包小包地回来了。 可赵珣已经昏了过去。 司沅放下手里的东西,又连忙将门朝里栓好。 将赵珣扶着躺好,拿出剪刀,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袖子一点点剪开。 司沅忍着心惊与刺目,将污损的布料从他的伤口慢慢取下,赵珣痛得冷汗淋淋。 幸而伤口不算太深,未伤及筋骨。 清理、消毒后,司沅将处理好的三七敷上去,可是没有绷带,外衣已脏用不了,她转过头,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赵珣,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司沅除去外衣,将亵衣脱下,又重新将衣服穿好。 拿着剪刀将亵衣裁成布条,一圈一圈帮他包扎好。 等一切做完,司沅也是到了极限,她躺到他的身侧,将他的斗篷盖在他们身上。 她必须趁着这会儿休息一下。 身体上的疼痛与疲惫,让司沅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整个花房也衬得金灿灿的,而赵珣就侧着身子,与她面对面躺着,眸光一瞬不瞬。 司沅刚要起身给他倒水,就被他拉住,重新贴着他,“别走。” 不知道为什么,简简单单两个字,司沅听着眼里一热,就很想哭。 她眨眨眼,冲他扯出一个笑,“我不走,给你喂完水,我继续躺着陪你。” 赵珣眉眼一弯,“好。” “这些全是我从杂物房偷的,水是从宫人房间拿的,可以喝的。”司沅一边说,一边小心给他喂水。 赵珣却偏过脸。 司沅一愣,“怎么了?” 赵珣伸手,摸摸她的脸,“你自己的唇都干得起皮了。” “好,”司沅微微一笑,她刚刚累到睡着,确实也没来得及喝口水。 她端起碗喝了一半,又将剩下的喂给赵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赵珣扬扬唇,“才不是,怕你给我下毒!” 第112章 你又能护他多久呢? 这话他曾经说过,那是两人吵架后,他来抚月居,她去拿苹果干回来,他就这么说的。 司沅低下头,一时思绪纷乱。 “当真了?”赵珣眉头微蹙。 司沅回神一笑,“怎么可能。” 略有沉默。 赵珣叹了口气,“你真是不适合争权夺势。” 司沅讶异看他,“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些了?” 赵珣靠坐起来,面色微白,“是早就想跟你说的。” “想要获得最终胜利,必然会不择手段,可你看看你,”他轻轻摇着头,“真的会踩着别人尸体往上爬吗?” 司沅垂下眼眸,对,她确实做不到心狠手辣,伤及无辜。 “说好的,等尘埃落定,我就同你一起走。”司沅郑重道。 赵珣轻轻一笑。 两人正说着话,有脚步声渐渐逼近。 司沅一惊,连忙和赵珣一起往花木后躲了躲。 门被推开,身影靠近,司沅露出一只眼睛一瞧。 凌云! 竟然是凌云。 司沅诧异看向赵珣。 赵珣笑笑。 “我沿途都有做记号。” 原来如此。 “侯爷,”凌云快步上前,“都准备好了。” 话毕,几人便一同离去。 外面早已暮色一片。 “准备?”司沅有些疑惑。 可现在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他们必须尽快回去,赵珣的伤势要紧。 李弘佑与李元璟一直未等到他们,便让李妙贤先回去做掩护,而他们两人留下沿途去找,结果没想到真的发现异常。 一路追寻,正愁眉不展之际,却看几人迎面而来。再瞧,似乎—— 大惊之下,急忙迎上去,“这是怎么回事?” 司沅干脆利落,“黑衣人。” 惊惧之后,便不再逗留。 回到住处,赵珣又重新上药包扎,幸好箭上没毒。司沅一直悬着的心也算稍微放下来些。 除了赵珣的伤势,还有一件事很重要。 那就是他们迟迟未归,要怎么向李弘祀解释? 是实话实说,还是编谎隐瞒? “自然是实话实说了,”赵珣笑得一脸莫测,“这血不能白流。” 但至于怎么说他倒没有明说。 天色已晚。 司沅也不便再留。 给赵珣匆匆嘱咐几句后,便由李弘佑将她送回去。 一见到司沅,李妙贤就冲了上来,“小姑姑,你是受伤了?” 受李元璟的影响,李妙贤也跟着他这么喊,这个称呼生生叫司沅觉得自己一把年纪。 她低头一看,这一身确实。 李妙贤见状连忙将她让进屋子。 一番梳洗后,司沅忽然问,“贵妃可有来过?” 李妙贤有些奇怪,但还是老实点点头。 想必她是不放心,要来看看虚实。 不想,晚间就传来晋王遇刺的消息。 先是淮阴侯,后是晋王,一天之内接连的遇刺,让李弘祀大为震惊,动怒更不消说。 次日,狩猎活动暂停。 司沅觉得李弘祀这样生气,也是因为他没想到这皇家园林的守卫如此不济。 可事实上,这与守卫没多大关系。 本以为作为当事人,李弘祀还会向她问话,结果并没有。 想来定是赵珣已向李弘祀说明情况。 因为赵珣与晋王均有受伤,即便暂停活动,还是不能立即返程。 司沅更是趁着机会一得空就去探望赵珣,也不管什么避嫌不避嫌的。 毕竟,她又不是一个古人。 “长乐公主的胆大妄为他们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司沅眨眼冲他直乐。 赵珣刚换完药,靠坐在榻上,笑盈盈地看她。 她敛了笑容,一本正经抓起他的手,“晋王的遇刺没那么简单吧?” 赵珣微微诧异,眸光一闪,并不回答。 果然如此。 既然白幼蓉他们选择对自己下手,那他们就不会再傻到同时对晋王动手。 但,如果现在晋王也受到刺杀,那他一定不会怀疑到赵珣身上。 “我就知道!”司沅眼睛一暗。 赵珣低下头,握紧她的手,“这血不能白流啊。” “到底还是因为我把你牵扯进这些事来了。”说不内疚是不可能的。 其实,司沅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第一世杜言之没有早点告诉李弘暄关于她身份的事情。 这一点,司沅不明白。 而这一世,杜言之倒是很早就说了,可杜家却整个没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司沅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 正因为她的介入,直接导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赵珣和她的纠葛就是其中之一。 赵珣无所谓笑笑。 司沅皱眉思索片刻,微微一笑,“或者,我们还可以送他一个礼物。” 赵珣抬眼,“什么?” 司沅笑得意味深长,“冷宫。” 与其自己去捉奸,不如让晋王代劳。 反正,他们两方斗起来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赵珣秒懂。 晋王得仇,她还记得。 有时候适当地借刀杀人也不是不行。 司沅正色,“你现在还觉得我不适合吗?” 赵珣摇头轻笑,她倒是将他说过的话记得清。 司沅虽然不想伤及无辜,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放过那些作恶的人。 赵珣轻笑,“那你倒是给我讲讲为什么帮皇后,又为什么护着太子?” “因为不想见死不救。”司沅目光并不闪躲。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当初先贤妃的死和她也有关系呢?若她也是造成你母亲悲剧的推手之一呢?” 司沅微微诧异。 赵珣并不打算结束,继续道,“万一你帮的是害死你母亲的人呢?” 这些可能不是没有。 “当年的事,”司沅有些犹豫。 她是李司沅,不是真正的李淑妧。 若是刚刚赵珣说的那些是真的,她不能代表李淑妧去说什么原谅或无所谓。 皇后固然可怜,可谁知她又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呢? 她曾经也说过,做了皇后,便再也做不得自己。 李元璟。 司沅叹气,她心里清楚,赵珣这是在借皇后之事来说自己,根本不是能心狠手辣参与到党派之争来的。 终究无法将利益放在首位。 “只能说,救元璟,我不后悔。” 赵珣笑着点点头,“是啊,你确实不后悔,可你又能护他多久呢?” 这——点司沅没想过。 第113章 是你看到太子与贵妃有私的吗? “不一样的,”司沅斩钉截铁,“李弘暄不会主动去陷害别人。” 她与李弘暄所做的一直都是自保的措施。 赵珣看见她如此坚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停留了三日,回宫日期终于提上了日程。 不想一回到宫,李弘祀又病了,甚至比前一次还严重。 看着飞出窗口的鹧鸪,司沅有些出神。 “公主——”江蓠将手中的信递了过来。 司沅回过神,将信展开,内容很短,一眼就看完了。 貌似一切都在按他们那日所说的在发展。 可不想这日午后,事情又变了。 司沅正伏在案上写字,江蓠从殿外忙忙进来。 江蓠从不是一个慌慌张张的人,这倒让司沅有些诧异,搁下笔抬头看去。 “可是出什么事了?” 江蓠摒退守着的宫人,才开口。 “太子出事了!”江蓠面色凝重。 太子? 司沅蹭得站起身。 自李弘祀病了以后,政务便交由太子代为处理,晋王从旁协助。 就算上报也都是挑些重要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蓠低声道,“有人发现贵妃与人有私。” 司沅不解,白幼蓉有私这点她知道啊,但这与李元璟有什么关系。 “然后呢?” 江蓠叹道,“却不想被人撞见有私的对象竟是太子!” 司沅简直难以置信。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司沅说着就要往殿外去。 “就在金华台。” 司沅点点头。 她一边走,一边琢磨。 向晋王提供白幼蓉与白威有私情,这点是他们设计好的,可是为啥对象变成太子了? 难道是晋王又有别的打算? 毕竟,元璟只要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就是众人想要拉下马的对象。 赵珣那日说的又何尝不是这个意思。 揣着这些疑问,司沅与江蓠忙忙往金华台方向赶。 刚一到金华台前,就是层层把守。 司沅连忙走至跟前。 “拜见长乐公主。” 侍卫整齐跪地。 侍卫长见到司沅也迎了上来,抱拳一礼,“公主。” 司沅一边拎着裙子,一边轻轻抬手,现在不是讲究礼节的时候。 顺道问,“皇兄可在?” 侍卫长低头恭敬回禀,“是。” 见侍卫没有阻拦的意思,司沅便点头,忙走到殿门口。 “请内人帮长乐通传。” 内侍看了长了一眼,便转身进入殿中。 不消一会儿,内侍便返回。 埋着头低声道,“公主里面请。” 江蓠有些担忧,“公主小心。” 司沅点点头,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莽撞能成事的。 司沅跟着内侍往大殿内去。 内殿门一拉开,便是啼哭声夹杂着辩解声。 司沅的出现让他们略有停顿。 地上跪的除了白幼蓉,还有元璟和两个宫女。 李弘祀病色上染了震怒,半靠在**,气得直喘粗气,身边是内侍在侧不停劝解。 李弘祀转眼看到司沅,口气亦是不善,“你看看你保下的逆子趁朕生病,干了些什么好事!” 司沅步伐坚定走上前一拜,“皇兄息怒,身体重要,这里面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李弘祀冷笑,“人证都在,还有什么误会!” 司沅赶紧看了一眼李元璟。 就见他红着眼、白着脸急急解释,“儿臣真的没有。” 白幼蓉更是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是太子欲对臣妾行不轨之事,臣妾完全是冤枉的。” 司沅瞅着这一幕真想上去抽她一个大嘴巴。 李元璟能对你行不轨之事,脑子没毛病吧! 人证? 司沅又瞥了一眼,埋着头瑟缩的宫人。 “是你看到太子与贵妃有私的吗?” 宫人胆怯地抬起头,“回公主的话,正是奴婢。” 司沅点点头,“你可否将看到的事再说一遍给我听?” 宫人看一眼李弘祀,见他没有反对,便开口道。 “是。” “今日,奴婢是像往常一样给陛下送汤药的,不想刚将药从药膳坊取来,就看见贵妃与太子在偏殿窃窃低语。” 宫人说罢看了看白幼蓉,“贵妃当时还在哭,太子与其行为很是——” 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奴婢当时心中有疑惑,可也不敢多想,只以为是因为陛下龙体有恙,太子在安慰贵妃” “待服侍陛下服完汤药后,奴婢便退出内殿,不想,不想却听到贵妃身边的宫人说——说太子让她转告贵妃,在老地方见面。” 宫人面色惶恐,“奴婢犹如五雷轰顶,只怕他们要伤害陛下,是以便大胆跟了上去。” “不想,那宫人带着贵妃一路往冷宫方向去,奴婢越走越心惊。待行至一间冷室,贵妃便独自进去。” “门口有先前的宫人看守,奴婢无法靠近,便偷偷绕侧面,不想侧耳一听,竟是——” 李弘祀气得面红脖子粗,话都说不完整,“是什么——” “是太子将贵妃抱着,欲在那冷室里行——行苟且之事。” “奴婢心惊,便慌忙转向冷宫门口去找侍卫——” “你胡说!”李元璟气得浑身在颤。 白幼蓉抹了一把眼泪,膝行上前,去拉扯李弘祀,“陛下,臣妾真的是冤枉的,是太子说有重要的事情同臣妾说,谁知臣妾一进去,太子便——” 说到这里又索性站起身直往那柱子上撞去,内侍宫人一见,连忙要拉住,谁曾想她似是存了必死之心。 砰的一声,真的撞上柱子。 司沅惊呆了。 李弘祀也是。 内侍立刻大声呼喊,“太医,快宣太医!” 一时整个金华台乱成一锅粥。 李元璟面如土色,呆若木鸡跪在地上。 宫人内侍将白幼蓉抬上旁边的小榻上。 不一会儿,太医匆匆而来,救人要紧。 李弘祀颤着身子,指着地上的太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逆子、逆子!拖下去!” “父皇——”李元璟跌倒在地,口中喃喃,“真的不是儿臣,儿臣冤枉......” 司沅没想到白幼蓉为了陷害人,就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拿来赌。 她这样以死明志,再加上目击者指认,太子的冤屈不好洗刷。 李元璟偏过头,目光绝望,“小姑姑,我真的是冤枉的。” 可现在没有人关心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不省人事的人身上。 第114章 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手脚呢? 不等司沅上前安抚,就有内侍将李元璟带走。 “父皇,我真是冤枉的——”李元璟一边走,一边回头辩解。 “皇兄,这事还——”司沅看着李元璟被押走,连忙求情。 不等司沅说完,就被李弘祀大手一挥给打断了,“你也回去吧。” 司沅也知道现在这个状况说什么都没用。 只能躬身一拜,“长乐告退。” 这事情真是比预想的还棘手。 司沅一踏出金华台,江蓠立马迎上来,看她垂着头,原本亮着的眼眸黯了下去,什么也不再问。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昭华殿。 不想前脚刚进内殿,后脚夏蝉就追了进来。 司沅正愁不知从何开始着手,现下一见夏蝉,立即让屏退其他人。 “你坐着慢慢说,元璟究竟是怎么回事?”司沅指着椅子对夏蝉说。 夏蝉略略平复了下,才张口,“太子晌午前都在勤政殿处理政事,当时晋王殿下也在的。” “后来贵妃身边的婢女来勤政殿说陛下又不好了,太子殿下本就打算去金华台给陛下送奏折的,这么一听便匆匆往金华台去。” 她因焦急,说得急促,缓了缓,又接着道,“等殿下和奴婢到金华台后,贵妃却将殿下拦住,说陛下刚服药歇下。” “殿下就想先回东宫,不想贵妃却说有话要跟殿下讲。” “奴婢只好等在殿外,没一会儿殿下就出来了,奴婢便也没多想,”夏蝉满是懊悔。 司沅蹙了蹙眉,“他出来后可有说什么?” 她总觉得白幼蓉不可能无缘无故将李元璟拦住。 “没有,什么也没说,但瞧着心情很低落。只不过快到东宫时,殿下说让奴婢先会回东宫,他要再去一趟勤政殿,这一去,奴婢便再没见殿下。” 司沅垂着眼眸,细细思考,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手脚呢? 刚开始她是单纯怀疑晋王,可看白幼蓉的举动,似乎也并不无辜,这件事真是扑朔迷离。 “公主,太子真是冤枉的。”夏蝉站起身,急得一头汗,“您想想办法吧。” 司沅抬眼看向她。 江蓠却先出声,“公主自然知道太子是冤枉的,不然也不会一听殿下出事就赶去金华台。” “公主也去求情了,但这不是也被陛下赶回来了。” 她面色有些不悦。 夏蝉面上一红,急忙解释,“奴婢一时焦急,还望公主恕罪。” 司沅点点头,并不打算在这事上纠缠,“你先回去吧,此事也急不得,太子短时间内还不会有危险。” 她想了想又道,“元璟出事,东宫肯定会乱,你先回去,太子妃也是新入宫,你倒是多辅助着点。” 夏蝉躬身一礼,“奴婢明白,公主放心。” 司沅又安顿,“元璟处境艰难不是一时的,他这个位置你也明白,我这里有什么事会让江蓠去找你。” 夏蝉担忧地点头,“是,奴婢先告退。” 说罢,江蓠便将她送了出去。 司沅一个人静静坐在案前,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才是开始,以后这样的陷害只会越来越多。 等江蓠折返回来,她依旧保持先前的姿势。 江蓠不无担心,倒了杯茶水端去跟前,“公主——” 司沅回神,转眸看到茶水便接了过来,就着杯子轻轻啜了一口。 “公主,请恕奴婢多嘴。”江蓠忍不住叹,“您为太子做得够多了,有些事情,您也得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您若现在为太子出头,就是与晋王、贵妃双方为敌。” 江蓠硬着头皮道,“太子现在势单力薄,您实在不必——”。 司沅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一笑,将她的话打断,“你要说的我明白,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 元璟被拉下太子之位是迟早的事情。 不论是晋王李弘恺,还是白幼蓉,她自嘲一笑,还有李弘暄,他们想争上位,又怎么可能会留着李元璟的太子之位。 这些,司沅心里清楚得很。 但,她并不是在想如何为李元璟守着太子之位,她只是想至少李弘暄上位,可以给李元璟一条生路,而其他两位就难说了。 白幼蓉上次利用流产已经在设计他了,这次未必不是她的手笔。 而晋王现在本就大权在握,定想趁机一人做大。 思索再三,司沅拿出纸笔,简单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赵珣,一封给李弘暄。 或者李元璟现在被禁在东宫反倒是件好事。 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两方迟早是要争起来的。 至于,其他的他们不如将计就计。 只要李元璟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就值得博一次。 司沅站起身,“你去找人给夏蝉说,只要太子没有生命危险就不要来找我。” 冷静想想,她之前确实和李元璟走得太近,这反倒不利于帮忙。 江蓠虽觉诧异,但并不追问,只照司沅说的办。 从这天开始,后宫众人皆知,长乐公主再未出过昭华殿,同时也谢绝他人到访。 针对此举,有人猜测是对太子失望,也有传言说是和东宫划清界限,还有人说是被皇上禁足。 一时众说纷纭。 江蓠每次将宫里的传言说给司沅听的时候,起初司沅还皱皱眉,可渐渐听得多了,也早变麻木了。 甚至,到最后,不仅不在意,反而希望越乱越好。 而李元璟,除了被禁在东宫,也并未下命令处置,死罪活罪都没受,只是成了纯纯的摆设而已。 至于朝政,皆由晋王李弘恺每日向李弘祀直接汇报。 倒是李弘祀的身体经此一事,身体越发不好。 暂时避避,确实能看清更多。 司沅每日窝在昭华殿不是看书,就是练字。 有时,先发制人还不如以静制动。 司沅起初还不确定,待收到李弘暄的回信,得到他的认可,她才算放下心来。 毕竟,从现在开始,越往后越要小心行事。 他们确实没有再重新来过的机会。 司沅看着李弘暄的回信一点点燃成灰烬,她记起那时,他们起程要来京郡前,他就跟她说,再等等。 司沅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公主,不好了——” 第115章 本宫给你介绍一个人 司沅一抬头就看见江蓠从殿外跨进来。 走近了,才开口,“漪澜殿那边传来消息,贵妃有身孕了。” 身孕? 司沅愕然,这么快就有身孕了。 先不说孩子究竟是谁的,一旦她怀孕,李元璟将来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李弘祀为了皇家声誉,并没有对元璟有明面上的惩罚,可宫里人哪个心里不清楚,他已彻底失了圣心,太子的名称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由头取缔。 元璟大势已去。 似乎,这一结果早就在巫蛊之乱时就已埋下。 不过,至少在瓜熟蒂落之前,他的生命还不会受到威胁。 “这个消息尚未公布,太医刚刚诊断出的。”江蓠左右看看,才低声补充。 司沅明白,这一定是安插进漪澜殿的线人报来的。 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会对自己下手了。 毕竟,自己是拿下太子的阻力。 “侯爷这才没走几天,”江蓠的担心不加掩饰,“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赵珣伤好后,便于几天前出发去巡视各地吏治。 司沅缓缓坐下身,偏头望向窗外,眼看快要入冬了。 这一年一年的,时间过得真快。 一个月后,冬至日。 阴沉了许多日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冬天来了。 “公主,”江蓠给司沅系好披风。 司沅微微颔首,“我们走吧。” 延趣楼里,甫一入内,炉火暖暖。 殿内齐聚皇室重臣的女眷。 司沅由宫人领着去自己的位置。 大殿内座无虚席,她算来得晚的。 “长乐公主来了。”高座上白幼蓉盛装华丽,不可一世,挑眉看向缓步而至的司沅。 司沅懒得理她,刚要落座。 便听白幼蓉轻笑了起来,“长乐公主不急,本宫给你介绍一个人。” 司沅步子一顿,扭头看去。 门口有内侍引着一女子款款踏入。 随着身影渐近,司沅定睛细看,竟是多年不见的姚氏。 记忆里,她是个娇纵跋扈的大小姐,可如今,她眼里的光芒尽失,再不复从前的趾高气扬。 司沅扭头看向白幼蓉,她脸上满是得意。 姚氏走近,俯身一礼,“妾身拜见贵妃娘娘,拜见长乐公主。” 这一幕,不禁叫司沅想起,那年上巳节。 他们在街边相遇,她身上扛着几只大蝴蝶,白幼蓉温和的笑容里略带羞涩,姚氏则是黑着脸老大不高兴。 不想时隔多年,他们再一次见面,一切都变了。 白幼蓉不是那个温婉的女子,姚氏不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大小姐,自己亦不是初来乍到的杜明珠。 司沅心里莫名泛起酸楚,上前将姚氏扶起,冲着她微微一笑,“姚乐珊,好久不见。” 姚氏抬起头,是多年不见的动容。 高座之上的白幼蓉看着这一幕很满意,笑道,“明年花朝节,公主就该嫁入侯府,现下见你们二人这般和睦,日后必定相处融洽。” “可真是淮阴侯之福。”她像想起什么笑话,掩着红唇笑个不停。 司沅转过身,“是不是侯爷之福,长乐不知,倒觉得是长乐自己的福,所遇之人皆不是蛇蝎心肠。” 白幼蓉笑容一僵,“你——” 本欲发作,却终是忍下怒气,重新笑了起来,“长乐公主一向伶牙俐齿。” 只不过那笑容阴恻恻的。 司沅笑笑,并不接话,只是拉着姚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殿上歌舞又重新上演。 其实,司沅一直没明白,皇上尚在卧病,白幼蓉为啥兴致勃发搞什么冬至宴。 可现在,她懂了。 只怕这冬至宴,完全是冲她来的。 也是,赵珣离京,李弘暄远在封地。太子也一直被禁在东宫。 她与宁太妃又不亲近。 李弘祀还病得不省事。 此时不就是动她的最好时机吗? 至于,姚氏,他们二人素日积怨已久,赵珣不在,刚好将他们一举拿下。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见机行事。 司沅偏头看向姚氏,“你还好吗?” 姚氏从前肤白貌美、身材玲珑有致,娇艳得像朵牡丹花似的,可现下,衣饰素净,形容也不比从前。 她转过脸,笑容不复往昔的俏丽,“放心,侯爷很照顾我的。” 放心? 若不是碍于赵珣的关系,当初姚家倒台的时候,姚氏只怕也难逃一劫。 父亲兄长全部死在狱中,母亲族人全部诛连。 赵珣为了保下她肯定也花费了不少力气。 姚氏自己也明白。 可是经过这么大的变故,饶是旁人再照顾,自己内心都无法再复原。 放心也不过是对别人关心的一种客套而已。 司沅默默叹气。 “那时为何匆匆逃走?”姚氏忽而抬眼,里面满是不解,“我知道你还是在意他的。” 司沅垂下眼。 一言难尽。 姚氏憔悴的脸上,有着历经世事后的温柔,“其实,我也能猜到一些。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是长乐公主。” 司沅浅浅一笑,里面有些许无奈,“我那时自己也不知道,不是故意要欺骗你们的。” 姚氏点点头,“我看得出来,夫人也知道的。” 夫人...... 想到他们从前在世子府里的日子,竟是这些年来最安逸的时光。 “夫人说,你性子烈,凡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日后还是别太刚强,否则会吃亏的。”姚氏红着眼睛说道。 元宛韵。 想到元氏,司沅又是怅然。 “抚月居,侯爷一直给你留着的,”姚氏眼眸潮湿,“其实,我们一直都在等你回去,包括夫人。” 司沅心里酸的难受,她突然有丝动摇,如果那时她安稳留下,会不会就没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 他们早跟着随赵珣回乡了,那样元氏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是自己的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轨迹。 “对不起,”司沅轻叹。 “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不是过得更苦?”姚氏摇摇头,“侯爷虽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但我们也多少清楚一点儿。” 司沅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有件事要告诉你,当初你院子里的那棵夹竹桃,我已经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了!” 第116章 不如我们换个说话的地方吧 “谁?”司沅诧异。 姚乐珊垂下头,小声道,“白莲。” 白莲? 司沅更觉惊讶了,白莲为什么要陷害她呢? “侯爷可知道?”司沅疑问。 姚氏微微颔首。 司沅忽然记起一件事,当初那血珀石,赵珣说他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会不会那件事也同白莲有关呢? 白莲是在白幼蓉嫁人之后进入世子府的。 白莲又很清楚她自己和白幼蓉长得像。 她也姓白,莫非这白莲当初进入世子府,也是白幼蓉一早就设计好的? 为的不让赵珣将她忘了? 找个替身放他跟前时时刻刻提醒着? 可是,她拿夹竹桃做手脚又是为何? 那时的自己,并不受赵珣所喜啊。 “我猜想他是想让我们互相斗个你死我活。”姚乐珊感慨道。 是了,司沅恍然。上一世,明珠嫁给赵珣后,是同姚乐珊两人势同水火。 确实如此,这一世她依旧没有改变方法。 “那么今晚——”司沅心中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姚氏面上异常平静,语气格外镇定,“我早就等着今天了,我和她之间,早就该有个了断的。” “别冲动。” 看她这种状态,司沅不免忧心。 筵席间,白幼蓉总是格外关注他们这里。 不一会儿,她便从高座上缓缓走下。 玫瑰金的宫裙衬得她高贵雍容。 宫人搀着她步步靠近。 她面带笑容,像一株带毒的曼陀罗停在他们面前,“珊儿。” 姚氏站起身,“不敢当。” 白幼蓉笑了起来,“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姚氏迈出步子,毫无惧意,“好。” 白幼蓉现在有孕在身,私下和她共处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司沅想要阻拦。 可不等出言,姚氏已经跟上去。 “长乐公主不和我们同去吗?”她转过脸,眼底意味深长。 司沅无奈,只看了一眼身后的江蓠,“你留在这里。” 这一眼看的江蓠心里惶恐,但她明白司沅的意思,只能点点头。 他们若真要有什么事,只能由自己去通风报信了。 对于这个结果,白幼蓉很满意。 众人还在席上欢声笑语,他们却往偏殿去。 待至偏殿,司沅扫了一眼桌案,糕点热茶,心里不免冷笑,这分明是有备而来。 白幼蓉坐到上位,摆了摆手,“你们全部退下吧。” 宫人内侍悉数退去。 司沅与姚氏相视一看,也自行落座。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当初,白莲和姚氏两个人为了一个耳坠子打得你死我活,她尚且是一个看客。 而如今,她竟然也加入这场战斗中,想想真是可笑。 司沅拿起案上的茶杯,浅啜一口,有些意外,竟是赵珣喜爱的白毫银针。 姚氏开门见山,“是你害了我们姚氏一族。” 白幼蓉完全没打算隐瞒,极为诚实,“没错,是我。” 姚氏心里虽然清楚,但如今听她亲口承认,眼泪恨得直往下掉,死死捏着拳头。 “为什么?”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姚氏一族的人都该死!”白幼蓉幽幽一笑,“他们害死我母亲不说,也害了我一生。我怎能不让他们下地狱?” 司沅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关于皇后与姚氏那些旧事,她也只是听夏蝉的一面之词。 那里面的纠葛实在难以辨别。 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 “我身上明明也有一半姚氏的血脉,可他们总是偏重你,而轻视我。” “母亲也不受他们待见,只一门心思扑在姨母身上,不就是因为她是皇后么?” “可当初也是她为了权势顶替了母亲进宫的名额,后来见我父母琴瑟和鸣,她又不甘心了,害死我母亲。” “若不是她害死我母亲,我的生活也不会如此悲惨,没人替我做主。”她双目通红,泪眼婆娑。 “可你呢?你从小受尽姚氏一族的偏宠,我当初那样想嫁给赵珣,可没一人赞同,而你,轻而易举就得到我苦心谋划多年的结果。” 说完,唏嘘不已。 “真是不公平!” “要怪你就该怪自己的父亲,我父亲至少不会拿自己的女儿去做交换!”姚乐珊怒火冲天。 这句话像一剂炸药,瞬间惹怒白幼蓉。 她气得直接从上座冲到姚氏面前,“你再说一遍试试!” 姚氏不甘示弱,怒目反问,“难道我说错了吗?” 看着她漆黑而坚定的眼眸,白幼蓉的气势一点点弱了下去。 眼神黯淡,愣了半晌,慢慢退到身后的椅子前,缓缓扶着坐了下去。 白幼蓉面色颓然,是啊,她的父亲确实更在意权势,至于她幸福与否,根本不重要,可以随时随地拿来交换。 司沅忍不住开口,“白威是你哥哥吗?” 白幼蓉面色一僵,咬唇不语。 她脸上分明闪过各种情绪。 “是也不是。” 见她如此,司沅心里也明白了,看样子只是义兄。 白幼蓉看了眼司沅,自嘲一笑,“没想到我苦心谋划那么久,竟让你钻了空子。” 钻空子? “我曾经一心想帮你们在一起的,”司沅摇头失笑,“那时我以为你们是互许真心,无奈被分开,现在想想真庆幸没有成功,不然岂不是害了他?” 话音一落,白幼蓉笑个不停,泪光闪闪。 她笑了许久。 司沅和姚氏就这么静静看着,那笑容不恐怖,而是说不尽道不出的苦涩与无奈。 一时让人生出恻隐之心。 半晌之后,她拭去眼角的泪,好像时光又回到当初,“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 姚氏很不给面子的冷笑。 司沅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滑稽。 “贵妃到底想说什么?” 这一句贵妃将白幼蓉从回忆里拽回现实,她神情有丝恍惚,“想说什么?” 她冷冷一笑,“我得不到的不仅你们也得不到,我还要把他毁掉!” 这句话听得司沅后背直发冷。 赵珣此次巡查,是不是也是她设计的呢? “你要在巡查的路上害他?” 白幼蓉微微一愣,闭眼轻笑,“是这么打算的,花朝节的婚礼,只怕长乐公主是等不到了。” 第117章 又岂能容你们置身事外? “你还真是不了解我,我从来不看那些虚礼,”司沅目光坦然。 白幼蓉听完仰面大笑,“是吗?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的燕王殿下怎么办?” 司沅直直看向她,“这些不必向你说明,你也没身份需要知道。” 白幼蓉垂头笑得肩膀直颤,“你啊,也不过和我似的。” “什么意思?” 白幼蓉眉眼轻挑,“难道你不是和自己的哥哥纠缠不清吗?” “不一样,”司沅目光毫无闪躲。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问心无愧。 白幼蓉毫不在意,只轻笑着,“一不一样都没关系,今晚你们俩都得给我的孩子陪葬。” 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笑容渐深。 手一拔,头一仰,就要将药倒进嘴里。 姚氏不明就里,可司沅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现在刚有身孕一个月,这必定是要打胎。 司沅眼疾手快地就要去抢瓶子。 两人争缠不休。 姚氏也顾不上问什么原因,只过来帮司沅。 瓶子就这么被抢掉。 白幼蓉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赤着眼看着两人。 “你休想拿你肚子里的孩子来害我们!”司沅气得直喘气。 上次她就拿流产陷害元璟,还想把自己也拉下水。 现在她又故技重施。 “孩子?”姚氏难以置信。 白幼蓉扶着椅子慢慢爬起身,展颜一笑,“是啊,我怀孕了。” 司沅觉得她真的疯了,这是在拿人命开玩笑。 “我已深陷泥潭,又岂能容你们置身事外?”说完,她笑着往外走。 那笑容让司沅不寒而栗。 她绝对不会这样放过他们。 司沅反应过来急忙去追。 “救命啊——”白幼蓉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喊。 姚氏这下彻底懂了,飞快拔下头上的发钗,看了司沅一眼,“全部推到我的身上。” 不等司沅抓住她,姚氏已经将白幼蓉拽住。 与此同时,听到呼救正殿的人几乎都涌了过来。 姚氏一把将发钗抵在白幼蓉脖颈上,若说起初白幼蓉不过是演戏,可眼见姚氏如此,白幼蓉已然面如土色。 所有宫人内侍全部围着,“大胆姚氏!还不快放开贵妃娘娘?“ 说罢,有人高呼侍卫。 司沅白着脸,望着姚氏一个劲儿地摇头,“你不要做傻事。” 姚氏红着眼,潸然泪下,“我与她之间必有这日,她害死我全家,我岂能放过她?” 见她如此,司沅湿了眼眶,想要上前,“你还有我们,还有赵珣?” “你不要过来,”姚氏挂着泪,深深吸了口气,苦苦一笑,“他心里只有你一人,照顾我也不过是看我可怜。” 司沅继续劝慰,“姚氏,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个朋友,当初,我失去孩子,生不如死的时候,是你每天陪着我。” “现在我也会陪着你,”司沅吸了口气,“你也不要放弃。” 姚氏泪中带笑,“是啊,那年上元灯节,你还说要教我滑雪,我还记得的。” “只是,后来你就被黑衣人掳走了。” 白幼蓉感受到脖间的尖锐,也开始害怕起来,“珊儿,你放了我,我便饶了你。” 姚氏缓了缓,满是不屑,“你灭了姚氏一族,就算你饶了我,我也不会饶过你!自从家人死了,我就在等今天!” 说罢,扬起手狠狠往那脖颈上扎去。 铛的一声,金钗落地。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箭羽直直向他们射去。 姚乐珊身形一晃,歪了过去。 白幼蓉也被她带倒,两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没了挟制,白幼蓉连滚带爬往一边逃。 司沅急忙冲上去,不等近身,又是一箭,直中姚氏胸口,登时血流如注。 司沅转身大喊,“不许再射。” 说完扑到姚氏身前。 “太医——快叫太医,”司沅扭头对宫人内侍吼。 姚氏瘫在地上,面无血色,汗如雨下,痛得浑身直抽搐。 司沅抖着手,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她抖着唇,颤颤说,“对——对不起。” 司沅泪落滂沱,哽咽着,“别说傻话,你别怕,太医来了就没事了。” 姚氏想笑又笑不出来,“太医,不,会来,的。” 太医,是啊,刺杀贵妃,又怎么会有太医? 所有人都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司沅泣不成声。 “连累,你们了......” 司沅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姚氏勉强扯扯嘴角,“我,知道......可,我活着,太痛苦了。” “这下,解脱了,好好,照顾他。” 她的唇毫无血色,声音越来越低,“我——一直,很羡慕你,可,我也很,心疼,你......” 她笑了笑,最终,那抹笑就停在唇角。 没了气息。 司沅跪坐着抱着姚氏的泪如泉涌。 白幼蓉被宫人搀着,此时一声大喊,“他们二人行刺本宫,大家有目共睹,全部拿下。” 所有人一怔,这—— 白幼蓉见侍卫们纹丝不动,不禁怒道,“本宫执掌六宫,本宫的话你们敢不听吗?” 侍卫们见状,只能涌上去将司沅与姚氏的尸体分开,并一起拖下去。 司沅被侍卫押着,经过白幼蓉时,瞥了她一眼,笑得无畏。 江蓠想要阻拦,被司沅眼神制止。 这个结果本就是一早就猜到的。 白幼蓉早就将陷阱挖好,等着他们的,根本避无可避。 若是李弘祀未病重,她还会有所顾忌,现在整个后宫全是她一人说的算。 就算没有今日的冬至宴,还会有别的由头,防不胜防。 司沅被侍卫们一路押至大牢。 碍于司沅身份特殊,侍卫们将她关入一个独立的隔间。 “公主,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临了,侍卫们低头转身离去。 司沅木然看着这间牢房,靠着木栅栏缓缓蹲了下去。 心里只惦记着,他们会把姚氏的尸体怎么处理。 虽然她早就做了心理准备,可实在没想到,姚氏会用这么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是啊,从巫蛊之乱那时开始,很多事情就已注定了结局。 第118章 你不想看看你之后的下场吗? 夜间的大牢又冷又阴,墙角的草垫子上,还时不时跑过一只大老鼠。 司沅抱膝埋头靠坐在地上,这样冷的夜却抵不过她心头的寒。 眼见身边的人,就这么一个个没了,她心里又酸又痛。 姚氏背上行刺的罪名,只怕赵珣也难逃罪责,不,白幼蓉根本没打算等赵珣回来,她说过要在巡查过程中杀了他的。 可惜自己现在身陷囹圄,没法提醒他...... 司沅忍不住叹气,现下这个状况,甚至还会连累到李弘暄。 她怎么可以再连累他? 司沅越想,脑子越乱。 一夜,昏昏沉沉度过。 天微微亮,旁边就有犯人长吁短叹。 偶尔也会有狱卒踱来踱去的脚步声。 司沅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没动过。 晨光透过高窗,射进一束光,落在腌臜的地面。 在一阵嘈杂声中,牢狱里放饭了。 司沅依旧背靠着栅栏,头也不回。 她揉了揉酸困的眼睛,与其在这做毫无用处的焦虑,不如静下心来休息。 无论如何自己都是长乐公主,白幼蓉即便再掌六宫之权,也无权利直接处置她。 不然,也不会将她关到这里再无下文。 司沅扶着木栅栏站起身,现已入冬,直接躺在地上太过寒凉,那堆草挑挑拣拣总是能铺着垫一下的。 这下,司沅才认认真真打量起这间牢房。 一张不算大的木桌子,一人容身的草垫子。 也不知道从前住在这里的人是谁,是不是已经...... 司沅叹了口气,真是不能想。 “公主——” 一声低呼。 司沅身子一颤,抬头看去,竟是宁太妃和江蓠。 司沅连忙凑近。 江蓠扑过来,满是担忧。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宫里盛传你昨夜行刺贵妃?” 宁太妃这段时日身体一直不好,基本处于半病养状态,是以各种宴会也都并未出席。 司沅看了眼江蓠,她昨天在外殿,听到惊呼声跟进来的时候,所见到的就是姚氏劫持了白幼蓉。 而自己则站在他们跟前交涉。 这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司沅只道,“是她故意做局要陷害我们,姚氏是被逼无奈。” 一想到赵珣,司沅立即拽住江蓠,“务必告诉赵珣万事小心,白幼蓉要在巡检过程中杀他。” 江蓠连连点头。 司沅又焦急对宁太妃道,“麻烦太妃告诉他,我真的没事,以免他在陵川焦心难安,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宁太妃气色并不好,低头叹息,“我去见皇上。” “太妃娘娘,皇上的金华台根本进不去,现在完全是——”江蓠未说完,司沅已经懂了。 白幼蓉敢当着那么多皇室内眷的面将自己抓走,就证明现在宫中她只手遮天。 司沅想了想又道,“我毕竟是公主,她就算要处置我还需要确凿的证据,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要了我的命!” 宁太妃抬眸,欲言又止,只是拍拍司沅的手。 “总还还有机会,”司沅勉强挤出一个笑。 江蓠如何不知这是她宽慰的话,只将身上的布包解下,从栅栏缝里挤进去,司沅连忙接住。 “这里是狐裘披风,还有一些点心,天寒,公主别着凉,奴婢会再找机会送点别的进来。” 司沅点点头。 转而又对宁太妃道,“太妃快回去吧,后面万万不可再来了,我们既然要做戏,越是这个时候就不能松懈。” 从长乐公主入宫第一次拜见,宁太妃就与长乐公主不合,若不是当初豫王求情,宁太妃才不会陪着豫王就给长乐公主解围。 “江蓠,”司沅示意。 江蓠轻轻点头,“公主保重。” 宁太妃并未言语,只深望司沅一眼。 “快走吧。”司沅抱着布包催促。 最终,江蓠扶着宁太妃离去。 司沅也算松了口气,毕竟能将重要消息传递出去,这可让她安心不少! 至于剩下的就看她能不能扛过去了? 不想司沅这么一呆就是三天。 这天午饭后,白幼蓉来了。 “长乐公主。” 白幼蓉上着精致妆容,穿着绣了穿花蝴蝶的大摆宫裙,系着蔷薇色大麾。 既俏丽又端庄。 她脸上洋溢着得胜者的喜悦。 与司沅的落魄形成鲜明对比。 司沅也懒得看她,只做视若无睹。 白幼蓉见她反应如此冷淡,不免有些失望。 她扯动嘴角,笑了笑,“怎么如今沦为阶下囚还要跟本宫摆你公主的谱吗?” 司沅垂头,勾唇一笑,“随便贵妃如何说!” 白幼蓉挑眉冷笑,“本宫就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司沅偏过头,根本不屑一顾。 白幼蓉勾勾红唇,玉手一挥,厉声喊道,“来人!” 司沅这才疑惑抬眸。 白幼蓉见此,笑容灿烂,“本宫带长乐公主去赏赏景!” 说完,狱卒将牢门打开,两个侍卫将司沅拽起,跟着白幼蓉往大牢外去。 “白幼蓉,你想干什么?” 白幼蓉扭头看她一眼,“公主不急,你难道不想看看你之后的下场吗?” 司沅头皮发麻,下场—— 姚氏? 难道是姚氏? “你把姚乐珊怎么样了!”司沅嗓子已有嘶哑。 走在前面的白幼蓉终于停下脚步,回眸一笑,“本宫也很好奇呢,有劳长乐公主陪本宫一起看看吧!” 有宫人内侍将她众星捧月,围在中间。 而司沅则是被侍卫押着,紧跟其后。 出了大牢,他们一直往南行。 直到了章门,白幼蓉才被搀着缓缓登上角楼。 紧接着,司沅也被押了上去。 待等登上最后一级,视野顿觉开阔。 “公主你看!”白幼蓉顺手指去,转脸冲着司沅直笑,“你以后也会出现在那里!” 司沅顺着她手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心下一沉,怒从心生。 她竟将姚乐珊扒了外衫,只着亵衣吊在城门上! 司沅气地捏紧拳头,咬牙切齿,“你不得好死!” 白幼蓉微微一愣,笑了起来,“事实证明,不得好死的是你们!” “而本宫,会步步青云,看着你们受尽侮辱、被天下人耻笑!” 第119章 放了她容易,你拿什么换? “她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你为什么要如此歹毒,死了都不放过她?”司沅强忍着愤怒,声音低哑。 城墙上的风卷起她裙角,白幼蓉笑得肆意,伸开手掌,再缓缓握紧,“那又如何?现在这一切都是本宫说的算!” 她似乎是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目光是极度不可一世。 忽地,白幼蓉掩嘴,高深莫测一笑,“你可看清了,这城楼上下一个吊的就是你!” 司沅望着那悬挂在城门前的尸体,心头直颤,“人已死,你这样折辱她,就不怕午夜梦回时,她来找你吗!” 她一说完,白幼蓉像听见什么笑话,顿时乐不可支,“真是可笑,人我都不怕,还怕鬼嘛?” “你放了她——” 司沅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挣扎,身子都被两个侍卫死死扣住。 白幼蓉笑够了,才冷下脸,极为厌恶,“去将这个贱人给本宫架起来,本宫要让这六宫的人看看,得罪了本宫,最终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话音一落,侍卫就拖着司沅,一路往南掖门去。 几番挣扎,终是无果,司沅被绑住手脚,高高悬起,吊在南掖门前。 南掖门。 这是入后宫必经之路! 白幼蓉是要拿她示威? 想拿这个来羞辱她吗? 她才不怕! 看司沅束手无力、高悬头顶,白幼蓉神色得意,“想当初你多威风啊!不是自以为公主很了不起吗?到头来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沦落至此受我摆布?” 她仰起头微微一笑,“本宫就要让所有人看看,这天底下究竟谁最尊贵!” 转身离去之际,厉声命令,“白日就这么吊着,顶多给点水,死不了就行,等晚上再扔回牢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 司沅只觉得手腕勒的剧痛,胳膊快要和身体断开。 闻讯,六宫之人纷纷跑到南掖门一探究竟。 江蓠远远就看到被高吊着的司沅,一阵心惊。 推开众人挤去最前面,颤着嗓子,怯怯喊,“公主——” 司沅只觉得手腕上钻心的痛,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浑身轻飘飘的,风若是大点儿,兴许就要把她吹落了。 这个时候,好像昏过去还比较好受一些。 江蓠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却无能为力。 自此,司沅日日被吊着示众。 她每天昏昏沉沉的,期间也有人同她说话,却因意识模糊,难以分辨。 也不知已被吊了多久,司沅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咽气。 “贱人!” 听这声音,说话的应该是白幼蓉。 手腕一松,司沅便重重摔到地上。 瞬间,将人摔了个粉碎。 司沅根本没有力气爬起身。 “带走!” 只听白幼蓉一声怒喝,司沅便觉身子一轻,被人拎起拖着走。 白幼蓉这是要将她带去哪里? 一刀给个痛快吗? 司沅费力睁开眼,她就像一块破布被人拖着,只见两边宫墙渐渐远去。 城墙之上,寒风凛冽。 司沅被人高高架起。 “李弘暄!” 有人高喊一声。 司沅混沌模糊的意识如雷击中! 瞬间清醒! 李弘暄! 他为什么会来? 无诏回京是死罪! 他真是不要命了! 说话的人是晋王! 原来,李弘恺和白幼蓉联手了。 “沅沅——”风中有声嘶力竭的喊声响起。 司沅努力睁开眼睛,城楼之下,分明是许久未见的李弘暄、南星...... 不该来的,司沅红了眼眶,轻轻摇头。 “沅沅,”李弘暄轻袍如夜、缓袖如云,骑在马上,就像那日见他。 他因愤怒与恐惧,双目赤红。 “回去。”司沅动了动唇,霎时,泪水就模糊了双眼。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自己死就死了吧,又何必再连累他呢? “你们杀了我吧,”司沅闭起眼,没想到,重活一世,竟还是这个下场。 “放了她!” 司沅笑了,前世、今生,他都说过这句话。 他们俩好像一直在重复从前的场景,一遍又一遍。 北风吹得她的脸似刀割。 “李弘暄,别犯傻!”司沅睁开眼,拼尽全力喊道。 李弘暄仰面望着她,只是笑。 晋王李弘恺看到这一幕,尤为满意,朗声大笑,“放了她容易,你拿什么换呢?” “我拿我自己换。”李弘暄似一瞬间平静下来,无惧无畏。 “殿下——”身侧的南星试图阻拦,却被李弘暄摆手制止。 “好!”李弘恺的笑声响彻天地。“放他进来!” 司沅被重新放下,拖下城楼。 城门一开,李弘暄只身飞奔而来。 紧接着,下一刻,司沅便落在他怀里。 司沅披头散发、浑身污秽。 而他,即便是满脸疲惫,依旧出尘不染。 他们两个总是这样。 “沅沅,”李弘暄稳稳抱着她,眼底温热。 司沅望着他湿湿的眼睛,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抬起手,想要帮他擦一擦,可是看到自己的污秽颤的手,涩然一笑,还是罢了。 手落下去的那一瞬间,却被他牢牢握住,贴在脸上。 李弘暄落下泪来,“是我没照顾好你。” 司沅摇摇头,“是我总连累你。” 一次又一次。 李弘暄心里一痛,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周围的兵士将他们团团围住。 长剑对准他们。 即将斩杀时,被人出声制止。 司沅抬眼,就见李弘恺踱着步子慢吞吞走了过来,“啧啧啧,你们两个还真是情比金坚呐,哈哈哈——” 刺耳的嘲笑声回**在宫墙里。 “不用急,很快你们就可以到br> 司沅并不理会他们的嘲讽,只是抓着李弘暄的手,轻叹,“你真不该来。” 李弘暄根本恍若未闻,只将她抱得更紧。 白幼蓉啧啧笑着,“你瞧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罔顾人伦,与自己的皇兄纠缠不清,真让人恶心——” 司沅扭头看去,站在白幼蓉身侧的是赵珣。 他似是风尘仆仆,却眼神冰凉,木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白幼蓉摇头感慨,“还真是不知廉耻啊!” 魏姻芙静静站在人群后,若有所思瞧着他们。 第120章 我陪你一起死 “还不杀了他们?”白幼蓉扬眉。 “不急,”李弘恺淡淡开了口。 这时,有将领上前,“城门外的士兵还在聚集。” 李弘恺慈善的脸上,漾开一个笑容,“燕王殿下都在这里了,他们怎么可能继续负隅顽抗?” 只寒眸一扫,“能招降的招降,不能招降的就杀!” 将士领命而去。 李弘恺这才又道,“燕王无诏返京意欲何为啊?” 李弘暄懒懒睬他一眼,“明知故问。” 李弘恺略略沉吟,似是成竹在胸,“好歹是皇室子嗣,不能草草了事,待明日殿前对簿,才好落实谋逆之罪,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放了她,”李弘暄嗓音低沉冷冽,“你自始至终想要抓的不就是我吗?” 李弘恺低下头吃吃笑了起来,“这话不假,只是本王答应,有人未必答应。” “我只要有这一个要求,不要伤害她,剩下的我自会配合你,不然,你就算抓了我亦是无用。”李弘暄苍白的脸上是无尽的冰霜,语气更是冷硬坚定。 司沅摇头,“不可以。” 李弘暄微微一笑,面上冰霜悉数融化,“你曾经问我,那位置就那么重要吗?” 他静静瞧着她,“只有那位置能护得了你,可若没了你,我要那位置又有何用?” “这世上,得我牵挂者唯你一人尔。” 说着,李弘暄抱着司沅,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如果可以,希望下一世,我们能在一起。” 司沅的心如同被人生生撕裂。 痛得不能呼吸。 下一世? 可李弘暄不知道,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二世了。 司沅抱着他不能言语。 李弘暄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沅沅,不哭。” 司沅伏在他的怀里,抑制不住地掉眼泪。 李弘恺冷眼看着,摆摆手,“行了,将他们带下去吧。” 话音一落,侍卫们作势要将司沅和李弘暄分开带下去关押。 “沅沅,你要照顾好自己,就算我死了,你也好好活着。”临别之际,李弘暄对着司沅浅浅一笑。 司沅又被带进之前的牢房。 她浑身都痛,只躺在地上,傻愣愣地盯着房顶。 真的无法相信,这一切就如此儿戏地落下帷幕。 她如死尸一般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一声,木门上的铁链重新被打开。 司沅连眼皮都不想抬了。 有狱卒来提她。 毫无意外,司沅被绑到刑架上。 皮鞭一道道落下来,瞬间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司沅痛得浑身发抖,冷汗淋淋,只觉生不如死。 “说,是不是伙同李弘暄一起谋反。”狱卒欺身抬起她耷拉着的脑袋。 司沅蓬头垢面,长发早已散落,此刻又是血又是汗,粘在脸上。 公主一般很少被惩罚,唯有谋逆叛乱能治罪,并且一旦落实谋逆,即刻处死。 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李弘暄,她都不能承认。 司沅无力挣扎,也不打算挣扎。 “说!”狱卒没了耐心,恶狠狠地甩开她,鞭子如雨密密匝匝落在身上。 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已被血红浸染。 终是昏死了过去。 忽然,浑身如跌入湖。 司沅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她意识点点回来,却依旧昏昏沉沉。 好像有人抓着她的手画押,她拼命想要挣扎,却连动动小指的力气都没有。 司沅费力地睁了睁眼,有刺眼的光亮落入眼底。 “沅沅——” 神智渐渐恢复清明,眸光一点点聚焦,她似乎是躺在地上。 但,这不是那间牢房,也不是那间刑室。 而是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宫殿。 耳畔还有人在唤她。 司沅想坐起身。 浑身却似散架一般,完全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司沅努力侧眼看去。 离她不远处的人,好像,好像是李弘暄。 认识他这样久,从未见他有过衣衫褴褛的样子,高山之巅的白雪终是跌进泥潭。 到底还是连累他了。 司沅扯了扯嘴角,似是叹息,“我,没事。” 李弘暄明明遍体鳞伤,却依然匍匐在地上一点点向她靠近。 “还真是感人呐——”有人在一旁拊掌笑道。 听声音就知道是白幼蓉。 “李弘暄,你的算盘落空了,”侧面的座位上亦是有人嘲笑。 李弘暄闻声不为所动,他缓缓爬起身,艰难地去扶伤痕累累的司沅。 司沅被李弘暄扶起来,直直瞪着他的眼睛,脑袋里有些懵,李弘恺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毕竟,李弘暄这次的操作,真的太迷,难道千里迢迢从陵川跑京郡来,就是给李弘恺送人头的吗? 不可能的,李弘暄从来不是这么儿戏的人。 他一定是有所打算。 这是她内心一直坚信的。 司沅抓住李弘暄的手,肯定还有后招的,对吗? 李弘暄揽住司沅,沾了血迹的脸上是淡然之色。 “你假意投降进城,不过是障眼之举,”李弘恺自座位上站起来,步步靠近,洋洋自得。 眼中满是识破后的轻蔑,“可惜啊,你所埋伏的那些人全部被我端了。” 司沅目光死死盯着李弘暄。 他不避不闪,司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罢了。 司沅轻轻叹了口气。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只不过又输了一次。 再抬起头,司沅眉眼含笑,“李弘暄,我陪你一起死!” 他们不过是把上一世的老路再走一回罢了。 李弘暄的身子微颤,谪仙般的脸上满是痛楚,泪水亦是决了堤。 “李弘暄,别哭,”司沅努力抬起手,帮他擦眼泪。 “还记得我送给你的竹蜻蜓吗?” 李弘暄握住她的手,点头。 司沅眸光晶莹,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希望你开心。” 他闭起眼,颤着唇,“好,” 司沅扫视一圈,终将目光落在那个一言不发的人身上。 自始至终,赵珣都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他们。 若说有愧,便是对他了。 司沅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对不起。” 赵珣不言不语,眼似寒潭。 但他没事,她也就放心了。 司沅移开视线,看向居高临下的李弘恺,“要杀要刮,随你们的便吧!” 第121章 是不是为了他,你什么都肯做? “李弘暄,你认罪吗?”李弘恺负手,弯下腰,循循善诱,“你若是认罪,我就留她一命。” 明明这样和善的笑容,却看起来那样奸诈。 李弘暄看着司沅,目光不瞬,“希望你说话算话。” “不能——” “沅沅,”司沅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这些事本就与你无关。” 李弘暄温柔一笑,“我没法看着你再死一次。” 司沅靠在他的怀里,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不怕。” 李弘暄轻轻摇头,“可我怕。” 他转过脸对李弘恺道,“拿来。” 李弘恺微微诧异,随即一招手,立刻有内侍将罪状奉上。 李弘暄抽出司沅紧握的手,“将她带走。” 李弘恺十分配合地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司沅架开。 司沅被人拖着,眼睁睁地看着与他越来越远。 李弘暄满身血污坐在地上,咬破手指,毫不迟疑按向罪状。 司沅的眼泪一颗接一颗。 最后,他回过头,望她轻轻一笑,一眼的温柔与不舍。 这是那日同李弘暄分开后的第三天。 司沅依旧被锁在牢里。 没有审问、没有拷打。 只是被所有人遗忘。 铁链的响动,证明她还是没被人遗忘。 “李淑妧。” 来人慢悠悠地踏了进来。 是白幼蓉。 司沅怔怔看着前方,并不理她。 “你想不想知——” “闭嘴!” 未及她说完,有人猛地将她一把搡开。 被人猝不及防一推,白幼蓉重重跌倒在地,似是不可置信,气急败坏看向来人,怒吼,“你到现在还护着这个贱人!”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赵珣只是蹲下身,冷冷看着司沅,话却是对白幼蓉说的。 司沅恍若未闻。 白幼蓉扶着墙,笑着爬起身,挑衅似的看向赵珣,“李淑妧,李弘暄已经死了!” “他的头颅就挂在平成门前,供百姓观看。” 说完,她歇斯底里地笑着。 司沅浑身一怔,双眸注视眼前的人,不顾浑身的疼痛,爬起身,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可能的,他不会死的!” “哈哈——”白幼蓉笑容璀璨,“不可能?怎么不可能,就是你眼前的人亲自监斩的。” “你的夫君杀了你的哥哥,哦——”白幼蓉掩了掩嘴,很是懊悔,“什么哥哥,明明是你最爱的人呀,哈哈——” 司沅抬起头,盯着那双毫无温度的眼,“不会的,是吗?” 赵珣默不作声。 司沅抓着他的胳膊,慢慢跪下,苦苦哀求,“赵珣,我求你救救他——” “晚了,李弘暄已经死了,”白幼蓉唇边的笑容带着怜悯,“你还不知道吧,淮阴侯早就投靠了晋——” “滚!”赵珣转过头,怒目而视。 白幼蓉心头一颤,仍是倔强地扬着下巴。 “李淑妧,你不想想为什么嘛?从你回到京郡、进入皇宫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司沅的手缓缓滑落,颓然坐倒。 自己从未防过他,从未防过。 “是我害死他的,这次依旧是我害死他的——”司沅垂头,喃喃笑着,笑着笑着,胸口一痛,有腥咸的**自口中流出。 蓦地,司沅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迷蒙间,司沅好像回到了最初,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不对,不是刚刚来的时候,是她失去记忆,在世子府的时候。 这——司沅用力睁了睁眼睛。 撑着慢慢爬起身。 低头再一瞧,自己浑身已被清洗,受伤处亦是上了药,还换了干净的衣衫。 “夫人!” 一声惊呼。 司沅抬眼看去,是绿萼! 紧接有人冲了过来,却最终只是停在床沿冷冷瞧着她。 是赵珣。 原来这不是做梦,自己确实又回到世子府了。 这里是他的缀云轩。 司沅慢慢往后缩着,为什么又让她回到这里呢? 直到后背抵在床角,退无可退。 “夫人,要喝水吗?”绿萼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 司沅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 如今,她又该如何面对赵珣? 如何面对? 只是,司沅不懂,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看向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真的想不明白。 她的问题似是石沉大海。 无人回应。 他似是有些疲惫,在床沿缓缓坐了下来,瞥她一眼,“没有为什么。” “可你说过——”司沅眨眨眼,想要憋回眼泪。 赵珣冷笑,“那又如何,你说过的话又做到了几件?” 司沅的额头抵在膝上。 眼泪一路蜿蜒而下。 “你出去,”嘶哑的声音低低响起,“我不想看到你。” 沉默许久。 赵珣还是起身离开。 司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滑稽。 真可笑,她从前还天真地想,等李弘暄登上大宝,她就可以放心同他离开。 “夫人——”绿萼嗓音里有些颤抖。 司沅摇头,“我不是你们的夫人。” 那个杜孺人早就死了,这里也不是当初的世子府。 司沅一日水米未进。 始终保持这个姿势。 晚间,赵珣还是来了。 他仍是坐在床沿冷冷看着她。 半晌,他声音寒彻入骨,“你是要为他殉情吗?” 司沅抬眸看去,这是赵珣吗? 不,不是赵珣。 赵珣不是这样的。 赵珣一扬手,绿萼便将餐食捧着送过来。 赵珣拿起一碗粥,低着头轻轻搅动。 头也不抬,“你若是想为他收尸,就乖乖把这碗粥喝了。” 司沅愣愣看着他。 “你想让他继续尸首分离、风吹日晒吗?”他扬眉。 司沅浑身发冷。 李弘暄那样的人被—— 司沅流下眼泪,红着眼睛,慢慢靠近了点,伸出手,“好,我吃。”更新章节 赵珣却并不将碗递给她。 他抬起眼,“过来。” 司沅收回手,垂下头,心里有个地方在叫嚣。 她吸了口气,重新抬头,又向他靠近一些。 赵珣这才满意,他舀了一勺粥,送了过去,“张嘴。” 司沅忍着眼泪,十分配合地张口。 赵珣就这样一口一口地给她喂。 掺了眼泪的粥,司沅根本没尝出来是什么味儿。 赵珣将空碗丢回瑶盘上,冷眼瞧着她,“是不是为了他,你什么都肯做?” 第122章 你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司沅的心瞬间冷下去,抬眸直直盯着他,她简直无法将眼前的人和昔日那个赵珣联系起来。 也许,他们只是共用同一副皮囊而已。 “曾经对你太过纵容,”赵珣站起身,凉凉一笑,“以后不会了。” “为什么?”司沅仰起脸。 离京巡查之前他们还好好的! 他从前为自己做了那么多,那些点点滴滴都不是假的啊! 为什么一夕之间全变了? 赵珣直起身,眸光一沉,“你心里可有我半分?” 说完,他转身离开,扔下呆呆坐在**的司沅。 绿萼十分忧心,却默然无语,只是尽心尽力照顾她。 司沅浑身是伤、身心俱疲,木然接受赵珣给她安排的一切。 缀云轩好像还是从前一样。 司沅倍感无力,绕了那么大一圈,还是回到了这里。 满心以为人家一颗真心,自己还万分愧疚,可不想到头来却是一场骗局! 真傻! 司沅就这样被囚在缀云轩内,只有绿萼为伴,而赵珣偶尔才来。 不过就算来了,也只是静静站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说,便离开了。 窗外白雪簌簌,从昨儿夜里开始,就下起雪来,已过晌午,雪还没有停的意思。 屋子暖气融融,不知道为何,脑海里总想起,那日自己坐在秋千架上,泪眼中看着李弘暄离开的背影。 那时,自己还什么都没想起来。 只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将她送进世子府。 在她以为自己是明珠的时候,他对龙晶说了那么多的话,细细想来,却原来都是说给她的。 窗扇大开,寒气涌入,让她略感舒畅。 身上一重,司沅回过脸,是绿萼给她披上披风。 “夫人小心受寒。” 若是从前,她可能介意这个称呼。 可现在,哀莫大于心死,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绿萼从不多言,却总是欲言又止。 眼神里是怜悯、同情,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司沅也懒得去琢磨。 “我要见他。”司沅回过头,继续站着,瞧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 “是。”绿萼轻声应着。 赵珣答应的,要将李弘暄好好安葬的。 晚间,赵珣果真来了。 窗外的雪也小了。 府中的下人拿了扫帚在院内清扫积雪,刷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司沅站在窗前,沉思飘忽,总能想到零碎的往事,那些片段在她脑海中不停闪现、交错。 “什么事?” 许是太出神,赵珣来她都未发现。 司沅一惊,回神看去,他肩上还有未化的雪瓣。 良久,她抬起眼,“你说要好好安葬他的,我想亲眼去看看,行吗?” 赵珣冰雪似的脸上扬起一抹讥笑,顺手解开身上的披风,递给一旁的绿萼,转身坐到椅子上。 绿萼见状,悄悄退出门外。 赵珣端端坐着,低垂着眉眼,倒了杯茶,拈起杯身,细细品尝。 “你是在求我吗?” 泰然自若、悠然优雅。 是一贯的不屑。 司沅垂下头,放低声音,“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手中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却被弹起,滚落一边,茶水撒了一地毯。 赵珣怒极反笑,“好好好!” 他站起身,走向司沅,低下头瞧着她,黑眸幽深,“要怎么求?” 司沅仰起脸,迎上他的目光,“你想怎样就怎样。” 赵珣捏起她的下巴,笑得直摇头,“你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司沅刻意忽略他眸中的讽刺,压下心底的屈辱与痛楚,“我什么人也不是。” “知道就好,”赵珣狠狠丢开手,冷瞥一眼,头也不回离开。 一连数日,司沅都未再见过赵珣。 而她,日复日,重复地过着每一天。 她甚至记不清究竟住进这里多久了。 夜里,她像往常一样,躺在**,睁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床顶出神。 迷糊间,有一团酒气将她困在臂弯之间。 脖颈间是他喷出温热的鼻息。 与此同时,宽厚的手抱紧了她的身躯。 很快那双手不再满足现状,伸进她的衣底。 突如其来的抚摸,司沅浑身战栗。 本该将他推开的,可司沅放弃挣扎,只是闭上眼,“赵珣。” 身上的人微微一怔,便再不犹豫。 这场欢愉绵延而悠长。 他似乎又怒又气,一遍遍折磨她。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她答应。 从头到尾,司沅始终默默受着。 待平静下来,他并没有立刻离去。 一旦开启先例,赵珣便夜夜如此。 好像无形间,已是两人的心照不宣。 她一直想问问他,可最终什么话都淹没在他的深吻中。 也不知是鉴于她白日的不吵不闹,还是夜里床笫间的配合,赵珣终于不再仅让她活动范围局限在屋子里。 天气好的时候,绿萼也会陪着她在院子里透透气。 可也只在缀云轩。 赵珣每日都很忙,除了夜里能见到他,白天几乎是见不到的。 也或许不是见不到,而是他觉得没必要见。 这下,真的是一只名副其实的金丝雀了。 毕竟,司沅只能看得见缀云轩这一方天空。 说不准,除了缀云轩里服侍的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她已入府多日。 但,其他人又有谁呢? 元氏和姚氏都已不在了。 唯有破尘。 这个孩子明明是她收留的,可她却没管过几天。 听说他现在也变了模样,不再是个营养不良的小男孩。 时值隆冬,只在院子里站一会儿,就叫人身子发僵。 可是,她就想这样被冻着。 “夫人,回屋儿吧。” 司沅回神,垂眸点点头。 “夫人?” 有人自门外踏了进来。 司沅转眸瞧去,弱柳扶风、芙蓉如面,是白莲。 酷似白幼蓉的一张脸,正冲自己柔柔笑着。 绿萼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神情里似是对白莲有些厌烦。 司沅忽然想起,姚乐珊临死前曾说过,白莲是当初设计用夹竹桃陷害自己的人。 如果姚乐珊都知道,那么赵珣也应该知道,可是她为什么还能安然无事的留在这里。 甚至就连绿萼都对其敢怒不敢言。 再瞧,白莲穿着打扮与往昔大不相同,眉宇间似是颇得宠爱。 “原来这缀云轩里真的金屋藏娇了?” 第123章 这不是活该吗? 金屋藏娇? 司沅失笑,倒真是小瞧了这个白莲。 “绿萼,我想回屋。” 司沅没有心情同任何人浪费口舌,转身欲走。 白莲连忙几步走上前来,伸手一拦,“等等——” 绿萼明明身手了得,却没对她动手,司沅心里已明白了几分。 如今落个这种下场,不是活该吗? “我不认为与你有什么好说的。”司沅强制镇定。 白莲满目笑意,梨涡浅浅,“原来我不能服侍侯爷的日子,是由你代劳呢,真是辛苦了!” 司沅面上一白,心里生生被人拧了一把,疼得她直冒冷汗。 “想想也是可怜,白日你都见不到他吧,呵呵,晚上还偷偷摸摸的,生怕我知道了会生气——” 一想到,他只在夜里来找她,在她身上肆意宣泄,司沅四肢百骸像浸在冷水里。 是啊,他嘲笑她不自量力,真当她是什么人? 什么人? 只是他泄欲的工具吧。 饶是早有准备,她还是受不了。 司沅一刻不想再留,只想回屋,再待下去也是继续受人侮辱。 白莲哪肯善罢甘休,一把将司沅拽住,“你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吗?” “我知道你们曾经都看不起我,可那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我被捧着宠着?” “元氏是个不顶用的,姚氏又是个绣花枕头,而你,呵——”她冷笑一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赶都不用人赶,自己给人挪位置!” “你以为他将你带回来,还对你有什么情谊吗?”白莲眉目间的得意不加掩饰,“不过是挫挫你的锐气。” “你往日那样骄傲,到最后还不是乖乖躺着给他当暖床的工具?” 是可忍孰不可忍,司沅咬牙,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司沅全身的力气。 不想,巴掌落下之际,司沅猛地被人一推,重重摔在地上。 手掌触地,擦破了皮。 司沅吃痛,趴在地上,气红了脸,却不敢抬头。 她怕看到来人,会忍不住哭。 绿萼冲过来,欲将她扶起,司沅垂眸,摇摇头。 “侯爷——”那边是白莲伏在来人的怀里,嘤嘤啜泣。 身体的疼痛不算什么,司沅颤着手自己缓缓爬起身。 是指上鼻子将他们骂一顿? 还是提上剑将他们砍一顿? 司沅自嘲低笑,即便真的实现了,又有什么用? 她转过身,抬眸看向缀云轩的牌匾,寒从心生。 这些不都是她自找的吗? “夫人——”绿萼将司沅扶着。 司沅冲她笑笑,“没关系,这些不过都是报应罢了。” 司沅望着‘缀云轩’三个字,不言不语。 “妾肚子好痛,会不会动了胎气啊?”白莲抚着下腹,低声娇语。 司沅身子一僵。 怪不得她那样说。 她怀了他的孩子。 怪不得他来找自己发泄。 一阵阵恶心让她战栗。 “我带你去看看。”赵珣将白莲抱起,转身出了院子。 从头到尾,他没跟她说一句话,没一句解释,司沅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似曾相识。 当初,自己怀着身孕,白幼蓉来找他。 事后,她劝他,有话好好说,他却跟她说,这种时候什么话都不用说,眼见为实! 确实。 确实是眼见为实。 司沅迈着步子往后院走去。 那院子后有个池子。 穿过长廊,几经转折,水池赫然在目。 不等绿萼反应过来,司沅已穿着衣服直直跳进池子。 “夫人——”绿萼不明所以,急得要去拉她。 司沅拼命摇头,“别碰我,别碰我——” 绿萼不敢强行将她拉上来,只好由着她。 冰天雪地,就见司沅扯开衣服,不停地在搓洗自己。 绿萼吓得直掉眼泪,“夫人,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有什么好好说,不要——” 司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自己很脏很恶心,洗一洗,就洗一洗——” 司沅低着头,卖力地抓着脱下来的衣服在身上使劲搓着,胳膊、胸前、脖颈......很快皮肤被她搓得通红。 其实,她一直刻意忽略这个问题。 只是,现实狠狠甩了她一记耳光,将她打醒。 原来,当初她说得不错,底线一降再降,到头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司沅,你疯了吗!” 一声怒喝,震得绿萼眼泪一滞,讶然看去,是赵珣。 此刻正脸色铁青、怒目圆睁。 绿萼心下一颤。 司沅恍若未闻,只专心擦洗身体。 赵珣跨进池子,一把拽起司沅。 司沅却疯了似去甩那只抓着自己的手,心里无比恶心。 “不要碰我,你滚开!滚开——” 司沅歇斯底里地喊着。 她连踢带踹,不想和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一丁点儿都不行。 水花四溅,水气腾腾。 赵珣亦是浑身湿透,不懂司沅究竟要做什么,用力想去制服她。 可他越是用力,她越是挣扎,两人就这样在水池里厮扯。 绿萼又惊又惧,想去叫人帮忙,可这情形却无法假手于人。 急得满头汗。 赵珣也不怕被司沅打伤,两人拉扯许久。 司沅力气有限,又有伤在身,很快只有喘息的力。 赵珣握紧她的肩,赤着眼,低吼,“你疯了吗?” 司沅低头,死死盯着他的手,一字一句,“不要碰我,脏。” 赵珣不可置信。 司沅白着脸闭起眼,浑身都在抖,声音却异常冷静,“你让我觉得自己恶心。” 赵珣浑身一震,气得将她从水里一把扛起。 脱离温水,刺骨的冰冷立刻席卷全身。 赵珣根本不管司沅的哭喊,也不顾周身的寒冷。 大踏步将司沅扛回屋子,重重扔在床榻上。 身上的水将床榻浸湿。 绿萼慌慌张张跟了进来。 赵珣头也不回,低喝,“滚出去!” 司沅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她求救似的看向绿萼,颤着唇直摇头,“不要。” “还不滚!”赵珣一声怒吼,绿萼只能含泪退出。 司沅瞪大眼睛,挣扎着往床角退,“求求你,不要碰我。”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从没有感到这么绝望。 “求求你——” 第124章 你在威胁我? 当他侵入的时候。 司沅的心瞬间就死了,眼泪顺着眼角滑入鬓发,最后落在枕上。 赵珣见她如此,咬牙,“你不让我碰,我偏要碰!” 无论他怎么折腾,司沅依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双目空洞,就像她的胸口,那里已经空了。 赵珣捏住她的下巴,“你心里眼里就只有他,是不是!” 司沅闭上眼,什么也不想说。 “你真是让我觉得不值,”赵珣恨恨咬住她的肩膀。 直到他闹够了,还没要走的意思。 司沅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她却只觉得那双臂是刺人心的荆棘条。 她想挣脱,可奈何心有余力不足。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 屋子里也变得昏暗。 赵珣就这么抱着她,司沅心如死灰。 黑暗中,司沅无波无澜,“侯爷尽兴了吗?” 赵珣手臂一紧,“没有。” 没有? 司沅闭起眼,随意吧。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有人要闯入,被绿萼拦住了。 是白莲。 司沅分明感受到贴着自己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我——”头顶的人好像有话要说。 司沅无所谓,只想让他快点离开。 架不住门口的闹腾,赵珣终是起身穿衣服。 司沅依旧躺在原处。 这像不像被捉奸在床,她一阵一阵发寒、恶心。 等赵珣离去,绿萼走了进来。 黑暗中她慢慢靠近,轻声唤道,“夫人。” 司沅坐起身,“绿萼,我想洗澡。” 绿萼鼻子一酸,“好。” 还是那个温泉池。 不过,这次司沅静静坐着,由着绿萼给她清洗。 绿萼于心不忍,“夫人,有些事不是你看的那样,侯爷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 司沅点点头,或许是吧。 赵珣忽然如此,她不是不怀疑的。 可即便是有苦衷又如何呢?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她都能理解,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接受。 他根本不知道,伤害自己有多深。 有苦衷就可以原谅吗? “绿萼,你不用再说。” 司沅只怪给了他伤自己的机会。” 有错就改。 夜间,直到灭灯赵珣都没有再出现。 司沅总算松了口气。 可不想刚一闭眼,门就被人推开。 司沅躺着没动,只是右手悄悄摸向枕下。 有人影靠近,司沅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眼睛一瞬不瞬,但凡他一凑近,她一定不会再忍耐。 右手紧紧握着发钗,那是她从赵珣书房里发现的。 是从前她窝在他书房里看书时落下的。 那时,她总是随手乱丢东西,起初他还会叫人收拾,时间久了,他也懒得再说。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好多年。 黑暗里,司沅使劲眨了眨眼,最近她总是特别容易哭。 赵珣除去外套,就要靠过来。 司沅猛然朝他刺了过去。 赵珣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怒从心来,“你要杀我?” 伤不了他,也算是意料之中,毕竟赵珣的武功她很清楚。 司沅想甩开他的手,“我说过,以后不许再碰我。” 赵珣一把抽出发钗,狠狠丢在地上。“我偏要。” “赵珣,你再敢碰我,我可以了结我自己,”司沅也不再挣扎,心头骤然疲惫。 司沅看不清他的脸,却分明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着寒意,“你在威胁我?” “我不会再让你们欺辱我!” 欺辱—— 赵珣松开抓着她的手,张了张口,“其实——” “无论什么原因,我不会原谅你的,”这样黑的夜,她的眼眸却异常明亮。 “李司沅,我——” “赵珣,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相信你!”司沅还是忍不住掉下泪。 “我抛下所有顾虑,决定和你在一起,可是你真的不配。” 司沅吸了口气,坚定非常,“我的错,我自会承受。” “我是杀不了你,也逃不出去,但你以为这样就能强行将我留在这儿,你错了。” 她本就是一缕游魂,“我不会再任由别人欺辱我。” “李司沅,你听我解释,”赵珣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冷静,瞬间慌了。 “有些事情我现在没法和你细说,但你信我,”赵珣一把将司沅带进怀里,死死抱着她。 “不需要解释,你根本不懂我在意的是什么,”司沅也懒得再说什么。 “以后你不想,我就不强迫你,好不好,”赵珣放软了声音,“我只是生你的气,才——” “赵珣,我累了,”司沅极为厌倦。 “你走吧。” “不行,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你知不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赵珣坚决不放手。 “谁让你当时说要陪他一起死的!难道我就不该生气吗?你明明答应过,以后也要为我考虑的,但你考虑了吗?” 赵珣说着收紧手臂,生怕一不留意,就被她挣脱。 司沅未动,只是垂下眼眸,她的身心已经失去全部力气。 历经前世、死而复生,她与李弘暄两世纠葛,从前的点点滴滴旁人又岂会懂? 他次次拿命相护,却回回累他受辱致死,她又如何能活的心安理得,还毫无芥蒂接受别人的爱? “他死了,我们便再无可能!” 司沅的眼睛并无聚焦,只是空空看着前方。 许久,她才回过神,既然说了,就一并说清。 “从前我离开你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我无法忍受和人共用一个丈夫!” “你现在也有孩子了,和他们好好过吧。” “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司沅说完便再不作声。 “说来说去,你根本就是为了他,”赵珣低喝,“我就在你心里一文不值是吧!” 赵珣恨恨松开她,起身离去。 司沅静坐半晌,重新躺回去。 话已至此,结果已定,至于究竟是何原因也不那么重要了。 她要找机会离开这里。 至于去哪儿,她还没想好。 司沅不清楚,赵珣为何能将她从牢里带回来。 若是他当真一早就投靠李宏恺,在陵川,他就没必要帮她。 她也想过,他是迫于无奈。 但—— 李弘暄已死,说这些也毫无意义。 或者,她确实该同李弘暄一起死了。 不然,自己去到哪里都只会牵连无辜的人。 第125章 别再生我的气了 自那日与赵珣争吵后,他依旧每日都会来。 却总是不怎么与司沅讲话。 两个人大多时间都是静默着各做各的事儿。 当然,赵珣也并未再强迫她。 司沅提出要回抚月居,可是他一口拒绝。 退一步讲,或许这样相处模式是他俩之间最好的状态了。 而白莲也再未来闹过。 日子就这么在相顾无言中度过。 或许因为他们一段时间的和平相处,赵珣对她讲的话也越来越多,有时想起什么,心情还很好。 对赵珣,司沅始终冷冷淡淡,不言不语。 这日午后,赵珣正好不在,司沅想溜出缀云轩。 她心里有太多疑问,却没人能给她答案,与其等不来别人,那不如自己出去找找。 可是身边有一个绿萼这样的高手,她的出行并不方便。 从早起开始,司沅就坐在案前盯着绿萼,眸光一瞬不瞬。 绿萼走到哪儿,视线就跟到哪儿。 司沅就这么看绿萼看了一上午儿,饶是绿萼心理素质再好,也是扛不住了。 “夫人——”绿萼被司沅看得心里直发怵。“你有什么话要问奴婢吗?” 司沅依旧一动不动,轻扬唇角,“赵珣做的事,你都知道吗?” 绿萼身子一僵,面上尽是犹豫,“奴婢,奴婢是知晓一点儿,但也只是隐约,很多事情侯爷都是让人秘密去处理。” 司沅颔首,并不细问。 “为什么我可以安然无恙出宫?” 说来真是可笑,当初将自己送进宫的人是他,现下将她带出皇宫的还是他。 绿萼并未打算瞒司沅,“很早之前,皇上便将赐婚的圣旨颁给侯爷了。” 绿萼朝司沅身后的屋子一指,“就在侯爷桌案后的书架上,紫檀木的长盒子里装的就是。” 司沅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起身走向另一间。 一迈进屋子,不知怎么,脑海里有一个画面突然闪现。 司沅几不可闻地一叹。 只往那书架跟前走去。 抬眼一瞧,确实有一个紫檀木的长盒子。 司沅踮起脚尖,小心抱下来,转身放在桌案上。 盒盖一打开,明黄色的圣旨赫然在目。 司沅摊开一看,大概的意思,的确是将自己指给赵珣了,最重要的是,时间根本就是她未入宫前。 亏得勤政殿里、中秋宴上,他们还在她面前演戏。 司沅心底的火直往上窜。 她将圣旨又重新收好,放入盒子。 事已至此,赵珣还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怕她知道啊! 司沅气得将盒子一扔,重新坐回外间的椅子上。 瞒得她真久! “白莲究竟是怎么回事?”司沅挑眉,那日她被气得不清,可事后回想起来,白莲入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赵珣怎么就突然将她捧了起来? 纵使他们之间旧情复燃也好,新生爱意也罢,他必须搞清楚一切来龙去脉,决不能李弘暄死了,而她什么也不做,大不了鱼死网破! 反正她现在再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司沅站起身,将狐裘披风系上,她要想办法找到南星、商枝、商陆! 已经这么被他困了一个多月了。 不能再继续傻傻等下去了。 “白莲——”绿萼刚要开口解释,赵珣推门而入,长身而立、眉峰凌冽,垂眸之际抖落一身雪花。 绿萼看到赵珣,面上一白,住口不语,只身退了出去。 司沅以为他要发脾气,却不想他径直走了过来,捉住她袖底的手,声音颇为清冷,“你不是想出院子吗?” 他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细细盯着她瞧,黝黑的眸子有种看不懂的光亮。 司沅只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死死握住,无法逃脱。 “你能不耍性子了吗?”他拖着司沅往门外走去。 “你要干什么?”司沅的手被他捏得生疼。 赵珣步子不停,侧面看起来棱角分明。 眼见甩不开,司沅只能任由他拉着,绿萼一看这情形,也是连忙跟上去。 骤然离开暖气熏熏的屋子,外头彻骨的寒气立刻迎面扑来,司沅不禁微微一颤。 赵珣感受到身侧之人的瑟缩,将她一带,卷进自己的披风下,揽着她往前走。 司沅挣扎无果,只能这么被挟持着往前走。 她真的厌烦这种,司沅眉头一皱,“赵珣——” 赵珣步子一顿,侧过脸,“李司沅,我不想再冒这个险了,辛辛苦苦做这些,却被你误会,让我们心生间隙,只怕到头来所求皆成空。” 瞧着他落寞的眼眸,司沅微愣,这是什么意思? 说完,赵珣只带着司沅往前走。 白莲的住处。 刚到门口,门就被打开了。 一入屋子,只见围了一圈人,地上跪的、两边站的。 司沅有点懵,不解地看向赵珣。 “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我知道那人是谁吗?” 司沅一愣,血珀石? 她点点头。 看样子自己没猜错。 赵珣将她按在主位上坐下。 他则站在旁边,揽着她靠上自己。 跪在地上的人是白莲。 旁边有中年男子躬身对着赵珣一礼,“侯爷。” 赵珣没说话,只是颔首示意。 中年男子伸出手,“这是假孕的药。” 司沅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中年男子一抬手,旁边有小丫鬟捧着小盒子上前,并将其打开。 是香片? 中年男子在旁解释,“魑魅香,主要成分是从一种致幻蘑菇中提取炼制的。” 司沅默然不语。 男子对着司沅道,“侯爷之前就中了此迷香,以为幻觉是真实发生的。” 赵珣蹲下身,握住她的双手,黑眸望进眼底,“我之前早已发现,只是不想拆穿,将你禁在缀云轩就是怕她会伺机伤害你。” “可是我若再不和你说实话,日积月累的,只怕等真相大白的那天,我们之间就无法挽回了。” 他这样睥睨傲气的人,却不顾一屋子人,当众蹲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向她解释。 “我错了,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的眼神太过热切,司沅不敢看,只能低下头。 赵珣也不逼她,站起身,依旧揽住她。 “哼,”白莲跪在地上,神情倔强,“现在是假的,从前呢?” 第126章 我只想早日带你一起离开! 司沅没理会白莲,她想离间挑拨的意图很明显。 何况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司沅站起身,侧过脸看向赵珣,“回去我有话问你。” 赵珣神色一松,只吩咐道,“给她服完药,关起来。” 话毕,拉着司沅原路返回。 寒风直往脖子里钻,司沅冷得缩成一团。 赵珣重新将她塞进怀里,披风底下温热一片。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早晨,”赵珣垂下眼眸,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司沅有点没懂,皱眉看他,“什么意思?” “就是,你问我那张**,睡过多少人?”他迎上她的目光,眉宇间全是局促,说到后面声音更是低不可闻。 司沅有些错愕,只轻轻嗯了一声。 “往昔不可逆,但自那以后,我没碰过别人。”赵珣低头,小声解释。 “我知道你介意,所以——我不会。” 司沅步子一顿。 如果说这件事他都放在心上,那么其余的是不是也并不是眼前所见的这般? 胸腔里的心止不住地颤,会不会—— 司沅试探的目光重新看向他。 赵珣坦然迎上,黑眸明亮,语气真挚,“有些事不一定非得通过让你误会才能成,虽然具体事项不能与你言明,但你一定得信我!” 原来如此! 司沅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司沅抹掉眼泪,直望进他眼里,“我会配合的。” 赵珣吻上她的眼睛,轻笑,“好。” 四周寒风凛冽,可他的怀里很暖很暖。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问完,司沅觉得自己笨,早点告诉,旁人岂会信以为真? 她确实是关键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眼里。 赵珣垂眸叹气,“我只想早日带你一起离开。” 他抬起眼,认真抚上她的脸,“好不容易将你接回来,实在不想我们互相伤害。” 司沅红着眼眶点头。 自此,司沅便安心困在缀云轩里,做一只合格的金丝雀。 旁人并未觉得哪里不同。 她好似同从前一样。 白日里,赵珣还是很忙。 只有夜里,他才会悄悄跟她说一些宫里近况。 有些问题,也不会追问。 毕竟他现下无疑是与虎谋皮,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中。 再次见到武安侯赵西城,完全是出乎意料的。 司沅披散着头发,外罩披风,局促不安站在花厅里。 赵西城就坐在面前的椅子上,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既不是打量,也不是审视,仿佛在透过她回忆什么。 司沅睡到半夜,却被绿萼唤醒,而身侧的赵珣依旧沉沉睡着。 赵西城千里迢迢回京郡,不找他儿子,找自己,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从前,赵西城一直对她也都是淡淡的,虽然赏赐不断,但并未与她十分亲近。 在司沅印象里,他始终是一个不善言谈、不苟言笑的大将军,最近人的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叮嘱她好好养胎。 只可惜,那个孩子没了。 后来,自己还跑了。 司沅有些胆怯,她这个儿媳妇,确实—— 司沅愧疚又恭敬地行了一礼,“父亲。” 赵西城也不过五十来岁,常年带兵行军,浑身都是将领的豪迈与挺拔,不见半点京中贵人的萎靡。 他眉目英挺,历经岁月的洗礼,整个人说不出的沉稳睿智。 听到司沅唤他,赵西城回过神,点点头,“你和你母亲很像。” 他认识贤妃这没啥意外。 “你与珣儿可好?” 司沅面上尴尬,垂下眼睑点头,“很好,从前儿媳的莽撞行为,还请父亲原谅。” 赵西城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你别误会他,紫苏是我派去的。” 心里一惊,这都被他猜到了。 司沅微微一笑,“就算是他,我也不怪他。” 赵西城轻轻颔首,“当日若不是我及时将他打昏,他便跟你一起跳崖了。” 司沅恍神,她还记得,坠崖之后,他来找她,问她,‘你醒来时没看到我,会不会很失望?’ 竟然是这样。 赵珣从未跟她说过。 赵西城长叹了口气,一摆手,有侍女将小盒子捧上前来。 “这个你留下。” 司沅望着眼前的盒子满是不解,却还是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只沉香木凤翎簪。 古朴雅致、低调简约。 司沅抬眸,“这是?” “珣儿母亲的东西,早就想给你的。” 司沅心里五味陈杂,眼眶酸得难受,“父亲不会怪我吗?” 若是一般父母,早想把这么个祸害儿子的狐狸精给打死了吧。 “珣儿是真心爱护你,我只希望你也能爱护他。”赵西城眉眼温和,司沅却觉得那里意味深刻。 司沅异常坚定,“他如此待我,我也定会爱护他,父亲请放心。” 赵西城脸上似有笑意,“你们早日让我抱上小孙子才是。” 司沅瞬间面红耳赤,忽地,身上一暖。 “父亲半夜来催生啊!” 司沅侧脸一瞧,是赵珣。 赵珣也不顾赵西城在场,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低声怨怪,“夜里凉,也不穿厚点。” 转而又道,“绿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我下迷药!” 他明明是在微笑,语气却冷得出奇。 司沅一手抱着盒子,一手偷偷拽他。 赵珣转过脸轻叹,“罢了。” 目光触及司沅手里的盒子,面上一惊,立马看向赵西城,“父亲这是?” 赵西城靠在椅子里,“以后我只想负责带孙子。” 司沅一头雾水。 赵珣只低低笑着,是不加掩饰的开心。 “父亲放心,儿子再努力努力。” 司沅的脸烧到耳后根,真的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我走了,”赵西城站起身,看了他们一眼,“以后除了孙子的事情,别来烦我这个老头子。” 老头子? 司沅忍不住笑。 赵珣倒是痛快,“父亲慢走。” 赵西城步子一滞,回头瞪他,“臭小子!” 司沅红着脸,眸光盈盈,“父亲放心。” 赵西城一愣,笑了起来,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赵珣低头在司沅额上一吻,“我们家的女主人。” 司沅诧异,“这簪子?” 赵珣意味深长,点点头。 司沅忽然想起,江蓠曾开玩笑,说这个家以后怕是司沅来当! 身子一轻,赵珣将她抱了起来,“你刚答应父亲的,我们去努力吧!” 第127章 你到底看上我啥了? 午后的阳光,碎金子似的从窗户洒进来。 司沅窝进躺椅里,眯着眼打盹。 赵珣进来的时候就见她像只猫一样。 阳光暖融融包裹着她。 绿萼悄声行了一礼,接过赵珣脱下的外衣,并递上热乎乎的汤婆子捂手。 赵珣暖了暖身上,才轻手轻脚走上前。 谁想屁股刚一落座,司沅便睁开眼,懒懒问,“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绿萼捧了茶过来。 赵珣端了一杯递给司沅,“皇上怕是不好了。” 司沅原本眯着的眼睛,瞬间瞪得圆圆的。 李弘祀也不过四十多岁,按理说不该这么孱弱。 可终是架不住丹药与美色的消磨。 “他对你还是不错的,”司沅抱着杯子低下头,平心而论,李弘祀待赵珣不薄,如今身边都是奸佞,想来他心情也是很复杂。 “君心难测,”赵珣拿起另一杯,目光沉静。 绿萼默默退出去,在门外守着。 从前,他不是没对他寄予希望,只是后来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叫人失望,这场皇室内乱爆发是早晚的。 他所轻信的一个贵妃白幼蓉,一个晋王李弘恺,哪个不是心怀鬼胎? 李弘暄活着总会叫李弘恺不能完全放下心来,现在李弘暄一死,李弘恺就剩最后一步了,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兴许,李弘祀的死便是燃点。 “在想什么?”赵珣接过司沅的水杯,放去一边,陪她一起靠着。 “所以,白莲是李弘恺的人?” 起初,他以为白莲是白幼蓉送来的,后来越想越不对。 赵珣看她一眼,微微勾唇。 “那你现在为了给我解释,把白莲抓起来,岂不是让他知道你——”司沅坐起身,心里慌了起来。 赵珣眯眼直笑,“那也无法,我若再演下去,夫人就没了。” “你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下这一切的?”司沅握紧他的手。 “上元灯节,你坠崖之后。” 司沅已不是震惊所能表达的。 她盯着赵珣细细看,这个男人实在藏得太深。 天天睡在枕侧的人,她却从没发现,这—— “他凭什么信你?”李弘恺这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赵珣隐有笑意,“他不是派人抓你要挟李弘暄吗?你们俩又偏偏一起跳崖,作为你的夫君,我怎么能忍受,又岂会任人安排,他自然会信。” 司沅瞪大眼睛,她该怎么形容眼前的男人? “血珀石就是来试探你和他的?” 赵珣笑着点点头。 怪不得偏偏是自己送去燕王府上的血珀石。 所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究竟都上演了什么精彩的戏码,司沅已然不能思考。 赵珣说她不适合党派之争,她曾经还不服气,现在想想,她确实是个弱鸡。 她忍不住摇头叹息,怎么就忘了,这些世家子弟从小学的,可与她九年义务教育内容完全不同。 静默半晌之后,司沅忽而抬眼,“你到底看上我啥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赵珣大为意外。 细细想了想,但笑不语。 司沅垮下脸来,元宛韵、姚乐珊、白幼蓉,甚至白莲,有一个算一个,好像一圈比下来,她真的算不上出类拔萃! 赵珣将她重新拉进怀里,“她们都没有你会种地!” 说完,搂着她低低笑着。 司沅扭头直瞪他。 待笑够,赵珣才在她颊边轻轻一吻,“因为你最笨,明明傻乎乎的,还觉得自己特聪明。” 司沅将他一把推开,没好气,“你不会说话,还是别说了。” 赵珣敛了笑容,低眸抓起她的手,语调又低又轻,“入了心的人哪有那么多原因。” 司沅叹气,这话不假,有些问题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赵珣瞧她不说话,又道,“不过,我说你笨倒也不假。” 司沅扬眉,什么意思? 他眼带笑意,“有种单纯的执拗,让人不忍心辜负。” 说完,轻轻抱住她,“我从未说过喜欢你,对不对?” 司沅点头,从来不说。 “可我一想到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就心疼,你说喜欢两个字又怎么能概括我的心境?”他的脸就像在蹭一只小猫。 司沅眯起眼睛,心里甜甜的。 他从不说喜欢,却做尽喜欢之事。 “我是遇到了你,可他什么都没得到,我想看到他了却心事,才能安心同你离开。” 赵珣揉着她的脑袋,“快了。” 你会不会恨他? 被迫卷入斗争漩涡。 司沅窝进他的怀里,闷闷地想。 有些事情只能想,是无法问出口的。 司沅知道,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谁都不要去联系,始终保持一个心如死灰的状态。 “元璟会有危险吗?”司沅仰着脑袋。 他又何尝不是受牵连的人? 赵珣松开她,摇头轻叹。 什么事她总想着尽善尽美,可世事又岂会皆如意? 赵珣最终还是不忍,“我尽力吧。” 司沅咧着嘴傻笑。 唉,当初还说无论如何都不原谅他,这下又打脸了吧! 司沅吐了吐舌头。 “他们会怎么做呢?你怎么办?” 按理说,白幼蓉虽有身孕,但并未瓜熟蒂落,没皇嗣在手,一旦李弘祀归西,她又如何立足呢? 就凭杀母之仇,元璟这个挂名太子就绝不会与她联手。 这么说来,现在的元璟只能被迫接受李弘恺的“庇护”? 白幼蓉算是到头了吗? 可自己都能分析得到,她又如何不明白? 所以,她给李弘祀下那么重的药,不是摆明自毁前程吗? 若是她按一开始的计划走,先除李弘恺,待生下孩子再弑君,赢的可能性还大点儿。 司沅甩甩头,觉得脑袋疼,这些争权夺势的,确实不是她擅长的。 “你想不想知道你母妃当年的事?” 赵珣突然开口,眸光认真。 司沅不免诧异,“你是如何知道的呢?一直在暗中调查吗?” 赵珣并不掩饰,“从你入府开始,我便着人去查。” “那时你就怀疑我的身份?” 赵珣勾唇,“我是想知道一个要赐,一个又要送,这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毕竟,我从来不喜欢被人安排。” 第128章 这才是我的心意 “你的心思藏得太深了,”司沅再一次感慨。 赵珣摇头轻笑,并不赞同,“君王心才是最深不可测的。” 说完,自叹,“算了,有些事你不知道也罢。” 司沅本就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知道他们自有计划,她不捣乱就行。 “想不想去抚月居看看?”赵珣站起身,笑意盈盈。 司沅点头。 转念又考虑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不能表现得太平静? “现在这个时候,你只要不与外界联系就没事,他们不会起疑的。”赵珣只瞥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顾忌。 他这么一说,司沅连忙下地。 她回来还没见过青樱与青栀。 司沅穿了外套就要出门。 “不急。” 赵珣将她拉了回来。 司沅疑惑,“怎么了?” “等等。” 赵珣转身进了里屋,拿了盒子出来,将里面的凤翎簪取出,仔细帮她戴在头上。 戴好后,他望着司沅满意颔首,“这样才好,是我们家的女主人。” 说罢,牵起司沅一起往抚月居去。 刚一迈进抚月居,司沅惊讶得合不拢嘴。 干枯的桂花树上,挂满了兔子灯。 司沅松开赵珣的手冲上前去,从树枝上取下一个,提在手里,和当初那个一样。 司沅喜不自禁,“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不喜欢?”赵珣眉梢一挑。 “喜欢,超级喜欢,”司沅乐不可支,低着头仔细看手里的兔子灯,和从前那个几乎一样。 再抬头看着这一树的灯,“从前想买,都没找到地方呢。” 赵珣揽着司沅,淡笑不语。 “当初你送我桂花树不就嘲笑我砍树嘛!”司沅哼着,她记得可清了。 “自作聪明,哪里是这个意思!” “夫人——” 说话间,有声音从身后响起。 司沅提着灯回过头,是多年未见的青樱和青栀。 她们眼眶红红的,也不顾赵珣在侧,连忙凑到跟前。 司沅也跟着感伤起来。 离开时,所有人都还在,而现在,元宛韵和姚乐珊都不在了。 那时他们确实欢乐无忧。 司沅心里酸涩无比,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赵珣抬手帮她拭去眼泪,“你放心。” 司沅点点头,他都懂。 “外面冷,夫人进去吧。”青樱红着眼圈,轻声提醒。 司沅将兔子灯重新挂回树上。 回身时,司沅看到高高的秋千架,就连她的葡萄藤都被精心压了起来。 几人回到屋内,一如当初。 所有的东西都在。 就好像她从未离开。 司沅一件件看过去,鸡翅木的桌椅、羊绒毯、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五色琉璃莲花瓶、还有案上血牛红的珊瑚...... 姚乐珊说,他们都在等她回来。 可她回来了,他们却都不在了。 泪水再一次溢出。 司沅就这么在泪眼模糊中,一边走,一边摸。 打开衣柜,是满满的冬装,有以前穿过的,还有从来没见过的,司沅疑惑。 青樱微笑着解释,“每次做新衣的时候,夫人总会让人送来。” 元氏。 司沅心里又酸又涩,怎么也没想到昔日一别再也没有相见之时。 赵珣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司沅知道,他将自己一直禁足在缀云轩,也是不想让她触景伤情。 整个侯府,她能待的只有缀云轩。 其他,皆是物是人非。 司沅胸口压抑得上不来气。 炉火噼啪,她还记得,那个惊心动魄的上元灯节。 她还答应要给姚氏教滑雪的。 对了。 司沅抹去眼泪,“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赵珣有些意外。 司沅转身走去她的小柜子。 里面是她满满当当的宝物,攒了好久呢。 竟然都还在。 她从最司沅面上泪迹未干,浅笑着捧着交给赵珣。 赵珣接过,打开一瞧,眸光闪亮,“母亲的手稿?” 司沅微微笑着,“那年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可惜你当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后来也没合适的机会。” 赵珣将司沅带进怀里,“我以为你——” 未说完的话变成叹息。 以为让白幼蓉抚琴是自己安排的吗? 司沅仰起头,“你是误会了吧?” 赵珣顿时明白,“原来她早就发现了。” “什么?”司沅扑闪着眼睛,一头雾水。 赵珣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歪头一笑,“旁观者清。” “赵珣,如果时间能回到那时就好了。” 司沅伏在他的怀里,那时大家都在,即便有小矛盾,但还是很开心。 半晌,司沅站直身子,“等这边事情了结,我们就回去陪父亲吧。” 赵西城戎马一生,是该享受天伦之乐了。 说到这里,她转身走到衣柜旁的黄花梨木箱子,打开后,里面收着小婴孩的衣服、玩具。 司沅拿起一件,细细看着,赵珣亦是走了过来。 司沅笑了笑,“这还是父亲让人送来的。” “原来夫人一直知道奴婢将它们收在这里了。”青栀在旁吐着舌头。 青樱直摇头。 “我就看起来那么傻啊!”司沅虎着脸。 一转脸,看到自己的床榻,心里一动,走去跟前。 司沅一屁股坐下,左右看看,别说,她还真是想念这张床呢。 司沅拍拍身侧的空位置,示意赵珣过来坐。 赵珣也坐了过来。 两人就这么并排坐着,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想睡我自己的床还当真是不容易呢,那时你总是来跟我抢,唉——”司沅越想越可笑。 “夫人不知,侯爷一直在这里住呢。”青栀快人快语。 司沅微微诧异。 青栀点头,“奇怪的是,夫人回来之后,侯爷也是住在这里的。” 说完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一旁的青樱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司沅垂眸低笑,原来闹矛盾的时候,他都跑来这里睡了,自己还真以为他去了别处。 “看样子,你是真喜欢我这张床啊!”司沅故作不懂,忍不住调笑。 “这府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个不是我的,你不也是?”赵珣侧脸瞧着她低笑。 司沅点头称道,“夫君说的是。” “那今晚我们睡这里吧?” 第129章 他很好说话的 “我们这样出门真的可以吗?”司沅跳下马车,跺了跺脚,地上的积雪咯吱作响。 司沅已窝在府中好久,是以上元灯节,赵珣提议带她出来逛逛。 “最近他们顾不上。”赵珣扫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握紧了司沅的手。 寒冬夜,冷风呼呼吹着,走不了多一会儿,司沅的鼻尖面颊就红扑扑的,一说话哈气飘飘。 赵珣停下步子,侧过身,温热的手贴上她的脸,漆黑的眼眸中是温柔与怜惜,“要不要找个暖和地方休息一下?” 好不容易出门,哪有逛一会儿就去休息的道理,不过,她回头看了一眼紧跟身后的凌云绿萼。 当即点点头,“我们找个地方略歇歇也好。” 说完,赵珣便带着她往一处酒楼去。 许是人都在街上看花灯凑热闹,酒楼里的人并不多,司沅倒是觉得刚好。 待上了楼上雅间,门一开,司沅瞪大了眼珠,除了傻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月娘——” 是商枝和商陆,还有紫苏。 商枝和紫苏最先围上来。 其实,李弘暄一事,她最担心的就是会牵连他们。 幸好他们都平安无事。 司沅转过脸看向赵珣,眸光晶莹宛若辰星,“谢谢。” 赵珣只是轻轻一笑,帮她摘下帽子。 “夫人——”紫苏突然退后两步,跪了下去,俏生生的脸上满是愧色。 见此情形,商枝商陆有些意外。 司沅的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这妮子应是知道自己清楚她是赵西城派来的人。 赵珣未出一言,只在一旁看着。 司沅上前两步,弯下腰将她扶起,嘴角上扬,依旧是从前的口吻,“你是想回去,还是继续留下呢?” 紫苏小脸一抬,水灵灵的眸子很是清澈,“奴婢继续服侍夫人行吗?” 司沅偏头看了一眼赵珣,见他并没反对,当即同意,“当然可以。” 虽然赵西城将暗卫调用之权给了自己,但这里面她什么也不懂,到底还得听取赵珣的意见。 赵珣全然不在乎,就手将司沅拉着坐到位置上,唇角轻扬,“都坐着说话吧。” 商陆和商枝躬身一礼,“谢侯爷。” 赵珣只是瞧着司沅,低声一笑,“今儿可没什么侯爷,我不过是芜月夫人的夫君罢了。” 司沅脸上笑意融融,“不用拘礼,他很好说话的。” 很好说话? 这话说完,气氛是说不出的古怪。 商枝更似是被呛住,咳了好一阵。 只有商陆眯起狐狸眼,淡笑应着,“是。” 司沅一门心思都扑在询问各地经营状况,是否又受到牵连。 幸而,这些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但为了稳妥起见,更多生意从明处转到暗处,有必要时还会缩减规模。 如此,司沅也算放心了。 生意做得好不好不重要,她最怕的就是,因为自己和李弘暄的关系,连累他们送了命。 期间,赵珣很少说话,只是负责给司沅夹菜。 一盏清炖小羊排汤刚端到面前,司沅便忍不住一阵反胃。 她一向不怎么吃羊肉,赵珣见此也将自己的汤搁置一边,怕那味道引她不喜,还给她换了清淡的银耳莲子汤。 之前,商陆对赵珣如何宠爱司沅早有耳闻,可平日未曾亲见,便半信半疑,今次一见,传闻当真是半点不虚假。 而商枝不一样,她在陵川可就是见识过的。 前不久,听闻燕王叛乱被诛,长乐公主受到累及,他们心惊胆战,如今看司沅无事,赵珣依旧对她百般呵护,总算放下心来。 进行了一半,却听闻楼下一阵嘈杂。 整齐而众多的脚步声清晰入耳,还不等起身一探究竟,就有人匆匆上楼。 不出意外地,有将领带着几个兵士忙忙上楼,停在门外。 一直守在门外的凌云,推门而入。 “侯爷。” 司沅心里一提,不无紧张。 赵珣拍拍的司沅的肩,微微勾唇,“别担心。” “是陈大人。” 赵珣微微颔首,对商陆商枝道,“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了。” 商枝商陆站起身。 赵珣起身,接过紫苏递来的外套,重新给司沅披上,转而又吩咐,“送夫人回去。” “我去看看,困了你就先休息,估计我会晚点回去。” 说完,赵珣便出了雅间。 等在外面的绿萼进来,“夫人。” 中郎将亲自来找赵珣,想必是出事了。 司沅只能同商枝几人告别,一场聚会意犹未尽。 紫苏跟着司沅一同回侯府。 回到缀云轩里,司沅面上神色如常,实则心里焦虑不安。 中郎掌握京郡卫军,负责整个京郡治安守卫。 绿萼捧了红豆羹来,“夫人用点吧,这几日看你胃口不好。” 紫苏笑笑,“绿萼姐姐,我来吧。” 司沅瞥了他俩一眼,干着急没用,耐心等赵珣回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司沅将小碗接过来,递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你们谁都不用,我自己来。” 果如赵珣所言,司沅等了许久,赵珣都未回来。 司沅也不再干等,照常洗漱后,便先睡。 可心里有事,却也睡不着,不如同紫苏聊聊天。 想着,便唤紫苏过来。 当初,她刚到承川,人生地不熟的,是偶然在集市上碰到紫苏,当时若不是紫苏,她的钱袋就要被偷了。 看来那时紫苏就已经在暗中跟着她了。 司沅盘腿而坐拥着被子,有些好奇,“你不会武功?” 紫苏披了件外衣,坐在凳子上,“侯爷说夫人心思细,会武功的人会引起夫人怀疑。” 司沅点点头,知道她说的是赵西城。 “所以,你就帮赵珣来套我的话?”司沅佯怒,气鼓鼓地戳她肩膀。 那日狩猎,她被探子刺伤,紫苏故意问她要不要同赵珣回去。 明明离开时赵珣还怒气勃勃,夜里回来后却心情莫名的好。 被司沅猜中,紫苏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倒也不是。” 司沅无所谓笑笑。 “奴婢很早就发现夫人还是很在意少主的。”紫苏睁着圆圆的杏眼,格外认真。 “怎么还没睡?”正说着话,赵珣从外面回来。 第130章 要不你掐我一下? 赵珣突然回来,紫苏立刻退出去,准备洗漱物品。 见他平安回来,司沅的心才算放回原位,正要套上外衣帮他洗漱,却被他按回被窝。 “你就老实待着,帮我暖暖被子。” 司沅没好气白他,“这叫什么话,我是暖床工具人啊!” 等赵珣收拾完,司沅已经有些犯困。 灯一灭,黑暗中,赵珣欺身靠近,双手环上她的腰,有空气中淡淡凉意,还有他身上隐隐松柏香,落雪后的松柏,清洌寂静。 司沅埋进他怀里细细嗅着,是赵珣的味道。 赵珣忍不住笑,“像小狗一样。” 司沅才懒得理会他的调侃,她现在已经越来越依恋这个味道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司沅仰起头看他。 月光映雪,夜色笼着屋子,赵珣微微一叹,“他们要开始动手了。” 他们? 司沅眨眨眼,是晋王李弘恺,还是贵妃白幼蓉? 赵珣并未细说,司沅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毕竟,他现在拥护李弘恺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白幼蓉一旦和李弘恺开撕,赵珣是首当其冲。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切正式开始。 司沅抱着赵珣,心慌的不行,“你一定一定要小心。” 赵珣毫不在意,只揉揉她的脑袋,“这么担心我啊。” 司沅一点儿不掩饰,“那当然。” 赵珣低头凑到耳边悄语几句。 司沅的脸瞬间滚烫灼热。 外面落雪无声,室内却气温渐升。 从前他就总是精力旺盛,而现在更是孜孜不倦。 **褪去,司沅摸着他臂上的伤疤,忽然忆起一件事,那日在上林苑,李弘佑送给他的东西,“所以,十三哥送给你的究竟是啥?” 抱着她的身体微微一怔,赵珣抓起她的手,拨弄着手指轻轻嗤笑,“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想过后果吗?” “别糊弄我,”司沅挤眉弄眼,“不会真是——” 不等她说完,果然遭到他的禁锢。 司沅后悔了,可是也来不及了。 最终,她累到沉沉睡去,可还是没弄清那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次日,等司沅睡醒,赵珣已经出门。 这点,她当真是佩服他。 她总觉得睡不够,可他无论晚上折腾到多晚,总不会影响第二天的事务。 许是冬日暖气烤人,她越来越懒得动弹。 白幼蓉与李弘恺越来越势同水火,赵珣也越加忙了起来。 白天几乎是见不到他的,司沅无事便写写字、看看书。 “夫人,昨儿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方停,要去院子里透透气吗?” 这日,用过早膳,紫苏见司沅没精打采的,便忍不住提议。 紫苏深知司沅爱玩闹的性子,明白她现在只能在府里活动,生怕她觉得无趣,总是想着法子给她逗趣。 司沅打着哈欠,摇了摇头,“我还要去睡会儿。” 说完,又转身进了里屋。 扯下帐子,拉过丝被,蒙头就睡。 昨晚被他折腾狠了,她还没缓过来,但这些没法跟他们说,等补个觉醒来再说吧。 不想这一睡,再一睁已是半下午,她还半靠在赵珣怀里,并且眼前是一屋子的人。 紫苏、绿萼、青樱、青栀...... 还有人在给她把脉。 司沅一惊,刚要起身,便被赵珣圈住,“别动。” 司沅有些懵,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额头,有些诧异,“我是病了吗?” 可,摸着并不烫手啊。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赵珣抓住她的手,“睡了好久一直叫不醒,让大夫瞧瞧。” 司沅偷偷瞪他,自己累成这样他心里没点数嘛,叫什么大夫。 瞧见她的小眼神,赵珣了然一笑,并不做声。 大夫站起来,躬身一礼,“夫人已有身孕月余了。” 司沅一僵,没听错吧? 再看所有人都是面带喜色,赵珣更是喜不自胜,“李司沅,我们又有孩子了!” 说完,也不顾众人在场,当即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大夫又嘱咐几句话,便跟着绿萼去领赏赐。 司沅还是懵的,赵珣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床沿低头贴上她并未显怀的小腹。 司沅眼底温温热热的,当初失去孩子,他比自己更难过。 这次,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的。 赵珣重新坐回她边上,将她揽在怀里,“李司沅,我怎么感觉跟做梦一样,要不你掐我一下?” 司沅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赵珣,我们真有宝宝了。” 介于司沅从前小产过,赵珣这次是格外小心,让人把缀云轩里里里外外都重新清理一遍,生怕哪里埋下安全隐患。 虽然司沅觉得他有点儿小题大做,但也不忍心给他泼凉水,便事事由着他。 因司沅怀孕日子尚浅,赵珣严禁府中人泄露此事,更是加强府中守卫。 赵珣这样谨慎,司沅自然明白其中的用意。 他怕有人知道消息会来使坏。 青栀刚一开门,青樱紧跟其后,手里还捧着刚煲好的汤。 “紫苏,你来瞧瞧,”青栀在一旁轻声道。 司沅放下手里的书,托着脑袋,忍着笑看着这一幕。 紫苏虽然不会武功,但她用毒医术都极好,这也是司沅后来才知道的,想来当初她实在是隐藏得太好了。 自己一个孕妇,几个人围着照顾,这也真是没谁了。 但凡自己的吃食,必得经过紫苏检查,就连屋内的熏香都要定时检查。 待紫苏验过,没问题,才放心司沅用。 司沅刚坐稳,青樱已帮她盛好。 其实,连日胃口都不好,这些汤汤水水的她依旧觉得腻。 但多少总要吃点。 除了早晚会不舒服,其余大部分时间,几乎没有孕吐反应,这一点相对来说已经很好了。 司沅才用几口,赵珣便回来了。 门一开,就是一股寒气,还带进几片雪花。 绿萼上前接过披风,青栀将汤婆子递了过去。 赵珣稍暖了暖身子,才过来,看了一眼桌上的汤,“怎么用了这么点儿?胃里觉得不舒服吗?” 司沅点点头。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赵珣放下汤婆子,坐到她边上,眉目间有些苦恼。 第131章 吾安,勿念 司沅抿唇一笑,“这些都已经很好了。” 司沅知道,为了让她多吃点,赵珣是让人精心给她准备膳食。 她若真的只吃一点,后厨的人白辛苦不说,还不知又该怎么忐忑不安呢。 司沅冲赵珣笑笑,拿起小勺一勺接一勺,待喝完一整碗,才又补充,“等月份大点就好了。” 听说人家怀孕都是要长胖的,她倒好,不见胖,还瞧着憔悴,赵珣将她揽进怀里,“李司沅,你才是最重要的。” 赵珣抚了抚她的头发,司沅有多配合、多懂事,他是看在眼里的,心里也清楚当初那个孩子小产,她有多愧疚。 如今她这样配合—— 可是他却不想见她这样。 就算为了他们的孩子受委屈都不行。 司沅轻轻应了一声。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因为有孩子才开心,而是因为是他们的孩子才开心。 赵珣松开司沅,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指粗的竹筒,递给她,“打开看看。” 司沅心下一惊,诧异看向他,难道这是——? 赵珣眼眸含笑,轻微点头。 真的是! 司沅颤着手接过,打开封口的蜡,细小的竹筒微微一斜,倒出一个纸卷。 司沅展开一瞧,是熟悉的简体字。 只有四个字。 “吾安,勿念。” 眼泪一颗接一颗,他真的还活着! 虽然知道李弘暄还活着,但她总是提着一颗心,放不下,可现在—— 再抬眼,赵珣就只是不言不语瞧着她。 司沅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赵珣为她做的实在太多了。 何其幸运能遇到他? 何况,有些事—— 司沅心下一动,擦掉眼泪,转过头轻声吩咐,“你们都退下吧。” 赵珣有些意外,但很快猜到几分。 等人离去,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司沅放下纸片,握住赵珣的手,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信吗?” 赵珣的黑眸里有片刻失神,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司沅微微一笑,放开他的手,将那写了四个字的纸片交给赵珣,“你瞧,这种字就是我教李弘暄的。” 赵珣轻轻颔首,当日在燕王府,那些被撒得到处都是的信,他看到了。 司沅认捕捉他脸上的表情,见他并没觉得自己是神经病,才继续往下说。 “多年前,我偶然认识他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我哥哥。坦白讲,我那时很喜欢他——” 司沅说完,就静静看他。 赵珣眼里除了平静,没有多余情绪。 “他性格内敛,亦不爱说话,其实,我也本不是个话多的人,可那会儿为了逗他,总跟他说好些笑话。” 司沅轻轻一叹。 “燕王府里的那些信件,就是他去突厥后,我给他写的。” 赵珣没说话,只是非常专注听她讲话。 司沅又接着说,“我去找他的时候,在军营里才知道真相。后来,我被喂了寄愁散,然后就被送进世子府。” “你还记得,白幼蓉带你去燕王府的那个晚上吗?我就是那天被明珠抓去灌了药,才想起来的。” 赵珣沉默着将司沅抱进怀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放心,总说要等到他登上那个位置才离开吗?”司沅趴在他的肩上低声问。 赵珣放开她,“你之前跟我说因为愧疚。” 司沅认真点点头,“在我被送进世子府期间,我做了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那个梦里,我没有被送进世子府,而是跟着他打完突厥,回到京郡,可后来,李弘恺将我抓走,两军交战,他将我绑在交战处。” 司沅垂下眼眸,“那天是我死的日子,我还记得冰天雪地、寒冬腊月。” “李弘恺让人将我放下,推到阵前,就是为了羞辱他、要挟他。” “后来,我在燕王府生活那么久,也没给他帮上什么忙,却总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更没想到最后还成为他的累赘。” “其实,我是个顶顶胆小的人,可那天我却觉得自己胆子好大,我是打算死了的,毕竟怎么忍心看他因我受辱。” “可他不忍见我被杀,便主动上前,李弘恺根本是个小人,他想趁李弘暄过来的时候偷袭并杀了他。” “我只好——”司沅红了眼,“只好替他挡了那一剑。” “可因为我,他名声尽毁、军心动摇。我浮在半空,就眼睁睁看着李弘暄大军被打得四散,而他终是抱着我的尸体而死——” “等我醒来......其实,他不知道,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我欠他那么多,已经连累了他一次,又怎么忍心再连累他一次,所以,那日我见他又要,我——”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滚落,司沅低下头。 “这一世我是遇到你,可他,一无所有,我于心何忍?又如何怎能安心?我没办法不顾他的死活!” “所以,之前我拒绝你,也是因为我不确定我们这一次的生死,不敢让你卷进这件事,我也怕这些会连累你。” 赵珣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抚,“不会的,这次一定不会的,有我在。” 清洌的雪松香让她心安。 司沅轻叹,“这就是所有始末。” 赵珣替她抹干眼泪,看着她眼眶鼻尖都红红的,心里不是滋味儿,“像一个小傻子。” 司沅抬眼瞪他,“什么意思,怀疑我是神经病啊?” 赵珣失笑,望着她汪汪大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 “不是说我傻吗?”司沅哑着嗓子,没好气。 赵珣扬唇,眼里怜爱,“李司沅,这一世你不会那么悲惨的,你不止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人会好好活着的。要相信我,好吗?” 司沅一怔,眼泪更是汹涌而下。 心里又酸又甜。 她模糊着视线,连连点头。 是啊,她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 放眼这一路,即便他不知真相,仍是为她做了这么多。 “赵珣,谢谢你。” 她就这样抱了他良久良久。 两世艰辛与苦难...... 终于,她的心就像拨开云雾的天空。 第132章 互相推诿吗? 二月二,花朝节。 没等来皇上御赐的长乐公主与淮阴侯的大婚。 等来的是晋王“诛杀妖妃”、清君侧的大举。 “夫人,粥好了。” 待紫苏查验完,青樱盛了一碗送到司沅面前。 是红豆薏米粥,司沅浅浅一尝,清香爽口,软糯味甘。 很快用完一碗,几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司沅一抬眼,就看他们个个盯着自己,不免失笑,“我是脸上开出花了,你们全瞧着我?” 紫苏收拾好银针包,偷笑,“差不多吧。” 青栀将餐具悉数收去。 青樱端了红枣枸杞茶过来,司沅接过,拿在手里却不喝。 忽而,门开了,司沅立刻抬眼看去,却是绿萼。 不等司沅问,绿萼先道,“还没有消息。” 司沅垂下眼帘,点点头。 皇上卧病在榻、不见朝臣已有月余,太子禁足东宫,豫王圈禁王府,前朝后宫把持在纯贵妃手中。 晋王在吴王、魏相、淮阴侯等文官武将内外联合加持下,欲逼宫还政。 整个京郡戒备犹如铁桶,全城笼罩在一片浓云雾霭之中。 半夜,赵珣便进了宫。 即便他再轻手轻脚,却还是惊动了司沅。 司沅这么一醒,便再也睡不着。 硬生生睁着眼,望着窗外沉沉的天一点点亮起来。 眼看就到中午了,赵珣仍迟迟不见回来,司沅只怕横生枝节,转念又想,或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心里焦急得不行,可脸上却不露分毫。 赵珣不在的时候,她不能自乱阵脚,要帮他守好后方。 “夫人——” 有恭敬的说话声在门外响起。 绿萼出门,引进来人。 是府中卫兵总领。 他躬身行了一礼。 司沅将茶杯放去一边,抬眼,“什么事儿?” “京郡已被大军围困,”总领垂着眼眸,简短的一句话,却异常沉重。 大军围困? “是何人?” 彼时,金华台内剑拔弩张。 猛然一只箭羽直直射向劫持人的眉心。 骨头碎裂、血肉迸发。 僵局被打破。 人质失去支撑,跌在地上不省人事,正是病了很久的大周皇帝,李弘祀。 而中箭的人则是威风凛凛的骠骑将军白威。 赵珣将弓箭随手一扔,唇角微勾,“拿下。” 话音一落,门口涌进禁军,一干人全部押跪在地。 因刚刚的对峙,晋王李弘恺原本整齐的束发有丝凌乱。 赵珣扫了一眼地上昏死的李弘祀,躬身对李弘恺抱拳,“让殿下受惊了。” 李弘恺恢复惯有的儒雅,“幸好淮阴侯来得及时。” “应该的,”赵珣垂眸站到一边,看不到眼底的情绪。 李弘恺正色,大手一挥,“三日后,全部斩首示众!” 一身华服、妆容夺目的白幼蓉,正被内侍押在地上。 像一朵娇俏的牡丹被人毫不怜惜地踩在地上。 她仰起头,目露凶光,语气不甘,“放开,本宫是贵妃!” 晋王李弘恺慈善的脸上扬起一抹嘲笑,冲内侍不屑指了指,“不自量力,带下去。” 赵珣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等等。” 白幼蓉路过时,赵珣突然开了口。 灰暗的眸子里忽尔一亮,死灰复燃,“珣——” 他果然不是无情之人! 白幼蓉发红的眼眶终于落下泪来。 闻言,李弘恺挑眉看去,这淮阴侯还真是处处留情啊,收了一个,这又—— 问题是,白氏好歹是贵妃,又是这次大举必杀的妖妃,当真收在府里实在是有损声誉,且无法收场。 “淮阴侯若是喜欢——”李弘恺正欲出言相劝。 “将她和白威关在一起。” 赵珣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叫人心里发寒,“也算是一家三口团聚了。” 冷不防被他打断,李弘恺一愣。 “你怎么可以,你怎可以对我如此绝情?” 原本升起的希望的心,瞬间粉碎成渣。 她就算死也不要再和那人有纠缠!不要! “赵珣!你不能这么对我——” 白幼蓉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拼命挣扎! “呵,确实不该这么对你!” 白幼蓉当即一愣,像被一棍敲傻,什么意思? 赵珣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下,眼似冰窖,“若按我的意思,那死法会让你后悔生在这世上的。” 说完,赵珣站直身子,摆摆手,懒得再看她一眼。 “赵珣——” 歇斯底里的叫喊与挣扎在侍卫们生拉硬拽下,渐渐远去。 李弘恺愕然,按理说他们应该有一段吧,竟一点儿不顾念旧情? 赵珣回过身,又恢复往昔的矜贵有礼,“还是殿下心善。” 李弘恺心里微微有些异样,这个淮阴侯真的—— “殿下!” 仓促焦急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说!” “京郡全城被围!” 什么? 李弘恺脸色骤然发白,“是谁?” “是——”来人略有迟疑,看了一眼冷面站在一旁的赵珣。 李弘恺却浑然不觉。 “说啊!” “是,是——” “是我。” 清清冷冷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一袭玄衣,长身玉立,苍白的脸上难得噙了抹若有似无的笑。 他整个人寒气若雪,不染纤尘。 是本该尸首分离、头颅高悬的李弘暄。 “你,你怎么会?”李弘恺似是脑子轰的一声爆开。 他看看李弘暄,又看看赵珣,手指颤得不知道该指向谁。 赵珣轻点头,“所以,我说殿下心善。” “你,你们——你们竟然——” 脖间一凉,李弘恺的话生生被噎了回去。 “殿下——” 说话间,有女子不紧不慢跨了进来。 对着李弘暄堪堪一拜。 “殿下,太子被吴王劫持了。” 是宋昭仪,不过一改往日的妖娆宫裙,只一身劲装打扮。 李弘暄与赵珣不约而同看向被刀架着的李弘恺。 “淮阴侯怎么说?” 李弘暄瞥了一眼地上不知死活的李弘祀,淡然开口。 这——事关李元璟。 赵珣皱了皱眉,自己当日可是答应李司沅要保下他的。 他揉了揉眉心,蓦然心头一松,看向李弘暄,“全凭燕王殿下做主吧!” 李弘暄斜眼看他,互相推诿吗? “殿下?”关键时刻,怎么迟迟不做决定,这不是刚好吗? 宋昭仪心急如焚。 第133章 怪我妇人之仁 李弘暄收回视线,声音难辨喜怒,“走吧。” 宋昭仪玉指纤纤,指向地上的李弘祀,扭头吩咐,“看好。” 看这情形,原本没用的李弘祀,说不定还有些价值。 说完,跟着李弘暄几人往东宫去。 春风带寒,整个东宫被团团包围。 太子李元璟被捆绑在殿前。 旁边正是吴王。 他本是李弘恺派来看守太子的,待妖妃杀了皇帝后,他们可以顺理成章推太子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不知为何,本该作为援助的赵珣却带领禁军反杀他们。 现下,看到本该死了的李弘暄,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们早就联手了,自己这根本是在给人做嫁衣! “放我们离开,不然我就杀了李元璟!”吴王李弘铎长声怒吼。 李元璟怀疑自己眼花了。 这是——九叔? 李弘暄缓步上前,眸光深不见底,“好。” 好? 这么痛快? 不止是李弘铎,就连被劫持的李弘恺亦是不敢置信。 默不作声的赵珣轻轻扬眉。 “殿下,万万不可——”宋昭仪连忙上前制止。 皇帝不省人事,太子又被人劫持,如果在此时被晋王、吴王杀了,不但落实晋吴谋反,还借刀杀人,除了储君,燕王上位就是顺理成章了。 仅一步之遥,怎能放虎归山? “李弘暄!” 只见一烟霞色身影像一团云雾直逼而来。 李弘暄眸中染了冰雪,看向不发一言的赵珣,却见赵珣不止不看他,甚至迎着那云雾奔去。 赵珣眉头紧蹙,“你还跑,你想不想飞?” 司沅一听闻燕王带军围城就明白,成败在此一日。 全城戒严,却无人阻拦侯府出行。 赵珣似乎早就猜到她的心思,正当她要出门,凌云就来接她。 赵珣不会无缘无故作此安排。 果然,一入后宫就听说太子被劫持了。 幸好,一切都来得及。 司沅长出一口气。 但赵珣脸色铁青,很生气! “侯爷恕罪,”绿萼、紫苏、凌云齐齐跪在地上。 司沅一把拽过赵珣,眨着眼,“好啦,回去你罚我行不?” 赵珣知道现在不是跟她争论这个的时候,只能瞥他们一眼,回头再说。 司沅也无心再去纠缠这个问题,只一门心思往那个玄色身影去。 “沅沅,”李弘暄望着朝自己奔来的人影,步子有些重。 赵珣驻足。 “李弘暄,”看着他安然无恙,司沅鼻子酸酸的,她还记得那天他浑身是血,比自己还不如。 他眸中的冰雪化作一腔春水,“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 她在笑,可抬起头,眼里却雾气腾腾。 李弘暄只是静静看着她。 明明这样多的人,可在他眼里,只有她一人。 如果可以,就当他们都不存在吧。 “李弘暄!” 不和谐的声音打破面前重逢,就像一幅画,被人端端从中撕裂。 “能,能不能,救救元璟?” 司沅小心翼翼开口,目光有些不确定,这个要求—— 李弘暄温柔一笑,拍拍她的脑袋,“好。” 救了李元璟,就代表放了李弘恺,终是埋下祸患,其实,她不是圣母心,只是不想见死不救,内心明白这当中的利害关系,也并未抱多大希望。 可他,竟然答应了。 “我知道你——” 李弘暄低下头,抚上她的肩,“你别忘了,我也是他九叔啊。” 司沅亮晶晶的眼神闪着光。 李弘暄是不一样的。 “殿下,车马已备好。 南星躬身走上前。 不想这一眼扫过,却看到沉默站在一侧的燕王妃魏姻芙。 司沅微微错愕,她是原本就在,还是后面才来的? 自己竟然没发现。 只是,她怎么? 司沅有些不明白,但现下也没时间去搞清楚。 李弘暄微微颔首,让他们走。 “殿下——”宋昭仪依旧不死心。 劝阻的话终是迷失在那眼里的风雪中。 “放他们走。” 干脆冰冷,不带丝毫犹豫。 李弘恺、李弘铎带着残兵,劫持着李元璟往宫门外走。 “李弘暄,你最好不要跟我玩花样!”李弘铎压根不信他会放了他们。 他一定在某处设了陷阱等着他们,“皇兄,肯定有埋伏!” 李弘铎一面走着,一面提心吊胆。 可一路行去,真的极为顺畅,可越顺畅,他心里越慌张。 这个李弘暄究竟想怎样,还不如给他一招来个痛快!他心里此刻已经焦躁到极限。 等他们走出重重包围,坐进马车,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他就这么放我们走了?” 李弘恺比他淡定得多,并未理会,看了眼被刀抵住脖颈的李元璟,有些出神。 “快走!”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 “真卑鄙,说放人,竟食言!”宋昭仪气得脸都变色了。 司沅低下头,李弘恺阴险卑鄙、不讲信用,她可不是才知道。 袖子底下捏紧了拳头,真是又气又恨。 司沅转脸看向身侧的李弘暄,满心愧疚,“怪我妇人之仁。” 李弘暄侧过脸,眸光温温柔柔,“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会救元璟的。” 他这么说,无非就是宽慰自己。 司沅心里明白。 “殿下,还是尽快善后吧。” 宋昭仪从旁提醒,此事就算再气也是于事无补,何况就凭李弘恺如今情形,也是翻不起太大浪花。 眼下当务之急,是回宫主持大局。 司沅亦是赞同,“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 李弘暄收回目光,望向远处扬起的灰尘,轻轻颔首。 “等我处理好,去接你。” 他目光沉静,声音也低低的。 司沅看向旁边的赵珣,其实她现在这样挺好的,没什么接不接的。 “我——” 李弘暄转过身,拍拍她的头顶,“我不能让你无名无分的。” 他说的确实不假。 李司沅固然可以不在乎,但长乐公主与燕王不可以不在乎。 何况他日后要登上那个位置。 皇上的亲妹怎可无名无分就给人生孩子? 即便有皇帝赐婚,到底没有举行婚礼。 就算她觉得无所谓,可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觉得无所谓。 司沅望着那透亮的眼眸,点点头,“好。” 第134章 三里桃花不及卿 三日后,清晨。 彼时,李弘暄已不是当初孱弱可欺的挂名燕王。 而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再检查一遍,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青樱在一旁叮嘱。 紫苏也帮着重新复点。 从天不亮,他们就开始忙活,司沅站起身,摇头直叹,“半个月后就回来了。” 实在没必要这么折腾。 司沅回身看了一眼,“我们走吧。” 李弘暄在花厅等着。 赵珣在一旁闲闲用着茶。 看见司沅,两人几乎同时放下茶盏。 赵珣率先起身走了过来,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有什么忘带的,我回头给你送去。” 司沅笑着眨眼,“好。” 转而又叮嘱,“你们好好照顾夫人。” 青樱和紫苏跪地领命。 李弘暄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等在一边。 “我们走吧,”司沅走去他跟前。 李弘暄轻颔首,眸中的笑意轻轻浅浅,“好。” 燕王府。 所有人恭敬地跪地迎接,就连王妃魏姻芙亦是早早在门口守着。 李弘暄现在只是摄政王,依旧居住在燕王府。 碍于司沅有孕在身,让她独自住在宫里,赵珣与李弘暄都不放心。 再来,燕王府更方便赵珣时时过来。 反正大婚就在半个月后,便只在燕王府做个过渡。 住在燕王府,司沅可是很乐意的。 毕竟,出入可比宫里方便。 赵珣一路都陪在司沅身边,寸步不离。 就连李弘暄都忍不住冷哼,“不如淮阴侯也搬过来?” 赵珣俊脸带笑,一点儿不客气,“也不是不行。” 司沅住的留仙居紧挨望舒阁。 嫩柳抽丝,桃花探头,春意盎然。 院落整洁雅致。 司沅有些恍惚。 曾经,她就是住在这里的。 如今,她又回来了。 “有哪里不合适,我再让人改。”李弘暄神情始终淡淡的。 司沅扭头微微一笑,“很好了。” 那年,李弘暄大败突厥,回京后,皇上便赐给他这座宅子。 他带着她逛完整个府邸,她最喜欢的便是留仙居。 “十里春风不如你,三里桃花不及卿。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情深共白头。”司沅低下头,红了眼眶,“留仙居的桃花醉人,我很喜欢。” 赵珣陪在一侧,“确实很好。” 李弘暄瞧着桃花怔在一处,好像在想心事。 司沅就这样在燕王府住下。 二月廿二,是淮阴侯与长乐公主大婚之日。 燕王今非昔比,自然这场婚礼备受瞩目。 不论是燕王府,还是淮阴侯府,都在忙着准备。 纵观两府上下,恐怕只有司沅一个闲人。 司沅正捧着一碗莲子羹放不下,这两日她的胃口好了许多。 “公主。” 忽见青樱从屋外踏了进来。 手里还端着正红的凤冠霞帔。 自入燕王府起,他们便一律改了口。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长乐公主。 青樱笑意盈盈,“这是侯爷让人送来的。” 司沅瞧着那红艳艳的喜服一怔。 紫苏立马从凳子上跃起,好奇地凑上去,一面细看一面赞叹,“真好看啊,公主一会儿试试吧。” 青樱放下喜服。 “是得试试,有哪里不合适的还得抓紧时间改呢。” 紫苏眸子一转,“等大婚之日,奴婢给公主画个美美的桃花妆。” 不知怎的,司沅就想起,在陵川她给自己化的妖妃妆。 不想,紫苏说完也碰巧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撞,忍不住笑出了声。 司沅挑眉,“不是妖妃妆就好。” 紫苏直撇嘴,“不会不会。” 玄色暗纹绢衫,外罩正红大袖襦,纤腰微束,不盈一握,楚楚袅袅,风姿绝然。 “好看吗?”许是这红太过眩目,就连她略显白皙的脸,都衬得粉扑扑的。 司沅眨着水灵灵的眸子,忐忑不安地盯着他们。 其实,她一直不敢穿红色。 “好看极了。” 司沅一回身,是李弘暄。 “摄政王,”青樱与紫苏躬身一拜。 “是在试婚服么?”李弘暄款款走近,茶眸中带着几分笑意。 他从前总是一派淡漠与疏离。 如今大权在握,却显得更为清冷漠然。 他这人似是早已脱尘,凡世间无值他为之侧目的。 “去将日前我渍的桃花拿来。” 他眸子不复往日清澈,略显疲态,定是这段时间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紫苏依言去取。 青樱亦是放下手中的首饰,去泡茶。 司沅也顾不得再换衣服,就这么坐着,同他说话。 “各项事务处理得还算顺利吗?” 李弘暄看了她半晌,浅浅一笑,点头。 “别蒙我了,哪会那么容易,”意料之中的回答,她才不信呢。 李弘暄眸光一顿,笑了起来,“前朝各派形成已久,非一朝一夕能化解的。” 司沅点头,“拉帮结派自古有之,只要做好平衡,互相掣肘,为你所用,也不是不行。” 青樱奉上茶,李弘暄接过。 “但是——”司沅顿了顿,抬眼看他,“还是得巩固培养自己的亲信,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李弘暄含笑点头,不想,杯盖一掀,笑容一滞。 司沅探头,指了指,“那里面加了我渍的桃花,你尝尝看,能喝得惯不?” 他这反应倒是截然不同啊。 想当初,无论她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神情自若,如今就这花果茶都觉得奇怪了? 总的来说,这一世的李弘暄是有那么点不同。 “好,”他端起茶盏,轻尝一口。 司沅只歪着脑袋,盯着他的表情,“喝得惯不?” 李弘暄抬眼,笑容切切,“很好。” 司沅眯眼,“到底口味还是没变。” “什么?”李弘暄愕然。 司沅打个哈哈。 “我是说,你和我口味差不多,喜欢的话一会儿将那罐桃花带回去。” 李弘暄也不退让,立即收下。 “在府里会闷得着急吗?” 司沅托着脑袋细细一想,“不会,在这里很自在,我闷了就会去湖边逛逛,何况望舒阁就在跟前,没事上去翻翻书吹吹风,恣意得很。” 李弘暄放下茶盏,笑着瞧她,“你喜欢就好。” “就是好久没见你抚琴了,”司沅有些遗憾。 要说司沅人活两世,也见过很多人,但竟无一人的琴声能与其媲美。 抚琴不止要有技艺,更重要的还有心境与感情。 “你想听了?” 第135章 当真是在夸我? 司沅点点头。 想听,一直都很想听。 那时候李弘暄抚琴,她被逼着同李弘佑下棋,一边下,一边被嫌弃。 往昔回忆一幕幕在脑海闪过。 这次,真的不一样了。 “去望舒楼吧。” “好。” 待司沅换完衣服,再去望舒楼,就见李弘暄负手立在栏前远眺。 春风吹得他衣袂翻飞,像要乘风而去。 听到响动,他回过身,见只她一人有些意外。 司沅笑意盈盈,“感觉你有话要跟我说,我就自己来了。” 李弘暄并未否认,在矮几前坐了下来,“有些事总要给你一个交代的。” 司沅眸光一动,歪头浅笑,“你有自己的理由,不说也可以。” 说完,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案几上有她爱吃的蜜饯、糕点。 他抬手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这个是薄荷,你可以喝的。” 司沅低眉,心里微酸。 浅浅吸了口气,才抬头,对面的那双眼睛似幽深的湖水,“其实,原本并不打算这么快动手,只是你被抓,我便将计就计,但李弘恺并不会轻易相信。” “只有我死了,他才能彻底放松警惕,自以为时机已到。” 司沅握紧茶杯。 滚烫的茶水将茶杯也变得灼手。 司沅点头,这点她明白。 他无法与她言明情况,实在也是不确定能否成功,毕竟,但凡中间出现任何变数,他定是要丧命的。 他总是以性命作赌。 回回事后,还总能说得云淡风轻。 这般铤而走险,不给自己留一点儿退路。 司沅叹气,“你就不怕中途有变吗?” 那日白幼蓉分明说过是赵珣去监斩的,若是赵珣反悔或者临时换人,不是全完了? 世人都道燕王冷漠狠厉,却不知他对自己才叫狠。 “我本就孑然一身,从不畏惧死亡,若说——”他低头淡淡一笑,拿起茶杯,浅啜不语。 “你恨赵珣将我送进皇宫吗?如果不是他,我就不用作为人质留在这里,让你受到牵制。” 李弘暄抬眸,直言不讳,“对我来讲,你留在宫里,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觉得握住了我的软肋,对我反倒是有好处的。” “这里面,你才是最受伤最无辜的。” 司沅毫不在意,“我只担心会拖累你们。” “并没有,甚至,是出其不意的效果。” 司沅蹙眉,颇为诧异,“当真是在夸我?” 她可没觉得自己做什么。 李弘暄点头,“你力保太子、劝谏皇帝、厉斥妖妃,在后宫深居简出,不拉帮结派、曲言惑主。怎么不好呢?” 司沅抿唇笑了起来,“你不怪我冲动行事就算好了。” “不会。” “元氏的支持,我能够明白,那鲁王呢?” 获得元氏的支持不过是因为帮助他们查清元婉韵和她表哥真实的死因,白幼蓉害死他们,根本就是自己树敌。 这也是她的报应。 可是李弘暄一向同鲁王没有交集,他又怎么会得到他的支持? “当年三王之乱,他亦是受害者,壮年受挫,多年怨怒,如今有机会,又怎么可能不借机报复。” 原来如此,司沅心里也了解了大概。 当然,这些原不止魏姻芙带给她的冲击大。 但,司沅不知怎么开口问。 “至于,魏氏——” 司沅心里一惊,他竟然这都能猜得到。 李弘暄语气轻缓,“魏氏常年在前朝不倒,也是有原因的,我暂时还需要他们。” 李弘暄说得不错,政权更迭,魏氏却能不受影响,这不止是自身根基稳,更是能审时度势。 “我知道你心里对她厌恶,所以,她不会来打扰你。”他声音有些低沉。 厌恶? 司沅确实厌恶她。 怪不得自入府那日后,便再未见过她,原来是有心避让,也好,就凭当日她那般设计她,没上去给她一拳已是仁慈! 要同她毫无芥蒂相处,那可真是太难了。 司沅瞥了对面人一眼。 但,对比李弘暄,她这还算好,不过是当初设计羞辱他们。 而李弘暄就实惨了,从一开始的伪装,到中间的撕破脸,再到后来的陷害,关键这人还是他的妻子。 即便到现在还得因为权势,继续忍着不能发作,她只不过再忍个十几天,也就离开了,而李弘暄还不知得对着那张脸到什么时候。 就凭魏家的权势,就算李弘暄登上那个位置,都不能立刻与他们清算,更何况现在还只是摄政王。 “是你比较委屈,你都能忍,我又为何不能?” 司沅心里只觉得无奈,“就凭魏相,日后,说不定你还得立她为后。” 这就是现实吧。 李弘暄重新给司沅添上水,“我若立后,会立个没有外戚的。” 外戚? 先太后,董氏一族。 皇后,姚氏一族。 这些外戚确实显赫一时,当然,也仗着权势干了不少欺上瞒下、谋取私利的事情。 皇帝自古忌惮外戚,也不稀奇。 “外戚有利有弊,李弘祀现在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若不是自断双臂,你也不能这般顺利。” 司沅默默感慨,若不是巫蛊之乱,董氏不会倒,姚氏不会灭,李弘祀也不会被李弘恺和白幼蓉耍得团团转。 而赵珣,也不会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失望。 司沅叹气,说到底这些纠葛哪有个起始与尽头呢? 李弘暄不想受外戚影响也在情理之中。 但,魏氏又岂会甘心? “日后真登上那个位置,等你清理的事还不少呢。”司沅拧眉想了想,帝王的心理压力确实很大。 “等那时,我就不能跟你这么说话了,搞不好哪天触怒龙颜,被你拖下去砍了——”想到这里,司沅眉头一松,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会。” 他倒是回答得干脆利落。 哼,那个位置坐久了,总会变的。 这个变也能理解。 高处不胜寒,一个人久坐顶峰,除了孤独,还有疑心。 “不信?”李弘暄微笑。 司沅笑容一僵,“这么明显吗?” “待日后,我送你一把剑,我要是惹你生气了,不行你就提剑把我杀了!” “啧啧啧,你这么说,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个好皇上,但一定是个好兄长!” 第136章 这志向够远大! 说到这里,司沅又想起李元璟,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 “元璟可有消息?” 李弘暄斟茶的手一顿,抬眸瞧他,“你为什么这样在乎元璟?” “因为觉得和他有些经历像,而且我很喜欢他,这样藏污纳垢的皇宫,他竟然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李弘暄垂眸,“他尚且无事,李弘恺还指望利用他东山再起。” 司沅明白,元璟现在就是李弘恺手里握着的一张牌。 他想洗脱反贼的罪名,还得借助元璟。 这也是,李弘暄不能立即登上的帝位的顾虑。 只是,李弘祀那个身体还能不能撑住。 “皇上怎么样了?” 李弘祀之前又是美色又是丹药,几乎被掏空,用赵珣的话来说,就是吊着一口气,可现在有没有这一口气却尤为重要。 继位最怕名不正言不顺。 李弘暄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只道,“过两日我带你进宫。” 司沅点点头,大婚之前,是该进宫去看看。 自上次在狱中匆匆一别,她还没见过宁太妃。 还有一直担心她的江蓠,这次就去问问,如果她不想留在宫里,让她离开也可以。 “明珠,她——” 当初李弘暄说接她来王府的时候,她心里还有几分担忧,但真正来了以后,却从未见过。 不过,就连魏姻芙都会避开,李弘暄断不会再让明珠靠近她。 “我将她送去别的宅院了。” 怪不得。 这样也好。 “还有别的想知道的吗?” “暂时想不到了,”司沅托着脑袋斜眼看他,“以后想到,再问!” 李弘暄失笑点头,“随时恭候。” 说罢站起身,“不是要听琴吗?我去给你弹。” 司沅也起身,跟在他身后,笑得一脸得意,趁着现在使唤的动,多使唤一下,等他以后坐了那位置,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了。 走得好好的,谁知前面的人忽然回身,司沅一个猝不及防,直撞了上去。 幸好,李弘暄一把将她扶住,司沅捂着鼻子,惊出一身汗。 李弘暄亦是吓了一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司沅直摇头,“好着呢,别担心。” “让大夫给你看看?” 大夫? 司沅连忙摆手,急忙解释,“真的不用,只是轻轻碰到鼻子而已。” 一请大夫,那不是搞得兴师动众、人尽皆知。 何况,她也并未觉得哪里不舒服。 “放心吧,真的没事。” 李弘暄扶着她小心坐在琴边,“你刚刚在想什么?” 司沅随手拨拉着他的古琴,低笑,“我在想,能使唤摄政王给我弹琴,感觉好有面子啊!” 李弘暄一怔,也低低笑了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在你面前我都只是李弘暄。” 他敛了笑,说得尤为认真。 司沅双手托着脑袋,眨巴着眼睛,这个话么,听听就行了,当真就算了。 就算他是哥哥,那也是君臣有别。 以后怎么可以真的肆无忌惮,那不是自己作死吗? 他垂眸抚琴。 弹的是《阳春》。 万物知春,和风淡**。 当真是应时应景。 等司沅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软榻上,身上是厚厚的毯子,而李弘暄不知去向。 整个望舒阁里,静悄悄的。 司沅微微出神。 就这么呆愣了许久,好像还未从梦中醒来,这一幕分明是从前的场景。 她常常在这里等他,一等就是一天,醒来身上除了多了一条毯子,还是不见他。 司沅半梦半醒,坐起身,揉了揉脑袋。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她真的有些分不清了。 “醒了?” 司沅偏头瞧去,李弘暄从帘幕后走了来出来。 他坐到她的旁边,将毯子披在她的肩上,“做梦了?怎么表情怪怪的?” “李弘暄?”司沅垂下睫毛,“我确实做了一个梦,虽然梦里不太好,但现实还不错。” 司沅再抬起头的时候,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 李弘暄拍拍她的脑袋。“不是还不错,是会很好!” “已经很好了。” 他们都能好好活着,对她来说真的已经很好了。 李弘暄笑,“沅沅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 最尊贵? 司沅一愣,好家伙,这志向够远大! “我们都活着就是最好的。” 两日后的晌午。 司沅刚刚用完膳食,李弘暄就派人来接她入宫。 皇宫里本不能带外人入内,但司沅有孕在身,少不得身边有人照看。 再说,现在李弘暄早已今非昔比,带个随侍并没什么难度。 青樱负责给司沅穿戴整齐,因紫苏懂医会毒,便让她随行。 到了宫门,马车不能再行,却见步撵等在那里。 内侍躬身一礼,“参见长乐公主,摄政王让奴才们送公主去金华台。” 司沅点头示意,“有劳你们了。” 说完,紫苏扶着司沅坐上去。 一般只有帝后或是受宠后妃,才能如此招摇。 她这确实有点太惹眼了。 但,李弘暄的用意,她也能猜到一些。 除了她有孕在身,还有就是故意给长乐公主树立威严。 当日,她被白幼蓉当众羞辱,百般折磨,整个皇宫有目共睹。 如今,她重新回宫,又怎么会不借机给她正名,省得p;如果是以前,她并不在乎。 可现在,有些表面工作不止她需要,他们也需要。 反正,她没损失,接受就好了。 步辇一路稳稳当当。 路过宫人内侍,无一不是躬身低头让路。 只怕,今日一过,阖宫上下的话锋又该变了。 金华台。 远远瞧去就有人等在那里。 走近了才发现,是李弘暄,还有江蓠。 不等步辇靠近,江蓠便直奔而来。 眉眼间全是喜悦。 “公主,”明明一张笑脸,眼睛却湿漉漉的。 司沅的脚刚一沾地,江蓠立即握紧她的手,上下左右不停地检查。 一边说一边哭,“公主没事就好。” 司沅轻轻将她抱住,“让你担心了。” 被吊在宫门前的时候,她日日跪在一旁,虽然司沅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的,但江蓠的啼哭声她始终听得到。 司沅拍拍她的背,“对不起,连累你了。” 第137章 你后悔吗? 江蓠忽然像想起什么,止住眼泪,连忙退后,躬身一拜,“奴婢拜见夫人。” 她声音不大,礼却十分足。 司沅明白她话中含义,点点头,“起来吧。” 李弘暄就好耐心地等在门口,也不催促。 江蓠同紫苏等在外面。 司沅跟着李弘暄进了殿内。 李弘暄脚步一停,伸手拉起司沅,“我扶着你。” 地面光滑,司沅没有拒绝。 待到内殿门口,无人通传,宫人自觉将门打开。 宋昭仪似是早就等在那里,她迎上来,微微低头,“殿下,现在给他服药吗?” 李弘暄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司沅心有疑惑,并不出声。 李弘祀躺在**,干枯憔悴。 早已不复当初那个不怒自威的皇帝模样。 她已见过皇后逝去,如今还要亲见帝王陨落吗? 那个位置就算站得再高,最终还不是躺在这里不省人事,受人摆布? 司沅心里有些酸涩,转头去看李弘暄。 他一定不会如此,不是所有帝王都这般凄凉、孤独。 司沅眼底的情绪让李弘暄心头没来由的一跳。 有宫人搬来椅子,李弘暄扶司沅坐下。 只见宋昭仪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褐色药丸,有宫人上前,将药丸喂进李弘祀口中。 “这是让他强行清醒的药丸,”李弘暄在她旁边解释,“他已油尽灯枯。” 确实比她想象的还严重。 不一会儿,李弘祀悠悠转醒,散乱的眸光渐渐聚焦。 像是久违见过光亮的人,他眯了眯眼,对这世界满是不确定。 等看清眼前的人,他更是难以置信。 “小,九?” 不过四十多岁的人,形容却真应了白威当日所说的老头子。 李弘暄恭敬一拜,“臣弟拜见皇兄。” 李弘祀卧病已久,昏昏迷迷这么久,再次醒来,却在金华台看到本该远在千里之外陵川的李弘暄,顿时不再疑惑,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 他涩然一笑,“你到底是——” 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起兵夺权了吗? 李弘祀没说完,可现下他说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 他眸光一转,看到宋昭仪,恍然,原来他宠信的宠妃亦是他的人。 李弘祀闭了闭眼,也不知是他累了,还是他不愿面对。 “你们,是来找朕,报仇的吗?” 与其说是质问别人,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听他这么一问,司沅想起,皇后在临终前,曾说白幼蓉是来找她报仇的。 这个世界真是可笑,每个死的人,不是要找别人报仇,就是别人来找自己报仇。 总是逃脱不了仇恨的诅咒。 “不,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李弘暄玄色的长袍,寂寥若夜,黑曜石般的深沉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愈加冰肌玉骨。 只有眉眼睁开时才露出一丝光亮,瞬间点燃周身光芒。 让他活了过来。 “拿,回?”李弘祀眯眼皱眉,细细思考。 忽而,抬手指向他,“你,你——” 他许是太生气,许是太意外,也或许根本就是没力气,只能说出单单一个你字来。 但是他想说的,李弘暄清楚,甚至干脆地回答他,“没错,我是。” 是什么? 是抢他皇位吗? 司沅如此猜想。 “原来,如此——” 他再次睁开眼,看的却是司沅,“长,长乐。” 司沅站起身,俯身一拜。 “你母妃是冤死的。” 这点,司沅早就知道了。 “你想报仇吗?” 司沅倍感无语,他已是强弩之末,还需要她动手吗? “你想见元璟吗?”司沅轻声问道。 “元,元璟?” “是,太子,李元璟。” 说到元璟,他脸上忽然有了悲戚之色。 杀人诛心。 “冤死发妻女儿、冷落亲子,到头来孤家寡人,你后悔吗?” “信你的,你弃若敝履,你信的,视你为工具。” “报仇?”司沅唇角微扬,“你的所作所为,已惩罚了你,还需要我动手吗?” 声音清冷,极具平静。 却那么锋利无情。 李弘暄偏过头,静静看着司沅,不发一言。 “苟延残喘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会看着你度日如年、毫无尊严,可即便如此,也抵消不了冤死在你手里的亡魂。” “呵——”他扯动嘴角,却连一个笑都使不上劲。 终是动了动唇,“皆是命。” “留元璟一命吧。”李弘祀无光的眸子看向李弘暄。 “他被李弘恺抓去,他的命不在我的手里。” 李弘祀一震,这于他而言无疑又是一记重创。 “这大周,已在你手里......” 李弘暄并未否认,“是。” “那你为何——” 李弘祀不明白,他如今活着与死已无分别。 “为何将你唤醒吗?为什么留着你的性命吗?” “呵,”李弘暄轻轻一笑,“想在燕王府多住一段时间,毕竟,你赐给我的燕王府,我一直很喜欢。” 这个回答,司沅真的是,说他凡尔赛都不为过。 司沅觉得好笑,可李弘祀无疑是受到一万点暴击。 常人恨不得立刻荣登大宝,而李弘暄却跟闹着玩一样。 其实,这才是李弘暄。 他本就不是贪图权势、把弄朝政的人。 所作所为全不过是自保。 “还有什么想问他的吗?”李弘暄目光柔和看向司沅。 司沅摇摇头,她来看他,本就不是为了自己。 李弘暄微微颔首。“好。” 话音一落,就有宫人走上前来,手里捧着——圣旨? 司沅诧异,这是让李弘祀传位给他吗? 李弘祀终于露出笑容,带着嘲讽。 刚刚还嘴硬说那些,到底这皇权,无人不爱吧! 对那嘲笑,李弘暄就跟看不见一样,“盖吧。” 早有人捧了玉玺在旁等候。 李弘祀被人架起,黯淡的双眸,只匆匆瞟了一眼明黄卷上黑色墨迹,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内侍抓着他干枯而颤抖的手,拿起那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玉玺。 如无意外的话,这是他最后一次动用这权力。 玉玺哐的一声,拓了下去。 待玉玺挪开,一切尘埃落定。 “李弘暄,你,你如愿以——” 浮在嘴边的嘲笑,待看清那名字,瞬间稀碎。 第138章 我有个天下最尊贵的皇兄 李,李元璟? 李弘祀无光的眸子瞪得极亮。 简直不可思议! 司沅亦是定睛看去,这是缓兵之计吗? 李弘暄偏头看向司沅,笑入眼底,“我说了,想在燕王府多住一段时间,你不信啊?” 司沅愕然,信,你这都盖上章了,还由我信不信的吗? “我们走吧。” 他唇边隐一抹若有似无笑。 司沅愣愣地被李弘暄拉着走到殿外。 看着身旁这个风姿绝代的男子,她忽然有点懂那日李弘祀跟她说的话。 她问他,为什么明明自己也很有优势,却选择帮助李弘暄。 他当时说,因为一众皇子中,只有他配,我服气他。 那时不甚明白。 可现在,司沅懂了,谈笑之间,睥睨天下。 他担得起冰川之巅的那一捧白雪。 这样吊打李弘祀,真狠。 司沅偷偷抿唇。 江蓠和紫苏始终在门口等着。 见他们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要去看宁太妃吗?”李弘暄放开她。 司沅点点头。 “累的话我们就改日再来。” “不累。” “好。” 李弘暄不紧不慢走着,司沅跟在他身边。 一路行去,所见皆有些奇怪。 “怎么了?”他脚步未停,只是侧过脸问。 “这宫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司沅可记得清楚,当初琼华台那满满当当的贵人才人的,怎么现下一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李弘暄愣了愣,扭头看了一眼她说的琼华台,恍然一笑。“乌烟瘴气的,就清理了一下。” 司沅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 “当初被他们嘲笑,说我是冷宫弃妃,不想自己先下堂了?” 这笑怎么瞧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是该收敛一下。 李弘暄瞥她一眼,朝前看着。“这事,我知道。” 这都知道? 转念又一想,连宋昭仪都是他安插的人,其余的眼线也不算什么。 前世,咋就没看出来李弘暄这么厉害呢? 开了挂似的。 李弘暄面上淡淡,只余光瞥见那抹窃笑,心里似开出花来。 仁安宫内,早有宫人前来知会。 宁太妃也不再是从前有所顾忌。 见到司沅与李弘暄一起,顿时百感交集。 这么多年的蛰伏,到底是值得的。 宁太妃拉过司沅的手,“你受苦了。” 司沅知道,她还在自责当日眼见自己被羞辱,却不能施以援手。 司沅宽慰一笑,“苦尽甘来。” 宁太妃闻言只是微微点头,抚着司沅的长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等几人坐定。 宁太妃已不复方才的感伤。 只是拉着司沅问胃口如何、休息可好。 还不忘叮嘱一些忌口和注意事项。 司沅一一应了。“太妃放心,有过一次小产,这次会格外注意的。” 关于她有身孕的事情也只几人知道。 宁太妃慈爱的笑容一黯,“你母亲若是知道,不知该多心疼呢。” 母妃? 其实对贤妃,司沅并没什么感情。 司沅转头看向始终不发一言的李弘暄,说起来他倒是与她相处了几年,想必心里很不好受。 “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她的。”见到司沅看向自己,李弘暄出声安慰宁太妃。 “已经很好了,”司沅捡起一颗酸梅丢进口里。 轻轻一咬,果汁炸裂,酸味瞬间迸溅整个口腔。 好吃! 司沅眯起眼睛,真是备受宠爱啊! 诚如所言,苦尽甘来! 正说着,宫人手捧画卷而来。 司沅瞪大眼睛,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贤妃的画像。 宁太妃点头示意,宫人便将画交给司沅。 “这是你母亲的画像交给你吧。” 司沅一愣,交给自己? 她拿着也不是不行,但一来她带着回侯府挺怪的,二来李弘暄对她更有感情,还不如他收着。 “我看还是交给皇兄吧,毕竟,母妃的画像挂在外面也不像样。” 宁太妃有些许意外。 李弘暄倒是直接接过,“留在昭华殿吧。” 宁太妃眼神略有迟疑,“好吧。” “昭华殿?” “嗯,幼时,母妃与我就住在昭华殿。” 司沅顿悟,怪不得会让她住在那里。 留在昭华殿确实更合适。 “阿妧,大婚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司沅觉得很奇怪,不过——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好像就不喜欢自己入宫。 也是,被困在后宫的女人,哪个到最后不希望自由。 司沅放下手里的酸梅。 “陪赵珣回乡吧,父亲奔波一生,我们该去陪陪他,他就等着抱孙子呢,”说到这,司沅忍不住笑了起来。 半夜三更来催生也是没谁了。 空气似乎冷了一冷,宁太妃和李弘暄都没说话。 “放心吧,我还是会回来看你们的。毕竟,我有个天下最尊贵的皇兄,这么大的后台,我不得巴结好了!” 李弘暄终是低笑了一声。 “不用你巴结。” 司沅眨着眼睛直笑,“好说好说。” 再晚点,宫门就要落锁了。 司沅和李弘暄也不再久留。 甚至,来不及同江蓠谈她的去留。 想到这,司沅发现好像这次进宫也没见到黄内侍,等回去也该找个机会同赵珣商量一下他们的去处。 李弘暄就在留仙居同司沅一起用了晚膳。 等李弘暄离开,青樱才告诉司沅赵珣来了。 她今天入宫确实比较突然,都没顾上提前知会他一声,让他扑了个空。 说完,青樱指了指一旁的桌案。 司沅这才注意,不禁喜上眉梢。 赵珣总时不时给她找点有趣的小玩意。 这也算是他们夫妻间的情趣吧。 她现在越来越期待以后的生活了。 那种衣食无忧、自由自在、其乐融融的日子,才是她一心向往的。 夜里,司沅抚上尚未显怀的小腹。 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到底像赵珣还是像她? “小东西,我想你爸爸了,我都好几天没有闻着他身上的雪松味儿了!” 司沅喜欢窝在他怀里睡觉,暖暖的、香香的。 算算日子,还有九天,快了! 她所向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真好! 朦胧睡去,她梦见他们又坐上回乡的大船,这一次她没有中途逃走。 第139章 我等这一战很久了! “公主,喜服改好了,”青樱眉眼之间尽是喜色,脚下的步子也异常轻快。 婚期越来越近,大家都越来越忙。 许是吃得好喝得好,又整日被精心照顾着,这一胎,胎像极稳。 饶是如此,赵珣依旧不放心,日日让紫苏为司沅请脉。 李弘暄但凡从宫中回来,也总是会陪着司沅一起用膳。 司沅偷偷感慨,这男人啊,还是当他妹妹最幸福了。 到底自己是他唯一的血亲。 要说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那就只剩元璟了。 为了不让李弘恺轻举妄动,李弘暄已经将太子李元璟继位的圣旨昭告天下。 但凡李弘祀咽气,李元璟就是大周的新主。 为了救李元璟,也真是难为李弘暄能想出这个办法。 才用完早膳,司沅怕积食,便欲与紫苏去湖边走走,累了还可以去望舒阁看看书。 春日的早晨,阳光正好,洒在人身上,暖暖软软的。 司沅慢悠悠地同紫苏走着。 若是之前没有发生意外,那孩子平安产下,如今,都可以跟在她屁股后面跑了。 “公主放心,”紫苏陪伴司沅的时间最久,一眼就能猜透她的心思。 “这次我的心境也大不相同,但我有预感,他会平安落地的。” 才走了没一会儿,似是远处有嘈杂的声音。 司沅驻足,眉头微蹙,静静细听,“紫苏,街上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听起来乱哄哄的?” “好像是。”紫苏也严肃了起来。 “我们去看看。” 李弘暄刚刚将圣旨公布,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紫苏手一拦,“公主,真要有事我们更应该留在府中。” 司沅拉下她的胳膊,“只是去门口问问,咱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如此一说,紫苏便也不再阻拦。 两人便一起往前院走去。 府中人见到司沅都极为恭敬殷勤。 人尽皆知长乐公主被摄政王和淮阴侯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可以不识燕王妃,却不能不识长乐公主。 “公主,”府上婢女见了司沅连忙俯身行礼。 司沅见她面上微红,行色匆匆,便将她拦下。 “京郡城中可是有异动?” 婢女低着头,有些慌张。 见她这般吞吞吐吐,必然是有问题了。 紫苏冷声,“还不如实说,公主面前遮遮掩掩的。” “听闻,听闻是晋王,哦,不,是逆贼要攻城了!” 说完婢女垂着头,跪地不起。 李弘恺? 那么元璟一定在的。 “殿下呢?” “摄政王——” “长乐公主——” 背后的温柔悦耳的声音打断了婢女即将出口的话。 司沅转过身,是魏姻芙。 “公主还是回去休息吧,王爷知道会担心的。” 这么多天过去,这竟是司沅第二次见她。 怎么说呢,魏姻芙像变了个人,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低调与内敛。 若不是从前跟她相处过,司沅简直要怀疑眼前这人是假的。 “覆巢之下无完卵,皇兄若真有什么事,本宫能逃得了吗?”司沅无畏一笑。 司沅回过身,指着婢女,“你继续说。” 婢女抬起头,不敢不从,“摄政王已经带兵去了城楼。” 能让李弘暄亲自上阵,这一战可极其重要! “起来吧。” 说完,司沅绕开她,从从容容往前门去。 “公主——” 魏姻芙在身后唤她。 最终,也只能带上府中侍卫一同跟上。 这倒是出乎司沅意料。 大街上众人皆是一脸惊慌,不远处有卫军指挥清街。 “公主,真的要去吗?”紫苏皱着眉,警惕看向四周。“这样乱,不安全。” “妾身陪公主前往,”魏姻芙跟了上来。 司沅微微一笑,“有劳。” 说罢,向不远处的卫军走去。 刚一走近,就有卫兵要呵斥,紫苏快步上前,抢先开口。 “长乐公主驾到,摄政王现在何处?” 卫军悉数跪地,“末将拜见公主。” 司沅缓步上前,扫视一眼,“免礼。” 指着其中一人道,“你带本宫去找摄政王,剩下的卫军继续做好疏离百姓的工作,让他们不要慌张。” 司沅声音清冷镇静。 卫军再次跪地领命。 那名卫军在前带路,紫苏扶着司沅,魏姻芙领着府内侍卫默默跟着。 这样慌乱四逃的街道,只有这一行人不慌不忙走着。 待司沅走到城楼,大街已然四下空空。 她一抬眼,就看到立于高楼之上的玄色身影,正是李弘暄。 见到司沅有侍卫上前,“公主,末将去通报。” 司沅瞥他一眼,“不用。” 说完,便由紫苏掺着她直奔楼梯。 守卫众人不敢阻拦。 魏姻芙等人则止步于此。 待登上最后一层,和风迎面,司沅的长发被吹得纷纷扬扬。 李弘暄不想一转头竟看到司沅,连忙迎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 语气担忧却不见半点责怪之色。 “不放心。” 李弘暄点点头,“原也没想瞒你。” 说罢,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司沅系上。 “风大,别受凉。” “好。” 司沅跟着李弘暄走去最前面。 李弘暄视线投向远处,司沅也跟着看过去。 天际之处,似是震天动地,滚滚尘土点点靠近。 司沅余光一瞥,离城楼不远处,士兵早已整装待发。 再次看向远处,这一幕亦是似曾相识。 “李弘暄——”司沅没来由地担心。 李弘暄侧过脸,拂过她被风吹乱的青丝,“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那眼神如此笃定与泰然。 是啊,这次不一样。 李弘暄握住她的手。 司沅轻轻颔首,“我不怕的。” 李弘暄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他的手同赵珣不一样。 赵珣是温温热热的,而他是清清凉凉的。 “若不是我那日放虎归山,也不会让你有今日的烦恼,”司沅望着越来越近的军队。 她确实不适合这个时代。 太过心慈手软,总想着尽善尽美。 李弘暄侧过身,拍着她的肩膀,就像哄小孩似的,“是我想与他战场对阵的。” “我等这一战很久了。” 司沅仰起脸,挤出一个笑,“下次安慰人换个好点的说法!” 第140章 我就在这等你! 司沅与李弘暄并肩立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李弘恺大军一点点欺近。 “李司沅!” 刻意压低的声音隐着怒意。 司沅的心跟着一颤。 有些心虚地转过身,就像小孩做错事却被大人逮到。 李弘暄侧脸看了一眼,松开握住司沅的手,拍拍她的肩,“没事。” 司沅冲他一笑,这就叫后台硬、底气足! 赵珣已经走上前,气得冷哼,“你倒是比我还跑得快呢!” 司沅十分狗腿子地去拽他的袖子,“别气了,有你们在这,我安全得很,就当我是来凑热闹的。” 赵珣见不得她服软,她一服软,他立马心软,也不顾众目睽睽,只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低低一叹,“不是气,只是怕。” 司沅使劲嗅了嗅他怀里雪松的味道。 藏在他怀里的脸,偷偷扯着嘴角,现在她就好这口! 李弘暄瞥了他们一眼,只远眺着。 行军的声音越来越近。 司沅见好就收,离开赵珣,重新望向远处。 李弘恺的大军就停在离城不足三里处。 有人驾马而来,定是前来交涉的。 李弘暄浑身似沾染了冰雪,寒气森森。 “李弘暄,你不是说皇上已传位于太子了吗?现在新君就在门口,你为什么不出城相迎?” 李弘暄眸光低垂,手往旁边一伸,立刻有兵士奉上弓箭。 司沅微微诧异,这是? 赵珣倒是嘴角含笑,尽是玩味。 李弘暄不言不语,长箭一搭,对准下方来人。 那人瞬间慌了神,但又想着或许只是吓唬他,便又壮着胆子大声喝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李弘暄,你,你想——干什么!” 伴着他的话音,长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直中胸口。 那人当即坠马。 李弘暄将弓箭一收,旁边的兵士赶紧接过。 他拂了拂衣袖,慢悠悠开了口,“要如何,本王说了算。” 李弘暄当着两方大军的面杀了来使,这公然挑衅无疑是狠狠抽了李弘恺一巴掌,完全不给双方退路。 李弘恺勃然大怒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 原本等候的大军,重新向城逼近。 李弘暄转过身,拍拍她的肩膀,眸光暖暖地笼着她,“我去去就回。” 司沅点点头,鼻子一酸,“我就在这等你!” 他轻轻一笑,融化了冰雪,“好!” 说完,大踏步离去。 “李弘暄——” 玄色的身影一顿。 司沅望着那背影,眼里噙着泪水,声音微颤,“不许食言!” 他没有回头,“好。” 赵珣几不可闻一叹,低头看她,“别担心,这次有我在。” 说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紫苏,照顾好夫人。” 司沅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 她扯住赵珣的袖子,泪眼汪汪,“你不许受一点点伤。” 赵珣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遵命。” 说完,亦是匆匆离去。 很快,城门大开,他们已着甲胄,策马领兵而去。 司沅就站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 两军很快就混战厮杀。 上一次看到这一幕,她是浮在半空中的游魂,而今,她是实实在在的人。 “夫人,会没事的。” 紫苏在旁轻声安慰。 司沅知道,这次一定是不同的。 头顶暖阳当空,可暖阳之下犹如人间炼狱,暖不尽这遍地血海尸山。 寒意从脚底传遍全身,热泪从眼眶滚滚滑落。 只有亲眼见过鲜血横流、每一刻都有人死去,才能明白其中的刺目惊心,也才能更敬畏珍爱生命。 李弘暄,真的希望你能终结这样的斗争。 “夫人,”紫苏掏出一块绢帕递给司沅。 司沅接过,却只紧紧攥在手中,他们在流血,而她只是流泪,实在不算什么。 诚如李弘暄所言,为此一战,筹备多年,自然运兵灵活、势如破竹。 李弘恺一行被打得七零八落,很快节节败退。 见此情势,他们改变策略,不再一味进攻,一边退守,一边抽离。 司沅站在高处,将李弘恺的用意看得一清二楚。 司沅转头,附在紫苏耳边低语几句。 紫苏略有诧异,眼眸一亮,立即飞奔离去。 很快一小队悄悄出城,慢慢融进混战的阵容。 忽然,有人高喝着领头弃械投降。 这突发状况引得李弘恺震怒,直命人全力追赶投降的士兵,以免动摇军心。 可生死边缘、绝境之地,人的求生欲是本能。 晋军本就溃败,现下一见有人带头投降,不少人开始观望,渐渐响应的人越来越多。 大局已定,而李弘恺无疑是在做垂死的挣扎。 蓦然,有几人缓缓向李弘恺靠近。 司沅预感很不好。 果然,待来人走近,李弘恺一把将其中一个兵士推到身前。 李弘暄挥剑的手一顿,在他周围的人似乎都听到了最新的指令。 李弘恺一改之前的畏首畏尾,仰面笑了起来。 司沅的心一沉,那个伪装成军士的人一定是元璟! 不要! 李弘恺的操作,她再清楚不过! 司沅转身就往城楼下跑,一时腿脚发软,险些摔倒,紫苏不明就里,紧紧扶住,“公主!” 司沅看她一眼,定了定神,丢开她的手,快步下了台阶。 魏姻芙仍旧等在那里。 司沅径直冲到一个将领面前,“备马!” 将领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瞧着司沅,“公主?” “别废话,备马!” 司沅没时间跟他解释,这样严词厉声,将领不敢违抗,立即有兵士去牵马。 魏姻芙急忙走了过来,面色微白,不敢置信,“公主你不能去!王爷不会答应的!” 司沅不等马靠近,直奔上去,一个蹬踩跳上马,她早已不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弱质女子。 “公主——”魏姻芙还要劝说。 司沅大喊一声,“开门!” 将领还有迟疑,司沅一个眼神扫过,他便抬起手。 城门再次打开。 司沅扭头,居高临下看了一眼魏姻芙,“将这守好!” 司沅握紧缰绳,双腿一蹬,如同离弦的箭直飞出去。 如果她没猜错,李弘恺一定会拿元璟来要挟李弘暄,那一幕她实在太熟悉! 上一世的悲剧决不能重演! 第141章 一定不是同一个结局! 司沅驾着马直奔大军。 厮杀的炼狱,却有一骑轻尘从中划过。 不等她靠近,那一幕就在远处上演。 模糊的视线里,只隐隐看到,李弘暄猿臂一伸,长剑便跌落入尘。 他缓步走上前去。 司沅眼泪糊了眼眶,只恨不能再快一点。 不要! 司沅张着嘴发不出一言。 就在李元璟与李弘暄擦肩而过时,一只箭羽射了过去,李元璟被推开,堪堪躲了过去。 就在这一刻,李弘暄忽而倒地,因为射向李元璟的箭根本是迷惑众人的,李弘恺真正要击杀的人是李弘暄! 司沅跳下马,跌跌撞撞直往中剑在地的人跑去。 她听不见嘶喊声,也看不到刀光剑影,只是一心一意奔向那个倒在地上的人。 “李弘暄——”司沅冲过去,跪倒在地,死死抱住那人,“不要,求你——” 两世,一定不是同一个结局! 司沅浑身直颤,哑着嗓子,“李弘暄!” 眼泪止不住掉落。 忽然,脸上一凉,有人在替她拭泪。 司沅一怔,一把抹去眼泪,眼前湿润的世界里,是他轻轻浅浅的笑。 “我没食言。”他眸子闪着星辰般的光芒。 司沅含泪点头,“对,你没有。” “扶我起来。”李弘暄白着唇,鲜血自剑伤不断流下。 司沅明白,两军交战,即便胜利在望,主帅决不能有事。 她努力将李弘暄扶着站起。 司沅这才发现,他们被兵士们护在中间,而赵珣则带兵去追击趁机逃跑的李弘恺。 “击杀李弘恺者,摄政王赏千金!” 司沅高喊一声,引众人侧目。 先前慌乱的士兵见到李弘暄无事,重新振作,士气大涨,除了周围留守的人,其余全部增援赵珣一行而去。 “九叔,小姑姑——”李元璟提着长剑渐渐靠了过来。 印象里文雅书生,竟变成冷硬少年。 司沅冲他一笑,“我们没事。” 元璟沾了土与血的脸上扬起一个笑。 这边局势已稳定下来,司沅望向远处。 “他会没事的。” 李弘暄垂眸,拍拍她扶着自己的手。 司沅点头嗯了一声。 “摄政王,是否先回城?” 待大局已定,有将领躬身请命。 李弘暄淡然开口,“就在这里等。” 司沅心里一动,他知道自己不放心赵珣。 转头去看,李弘暄忍着痛对她轻轻一笑,“我陪你。” 他有伤在身,不能在这耗。 才要开口,却见赵珣他们已然回来。 捏紧的心头瞬间一松。 司沅脸上喜悦,可归来的人怒气冲冲。 不等马驻足,飞身而下,几步踏了过来,一把揪住她。 “李司沅!你不要命了!” 那神情恨不得一口把她吃了。 “看到你真好!” 司沅一点儿也不生气,只要看到他平安归来,真把她吃了都成,就算让她自己动手也可以。 赵珣一拳打进棉花堆里,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了,皇兄受伤了,我们先回去,回头你怎么罚我都行!” 赵珣看了一眼李弘暄,确实如此。 “可惜让他跑了。” 李弘暄毫不在意,“无妨,我们先回去。” 司沅扫了一眼周围,李弘恺如今也只是光杆司令,再也翻不起浪花。 京郡保卫战大捷! 不仅打败逆贼,还迎回新君。 几人不再耽搁,下令回城。 刚一入城门,魏姻芙便带着御医迎上前来。 不等御医检查,李弘佑带着一行人赶来。 看到李弘暄受剑伤,瞬间变了脸色。 散发出的怒气,生生像个活阎王。 司沅都跟着一颤。 李弘暄只道,“一点外伤,不碍事。” 李弘佑这才缓下怒气,不过依旧神色凝重。 走近了,才低声道,“皇上驾崩了。” 李弘祀死了。 其实这个消息一点儿也不意外。 那日司沅见他,已是随时咽气的模样。 能撑到今日,李弘暄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父皇——”元璟低声喃喃,再怎样,那人也是他的父亲。 如今,却连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怎么能不难过? 李弘暄眸光看向元璟,眉头紧蹙,这个时候,最怕动乱。 抬手制止御医给他检查,司沅扶着他坐起身。 “先帝驾崩,还不快拜见新君?” 他声音清冷,不怒自威。 “九叔?”元璟哀痛的神情一滞,抬眸看了过来,在见识过这场政变后,早已不是之前对权力懵懂的太子了。 即便他登上皇位,依旧是坐不稳的,何况九叔为了救他险些丧命,还不如—— 李弘暄并未说话,只看了一眼南星。 南星会意。 很快有内侍捧出圣旨,明黄的绫棉织品上绣着祥云瑞鹤,就是她亲眼见证加盖了玉玺的那张。 圣旨在此,如见圣颜,众人跪地。 司沅亦是扶着李弘暄一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变故骤然降临! 内侍的声音一顿,众人垂下的头抬起,眸光跟着内侍的视线看去,个个面如土色! 跪在地上的李元璟竟口吐黑血,浑身抽搐! “元璟!” 五雷轰顶! 司沅丢开李弘暄,连滚带爬冲上前,抖着身去扶眼前的少年,“你怎么了?” 司沅颤着手去抹他嘴角的血渍。 李元璟口中黑血潺潺,痛得浑身抽搐。 司沅眼泪决了堤,他动了动唇,在叫她小姑姑。 “太医,太医!” 司沅头也不回,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御医们只是站在跟前,甚至不用走上前,这个模样,完全是束手无策,无法医治。 迟迟不见有人上前,司沅赤目回头,“你们聋了吗?” 李弘暄扫了他们一眼,御医们只好硬着头皮走近,蹲在地上,一个诊脉,一个检查。 语气颇为无奈,“这是中毒了。” 司沅瞪他,“废话!” 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黑血滚滚,必然是中毒! 御医们不敢应声。 所有人都只是静静看着。 这样多的兵士将领在场,可却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 “我让你给他治啊!” 司沅红着眼睛、哑着嗓子。 她一边帮他擦拭嘴边不断涌出的黑血,一边轻声安抚,“元璟不怕,小姑姑在这,他们——他们,一定会,治好你的......” 第142章 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李弘暄 司沅泣不成声,眼睁睁看着怀中的少年生命一丝丝剥离。 她身子软得不像话,几乎摇摇欲坠。 忽然,身上一暖,有人稳稳扶住她. “赵珣——你让他们救救他好不好?” 司沅闭着眼不敢再看。 赵珣黝黑的眸子里亦是痛楚,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哄着,“好。” 司沅满目泪水,连连点头。 赵珣眼睫微动,扫向一旁的御医。 他们低下头,只好拿出银针,施针止血。 李弘暄别过眼,不忍再看。 银针不一会儿竟黑了。 怀里的李元璟渐渐没了动静,司沅揽着他一动不动。 他没了气息的那一刻,司沅好似眼泪流尽。 还记得初次见他,一个华服小公子,笑容率真。 他说,九叔,你叫我好找啊! 上巳节,他们一起放风筝。 中秋宴上,他眸光狡黠,语带打趣,小姑姑,我有说怎么样了吗? 上林苑里,他乐不可支,小姑姑,你们夫妇团聚,还得感谢我! 椒房殿前,满目疮痍,她拍着他的背,同他一起落泪。 ...... 那个跪在金华台前的倔强少年,这个皇宫里最后一张白纸,终在她的怀里消失了。 “元,元璟——” 司沅从怀里摸出绢帕,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去嘴角的血污。 “沅沅......” 李弘暄被人掺着走了过来。 司沅抬眼,他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淋淋,再看一圈四周,所有人都瞧着她。 她就像一个情绪失控的孩子就地撒泼。 司沅垂下眼,点点头,“对不起。” 扶着她的人心里一痛,只是眯起眼睛。 李弘暄更是不顾阻拦,蹲下身,抬到一半的手,终是无力垂了下去。 “摄政王,现在——”有将领大着胆子,打破这种沉静。 先皇已逝,新君又死,他们刚刚经过大战,整个京郡现在并不安定,若有心之人故意煽动,随时会生出变动。 “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朗声高唱,随即跪了下去。 接着,豫王李弘佑伏地不起。 李弘暄继位乃大势所趋。 余下众人全部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呼声震天,回**在整个京郡上方。 司沅低下头,慢慢放下元璟,拎起裙角就要跪下。 身子一顿,被人扯住,抬头看去,是李弘暄。 司沅不明所以。 李弘暄眸中平静无澜,轻声问她,“我是谁?” 司沅脑子有些懵,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怔怔看着他,“李弘暄?” 李弘暄眸光不瞬,笑意暖暖,抓起她的手,让她一同站着。 万籁俱静。 他微微一笑,“我叫李弘暄。” 这一幕,就像是初次见面在做自我介绍。 “无论何时何地,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李弘暄,记住啦。” 司沅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点点头。 他的衣襟上血渍越来越深。 司沅知道他一直在强撑,所以她现在必须要收拾好情绪。 司沅牢牢扶住他。 李弘暄眼皮都没抬一下,“平身。” 嗓音异常平静,清冷淡漠。 却清晰入耳,震慑众人。 他的脸白得透明,低头看她,“我们得回宫。” 司沅心里清楚。 刚要开口,身上一重,他已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若不是赵珣眼疾手快,托住她,他们一定双双摔倒。 李弘佑也跨了过来。 众人见此,不免躁动。 司沅紧紧扶住李弘暄。 她定了定神,大声道,“豫王殿下,你先行回宫,与宁太妃稳住前朝后宫,不可有一丝一毫动乱。” 李弘佑微诧,立马反应过来,躬身一礼,“是,臣领命。” 说完率先离开。 司沅又看向赵珣,“淮阴侯,你负责战后大军规整,妥善处置战俘。” 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人,“凌云,你协同淮阴侯严防京中守备,全城戒严,没有最新指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行。” 赵珣与凌云低头,“臣等领命。” 司沅又扫了一眼人群后的魏姻芙,“有劳王妃回府善后。” 魏姻芙行了一礼,“是,妾身领命。” 说完带着侍卫离开。 司沅又看了一眼两个御医,“你们快去准备!” 御医立马行动。 司沅回头高喝,“众将听令,严守京郡,如有乱我民心者,立即斩首!” 兵卫们略有迟疑。 赵珣扭头看去,“都没听到吗?” “是,臣等遵旨。” 说完,齐齐跪地。 “辛苦你了,”司沅声音几不可闻。 赵珣浅浅一笑。 司沅不再磨叽,“南星,你同本宫护送皇上回宫!” 话音一落,南星便与赵珣一起将李弘暄扶上已备好的马车。 赵珣转身离去之际,袖子一滞,回过头。 司沅眸光闪闪,尚未张口。 赵珣揉了揉她的脑袋,“元璟的事,你放心。” 司沅点点头。 他都懂。 车帘放下,再不犹豫。 两个御医已经在给李弘暄止血,进行初步清理。 南星负责护卫。 司沅只觉疲惫,连坐都快坐不住了。 紫苏赶紧将她扶住,“公主,让奴婢看看。” 司沅明白她的意思,今儿又是骑马又是奔跑,心情亦是大悲大痛的。 紫苏握住她的手腕,凝神诊脉。 司沅垂眸抚上自己的小腹,这次他们都会活下来的,对吗? 紫苏松开司沅,“并无大碍。” 司沅也算放心了。 再看李弘暄,“如何?” “回禀公主,皇上是失血过多,这伤口必须快点清理。” 司沅眉头锁得紧紧的。 马车上清理断是不行的,回宫的话,他原本又没在那里住,突然进宫就连去哪儿都尚未准备。 心思几个回转,突然一动,司沅偏头,“让江蓠提前准备,我们带皇上回昭华殿。” 紫苏会意,立即跳下马车。 刚到宫门口,就见宁太妃与江蓠已经带人等在那里。 禁卫军从始至终都在两旁护送。 待将李弘暄送进内殿,放在榻上,司沅提了一路的心,才算稍有着落。 司沅始终守在床边。 “后宫就靠太妃稳定局势了,还有先皇那边只怕要——” 宁太妃拍拍她的肩,“你放心,已经安排下去了。” 司沅轻轻应了一声,回过头,继续看着李弘暄。 “公主还是回避——” 司沅一个眼神扫去,他们立刻闭了嘴。 第143章 哪里有个皇帝的样子! 早有宫人搬了椅子过来,却不敢开口。 江蓠看了一眼,上前扶起司沅,“公主担心皇上,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坐在椅子上等也是一样的,何况离得太近,反倒不利太医们诊治。” 司沅抬眸看到一屋子人胆怯的模样,微叹,罢了。 她点点头,离开床沿。 在场之人无不长出一口气。 太医们不再束手束脚,司沅从头到尾就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的李弘暄。 外面的天早已经黑透。 幸好伤口处理得很顺利,几个太医却也是满头大汗。 司沅起身,走到床前,李弘暄还在昏迷中。 她回过身,对着几个太医躬身一拜,“多谢各位大人。” 太医们大惊,连忙跪地,“公主折煞微臣,这是臣等应该做的。” “你们先去休息吧。” 太医们又是一拜,“谢公主,臣等就在殿外等候。” 司沅点点头,江蓠便带他们出去。 司沅就着床沿坐了下来。 轻轻扯过薄被替他盖上。 “来人。” 有宫人快步上前。 “去拿水来。” 李弘暄脸上手上,都还沾着灰尘和血渍。 很快宫人便捧了铜盆和葛布。 正要上前擦洗,被司沅打断。 “我来吧。” 说完,她拿过葛布浸了水,一点点帮他清洗。 这时江蓠与紫苏也回来了,走上前来。 江蓠道,“公主今日不能再劳累了,还是奴婢来吧。” 司沅顿了顿,点头,将葛布递了过去。 司沅重新站起来坐回椅子上。 江蓠抬眸,“公主是不是也该去隔壁梳洗一下?” 紫苏亦是在旁劝着,“公主放心,这有奴婢,梳洗耽误不了多久的,皇上有任何情况,奴婢立刻知会公主。” 司沅这才顾得上看自己,与**的李弘暄无甚差别,这个样子确实狼狈。 “好。” 司沅跟着宫人去了隔壁。 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等司沅洗漱完,换了一身衣裳,李弘暄也被擦洗得干干净净。 司沅弯腰量了量他的额温,是有些低烧。 “我给他喂点水。” 司沅坐在床边。 江蓠端了水来,司沅接过,只拿丝帕沾了水给他润唇。 就像那时他们一起坠崖,司沅衣不解带照顾他一样。 看他唇不再起皮,才罢手。 紫苏端了清粥小菜,“公主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哪能扛得住?” 司沅只顾紧张,早忘记了饿,现下虽没什么胃口,但无论如何她都得吃一些,不然身体确实是受不了的。 司沅并未拒绝,端起小碗,就这么吃了起来。 这么一吃,倒真觉得饿了。 夜深了,江蓠便让人搬了小榻过来。 “公主就算睡不着,歪着养养神也好。” 司沅非常配合上去躺下。 她是孕妇,不能逞强。 不然就是对孩子不负责任。 司沅侧着身子,“赵珣那里如何了?” 江蓠上前,“公主放心,侯爷已经命人传了消息,一切顺利,只不过——” 话音一顿,司沅挑眉,“怎么了?” 江蓠憋着笑,“侯爷说,希望公主也考虑下他。” 司沅眉头一松,垂下眼,她今天的确又—— 司沅没抬头,有些心虚点头答应,“好,我会的。” “我这不是很听你们的话的嘛!” 紫苏拿了软垫子给司沅,“公主胎像虽然无大碍,还是得多注意。” 司沅点头,“好。” 话毕,抬起头,“除了轮值的人,你们都去休息吧,不用全部熬在这里。” 江蓠瞅着紫苏,“你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你只管放心。” 紫苏今日确实跟着来回奔波。 司沅也道,“去吧。” 许是身心俱疲,不一会儿,司沅越发觉得眼皮沉重,眼睛怎么睁也睁不开了。 最后索性放弃挣扎,闭上眼沉沉睡去。 夜幕即将退去的时候,司沅微微睁开眼,下意识地扭头看去,目光相接。 司沅立刻弹起身,两步跨至床沿。 “你醒了!” 司沅又欣又喜。 李弘暄眸光粼粼,眨眨眼,“是。” 司沅抚上他的额头。 “已经不烧了。” “你渴不渴?对了,你一直都没吃东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说着就要去准备。 手腕一紧,司沅低下头。 李弘暄拉住她,“你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这么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忽然像个小孩子,可怜兮兮的。 司沅失笑,“你瞧瞧,哪里有个皇帝的样子!” 嘴上吐槽着,却还是坐了下来。 他垂着睫毛,“在你面前,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皇帝。” 司沅也不打算跟一个病号计较。 毕竟,他也只有在受伤的时候,才会跟她犟嘴。 李弘暄抬起眼,看了看周围。 “其他宫殿我不放心,就将你带来昭华殿了。后宫事务有太妃,前朝有十三哥,京中守备以及战后事务,我让赵珣去处理了。” 司沅简单地概括了一下。 “对了,我不放心魏姻芙,就让她留在燕王府。” “那我抢了你的床吗?” “啊?”司沅一愣。 不是,这哪儿和哪儿。 你跟他说顶顶要紧的事,他跟你说谁抢了谁的床? 李弘暄指了指一边的小榻。 司沅摇头叹息,“不放心将你一个人留下,再说我又不胖,睡那个小榻也够了。” “沅沅,总让你照顾我。” 司沅瞪他,“你不怪我每次拖累你就好了。” 李弘暄笑了笑,“不会。” 突然,他面上敛了笑容,神情变得格外严肃,重新握住她的手,“我们这次没有输,我也没有食言。” 司沅心头一酸,是啊,他们赢了,他们都活着。 “是,你做到了。” 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司沅还是忍不住落泪。 历经两世,他们终于不用以悲剧收场。 见他中剑的那一刻,她差点以为一切化为泡影。 幸好,他没事。 李弘暄松开握着的手,努力去帮她擦眼泪,“别哭。” 司沅不想他费力气,弯下腰,“我不哭。” 可说着不哭,眼泪却更汹涌。 李弘暄只是静静看着她。 “别笑我,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前世今生。 生离死别。 司沅就这么哭着。 “不笑,我明白。” 第144章 人长得好看,套个麻袋也帅! 司沅哭了一会儿,心里压抑好像也被眼泪一同冲刷掉。 李弘暄就这么默默瞧着她,司沅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我好像越来越爱哭了,”司沅胡乱擦干眼泪。 “你想不想喝水?” 李弘暄苍白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温柔,“好。” 司沅起身。 借着拿水的档口,她深吸了几口气,顺便平复了下心情。 司沅刚从宫人手里接过小碗,江蓠便走了进来。 “去准备点清粥,顺便传太医。” 江蓠行了一礼,“是。” 司沅捧着小碗重新坐回床沿。 李弘暄就像一个生病的小孩子,十分乖顺,惹人心疼。 一抬眼,紫苏身后跟着太医。 看到李弘暄已醒,一干人全部跪下,“臣等叩见皇上。” “起吧。” “谢皇上。” “你们给他看看吧。” 司沅说着就要让开。 还未起身,便被他拉住,只听他道,“你就坐这里。” 司沅瞥他,他倒是神色不变。 司沅暗自吐槽。 紫苏见状接过司沅手里的小碗。 太医们上前,又是诊脉,又是检查伤口、重新换药。 好一番功夫后,天已经大亮。 为首的太医躬身道,“陛下伤口不深,外敷内服,将养月余便无事,只是万不可用力、不可剧烈活动。” “放心吧,我会看着他的。” 司沅站起身,“辛苦各位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 待目送他们离开,一扭头,李弘暄正笑意盈盈瞧着她。 “怎么了?” 司沅纳闷,摸了摸自个儿的脸。 “没什么,”李弘暄刚要挪位置,不想扯动伤口,痛得倒吸气。 司沅连忙上前,“刚说完不要乱动,你真是——” 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疼是真的疼。 司沅便也不忍心再责怪,躺久了是会想要动一动的。 这个她知道。 司沅放软了声音,“你要是躺着不舒服,给我说,我帮你。” “好,”李弘暄白着脸,回答得倒是干脆。 司沅用丝帕给他擦去汗珠。 用饭、喂药,一圈忙下来,司沅也有些累了。 李弘暄半靠在软垫子上,“你累了,就休息会儿。” 司沅也不勉强,便重新倚在榻上。 不是她不离开,实在是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不能耽搁。 司沅打算一边同他商量,一边靠着歇一歇。 “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处理,最重要的便是登基大典。” “这么一直住在昭华殿也不行,你说呢?” 李弘暄垂眸,没说话。 知道他在思考,司沅也不出声打扰。 “昭华殿本就是我幼时住的地方,这倒没什么。” 他顿了顿,抬起眼看了过来,“登基大典确实不宜久拖。” 唯一问题,就是他身上的伤。 司沅皱眉。 正说话间,江蓠走了进来,“陛下、公主,宁太妃和豫王殿下来了。” “传。” 司沅才要下地,却被李弘暄制止。 “你刚歇歇,就靠着吧,他们也不是外人。” 司沅想了想,也是。 只听脚步声逼近。 紧接着宁太妃与李弘佑走了进来。 李弘佑躬身一礼,“臣弟拜见皇兄。” “坐吧。” 说完,一旁的宫人搬来座椅。 司沅还是站了起来,“太妃,十三哥。” 宁太妃向司沅走来,见她形容憔悴,便让她坐着休息。 几人商量解决眼下要务。 重中之重便是登基大典,未免夜长梦多,便放在后日。 至于国丧,李弘祀与李元璟同一日逝世,丧期二十七天,但尚没谥号。 后宫各处,已在这段时间清理完毕。 虽然李弘暄女眷只有两人,一个正妃魏氏,一个侧妃杜氏,但册封一事却着实有些头疼。 李弘暄未出声,不置可否。 司沅只是托着脑袋,在一旁瞧热闹。 按理说,魏氏是正室,当皇后是顺理成章的,可—— 难不成赶紧给他在各处挑选一些充入后宫?会不会有些草率了? 这么一想,李弘暄还当真是清心寡欲,竟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啧啧啧,不容易! “怎么?” 司沅一愣,回神一瞧,个个盯着自己。 李弘暄偏头瞧着她。 司沅有些尴尬,讪讪笑着,“就觉得皇兄清心寡欲。” 霎时,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司沅面上一红,低下头,这话好像确实不适合当众说。 这不是摆明说他——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司沅偷偷瞄着,越解释越凌乱。 “这事不急,日后再说,”李弘暄也不揪着这话,话锋一转,却道,“只是沅沅的大婚又要延后了。” 是啊,司沅这才反应过来。 国丧期间是不允许办喜事的。 离大婚还有几日,这下得往后放了。 不过,也就再等二十七天。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将各项事务处理顺当,大婚之后她和赵珣也可以安心回乡,顺序换一下,也是可以的。 司沅冲他一笑,“国丧之后选个日子再办就好,反正东西都是现成的。” 身侧的宁太妃拉起她的手,“委屈你了。” 司沅扬眉冲她笑笑,“特殊时期嘛,没关系的。” 若不是顶着这个长乐公主的头衔,真没必要搞那么兴师动众的。 毕竟,她和赵珣已经有结婚证了,圣旨哎,那绝对官方认证的。 只是,赵珣,这样一来他们见面就很不方便了。 罢了罢了,多等几日吧。 这两日,司沅便帮着李弘暄一件件落实之前商量好的事情。 “陛下、公主。” 司沅正拿着礼官送来的谥号看着,有内侍宫人捧着明日登基礼服进来。 李弘暄才用完药靠着休息。 司沅放下奏折,走上前。 李弘暄只是偏头瞧着。 “要试试吗?”这是司沅第一次见到这样正式的帝王礼袍。 依次看去,衮冕、十二旒、十二章。 真的是很不一样,司沅忍不住暗赞。 她回过头看他,“你穿上肯定很好看!” 毕竟,人长得好看,套个麻袋也帅! “是吗?”李弘暄笑在眼底。 司沅歪着头直笑,“当然!” 李弘暄笑容一收,非常严肃,“明日登基大典,你陪我一起。” 司沅大吃一惊,“我?你确定?” 第145章 当皇帝的女人真惨! 李弘暄颔首。 “这不合规矩,”司沅皱眉,“你不能继位第一件事就有违祖制吧?” 这个时候他们还是该小心谨慎些。 真正的关键时刻。 李弘暄垂下眼帘,“重伤登基的皇帝,我也是头一例吧。” 他这样确实挺危险的,万一有个什么情况—— 司沅点头,“好,我明天陪你一起!” “不然我就扮成内侍宫人的模样,也不会引起非议!” 司沅觉得这个想法挺好。 李弘暄抬眸,“谥号选好了?” 他还真是对这些礼袍不在意,完全没有试穿的意思,司沅摆手让宫人退下,将奏折递给他。 一旁早有内侍捧着御笔在旁等候。 李弘暄扫了一眼,“你想定哪个?” 司沅偷偷瞟了眼在旁的宫人内侍。 李弘暄笑,“怎么?” 她索性坐在床沿,偏头瞧他,“人都不在了,选啥重要吗?” 李弘暄低头笑了,拿过笔随手一勾,紧接着将折子撂到瑶盘上,宫人退下。 这边定完谥号,那边又有内侍进来。 “陛下,各宫已重新修葺规划,”说着亦是捧上图纸和折子。 司沅讶然,这才几天就已经全部收拾好了? 李弘暄将折子递给她,“早就着手了。” 对对,司沅恍然,怎么忘了,他之前跟她说过,嫌乌烟瘴气的。 司沅打开折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禁欲系的一个人,确实是难为他了! “明日登基后,你就得搬去金华台了吧?” 司沅抬眼瞧他,住在昭华殿本就是权宜之计,他到底是皇帝,必须得有正经宫室。 只是金华台...... 司沅沉着脸,总是感觉很别扭。 皇宫就是这样,屋子还是那个屋子,里面的人却换了一茬又一茬。 何况—— 反正,她不喜欢金华台。 李弘暄抬眸瞧她,“甘泉宫和宣室殿可好?” 咦,司沅扭过头,一脸狐疑。 “你不是嫌金华台不好吗?” 他眸光里藏着笑意。 司沅回过头,垂下眼,李弘祀最终妻离子散、孤寡离世,李弘暄住那里她心里不舒服、很别扭。 司沅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我是觉得那里寓意不好。” 李弘暄自然明白她心里的顾虑。 话音刚落,有宫人进来。 “陛下,王妃已入宫。” “直接去漪澜殿吧,不必过来了。” “是。” “杜侧妃尚未入宫,将千秋殿留给她。” “是。” 宫人行了一礼,默默退出去。 司沅盯着手里的图纸,有些失笑,这些操作都还挺迷的。 漪澜殿那是白幼蓉之前住的,他让魏姻芙住那,要说没有内涵她才不信呢! 还有明珠,都被他关起来了,还住什么千秋殿? 给空气住啊? 这个男人真的是—— “对了,”司沅放下图纸,“以前的宫妃去哪儿了?” “皇家寺院修行。” 司沅瞧着他,直摇头,“真惨!” 年轻在宫里关着,老了还得继续去寺庙关着! 想当初琼华宫里那么多莺莺燕燕,可都是纯纯妙龄女子,这下全部送寺院,一辈子就断送了。 不过,这好歹算是活下来了,要知道历史上后妃殉葬的可不在少数呢。 “怎么了?” 司沅一阵唏嘘,“当皇帝的女人真惨!” 李弘暄面容一僵,一时不知该说啥。 “皇帝不是除了皇后,还得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吗?” 司沅将图纸塞给他,“你瞧瞧,这些全空着的,你得一个个往里填满呢!” 说完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身体可得养好呢!” 说了许久的话,司沅起身去给他倒水。 李弘暄默然接过杯子,没说话。 司沅偷偷瞄他,该不是伤男人的自尊心了吧? “我是和你说笑的,皇上饶命啊!” 司沅凑到他跟前,佯装害怕。 李弘暄抬眸,“我知道。” 当然知道他不会真生气了,毕竟与从前同他开的那些玩笑相比,这个确实不算啥! “你现在还会帮淮阴侯牵桥搭线吗?” 啥? 司沅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从前帮赵珣和白幼蓉创造机会,被他看穿。 “今时不同往日,想都不用想,”司沅翘着二郎腿,坐回原位,“我那时不喜欢他,自然无所谓。” “他现在敢,我打不死他!” 万一以后他有二心,她就带球跑呗,反正她又不缺钱,更何况还有天下第一硬的后台。 论后台强大的重要性! 司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转头,李弘暄只是垂眸喝着水。 司沅起身将奏折图纸全部收起来。 处理一上午的事情,他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毕竟明天可是最重要的一天。 司沅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去一边,扶着他慢慢躺下。 “看你累了,好好休息。” 李弘暄应了声,便不再说话。 司沅帮他放下纱帐,又吩咐宫人内侍在一旁看顾,才缓步离开。 其实,她也累了。 是该回去补个觉! 天微微亮的时候,司沅便被江蓠唤醒。 司沅揉着眼睛懒洋洋坐起身。 木偶似的洗漱更衣。 忽而脑中一闪。 “江蓠,去给我拿身内侍的衣服,皇兄让我陪他一起去登基大典的。” 当真是睡迷糊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差点忘记! 江蓠却没动,“不用。” 什么叫不用? 司沅偏头看她。 紫苏指了指小宫女手上的瑶盘。 这样正式的深衣,司沅还从没见过。 “皇上命人送来的。” 说完,拿起步摇递给司沅。 昨天不是说好装扮成内侍吗? 这一身穿上出去,那不是太招摇了! 江蓠负责帮她穿戴,紫苏在一旁打下手。 “竟然这么合身,”司沅低头看着。 “这是陛下命人特意给公主做的,”江蓠帮她装上带钩。 司沅不免意外,就这做工没十天半个月出不来。 看样子这些事情他早就着手做了。 化妆、上髻...... 司沅敢打赌,就她这身上绝对不止十斤重。 今天,她和李弘暄,到底谁扶谁? 不过,就连公主的装扮都这么繁复,那李弘暄那一身礼袍,穿穿戴戴的,确实也够他受的。 出门前,司沅又吃了一块栗子糕,毕竟,怎么看,这登基大典都像是个体力活! “走吧!” 第146章 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第一晚司沅守着李弘暄,之后她便住在偏殿。 “皇上可用过药了?” 司沅扶着沉甸甸的脑袋,一面走,一面问。 “是。” 宫人小心翼翼。 拐过廊亭就是正殿。 登基大典可不是闹着玩的,司沅心里很没底。 不想还未进去,便听叮当一声,什么跌在了地上。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司沅也不顾什么形象,几步跨了进去。 只见跪了一地宫人内侍。 立在地中央的人,白得过分的脸上尽是厌烦。 不远处的地上跌落着本该系在身上的带钩。 这大清早的,怎么就生气了? 司沅走过去,俯身捡起带钩,看他一眼,“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 好端端的人都觉得吃力,更不要说他还有伤在身,这样折腾难免不会觉得烦躁。 司沅扫了一眼,“你们都起来吧。” 说完,低头亲自帮他穿戴。 “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少不得要忍一忍了,”司沅帮他系着带钩,抬眸看他,“和我想的一样,你这么穿戴很好看!” 李弘暄这才淡然开口,“你们下去吧。” 宫人内侍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他二人。 穿戴好,司沅扶他坐下,自己陪在一边。 李弘暄黙然无语,司沅忍不住暗自猜测,莫不是遇上什么棘手的问题了? “我没事。” 忽听他道,司沅抬眸,点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李弘暄这几天有些怪怪的,真的很像闹情绪的孩子。 他以前不会这样啊,总是对什么都是一副淡漠无感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有些累。” 眸光微垂,细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掩住眼底的疲惫。 为了今日,他忍辱负重多年,没有情绪,也不能有情绪,一味地隐忍坚持,终于抵达终点,可他的心依旧空****的。 究竟是什么让他怅然若失呢? 李弘暄坐在椅子上,倍感无力。 本该盛气夺人的君王,却周身散不去的浓浓哀伤。 司沅低下头,他好像一直是这样。 大败突厥得胜归来,本该意气风发、耀武扬威,可他好像一副与其无关、看淡红尘的模样。 司沅将椅子拉到他面前,仰起脸问他。 “做皇帝不开心?” 眸光深深,却没回答。 司沅低头叹气,估计说出去没人信。 但,她信。 司沅重新抬头,“我挺开心的,毕竟你是我最强大的后台!我现在眼睛是长在这上面的!” 说着还不忘戳了戳自己的头顶,结果戳到假髻上。 好尴尬! 李弘暄就这么笑了。 有些事不得不做,可那未必真是自己想做的。 司沅懂。 “好啦,走吧,我的皇帝陛下,吉时耽误不得!” 司沅说完,将他扶起来。 其实,他们不知道,李弘暄很好哄的! 心里忍不住偷笑,这事她非常有经验。 要知道,很久以前,她就是这么磨他的! 李弘暄没说话,但还是很配合地跟着她出去。 众人早已等在殿外。 见此,无不长出一口气。 按流程,李弘暄得先带着百官去祭拜天地。 司沅的出现多少还是引人侧目。 毕竟,从来都是太后、皇后有资格来。 这样声势浩大、隆重壮观的场面,司沅有些发晕。 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 她余光偷偷看李弘暄,自出昭华殿他又恢复一副冰川落雪似的神情。 不过,倒挺符合深不可测、喜怒难辨的帝王设定。 一路都有内侍引路,礼仪大臣亦在旁边提点。 祭拜完,又穿戴衮冕礼服前往宫殿,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 司沅都感觉腿脚发软,李弘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唇色泛白。 司沅乘人不备,偷偷给他擦掉。 “你坐着缓缓。” 司沅扶他坐上龙椅。 刚准备站去一边,却被他拉住。 司沅偷偷瞥了一眼下方,竟无人敢正视皇帝。 只好收回视线,假装隐身吧! 就见他身着衮冕礼服,端坐在御殿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贺行礼。 大殿内回**着三呼万岁的叩拜声。 司沅嘴角隐藏不住笑意,当初街头相撞的人,真的成为皇帝了! 仔细想想,仍觉得不可思议。 接玉玺、受跪拜,接下来应该是昭告天下。 司沅垂着眼眸,非常卖力地扮演一个工具人。 “李淑妧。” 鸦雀无声的大殿上有人在叫她。 司沅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摆明不让她当隐形人啊! 司沅心虚地往r>只好将脸侧过来些,她看不见他们,就假装他们也看不见她吧! 司沅抬眸看向李弘暄,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这个时候叫她? 李弘暄冷了一上午的脸,终于有丝暖意。 他将手伸了过来。 哦,原来是要起身。 司沅歉意笑笑,误会他了! 连忙上前一步,扶他从龙椅上站起来。 他抬手示意,便有内侍上前颁旨。 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 司沅莫名觉得好神圣! 众人皆跪了下去。 新帝登基,改年号,光和元年,并大赦天下。 司沅偷看nbsp; 好几天没见他了。 “......封李淑妧为长乐长公主,赐之金册......” 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司沅才回神看向李弘暄。 内侍还在念诏书的内容,她却脑子嗡嗡作响。 李弘暄竟封她为长公主? 关键还是登基第一天! 怪不得他让自己来呢,可是她怎么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的这道圣旨呢? “长乐长公主领旨谢恩。” 内侍小声提醒。 众目睽睽之下,司沅很难不慌张。 她刚想丢开手。 “你想让我摔倒吗?” 李弘暄动了动唇,声音几不可闻。 司沅进退不是,红了脸。 所以,她该怎么办? 司沅很是不知所措! 李弘暄低笑,转头看向内侍,声音朗朗,“免了。” 绝对故意!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啥叫盛宠在身、史无前例,司沅当真是明白了! 司沅敢打赌,从今日起,她绝对是大周第一人! 事实再一次证明,有一个绝对强硬的后台是多么吊炸天! 司沅扬起脸,笑得一脸谄媚,“谢皇兄!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47章 难道她自己不觉得尴尬吗? 折腾大半天,总算结束。 司沅累到不想说话。 转眼再看身侧的李弘暄,沉着眸,一言不发。 不说李弘暄了,就连自己都快坚持不住了! 这要不是因为尚在国丧期,还应该有其他庆典仪式。 一想到如此繁琐,都还是已经简化过的,司沅免不了一番吐槽。 这个皇帝真是不好当! 不想刚一入甘泉宫,李弘暄便昏了过去。 司沅惊出一身汗。 宫人内侍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上床榻。 不等司沅开口,已有人匆匆去传太医。 司沅拿着绢帕替他擦拭汗珠,又让内侍帮着将他这一身繁复脱去。 司沅皱着眉头,只怕伤口又裂开。 苦恼之际,一抬眼,太医忙踏了进来。 “臣,拜见长公——” 司沅一抬手,“免了,快给陛下看看吧。” 说着,司沅起身让到一边。 一番检查后,果如司沅所料,伤口微微渗出血来。 这种外伤最怕反复,冷兵器时代,各方面稍不注意就很麻烦。 “如何?” 司沅看着伤口,心又提了起来。 太医回过头,神色也是紧张,“陛下从前的伤口就留下旧疾,之前又在牢狱里——” 他叹了口气,“如今这受伤之处又连着旧伤,确实有些棘手,必须要精心调养,万不可再反复了。” 那旧伤...... 司沅望着李弘暄伤痕累累的身体,只觉得刺目,沉默半晌。 穿胸一剑是当年在崖边为救她。 牢狱之灾,又是因她被抓,他要放手一搏。 而这次剑伤—— 这样倒下,身边却连个能照顾他的人也没有。 太医重新上药包扎、喂药,待所有忙完才退下。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又开始低烧。 累了一天,司沅也没什么胃口,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用了一些。 天色已晚,他的烧还是没退,司沅就守在床边,一会儿量体温,一会儿喂水,一会儿给他降温。 司沅倦极也累极,两个眼皮重得直打架,起初还能勉强睁开,渐渐是一点儿都抬不起来,便靠在床沿趴着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沅缓缓睁开眼,揉了揉眼睛,惊得一骨碌爬起身,她怎么累得倒在龙**睡着了。 司沅摇头直叹,竟这么跟他同榻而眠,传出去像什么话,她有些恼怒,这些宫人内侍也真的是—— 内心无语。 可李弘暄还没醒。 李弘暄的床非常大,司沅只好跪坐在上面,伸手一摸,烧好像退了。 司沅松口气。 手还没撤回来,躺在面前的人睁开了眼睛。 “沅沅。” “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儿?” 李弘暄眨眨眼,轻轻应了声。 司沅看了眼他毫无血色的唇,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这能好到哪里去。 “你回去休息吧!”他很是疲累,微微笑了一下。 司沅垂眸瞧着他,“我回昭华殿收拾一下,这段时间我就搬到甘泉宫的偏殿来照顾你。” “你的伤不能再反复发作了,这些日子,你就忍忍,咱们严格按照医嘱来,好吗?” 太医说的话一定不是危言耸听,当初那一剑是相当凶险的,而这次伤口几乎要重叠了。 “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自己不能乱动!” “好!” 李弘暄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便没有拒绝。 司沅帮他掖好被角,“天还早,我让他们给你喂点水,你再休息会儿,我一会儿过来。” 李弘暄应了一声。 司沅便出了内殿,一面让人将偏殿收拾出来,一面带着江蓠几人回昭华殿。 回到昭华殿,紫苏连忙又给司沅诊脉,好在一切正常。 “公主要去照顾陛下吗?” 司沅点点头,“这段时间少不了辛苦一阵子,他的伤确实挺严重的,但对外却只能说并无大碍。” “公主自己也有身孕,不可太过操劳。”紫苏拧着眉头,有些担忧。 司沅自然明白,“放心吧。” 诊完脉,紫苏又帮着司沅梳洗一番,她昨晚就穿着宫裙在李弘暄的床沿睡了大半夜。 想了想,又趁着这个时间,伏在案上,给赵珣写信。 待收拾好,江蓠那边也准备好了。 司沅便出了昭华殿,往甘泉宫去。 不想刚到门口,竟碰到魏姻芙。 魏姻芙对着司沅行了一礼,“长公主。” 司沅心底诧异,按理说,魏姻芙是李弘暄正室,虽尚未加封,倒也不必行大礼。 想当初她陷害他们的时候,可是极其蔑视她的,如今倒是恭敬得很。 就凭她的行径,司沅就不喜欢她。 一向看不惯这种踩低捧高的人。 “王妃不必如此。” 心底虽然不喜欢她,但到底还是得维持表面的和谐。 毕竟,以后她还得跟李弘暄长久相处。 她是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可李弘暄不行。 何况,他也说过,现在还需要魏氏的支持。 “妾身知道长公主不喜欢妾身。” 司沅抬脚,准备迈入宫门时,她悦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司沅步子一顿,转过脸看她。 有点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知道不喜欢,也没必要说出来,难道她自己不觉得尴尬吗? 司沅转过身瞅她。 魏姻芙本就长得好看,水仙花似的,又美丽又脱俗,她生得白,又穿一身琉璃黄的裙子,俏生生地惹人喜。 司沅瞧了一会儿,也捕捉不到什么。 “本宫喜不喜欢你不重要,他喜不喜欢你,才重要。” 她魏姻芙又不是自己的妃嫔,说这话怪可笑的。 魏姻芙恭顺一笑,“长公主说的是。” 嗳? 司沅真觉得大清早是见了鬼了。 刚刚说的那话摆明故意激怒她的,她倒是不上钩。 司沅有些玩味儿。 魏家看人下菜碟的功夫也当真炉火纯青。 当初他们是怎么折辱李弘暄的,现在他上位了,他们便做小伏底的,搞得自己是那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人一样! 司沅懒得同她玩无聊的口舌游戏。 “王妃无事的话,本宫先进去了。” 司沅觉得很无趣。 实在不喜欢和这些后宫嫔妃打交道。 从前她可是看到宫斗剧就会跳过去的人。 “长公主——” 魏姻芙拦住她。 第148章 你要立明珠为后? 司沅实在搞不懂这波操作。 正要拧眉发作,却见—— “请长公主原谅姻芙之前所作所为。” 说着面前的美人直直跪了下去。 司沅是真的懵了。 只见魏姻芙非常认真地跪拜完,才缓缓开口,“姻芙很早就想给公主道歉的。” “从前姻芙做了很多错事,希望长公主能原谅姻芙,姻芙以后也定会恪守本分。” 说着又是伏地一拜。 呃,这—— 这个魏姻芙到底在搞什么? 即便自己是李弘暄亲封的长公主,但也不至于说让一个即将成为后妃的人对自己如此诚惶诚恐? 何况她还是李弘暄正室王妃。 按道理说,自己还该叫她一声皇嫂。 司沅几乎怀疑她是专门要演给李弘暄看的。 自己这个长公主是如何欺负他羸弱的妻子! 真是头大! 司沅垂眸想了想,“你不必跟我道歉,你是他的妻子,要道歉应该找他去。” 魏姻芙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直起身看着司沅,目光无比坦诚,“妾身从前对长公主确实大不敬,希望长公主原谅。” 说完拜了一拜,拜完径自离开。 司沅失笑。 “公主,”江蓠小声道,“燕王妃看起来好奇怪。” 司沅扭头看她,凝视几秒收回视线,何止是看起好奇怪! 怕不是被人摄魂了! 司沅甩甩脑袋,赶紧迈进宫殿。 甘泉宫很大。 江蓠率先带着宫人去偏殿收拾,而司沅则自己去李弘暄寝殿。 他也该起身了。 司沅进去的时候,李弘暄正准备用膳。 见她进来,李弘暄冷若冰霜的眸中出现一丝笑意,抬手一指,“给你留着呢。” 司沅扭头看去,一旁桌上还摆着一份。 八宝粥伴几样可口小菜、点心,还有一些应季水果。 司沅探头一样样看去,非常满意。 直接坐到桌前,眉眼带笑,“皇帝陛下竟然没有吃独食,本宫深感欣慰!” 说完,也不客气,自觉拿起小勺吃了起来。 昨晚他一直烧着,自己也没什么胃口,现下对这些,一时倒觉胃里空空。 司沅摸了摸小腹,算算日子,也快三个月了,从头到尾,几乎没什么孕吐反应,还是比较轻松的。 反观自己,又是跑又是骑马,现在还动不动饥一顿饱一顿的,以后可真不能这样了! 司沅一口接一口,要说,她爱吃啥,他当真是了如指掌。 用完早膳,等李弘暄喝完药,早有内侍等在一边,奉上折子。 司沅知道他要开始忙碌了。 便也不打搅他。 李弘暄就半靠在**批奏折。 司沅则倚在桌前写字涂鸦,或窝在椅子里看书,触手可及的地方总是会摆上几盘蜜饯、点心。 两个人就这么各忙各的。 期间几乎没人说话。 偶尔,她也会给他塞个果子吃,他也不拒绝。 时不时,还有一些大臣要亲自觐见。 李弘暄便就这么见了。 司沅本想是不是该回避一下,结果李弘暄好像是完全把她忘了,跟朝臣该说啥说啥。 司沅屏气凝神,适时做一个合格的隐形人。 差不多的时间,才会出言提醒他喝水、吃药。 要说当皇帝确实没那么容易。 全国各地的种种大小事务,听得她脑袋都疼。 也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 司沅撂下书,托着脑袋看他,身负重伤也不能请病假,实惨! 感受到她的目光,李弘暄抬眸,“怎么了?” 司沅笑笑,“觉得你很辛苦啊!” 其实,政务上的劳累不算什么,只—— 李弘暄淡然一笑,垂眸不语。 司沅站起身,走了过去,“是又有什么难题了吗?” 李弘暄抬头,将手里的奏折递给她,“你看看。” 司沅好奇接过,一打开,满目龙飞凤舞不说,还又是文绉绉的拗口文章。 眉头一拧,没有标注,看起来好难受啊! 李弘暄唇角微勾,“算了,还是我给你说吧!” 司沅坐下来,咧嘴直笑,“好。” “是催促我册封后宫的。” 说完,他将折子搁在一边。 “这帮大臣还真是心急,你刚刚登基,身上还有伤,就催着你办这些,毫无人性!” 司沅摇着头,直吐槽。 “不过,估计他们不止是操心你后妃,更多的是——” 后宫从来都和前朝密不可分。 李弘暄初登帝位,也确实需要借机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些问题登基之前他们就想过了。 “我刚刚在门口碰到魏,你王妃了,”司沅有些犹豫,要不要改口叫个别的称呼? 毕竟,皇宫里还是得稍微注意一下。 李弘暄一愣,反应过来有些好笑。 “你想怎么叫都行,不用顾忌!” “话这么说,可我不想给你惹麻烦,何况她总是你的发妻,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司沅抬起头,眸子亮晶晶的,反正她就忍这么些天,以后就拜拜了! “所以,她总不会是来向你讨封赏的吧?” 司沅眉头一皱,害怕自己横加阻拦,才在门口示好示弱? “那倒没。” 司沅点头,想到刚刚她那个样子,“其实,我一直觉得她是我认识的女子里,长得最好看的。” 说着抬眸看他,他俩站起一起确实很养眼。 “她现在变化好大,我简直怀疑换了个人!” 司沅忍不住感慨,“她若是从前没那么对你,我还会——” “还会什么?你是准备要帮我牵桥搭线吗?”李弘暄侧过脸,看她。 司沅摇头,“那不能,毕竟你俩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也用不着我牵桥搭线!” 司沅说得认真,李弘暄却偏过头,拿起另一个奏折,低头不语。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不想, “我打算册封魏氏为惠妃、杜氏为淑妃。” 李弘暄头也没抬。 司沅准备起身的身子重新坐稳,不敢置信。 “明珠?” 册封魏氏这不稀奇,可是明珠—— 司沅不能理解。 “为什么?” 他低着头没说话,半晌抬起头,看她,“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我的皇后不能有外戚?” 司沅满目震惊,“你要立明珠为后?” 那个顶着杜龙晶名字的明珠! 第149章 你逞什么能? “你不觉得最为合适吗?” 对比司沅的震惊,李弘暄感觉是在说一件不痛不痒的事儿。 杜家满门被灭,只剩明珠一人。 想要外戚都不可能。 “确实合适。” “怪不得她人还未进宫,你却已经安排了千秋殿给她。”上次选宫室的时候,她还吐槽留给空气住。 想来那时他就有了主意。 李弘暄只是望着她笑了笑。 “那为什么不直接立她为皇后呢?” 司沅不懂,干嘛还要封妃? 李弘暄睫毛低垂,隐下苦涩与无望,“再等等吧。” 也是,立后可不是李弘暄一个人说的算的。 先不说立后关乎一国根本,只怕就连魏氏一族都不会答应。更不要说其他有心之人。 次日,李弘暄便颁下旨意,封魏氏为惠妃、杜氏为淑妃。 在甘泉宫一住就是大半个月,眼见李弘暄好得差不多,司沅便准备搬回昭华殿。 “公主,再过两日国丧就满了,皇上选好大婚的日子了吗?”江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忘询问。 司沅一愣,上午本来记得要说这事的,结果被礼部官员打断,等他走后,自己也忘了。 “一会儿用晚膳的时候,我顺便问问,你们收拾好东西就先回去吧。” “好,那奴婢晚膳后来接公主。” 天可见的变暖了。 不过,近来雨水倒是格外丰沛。 一出偏殿,空气有些沉闷,司沅抬头看了看天,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要下雨的。 司沅立在院子里定定站着。 她和赵珣说好了,大婚后,他们就会回乡。 等她离开后,李弘暄就一个人了。 那时总以为,他登上帝位,她就可以安心离开,现在却觉得长久困在这宫里也挺可怜的。 唉,司沅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眸,继续往前走,以后有空了就回来看他。 司沅在甘泉宫畅通无阻,从来不需要通传。 似乎不止是甘泉宫。 不想刚一进殿,就与人撞了个结实,直直向后摔去。 司沅眼看倒地。 有人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抱住。 司沅惊出一身汗,死死抓着来人。 “长公主恕罪!” 内侍惊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弘暄一把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俯下身握着她的双肩,一脸焦急,“沅沅,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司沅面色发白。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传太医。”李弘暄扭头低喝。 司沅急忙制止,“等等。” 本欲出门的宫人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 司沅缓了缓才道,“我没事,别担心,传了太医搞的兴师动众,我真的没事。” 司沅怕李弘暄不信,说着就要下地。 李弘暄连忙按住她,“你说不用就不用,但先靠在这里歇歇。” 司沅点点头。 李弘暄这才站直身子。 “自己出去领罚。” 他一向说话冷冷清清,却叫人从心底生出寒意。 “刚刚也是我不小心,你——” 李弘暄重新转过来,垂眸看她。 “他们这段时间也挺辛苦的,你能不能就罚轻点儿?”司沅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瞧他。 李弘暄凝眸看她一会儿,“好。” 他转过脸,“长公主说的话没听到吗?” 面无表情,声音亦是无波。 “谢陛下开恩!谢公主开恩!” 内侍重重磕了几个头,便退了出去。 李弘暄这才坐下来,细细瞧她,“是有什么心事吗?” 司沅摇摇头,“也没什么。” 李弘暄也并不追问。 忽然忆起一事,“今日,淮阴侯递了折子让我订婚期,你可有选好的?” 良辰吉日? 她可不会挑。 司沅抬眸,“皇兄看着选吧。” “好。”李弘暄应了一声。 不知道为啥,两个人都没说话。 空气有些过于安静。 司沅低下头,想心事。 忽然,外头雷鸣阵阵,打破一室宁静。 司沅抬眼看向窗外,果然下起雨了。 李弘暄站起身,“去用晚膳吧!” 司沅从榻上爬下来,刚一站定,一把拽住李弘暄,“你刚刚竟然抱我!” 李弘暄有些懵,神情微僵,想解释,“我——” “我什么我!伤还没好彻底,你逞什么能!” “太医说了,不能剧烈运动,不能用力,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我照顾你那么久,你想让我们这么多人的心血付诸东流?” 司沅将他推到榻上,“你快看看有没有出血!” 一想到登基那天伤口裂开,她就头皮发麻,“这个伤真的不能再反复了!你知不知道伤口感染,真的会要人命的!” 李弘暄有些迟疑,手放在衣襟上不知所措。 司沅叹了口气,“女子也没你这般扭捏的,我照顾你还照顾还得少吗?快点给我看看!” 李弘暄别别扭扭解开衣襟,司沅掀开一看,幸好没有明显的裂开,轻轻用指腹按了按边缘,“这会痛吗?” 李弘暄声音低低的,“不会。” “这里呢?” 李弘暄吃痛。 司沅皱了皱眉,看样子,伤口中间还是不行,并没长结实。 “这边呢?” 司沅抬眼,李弘暄皱着眉不说话。 行吧,看样子就知道了。 司沅帮他重新整理衣服。 “我跟你说,之前胸口那一剑伤得太重,那时你就养得不彻底,加上在牢里他们又对你进行拷打,之后这一剑又几乎同旧伤重叠,真的不能掉以轻心!” “你不想当个短命的皇帝吧?”司沅一边帮他系衣带,一边好言相劝,“你现在不注意,等你老了可有你受的!说不定就连这样的阴雨天,你都受不住!” “真的,我绝对不是在跟你危言耸听,很多病都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老了就遭罪,何况这里医疗设施——” 司沅愣了愣,抬眸去看李弘暄,她刚刚都说了些啥? 你逞什么能? 比女子扭捏? 短命的皇帝? ...... 司沅连忙松开他的衣襟,后退一步。 李弘暄就目光沉静看着她,面无表情。 司沅头皮发麻,他已经是皇帝了,她这是疯了吗? 这是要把自己作死吗? 就凭这大逆不道的话, 她是不是可以直接拖出去斩首了? 司沅挠了挠头,尴尬笑笑,“我——” 第150章 你怎么也成他们了? 忽而,他微微一笑,“好。” “不是,我——” “放心,我记住了!” 记住了? 司沅一阵怵,心虚瞥他,话记住了?还是仇记住了? 勉强挤出一个笑,“我确实有点口无遮拦,以后——” “去用晚膳吧。” 不等话说完,李弘暄拉着她就往外走。 司沅悻悻的。 总之,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他毕竟是帝王。 不是记忆里那个可以随意口无遮拦的人。 一顿晚饭用得比平时多了几分沉默。 吃完饭,江蓠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司沅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好,”李弘暄也站了起来。 陪她走到廊下。 雨势很大,院子里有不少积水。 江蓠撑开伞。 司沅拎起裙角,转头催促,“快进去吧,你的伤——” 李弘暄无澜的眼眸里有丝波动,“好。” 司沅踮着脚尖就要走入雨幕。 “沅沅。” 李弘暄在叫她。 司沅回过身,一脸疑问。 “等一下。” 说着他转身进殿。 司沅直犯嘀咕,莫不是把什么东西落下了? 疑惑间李弘暄已经回来,手上还拎着一件披风。 接着下了台阶,朝她走来。 手一抬,将披风给她系上,“雨天,别受寒。” 司沅抬眼。 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那日她将腰佩丢了,折身去找的时候,他重新帮她系在腰间。 他说,系紧点儿就好了。 神思恍惚间,他已退后一步。 “去吧。” 司沅点点头,“好。” 说着,转身躲进伞底。 江蓠却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直到出了甘泉宫,江蓠才开口,“公主,这是皇上的衣服,若是这么穿着出去,只怕——” 她虽没说完,但司沅明白。 怪不得刚刚一众宫人内侍全部眼神怪异,她方才竟没反应过来。 阖宫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司沅接过伞,“你们在这里等着。” 说完拿着伞掉头往回走。 不想,一迈进甘泉宫,李弘暄竟然还站在那里。 司沅快步上前。 李弘暄见到司沅大为意外。 “怎么了?” 司沅放下伞,抬手就要解开披风,“这是皇上的衣服,于理不合。” 手腕一紧,司沅抬眸。 “我是谁?”李弘暄神情淡漠。 司沅有些心虚瞄着周围。 “说呀。”他倒是平静得很。 司沅咬牙,“李弘暄。” 一瞬间,周围的人全部低头跪在地上。 司沅苦笑,真是不怕死,直呼皇帝名讳。 “区区一件披风而已,你怎么也成他们了?”李弘暄不以为意,一派轻描淡写。 司沅愕然。 还成她的错了? 行吧,司沅认命点头,“回头洗干净了,我给你送来!” “快去吧。” 说完,李弘暄就静静瞧着她。 司沅扫一眼地上的人,撑着伞逃也似的跑走了。 李弘暄站在廊下看了好久的雨。 司沅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裙裾,很快走到甘泉宫外。 见司沅还是原模原样回来,江蓠眉头紧蹙,“公主?” 司沅扯着披风,笑了笑,“他说不过一件披风。” 江蓠接过伞,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们走吧。” 国丧结束。 婚期已定,四月初六。 长公主与淮阴侯大婚之日渐近。 司沅本以为之前备好的东西直接拿来用就好了,谁想现在品级一升,很多物品又得更换。 不得不说,古人结婚真是麻烦! 不对,自个儿的婚礼怎么能嫌麻烦呢? 这是妥妥的仪式感! 昭华殿的宫人们忙得脚不沾地。 碍于礼制,这几日赵珣不能来见她,司沅只能给他写信。 其实,很想告诉他,真的很久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雪松味儿了! 司沅低头摸摸小腹,已经三个多月了,也是她腰身纤细,竟一点儿也不明显。 “江蓠,你想出宫吗?”这个问题司沅很久以前就想问了。 “你同我和紫苏一起回侯府吧!”司沅眨着眼睛望着她。 他们现在确实也没必要继续留在皇宫。 紫苏一听,也跳了过来,“对啊,和我们一起吧!” 江蓠点头,“奴婢遵命。” 司沅抓起一个果子,咬了起来。 一过三个月,司沅明显觉得胃口好了起来,当真是吃嘛嘛香! 前几日她想吃灌汤包子,李弘暄便命人给她做,不想她一口气吃了三屉都还意犹未尽,吓得一群人生怕她积食。 司沅每日除了去甘泉宫用膳,偶尔也会去宣室殿和李弘暄商议某些事项。 宁太妃身子也越来越不好,司沅只要有空就去看她。 魏姻芙几乎不怎么出漪澜殿,司沅也很少见她。 偶尔会在甘泉宫门口碰到。 她都是恭敬有礼。 后来才知道,李弘暄让她负责打理后宫内务。 碰到的那几次,皆是有事项请示。 司沅想想也是,他又一直没立后,整个后宫只有魏姻芙一人,就这一人后宫也是形同虚设。 这么多年,他把心思都放在与各方厮杀博弈上,感情上确实几乎为零。 司沅一如往常,帮李弘暄整理书房的桌案。 不想抽屉一拉开,赫然出现一只竹蜻蜓。 是听经阁送给他的那个。 司沅抓起来,拿在手上。 轻轻一搓,竹蜻蜓就飞了起来。 司沅唇角扬起,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好好的。 李弘暄的书房,旁人是不能随便进来的。 左右没人,司沅就独自在屋子里玩了起来。 一会儿飞起,一会儿落下。 她一边玩笑,一边吐槽,真幼稚啊! 玩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竹蜻蜓放回原位。 对了,在他书架上挑一些书带走好了! 李弘暄看过的书上全部都会有标注。 起初,司沅还会劝说不用特意标注,直到后来才发现,他真的是已经养成习惯,就连自己从不翻阅的书籍,他都会做标注。 这次得多挑一些,毕竟,等她后面教会赵珣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在这期间,就拿这些过渡好了! 司沅边走边挑。 这么一排排看过去,不免感慨,这书架上的书他几乎全部都看了,司沅简直惊呆了! 品学兼优真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干嘛?” 司沅正看着出神。 一回头,竟然是李弘暄。 平日这时候,他还在宣室殿,今儿怎么结束得这么早? 第151章 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喜欢闻你! 司沅扬扬手里的书,冲他一笑,“可不可以送我一些?” 李弘暄静静瞧她,片刻才道,“好。” “今天怎么结束得这么早?” “还好,”李弘暄接过她怀里的书,垂眸一看,“这么多。” 司沅扬眉,“皇帝陛下哪能那么小气!” 李弘暄失笑,“好。” 得他允许,还不得多选一些? 司沅一会儿猫着腰,一会儿踮着脚,东翻西找的,不一会儿就有些累了。 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就这些吧!” 李弘暄一直跟着,帮她搬书,“行。” 挑完书,他们重新回到桌案前。 司沅将书一本本码齐,一本本清点,“晚些时候我让人过来取。” 李弘暄没吭声。 司沅抬眸瞧去,他怔在一处出神。 怪不得连她说话都没听到。 司沅伸手在他面前摆了摆,“在想什么?” 李弘暄回过神,“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今天确实心事重重的。 司沅放下手里的书本,目光直视,一脸认真,“说吧。” “找到李弘恺的下落了。” “这不是好事吗?他四处逃窜,终是隐患。”司沅微微一笑。 自从那日大战,李弘恺便不知下落,虽然他现在手里没什么兵力,但终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从前支持他的人亦不在少数,李弘暄刚刚登基,很多事情还不够稳定。 李弘暄轻微颔首,略有迟疑,“只是,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我不放心,所以——” 司沅严肃起来,“所以,你是想让赵珣去吗?” 李弘暄眉头紧皱,还是点点头。 那日李弘暄是主帅,赵珣是副帅。 但实际上,不论是兵权,还是京郡卫兵,现在全部都掌握在赵珣手中。 “你也知道,现在登基之初一切行事要极为谨慎——”李弘暄脸上是难见的苦恼之色,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这当然了。 司沅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李弘暄又连忙补充道,“我知道你担心,让十三一起去,行事起来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有李弘佑在,确实要放心不少。 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情。 “好。” 司沅浅浅一笑,“所以,不是今儿结束得早,是专门来找我说这个的,是吧?” 李弘暄欲言又止,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算是吧。” 司沅并不在意,转头看了看书房,又道,“这里我帮你收拾好了,该分类的也分类了,”指着案上的书籍,“一会儿我让他们来拿,你有事就先忙吧,我回去了。” 李弘暄点点头,“我让他们给你送去。” 司沅想了想,“也好,那我走了。” “好。” 说完,司沅冲他笑笑,往门外走。 司沅步子一顿,回过头,“李弘暄,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容易。” 他的处境,她真的理解。 这么多年,自己都身心俱疲的,又何况是他呢? 等她和赵珣走了,他的身边又少了一个助力。 即便登上高位仍是孤身一人。 可赵珣等她够久了,她不能再辜负他了。 赵珣...... “我能去见他吗?”司沅突然很想见见赵珣。 李弘暄微微笑着,“好。” “谢皇兄。” 说完,司沅转身离去。 太好了,还以为会被拒绝呢! 司沅笑容满面。 “公主,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殿外,江蓠追着她的轻快的步子,凑上前来。 司沅冲她眯眼直笑,“你猜?” 其实,司沅想出宫是无人敢阻拦的。 可惜,她到今天才发现! 司沅一出宫门,赵珣就已经等在那里。 江蓠办事效率真不错,得加鸡腿! 真的好想他啊,司沅也不管旁边宫人内侍,兴冲冲跳进赵珣怀里。 勾着他的脖子,“你想不想我啊?” 赵珣哼笑一声,“我看你当长公主当得乐不思蜀啊!” 话这么说,抱她的手可不放松。 司沅将头埋进他胸口,“对不起,你知道我——” 赵珣揉揉她的脑袋,“我知道。”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 司沅仰起脸,眼里温温热热,“赵珣,你可真好!简直不要太喜欢你了!” “哪种喜欢?什么什么人间理想吗?” 一说到这个,赵珣一肚子火! 刚入府时,他本想去看看她,结果不想,她竟大言不惭对着两个婢女在背后编排他! 司沅自然知道他在说啥,只歪着头,咧嘴讨好,“好记仇哦!我现在绝对是真心的,如假包换!” 江蓠等人垂着脑袋掩嘴偷笑。 赵珣勾唇一笑,“怎么现在一点儿也不同我避嫌了?” “老夫老妻的,还避什么避,再说,就算我现在想登天,他们都得乖乖给我找梯子去!” 不过,她可不想免费给人看戏! “你们通通都转过身去!” 司沅冷哼一声,宫人内侍无敢不从。 司沅看着赵珣,扬扬得意,“论有一个强大后台的重要性!” 赵珣只是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在头顶落下一吻,“乖乖等我回来!” “好。”司沅嗅着他怀里的雪松香,真好闻! 她偏着脑袋瞧他,“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喜欢闻你!” 赵珣挑眉,“是吗?” 说着挑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住那一抹樱唇。 司沅踮着脚,任他予求予取。 就在她要闭过气去的时候,赵珣才松开她。 司沅几乎瘫在他的怀里,猫儿似的喘着气。 “等我回来,有你好看的!”赵珣被她撩拨的血气躁动。 “好!” 结果,肇事者还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 司沅像一尾小狐,扬起尖尖的下巴望着他,“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 她扑闪着眼睛,“你要毫发无损地快快回来!” “好!” “等大婚之后,我们就一起回乡!” “好!” “往后我都会和你好好在一起!” “好!” 司沅呲着牙,“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带着你的孩子改嫁!” 赵珣的宠爱立刻变成怨怒,“你敢!” “嘿嘿嘿!” 司沅在他颊边落下一吻,“赵珣,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很感激你!” “哼,这还差不多!”他明亮的黑眸中尽是爱溺。 第152章 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司沅好久没逛街了,拉着赵珣一边逛一边买。 就这么疯了半日。 若不是考虑到他明日一早就得起程,非得磨到晚上落锁时不可。 待太阳西斜时,两人才依依不舍在宫门前告别。 大部分买的东西都叫赵珣带回侯府。 剩下的这些都是买给宫人和李弘暄的。 次日,天刚亮,李弘暄才坐起身,便听得一旁细细索索的声音,像有只老鼠在翻东西似的。 伸头看去,却见司沅拎着他的衣服,腆着笑脸,“你醒啦?” 李弘暄很是意外,“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来帮你啊!” “帮我?” “对啊,”状如捣蒜,一脸讨好。 “你是想跟着我去城楼吧?” “皇兄英明!” 今日,赵珣与李弘佑就要起程,她怎么也得去送送吧! 司沅帮着李弘暄更衣戴冠,用过早膳,两人便一同出了甘泉宫,不想门外早就候着一群人。 司沅就跟个尾巴似的跟在李弘暄身后,反正大家都已见怪不怪。 两个肩舆一前一后,往平成门去。 朝臣官员、兵士将领早已列阵等候。 极为壮观。 赵珣和李弘佑一身甲胄,英姿勃发。 蓦然看到司沅有些意外,碍于众人面前,只做眼神交流,司沅也在极力扮演一个符合身份的长公主。 李弘暄做了一个简单的演说,他们便率众人跪地领命,三呼万岁,震天动地。 直到他们带兵起程,远出城门,司沅终是装不下去,提着裙子一路狂奔,直冲到城楼上,目光灼灼注视着那远去的背影。 记忆里的那些前尘往事,她就要全部翻过去了。 等他回来,只是属于他们的新生活。 司沅抬手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 她就立在城楼上看了好久好久,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天际。 谁想一转身,李弘暄竟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司沅往下看去,好家伙,所有人都在还站在原处。 她站了多久,他们就等了多久。 这—— 司沅尴尬一笑。 不等她开口,李弘暄目光沉静,“回去吧。” 司沅老老实实点头,“好。” 自赵珣离开京郡已有十二日。 司沅每日赖在李弘暄跟前,好在传来消息,一切顺利。 不日则到达京郡。 司沅高悬的心也终于放下。 “这下不用跟着我了吧?” 李弘暄望着手捧奏折的司沅,目光沉静。 司沅勾着唇,将奏折从头到尾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眸光闪闪,情意绵绵。 仿佛见到他的字,就像见到他的人。 从来不看奏折的人,第一次将没有标注的文章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 李弘暄只是靠在椅子里静静瞧她,心上烟雨蒙蒙。 司沅抱着奏折,抬起闪闪发光的眼睛,嘴角是掩饰不了的笑意,“这几天被我跟烦了吧?” 司沅将奏折放在一边,十分狗腿子的倒了杯茶捧到他面前,“我的皇帝陛下最好了!” 说罢,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望着他。 李弘暄垂眸接过,“行了。” 司沅见好就收,“那皇兄忙吧,本宫告退啦!” 说完挤眉弄眼地跑了,离去之际还不忘再扫一眼,那桌案上赵珣写的奏折。 那上面似乎还有他淡淡的雪松香。 司沅忍不住偷笑。 如果可以,她真想晚上抱着那奏折睡觉。 夜里,司沅躺在**,掰着指头算日子,按照奏折上的日期来算,大婚前一日,他刚好可以回来! 距离大婚也不过四日了! 司沅在**翻来覆去睡不着,摸着小腹一个人嘀嘀咕咕好久。 大婚在即,赵珣又得胜归来,整个昭华殿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 就连病了许久的宁太妃也派人送来不少东西。 但,这也代表着司沅离宫的日子越来越近。 闲暇时,她也会去甘泉宫和宣室殿。 李弘暄不喜欢旁人进他的书房,是以一些事务都是司沅亲力亲为。 李弘暄进来的时候,司沅正在帮他做索引。 司沅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埋头手里的活计。“我在给你做索引,以后你按着这个标记找东西容易些。” 李弘暄走近了,低下头静静看着她。 若是司沅抬头,一定可以发现那眼底意味不明的情愫。 司沅只顾着拿笔圈圈画画,许久不见李弘暄说话,很是奇怪,不免抬眸看去。 “干嘛这么看着我?” 李弘暄动了动唇,目光黯淡,难以开口。 司沅莫名紧张起来。 “我——我有些累了,明天再帮你做吧,”说着,司沅开始整理凌乱的桌面,只是不知道为何,手抖得不像话。 不是带倒这个,就是撞翻那个。 司沅面色发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对不起。” 她站起身,直直就往门口走。 忽而,步子一顿,被人从后紧紧抱住,“沅沅,赵珣死了。” 李弘暄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司沅如坠冰窖,死死咬住唇,身子止不住抖,眼泪扑簌簌砸在地上。 她顿了顿,头也不回,直视前方,扯出一个笑,“李弘暄,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行!” “返京的路上,他们遇到伏击,赵珣真的死了!” “放开我,”司沅低哑着嗓子,“我让你放开我!” 李弘暄无法,只能松开手。 司沅转过身,后退一步,光洁的面上泪眼模糊,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他曾经说,我赵珣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你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 是啊,他从未对她食言! 这次也一定不会! 司沅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公主——”江蓠一把扶住腿脚发软的司沅。 江蓠! 司沅像看到救星,死死抓着她的胳膊。 “刚才,刚才李弘暄,跟我说,赵——赵珣,”司沅哽咽着说不出话,眼泪直往下淌,苦苦哀求,“他是骗我的,但你不会骗我,我知道你不会——” 她颤着唇,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眼里满是乞求。 “江蓠,求求你,你不能,骗我,”似乎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在抓着江蓠胳膊的手上。 “夫人——”江蓠蓄了泪的眼眸垂了下去。 第153章 他是想让我自己走回去吗? “不会的!不会的!”司沅拼命摇着江蓠的身体,“你们不可以这样骗我,不可以——” “真的不能这样骗我,真的不能——” 司沅丢开江蓠,疯了似的就往宫门口方向跑,她要亲自去找他! 他们谁的话她都不信! 都不信! 司沅就像魔怔了一样,走一路问一路。 连滚带爬,只想去找他。 “沅沅。” 有人在叫她。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都不是赵珣啊! 赵珣只会叫她李司沅! 生她气的时候这么叫! 心疼她的时候还这么叫! 赵珣...... 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干,垂头跌坐在地上,泪水让她看不清前路。 第一次发现皇宫这样大,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她的心就像拿刀割着,钝钝地疼。 她按住胸口,那里重得像被大石压着,让她喘不过来气,好像即将死去。 司沅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就算死,也要去找他! 站起身那一刻,眼前突然一黑,便没了知觉。 屋子里晦暗不明。 司沅怔怔盯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不知道为何,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在给李弘暄做索引,结果做到一半,李弘暄跑来告诉她,赵珣半路遇伏死了,然后自己就踉踉跄跄想往宫外跑...... 司沅头有点疼,揉了揉脑袋,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很累很困。 “江蓠——”司沅慢慢从床榻上爬起来。 “公主,”江蓠闻声跑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司沅脑子昏昏沉沉的,实在是分不清到底是下午还是早晨。 “刚刚辰时。” “都辰时了!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江蓠白着脸,“奴婢该死。” 司沅从**下来,目之所及,无一不是挂着绞绡红纱帐,系着并蒂莲花结,贴着红艳艳的喜字,“洗漱吧!” 江蓠眸中有着难以言明的苦涩,只垂下头,“是。” 梳妆更衣较平日更为繁琐复杂,但司沅一点也不觉得烦,毕竟不是天天都能当新娘子的! 待一切收拾好,司沅站起身,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照了照,昏黄的人影子让她有些不确定。 她转过身,看看江蓠,瞅瞅紫苏。 “好看吗?” 两人点着头,笑容却有些生硬,“好,看。” 司沅美目流转,颊边的粉红莫名醉人。 她冲江蓠展颜一笑,“你去看看来接亲的人到了没?以后你们就不用叫我公主了!” 江蓠面色煞白,怔愣在原地,腿脚像灌了铅似的如何也迈不开。 “公——” 死寂之时。 “沅沅。” 李弘暄一身玄衣,款步而来。 司沅绕过江蓠,迎上前去,扬起笑脸,目光盈盈,“是不是来接我了?” “是。”李弘暄牵起她的手。 她眼眸清透明亮,闪着明月似的光辉,“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说完,回头看向身后神色古怪的两人,“不是要跟我一起回侯府的吗?磨磨蹭蹭地在干嘛?” 李弘暄就牵着她出了昭华殿。 霎时,笑容尽失。 心脏骤然一缩,痛得她冷汗岑岑。 殿前空****的,什么都没有。 司沅垂下头,咬住唇,静默片刻,所以那一切都不是梦是吗? 李弘暄就静静陪着她。 一时,只听得到廊檐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忽然,她偏过头,闪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语气说不出的委屈,“李弘暄,你说他是想让我自己走回去吗?” 抓着她的手立时一僵。 他瞳孔微缩,笑意不深,“也许吧。” 司沅点点头,“那我自己走回去。” 说完,她拂开抓着她的手,抬脚向前迈去。 “陛下——” 那红色身影,映红了江蓠的眼眶。 李弘暄没说话,快步跟了上去,“我陪你。” 司沅垂下眼睑,“好。” 说来神奇,从皇宫到淮阴侯府并不算近,可是走一路,却连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所行之处皆是空****的。 仿佛一个空城。 一如她此刻的心。 侯府门前。 绿萼! 司沅眼眸一亮,几步上前,“赵珣呢?” “公,公主,”绿萼眼神闪烁,疑惑看向她身后的几人。 “算了,我自己进去找他!” 司沅拎起裙子迈进门槛。 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脚底实在酸痛,却还是咬牙坚持。 就这么一间一间地去找。 每一扇门后都是一个希望,可是每一扇门后都只有失望。 最后一间,缀云轩,这是属于他们两的屋子。 司沅推开门,慢慢走进去。 离开那天,她说,半个月后我就回来了。 可不想,半个月又半个月...... 等她真的回来了,却哪里都找不见他。 赵珣,你到底在哪儿呢? 司沅低下头,泪珠毫无预兆跌落在地。 像一个雨滴,在地上留下淡淡痕迹。 对了,司沅猛然抬头。 转身进了他的书房,那边架子上放的是给他们赐婚的圣旨。 司沅踮起脚尖,很顺利的就够到。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字一个字看去,手指落在那名字上,流连不去。 这是他们的结婚证啊! 司沅重新装好,紧紧抱在怀里,往外走。 一出去,所有人都盯着她。 什么眼神都有,可她不在乎。 “青樱,我要去正厅。” 不是她身子发软,实在是走了太多路,有点累了。 青樱噙着泪走上前,“是,奴婢陪夫人去。” 司沅抓住她伸过来的胳膊,似乎有力量传递给她。 青樱同司沅一起走到前厅。 司沅将怀里的盒子放在另一个蒲团垫上,望着高堂之上的喜字红烛,跪了下去。 凭着嬷嬷教授的步骤。 通赞:新郎新娘进香。 引赞:跪,献香。 通赞: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下一步,是送入洞房吧? 司沅弯腰抱起盒子。 “青樱,扶我入洞房吧!” “是,夫人。” 青樱搀着司沅重新往缀云轩去。 缀云轩内,司沅垂着头,静静坐在床榻上。 满当当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你们都出去吧,我在这里等他!” 他等了自己这么久,这一次,换她来等他! 第154章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司沅将盒子放在枕侧。 小心地脱了鞋子爬上床,扯过被子将抖得不能自已的身体紧紧裹住。 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细细嗅着空气里残留的若有似无的雪松香。 这是属于赵珣的味道。 是她依恋的味道。 也是这世间能让自己安心的味道。 赵珣,你快回来好不好? 泪水顺着眼角潺潺滑落。 连呼吸都痛得她直颤。 赵珣,我真的有些坚持不住了...... 她才知道,原来,等一个人是这样折磨人。 可自己却让他等了那么长时间。 赵珣回来的那天,外面是瓢泼大雨。 是李弘佑将他带回来的。 司沅一身大红的喜服,站在满目皆白的灵堂里。 如此格格不入,可她知道赵珣不会怪她的! 视线扫过,有人垂着头,还有人掩面啜泣...... 司沅收回视线,眼里只有他一人。 灵柩里的赵珣沉沉睡着。 他回来了。 只是,再也不能喊她一声李司沅了。 司沅站在棺木前,轻轻抚摸着这张让她朝思暮想的脸。 没错,这是她的赵珣。 听人说眼泪是不能掉进棺木里的,不然会让人带着怨念离开,司沅泪眼迷蒙,却不敢掉下一颗。 自己已经辜负了他这么久,又怎么能最后还再给他添堵呢? “对,对不起,阿妧——”李弘佑坚毅的肩膀颓然垮下,高大的身躯冁然无力。 司沅抬起头,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尽是自责内疚,神情哀痛悲切。 司沅握住赵珣的手,摇摇头。 “不是的,和你们没关系!” 她以为心已经撕碎了,可还是有只无形的手拿着刀,一刀刀往那碎渣上剁着。 司沅垂下头,吃吃笑了起来。 和着眼泪的笑。 他们不懂,但是她懂啊! 是她啊,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啊! 如果她没嫁入世子府,不会和赵珣有交集! 如果没有交集,他不会爱上她! 如果他不爱她,就不会被卷入这些纷争! 如果不是为了她那些自以为是,他不会一次又一次以身犯险! 上一世,他是活得好好的啊! 可这一世,因为她,全部都变了! 从前总担心他被别人伤害,可原来从头到尾伤害他的人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 “是我害死他的!” “是我啊!” 司沅拉着那只手泣不成声。 “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要不是她放走李弘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司沅瘫软在地,“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啊!是我——” 李弘暄红着眼将她牢牢抱住,嗓子紧得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良久,嗓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沅沅。” 怀中的人像被摔碎的瓷娃娃。 他眯起眼眸,亦是觉得窒息。 “李弘暄,你知道吗?”司沅仰头,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一字一句,“是我改了他的命!真正该死的人是我!是我!” 眼泪汹涌,下一刻就要气绝身亡。 司沅浑身颤抖,抱住双膝,缩成一团,从未觉得如此冷! 原来,这个世界这样冷! 不,有一个地方很暖和,司沅颤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 赵珣,是赵珣的怀里。 司沅抹干眼泪,爬进棺木。 如果可以,就这么一直陪他吧。 逼仄的棺木里,竟是这天地间最温暖的地方。 “沅沅——”李弘暄怔怔看着司沅,仿佛四肢百骸浸在冷冰冰的雨水里。 余下人望着这绮丽诡谲的一幕,口不能言。 司沅闭起眼,只能听到心上大雨倾盆。 乌云遮住了世界的光,大雨浇灭了心中的火焰。 “我有些累了。” 她就想躺在他身边,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拿自己的命换他。 她不想再睁开眼了。 出殡那日,再次见到赵西城。 他已不再是那个挺拔而刚毅的大将军,似乎一夕之间颓然老去。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心痛,那一定是赵西城了。 司沅直直跪在他面前。 “是我辜负了父亲的嘱托。” 他对她说,珣儿是真心爱护你,我只希望你也能爱护他。 可她非但没有护住他,反倒害死了他。 司沅痛苦从心而生,整个人已经没了生的欲望。 赵西城伸手将她扶起,紧绷的声音里是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想他是愿意的。” 司沅垂下头,泪水夺眶而出。 赵西城拍拍她的肩,“我们去看看他。” 司沅泪眼模糊中抬起头,只看到赵西城,一步一步朝赵珣走去。 她拖着步子,挪到跟前。 身上还是那件嫁衣,可短短几日嫁衣却变得宽大了很多。 司沅日日守在这里,不吃不喝,寸步不离。现下已是瘦骨嶙峋、不见人形。 赵西城将司沅的手与赵珣的手放在一起,目光悲痛又慈爱,“他一定不想见你如此,对吗?” 司沅心口发闷,生生的疼。 “让他,入土为安吧。” 入土为安...... 司沅面色发青,颤着唇,张了张口,突然,直挺挺栽了过去。 几日几夜都没有进食,亦没有合眼,悲痛攻心,再也无法支撑。 李弘暄仔细将她抱在怀里,只抬了抬手。 棺木被合上。 瓦盆被摔碎的那一刻,灵柩被抬起。 大雨连着下了三天,竟没有停。 送葬的队伍终于消失在暗沉沉的雨幕中。 缀云轩里。 司沅紧闭双眼,微微弱弱的呼吸,距离下葬已经两天了,她始终没有醒。 李弘暄就守在床边,像曾经她照顾他一样。 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手抚上她苍白而消瘦的脸颊,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心也刀割似的痛。 明明她这样痛苦,可他无望的内心却隐隐升起一丝期待。 他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软语安慰,“沅沅,总有一天,你会忘了他的,那时你就好了,就不会痛苦了。” 白瓷的皮肤,细腻冰凉,他舍不得用一点儿力气,生怕一不小心给碰碎了。 他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轻轻摩挲,“往后余生,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好吗?”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眸中深情破土而出,肆意疯长。 第155章 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天放晴的时候,司沅也醒了。 眼泪似乎随着那一场大雨被蒸发。 司沅不哭不闹,也始终不发一言,静坐在床榻上。 她知道,她的灵魂已然跟着赵珣一起埋葬,入土为安。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地望着她。 “夫人——”青樱端着一碗粥,跪在她面前,眼含泪水,“吃点东西吧——” 说完,咬住唇低头哽咽。 紫苏亦是跪上前来,啜泣,“夫人,您还怀着身孕——” 死灰中似乎燃起一丝火苗。 司沅转眸看去,紫苏在低低哭着,她刚刚说了什么? “身孕?” 她动了动唇,声音几不可闻,却引得所有人目光聚拢了过来。 紫苏抹了把眼泪,凑上前,连连点头,“是啊,您还怀着身孕,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能行呢?” 她眼睛因为泪光亮闪闪的。 司沅望着那光芒,好像照亮了她心的一角。 她低下头,抬手慢慢摸向并不明显的小腹。 这是她和赵珣的孩子。 是啊,她还有这个孩子,他并没有完全离开她,是吗? 司沅点点头,“好,我吃。” 她抬起眼,想要接过碗,却发现手抖得连捧碗的力气都没有。 青樱急忙端着,小心舀了一勺,送过去,“奴婢,给您喂,好吗?” 司沅点点头,“好。” 李弘暄才处理完政事,迈进屋子的时候,就看见司沅在吃东西。 他几步上前。 见到李弘暄,一屋子人全部都跪了下去。 李弘暄视而不见,从青樱手里接过碗,“朕来,你们都下去。” 众人只能依言退下。 粥微微有些烫,每一勺李弘暄都要稍稍量一下,才小心翼翼喂给她。 司沅不言不语,乖巧易碎得让他心疼。 一碗粥喂完,司沅都没说一句话。 李弘暄将碗放去一边,轻轻帮她擦去嘴角的汤渍,指尖碰触温软,是无限的怜爱。 琥珀色的眸子凝视着她,“你想在这里待多久,我就在这陪你多久,好吗?” 司沅抬眸看看他,“李弘暄,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明明这样平淡无波的语气,却让他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发丝,语气是说不尽的温柔,“好,我陪你一起。” 夏夜蝉鸣,司沅静静坐在葡萄藤下,望着桂花树上许许多多的小兔灯发呆。 真没想到,那样矜贵的人,竟有这么一副好手艺。 司沅垂眸,抚上显怀的小腹,他明明做了那么多事,却总是不告诉她。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一点点朝她走来。 司沅头也没抬。 “在这里做什么?” 是李弘暄。 他每日处理完朝政事务,便会来侯府陪她。 已经一个月了。 司沅只穿了单薄的素衫,夜风清凉,她并不觉得冷,可李弘暄还是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系上。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没有责备没有怨怪,有的是本不该出现在帝王身上的小心翼翼。 司沅站起身,眸光平静,“皇兄,我们回宫吧。” 李弘暄系披风的手一顿,睫毛微垂,“好。” 她有孕在身,一个人留在侯府,他们是断然不会放心的,不然李弘暄也不会日日来此守着她。 司沅也知道,他们怕她做傻事。 若不是这个孩子,她倒是不惧同他一起死了。 但是她答应过赵珣,要好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不能再食言! 与其留在这里让所有人担心,她不如回去。 何况,一国之君日日宿在外面,被人发现总是隐患。 “我们走吧。” 司沅最后看了一眼桂花树。 李弘暄抚了抚她的长发,“你若是想留在这里,我陪着你也无妨。” 司沅摇摇头,“皇兄已经陪我够久了,我们走吧。” “好。” 李弘暄牵起她的手。 落了锁的宫门再次打开。 回宫她依旧带了江蓠和紫苏。 其余人留在侯府,她和赵珣的家里。 李弘暄不放心将她放在昭华殿,又让她重新住进甘泉宫的偏殿。 虽说偏殿,实则不亚于一个独立的宫殿。 其实,对司沅来说,现在住在哪里区别并不是很大。 所以,她并没有拒绝。 宣室殿内。 宫人内侍跪了一地,脑袋重重抵在地上,颤着身子不吱一声。 司沅东翻西找,很快原本整洁的桌案被她翻得乱七八糟,就连奏折撒了一地也只当看不见。 “公主——”江蓠紧张的面上泛白,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殿门口,生怕下一刻就进来人。 她翻了好久,一头的汗,却还是没找见。 司沅茫然地站在地中央。 一定还有哪里没找,是哪里呢? 她缓缓坐在地上。 目光一处处扫过,到处都是奏折,可偏偏找不见属于他的那一个。 沉稳的脚步还是出现在门口。 江蓠惊恐地看向来人,跪在地上想解释,“陛下,公主——” 李弘暄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地上的司沅。 她尖尖的小脸上过分白皙,宽大的裙衫挡住她微微显怀的小腹,身子纤弱得似乎一掐即断。 眸中的无助与绝望让他大为揪心。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沅沅,你在找什么?我帮你。” 帮我? 司沅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紧紧抓着李弘暄的手,“你真的帮我吗?” “是啊,我帮你。” 他眸光温柔得让人顷刻溺毙。 “我想找他的奏折。”扑闪的大眼睛里,满是希冀。 他揽住她的肩头,垂下眼睫,盖住里面的温柔,“好。” 说完,他抱起司沅,放在他的龙椅上。 “我去给你拿。” 司沅乖乖坐在龙椅上,仰着脸,视线紧紧相随。 李弘暄转身走去一旁的偏室。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那个奏折。 李弘暄弯下腰,将奏折放进她的手里,坐在她的旁边,揽着她,握着她的手一起打开,“是这个吗?” 司沅的手有些发颤,嗓子一紧,只能点头。 不想,啪的一下,一滴眼泪落在上面。 顷刻晕染了上面的墨迹。 司沅慌了,手忙脚乱想要擦干,“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越解释,眼泪越是汹涌。 “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司沅白着脸,手足无措。 第156章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直病着。 李弘暄将她手里的奏折放去一边,捧着她的脸,小心地给她擦去眼泪,“没人会怪你。” 司沅泪眼模糊,鼻尖红红,喃喃低问,“他真的不会怪我吗?” 李弘暄琥珀色的眸光渐深,伸手将她带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又轻又柔,“不会的。” 跪在地上的宫人内侍始终保持最初的姿势。 被翻得满殿狼藉的宣室殿内,静得只能听到她伏在他怀里低低的啜泣声。 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大殿,细细碎碎,散落一室。 空气里的尘埃颗颗分明。 “皇兄,能把他的奏折给我吗?” 良久,司沅扬起脑袋,湿漉漉的眸子既灵动又无辜,像一头小鹿,看得李弘暄心头一软,“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真的吗?” 李弘暄托着她的脑袋,极尽温柔,“真的。” 甘泉宫内。 李弘暄的龙榻上,司沅正沉沉睡着。 她身子纤弱得似乎区区一床薄被就能将她压碎。 李弘暄沉着眸一言不发坐在床沿,整个人冷若冰雪。 太医退了一步,垂头低语,“公主,这是悲痛攻心,是以,是以情绪上——” 他面露难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才能听起来顺耳些。 寒气逼人。 太医又连忙补充,“只要,只要耐心疏导,精心调养,就会恢复。” “孩子?” 太医会意,“公主情绪不稳定,所以,要格外小心,若是,若是这一胎再,再小产,只怕是往后无法再孕。” 李弘暄看向**沉睡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摆摆手。 “微臣告退。” 太医躬身退下。 他眼眸自始至终只静静瞧着眼前的人,“自今日起,长公主就留在这里,朕要亲自照看,你们小心伺候,没有朕的命令,外人不许随便靠近公主。” 宫人内侍立即跪地,“是。” “下去吧。” 李弘暄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疲惫。 一时,偌大的寝殿里就剩他们二人。 李弘暄轻轻抚上那光洁细腻的脸颊,睫毛微垂,“你说只要我们都活着就很好了,可是,我仍觉得不够,我几乎以为这一世也无望了。” 他躺到她的身侧,将她蜷缩的身子圈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抚着她的脸,爱不释手,“我会慢慢补偿你的。” 夜色渐深,殿内昏黄的烛火微摇,衬得人眉眼温柔。 这一夜司沅睡得很沉。 她缓缓坐起身。 这是—— 李弘暄的寝殿。 “江蓠?” 没有人。 司沅只能下地,环视四周,寝殿里空****的。 “紫苏?” 还是没有人。 司沅光着脚,想要走出去看看,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不想,有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司沅闻声迎去。 是李弘暄。 “你醒了?”李弘暄眸光温柔,嘴角含笑。 她衣衫单薄,显然刚刚睡醒,视线往下一移,竟赤着足,鞋袜都未穿。 李弘暄将她抱了起来,“怎么光着脚?” 司沅仰起脸,“我一个人都找不见,有点害怕。紫苏和江蓠去哪儿了?” 李弘暄将她放在榻上,一手握着她的肩,一手抚着她的长发,“他们去忙了,醒来一个人害怕了吗?” 司沅闪着大眼睛,乖巧地点点头。 李弘暄将她抱进怀里,低语喃喃,“我在这里,别怕。以后,我去哪儿,都带着你,好不好?” 他身上有一股隐隐的香味儿。 是龙涎香。 “以前总让你等我,以后不会了。往后我们时时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司沅趴在他的胸口,轻轻嗅了嗅,味道不太一样。 但她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好,我不想一个人。” “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司沅揪住他的衣襟,使劲往他怀里缩了又缩。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好怕冷。 总想找一处暖和的地方。 可怎么也找不到。 “来人。” 李弘暄松开司沅,声音是一贯的清冷。 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大殿,瞬间就有宫人鱼贯而入。 李弘暄帮司沅穿好鞋袜。 司沅站起身,宫人们开始帮她梳洗更衣。 李弘暄就在一边陪着。 用过早膳,宫人端上汤药。 李弘暄接过,舀了一勺喂给她。 “好苦啊,”司沅俏脸紧皱。 “良药苦口利于病啊,”李弘暄又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才又送了过去。 司沅苦着脸,往后躲着,“我不喜欢喝。” 李弘暄只好将小勺放回去,“沅沅,不想好吗?” 司沅低下头。 李弘暄继续诱哄,“乖,喝完药,我带你出去。” 司沅抬起眼,不情不愿地凑了过来。 李弘暄摸了摸她的脸,“真乖。” 一勺又一勺,满满一碗药,一滴不剩。 宫人接过空碗,退下。 司沅满嘴苦涩。 早有宫人捧来清水和蜜饯。 司沅漱了漱口,李弘暄便喂了一颗给她,“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些了吗?” 司沅点点头,是啊,她最喜欢了。 以前喜欢,是觉得好吃。 现在喜欢,是为什么呢?因为觉得苦,才想吃点甜的吗? 李弘暄浅浅一笑,“走吧。” 可以出门了吗? 好。 司沅仰起头,微微一笑。 宣室殿里。 李弘暄见外臣的时候,司沅就在偏室,一边晒太阳,一边等他。没人的时候,他在批奏折,她就趴在桌角。 触手可及的地方总会摆上她爱吃的糕点与蜜饯。 很多时候,她总是昏昏沉沉睡着。 她总是觉得很困很乏,不想起来。 偶尔她会不分场合睡过去,但只要醒来,李弘暄就在她身边。 “你知不知道,你生病了?” 司沅点点头,天天都在喝药,她当然知道。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 “你想好起来吗?” 司沅摇摇头。 “为什么?” “汤药太苦了。” 李弘暄垂眸低低笑了起来。 “你不生气吗?” 李弘暄抬眸,静静瞧着她,“不生气,其实,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直病着。” “嗯?”司沅歪着头,睁着圆圆的眼睛,他的话她有点儿没听懂。 李弘暄并未回答。 “是怕我将你的蜜饯吃完吗?” 第157章 我又岂会轻易让你死了? 李弘暄错愕片刻,笑容更深了,“是啊,从来都是我喂给你,你总是不记得分我一点儿。” 司沅皱着眉头细细回忆,好像是这样。 她垂下眼眸,心里顿生愧意,“那以后我不吃独食了,给你留一些,行吗?” 说完,将面前盛着蜜饯的小碟子推到他面前,水眸灵灵。 李弘暄轻轻抚着她的头,琥珀色的眸光里暖意融融,微微一笑,“行。” “这次换我喂你,”司沅拈起一颗,送到他的嘴边。 李弘眯起眼睛,轻轻咬住,为什么吃了这样甜的蜜饯,还抵挡不住从心底散发出的苦涩? “好吃吧?” 正说着话,被人打断。 “陛下。” 司沅趴在案上,扭头看去,有内侍从殿外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李弘暄偏过头,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吗?” 司沅立刻坐起身,瞪着眼珠生怕被抛下,“不好!” 李弘暄轻轻叹气,“就一会儿。” 司沅直摇头,“你不是说以后不会让我等你了吗?” 李弘暄垂下眼睫,笑得有些无奈,“好吧。” 司沅眸光晶莹,快速爬起身,急不可耐,“那我们走吧!” 李弘暄也站了起来,略有好笑,“你知道去哪儿吗?” 司沅垂下脑袋,偷偷看他,“不知道,可你说过,以后你去哪儿,都带着我啊......” “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司沅生怕他耍赖,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李弘暄抓起袖子上的手,紧紧握住,“不会的,我只是怕那地方你会害怕。” 司沅拼命摇头,“不怕,不怕,有你在我就不怕!” 李弘暄微微点头,“那好,走吧。” 说完,李弘暄带着司沅一起出了宣室殿。 快到内官狱,李弘暄却驻足不前,偏头瞧着司沅,“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司沅皱眉,有些不满,“你这是想耍赖吗?” 李弘暄叹气,一伸手,宫人就将披风捧过来。 “那里面阴冷,一会儿害怕就闭上眼睛。”他一面帮她系着,一面轻声叮嘱。 “嗯。”司沅连连点头。 李弘暄只好将她拉着继续往里走。 内官狱,关押皇亲国戚的地方。 明明这样热的天气,可刚一到门口,就有凉飕飕的冷风,司沅不禁微微一颤。 这里看起来有些熟悉。 李弘暄侧过脸看她,司沅立刻挺直腰杆,不露半分怯意。 见此,李弘暄只好将她揽在身侧,迈了进去。 官员侍卫跪了一地。 他径直往最里面那间走去。 “李弘暄——哦,不,我应该叫你李元玘,”被铁链绑在刑架上的人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却吃吃笑着。 “你终于来见我了,”完全看不出往昔的雍容华贵、慈眉善目,反倒是面目狰狞、凶相毕露。 司沅冷不丁见到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人’惊得一个瑟缩,急忙埋进李弘暄怀里,死死揪着他的衣襟,紧紧闭上眼。 李弘暄没理会那人的挑衅,只是抬起胳膊,将司沅紧紧护在怀里。 待怀中之人不再瑟缩发抖,他才抬眼看去。 他眼眸里的寒意看得人顿觉心灰意冷。 “随你如何叫吧。” “是吗?哈哈哈——”他笑声恻恻。 半晌,笑声才停下,“李元玘,替别人照顾夫人孩子的感觉如何?” 他语气尤为得意。 “哈哈哈——” 李弘暄揽着司沅的胳膊紧了紧,轻轻拍着她的背,生怕这笑声吓到她。 见怀中人紧紧贴着自己,垂下的眼眸里尽是怜惜,头也不抬,声音毫无涟漪,“你要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我已经知道的事吗?” 对于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李弘暄极其厌烦。 他揽着司沅准备离去。 “你等等——”李弘恺一挣扎,身上的锁链哗啦作响。 李弘暄懒得回身,“说吧。” “你不想知道她的身份吗?”李弘恺极具神秘的一笑,似乎想要引起李弘暄的兴趣。 “呵,还有别的吗?”李弘暄冷哼一声,依旧是头也不回。 “你知道了?”李弘恺锁紧眉头,不可置信,摇着头,“不可能啊,不可能,那你怎么——” 李弘暄终于回过身,眼底的轻蔑不加掩饰,“你以为你是因为什么活到现在?” 李弘暄眼似冰封,寒意瘆人,“是以为我想从你嘴里问出什么隐情吗?” 李弘暄笑得睫毛轻颤。 “你错了。” “你让我们夫妻二人承受如此痛苦,我又岂会轻易让你死了?“ 李弘暄眼锋一扫,看得李弘恺心里发怵。 “我让你活着就是为了慢慢折磨你,余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日以继夜地承受心灵上的摧残、肉体上的折磨。” “想死?” “想解脱?” “不可能的。” “你慢慢受着吧。” 起初还抱着一线希望的李弘恺,瞬间垂下头,原来如此。 垂下的头,猛然抬起,恍然大悟,“难道杜言之在你——” 李弘暄眸光沉静,并没否认。 “我想,他在另一个地方,和你此刻的状态应该一样吧。” 李弘恺瞪着眼睛,震惊到无法言语。 半晌,低叹,“输在你手上,我心服口服。” 李弘暄微微皱了皱眉,“不,我们也不过是打了个平手。” “什么意思?”李弘恺讶然。 李弘暄转过身,揽着司沅一边走,一边道,“你不需要知道,以后,我都不会来见你了。” “不,李弘暄,你回来!李元玘,李元玘!你回来——” 身后是声嘶力竭、绝望惊恐的叫喊声。 可前行的人不停一步。 出了牢狱,嘶吼声依旧若隐若现。 外面艳阳高照,司沅身上的寒意渐渐褪去。 却仍然躲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这个地方真是让她怕极了。 李弘暄抱着司沅,轻轻叹气,“都说让你等着——” 话未说完,怀里的人露出脑袋,两只眼睛直直盯着他,“你在怪我吗?可明明是你说的......” 李弘暄无奈,轻轻抚着她的头顶,“没怪你,是我不好。” 司沅露出一个笑,忽而一顿,神情迷蒙,“李弘暄,刚刚那个人为什么要叫你李元玘啊?” 第158章 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妻子。 “因为那是我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名字?”司沅杏眼圆睁,一脸困惑。 李弘暄微微颔首,“等改日,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都明白了。” 说罢,带着司沅往甘泉宫去。 这日。 昭华殿里,司沅弯着腰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屋子被她翻得乱七八糟。 李弘暄就坐在一旁等她。 整个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宫人内侍全部都在殿外等候。 忽然,司沅看到一个小盒子,兴冲冲抱了起来,跑到李弘暄面前。 “是这个吗?” 李弘暄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放着一块翡翠凤牌。 “你说找到,就带我出去的!” 见他捧着盒子沉默不语,司沅急忙弯下腰,凑去他脸前,“到底是不是这个?” 李弘暄一抬眼,就看到她亮闪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心头一动,将她带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脑,“我也是第一次见。” 司沅皱了皱眉,原来他也不确定啊?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李弘暄放开她,低笑出了声,“现在。” 话音一落,司沅就拽他袖子,“快走吧。” “不急。” 说着,李弘暄从怀里摸出一块翡翠。 司沅瞪大眼睛。 只见李弘暄将两块翡翠牌一拼,竟严丝合缝。 “他们是一对?”司沅蹲下身,盯着翡翠牌,倍感惊奇。 李弘暄望着她,“你不是想知道我另一个名字的事情吗?” 司沅点点头。 李弘暄将一对龙凤牌收好,与司沅一起站起身,“那我们走吧。” 已过正午,太阳仍然焦烤燥热,晒得人头晕。 皇陵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只偶尔听得几声布谷鸟的叫声,或是草丛里窸窸窣窣的虫鸣。 司沅的面前是一座陵墓。 她转着脑袋四下看。 最后,司沅瞅了一眼身侧的李弘暄,十分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李弘暄长身玉立,玄色衣袍衬得他冰肌玉骨,明明一副仙人之姿,却有着与之不匹配的落寞。 “这就是我另一个名字的由来。” 他这么一说,司沅才认认真真去看墓碑上的名字,“李弘浚是谁?” “李弘浚?李弘暄?”司沅秀眉紧蹙,自言自语,“你们是兄弟吗?” 李弘暄瞥她一眼,不由失笑,“不是,他是我的父亲。” 父亲? 司沅瞪大眼珠。 李弘暄的视线重新投回墓碑,“这里面葬着我的父亲和母亲,就是大周前太子和太子妃。” 司沅脑子已经懵了,“你不是我的皇兄吗?” 李弘暄望着她摇摇头,“不是。” “当年父亲被诬陷谋逆,整个东宫上下全被处死,就连你们也受到牵连。” “我,们?” 李弘暄点点头,掏出那对龙凤牌,“这就是钱氏的信物。” 司沅怔怔瞧着翡翠牌,说不出话。 李弘暄将龙凤牌交给司沅,微微一叹,“这件事追溯起来比较久远。” 司沅垂眸,望着手中冰凉细滑的翡翠,有些出神。 她有预感,这绝不是简单的信物。 而是开启陈年旧事的一把钥匙。 司沅抬起眼,莫名的心慌。 李弘暄回望着她,轻轻开了口。 “开国元老,镇国公钱子毅,其夫人喜得一对龙凤胎,元帝便将这对龙凤牌赐给他们。” “等他们姐弟长大后,姐姐被指给太子做侧妃,后太子继位,为景帝,封侧妃为淑妃,其子被立为太子,就是我的父亲。” “而弟弟,则成为护国将军,母妃便由将军夫人所生。” “护国将军本就拥护父亲,为了扳倒父亲和淑妃,他们又岂会放过钱氏一族,在死侍的竭力保护下,钱氏唯余母妃一点血脉。” “后来楚王向景帝揭发,是代王设计陷害父亲与钱氏一族。太子与昔日忠臣含冤而死,景帝震怒,可为时已晚,一气之下,竟病了。” “其实,父亲有预感,便一早命人将尚在襁褓中的我,偷偷送走,交予母妃手里。” “后来,景帝得知真相,便将母妃和我保护起来。甚至,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更让母妃以贤妃身份入宫,并称我是他第九子李弘暄。” “可不想进宫没多久,母妃就发现有了身孕。那时,我还真的以为自己就快要有弟妹了。” “后来一日,她突然跟我说,只怕是要连累我了,当时,我并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等到我听到消息赶到时,她已自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惊惧交加。” “我甚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景帝只命人将我送去宁婕妤那里。” “之后,我便一直养在宁婕妤跟前。” 李弘暄说完,只是回望着一旁的墓碑。“所以,我应该叫李元玘。” 司沅亦是握着龙凤牌看向墓碑。 又听李弘暄道, “自小,母妃便以我母亲自居,对此我深信不疑。” “所以,当我知道你是母妃的孩子,便真的以为你是我的妹妹。” 李弘暄抚着她的青丝,叹气。 “其实,景帝从来只当她是忠臣遗孤,因冤死护国将军,心中愧疚,便将她当女儿照顾。” “至于那身孕,不过是当初陷害父亲的人心中起疑,故意派人接近她、欺骗她,想借机套话,而杜言之就是那个被派来的人。” 明明这样炎热的天气,他话语里的寒意却十分瘆人。 “她未婚有孕,景帝大怒,必要处置杜言之,母妃苦苦哀求,景帝便赦免他死罪,将他贬去边陲。” “只可惜——等母妃遭人陷害,才明白被骗,为了保住我,无奈之下,她便选择自尽。” “自尽前她写下血书,并服下催产药。” “景帝不忍心钱氏断了血脉,便让人将你送去季城,希望杜言之能将功补过。” 司沅怔怔抬头,怪不得,杜言之对她那样好。 这身体根本就是他亲生女儿! 所以,自己就是杜龙晶。 “那这对龙凤牌——” 李弘暄转过身,握住她的手。 “当年,母亲生下我,父亲就将手里的凤牌与母妃的龙牌交换,约定日后她若诞下女婴便嫁我为妻。” “所以,沅沅,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妻子。” 第159章 皇帝都这么随便的吗? 妻子? 不是妹妹? 眼泪蜿蜒而下,司沅握紧龙凤牌,坚硬的翡翠硌得她手心生疼,可再疼,依旧抵不过心底的痛。 上天究竟跟她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 司沅直直站着,怔怔流泪。 她的心已然泡在泪水中。 真的搞不清这两世究竟算什么? 泪眼模糊中,司沅抬起眼,望着面前的人,苦苦一笑,“李,弘暄。” 不想,话音一落,便晕了过去。 司沅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睡着。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被圈在一个满是门窗的屋子里,不论推开哪扇门哪扇窗,呈现在眼前的都是曾经的画面。 那些属于前世的点点滴滴。 她以为早就淡忘了,不想它们纷纷涌现,就像是将埋入土里的记忆重新挖出来。 司沅觉得自己在走迷宫,弯弯圈圈、绕来绕去,总也走不出去。 甘泉宫,李弘暄的寝殿内。 当司沅再次睁开眼睛,殿内烛火摇曳,而窗外夜幕沉沉。 司沅就静静盯着床顶。 脑袋里空空的。 司沅只想这样躺着,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愿想。 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司沅仍是一动不动。 来人坐到床沿,她的身侧。 是李弘暄。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始终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 司沅才开口,声音干干的,听着无限悲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战败突厥后,我便亲自去季城开始着手查你的身世,再后来连带发现自己身份的端倪。” 说完,他便侧过脸静静看着她。 原来如此...... 那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司沅问完,自己先叹气。 宫闱秘事、扑朔迷离,再加上已过去二十多年了,他自己都没搞清,又如何对她说? 何况,即便身份都没有查清,他都已走在刀尖上,若是行事再不小心,被人知晓为昔日太子之子,那不是更凶险? 就连景帝都要遮遮掩掩,他一个无依无靠的亲王又能如何? 再说,她知道了又能怎样? 那个时候她已经同赵珣——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他回过头,望向黑漆漆的窗外,“不想你再浑浑噩噩过下去。” “更不想见你继续——” 他没说完,只是轻轻叹气。 李弘暄在知道真相后,还在扮演她的哥哥。 若不是赵珣死了,只怕他会将这个秘密继续守下去吧。 两人恢复沉默。 半晌,才听他道, “我曾说过,不论你的身份是什么,你都是李司沅。”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不用担心关系变化,我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是长乐长公主。” 司沅闭上眼,沉默。 “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照顾你的。这点永远不会变。” 说完,李弘暄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默然离去。 司沅侧过身,背对着空落落的大殿,蜷缩成一团,眼泪缓缓滑落。 何为造化弄人? 何为人算敌不过天算? 她和李弘暄两世纠葛,到头来又该去怪谁呢? 连着三天,李弘暄都没有再出现,他将自己的寝殿让给了她。 印象里,她似乎病了好久。 在她生病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司沅叹息。 这日午后。 司沅站在甘泉宫殿前,眺望远处,碧空白云。 自从她病好后,江蓠与紫苏又跟在她身边。 她知道,这是李弘暄授意的。 司沅环顾这偌大的甘泉宫,自己也不能一直这么鸠占鹊巢下去吧? 而且,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不相见。 这么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司沅垂下眼,拾级而下。 往宣室殿去。 宫人内侍见到司沅刚要行礼,便被她抬手制止。 门敞着,司沅独自踏入。 光影绰绰,殿内一片寂然。 李弘暄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目光低垂,望着手里昔日送给他的竹蜻蜓出神。 那时,她不知天高地厚,用一个竹蜻蜓去回赠龙晶石雕的海棠花,还跟他说这代表一个美好的愿望。 甚至希望他同龙晶有个好结果...... 司沅静静立在原地。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隔着空****的大厅,各自出神。 时间似乎就这么静止了。 “沅,沅?” 不知何时,李弘暄已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是诧异,是恍惚...... 直到确定真的是司沅,他立刻站起身,本欲前行的步子却一滞。 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司沅慢慢朝他走去。 “所以,我以后是该叫你李弘暄,还是李元玘呢?” 李弘暄原本落寞的神情,有片刻错愕。 俶尔,微微一笑,“都可以。” 司沅扬眉,“皇帝都这么随便的吗?” “啊?” 司沅垂眸一笑,“那还是李弘暄吧,我叫习惯了。” “好。” “那以后你岂不是要和你儿子一个辈分了?” 说完,司沅忍不住先笑了。 李弘暄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故意戏弄他。 只是——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看到他的表情,司沅一愣,这个玩笑真的开得很糟糕好吗! 明知道两人的关系后,还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 司沅尴尬得脚趾抓地。 她本来是想缓和一下两个人的气氛。 结果,这气氛愈加诡异! “呃,我——”司沅脸红红的,两只眼睛一时无处安放。 “你说的有道理。” 啊? 司沅一怔,眨眨眼。 这是——在接着刚才那个玩笑? 司沅垂下眼睑,“其实,我来是想跟你说,我就搬回昭华殿了。” 李弘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好。” “不然——” “我懂。” 司沅点点头,“那我就回去了。” “好。” 司沅始终低着头,李弘暄的目光一直紧紧锁着她。 话毕,司沅转身,脚下一顿,她扭过头。 “你不是说,如果可以希望我一直病着吗?又为什么还——” 视线不期相接。 李弘暄垂下眼睫,微微一笑,“宫里蜜饯挺多的。” 司沅忽然心酸得不行,“好,那我走了。” 李弘暄轻轻应了一声。 司沅缓步离去。 李弘暄静静望着那个背影,殿外阳光明媚。 殿内—— “李弘暄,我晚上想吃灌汤包子,你要吃吗?” 第160章 我很早就知道你并非先皇的孩子 几乎就要踏出殿外的人,突然过回身,扑闪着大眼睛望着自己。 李弘暄一愣,点点头,“好。” “那我先回昭华殿了。” “好。” 自那日后,他们似乎同从前无甚差别。 李弘暄会来昭华殿同她一起用膳,而她也会时不时去给他帮忙。 好像什么也没变。 这日用过早膳,司沅决定去探望宁太妃。 谁想刚到门口,便与李弘暄派来的内侍碰到。 进去后才得知,李弘暄欲册封宁太妃为太后,有一些具体事项想问过宁太妃的意见。 司沅便静静等在一旁。 待内侍走后,才与宁太妃坐在一起聊天。 宫人布上茶点便全部退下。 宁太妃望着司沅,只是轻轻叹气。 关于李弘暄和自己的身份纠葛之事。 其实,司沅并不清楚宁太妃知晓多少。 所以,她也不敢随便提及。 毕竟,他们的身份李弘暄并未昭告天下。 登基之初揭露,并非明智之举。 何况—— “我很早就知道你并非先皇的孩子。” 司沅诧异看向太妃。 宁太妃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其实,我与太子妃也是旧识。” 旧识? 司沅很是意外。 只听宁太妃道,“昔年我姐姐与她是闺中密友,所以,她产子时,我曾跟着姐姐一起去东宫探望过。” 司沅不解,可这与自己不是景帝所出有什么关系? 宁太妃握着司沅的手,眸光却看向远处,“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块凤牌吗?” 司沅垂下眼,当然记得。 宁太妃又道,“我跟着姐姐去东宫的时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那块凤牌。当时,太子妃正叫人将它找出来,送去给太子。” “我姐姐很是好奇,便多问了一句。” “太子妃解释说,这原本是一对,凤牌是要送去留给以后儿媳的。” “因为做工精细、品质上乘,我便也跟着多看了几眼。” “可也正因为这几眼,当我再次见到这块凤牌时,马上就忆起曾在东宫见过。” 宁太妃收回视线,看向司沅,“你母亲自尽前,曾带着凤牌找过我,说这是留给她肚子里孩子的,让我帮她代为保管。” “我那时便察觉不对,因为这块凤牌分明是我在东宫见到的那块。” “太子妃明明说的是留给她未来儿媳的。她的儿媳又怎么可能是皇上的孩子?” “我立刻明白其中定有隐情,虽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但念着与太子妃旧情,我无论如何都会帮这忙。” 宁太妃拍拍司沅的手,“得知她自尽,我便以为那孩子没了,只想着这凤牌怕是要永远压在箱底了......” 司沅一时五味杂陈。 她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外来者,可一世又一世,她又如何不是杜龙晶呢? 自己早就不是一个单纯的看客了。 她是李司沅,亦是杜龙晶。 宁太妃瞧她沉默不语,又道, “先皇临终时,一直放心不下皇上,只叮嘱我,务必照顾好他,说愧对他。” “那时,我还以为是因贤妃自尽一事心存愧疚,现在回想起来,根本是因着当年三王之乱的冤情。” “可惜,等先皇发现,除了尽量保护他,又能做什么?” “当时,大局已定,赵王已被立为太子,将他身份公之于众,反倒是会害了他。” 宁太妃垂头轻摇,“三王之乱,以及后来的贤妃厌胜之事,究竟是谁的手笔,到最后,先皇心里也是清楚的。” 宁太妃叹了口气,“只怕先皇将皇上交托给我,也是想着我与太子妃是旧识。” 所以,景帝才对宁太妃格外厚待。 这里面除了宁太妃自身不争不抢、淡然处世的性格,也少不了为李弘暄长远的考虑。 仔细想想,就算是李弘祀对宁太妃也是十分尊敬。 司沅暗叹,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段。 “那太妃又是何时知道皇上的身份?”司沅抬眸。 宁太妃摇摇头,“一开始,我并不知情,只是起疑。” 她拧眉回忆,“那时皇上刚从突厥回来,还住在昭华殿,我去看他,无意间见到那块龙牌。” “起初,我觉得眼熟,并没立刻联想到凤牌。但,总觉得似曾相识。” “所以,我便问皇上,是何时得到的。因为之前我从未在他那里见过。” 宁太妃看向司沅,“他说是在贤妃留给他的旧物中找出来,还问我,知不知道关于这个龙牌的事情。” 司沅明白,估计李弘暄问的时候,正在调查此事。 宁太妃接着说,“贤妃只将凤牌交给我,其余的什么也没跟我说。” “除了亲耳听到太子妃说的那话,剩下的都是我推测的,所以,一时我也无法给他说什么,何况那时他处境危险——” 宁太妃顿了顿,“若真有什么隐情,更该小心谨慎。” “回来后,我细细琢磨,越发觉得可疑,当初太子妃说这是一对。” “越想越奇怪,我便根据对龙牌的印象,画了个草图,又拿出凤牌一比较,心中大为震撼。” “可我也不能断定这些到底是不是巧合。” 司沅点头,确实如此。 其实,宁太妃能凭借这两个物件想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宁太妃又道,“再后来,等皇上来找我要凤牌时,我便知道,他定是已查清自己的身世了。” “而我也能确定,自己心里之前的猜想是对的。” “皇上从小心思重,有事总是放在自己心里,唉——”宁太妃一边说着一边叹气。 “若是一般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会怎样,可他,若不是我自己发现,竟从他面上看不出一星半点。” “即便现在,我仍是,唉......” 是啊,李弘暄一直是这样,甚至这一世比上一世还要沉默。 就算他身在人群中,亦是叫人觉得他孤零零的。 从他发现端倪,到查清一切,不知道究竟用了多长时间? 他又独自揣着这个秘密多久? 即便是后来同他相处,她都没有发现异常。 “阿妧,你们——”宁太妃拉着司沅的手欲言又止。 “我们?” 第161章 信不信我扇你! “难道你看不出皇上——” 不等太妃说完,司沅出言打断,“皇上说,只要我愿意可以一直是长乐公主。” 司沅目光坚定看向太妃。 说来可笑,那日在勤政殿,她指天发誓,余生再不婚嫁,老死宫中! 如今,竟应验了。 太妃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放开司沅的手,细细瞧着她的孕肚,“再有三个月,就该生了吧。” 司沅点点头,垂眸抚上隆起的小腹,“是。” 当初,若不是这个孩子,自己怕是熬不过去的。 “有为他打算吗?” “我不是公主,本也不在意这些,回宫只是怕你们担心,日后生下孩子,我想我会离开皇宫。” “去哪儿?侯府吗?” 司沅抬眸,“我从前在京郡也置办了宅院。也或许,会离开京郡吧。” 司沅想过,她本就不属于这个皇宫,现在更没必要继续留下去。 重新回去做生意、开客栈,做什么都好,她会将这个孩子精心养大的。 宁太妃替她理了理头发,“离开也好,就是这头衔。” 这个问题,司沅也想过,“不如借着生产的机会,就说我死了。” 宁太妃静静瞧着她,“看样子你早就打定了主意,我知道了。” 赵珣曾说她不适合这些斗争,是啊,她何止是不适合,压根就不喜欢。 她想要的生活一直与权谋相争无关。 但这件事,司沅还没想好怎么跟李弘暄说。 待找个合适的机会吧! 与太妃用过午饭,司沅才回昭华殿。 不想半夜,甘泉宫竟来人,说是李弘暄病了。 等司沅到李弘暄寝殿,太医已诊完脉。 问完才知是前几夜受了寒,原也没什么大事,可炎症又牵动了旧疾,就不免严重了些。 宽大的龙**,他烧得迷迷糊糊的,脸上、衣领下,但凡肉眼可见,都红彤彤的。 平日冷如冰霜的人,此刻倒是冷不起来了。 司沅忍不住叹气。 他自己病了,竟也不吱声,要不是守夜的宫人发现,就打算这么一直悄悄扛着? 司沅背对着他坐在床沿,真是搞不懂,以前他也不是这样啊,这一世变得有些多。 才给他喂完药,司沅瞅着这个状况,又命人打来水,给他时不时擦拭。 待温度下去一点,才略微松口气。 “公主,趁着这会儿休息下吧。”紫苏在一旁小声提醒。 司沅往窗外一瞧,天都快要亮了,便点点头,软榻已经搬来。 谁想,刚准备站起身,却猛地一顿,扭头一看,腕上却被死死拉住。 “沅,沅......” 他本就生得白,日常又总穿玄色,这反差不仅让他看起来清冷疏离,更有一种黑白分明的禁欲感。 可眼下却透着高烧后的粉白,竟似幼兽般无助。 司沅俯下身,量了量他的额温,估计是烧得迷糊,在说梦话。 “紫苏,只留下两个人,你们其余的都去休息吧。” 反正,天也快亮了。 她就这么将就靠坐着,眯一会儿。 等他彻底不烧了,她再好好补觉吧。 紫苏也明白她的意思,便给她拿了一条小毯披在身上。 他的手腕将她抓得紧紧的。 司沅无法,本就睡到一半,又忙了小半夜,确实很累很困,便也这么沉沉睡去。 等司沅睁开眼,就看到一双琥珀色眼睛静静瞧着她。 李弘暄靠坐在角落里,而她毫无形象占据着大半个床,睡得昏天暗地。 “你醒了?”话一出口,司沅觉得有些怪,急忙爬起身。 看李弘暄的表情也知道。 他肯定是懵的,怎么一觉醒来,自己跑进他的寝殿,爬上他的床,还把人家逼到床角去。 司沅拢了拢披散的头发,“你昨夜发热了,宫人来找我,本是想......结果,不想......” “就是这样,你知道了吧?” 说完,瞅着他。 李弘暄嗯了一声,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你现在退热了吗?” 司沅说着就准备去量他的额温,手伸到一半,又撤了回来。 “不然,宣太医给你瞧瞧?” “好。” 李弘暄生病这几日,司沅又住进甘泉宫偏殿,直到病愈她才重回昭华殿。 眨眼,已是深秋。 司沅身子越来越沉,本该没事多走走,可她反倒懒得动。 这日晌午,阳光好,司沅便由紫苏陪着逛园子散步,绕着荷塘逛了几圈,有些累了,便坐在小亭里喂鱼。 得益于这段时间来这散步,荷塘里的锦鲤被司沅喂养得肥肥大大。 “奴婢拜见公主。” 司沅正扔着鱼食,不想背后传来说话声。 回头看去,亭子外,有一个宫女正低头跪在地上。 她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但是这身形—— 司沅一惊,“白幼蓉?” 紫苏是没见过白幼蓉的。 但这个名字,她不陌生。 闻言,连忙挡在司沅面前,十分戒备,“你要干什么?” 白幼蓉缓缓站起身,“我来找长公主叙叙旧。” 紫苏冷眼瞪她,作势就要喊人。 司沅偷偷拽她。 如果白幼蓉真的想对她下杀手,刚刚完全没必要先引起她的注意。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安全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司沅目光审视。 如果没记错,早在年初她就被抓起来了,还被关进内官狱,现在又为什么平安无事? 白幼蓉也不装了,慢慢走了过来。 “见公主一面真是不容易!” 盯着司沅的孕肚,她美丽的脸上扬着嘲讽的笑。 司沅只盯着她,并不接话。 “长公主好计谋好手段,他为你出生入死的,你却纯粹将他当个工具,瞧这肚子,早就跟咱们皇帝陛下搞在一起了吧!” 紫苏上前,指着她鼻子暴怒,“你胡说什么,信不信我扇你!”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没数吗?” 白幼蓉挑眉冷笑,“你对得起他嘛!” 司沅垂下眼眸。 “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喜欢他。” 司沅说完,白幼蓉怔愣一顿,低着眉眼,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摇头,可渐渐那笑声却变成了啜泣。 司沅站起身,“所以,你真正想跟我说的是什么?” 第162章 那幕后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白幼蓉眼泪一滞,抬起头,满是诧异。 司沅绕过挡在面前的紫苏,轻轻笑了笑,“我不信你这么大费周章、冒死前来,就为了和我说这几句废话。” 她脸上那种沉静,让白幼蓉觉得从未真的认识她。 “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活着吗?” 白幼蓉拂去眼泪,苦苦笑了,“因为你。” 紫苏诧异望向司沅。 司沅皱眉,“什么意思?” “我本来是要被处死的,不想却被他制止了。当时我以为他对我顾念旧情,”说着又是哽咽。 她吸了口气,才又道,“他跟我说,不在这个时候杀我,是因为怕你知道会生他气。” 这话一说,司沅更不明白了。 白幼蓉红着眼睛,自嘲,“别说你不懂,就连我也不懂,尚以为他在编借口。” “无奈之下,他只道,等我生完孩子再杀我!哈哈哈——”白幼蓉一边掉泪,一边低笑。 “他说你对怀孕的獐子都心有不忍,何况是人?” 怀孕的獐子? 司沅愣住。 那日在上林苑,他们一起救了獐子。 次日,他们狩猎时,他调侃,说不定那头獐子就被人杀了。 自己却说獐子有孕,见者应会不忍心...... 赵珣。 没想到,他们之间随口说的话,他都—— 心一抽一抽的疼,眼泪也是不受控制。 司沅死死按住心口。 “公主——”紫苏将她扶住。 见此,白幼蓉重新扬起下巴,“怎么,公主还会为他难过吗?我以为你的心全扑在你皇兄身上。” “李淑妧,我是真的羡慕你,”说着,她垂下眉眼,嗤笑,“我想羡慕你的,不止是我吧,元氏,姚氏,哪一个又不是?” “无论我们如何做,可惜——都不敌你什么都不做!” 再抬起眼,那里面只有怨恨,“甚至,就连他自己为你做的,都不会告诉你。” 她偏过脸回忆,“那年上巳节,我向他重提旧事,却被他冷言拒绝。” “再后来,我偶然在街市上碰到他,他相中一个小孩的小兔子灯,在跟那孩子讨价还价。” “小孩说什么也不肯,原来这是他爷爷做给他的。” “他便让小孩带他回家。” “结果,那老爷爷早就病了很久,哪里还能再做灯,他便留下些钱财给他们,不想人家感激他,就把制作方法给了他。” 白幼蓉转过脸看着司沅,“我只觉得惊奇,他何时对这些感兴趣,最后却听他说,不是他自己要留着,是要给你的。” “因为之前买风筝时,他见你喜欢这样的小玩意。” 司沅抓着紫苏的手,那年他们在街边买风筝时,他分明是一脸不高兴。 不想,他竟然都瞧在眼里。 白幼蓉轻摇着头,“你说,我如何能甘心?找你帮忙去他生辰宴,也是我故意的。” “不仅可以让你心生误会以为我们旧情未了,还能让他觉得你完全不在乎他。” “果然,如我所料。”她脸上洋溢着得意。 “他明明心悦你,却不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清楚你心里没他,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为了你,”白幼蓉连连摇头,只觉不值。 “后来,你离开,他就等着,你都和人躺在**了,他还是相信你——无论之后你怎样,他都护着你!” “我真是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啊!” “李淑妧,你说说,我又如何能不恨你?” “当然,如果他还活着,我肯定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可如今,他死了、没了,我反倒要让你知道!” “现在你后悔吗?痛苦吗?” “我就想看你痛苦!” 话毕,白幼蓉笑了起来。 “公主,”紫苏不忍,想要阻止白幼蓉。 司沅摆摆手,慢慢坐了回去,“让她说。” 白幼蓉冷冷瞥她一眼,轻视笑笑。 “一心扑在你身上的人,你看不见啊,看不见,你眼里心里只有你的燕王殿下!” 白幼蓉并不打算结束,她声音极具嘲讽。 “可李淑妧,你的所相信的燕王殿下真的是你以为的样子吗?” 司沅抬起眼,死死盯着她。 白幼蓉漠视,自顾自说着,“我迫于无奈入了宫,本想了却此生。” “不想有人找到我,告诉我母亲被害真相,还答应我只要按照指令做事,不仅能助我摆脱白威,还能帮我报仇。” 她粲然一笑,“对了,那个姜贺你还记得吗?” 姜贺! 那个借用巫蛊搅得天下不宁的奸臣! 多少人为此丧了命,自己如何能忘了? 白幼蓉躬下身,笑得神秘,“实话告诉你,姜贺,便是那个神秘人让我去启用的。”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不如,公主有空去查查,看看这个姜贺究竟是谁举荐的?” 司沅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漓,指甲狠狠戳进肉里,心里狂风海啸,面上却无半点表情。 白幼蓉没看到司沅应有的反应,觉得有些无趣,直起身慢慢在凉亭里踱着步子。 忽而,她步子一停,转过脸对着司沅扬唇,“说来可笑,这么久了,你都不好奇你姐姐在哪里吗?” 明珠? 李弘暄告诉她,明珠被送去别的宅院了。 司沅只觉冷。 定是快要到冬天了。 白幼蓉垂眸一笑,“差点忘记告诉你,还记得被抓去燕王府的事吗?” 她的声音异常刺骨。 “不瞒你说,当初杜明珠陷害你,就是我听从神秘人的指令,将你回来的消息告诉给她的呢!” 司沅脸白得毫无血色,浑身止不住地抖。 “公主。”紫苏焦急扶住她。 白幼蓉却没停下的意思,“现在回头想想,你说我们为何能畅通无阻?区区一个魏姻芙,真的做得了整个燕王府的主吗?” 司沅一动不动坐着,眼睛没有一刻能从白幼蓉身上移开。 白幼蓉瞟了一眼她发白的唇,心里只觉得痛快。 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说真的,我一直很好奇,那幕后的神秘人究竟是谁?你呢?好奇嘛?” “公主,你别听她的,她是故意这么说的!”紫苏忍不住一把揪住白幼蓉。 司沅点点头,“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第163章 为什么单单少了这一册! “元婉韵,不是你害死的吗?” 司沅面无表情,声音无波无澜,就像一潭死水。 白幼蓉眉梢一挑,颇有些玩味儿,“看来我们的长乐公主并不傻啊!” “从前我确实让人给她下毒,吊着她的命,等我回来。可,至于后来,你觉得呢?” “你自己想想,你们几个我究竟想杀的是谁?” “元婉韵不是他心之所系,我又无望嫁给他,我还杀她干嘛呢?” 司沅重新站起来,“还有别的吗?” “李淑妧你还真的是——” 白幼蓉正笑着,冷不防被人按到在地,就连嘴边的话都被生生打断。 她一回头,只见两个侍卫死死抵住她。 亭子外,李弘暄慢慢走上前来。 玄衣玉骨,冷若冰雪,狭长的凤目里的光亮凌冽森森、寒气腾腾。 直到看到司沅,一眼冰霜化作春水,眼睫低垂让他柔软了几分,“刚刚才忙完,有些迟了。” “没关系,”司沅缓步走去,“坐得久了,有些凉,我们回去吧。” 李弘暄薄唇扬唇,一伸手,有人将披风奉上。 他低下头,仔细给她披上,“我就知道你没带。” “李淑妧,你个——”咬牙切齿的叫骂还未及出口,便被侍卫用布塞住嘴。 “陛下。”侍卫跪地请示。 李弘暄浑不在意,好像再没什么比起给她系披风更重要的事了。 “好了!” 待披风系好,李弘暄松开手,才随口道,“听公主的。” 白幼蓉被按在地上,瞪着眼珠,支支吾吾的挣扎。 司沅眼睫轻颤,抬眸看向李弘暄,“送去内官狱吧。” 李弘暄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眸中宠爱不加掩饰,“好。” 白幼蓉一边挣扎,一边被拖了下去。 李弘暄细细瞧着眼前的人,“想去哪儿?” 昭华殿?甘泉宫? 司沅摇摇头。 这样大的皇宫,该去哪儿呢? 她也不知道。 李弘暄轻轻一叹,将她揽过,“走吧。” “好。” 甘泉宫,他的寝殿内。 司沅面对着墙,躺在他的龙榻上。 李弘暄以为将她哄睡便离开了。 可是司沅很清醒,根本没有睡着。 白幼蓉。 她知道白幼蓉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司沅重新住进甘泉宫。 这点,并不意外。 也算,正中下怀。 李弘暄又将她带在身边,就像之前她生病的时候一样。 司沅没有拒绝。 他见外臣,她就等在偏殿。 他批阅奏折,她就满屋子闲逛。 他看书写字,她就整个书架乱翻。 这日,李弘暄下朝后,又被几个大臣拖住议事,司沅也懒得听,便同往常一样四处瞎逛。 经过这段时间有意无意的探索,她几乎对整个宣室殿布局已是了若指掌。 这是第三间。 司沅好不容易打发了宫人,确定没人跟来,进去前又谨慎朝两边看看,才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她要去找岁举记录。 李弘暄处理政事一向都是果断决然,司沅知道她的时间实在有限。 所以,她必须加快速度! 一排排架子,一个个盒子,关键还全部都是繁体字,她看到最后已是头晕眼花。 司沅边找边往门口看,怀里像揣了只兔子,从进门起,就不停地在她怀里跳着。 司沅叹气,这翻找资料没人帮忙,无疑是在大海捞针! 她咬着牙,一个一个看去。 忽然,眼睛一亮。 建兴一十五年! 如果没错的话,应该就是这一排了! 巫蛊之乱,就发生在建兴一十五年。 根据白幼蓉所说,姜贺必然是这一年被举荐的。 司沅一个盒子接一个盒子翻找。 起飞的手突然一顿,她目光落在盒子侧面, 姜贺! 就是这一个! 司沅靠着架子,抱着木盒缓缓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手抖得厉害。 找不到的时候,她拼了命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没勇气打开。 司沅深吸一口气,将盒子打开,终于到记录姜贺的那一册了! 司沅惊了! 为什么单单少了这一册! 她索性将盒子里的书册全部倒在地上。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光影交错,恍恍惚惚。 一册册翻过去,真的没有! “你在找它吗?”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司沅一抬头,眼前正是她要找的那册。 李弘暄俯下身,将记录姜贺的那本递到她的面前。 司沅浑身犹如石化。 李弘暄微微一叹,蹲下身,与她面对面。 琥珀色的眼眸静静瞧着她。 “你是想找姜贺吗?” 司沅望着那双眼睛,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国之君,无所顾忌,揽过她的肩,陪她一起坐在地上。 握着她的手,一页页翻去。 直到姜贺那页,才停下。 他偏过头,目光澄净,“是我。” 司沅目光定定落在举荐人名字上。 李弘暄松开手,抚着她的头发,他的手轻轻柔柔的,是无奈,也是心疼。 “那次举荐,你应该知道的。” 司沅瞪大眼睛,定定望着他,“我应该知道?” 李弘暄轻轻点了一下头,“你不是还跟我说,下次搞竞拍,价高者得吗?” 司沅像被人当头一棒! 自己当时还收到一大堆礼品。 那些东西还被全部用来资助收留的孩子。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声不响地在布局了? 怪不得! 姜贺从没带人来搜她的昭华殿。 甚至,她跑去东宫,只在门口喊了几声,姜贺就允许她进去。 即便进去,也没有真的为难她! 只叫她不要多管闲事! 司沅猛吸了口气。 “李弘暄。”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是垂着头,吃吃地笑了。 就像内心有一座大楼轰然倒塌。 司沅跪起身,猛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身子止不住颤,眼泪也跟着往下掉,“你就是白幼蓉口中的那个幕后神秘人吗?” 如此粗鲁的行为,李弘暄完全不在意。 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抬起手,轻轻帮她擦着眼泪,“沅沅,别哭。” “所以,白幼蓉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司沅只是死死盯着他,流泪不受控制。 “为什么,李弘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第164章 我只想让你记起我! “呵,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司沅颤着身子,又哭又笑,“不就是为了你这千秋大业嘛!” 这场巫蛊之乱,从头到尾竟是他一手策划的! 确实啊, 董氏一族、姚氏一族、皇后、皇室成员,无辜百姓...... 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乱了朝政、坏了民心、除了异己, 怎么不算是个好方法呢? 司沅松开手,浑身瘫软在地,心就像跌进冰窖里。 究竟要有多狠的心,才能下得去手啊? “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沅沅,难道我不该报仇吗?” 对,司沅一边笑着,一边掉泪,“当年三王之乱,贤妃的厌胜之事......” “他若真是明君,又岂会相信巫蛊,我固然布下局,可他完全不必按我的预设走。” 司沅轻轻摇着头,笑里和着泪,说得真好! “李弘祀将我留在宫里,也是你意料之中吧。” 他算准了自己不会见死不救,无形中,他们俩一明一暗,配合的真好! 长乐公主这样力保太子、劝谏皇帝。 又有谁会想到幕后策划却是长乐公主的哥哥——燕王殿下呢? 真是一举多得! 既达成了目的,又获得了民心,还排除了嫌疑! 怨不得上次,他跟她说,自己留在宫里,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对他反倒是有好处的。 到现在她才明白! “白幼蓉自以为听从指令,就能替母报仇、摆脱白威,殊不知这根本就是你的圈套!” 司沅瞧着他,这才是李弘暄吗? “明珠呢?” 问完,司沅凄然一笑,“所以,杜府那把火也是你烧的吗?” 李弘暄没有否认。 “为什么?” 本以为等不来回答,不想他却涩然开口,“如果不是他,我们会变成这样吗?” 她一直以为是李弘恺或者李弘祀为了贤妃临死前的血书做的,不曾想,竟然是他! 只怕那两人也是万万没想到! 起初,他确实没有动机,可是当他着手去查他们的身世,发现真相,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杜言之固然有罪,其他人又何其无辜呢?” “杜府已被盯上,若是留下,只会祸患无穷。” 可不,单单只对杜言之下手,其他人依旧会泄露,何况如此一来还能借机让李弘祀和李弘恺彼此猜忌! “所以,元氏中毒也是你做的,对吗?” 司沅颤着唇,眼泪汹涌。 “呵,你利用曹继耘相同的死法,嫁祸给白幼蓉,不仅让元氏一族坚定反白氏的心,他们甚至还会感激你、拥护你——” “好一个性情凉薄、手段狠厉的燕王殿下啊!” 司沅抑制不住的笑。 原来他们是踩着元氏和姚氏的尸骨,爬到这个位置上的? 好一个长乐长公主啊! 司沅流着眼泪,开始拆发髻。 “沅沅,”李弘暄想要伸手阻止她,却只看到她厌恶的眼神,他的心犹如针刺,细细密密的疼。 金冠、发钗...... 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样一样扔在地上。 司沅摇头直笑,脱去自己的宫裙。 她有什么资格当这个长公主啊! 直至长发披散,只着内衬,她才停下手。 司沅呆呆看着眼前的李弘暄,全身就像结了冰一样,就算是再滚烫的眼泪也融不开。 她就这么与他相对坐在散落书册的地上。 他们明明离得这样近,可她却觉得远得根本看不清他。 司沅用手撑着,缓缓从地上爬起,身子有些笨重,想要起身并不轻松。 司沅抓着一侧的架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站稳。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走! 真的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司沅扶着架子一步一步朝门口走。 李弘暄仍然坐在地上没有动。 苍白的脸,泛红的眼。 他只觉得心口好像一直在潺潺流出血来。 怎么止也止不住。 那脚步一点点离他远去。 他低哑着嗓子,怆然一笑,“沅沅,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王府里的那件事?” 脚步声消失。 司沅立住,并未回头。 “明珠手里的解药是我给她的——” 原来如此, 她还一直奇怪,为何明珠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还能有解药...... 他从地上站起,转身,目光凄然望着那个即将远离背影。 “我想让你记起我,只要记起我!” 司沅继续往前走。 李弘暄嘴角笑着,眼角却流着泪。 他缓缓吸了口气,“我可真想念你从前爱我时的样子。” 屋子里,早已没有她的身影。 出了宣室殿。 司沅仍然往前走着。 她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走出去了呢。 可无论怎么走,身后总有许多甩不掉的尾巴。 平成门的城楼上,司沅迎风而立,脸上的泪早已被风吹干。 秋风飒飒,天地间这样大,却没有一处真的属于她。 原来,想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从这里跳下去,那样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司沅爬上凹口处,风吹得她摇摇晃晃。 宫人内侍围了一圈,惊恐连连,却无人敢上前碰她,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推了下去。 “沅沅——” 司沅没有回头。 依旧眺望着远方。 自己还怀着赵珣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做傻事呢? 她只是想站在这里透透气,就透透气而已。 这皇宫让她呼吸困难。 司沅就这么站着。 谁想,大雨不期而至。 司沅衣着单薄,浑身湿透,最后只记得跌进一个同样湿漉漉的怀里。 醒来的时候,她还是在甘泉宫。 只是身旁坐的人,不是李弘暄,而是太后。 司沅一瞬不瞬盯着头顶的床帐。 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 太后拉着她的手,直叹气。 “你们两个怎生是好啊?” 司沅眸如死水,无波无澜。 “你在这里病着,他在那边病着,你们——” 太后摇头。 司沅眨了眨眼,收回眼泪。 他们只是病了,而那些无辜的人却是死了! “陛下!” 殿内宫人内侍全部慌张跪了下去,只有追在身后的内侍,想要劝阻,却又不敢,急得面红耳赤、一脑门子汗。 见到太后,目光求救似投了过去。 李弘暄发着烧,脚步虚浮,随时都要倒下。 太后连忙起身将他扶住。 他却坚持走到床沿。 红着眼睛看她。 第165章 他是怎么死的? “你恨我了吧?” 他眼睛通红,嗓音低哑,睫毛上湿漉漉的。 司沅闭上眼,泪珠就从眼角滚落,“是,我恨你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像一把刀,在原本千疮百孔的心上继续刮着。 李弘暄苍白的唇若有似无动了下,“好。” 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紧接着,在宫人们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 司沅恍若不闻,始终闭着眼,一动不动。 这一病就是断断续续一个月。 偌大的皇宫,能与她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太后。 天可见的冷了,太后身体又不好,却总抽空就来看她。 几乎都是太后在一旁说着,她在一旁静坐着。 今日放晴,寒风里的阳光有丝暖意。 午后,司沅站在窗前,望着头顶的一片天,蔚蓝的天上竟连丝云都瞧不见。 “阿妧。” 身后低沉的声音,有点干,有点涩。 司沅没有回头。 说来也怪,从前时不时就会来看望她的李弘佑,却大半年都没来见过她。 司沅转过身,低头屈膝,“见过豫王殿下。” 李弘佑表情僵硬,“你何必——” 司沅抬起头,“本该如此。” 从前,他确实不知情,现在他不可能不知道。 李弘佑上前,将她扶坐在椅子上,“我不在乎那些。” 无论司沅是不是公主,根本不重要,他早已经将她视作妹妹。 司沅低下头,给他斟了杯茶,“很久没见你了。” 她抬起头,冲他浅浅一笑,他们俩说话好像总得配些茶水。 李弘佑接过杯子,温热灼心,“我觉得你不愿见我。” 他这样说,司沅不免意外,原来这个看起来硬朗的豫王殿下,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他说得没错。 其实,自己一直不太敢见李弘佑。 只要不见他,她就觉得赵珣没死,甚至还好好活在宫墙外,他的淮阴侯府里。 “是啊,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只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罢了。”司沅又给自己倒了杯,握在手里。 可惜,温热的茶水暖不到心。 李弘佑目光沉痛,“阿妧,他放心不下你。” 毫无防备,泪水滴进热茶里。 司沅点点头,却不敢抬眼,泪珠一颗又一颗。 她知道。 她不想见李弘佑,就是不想听这些。 只要不见、不听...... “他说这次是唯一次没有遵守承诺,希望你别生气。他只希望你好好的。” 泪水糊住了她的眼,什么都看不见。 司沅弓着身子,肩头颤抖,却发不出一声,只有眼泪止不住往外涌。 李弘佑站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哑,“他要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司沅点点头,死死咬住嘴唇,只闻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好,她会好好活着。 李弘佑就这么陪着她。 她哭了多久,他就陪了多久。 本以为司沅会这么一直哭下去,不想, “他是怎么死的?” 浓浓的鼻音,嘶哑冰冷。 “起初围剿都很顺利,甚至已经抓到李弘恺和一众余党,就在回程的第三天夜里,不想却在一处村庄遇伏。” “那些伏兵训练有素,对我们很了解,完全是早有准备,我们很快就被冲散,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重伤在身——” 李弘佑说的时候,亦是红了眼眶。 “村庄偏僻,天又黑,找不到救治的地方——”李弘佑无力地垂下头,低哑着嗓子再说不下去。 司沅抹掉眼泪,点点头,“谢谢十三哥送他回来。” 忽而,她站起身,冲李弘暄笑笑,“十三哥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司沅知道李弘佑为什么来,也知道是谁让他来的。 从那天起,她就不想再见李弘暄。很多事情她心里明白,也能理解,却始终无法苟同。再一想到元氏和姚氏,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个始作俑者。 李弘佑是好心,想用赵珣的遗言鼓励她振作。 她会听的。 李弘佑神色迟疑,见她这个状况并不安心,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司沅清楚他的担忧,轻轻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就想睡会儿。” 见此,李弘佑只好答应,“改日我再来看你。” 司沅也没打算送他,就站在原地点点头。 说完,李弘佑一步三回头朝外走,出门之际,还能看见她依旧站在那。 等李弘佑走后,司沅果真进了寝殿,只是鞋也不脱,径自爬上床躺下,伸手一摸,将枕下压的东西拿出来,紧紧抱在怀里。 是当初问李弘暄要来的奏折,赵珣最后一道奏折。 过了这么久,她仍然每日抱在怀里。 只怕这世上再没什么比这能让她安心的东西了。 第二日,一早穿戴好,司沅想要出门。 她已经很久没去外面走走了。 一出殿,才发现不知何时竟飘起了小雪花。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身后的宫人看着这方向,心里直打鼓,不免有些紧张。 司沅沉默走着,并不回答。 其实,很久没见的还有紫苏和江蓠。 直到内官狱门口,她才停下。 身后的宫人急忙冲上前,跪到地上拦在面前,满目惊慌。 “公主快回去吧,这要是让陛下知道——” 宫人急红了眼。 “李弘暄知道就知道!” 司沅瞥他们一眼,绕开他们继续往里走。 听到司沅直呼皇上姓名,宫人吓得脸色发白,想要拦却又不敢真的上手,只能虚拦在身前。 内官狱的官员守卫见此,也是不知所措。 内官长悄悄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匆忙去向李弘暄报告。 自己这么闯内官狱,不可能不惊动李弘暄,说不定还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那些前朝重臣很有可能会参她一本,届时就有李弘暄头疼的了。 无所谓,反正她不在乎! “长公主,您这是?”内官长虽然觉得头疼,还是堆着笑脸迎上来。 要是旁人这么硬闯,他早叫人绑起来了。 可这对象是长乐长公主,别说借他十个胆子,就算借一百个他也不敢,朝野上下谁不知道长公主在皇上心里多有分量。 司沅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李弘恺在哪儿?” 第166章 李弘暄,是你杀了他? “这——”内官长迟疑起来。 李弘恺可是谋逆重犯,没有皇帝旨意,谁敢轻易放人去见他,万一出了问题,可是要掉脑袋的! 司沅这才转脸看向他,“是要我挨个去找吗?” 她声音不大,却冷冰冰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能冻死人。 许是跟着李弘暄久了,他那副冷漠寡情的样子她倒是学了个三四成,但对付他们也算够用了。 内官长尬笑着,“下官不敢,不敢。” 要说长公主也不是没来过,但那时是陛下亲自带着来的,而且听闻是因为公主身体有恙,无奈之举,这次不一样啊。 “你怕什么,他要怪,也是怪我硬闯,顶多把我拉出去砍了,他要不砍我,你又能有什么事?” 说完,司沅再不理他,自行往里走。 内官长暗暗叹息,他哪敢真让长公主把整个内官狱逛一遍,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带。 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心里是七上八下的,还不忘暗自骂着前去报信的人磨叽。 司沅对内官狱可一点儿都不陌生。 自己好歹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李弘恺被关押在最里面。 他垂着脑袋,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被绑在刑架上,可以算是体无完肤。 与昔日那个慈眉善目、高贵儒雅的晋王殿下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印象里,司沅是见过他这副模样的,但猛然一瞧还是忍不住心颤。 不得不说,李弘暄将他折磨得够狠的。 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当真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司沅一步步走上前。 “晋王殿下。” 声音幽冷,就像勾魂使者在索命。 架子上的人昏昏沉沉,听到有人叫他,迷蒙间抬起眼,似是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司沅对着他轻轻一笑。 “长,乐,”李弘恺眯了眯眼,待看清楚来人,又冷笑,“杜龙,晶——” 司沅冷模冷样,一脸无所谓,反正无论叫哪个,都是她。 “是我。” “怎么,瞧你日子过得不错啊,攀上李弘暄这个高枝了——” 啪的一声。 李弘恺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大胆逆贼,竟敢直呼皇上名讳!”内官长赤目怒喝。 再转回脸看向自己时,又换上了谦卑的笑容。 司沅瞅他一眼,“我有话要问他。” 内官长点头称是,退到一边。 司沅这才又看回李弘恺,“你为什么要杀元璟?” 李弘恺污秽的脸上难辨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尚能看得出他还活着,“我杀李元璟?” “告诉你,本王有什么好处?”李弘恺哼哼哧哧地笑着。 司沅眸光一动,转身一把抽出身后侍卫腰间的配剑,反手横在他的脖间,淡淡一笑,“你不是想死吗?” “公主——”内官狱惊呼着跪了下去,“您可千万别把他杀了,陛下可是吩咐过,决不能让他死了!” 司沅毫无反应,手里的剑丝毫未松。 “她想杀就杀吧。” 李弘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只身站在最后,在场之人竟未发觉。 现下众人大惊跪地,“参见皇上。” 唯有司沅站在最前面,状如未闻。 “你不是想死吗?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李弘恺瞟了一眼门口的李弘暄,摇头呲笑,话却是对司沅讲的,“你真想知道?” 司沅放下剑,“说!” “李元璟,不是我杀的。”他扬眉一字一句,眼底意味深长。 “是谁?” “斩草要除根!他自己就是没除尽的根,又怎么会给别人留下这样的机会?对吗,皇帝陛下?” 他的视线投向司沅的身后,满心满眼的痛快。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为何? 还能是为何? 最初,她怎么也想不通,李弘恺为什么要对自己手里唯一张王牌下手? “我明白。”司沅点头轻笑。 假借李弘恺的名义杀了元璟,既坐实谋逆之罪,又以绝后患,还能名正言顺上位。 最重要的是,在她面前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身后的人始终不发一言,好像他们在谈论的事与他没半点关系。 司沅抬手拭去眼角的泪。 “确实,好计策!” 李弘暄仿佛听不见她话语里的嘲讽。 司沅转过身,看向那个不染纤尘的玄色身影,手里的长剑沉甸甸的。 “我们的陛下也真是狠心,明知你的身份,却没把你带走,倒是可惜我们的淮阴侯了,死得真惨!” 寒气从地下直窜天灵,“什么意思?” 司沅一个激灵转过身,死死盯着他,心慌气喘。 “你以为赵珣是怎么死的?”他垂下头,嗤笑个不停。 司沅直冲上去,一把抵住他的头,“说!” 怒吼声震得人心颤。 李弘恺轻蔑一笑,完全不当回事。 “我要真有那些个顶尖高手营救,还会被抓来吗?逃跑不比杀了赵珣更重要?” “鸟兽尽良弓藏,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再何况,你——”他对着司沅阴恻恻笑着,“你不知道吗?” 李弘佑说,伏兵不仅训练有素,还对他们很了解,完全是早有准备。 李弘恺已经落网,就算有人营救,也不过是些残兵败将,又如何对他们诸事了解,还做足了准备? 诚如李弘恺所言,若真的只是救人,何必与他们久缠,还故意将他们分开?李弘佑毫发无损,赵珣却是重伤而亡? 赵西城训练的暗卫,司沅很清楚! 他带去的人无一生还! 怎么可能真的是普通的伏兵? 根本就是特意为了杀赵珣布的陷阱! 怪不得,怪不得他来书房找她,言行之间说不出的怪异,就算从前让赵珣带兵上阵,也是直截了当,唯独那日,唯独那日——欲言又止! 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如果及时察觉,他就不会死,就不会死了! 她现在流的不是眼泪,是心头的血! 司沅松开李弘恺,狠狠抹去眼泪,转过身,提着剑一步步朝那沉默的人走去。 长剑架上他的脖颈。 众人大惊失色,侍卫们一跃而起,森森冷刃悉数对准司沅。 可她浑然不惧。 那日街头,她就做过金戈枪的靶子。 还有士兵对她怒喝,质问她是不是刺客,要行刺燕王? 她怕得不行。 可如今,她真要弑君! 却无比平静。 “李弘暄,是你杀了他?” 第167章 为什么要逼我恨你? “大胆李淑妧!你要弑君吗!”内官长白着脸高声怒喝。 从外源源不断涌进侍卫,司沅被他们重重围在中间。所有人的眼珠死死盯着她,随时准备将她拿下。 若不是顾及她手里的剑,她早已尸首分离。 随他们如何,司沅根本不在乎。 李弘暄神色如常,好像脖颈处什么都没有,只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静静瞧着她。 “退下。”他的语调毫无起伏。 “陛下!”内官长难以置信。 李弘暄扫了他一眼,内官长只能带着一众守卫迟迟疑疑退到隔间外,目光不瞬、丝毫不敢松懈。 被绑在刑架上的李弘恺看着这一幕,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大呼痛快。 其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看不到,也听不见。 “是你。” “对,是我。” 司沅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两个小小的人影,看起来如此滑稽。 “我一直知道你借着我利用他。”眼泪再一次倾泻时,她微微侧过脸。 胡乱抹了一把,又继续说,“你明明知道我的身边都是他派来的暗卫,却从来不阻止。不过是笃定我和你生死一命,他不会弃我不顾。” “甚至还趁此机会,借我之手,让他帮你做事。” 初入皇宫,她就发现江蓠是他的人,江蓠告诉她,每次向赵珣汇报的都是自己的饮食起居,还有近期忧心之事。 其实,从那时起,她心里就明白了。 只是,她没有阻止。 连她都能看破的事,赵珣又何尝不懂呢? 他心知肚明,却一次又一次包容她,默默接受这种最厌恶的被安排。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当初借他之手庇护我,本就是跳板,用完后,也不会再给旁人这样的机会,借用赵珣扳倒自己,是吗?” 赵珣又如何不明白? 现在想想,那天赵西城半夜来找她,跟她说希望她也能爱护赵珣—— 他们这样成天跟权谋打交道的人又怎能看不清? 出殡那天,赵西城跟她说,他想赵珣是愿意的。 愿意什么? 她没懂,现在她懂了。 愿意被利用吗? 愿意一命换一命吗? 曾跟他说自己上一世惨死,他说没事,这一世有他。 原来就是这样吗? 眼泪肆意横流,司沅只觉不值,真是不值! 李弘暄始终目光不瞬。 其实,他很想伸手帮她擦一擦,可却不敢,这不是一早就料到的? 司沅抬起眼,“你回回用性命作赌,不就是知道我会为你奋不顾身!” “李弘暄,你真是个魔鬼!” 司沅手起剑落,直直向李弘暄劈去。 “护驾!” “阿妧——” 鲜血顺着长剑滑落,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哐的一声,长剑跌落。 在各种惊呼嘈杂声中,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是太后。 “沅沅。” 李弘暄白着脸,不顾手上的鲜血,冲过来,将她死死护在怀里。 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司沅疼得头皮发麻,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要被汗水打湿。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喷涌而出。 “太医,”太后踉跄扑上来,又焦急又痛心,扭头直喊,“快传太医!” 李弘暄的眼泪,一滴又一滴跌在她的脸上。 司沅不懂。 明明他也这样痛啊! 司沅颤着手揪住他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弘暄,为什么要,为什么,要逼我恨你?为,什么?” 李弘暄埋着头,将她抱得紧紧的,只怕再一用力,就要碎了,“对,对不起。” 抱着她的人在颤抖。 从前,她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抱着她的尸体,痛哭流涕。 其实,她也没想过,冷漠如他,竟也有如此情绪崩溃、纵情失态的时候。 他杀了这么多人,凭什么就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就完了? 司沅不顾身上的疼痛,卯足了力气去推他。 可这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不等她推开他,反倒先被他抱了起来,直向外奔。 “阿妧,你忍忍——”太后被人掺着跟在后面。 司沅脸上毫无血色,浑身已然湿透,疼痛还在继续,她从来没觉得这么痛过,就算死也比这好受。 司沅除了死死攥紧他的衣襟,再无途径释放这种痛苦,“李弘暄,我要死了也,就罢了,我,若不死,我一定,会,杀了你——” 寒风卷起雪花,砸在她的脸上,浑身的血液和泪水快要同这冰雪一起凝固。 李弘暄脚下一步也不停,看也不看她,哽咽涕落,“好,我等着,你来杀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我知道。” 司沅的意识逐渐模糊,灵魂好像飘了起来。 恍惚中,她扯动嘴角,他不信,她是真的会杀了他。 立冬这日。 昭华殿内,有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迷迷糊糊间,司沅看到紫苏抱着婴孩,哭着捧到她面前。 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她还是很想笑。 赵珣,你看到了吗? 我们的孩子平安出生了。 泪水和着汗水,糊住了她的眼睛。 司沅想伸手摸摸那孩子,却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终是跌进一片黑暗中。 初雪,飘飘落落。 两天后,司沅睁开眼睛。 窗外雪色映人。 “沅沅。” 李弘暄胡子拉碴坐在床沿,脸色白得吓人,她差点没认出来。 斜眼瞟去,握着她的手上还缠着细布,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伤的。 司沅想抽出手,“我没死。” 李弘暄却如何都不放,她分明感到有温温热热**渗出来,“我不会让你死的。” 司沅抬眼正视他,“李弘暄,我会杀了你的。” 李弘暄垂下眼睫,挡住里面的疲惫,“好。” 司沅刚欲振臂甩开他,不想他却先一步放开她,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也并未想要什么回答,说完话就迈步离开。 只是身上好像有座无形的大山,累得他走不动。 司沅别开脸,不想再看。 李弘暄走后,江蓠率先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抱着婴儿的紫苏。 司沅泪落滚滚,那是她和赵珣的孩子。 “夫人——” 第168章 念念出宫之日,是我自尽之时。 江蓠将她扶坐来。 司沅那日大出血,险些丧命,现下白着脸,尤为虚弱。 “夫人您看,小姐可乖了!”说着,紫苏将孩子捧到她面前。 粉嘟嘟的一团,头发又黑又密,像戴了顶小帽子,此刻睡得正香。 司沅用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温软的触感让她的心瞬间就化了,一时又哭又笑,“怎么长这么丑,像只小猴子!” 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喜爱。 “夫人你在说什么啊!”紫苏不满地哼她,“小姐明明这样好看!” 司沅忍俊不禁,“她确实好乖啊!” “可不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醒来也不哭闹,吃完又接着睡。”江蓠也在一旁笑说。 “吃完?”司沅抬眼,有些疑惑。 “是啊,”紫苏连连点头,“乳娘喂完,小姐就会接着睡。” “哪来的乳娘?” “是陛下让人——” “将乳娘打发了,”不等紫苏话说完,司沅冷言打断。 “夫人?” 两人不解地望着她,却还是应了。 “是。” 紫苏终是忍不住开口,“那小姐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司沅这才舒展眉头,“我亲自喂养她。” 紫苏大张嘴,“亲自?夫人这不合礼数啊,但凡——” 司沅了然一笑,“我知道,可那些虚头巴脑的,我才不在乎。” 在古代,但凡有身份地位的女子,都不会亲自喂养孩子,必须请奶妈,可她又不是古人!随便他们怎么说! 何况现在,她不相信李弘暄。 那日,李弘恺在牢里说的话,她记得很清楚。 斩草要除根,李弘暄自己就是未除尽的根,他断不会给别人留下这样的机会。 他既然杀了赵珣,又怎么可能让赵珣的孩子活下来? “夫人?”江蓠轻声唤她。 司沅回过神,扭头看去,“去将小床搬到这儿,我要亲自照看孩子,至于她的衣食起居,你们两要严加把关,最好不要假手外人!” 见司沅如此严肃,两人也不再迟疑,江蓠更是起身,即刻去安排。 “夫人,小姐还没有名字呢。”紫苏瞧司沅一直逗弄婴孩,忍不住出言提醒。 司沅眉眼温柔,触碰的婴孩的手指一刻不停,“叫念念,乳名就叫念念吧。” 思念、想念、念念不忘。 紫苏诧异,“夫人只给小姐取乳名吗?” 司沅头也不抬,“大名留着让她爷爷取吧。” 正说着话,太后来了。 “阿妧,”太后一进来就看到司沅靠在**逗弄孩子,心里又喜又悲。 “太后,”司沅抬头微微一笑。 紫苏将孩子放到司沅身边,便起身站到一侧。 不想刚一放下,孩子就醒了,两颗黑眼珠滴溜溜乱转着,东瞟西看,还将一只小手举得高高的,不知想要抓什么。 司沅将手指伸了过去,小家伙立刻将它握得牢牢的。 见状,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太后坐到紫苏刚刚的位置上,俯身看看孩子,又看看司沅,慈祥地笑着,“更像她父亲呢。” 司沅点点头,“是。” 睡着时还不十分明显,一睁开眼,竟有七成像。 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担心。 “她的头发长得真好!”太后爱怜地抚摸着孩子的头,抬眼瞧她,“可有取名?” 司沅想抽回手指,小家伙却怎么也不放开,“叫念念。” “大名呢?” “让她爷爷取吧。” 太后片刻停顿,有些感慨,“也好。” “日后如何打算?” 司沅看了一眼紫苏,紫苏立刻会意,将念念抱了出去。 太后亦是屏退宫人。 司沅这才回答,“我想带念念走。” 若没有孩子,她可以与李弘暄拼命,可现在,更为重要的是,保护好这个孩子。 走? 太后垂下眸,只是叹气。 她从前就告诉过她,能走的时候不走,等想走的时候,就没机会了。 “你可知,你刺杀皇上的事已经让前朝知晓了?”黙了许久,太后才抬眼瞧她。 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能欺瞒的过去? 司沅点点头。 刺杀皇帝,那不是一个人掉脑袋,而是要株连九族的。 不过,她在这里也没有九族。 但,她犯下如此大罪,又怎么可能不给众人一个交代? “你知道他是如何说的?” 司沅垂下眉眼,不言不语。 “他说,这是他与长公主之间的事,外人无须置喙。” 见她沉默,太后又道,“你可瞧见他肩上的伤了?” 这次,司沅依旧点点头。 其实,她一醒来就看到了。 那天她才将剑举起,堪堪劈下去时,忽有箭羽射了过来,一箭擦破左臂,一箭被李弘暄用身体挡住。 而她砍的那剑,因受了箭伤,力量失衡减弱,被李弘暄一把握住,扔了出去。 司沅勉力爬起身,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太后蹙眉,“你想让我帮你?” 起初,太后还不会有什么,可经过这次,她也怕自己继续留下来,保不准哪日就真的伤到了李弘暄。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母亲希望儿子身边存在这样的女人呢? 何况她不仅是母亲,更是一国太后! “别的我不敢奢望,唯有一事,我愿一命换一命,只求太后娘娘帮我保下念念。” 她哑着嗓子,“念念出宫之日,是我自尽之时。” 说罢,便伏在地上,长跪不起。 “你这又是何苦?”太后长叹。 “我活着总不能让他甘心,我死了他也就罢了,”司沅微微抬起头,“刚好我一死,也能平息前朝一众的不满。” “你不是想杀他报仇吗?” “对,我从前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是一个母亲,我更希望我的孩子活着!” 司沅伏在地上,眼泪落在地面。 话毕,太后盯着地上的人久久不语。 半晌,才缓缓开口,“阿妧,别怪我心狠。” 司沅抬眸,望着她泪中带笑,“不会,阿妧谢太后娘娘成全。” 司沅很清楚,太后能留她到现在,已经是看在死去贤妃的面上了。 太后伸手将司沅扶起来,“这些日子你——” 司沅点头微笑,“请太后娘娘放心。” 第169章 一直没告诉你,我也很喜欢。 司沅记得,刚一入宫,她去仁安宫见太后。 太后就问她,既然出了宫,如今又为何要回来呢?难不成你想同她一样? 不想,一语成真! 到最后,她真的落得和贤妃一个下场,自尽! 江蓠与紫苏进来时候,只看到司沅背对他们赤足站地上愣神。 “夫人!您尚在月子中,不能受凉!”江蓠连忙上前要去扶她,不想却看见她泪流满面。 紫苏抱着孩子上前,“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是太后苛责您了吗?” 长乐长公主被前朝弹劾的事情,人尽皆知,她们之前不愿让她知道,但现下见她如此,必是太后...... 江蓠扶着司沅重新躺回榻上。 司沅抹掉眼泪,笑笑,“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陆续有宫人进来,又是放小床,又是摆软榻。 司沅就认真看着睡在自己身侧的念念。 之前,死不死的她不惧,而现在,她是真舍不得这个孩子。 待寝殿里只剩江蓠与紫苏二人时,司沅才开口。 “我想同乡下那边联系。” 她声音很轻很轻,似是不经意说着。 紫苏笑问,“是要让侯爷给小姐取名字吗?” 司沅展颜一笑,“是啊。” 江蓠给司沅端了杯水。 “好,奴婢现在就去准备笔墨。”紫苏就要起身。 司沅将她拉住,“不急,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不是她不信太后,而是她赌不起,不能白赔上自己一条命,结果却没保下念念。 司沅动了动唇,“紫苏,我需要毒药。” “夫人,您——”两人瞬间变了脸,惊恐万分。 司沅抬手将她们一人戳了一把,“想什么呢!” “您要毒药做什么啊?”紫苏白着脸。 司沅不在意笑了笑,“当然是给人吃啊。” 江蓠与紫苏面面相觑。 “奴婢能问问是什么人吗?”紫苏还是不放心,她总觉得司沅很奇怪,太后没来之前好好的,太后一走,就有哪里不对劲。 “那肯定是仇人,难不成还是自己?”司沅失笑,“谁会那么傻!” “莫非是皇——?” 那日牢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具体不得而知,只知道莫名的长乐长公主就要刺杀皇上。 “不是,”司沅一顿,摇头笑了,“我要为赵珣报仇,杀了害他的人。” “晋王?” 司沅点头,“对啊。” 听她这么讲,两人还是狐疑。 司沅只好耐心解释,“那日我去牢里想杀了李弘恺,结果被皇上拦下,说留着他还有用,我气不过,也不甘心,就同他发生争执,然后,一不小心就误伤了他。” “刚刚太后来说了我,我心里觉得委屈,我不过是想报仇,真不是故意的。” 说完,无所谓笑笑,又开始低头逗弄念念。 “真的?”江蓠问。 司沅没好气白她一眼,“那不然呢?” 紫苏只好点头,“奴婢过两日拿给夫人。” 司沅头也不抬,“好。” 要自尽的这件事,她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一来她们不会同意,二来她要她们安全离开。 包括赵珣究竟是如何死的,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有时知道真相,只会害了人的性命。 所有的仇恨,就让她用命来终结吧! 何况,有些事赵西城不会不明白,但凡沾染了权谋就少不了血腥与绝情,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无可奈何。 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得学会终结。 因为,报仇本身就是一件无限循环的事情。 为了不让李弘暄起疑,司沅与太后约定好,选在冬至日那天。 毕竟,她现在尚在月子中。 一个月后,她身体恢复了,也可以出门了。 搬来的婴儿床几乎没用过,司沅整日将念念放在跟前,吃水与用品都由紫苏严格查验,却也没发现异常。 这不禁让司沅怀疑自个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小人就小人吧,念念只有一个,她不能冒险! 李弘暄也确实每日都会来看她。 但司沅几乎当他是透明的,他也识趣,并不久留。 “我竟不知你这样喜欢孩子。” 司沅趴在**,一如往常,低着头逗弄念念玩。 听到李弘暄的话,她像平时一样选择无视他。 李弘暄毫不在意,这种反应早在意料之中。 司沅自知快出月子,算算时间,离冬至日也没几天了。 她头也没抬,随口应道,“嗯。” 见她这么快搭理自己,着实让李弘暄惊讶,却又忍不住想笑,“那你干嘛赶跑我给你找的乳娘,难道是怕我——” “胡说什么,”司沅在心底冷笑,口上却道,“我自己喂,培养亲子感情,你不懂!” 她始终垂着头,不看他一眼。 但,只要她肯同他说话,就算一辈子不看自己都行。 李弘暄盯着她的眸子里,隐隐带笑,“我懂,你总有些稀奇古怪的说法,但只要你说的,我何时没信过?” 司沅忽然说不出的难受,偏头趴在枕上,眼泪毫无防备。 这句话,他曾经跟她说过。 他说,只要你说的,我何时没信过? 那时,她告诉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大家都是一夫一妻,如果想要和她成婚,他就不许再娶别的女人。 他觉得新奇。 自己只当他不信。 不想,他就是这么说的。 同样,他也是这么做的。 当年,他以与自己有婚约为由,而拒绝了皇帝的指婚。 现在想来,那又何尝不是为了日后的悲剧埋下伏笔? 可现在,他说这话,却是在这种场合。 这一世,他们之间究竟是从何时起,竟沦落到如此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李弘暄不懂她为何哭,只是见她这样心里也跟着难受,红着眼眶,在一旁轻轻哄她,“沅沅,别哭。” 可不知为何,他越哄,她哭得越凶。 良久,司沅抹了一把眼泪,却没回头,“李弘暄,冬至陪我出宫逛逛,好吗?” 李弘暄拍拍她的背,“你身体还没养好。” 司沅恢复如常,扭头看他,“我好久没出门了。” “好吧。”李弘暄抚了抚她的头发。 “你不是说你很喜欢燕王府吗?” 李弘暄似在回忆什么,轻轻点头,“是啊。” “其实,一直没告诉你,我也很喜欢。” 第170章 为什么要故意让我知道所有实情? 赵萱,是赵西城为念念取的名字。 萱,即忘忧草,忘忧消愁。 司沅很喜欢。 希望她的女儿一生喜乐无忧。 司沅写信告诉赵西城,会在冬至日这天,将念念送出宫,希望他派人前来接应。 这世上,只有将念念交给他,自己才能真的放心。 穿戴好,司沅站起身,冲着铜镜里的人微微一笑。 “夫人极少穿这么亮的颜色,”江蓠一边哄睡念念,一边小声笑道。 紫苏亦觉得惊奇,“奴婢帮夫人梳妆这么久了,也是头一次见夫人主动要求这么打扮呢。” “夫人生得白净,穿红色可真好看,雪肤花貌的,可惜,平时总是穿暗色。” 司沅不以为意,仅又叮嘱紫苏一遍,“出宫时务必小心,虽说有太后帮忙,但事关念念,只有我们自己人最可靠。” 紫苏放下手里的梳子,收起玩笑,正色道,“夫人放心。” 司沅只告诉紫苏,她会让太后帮忙出宫,将念念送去侯府和赵西城见面。 而自己与皇上约好要出宫,晚点再去侯府接她们。 江蓠则跟着自己。 为了不十分引人注意,司沅不等李弘暄忙完率先出宫。 市集上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 小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不同于皇宫的死气沉沉,随处眼见皆是烟火气。 冬天的冰糖葫芦很冻嘴,司沅咬了一口就不想吃了。 “夫人,还要买点别的吗?”江蓠跟在一旁,手里提了不少东西。 司沅接过一些,“不用了。” “沅沅?” 红艳艳的身影有些灼人。 司沅回头一看,是李弘暄,身后跟着南星。 南星将司沅手里的东西接去。 李弘暄瞟了一眼,“看样子是在宫里困久了。” 司沅淡淡一笑。 他们就这么沿街逛了许久,到底天气寒冷,走到最后脚趾都要冻僵了。 “冬至人还真多!”江蓠也忍不住感慨。 司沅偏过头对她笑,“我在西北的时候,冬至日家里会吃饺子。” 江蓠笑,“奴婢家乡倒是会吃汤圆。” “那我们去找一处吃。”李弘暄难得见司沅这样有兴致,当即提议。 司沅垂头笑笑,“外面就算啦,我们去燕王府吧。” 死在外面,岂不是连累无辜? 李弘暄不免意外。 但,司沅知道他肯定不会拒绝。 等回到留仙居暖了暖身子,看时间还早,司沅便拉着江蓠一起去包饺子。 李弘暄只是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确实很不一样。 后厨里。 司沅将头上的凤翎簪取下,“你去将刚刚买的那几样礼品和这支簪子送去侯府。” “夫人?”江蓠一脸惊讶。 “去吧,本来让紫苏顺便带去的,结果忘记了,只能让你特意送一趟,路上不必着急,陪念念玩一会儿也好。” 想着她现在与赵西城不方便见面,江蓠只好点头。 冬至,是一年中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 等江蓠出门,锅里的饺子也熟了。 李弘暄本要帮忙的,被司沅拒绝了。 留仙居里,只有他们二人。 “你饿了吗?”司沅自顾自地先动筷子。 李弘暄只是望着她,“还好。” 司沅低头应了声,夹起一个放进面前的小碟里,“从前,无论在家里,还是去外地上学、工作,冬至这天,我妈总会让我吃饺子,说吃了饺子不冻耳朵。” 司沅咬了一口,又继续说,“我那时觉得不过老人家的说辞,不当回事,现在想想这也算是他们长辈的仪式感吧。” “沅沅,你是——”李弘暄蹙了蹙眉。 司沅这才抬头瞟他一眼,“放心吧,我在饺子里下毒了,看咱们俩谁先吃到!” 李弘暄一愣,笑了起来,拿起筷子,“好。” 司沅吃完一个,又重新去夹,“李弘暄,为什么要故意让我知道所有实情?” 李弘暄筷子一顿,没有说话。 他做事这样滴水不漏的人,如果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白幼蓉的出现就很迷,除了故意的,她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李弘佑的话倒是他自己真实感受,但就因为真实就够了。 而李弘恺,更是不必再说。 “就是想让我恨你,对吗?”司沅放下筷子,喝了口水。 其实,她也并没什么胃口。 李弘暄垂眸。 那日,他发着烧、红着眼跑到她面前,问她,“你恨我了吗?” 她就明白了。 只是不懂为什么。 “如果不爱,那恨也好。” 司沅垂着头沉默许久。 忽然,她抬起头,“李弘暄,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李弘暄放下手中的筷子,似乎一整天就在等这一刻。 “好。” 司沅并不着急讲故事,而是将早就准备好的酒端了过来,斟了两杯,一杯放在李弘暄面前,一杯自己留着。 “我曾经做了一个梦。起初,并没什么不同。不一样的是,梦里,我没被送进世子府,而是同你一起回京郡。” 司沅端起酒杯,饮尽。 李弘暄陪一杯。 司沅很久没喝酒了,猛然一喝,直辣嗓子,甚至还呛出了眼泪。这次,李弘暄帮她擦,她没拒绝。 “后来呢?” “后来?”司沅笑了笑,“后来我就随你住进了燕王府,就是这间屋子。” “我每日最常做的就在那边的望舒楼上等你。” “其实,就算等你,我也从没生过你的气,因为你都在忙正事,又不是和别的女子去约会了——”说完,司沅垂下头,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 李弘暄眸中都是笑意,温温柔柔地望着她。 “我不会的。” 司沅点头,“我知道,你连皇上赐婚都能拒绝,又怎么可能,何况,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即便这样忙,你还是会给我抚琴。并且,每天都会回来,从不在外留宿。” “我嫌繁体字看得吃力,你都总是帮我标注好,其实,我知道,你是怕我在府里等你等得无趣,所以很多时候都是熬夜帮我标注的。” 司沅抹掉眼泪,重新给两个杯子满上酒。 李弘暄静静看着她,心里又酸又痛。 司沅也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选在冬至日吗?” 第171章 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李弘暄目光泠泠,却没说话。 司沅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放下杯子,嘴里又麻又辣。 她冲他轻轻一笑,“因为,冬至是我们上一世成婚的日子。” 李弘暄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颤着手,拿起面前的杯子一口吞下。 司沅垂眸,盯着面前的空酒杯,微微出神,似在回忆。 须臾,才缓缓开口,“那天,我们拜完堂,你在前院招待宾客,而我在婚房里等你,可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 “等我再睁开眼时,就发现竟被李弘恺那家伙抓去了。” 司沅苦苦一笑,“再次见面的时候,我还穿着那天大婚的嫁衣,只不过是被他架在阵前。” “他在阵前当众揭露我们是兄妹。” 司沅擦掉眼角的湿意,“当下,人尽皆知,燕王李弘暄竟娶了自己的妹妹做王妃。” “起初,我是不信的,可是,先有杜言之拿出生辰日期,后又有李弘恺手里的血书,一时铁证如山,又如何能不信?” “见你因我被人百般凌辱、受人唾弃,我只觉生不如死?真被他杀了反倒好了!” 司沅低头,吸了吸鼻子,重新再看他,“可你是真傻啊,即便如此,还是要救我,可那个李弘恺又岂是什么遵守承诺之人?” 司沅忍不住叹气,“他分明就是想借机杀你。” 一边叹气,一边落泪。 片刻,她又微微一笑,“我那天就是穿着红裙子死的。” “说来奇怪,一旦我穿红色,不是自己死,就是别人死,所以我不爱穿红色。” 司沅拿过杯子,沉默着给两人斟上酒。 “你知道吗?我虽然死了,但我可以看到你抱着我的尸体,哭得那么伤心。我只觉得心如刀割,却没办法安慰你。” 司沅边说边抹眼泪,“我还记得,在那世上看到的最后一眼,就是你身中数剑,惨死在我尸体旁。” 说完,司沅端起酒杯,和着眼泪一饮而尽。 李弘暄亦是红着眼眶,沉默着端起酒杯,喝完第三杯。 司沅静静看着李弘暄,眼泪一颗接一颗,“可现在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司沅终是忍不住,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不断溢出。 心痛难耐!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哭上一世,还是在哭这一世。 李弘暄起身走去,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直到她情绪平复,才松开她。 司沅红着眼睛,“可是,我没想到,等我再次睁眼,竟然出现在你的营帐里,到现在我都分不清,那究竟是一场梦,还是我真的重生了?” 李弘暄垂下眼睫,声音嘶哑,“真的。” “什么?” 司沅挂着泪,慢慢站起身,疑惑看向他。 李弘暄重新正视她,琥珀的眼睛难掩悲痛,“是真的。” 司沅怔在原处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口不能言。 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 李弘暄将她按在怀里,低哑的声音中全是苦涩,“是真的,我跟你说过,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就是这个意思。” “我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向杜言之求证。” “可是他,明知真相,却还是碍于李弘恺的胁迫,欺骗我、误导我。” 李弘暄将她抱得紧紧的,“最初,只以为你是我的妹妹。虽然,我知道你是李司沅,但我——我不能害你。” “我从没想过拿你去交换什么,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无论如何我都要你活着,决不能看着你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杀进突厥王庭就是想尽快结束战事,全力去调查当年的事。” “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查到自己的身世。” “我也想带你离开,可是那时你已经同他——我又如何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事,何况你根本不记得我了,”李弘暄抱着她的身子微颤。 “当我再找到你,就真的不想让你离开了。即便你心里没了我的位置,只要你能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也好……” “可是渐渐的,我越来越害怕,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却眼睁睁的看着再一次失去你……所以,我想让你记起我。” 司沅始终流着眼泪,说不出话。 原来如此! 她始终没懂为什么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却没想到,竟是这样...... 司沅感觉哪里在隐隐作痛。 见司沅久久不语,李弘暄放开她,不想一低头,瞬间失色。 只见,刺目的鲜血自她嘴角不断流出。 雪白的皮肤上是血红的痕迹。 “沅沅,你怎么了?”李弘暄将她抱在怀里,一边止不住流泪,一边颤着手不停地帮她擦血迹。 可不想,却擦越多。 司沅拉住他的手,扯动嘴角牵出一丝笑,“我在饺子里下毒了,看咱们俩谁先吃到,看样子,是我先吃到了。” 李弘暄摇头,“不可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沅并没回答,反而低笑,“我终于懂了,为什么你的暖玉阁是我们成婚时的样子。” 那天,她在暖玉阁醒来,里面竟跟当日她被掳走时一模一样。 她只觉得惊讶,原来,竟是如此。 李弘暄抱着她止不住地哭。 他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我能理解你,真的,你有很多不得已,你一直孤零零的,我总怕你一个人太孤独。可是,我没办法,没办法见你杀那么多人,没办法。” 血不断流着,她却浑然不觉。 “可要我真的杀了你,我,我也下不去手。” 司沅笑了笑,帮他擦了擦眼泪,“你答应过我要做一个好皇帝的,不要食言。” 李弘暄五脏六腑都像被撕裂。 半晌,李弘暄才抖着唇,哽咽道,“你是因为,恨我,才要自尽的吗?” 司沅摇摇头,“我活着太痛苦了,他们会死,我也,难逃关系。你也是,怕我们重蹈上一世结局。” 司沅闭上眼,“是我,是我连累了,赵珣,这一世,我对不起他,辜负了他。” 她微微睁开眼,“我只求,你一件事,放过,放过念念。” 李弘暄埋着头,哭哑了嗓子,“是我,我对不起你。” “如果,这些罪孽、仇恨要终结的话,就让我拿命终结吧。” 泪眼模糊中,司沅摸了摸他的脸,笑了笑,“李弘暄,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李弘暄说不出话,只能流着泪不停地摇头。 光和元年,冬至,长乐长公主薨。 帝连日罢朝,举国哀悼。 帝痛哭,日夜不眠。 出殡之日,帝昏厥。 第172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伸手不见五指,她很肯定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而逼仄的地方,动动身子,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 更糟糕的是呼吸困难,这很明显是缺氧! 司沅努力压下心底的恐惧与慌张,如果没猜错的话,自己这是在棺木中! 可她明明是死了的,难道这是没死透? 不行,必须要想办法出去! 不然真要死透了! 她用力去推棺盖,不想手刚一触及,外面就有响动声传来,司沅屏气凝神一听,好像有人! 心头大喜,只用手不停地去敲棺木,尽可能引起外面的人注意。 很快棺盖被来人推开! 司沅猛地坐起身,骤然的亮光让她立马挡住眼睛。 “夫人!” “姐姐!” 耳边是担忧的低呼声。 司沅放下手,眯眼看去。 指着面前两人惊疑不定,“凌云,破尘?” 一个死了,一个回乡,可为什么这两人同时出现在她面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沅满心疑问、满眼震惊! 两人急切地将她从棺木中扶出来。 司沅也不知是刚醒,还是缺氧的缘故,一站地,只觉得头晕腿软。 她不经意扫视一圈,昏暗的墓室里躺了一地昏死过去的人。 凌云将棺木恢复原样,破尘扶着她,解释道,“姐姐,紫苏给你的是颗假死药。” 司沅诧异。 假死药? 凌云修复好棺木,上前道,“夫人,我们快走吧。” 司沅虽然有很多疑问,但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确实得尽快离开这里。 “好。” 待逃出皇陵,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司沅坐在石头上休息。 破尘将提前预备的水和食物递给她。 司沅没吃太多,害怕引起肠胃不适,只敢用了一些。 司沅有太多疑问,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还未张嘴,便听破尘道,“老侯爷看到信就猜到姐姐会这么做。” 司沅垂下头。 凌云红着眼道,“侯爷在弥留之际,命属下务必将一个小盒子交给老侯爷,只说这个东西很重要。” “小盒子?” 司沅泪眼婆娑。 难道是那日上林苑,李弘佑送给他的那个? 自己一直好奇的不得了的那个? 凌云又道,“紫苏跟老侯爷说夫人要毒药,老侯爷便让我们把药送来。” 竟是这样。 赵珣...... 难道他早就猜到了? 那日,他问自己想不想知道贤妃的事,是不是那时他就已经知道所有真相了? 他说君王的心才是最深不可测的,还说想早日带她一起离开,这是不是代表他早就预见了会被杀的下场? 这药...... 他自己没有用上,就留给她吗? 因为怕她知道所有会活不下去吗? 这就是他给她的退路吗? 司沅心痛难耐,埋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可自己不仅辜负了他的深情,还连累他丢了性命。 滚烫灼人的眼泪似要融化世间所有冰雪。 沉默良久。 司沅抹掉眼泪,看向凌云,“念念呢?” “夫人放心,小姐已经由绿萼他们先护送回乡下了。” 司沅缓缓点头,念念安全离开就好。 破尘小心将她扶起,“姐姐,这里还不安全,我们也走吧。” 司沅红着眼睛冲他一笑,“我好久没见你,几乎都要认不出了。” 破尘低下头,神色难掩悲伤。 冰天雪地容易留下痕迹,他们确实不能在这久留。 司沅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皇陵,“走吧。” 破尘扶着司沅在前面走,凌云紧随其后,一路销毁行迹。 很快,不远处的的前方有一辆马车。 马车跟前,车帘一掀。 竟然是赵西城! 司沅愣在原地。 赵西城竟然亲自来接她! 江蓠从马车上跳下来,连忙将司沅扶上去。 刚一站定,司沅就跪了下去,“是我对不起赵珣,亦愧对父亲。” 赵西城叹气,将她扶起坐下,“你这孩子性子也够烈的!” 司沅低下头,“害父亲为我担心了。” “很多事,珣儿一早就知道,只是没告诉你,怕你难以接受,”赵西城拍拍她的肩。 “那药是豫王从前送给他的,你可明白其中的意思?” 司沅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那是李弘佑借贺礼之命送给赵珣的,还称作什么男人之间的秘密。 秘密? 难道那时他们就知道李弘暄会...... “是让赵珣有朝一日保命用的。” 赵西城微微颔首,“是啊。” “皇权相争,自古皆是如此,他当初既选择这条路,应该也早就猜到结局,哪一个帝王都不会允许有他这样的人存在,锋芒太过啊。” “阿沅,好好活着,我想珣儿一定放心不下你,更不想见你做傻事。” 司沅泣不成声。 江蓠在一旁安抚。 “我明白你选择自尽,也是为了念念,想要向皇上保下珣儿的血脉。” 赵西城黯然长叹,“知道我为什么给念念起名赵萱吗?” 司沅模糊中抬起眼,“盼她一生无忧。” 赵西城眸中亦有泪光,“萱草,亦代表母爱,念念没了父亲,不能再没了母亲。” “父亲恨我吗?” 赵西城摇头轻叹,“皆是命。你身份特殊,有些事一早就注定了。” 正说着话,不想马车停了。 破尘探头进来,“侯爷前面是羽林军。” 赵西城看了一眼司沅,叹息。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司沅抹干眼泪,站起身,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父亲,念念就拜托您照顾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能再连累你们,有些事既是因我而起,那么就该由我亲手来了结!” 说完,又是拜了三拜。 “夫人——”江蓠连忙将她拉住。 司沅回头对她笑笑,“帮我照顾好父亲和念念。” 话音一落,径自跳下马车,朝前方款步而去。 她一袭红衣红裙,独自走在茫茫雪原,叫人端端生出凄凉冽艳之感。 除了那高头大马上的玄色身影,还有跪在地上的一众人,每个人的身后都立着手持大刀的羽林郎,明晃晃的刀随时就要落下。 司沅驻足,一一看去,有的她见过,有的没见过。 李弘暄一身黑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是万年冰霜,微抿的唇让他愈加冷漠无情。 如此冷酷寡情! 第173章 我只想我们像从前一样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温柔对她笑,更没有叫她,沅沅。 而是冷面静默地瞧着她。 这样冰寒雪冷、不近人情的,才是李弘暄! 司沅心头一松,起初还不知该如何解释,现在看这情形,倒是不必了。 司沅苍白尖瘦的脸上扬起淡淡笑容,屈膝跪了下去,“民女拜见皇上。” 额头触地,冰雪刺骨。 不知道是离得远没听到,还是对此压根不屑一顾,李弘暄始终不发一言,但却无法叫人忽视他身上的寒意与压迫。 司沅抬起头,“此番全是民女一人所为,请求陛下放过他们,所有罪责,民女愿一人承担!” “夫人——”黄内侍刚张口,便被身后的羽林郎踹了一脚,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李弘暄依旧冷眼瞧着。 司沅爬起身,走到黄内侍跟前,才要将他扶起,那羽林郎就要对她动手。 司沅眼锋一扫,“你若想死,就尽管动手。” 羽林郎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扭头去看李弘暄,便低下头乖乖退到一边。 “夫人不用为了属下们——”黄内侍偏过头,眼眶泛红。 司沅笑笑,“一直以来,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们所有人浑身是伤,必是经过严刑拷打,甚至有些垂头昏迷、不省人事。 司沅松开黄内侍,退后几步,跪地对他们一拜,“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们的夫人!你们不必再为我舍身赴死!” 司沅再次站起身,劈手撕裂红色裙摆。 红布落地,司沅走向那沉默不言的玄色身影,仰起头有泪滑落,“李弘暄,李司沅求你放过他们!” 说完,闭眼跪了下去。 “姐姐——” 身后是破尘的低泣声。 司沅恍若不闻。 等她睁开眼,李弘暄就站在她面前。 嗓音低哑。 “你明知道我是——你竟还为了他们跪我?” 他红着眼,里面尽是悲痛与愤怒。 司沅垂下头,“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了。” 她说她穿红色,不是自己死,就是别人死。 李弘暄别开眼,“那你随我回去。” “好,希望你不要食言。” 李弘暄一把将她拽起来,“你若再敢寻死,我一定让他们全部给你陪葬!” 司沅仰着脸,“我不会。” 对,她不会再做傻事! 赵珣让她好好活着,她就一定会好好活着! 离去之际,司沅没有回头,但她知道,他们安全了,并且会一直安全下去。 皇宫内,昭华殿前。 人去楼空。 司沅知道,从今往后,这个偌大的皇宫里再也没有昔日的暗卫了。 她只有她自己。 司沅站在李弘暄身侧,静静看着内侍们往昭华殿四处浇火油。 “陛下。” 待全部淋完,有内侍低头上前。 李弘暄只点了一下头,就有另一内侍拿了东西奉上。 司沅瞬间白了脸。 那内侍递上的分明是自己日日压在枕下的奏折。 只见奏折被点燃。 司沅劈手就要夺下。 “你确定吗?” 李弘暄看都不看她一眼。 司沅收回手,偏过头。 只听,轰的一声,整个昭华殿瞬间被大火吞噬。 烤得人火烧火燎。 他将她的脸转过来,俯下身,眸光紧紧笼着她。 “是你自己选择结束长乐长公主,那么以后这宫里,就只有皇后杜氏。” “你疯了吗?” 司沅难以置信,连连后退,手腕却被他死死拉住,“你我本就是夫妻,若不是误会,我们又岂会——” “可是——” 李弘暄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声音恻恻,“你不是要报仇吗?那你就亲自动手杀了我!” 司沅侧过脸。 几步开外的昭华殿火光映天,她知道属于长公主李淑妧的一切,终于在今日彻底落下帷幕。 从此,她就是杜龙晶。 李弘暄松开她,手一伸,有宫人托着瑶盘靠近。 是那块海棠花的龙晶石腰佩。 她一直以为自坠崖那日起就遗失了,不想竟被他重新寻回。 李弘暄拿过来,蹲下身,将海棠花重新系在她的腰间。 司沅愣愣瞧着他。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要再丢了。” 说完,站起身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司沅只是回身看向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 什么叫做被架在火上烤,就是此刻她的感受。 “淑妃娘娘,请回宫吧。” 许久,有宫人低头上前。 司沅头也不回。 “淑妃娘娘,请回宫吧。” 如此大的火,还是烤不干她脸上的泪。 千秋殿。 宫人内侍全部排成两排。 司沅只是立在殿前,并不进去。 真是滑稽! 原来,这里一直都是给她准备的! 他们的心思,一个比一个藏得深。 她究竟看透过谁? 谁都没有! 反倒是被人拿捏吃透! 司沅迈进大殿,但凡她从前是非点,来这里看看,就能发现端倪! 可惜,她竟是完全不好奇这个给空气准备的宫殿! 帝王心思深不可测。 她终于懂了。 司沅住进千秋殿已有五日。 除了宫人内侍,她没有见过其他人。 包括李弘暄。 对于她的乍然出现,没有人表示过一丝好奇,就仿佛她从皇上入宫之初就住在这里。 真就是那个传闻中一直在宫里养病的杜淑妃! 在这里没人主动同她说话,没有江蓠、没有紫苏,更没有她的念念。 可是,李弘暄能将暗卫悉数抓起来,司沅便知道他没有在吓唬她,但凡她再敢死一次,他一定会杀光他们所有人。 不然,那日就连赵西城都只是叹气,并未出言阻拦。 从前不懂李弘暄这一世为什么像开了挂一样,现在总算明白,他也是重生,那么他绝不再是最初认识的人了! 司沅不明白,为什么他就不能放过彼此呢? 他们之间只剩怨恨了。 真要互相折磨到死吗? 司沅伏在**,一动也不想动。 何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就是如此。 有人靠近,她依旧趴着,头也不抬。 来人坐了下来,也是沉默。 一个趴着,一个坐着,两个一起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沅实在忍不住了,猛地坐起身,“李弘暄,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对于自己的歇斯底里,他稳如泰山。 只是微微侧过脸看她,“我只想我们像从前一样。” 第174章 你只能想到硬拼吗? 从前? 司沅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你凭什么认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以后,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 她一把抹掉眼泪,斩钉截铁,“不可能!” 李弘暄收回视线,脸上并没出现她以为的愤怒或是失落。 而是,平静。 或者说是漠不关心? 反正,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侧脸看起来那样冷漠,“你只需要扮演好你的角色就行了。” “扮演?”司沅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对,目前是淑妃杜氏。”他语气毫无波澜,堪堪瞥她一眼,“这也是你从前自己选择的。” 司沅倒抽气,“我从前选的?我从前为啥选你不知道吗?现在这能一样吗!” “确实不一样,现在是真的,侍寝你明白吧。何况,你本来就是杜龙晶,这不过是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李弘暄顿了顿,看她一眼,“以后人前还是叫我陛下吧,毕竟你还不是皇后。” 司沅火从两边生,顺手捞起一旁的枕头狠狠砸过去,“李弘暄!你到底想干嘛啊你!” 枕头滚落地上,他毫发无伤地站起身,“没有外人的时候,你想怎样随你,但是——”他垂眸扫了眼地上的枕头,略有嘲讽,“仅凭这个就想杀我,未免儿戏。” 司沅跳下床,拾起枕头,又要砸去,却被他一把拽住,冷言冷语,“重活一世,你就这点本事吗?” 我就这点本事? 司沅气得手都在抖。 李弘暄说完,丢开手,转身就走。 不想刚迈出去两步,却停了下来,只背对着她,“再过几日,就是我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届时病了许久的淑妃,也该出去露露面了。” 露面? “你真是疯了,你当他们都瞎了吗?” 司沅赤着脚,歇斯底里。 与她的暴躁相比,他可谓淡定如云、从容如水。 “也许吧。” 他依旧是头也不回。 司沅眼睁睁看着玄色背影离去。 千秋殿,极好极好,比从前的昭华殿不知雅致多少倍,即便是冬日,也处处皆是景,完全是按她的喜好设计的。 可无论去哪里都空落落的,没有人同她说话,每天只能一个人穿梭在不同宫室、长廊。 她赤着脚走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只有触及到地上的冰冷,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热的、是活的。 后来,她也走累了。 渐渐喜欢蜷缩在若叶楼顶,昼伏夜出,趴在栏杆上,盯着夜里点点宫灯发呆。 大家都让她好好活着,可她现在这般算是好好活着吗? 与女儿分离、与李弘暄互相折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司沅埋下头,眼泪一滴滴落下,真的好想念念。 只陪了她一个多月! 她真不是个好妈妈! 赵珣,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们的女儿。 就连给你报仇都没有做到......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冷不丁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司沅的眼泪一滞,仍旧埋着头。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想好了吗?是打算继续做只自怨自艾的金丝雀吗?” 李弘暄坐到她的身侧,声音可以说是冷酷无情。 司沅抬起头,泪眼瞪他。 可他全然无视,言语里甚是讽刺,“你曾说,想保护别人需有自保的能力,可你现在行吗?” 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你要真能凭自己的本事杀了我,你就自由了。” 他侧过脸补充,“十年为期,十年内杀不了,你就一辈子待在这儿。” “十年?需要那么久?”司沅坐直身子。 李弘暄垂眸笑了笑,“你若现在动手,也可以。不过,就怕你没那个本事。” “十年,都是高估你了。” 司沅怔怔盯着他瞧,“李弘暄,你变了。” 他冷眼看过来,“你伙同外人欺骗我,还指望我如何对你?” “那你呢?你何止是欺骗我,你杀了赵珣,还让我们母女分离——”连日来的委屈,让她止不住地哽咽。 “你已经哭够久了,人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资格落泪。”他神色如常,可以说是无动于衷。 是啊,她现在有什么资格为他们哭? 司沅低下头。 人心硬起来的时候,是真的硬! 李弘暄站起身,“你准备一下,今晚侍寝,这是杀我的好机会,别错过。” 司沅抬眼望着他刚站的地方出神,只要杀了他,就能离开吗? 等司沅下楼去偏殿,饭菜早已摆好一桌,李弘暄独自坐在桌边喝茶。 司沅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 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那天冬至,司沅低下头,一顿饭,味同嚼蜡。 其实,他们一起用餐已经很久了。 却从没像现今一般,冷漠相对。 待洗漱更衣完毕,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 帘幕低垂,人影绰约,他们相对而坐,从前也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可像现在这样却是头一次。 “你不需要旁边有人服侍吗?”司沅斜眼看他。 李弘暄微微错愕,低下睫毛,“你一个就够了。” 司沅瞥了眼他的耳朵,慢慢探头过去,“李弘暄,你耳朵红——” 红字未收说完,一把匕首直直刺过去。 刀尖还未靠近,手腕便被李弘暄一把抓住,只稍稍一扭,匕首就跌落在地。 司沅白脸吃痛。 李弘暄面色未改,手腕仍被他掌控,“你太心急了,如何都该等到我情动之时。” 说完,甩开她的手,径自躺下。 司沅抱着自己的手腕,瞪他。 心不心急的先不说,自己这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如何跟他这样武艺精湛的人过招,还妄想能刺杀成功,这不是痴人说梦? “我今日没兴致了,你没机会了。”他甚至闭上眼,懒得看她。 司沅抚着手腕,“这不公平,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你?” 李弘暄这才睁开眼,“杀人,你就只能想到硬拼吗?” “下毒?可是我现在在你的地盘,就连拿到毒药都不可能。” “这就是你的事情了。”他重新闭上眼。 “可万一我杀了你,我又怎么能活?你忘了上次,我不过是把你手割伤,就被前朝——” “只是手割伤吗?我肩上那一箭不算?” 活该! “你放心,这次你若当真杀了我,我保证你平安无事!” 第175章 还嫌她不在风口浪尖上? “你应该庆幸,我现在还会因顾及你而对他们手下留情,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我真的厌倦了这些,你是不是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却无能为力?” “或者你还打算像那天一样跪下来求我?”寒眸凌冽,尽是嘲讽。 他就像他们最初遇见的样子,眸光极为冷淡,根本不用正眼看她。从前那个明明冰雪质,却令她倍感沐春风的人是真的不复存在了。 “那我不妨告诉你,没用了,你若不信,尽可以试试。” 司沅的心凉了个透。 他说得不错,如果他真要食言反悔,自己确实无能为力。 她的念念并不安全。 司沅躺下身,“李弘暄,你总有一天会后悔让我留下的。” 李弘暄闭上眼,声音低沉似梦呓,“也许吧。” 跟人拼命的确是最下陈的办法。 “有些宫人我不喜欢,我要自己挑。” “随你,你若真能**成你的人,也算本事。” 司沅不理会他的讽刺,她之前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太久了。 不想,前一夜才说完,次日就有内侍带着宫人来千秋殿,让司沅自己挑。 司沅倒是煞有其事地将每个人都问了一遍,最后只定了几个,其余的全部退回。 匆匆数日,除夕已至。 “娘娘,”小宫女带着送宫裙的宫人过来。 司沅才上完妆,瞥了一眼,不是品月,就是白青,她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眼甲上的珊瑚色蔻丹,“以后这些素色就不用往千秋殿送了。” “是。”身侧的怀夕使了个眼色,宫人悉数退去。 “娘娘,可眼下让他们重新备也——”怀夕微抬头,神色担忧。 司沅将手搭了过去,怀夕稳稳托住。 衣柜里一清的素色暗色,司沅微微蹙眉,同这蔻丹还真是不搭呢。 司沅也愁住了。 “娘娘,奴婢——”沉默之际,先前的小宫女上前,怯怯开口,“刚刚送的宫裙里有一件菖蒲紫的。” 司沅扬眉,“本宫怎么没瞧见?” 小宫女连忙跪了下去,“那是制衣司新来的,不懂娘娘的喜好,竟送了鲜亮的来,奴婢便没让进来。” 不等司沅发话,怀夕出声,“让人送进来,你自己去领罚。” 司沅笑笑,“也只能如此了,回头叫他们把色卡拿来。” “是。” 怀夕低下头。 司沅让人重新按她的要求铸了镜子,果然,清晰真实,那昏昏黄黄的铜镜,她真是忍得够久了。 何况,她现在需要看清自己! 待衣服更换完,司沅仔细照了照,不知怎的脑海里就晃过紫苏所谓的妖妃妆。 司沅唇角扬了扬,现下,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怀夕将银狐轻裘帮她系上,又检查了一遍。 出门之际,司沅的视线无意间扫过镜子,瞧着里面的人只觉惊讶,原来她也可以这么凉薄无情吗? 回过头,她又看了一眼身侧恭敬的怀夕,“走吧。” 这是杜淑妃第一次当众露面,心里莫名期待啊! 毕竟,她是真的好奇这些朝臣们是怎样的瞎! 再一次来到熙和殿。 心中不免感慨。 上次在这里,李弘祀封她为长乐公主。 而这次,她却是新帝的淑妃。 司沅只是凉凉笑着。 待内侍通传完,司沅不紧不慢地迈了进去,腰肢软软,步步婀娜,可谓摇曳撩人。 大殿顿时寂静无声。 这般精心装扮,自然是极美的,司沅不禁忍着笑,艳是有了,就是不知道够不够惊! 她可不像初次来这那般心慌气短,自进门起,两眼始终盯着高座之上的人。 至于其他人如何,那是他李弘暄需要处理的事,跟她没关系,她只需要坐着看好戏就行! 司沅站定,低下头轻轻一拜,“臣妾拜见陛下。” 上方的人似乎审视她几秒,居高临下,“上来。” “是。” 还嫌她不在风口浪尖上? 他开心就好,反正一会儿看,究竟是谁更难堪? 司沅直起身,提步上去。 从前在陵川,这戏码都很熟,司沅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坐到李弘暄身侧。 唯一区别就是,从前是坐老师讲台,而现在,是坐学校主席台! 司沅统统选择无视,侧过脸挑衅地看向身边的人。 反正,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李弘暄驾轻就熟拉过她的手,脸上冰霜未退,好像根本不在乎身边多了个谁,“继续吧。” 话音一落,管弦丝竹起,曼妙歌舞上。 没有预想中的大戏,司沅有些失望,这些歌舞表演,她早就看腻了,亏得她如此精心装扮啊! “他们是真的瞎?” 李弘暄瞥她一眼,“你这定力还不如他们呢。” 司沅想瞪他,可高座之上,还是得收敛些。 司沅低下头,她在意的不是李弘暄的奚落,而是一直跟随着她的视线。 那是来自太后。 “看样子,她还不知道?” 李弘暄瞅她,“现在知道了,怕了?” “该怕的人不是臣妾——” “陛下!” 司沅话未说完,只听下方有朗声响起,她视线扫去,嘴边藏笑,“好戏开始了!” “也许吧。”他眼尾轻挑,不以为意。 说话的人已走上前来,恭顺的拜了拜,“臣有事请奏。” 司沅认识这人,是礼部的,李弘暄病的时候,她可跟这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瞒过他? 不可能! 李弘暄眼眸未抬,“说。” 司沅眉眼含笑,将清冷的气质不自觉地扫去几分。 “老臣实为不解,这,这淑妃,为何同薨逝的长公主如此相像,难不成是同一个人?” 李弘暄这才抬眼,转脸看向司沅,细细凝视一会儿,方道,“张卿所言极是啊,朕今日才发现。” 呸! 司沅咬牙。 “长公主已故去月余,朕的淑妃可是一直在宫中,张卿这么说,可是在诅咒淑妃?” “臣不敢。只是——” 李弘暄扬眉,扫视下方一干人等,“你们其余人也有同样疑惑吗?” 司沅表面优雅而不失礼貌,实则心底乐开了花。 看你怎么收场! 李弘暄又偏头看看稍下方的左右两桌,一个太后,一个魏惠妃。 魏惠妃微微诧异,起身行了一礼。 蹙了蹙眉,这—— 第176章 皇后觉得这算不算好戏呢? 魏姻芙稍有酝酿,婉转悦耳的声音在大殿响起,“臣妾与淑妃相处日久,淑妃确实与长公主有几分相像,却也并非什么稀罕事。” 李弘暄点点头,又看向太后,“母后觉得呢?” 太后明显是有怒气的,可是这事关乎皇上乃至皇室声誉,就算想发作,也决不能在满朝文武面前。 太后沉着脸,勉强一笑,“以前哀家就觉得,这两个孩子确实有几分像。” 李弘佑很快站起身,“臣弟倒觉得,除了样貌略有几分,性格性情皆一概不同。” 这边说完,那边又站出来几人,“微臣当初在陵川时见过淑妃,倒是没见过长公主,淑妃陪伴陛下已久,为了陛下大业也是勤勤恳恳,吾等皆看在眼里。” 嗬!竟把远在陵川的人都搬出来了。 好样的! 司沅稍稍瞥他,为什么有种感觉,当初让她扮演侧妃,并不是巧合? 若真是他的算计,那这人真太可怕了! 李弘暄瞟她一眼,略略抬手,“众卿坐着说吧。” 站在殿前的人皆回到位置上。 李弘暄低头浅笑一下,“既然说到这里,去将杜卿接来。” 杜卿? 这回不止司沅,在场之人全部满目震惊。 李弘暄极为宠爱地拍拍司沅的手,“朕也是偶然间得知你父亲还活着,他被李弘恺抓去,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救回,就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说完,还不忘伸手理理她鬓角碎发。 似是记起什么,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内侍,内侍立刻会意。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只见本该早在多年前就葬身火海的杜言之,竟被内侍搀扶着走了进来。 司沅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站起身,拎着裙子就走了过去。 她白着脸,看着眼前的人,不可置信,“父,父亲?” 杜言之泪水夺眶而出,“龙晶,是,是为父对不起你!” 杜言之从前也是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可如今华发鬓生、形容老倦,与当初判若两人。 司沅是在杜龙晶十岁时来到这个世界,直到十九岁被送入世子府,不管杜言之以前做了什么,可在那些年,他对自己是无微不至的照顾。 唯一叫她不懂的是,当年他为何在阵前那样说,导致她和李弘暄受人唾弃—— 而这一世,又一次,司沅低下头,眼泪跌落,如果不是他给予错误的信息,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司沅心似被铁锤砸着,一下下痛着。 “龙晶,”杜言之一脸愧色,垂头落泪。 司沅腕上一紧,李弘暄将她带进怀里,竟不顾众人在场,就这么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们都以为她是喜极而泣,只有他最清楚这其实是两世的悲痛。 “龙晶母亲乃护国将军钱穆独女。” 司沅抹掉眼泪,转头看去,就见杜言之朝李弘暄深深一拜,“当初微臣受景帝旨意照顾将军遗孤,但恐遭奸人迫害,是以不敢对外表明。” 他这边说完,那边有内侍奉上翡翠龙凤牌。 “昔年,元帝赐给镇国公的龙凤牌,便是这对。” 话落,内侍便呈给殿内人观看。 杜言之手一摸,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举过头顶,“这是景帝给微臣的密函,龙晶本就是景帝指给陛下的元妻。” 龙凤牌就罢了,可是这密函。 不等李弘暄接过,司沅率先夺过,展开一看,纸张发黄,字迹较潦草,为匆忙写下,也不过简单几句,钱氏蒙冤被诛,龙晶乃钱氏遗孤,望妥善照顾,日后婚配于燕王。 司沅抬头看向李弘暄,不管杜言之话里几真几假,但这密函确实不是伪造的,就连龙晶这个名字亦是由景帝所取。 李弘暄接过司沅手中的密函,交给另一内侍,扫视一圈,“现在,诸卿对淑妃身份可还有异议?” 李弘佑率先跪了下去,“臣等不敢。” 他这么一跪,众人皆跪了下去。 李弘暄微微颔首,执起司沅的手,俯视众人,“先有景帝密旨,后有文帝赐婚,杜氏又一直同朕共患难。” “既如此,杜氏以后便是朕的皇后。” 话毕,殿内三呼万岁。 司沅只是看着这一幕,愣在原地。 李弘暄微微向她倾靠过来,只用他们两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皇后觉得这算不算好戏呢?” 司沅斜眼看他,这些绝不可能是近期才安排的。 她原是来看他如何自圆其说,不想竟是—— 瞎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 封后大典,就在三日后。 司沅也没想过,除夕夜竟会有这么一份大礼等着自己。 她静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人,还是觉得一切很不真实。 身后来人,一手搭在她的肩膀,已不复方才当众的亲昵,而是卸下伪装后的冷漠与寒凉。 “以后就该扮演皇后的角色了。” 司沅微笑,“好。” 她并不意外,本该如此,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太多,没了所谓的感情,倒让她落得轻松。 司沅垂下眼,“如今,我杀你还有什么意义?” 李弘暄望着镜中的人,淡然开口,“早点摆脱受制于人的困局。” “若没了我,你岂不是为所欲为,不过你得在宗室里挑一个孩子培养,”说完侧过脸看她,“当然,你还可以自己生一个。” 自己生一个? 司沅一把拂开他的手,怒气冲冲站起来,“你休想!” 李弘暄毫不在意,“这面镜子做得再清楚也没用,你始终没有看清你自己啊,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宫人来伺候李弘暄洗漱,司沅只在一旁看着。 她早已踏进他给自己编织的网里。 他将网口一收,他们之间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她死不了,那么就只能他死。 可是他又将他们生死连在一起,除非她拥护新帝上位,否则终其一生都要受他胁迫,真是不死不休! 司沅被浓浓的挫败感席卷,她真是斗不过这个男人! 李弘暄为何要以十年为期?纯纯就是为了磨损她的斗志。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还不过来?” 第177章 不就互相伤害吗! 正如他所言,十年都是高估自己了。 不,她一定要打起精神,不要被他用心理战术击垮。 司沅挺直腰杆,走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李弘暄并不正视她,只由着宫人帮他换上轻便的常服,“今夜,淑妃要陪朕守岁。” 就这? 司沅也懒得同他陛下臣妾的,干脆利落,“行。” 说完也不等他发话,自行卸妆洗漱更衣。 李弘暄是惯有的淡定,就斜靠在一处,不厌其烦地等她。 守岁挑了她常待的若叶楼。 司沅像寻常一样,盘腿窝在斜栏处,若叶楼三层高,布局倒有点像燕王府里的望舒楼。 宫灯昏黄,暖气熏人。 除去一身繁复,司沅喜欢就这么披散头发穿着单衣,清清爽爽趴在这儿,欣赏夜景,享受心底片刻平静。 司沅静静发着呆,李弘暄也不说话,似乎在想心事,屋子里安静极了。 “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坐到了她的身后。 问什么? 杜言之怎么还活着?当初真的只是简单让她扮演侧妃? 司沅闭起眼,摇头,那些真相她真的不想再知道了。 还嫌他们现在的相处不够痛苦吗? 李弘暄从后将她抱住,他身上的龙涎香若有似无,她不是不想将他一把推开,可推开之后呢? 她又能做什么呢? 他说话刺耳,却是事实。 不就是这些事儿嘛! 互相伤害吧! 司沅一个转身,裙摆扬起,跨坐在他身上,一手将他抵栏上,一手托着他的后脑,立着身子,居高临下,死死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没有错过里面错愕及慌乱。 “臣妾若猜得不错,陛下对这事想是还没经验吧?” 她的脸尖小而细滑,黑眸莹亮,粉唇轻扬,脸慢慢靠近,淡淡的香味直喷面上。 从前再亲密,他也只是抱抱她,这么轻佻撩人确实是—— 李弘暄耳后微热,垂下眼睫,想稍微侧过些脸,她这样看他,心里说不出的异样。 可是,他并不讨厌,甚至还—— 司沅看在眼里,手上却不放松,无不嘲讽,“躲什么,你有胆子叫我侍寝,怎么现在没胆子应了?” 说着,挑起他的下巴,“你不是不会嘛,碰巧我会的可多了,我来教你!” 李弘暄气得面上一白,一把拂开她的手,“不要胡说!” 司沅毫不在意,重新揽上他,眯眼笑出了声,“是不是胡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瞬间,李弘暄浑身寒气逼人,冷冷盯着她,不发一言。 司沅视而不见,“怎么,皇帝陛下,这就受不了了?那后面该怎么进行?” 原来,他也不是百毒不侵啊! 很好! 不就互相伤害吗,这多简单! 司沅完全无视他的寒意,双手缠上他的脖子,狠狠吻住他,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 李弘暄仍旧寒气森森,行吧,看来,来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司沅一边动手去剥他的衣服,一边用舌头撬开他的牙关。 她早已不是当初一无所知的李司沅了,很快,那冷若冰霜被她捂成一潭春水。 真可惜,她今天没有备匕首,不然此时不就是动手的好机会么? 司沅睁开眼瞧着被按在身下的人,看来她猜得不错,这个家伙确实很听话,一直守身如玉。 他终日清凉的面上浮起可疑红色,迫切抱住那截细腰,有些急促。 他几乎被她剥了个干净,她也裙衫半退。 司沅低笑,真是**呢,原来人被逼到一个份上,没什么做不出来的,妖妃艳后,真怪不得女人! 司沅附身而上,极尽所能,让他无法淡定,溃不成军。 几番痴缠后,他疲惫地将她抱在怀里,爱意绵绵,“沅沅。” 司沅眯起眼睛,贴着他的耳朵,轻笑,“陛下喜欢吗?” 抱住她的胳膊一僵,司沅浑然不觉,“臣妾会的还很多,以后咱们再换别的。” 那寒意似在复苏,司沅却没打算停下,毕竟,就在等这个时候。 “陛下知道是谁**的,对吗?” 说完,司沅一把推开他,扯过衣衫披在身上,骤然离去。 她鞋也没穿,赤着脚从若叶楼一步步走向正宫寝殿。 途经长廊,她立了好久,橙黄的宫灯下,有蒙蒙细雪,这个除夕夜,真冷! 从前觉得只要光着脚就能感到自己还活着,可如今,就算未着寸缕站在这儿,她也是个死人了! 司沅仰着脸,一直盯着夜空里的雪花,从她面上滑落的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 雪还要下多久,她就想在这里站多久! 她没有资格哭,可雪总是会融化的吧? 如果可以,真希望将身体里的那颗心掏出来冻在这里! 那样是不是就不会觉得疼了? “娘娘——” 怀夕低头提醒。 潮湿似乎要在脸上结了冰,司沅想用手捂一捂,却不想手竟比脸还僵冷。 怀夕不知从哪找来披风替她围上。 “走吧。” 如此折腾,不免要沐浴。 等收拾完。 真的很累很累了,身心俱疲。 司沅闭上眼,她要好好休息,否则,往后岁月又如何撑得下去? 封后大典。 一早她就坐在镜子前,任由他们梳妆打扮。 镜子越来越清晰,照镜子的人却越来越陌生。 这是正红色。 与她的珊瑚蔻丹很衬。 “走吧。”司沅抬起手,怀夕稳稳扶住。 皇后的衣裳妆容可比长公主的要复杂繁琐得多。 司沅刚踏出寝殿,就见李弘暄背对着站在门前,不知道是看风景还是在出神? 她并不关心。 司沅走上前,恭敬一拜,“臣妾,拜见陛下。” 玄色身影恍然转身,神色有些迟疑,“沅——” 司沅眯起眼,笑着打断,“臣妾乃杜氏。” 这是那夜之后,他们首次见面。 “其实,你穿红色很好看。”李弘暄将手伸了过来。 司沅扬起标准的笑容,将手放了上去,“臣妾是托陛下的福。” 镜子做清晰还有一个好处。 她可以尽情去练习适应各种场合的表情。 李弘暄对她的冷嘲暗讽向来免疫,这点她心里也清楚。 不过,她现在不是已经找到一个治他的方法了吗? 只要时间久,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呢? 第178章 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好。 立后大典比皇上登基不遑多让。大赦天下,百官朝拜,见高庙。 本来还要给她的家人们加官进爵,可惜她并无亲人,至于杜言之,李弘暄能留他一命已是开恩,赏赐就别想了。 不过,做戏做全套,他还是追封亡故钱氏一干人。 司沅是无所谓,自己只是个道具。 原本这样声势浩大、隆盛庄严的庆典,作为主角本该兴高采烈、喜上眉梢,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默默叹气,白白练了那么久的笑,她还是差很远啊。 手上一温,司沅抬眼看去,李弘暄抓起她的手,眸里并不寒凉,“成为自己的后台不该高兴吗?” 司沅定定瞧着他,当初他登基的时候,自己好像是那样逗他的。 成为自己的后台确实不错,可现在她还不是。 但,总有一天会的。 待一系列典礼结束,一整天已经过去了。 司沅的脑袋和腿已经完全不是自个儿的,毫无形象瘫在椅子上,任由怀夕几人给自己拆发髻、净面、更衣。 因端着皇后的架子,宴席上她也没能大快朵颐,现下收拾完,倒觉得有些饿了。 司沅趴在桌子上莫名烦躁。 从前作为公主,她倒是随心所欲,可现在成为皇后,是不是就得按宫规来,不然—— “怎么了?” “还能怎么,饿了呗!”司沅的头枕在一只胳膊上,整个人好像随时就要坠到桌子底下。 她今天实在累了,不想和他玩什么臣妾攻略陛下的游戏,反正宫人内侍都被她赶下去了。 李弘暄自己也说过,没外人的时候,随她。 就算上班打卡也是一天八小时,八小时后总得有点私人时间吧。 自己终究是个人,总要缓口气的。 她没回头,但听到李弘暄笑了。 看样子自己被折磨成这样,他挺开心的。 身子一轻,就被腾空抱起,顿时,大惊失色,“你要干嘛啊!” 李弘暄神色如常,也不顾殿外院内的宫人内侍,只抱着她往若叶楼去。 司沅低声咬牙,“你疯了是不是!” 李弘暄垂眸笑笑并不说话,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他这么一笑,司沅瞬间冷汗岑岑,看着若叶楼,心中恼怒,立即推他,“你还有没有人性,我今天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陪你玩!” “嗯,”李弘暄只点点头。 直到上了三楼才将她扔在地上,司沅吃痛,刚要发作,头一偏,竟发现小圆桌上全部都是她爱吃的。 “你——”司沅原本指向他的手朝外一甩,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罢了。 司沅径自走过去,率先坐下,清茶配糕点,挺好。 李弘暄在她对面坐下,同她一起吃。 “人总得有个喘口气的时候,”他放下茶杯,眉眼是疲惫后的温和。 司沅慢慢咬着糯米糕没说话。 很久以前,他就是这么跟她说的,他喜欢同她在一起,就是因为在她面前,他可以什么也不用顾及。 所以,他跟她说,没外人的时候,随她? 司沅放下糯米糕,端起面前的酒酿小圆子,只是轻轻搅着,并不入口。 “以后,我是说万一,将来的某一天,你会不会杀了十三哥?”司沅放下碗,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李弘暄视线并未躲避,眸光渐渐沉了下来,司沅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他在极为认真地思考。 俶尔,他微微一笑,“说不定,以后便由你来考虑这个问题了。” 司沅扬眉,冷笑,“我才不会呢!” 李弘暄偏头,轻轻颔首,“我倒希望他能成为你的助力。” “怎么,后宫可以干政吗?” “我不是都给你弑君的权力了,区区干政算得了什么?”他完全是不以为意。 “李弘暄,我真是搞不懂,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他低头一笑,“干什么?做皇帝的日子太无趣了,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吧!” “找乐子?”司沅眯眼笑了起来,一计上心头,“这事你不用愁,我帮你!” 李弘暄大为诧异,挑眉看她,“怎么帮?” 司沅笑得意味深长,“待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帮你充实后宫啊,你不是觉得太无趣了吗?人多点他不就热闹了,莺莺燕燕,总有你分身乏术的时候!” 话音一落,李弘暄原本带笑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司沅满意地点点头,颇有兴致地端起面前的酒酿小圆子,舀了一个送到嘴边,想了想,又伸手送去他面前。 啥叫给一巴掌,再给一甜枣,就是这般吧! 他刚要张口,司沅却没了逗弄他的心,连碗带勺丢到他面前,“自己吃!” 司沅支着脑袋,伸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乱涂乱画。 李弘暄瞥她一眼,果真自己拿起小勺吃了起来。 “你那天是什么时候服的毒药?” 画画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皮都没抬,只盯着未干的水迹,“进门的时候。” 司沅继续画画,“我们本不必如此。” 李弘暄放下小勺,“可我却觉得我们差点连如此的机会都没有了。” 司沅侧着脸趴在桌上,“李弘暄,你知道吗,那颗药本来是赵珣的。” “如今就连这条命也是他的,我甚至没有权力去终结,只能这样活着。” 她埋下头,低低啜泣,“可我欠他的何止是一命啊!” 司沅趴了许久抬起脸,湿漉漉的眼睛牢牢盯着他,“赵珣从没想过要对你产生什么威胁,你为何要对他赶尽杀绝?” “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可是,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我从未看懂过你?” 如果他不是上一世的李弘暄,他这么做,她不会如此痛心,可他明明就是啊! 李弘暄始终未发一言,只静静瞧着她,眼底喜怒难辨。 等不到回答,司沅低下头,落泪,“上一世,我虽然死了,但我却觉得开心。” “这一世,我活着,却还不如死了痛快。” 李弘暄站起身,笑了笑,那颗药又是谁给李弘佑的呢? “你休息吧,我回甘泉宫了。” 说完,李弘暄转身离去。 夜色沉沉,他独自缓步走在长廊下,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其实,玄色的衣袍总与黑夜融为一体。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好。 第179章 这怕是今日一天的笑点了! 这日一早。 “娘娘,魏惠妃求见。” 司沅正在梳妆,就有宫人进来通传。 “娘娘,这件海棠红的可好?”怀夕捧了新制的宫裙过来。 司沅这才开口,只轻轻应了声。 宫人躬身退出。 怀夕蹲下身子帮司沅系着腰带,又拿起一旁腰佩帮她戴上。“这几日娘娘清减了不少。” 司沅垂眸望她笑了笑,其实她产后略有丰腴,虽说后来也瘦了不少,可如今她却是刻意在控制身材,他们不知道李弘暄多痴迷她的细软腰肢。 何时,她要这么对待他了呢? 怀夕站起身,司沅最后望了一眼镜中人,她不笑的时候,连眉梢都藏着寒意,她同李弘暄还真是越来越像了! “走吧。” 司沅拂了拂袖子,转身踏出寝殿。 餐点巧而精致,司沅坐在桌前,用着早膳,有宫人领着魏姻芙进来,她恭敬上前行了大礼。 司沅眼睫未抬,只盯着面前的清粥,“起吧。” “谢皇后娘娘。” 魏姻芙低眉顺眼站在原地,模样喜人。 司沅一向爱看美人,她下巴轻扬,指了指对面,“一起用点。” 魏姻芙屈膝,“是。” 说一起,但真正吃的只有司沅自己,她也不勉强。 司沅舀起一勺,“本宫竟不知你那么早就归顺了陛下。” 魏姻芙低头,“昔日之事也是迫于情势,各方关注实为无奈之举,对娘娘不敬之处,臣妾自甘领罚。” 之前她还不明白为何魏姻芙态度转变那么快,其实,她很早就归顺了李弘暄。 “臣妾很早就明白自己不过是家族里的一颗棋子,他们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却从不顾及臣妾,臣妾又为何要为他们卖命,陛下是潜龙,臣妾值得一搏。” “事实也证明,臣妾没错。” 司沅放下小勺,这才认真打量眼前的女子。 梨黄裙衫,盈润貌美,举手投足间进退得当,难得的是有一颗聪慧和清醒的心。 上一世因为李弘暄拒绝了指婚,她同魏姻芙并没有交集。 而这一世,她能想起的便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 如今想来,他们之所以在陵川各项事务开展顺利,魏姻芙必定在京郡不少翰轩。 司沅再一次感慨,李弘暄确实是天生的帝王,步步为营,算无遗漏。他们所有人又何尝不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子? 司沅叹气,就连自己也是。 “与娘娘有陛下护着不同,臣妾自小是习惯为自己谋划。” 护着? 司沅挑眉冷笑。 他都把自己害成啥了,没想到在旁人眼里这叫护!这怕是今日一天的笑点了! “臣妾说这话娘娘千万不要误会,”她眸光清澈,态度诚恳,“其实,您看看燕王府与千秋殿也应该明白陛下的心意。” “臣妾一直以为陛下冷情冷欲,有一次无意间误闯了暖玉阁,臣妾满心震惊,但只当他是为昔日侧妃准备,直到见侧妃跳湖,臣妾才知陛下心里唯有娘娘一人。” 司沅已无半点胃口。 只漱了漱口,“这原本都是你的。” 不想她话音一落,魏姻芙立马站起身,“臣妾钦慕陛下不假,但有自知之明,如今妾身已是知足。” “你来就是为他说好话的?”司沅说完,又觉怪异,貌似现在应是自己在他还没腻烦前,耍尽手段,唯利是图吧? 司沅站起身,手一摆,“撤了。” 明明同往常一样的膳食,却叫她有些反胃。 魏姻芙很是识趣,后退行了一礼,“臣妾就不打扰娘娘了。” 司沅点点头。 魏姻芙低头躬身就要出去。 “以后不必日日来请安,这后宫不过你我两人,就互落个清净吧,你若真想同他如何,我不会从中作梗阻拦你,当然,我也帮不了你。” “是。”魏姻芙身子微僵,恭敬退出。 屋子里的暖气熏得人头晕。 司沅提步往若叶楼去,比起若叶楼,她现在更喜欢若叶楼下的长廊,其实她一直很好奇,这院落里究竟种的什么树,可惜现在尚为冬日,还瞧不出来。 从立后第二日起,魏姻芙便日日来请安,每次坐不了一会儿,便离去,像今日这般闲聊倒是头一次。 无非就是过来试探自己罢了,想看看若真打算分些恩宠,自己会不会容忍她,还煞有其事表明只是为自身将来考虑,并不是出于情情爱爱。 也是够累的! 当然,她也确实有为将来考虑。 “娘娘,”怀夕拿了汤婆子递过来,“天寒。” 司沅没接,“进去吧。” 说罢,直走进若叶楼。 这里已经不止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私人领域,更是她看书处理内务的地方。 二层是满满当当的书架,有些是从燕王府搬来的,有些是他叫人给她新添置的。 他不忙的时候,还是会帮她标注。 可李弘暄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没什么时间去看闲书,毕竟,后宫不少事务都需要她处理。 皇后玺绶就放在她的桌案。 “娘娘,这是内务部送来的,再过一个月便是太后寿辰。”怀夕递到她手中。 太后? 司沅接过,异于平时的沉默。 太后现在同她关系并不好,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当初一番操作就像在耍弄她,非但没真自尽,还成功将念念这根软肋送走,更是用新身份回到宫里,成为蛊惑皇帝、把持后宫、妄图染指朝政的妖后。 况且,她从前是长公主,与太后并无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 而现在,完全不同了。 昔日互相扶持、暗中互助的人,终是分道扬镳了。 司沅瞧着皇后玺绶,摇头轻笑,她分明记得,那日就举着这枚印玺保下元璟,十三哥和太妃还赶来援助她。 “就按常规来吧,无差再拿去给陛下。” 司沅打都未打开,便将折子撂到一边,昔日种种,她当日已用自己的命抵偿了,而今,他们如何,她已不在乎。 何况,她实在没必要费力去讨好一个,本身已对自己产生敌对心理的人。 每天对付李弘暄一个已经很累了,真是没多余的精力应付其他人。 待处理完日常,一上午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 众人离去,司沅累得伏在桌上。 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她也不想起身。 第180章 本宫没空! 来人走近,似是想把她抱起。 司沅反客为主,将他一拽,按进椅子,顺带坐进他的怀里,内心不免失笑,现在撩拨他当真是信手拈来。 一回生二回熟,李弘暄已经完全习惯她的胡来。 可身上的人除了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再无下文。 今日才进行了三分之一,离下班还早,可她真的又累又寂寞,只想缓缓。 有只手慢慢抚上她的肩头。 他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恨的人,却又是唯一个能给予她片刻宁静的人。 “李弘暄,我现在这样,你喜欢吗?”司沅头也不抬,只是在他怀里闷声闷气。 那形容乍然一看,只以为是在撒娇。 唯独冷静的声音如同一把匕首,瞬间插进他的心脏。 李弘暄瞳孔骤然紧缩,久久不能言语。 街头初遇时轻快又明朗的女子已然在怀,难道不该开心吗? “你何时会腻烦我?” 李弘暄只将怀中人抱紧,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眼眸微眯,还是不发一言。 “我明明该一刀杀了你,可却在你身下苟延残喘。” 她的恨意这样浓烈,他却舍不得推开。 “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弘暄将她抱起,走向三楼,放在帘帐后,那里是她胡作为非的地方。 他并不是一个肆意妄为的人,相反他更习惯隐忍与克制,可却无法不纵着她一次次胡闹。 有些事不为图快乐,只为图痛快。 胡闹之后,司沅已然累瘫,没有像往常一样甩下他转身离去,而是难得乖顺缩在一角。 李弘暄微叹,将她抱进怀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力气用尽,竟然没有反抗。 层层帘幕外,是怀夕有些不知所措。 司沅侧着脸趴在他的胸口,眸子盯着那隐隐的人影,有些想笑。 若叶楼并不恢宏庞大,反而是玲珑精致,她拉着李弘暄这般胡闹,他们怎么可能一点儿不闻,但那又如何,还不是都一个个乖乖装聋作哑。 现在,这也算是她的乐趣之一吧。 不过,今日倒有些反常,帝后白日**,他们不躲地远远的,怎么有胆子上前了? 李弘暄并未言语,兴许是累的,也兴许就是懒。 司沅支起脑袋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对着帘幕外,“说吧。” 她本已是倦极,不想蓦地开口,声音低哑诱人,怀夕瞬间红了脸,这与平日冷冰冰的皇后判若两人。 怀夕头垂得更低了,“娘娘,太后来了。” 霎时,漫不经心变成若有所思,司沅懒懒扯过丝被,扬眉看他,“你的太后来了。” 李弘暄垂眸一笑,“嗯。” 司沅挑起他的下巴,好整以暇,“怎么办?” 李弘暄抬手将她细腰一揽,“皇后觉得呢?” 想当初,自己拉着他在陵川当众上演了一幕白日**的戏码,不想今日倒来了回真的。 “李弘暄,倘若你哪日死了,我怕不是得被他们架在火上烧死?” 说完,跌进他怀里笑个不停。 “也许吧。” 两人旁若无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忘记门口还有个忐忑不安的人。 “你为什么不像一开始那么冷漠了?” 司沅抬起头,灵动幽黑的眸子隐着笑瞧他。 身下的人嗤笑,“我若再冷漠,你不会有挫败感吗?”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司沅扭过头,对着帘幕外没好气,“本宫没空!” 这话一说,怀夕仓皇跑走,好像后面有野兽追她。 怀夕一走,似乎也带走了她的力气,岿然躺下不再动弹。 李弘暄偏头瞧她,“怎么了?” “你的惠妃来找我了。”司沅闭着眼,真是累。 李弘暄似在沉吟。 “看样子,太后要开始扶持她了啊。”司沅转过脸,望着近在咫尺冷情冷欲的仙姿玉貌,如今还禁欲得起来吗? “我突然有点后悔,”司沅收回视线,盯着头顶帐帘,微微出神。 “后悔什么?” 司沅重新爬到他的身上,“后悔没给你选妃,那样他们就不会那么快结盟,这么早就开始对付我啊!” 李弘暄低笑一声,“随你吧。” 司沅笑出声,“陛下这是懂得**,来者不拒了啊!” “也许吧,”说着一只手扶住她的腰。 司沅却冷笑,“你分明就是拿我当枪使,你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自从他登基以来,魏氏一族便处处谨慎,不过是因为从前没少给他使绊子,如今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可魏相再夹尾巴,毕竟在朝中还是握着实权,李弘暄又怎么能真的安心? 魏姻芙虽跟她说,当初帮助李弘暄乃她一人之心,只为不愿给魏家人卖命,可仅凭一人之力,她能成多少事? 说白了,魏家人只是暗地下了多个注,无论哪边输,他们总有赢回来的地方。 这也是他们多年来立于朝堂不败的原因之一,可惜,李弘暄不是那个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他怎么可能不找机会将他们给处理了? “你我现在还分什么彼此吗?”他说的话暧昧,手上更是撩人,可惜,她现在并未觉得这是什么情话。 他明知道自己这般恨他,却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处,他若真死了,那她只会落个被生吞活剥的下场。 这皇宫里,除了依附李弘暄,她实在孤立无援。 太后,早在让她以死了结那日就彻底放弃了她。 没想到,后宫之路亦是不易啊! “在生我的气?”他将她一扯,按到身下。 司沅放弃挣扎,扬眉笑着,“我们都不过是陛下的棋子啊,你见过有棋子会生气的吗?” 他披散的头发从肩头滑落,覆上她的身体,“沅沅,你既然坐了这个位置,有些事就避无可避,这些也不全然只是为了我。” 这话说的! 司沅被气笑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恨得咬牙切齿,“我稀罕你这个位置!是谁一步步把我逼到现在这个地步的!我有选择吗?你问过我意见吗?” 司沅怒火中烧。 “娘娘。” 不想怀夕别别扭扭的声音再次在帘幕外响起。 “太后——” 只听司沅怒吼一声,“滚出去!老娘正忙着呢!” 第181章 他想干嘛啊他! 怀夕吓得落荒而逃。 司沅气得侧过脸不看他。 李弘暄见她这样怒气冲冲,嘴角笑意渐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真的开心,他并不喜欢那个冲着自己假笑的人,与其假笑,不如真怒。 但终归忍不住心疼,她说得不错,他确实在算计她,亦在逼迫她,可他若不这么做,他们就连如此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低下头,轻轻吻她。 说好要补偿她的,除了一副身心,他也再拿不出什么了。 就这,她也未必瞧得上眼。 司沅用手推他,却不想无意间抚上他昔日的旧伤,不觉松了力道。 李弘暄连眼角都溢出了笑,借机将她搂得紧紧的,轻轻咬着她的耳朵,“你还是心疼我的。” 呸!真不要脸! 司沅狠狠剜他一眼,不再吭气。 李弘暄垂眸瞧着她因情欲染红的颊,加大了折磨她的力度,隐隐笑着,“别忍着。” 破碎的婉转啼吟声,始终在三楼上的帘幕内响起。 若叶楼下,太后气得不轻。 怀夕白着脸,战战兢兢,“皇后娘娘实在,实在是抽不出身。太后娘娘,您,您还是——” 说罢,一想到楼上那情形,脸似火烧,咬唇不语。 “荒唐!实在荒唐!”太后气得朝楼上瞪了一眼,拂袖离去。 怀夕等一众人连忙跪地,“恭送太后娘娘。” 日暮时分,司沅仅着单衣靠坐在扶栏旁,李弘暄仍是抱着她的腰不松手。 司沅瞥他一眼,“你与太后——” “什么?” “总不可能是因为我才闹翻的吧?” 其实,她今日敢如此放肆,完全是他故意而为之啊! 李弘暄靠上她的背,“我并非她亲子。” 司沅点头,这个道理她懂。 “你还记得进宫伊始,花朝节宴会上那个推你跌进水里的宫女吗?”他蹭了蹭她的颈窝。 “铃兰?”司沅坐直了身子。 李弘暄这才松开手,拉她与自己相对而坐。 “当年你提醒我后,我便一直追查铃兰,可惜并未有蛛丝马迹,只以为是编造的。” “现在呢?难道是太后宫里的?” 李弘暄摇头,“直到我之前以摄政王身份整顿六宫时,竟发现端倪,铃兰确有其人,不过却是在冷宫当值,且与你形容的并不相像。”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司沅仔细搜寻脑海里淡得不能再淡的影子。“我能见见她吗?” 李弘暄将她一拖,拽进怀里,“你是皇后什么宫人不能见?” 司沅身子往后仰,与他保持距离,“本宫没心情陪你玩了!” 李弘暄并不接话,只道,“但最好别见。” “为啥?” “因为与铃兰同屋的宫人死了,而死了的宫人竟与仁安宫里的粗使内侍是同乡。” “所以,你怀疑是太后?” 陷害他们,再救他们?这什么操作? 李弘暄垂下长长的睫毛,“很多事情,我尚在求证,可总是缺乏有力证据。” 司沅冷眼瞧他,“还有什么是陛下您搞不定的?” 李弘暄忽略她的嘲讽,微微一叹,“有些事,日后我再告诉你吧。” 说完,也不顾她反应,扯过外衫给她披上,拖着她就往楼下去,直奔梨容厅。 待看到一桌美食,司沅也不管什么形象,匆匆净了手就坐到桌前大快朵颐。 一顿饭,司沅吃得极其认真。 等她吃饱,一抬头,只见对面的李弘暄那叫一个斯文优雅。 认识他这么久了,他一直如此! 司沅忍不住吐槽,“你什么时候能忘了这些礼数教养?” 冷不丁一问,李弘暄抬眸,眼里懵懵懂懂,看了下手里的筷子,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低头笑了笑,“和你上床的时候。” “呸呸呸!” 司沅忍不住红着脸,偏过头。 隔日。 司沅正在听后宫六局及二十四司进行汇报,不想有宫人通报说李弘佑来了。 太后没来,李弘佑倒是来了,属实意外。 无论她与太后关系如何,至少李弘佑对她一直很好,并且当初是他送给赵珣那颗药,即便赵珣依然死了,可是他的恩惠,她不会忘。 司沅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人,“今日就到这儿吧。” “是。” 满满一屋子人退了出去。 起初,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务听得她脑袋疼,如今倒也习惯了,不过都是些例行汇报,除非有特殊事项需要她决定,否则,按照以往的惯例即可。 待办完太后的寿宴,她每日下午倒是可以去宣室殿逛逛。 等司沅走到梨容厅,李弘佑已等候多时。 司沅刚一进殿,李弘佑立即起身,恭敬一拜,“臣弟拜见皇嫂。” 司沅急忙将他扶起。 按理说,她现在和李弘佑是该避嫌,但是,她已经和太后到此田地,实在不想再同李弘佑生分。 “十三——”司沅一顿,改了口,“豫王不必见外,我们坐着说吧。” 司沅坐在厅内主位上,李弘佑坐在下方。 自她自尽后,除了在公众宴席上,还不曾与李弘佑单独见过。 怀夕命人奉上茶。 司沅一时有些感慨,曾经他问自己是不是想当李弘暄的皇后,她义正言辞表明心迹,现下算不算打脸? 司沅垂下眼,不知该说什么。 本以为故人相聚该是—— “你别怪母后。”李弘佑突然开口,打破宁静。 司沅抬起眼,笑微微的,没搞错的话,现在好像是你们的母后更怪我吧! “我不是好好端端坐在这里吗?”司沅自然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其实,我该谢谢你,当日若不是你将那药送给他,”司沅并未说完,但有些话不能明说,可他会懂。 李弘佑面上有犹豫,“那药——” “怎么了?” 李弘佑一咬牙,“那药是皇兄给我的。” 司沅懵了,“什么意思?” “实话跟你讲吧,那药是皇兄让我给的,我一开始也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让我转交,而且这件事他也不让我跟你说。” 司沅眯起眼睛,直吸气,她若是没记错,李弘暄那时尚在陵川,与赵珣的关系确实微妙,转交这事不稀奇,可是为什么不让自己知道呢? 人是他让杀的,药又是一早就给的,他想干嘛啊他! 第182章 你规定的,还是他规定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儿事呢? 司沅勉强维持表面的淡定,端起茶盏浅啜一口。 只听李弘佑道,“之前还担心你们,现下——”略为硬朗的面上有些局促,眸中有着笑意,“挺好。” 挺好? 司沅忍不住笑,自己都成艳后了,还挺好? “阿妧。” 司沅一愣,诧异看向他,已经很久没有人像这样叫她了。关于李淑妧的一切慢慢清晰起来。 李弘佑面上表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半晌才道,“皇兄并不是一个手下留情的人,可是,他却动了恻隐之心,我想你应该明白。” 司沅低下眉眼,将茶盏放去一边,“为何跟我说这些?” “在我心里永远把你当妹妹,不想见你过得这般——”他没说完,只是怅然叹气。 司沅眼底一热,点点头,“好。” “好啦,我也该走了。”李弘佑站起身,拍拍衣摆,似乎在做思想斗争,稍有迟疑才道,“其实,刚刚说的话都不是我来时路上想的,不过,我想了想还是——” 司沅站起身,目光清澈,他话里的意思她心知肚明。 前朝后宫,要说还能与她说得上话的,也只有豫王李弘佑了。太后也当真是慌不择路了,竟派小叔子来当说客。 可惜,这个说客非但没有起到劝说作用,反倒是—— 司沅微笑着目送李弘佑离开。 “娘娘,今日心情倒好。”怀夕偷偷看了一眼司沅,最近她发现皇后好像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情冷性。 司沅偏过头,看看她。 怀夕白着脸,立马跪倒,“奴婢失言,请皇后娘娘责罚。” 司沅点点头,“一盏茶。” 怀夕垂下头,“谢皇后娘娘。” 说罢,司沅转身往若叶楼方向去,走至长廊下,步子一顿,扭头去往宣室殿。 自从去找过举荐记录后,她确实再没去过那里。 司沅瞅了瞅天色,这个时候过来,刚好到饭点,会不会有蹭饭的嫌疑? “怀夕——” “回娘娘,怀夕在罚跪。”有宫人凑上前。 司沅回过神,对,她忘记了。 “奴婢丛丹。”宫人垂着头。 司沅微微颔首,“午饭就不回去用了。” 丛丹应了一声便派人去办。 说话间便到了宣室殿,司沅刚一靠近就有内侍总管腆着笑脸,迎上来。 内侍行了一礼,“皇后娘娘您来了。” 司沅微微诧异,自己虽不常来吧,但也不至于这般殷勤小心吧,她皇后再牛,到底牛不过皇帝。 如此热情,叫她难以招架。 司沅懒懒瞥他,“陛下忙完了吗?” “呃——忙完了吧。”内侍仍旧嘿嘿笑着。 司沅忍不住蹙眉,什么叫忙完了吧?这笑容也明显透着几分古怪。 拾级而上,正要迈进去,内侍却几步跳上前,身子一躬,“皇后娘娘,奴才帮您去通传!” 司沅眯眼笑出了声,细细瞧着他,“你规定的,还是他规定的?” “啊?”内侍一愣,惊恐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司沅笑容一敛,寒眸看去,“不敢,就给本宫闭嘴。” 说罢,拎着裙子,独自踏了进去。 大厅空****的,她静静立了一会儿,好像有说话声在偏殿响起。 司沅抬步就往偏殿去,走至一半,悦耳婉转的声音清晰可闻,原来是魏姻芙在里面,怪不得内侍将她拦在门口,也怪不得他不确定李弘暄忙完了没有。 那日,魏姻芙来找她,她自己给人家承诺的,不阻拦,也不帮助。 若是很久以前,她倒是会冲进去,而现在—— 罢了,司沅转过身,反正有些问题也不急于一时问清。 何况,这个皇后,不过是她现在的工作而已。 如此一想,司沅再不犹豫朝殿外走去,还是将选秀提上日程吧。 见她这么快出来,宫人内侍皆有意外,司沅失笑,难不成还想看她如何撒泼打滚吗? 司沅唇角勾起,微微笑着,“你若跟本宫说陛下忙着,本宫也就不必进去了。” 内侍跪在地上,抖似筛糠,“奴才该死。” 司沅扫了一眼,“继续守着吧,本宫今日没来。” 内侍抖着唇,“是。” 司沅回过脸,款款而下,“丛丹。” 丛丹连忙上前,将手送了过去。 司沅搭上那只手,“午膳里的甜点撤了吧。” 丛丹不仅应了,且飞快使了一个眼色。 气温回暖,正午的廊檐,时不时就有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落下,司沅知道那是积雪在融化,春天就快来了。 上一次那么认真看雪融化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那年他们坠崖后,他可以下地,自己就陪他在院子里晒太阳。 不知道那位大叔可还好? 若是再见他们,是不是定要惊得瞠目结舌,昔日随手一救,竟是如今的帝后。 故人? 自己的身旁已经没有故人了。 就连她的念念都...... “丛丹,去平城门吧。” “是。” 落雪时的风并不寒凉,真正寒凉的是化雪时的风,又湿又冷,恻恻的寒。 司沅站在城楼上,静静眺望着天际。 去宣室殿本就是一时兴起,所以并未穿外袍,不一会儿,冷风就将她吹了个透,她却并不觉得凉。 司沅头也不回,“你们下去吧,这里风大。” 她想透透气,却没必要拉着旁人陪她吹冷风。 “是。”宫人内侍悉数退下。 一时,这里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司沅将手伸到墙外,有风从她的指缝钻过,那年她左手提着糖葫芦,右手举着栗子糕,跟着大家一起去西郊林苑,他们一起放风筝,一起曲水流觞...... 司沅扯下腰间的海棠花,拿在手里,李弘暄就是那个时候将海棠花送给她的,她当时并不知道这是龙晶石。 她还一边跟他说以后给自己讲讲同龙晶的故事,一边又在心里吐槽兴许是个落入俗套的老梗。 “你是想把它扔了?” 身上一暖,有人从后抱住了她,是淡淡的龙涎香。 司沅似是有些被冻僵了,有些僵硬地退开,微微一笑,“臣妾不敢。” 李弘暄垂眸,解下身上的披风,上前将她裹住,“知道风大,还站这么久?” 司沅笑容一僵,“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第183章 折磨我你就这么快乐吗? 李弘暄并未回答,从她手里拿过海棠花,蹲下身子重新给她系上,一边系,一边看她,“给你机会扔的时候,你没扔,以后就不能扔了。” 给机会扔? 是那次回季城的路上,在河边,她想还给他的时候吗? 司沅眼眸微动,视线刚好落进他的眼底,波光柔柔,甚至是极罕见的戏笑,她扭头移开视线。 “是。” 李弘暄站起身,捉住她宽大衣袖底下的手,握在手心又冰又僵。 “我们午膳在哪里用呢?”他侧过脸,一眼就看见她卷翘的睫毛,像弯弯的小勾子,撩得他心痒痒的。 “臣妾听陛下的。”她眼皮未抬。 李弘暄俯身,一本正经附上她的耳朵,“那我们去若叶楼吧。” 司沅眯眼轻笑,“行,只要您开心!” 上班,就要有爱岗敬业之心。 午膳后,若叶楼上的阳光正暖。 三楼上只有他们两人,李弘暄抱着软腰不松手,懒懒趴在她的背上。 司沅瞥他一眼,“你想要我怎么做?” 原本静默的人突然低笑出声。 司沅脸一红,扭头看往楼下院落。 他亲了亲她的红耳朵,“你想怎么都行。” 司沅又气又臊,也不知道究竟是他有心,还是无意。 李弘暄也不再故意戏弄她,揽过她的肩,“看到魏姻芙来找我了?” 尖白的下巴微低,睫毛盖住情绪,“是。” 李弘暄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相对,“她每隔几日就会过来,有一段时间了。” 司沅明白了,那日魏姻芙确实是在探她的口风,“所以呢?我该怎么做?” 魏氏想保长久权势,魏姻芙就不能只是个摆设,必要为皇上诞下子嗣才行。 可那绝不是李弘暄想要看到的。 毕竟,李弘暄没和魏相撕破脸,不好直接拒绝,那出面坏事的人只能是她。 但自己才跟魏姻芙说过互落清净,这下只怕不能了,又要陪着这位陛下演戏了。 “也怪我大意,当时没反应过来,跟她说你们的事,不阻拦,也不帮助。” 李弘暄将她往怀里一捞,沉下脸,不说话。 看样子,这事没搞对。 司沅扯出一个笑,“真要我去扮演恶人也没关系。” 反正,她也不在乎出尔反尔。 只是,单方面对付魏氏简单些,魏氏和太后联手就比较棘手了,司沅叹气。 思前想后,还是赶紧选秀吧,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实在太累了。 或许,她真的应该在宗室里挑选一个孩子,可是吧,如此一来,她的手就伸得太长了,不免—— 司沅只顾着沉思,当事人却一言不发,不禁抬眼看去。 李弘暄脸色阴沉得厉害。 心里一颤,难道是打乱他的计划了? 正要询问,却被他仰面扑倒,一只手已经去撩她的裙子,他现在对这事,好像确实有点—— 司沅只能闭眼配合,可不想越配合他越生气。 这属实没懂,不过,帝王的心本来就深不可测,随意吧。 只是,司沅睁开眼,余光瞥向门口,万一怀夕再上来,这岂不是撞个正着? 司沅抱紧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开口,“不然去里面吧。” 他却没理她,滚烫的身子与她严丝合缝。 “魏氏一族,我不会留的。” 他呼出的热气明明这样灼烫,吐出的言语却寒得刺骨。 司沅不禁想起,李弘佑跟她说,李弘暄不是一个手下留情的人。 是啊,昔日为了登上帝位,他杀了多少人啊! 李弘暄说得没错,她确实该庆幸,他还没有厌倦她。 司沅侧过脸,安安静静地躺着,任他随心所欲。 他抬起她的腰,“沅沅,给我生个孩子吧。” 孩子? 司沅眯起眼睛,勾住他的脖子,笑得花枝乱颤,“好啊,只要陛下喜欢。” 李弘暄亲了亲她的脸。 司沅知情识趣去吻他。 笑话! 生孩子! 那么她的念念怎么办? 还嫌她活得不够屈辱吗? 他从栏边折腾到**,事后,闲闲将她抱在怀里,像宠物似的,还不忘抚着她的头发。 “以后避子汤不许喝了。” 如此温情暧昧的时刻,却冷得叫她发抖。 果然,什么都瞒不到他。 若这样下去,真有孩子可怎么办?司沅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像一只鸵鸟把头藏进沙子,她实在是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好。”半晌,才从嗓子挤出一个音。 不,她必须要想办法! 只是她的身边全是李弘暄的人,太后现在又憎恶她,魏姻芙也只是表面恭敬—— 她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呢? 宫内不行,宫外呢? 李弘佑? 还是不行,会连累他的。 司沅从他怀里钻出来,抬起灵动的眸子,主动送上一吻,“李弘暄,我想出宫了。” 李弘暄无不爱怜地摸着她的脸,这样冷的人却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刻。 “好啊。” 司沅搂上他的脖子,左右亲了亲,太好了,出宫就不怕她找不到机会了! 李弘暄无比受用,将她抱得紧紧的,附上她的耳朵,“不过,等你有孕以后吧。” 司沅浑身一僵,强压怒火,轻轻一笑,“好。” 王八蛋! 你够狠! “那我们继续吧。” 说着他完全无视她的尬笑,重新覆上她。 司沅露出森森白牙,甜甜应着。“李弘暄,折磨我你就这么快乐吗?” “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故意听不懂,研磨她。 司沅咬牙忍下,既然她出不去,那就赶紧找点人进来,她真的需要有自己的人。 待他心满意足,司沅帮他穿着衣服,“与其治标不治本,不如借力打力呢?你不是也要扶植自己的人吗?” 她低着头,看似在专心帮他整理,实则紧张的手指都在轻颤。 李弘暄抓过她的手腕,细细放在掌心摩挲,低垂的眉眼难辨喜怒,“沅沅想说什么?” 司沅扬脸冲他一笑,“后宫不就是帝王笼络朝臣最简便的方法吗?” “挑选一些对你有帮助的,一举多得!” 他并没有生气,似乎是在考虑,“一举多得?” 司沅不敢表现太明显,只随口应着,“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嘛,你不喜欢就算了。” 李弘暄扬眉,“你不是说当皇帝的女人真惨吗?” 第184章 行,大不了就折腾呗! 司沅上前,踮起脚,在他脸上落下一吻,温温柔柔笑着,“你又不是他们。” 李弘暄沉默许久。 话题结束。 临出门之际,他头也没回,“随你吧。” “好。”司沅眉眼弯弯,笑容可人。 直到门口空****,她一回身,不想正正看到镜子里的女子,乌发散落,藕荷色的薄裙掩盖不住欢爱后的红痕,尖巧白皙的脸上微微笑着,眉梢眼角尽是妖冶娇娆...... 只要她同李弘暄欢好的地方,她总要放上一面镜子,她要亲眼看看自己究竟是如何在他身下**的? 她几步上前,俯下身子直直盯着镜中的人影子,涂着蔻丹的手抚上映出的楚楚面庞,这是李司沅吗? 眼泪夺眶而出,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她垂下头,泪流不止,眼泪一颗颗砸在桌面上,似雨点坠地炸开的水花。 心头的悲痛无法发泄,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司沅猛然抬起头,抱起镜子,狠狠砸了下去。 这一砸,她的力气也几乎用尽,颓然跪坐在地上,她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和现在的镜子一样,只剩一个残骸。 司沅顺势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真是不懂,为什么将自己活成了这副模样?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从前,他们生死与共、彼此信赖,他是她以命相护的人,可如今—— 积攒了太久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她也不知道要这样躺多久,真的只是太累了。 若叶楼下,跪了一地人。 楼上一声巨响后再无动静。 李弘暄只是负着手,静静站着。 四下静的只有廊檐上水珠落地的声音,沥沥啦啦,像谁的泪串成线。 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偏过头,反射的光线刺得他眯起眼睛。 “你们下去吧。” 宫人内侍小心离开。 李弘暄缓缓坐到台阶上,视线落在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干上。他也知道海棠树要春天才会开花。 春回地暖,万物复苏。 草芽探出了头,树叶冒出了尖,距离太后寿辰也不过几日了。 司沅还是得去仁安宫一趟。 即便有从前的惯例,但定下来的流程多少得让正主过目,万一不合心意,还能及时调整。 仁安宫前,司沅已经站了一个时辰。 门口的内侍宫人的头越来越低,个个弓着身子一动不动。 司沅随意瞥了眼跟在自己斜后方的丛丹,只见她纹丝不动,沉着冷静,确实不错。 其实,司沅是觉得无所谓,第一次来仁安宫,她就被太后挡在宫门外,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 要说不同,以前那是做戏给别人看的,现在这是动真格的。 太后想挫挫她的锐气,让她在六宫面前丢丢脸,意料之中。 司沅暗自好笑,她怕是不知道,自己连里子都不在乎了,还管什么面子嘛? 她是李弘暄钦定的皇后,扇她的脸就是在扇李弘暄脸,这个道理太后不会不懂。 司沅只是不明白,为何太后变化这么大? 思虑间,有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司沅恭敬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请。” 司沅点点头,猛然一迈步子,两条腿又麻又疼,像极了尾巴变人腿、刀尖上行走的美人鱼。 仁安宫她可一点儿都不陌生。 还未走近,便听得内殿里的婉转笑声,真是和谐! 司沅面不改色,学着李弘暄的样子,从从容容踏了进去。 眼皮未抬便能看到魏姻芙坐在太后身侧,两人正说笑着,那是昔日自己常坐的位置。 司沅走上前,规矩行了一礼。 太后像没听见。 司沅暗嘲,这分明是情景重现啊! 演呗,继续演呗,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 果然,没一会儿,魏姻芙装模作样站起身,走了过来,对着司沅恭敬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同太后说话,一时没注意。”魏姻芙语气坦然,笑容温和,一点儿都不绿茶,司沅几乎都要信了。 太后这才淡淡一笑,“皇后来了,坐吧。” 从前叫她阿妧,现在变成了皇后。 “谢母后。”司沅可一点儿都不生气,十分有眼色地坐去下首位。 魏姻芙并没有预想中的恃宠生娇,而是规规矩矩坐到司沅下方。 确实高级! 抛开其他不说,魏姻芙确实比自己更适合当皇后,不过,其他的么,李弘暄自己又没试过,他怎么知道不喜欢呢,说不定哪天一开窍—— 司沅差点没笑出声。 “皇后是有什么事儿?” 上方太后的声音将她乌七八糟的思绪拽了回来。 司沅扬起标准的笑容,“母后寿辰将近,臣妾将当日流程送来给您,您看看还有哪里不合心意的?” 说着,丛丹捧着单子送了过去。 太后接过,展开认真看着。 越看眉头锁得越紧,司沅垂下眼睫,是要鸡蛋里头挑骨头的节奏吗?这可是李弘暄亲自审核过的啊! 行,大不了就折腾呗! 只不过折腾的是p;“唉——” 重重一声叹息,司沅扬眉,这是要开始了。 不等司沅开口,魏姻芙贴心地询问,“是哪里不合太后娘娘心意嘛?” 司沅眯眼未语。 太后扫了一眼魏姻芙,将视线落在司沅脸上。 司沅这才开口,“母后请说。” 太后低头又将单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颇有感慨,“看得出来,皇后费心了。” 司沅眯起眼,装模作样笑着,“应该的。” 忽而,她将单子往小案上一扔,冷声冷气,“只是,这寿宴未免太冷清了。” 司沅含笑解释,“可是除了个别亲王远在封地,余下人皆在名单上。” 太后神色一凛,“皇后是故意同哀家装蒜吗?” 司沅立即起身,低头屈膝,“臣妾绝无此意。” “哀家知道皇后同皇上感情深厚,帝后和睦,是国之福,可皇后就该母仪天下、福泽六宫,可你呢?终日将陛下霸在身前,甚至——” 说到这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司沅拘着礼,心知,正戏开始了。 “像个什么样子?” 第185章 把这个妖妇给哀家拿下! 司沅知道,太后就差直接把狐狸精骂出来了。 可太后说得不错啊,她现在可不就是祸水、妖女吗? 想当初在陵川时,她觉得自己演不出来烟视媚行的妖妃,可现今她根本不需要演,只要站在这里就是! 太后冷冷打量她,那眼神就像她未着寸缕,“你真是从骨子里坏了!” 当着魏姻芙与仁安宫上下这样骂她,也并不意外,在她预想中可能会上来抽她。 司沅直接站起身,“太后娘娘,陛下恩宠实在无法拒绝。” “你,你——”太后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她的手不停地抖。 整个大殿气氛诡异极了。 都没想到她如此行径。 很显然,满宫的人都被惊到了。 魏姻芙神情怪异看向司沅,“皇后娘娘——” 司沅转过身对着她,“那日本宫不是没给你机会,龙床就在那里放着,你自己没爬上去,难不成本宫还得推你一把,给你讲讲他喜欢什么样的姿势吗?” 不等魏姻芙作何反应,太后颤着身子直冲了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你简直不知廉耻!” 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司沅重重摔倒在地。 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痛。 丛丹连忙将司沅扶起来,“皇后娘娘。” 司沅抓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唇角挂着笑,水眸灵灵,“既然太后认为臣妾霸占陛下恩宠,那么往后臣妾定当落实这罪名,只要臣妾为陛下皇后一日,陛下绝无异生子嗣可能!” “放肆!”太后气得耳鸣,捂着半个脑袋怒喝,“来人,把这个妖妇给哀家拿下!” 话音一落,五六个宫人直围了上来。 丛丹挺身而出,却被人拖开。 司沅毫无惧意,扭头就要怒斥,不想刚一转身,直挺挺撞上一个人。 疼得她捂着脸直抽气。 “沅沅。” 身子一轻,就被抱了起来。 李弘暄这该死的! 要来不早点来! 害她白白挨了一巴掌! 还差点被群殴! 可众人面前她又不能发作,还得表演浓情蜜意呢! 行吧。 司沅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捂着脸,将头钻进他怀里,娇滴滴地哭着,完全不是方才那个胆大妄为的泼妇。 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诚惶诚恐跪了下去。 “您说,臣妾喜欢陛下有什么错呢?”这哭唧唧的声音,司沅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弘暄这厮演技也不是盖的。 一边温言软语安抚她,一边低头轻轻给她吹着。 完全视旁人为空气。 众人震惊,一向寒潭似陛下竟有如此爱溺的行径。 太后见此,更是气得几乎要晕厥,“皇帝!” 李弘暄这才看向太后,眸中冷厉,“谁敢动她就是嫌命长!” 李弘暄从来不会暴怒,包括此刻他嗓门也不大,声音无波无澜,就像凝固的冰,却由内而外都透着森冷。 司沅惊得眼泪一颤,不由自主抱紧他的脖子,她知道,他确实会杀人的! 李弘暄甚至没再看过旁人一眼,说完话抬脚就走。 司沅非常配合缩在他怀里。 虽然护妻这一段他演得是不错,但和之前商量好的明显有出入,他们说好坏人角色由她负责,而李弘暄只需要装无奈、扮无辜就好了,这下他们俩都演成坏人了可怎么办? 直到离仁安宫老远,司沅才将头探出来,拽了拽沉默不语的人。 李弘暄低下头,一脸愧疚,“对不起。” 司沅眨巴着眼睛,摇头,“我是想说现在不用演了,放我下来吧。” 李弘暄没吭气。 但脸色阴沉得可怕,司沅只好继续窝他怀里装死。 直到上了若叶楼,他才将她放下来。 怀夕早已将药膏取来。 不用照镜子,司沅都知道自己半边脸肿得老高,可她还是想去照一下,毕竟,后宫女人手上的首饰不少,她还不想破相! 李弘暄接过冰包和药膏,就看司沅似乎是在找什么。 司沅一跺脚,那面镜子被她砸了,新的还没做好。 李弘暄走过去,将她按着坐下来,“别动,我给你冰敷。” 他身上的寒意未消,司沅只好老老实实坐着。 他们相对而坐。 李弘暄帮她敷脸。 丝丝冰凉冻得她半边脸又麻木又舒适,实在是怪异的感受! 司沅仍是免不了担心,“我想看看。” 他用另一只抚了抚她的头,“那你把我眼睛当镜子照吧。” “啊?”这一声并不完整,红肿的脸有碍发音。 司沅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李弘暄自己不知道,他冷着脸开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还很可怕! 司沅估么着,今天这事确实有点不好搞。 只好拉过他的手,忍着脸上的痛,小声提议,“要不,咱们一会儿再吵一架,然后你被我气走?” 这样或许能显示他的被迫和无辜吧?也算是将剧情圆回去。 从一开始,李弘暄就沉着眸静静看她,越看她心里越毛。 这个主意不好? 刚一张口,竟被他一把捞进怀里,抱得死死的。 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不言不语。 他这是? 司沅忽然有些难过。 “你是因为看我被打了,所以心里不好受了?” “嗯。”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司沅眼眶酸酸的,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从前。 “其实,这个不算什么,你忘了我们之前还进过内官狱?” 怎么会忘,她身上的伤痕,他看一次,痛一次。 “沅沅,”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嗓子紧得说不出话来,只将那手臂收得更紧。 司沅回抱住他,拍拍他的背,“李弘暄,我真的没事。” 他却再没说一句话。 司沅红着眼叹气,明明被打的人是自己,她反倒还得去安慰他,真是没有天理了! 司沅就这么被他抱着,望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掌灯时分,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外面下雨了。” 他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半晌,才听他闷闷道,“不会有下次。” 其实,这比之前真的不算什么,就不知道他为何反应这么大。 “好。” 他重新坐好,去抓冰包,结果垂眸一瞧,已经化得七七八八。 司沅忍着笑,就手抓过来敷到脸上,“也可以。” 突如其来的一个深吻,让她措手不及,除了僵着身子承受,她脑袋都是懵的。 若不是后腰被他稳稳托着,她只怕是已经被压倒了。 第186章 此生绝无异生之子 他一向隐忍与克制,可是此时心底积压多年的感情就像洪水决了堤,顷刻吞噬万物。 也不知是痛的,还是被冰的,司沅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这实在是个很奇特的吻。 横着伤痛与冰冷,夹着滚烫与咸涩。 一场春雨,一场暖。 司沅的脸上已经涂好药膏,盘腿倚坐在扶栏前,若叶楼院里的景致是真的好。 雨水冲刷了往日的灰尘,万物露出原本的色彩。 李弘暄就坐在她对面,靠在扶栏上,陪她一起看雨。 司沅偏过头,竟与他视线不期相遇,她垂下眼,“会不会有一天等我们再醒来,又回到最初了?” 他望着那卷曲的睫毛,“也许吧。” “这几日——” 李弘暄拂过她肩头的长发,“别想那么多,就在这里休息吧。” 司沅回过头,重新看向窗外,“好。” 她脸上这样,确实不宜东跑西逛。 但皇后挨了太后一巴掌,这些事又少不了议论纷纷了。 司沅侧过脸,“你打算怎么处理呢?”顿了顿,又道,“其实,太后今天打我也是应该的,要是哪个女人把我儿子嚯嚯成这样我也得打她!” 说完,捂着脸嘶嘶笑着。 “你啊。” 司沅敛了笑容,眸光一瞬不瞬,“李弘暄,你并没打算杀他?” 低垂的眼睫微抬,声音里毫无意外,“是李弘佑告诉你的。” 司沅点点头,“是。” 李弘暄轻轻摇了下头,“他说得不对,我是想杀他的。” 司沅不解,“那你为什么要——” 他望向窗外,“我只是觉得该给他一次活命的机会。” “所以,你原本是打算借用那个契机让他假死的?” 李弘暄微微颔首,“对,但他却真死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弘暄苦笑,“如果我说有人借机动了手脚,你会信吗?” 司沅摇头,是啊,一个人说要假装杀人,结果人却真死了,然后告诉别人他是无辜的,谁信呢?又要怎么信? 只怕就连赵珣自己都搞不清李弘暄是不是真的想杀他吧? 那药是赵珣临死前告诉凌云送回乡下的,只说很重要。 为什么重要呢? 因为给药的人就是凶手? 司沅叹气,“赵珣提前知道?所以才会将那药随身带着?” “是。” 司沅脑子有些乱。 除掉赵珣,再让她和李弘暄心生嫌隙,到底在盘算什么? 可事已至此,赵珣都已经死了,她又如何能释怀? 何谓造化弄人呢? 一连数日,司沅都窝在若叶楼,偶尔她会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上一世生活在望舒楼的时候。 本以为太后打了皇后要引起好一番议论,不想这事就像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有的也就是皇后为太后筹办寿辰宴,给累倒了。魏姻芙倒是来过两次,司沅也并没见她。 起初,魏姻芙确实算头脑清楚,一直安分守己,她若是保持下去,就算以后魏家倒台,她也不会有事,可是她非作死和太后联手,这就犯了李弘暄的忌讳。 现在她来找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唯独太后的变化,司沅有点吃不准,难不成她真的只是将李弘暄当做跳板吗? 可李弘佑从未表现出想要争夺皇位的意图,再说,无论他们两个谁做皇帝,她还不是一样当太后,区别好像也没有那么大吧? 太后的寿辰如约而至,司沅脸上的红肿也好了,外面的春色复苏。 寿宴就在畅颐苑。 李弘暄也不避嫌,当众牵着她就往主座上去。 太后坐侧位,她是今儿的主角,整个人喜气洋洋。 一贯的恭贺与歌舞,并没什么新鲜的。大体与那日送去的流程相比并没差别,仅有个别删改。 司沅看着眼前的歌舞有些出神。 昔日场景依旧在目,可这里的人却不似当初。那时,她还只是个初来乍到坐在角落里的小孺人。 那天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还好一番打扮,结果终是狼狈收尾。 司沅偏头看了眼身畔之人,“绿豆受伤了?” 李弘暄清冷的眼眸里浮起笑意,“红豆。” 司沅回过脸,心里只剩叹息。 李弘暄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手,司沅面不改色想要收回,又怕动作太大引得众人注意,两人正在来回拉扯着。 “皇后觉得呢?” 蓦然抬头,只见一众人皆望着自己,桌下李弘暄还是没松手,司沅暗自咬牙。 觉得什么? 司沅斜眼瞟瞟李弘暄。 他眨眨眼,表示一无所知。 司沅深吸口气,挤出标准笑容,“臣妾听陛下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掐着那只手。 踢皮球呗。 司沅窃笑,星星眼看向李弘暄。 李弘暄却始终不开口。 他不笑不说的时候,真的是面若寒冰,叫人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但,只有司沅知道,桌下那只手气得在捏她。 太后无法,又放软了口气,“哀家也是盼着后宫为皇上开枝散叶。” 哦,原来这事。 司沅后悔了,早知道是这茬,她刚刚就该一口应下。 李弘暄将桌下的手放到台面上,“朕可是承诺过皇后,此生绝无异生之子。”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李弘暄,你够狠! 司沅简直要吐血了。 这是生生把自己推到刀尖前。 还断了她所有后路。 司沅的笑容像僵在脸上的石膏模,就差跌下来摔个粉碎了。 “皇后你——”太后冷下脸来。 现在不要说太后了,就连那些想借此机会上位的人也将她视为眼中钉了。 下位的魏姻芙极尽可能维持表面的礼仪,因为她坐在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笑话。 “母后不用担心,皇后这段时间正在调养呢。”说着无不关爱拍拍她的手。 他话一说完,立刻有人出来打圆场,大家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中间的表演上。 司沅这才微微斜着身子,小声解释,“我那日是胡乱说的。” 无异生之子? 想必是他听到自己在仁安宫里的说辞了。 “嗯。”李弘暄只是并不明显地点点头。 好在接下来的环节都很顺利。 貌似李弘暄当众一言,并无波澜。 司沅也算松了口气。 第187章 臣妾跟您做个交易 司沅闭眼坐在镜子前,怀夕在帮她梳头,牛角梳子一下又一下,梳齿划过头皮,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近来,后宫各项事务都井然有序,丛丹稳重妥帖,倒是她工作上的得力助手,而怀夕则负责打点饮食起居,可以说诸事渐入佳境。 自从在仁安宫被打后,李弘暄也没再让她演戏,日子倒有些安逸起来。 等她睁开眼,一切已收拾妥当。 “娘娘,惠妃求见。”有小宫人走了进来。 司沅仔细瞧着镜中人,单衫杏子红,双鬓雏鸦色,眉尾精巧勾着杏花钿,愈是倾城之姿,愈拒人于千里之外。 历来皇后都是怎么端庄怎么穿着打扮,可是司沅不喜欢,年纪轻轻的穿得那般老气横秋,不符合她现在一枝独秀的人设。 司沅站起身,就有宫人托着彤色银绣外袍过来,一个帮她整理衣袖,一个帮她束腰。 怀夕捧了甲套过来,司沅选了银丝掐花嵌珠的,缓缓戴上。她不喜欢带太多饰品,只捡几样喜欢的,不然非得成圣诞树了。 就这样,一天下来也够累的。 司沅转过身才发现小宫女还等在一侧。 心里不免好笑,自己竟也成那故意刁难人的人了。 手一伸,丛丹连忙将手送了过来,“六局的人已经到了。” 司沅又瞥了小宫女一眼,“让她回去吧。” 小宫女如释重负,退了出去。 自太后寿辰后,魏姻芙天天到千秋殿打卡,简直比她上班还准时。 司沅今天是真的忙,上午要听各司例行汇报,下午还得去宣室殿帮忙。 其实,司沅自己也搞不懂,李弘暄曾说他的皇后不能有外戚,可他又总是拉着她说政事,想必也是习惯了。 她真有种被温水煮青蛙的感觉。 李弘暄太懂如何磨她了。从开始故意激怒她,到后来适时捆绑她,让她不得不依附他,到现在又给她一大堆外务分散她的精力—— 再这样下去...... 真不知道被这样腹黑的帝王盯上,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娘娘,尚仪局空缺一尚仪。”丛丹一旁提醒。 是了,那老尚仪确实断断续续病了许久,本是想太后寿辰过了再调整,她竟忘了这事。 司沅点点头,“章尚仪倒是推荐了两人,你去查了吗?” “已查过了,都没问题。” 正说着话,一扭头,魏姻芙竟还在殿前跪着。 这一幕真的是,更加坐实杜皇后是如何独霸后宫的。 随意吧! 司沅选择无视,绕开她。 “皇后娘娘,你难道不想知道淮阴侯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擦肩之际,魏姻芙猛地站起身。 司沅眯了眯眼,停下步子,却并未回头,“本宫为何想要知道?” 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后杜龙晶。 不是淮阴侯的孺人杜明珠,更不是与淮阴侯有婚约的长公主李淑妧。 关于那日在牢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李弘暄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可她? 魏氏一族想打什么主意呢? 离间分化她和李弘暄吗? “走吧。”司沅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 魏姻芙两步跨到面前,手一拦,“皇后娘娘,臣妾同您做个交易吧!” “大胆!”丛丹冷声呵斥。 魏姻芙傲然看她一眼,“本宫好歹从前是燕王妃,你有什么资格训斥本宫!” 燕王妃? 端起往昔燕王妃的架子了? 司沅瞥了眼丛丹,见她神色如常,点头轻笑了下,“惠妃说得不错,皇后这个位置也是本宫抢来的呢。” “臣妾——” “惠妃若无事,不如同本宫一起去若叶楼。” 司沅知道她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魏姻芙眸光一顿,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正常,“是。” 司沅勾唇一笑看向丛丹,“走吧。” 一到若叶楼,众人早已等候多时。 事务繁琐,但都不是什么大事,照常办理就好,只是有些费时。 等将一众人打发了,也快到午膳时间。 司沅早膳用得少,这会儿已经有些饿了。 “午膳还是在这里用吗?”怀夕走了进来。 司沅扫了一眼苦等一上午的魏姻芙,“不如惠妃一起?” 原本垂着头的魏姻芙立刻望过来,“是,臣妾谢皇后娘娘。” 怀夕一听退去安排。 司沅抓起茶杯喝了两口,“行了,说吧。” 魏姻芙坐直身子,不说话,眼睛只是盯着丛丹瞧。 司沅放下茶盏,屏退众人。 一时只剩两人。 魏姻芙红唇轻启,“皇后娘娘,臣妾跟您做个交易。” 司沅扬眉,“你想要什么?” “臣妾同陛下的孩子。”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但她还是忍不住笑了,想要李弘暄的孩子,你去找那个男人啊,找她能干嘛? 这笑让魏姻芙顿时尴尬得面红耳赤。 司沅抿了抿唇,忍下去。 魏姻芙低着头,索性将衣袖一掀,露出纤白玉臂,“不瞒皇后娘娘,臣妾依旧完璧。” 守宫砂赫然在目。 司沅面无表情,这点她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你想让本宫怎么帮?” 魏姻芙胳膊都忘收回去,直愣愣看着司沅,大为震惊,“皇后娘娘都不问问臣妾用什么交换吗?” 司沅垂眸一笑,“你先说吧。” 魏姻芙放下疑惑,“再过几日,便是臣妾生辰,是以臣妾想——” 司沅扬唇,“本宫明白了,可是仅凭一次侍寝就能保证有孕么?” 魏姻芙红着脸,“所以,想求皇后娘娘允许臣妾承宠陛下,为陛下诞下子嗣,无论男女,臣妾都心满意足。” 魏姻芙如此,司沅能理解。 只要她为李弘暄诞下子嗣,以后就能留在宫里,不然就得去寺庙苦熬着。 更重要的是,她还需要孩子巩固魏氏。 可魏姻芙这话说得奇怪,“难不成只要本宫同意,皇上就会去找你?” 搞得像她把李弘暄成天绑在跟前一样! 魏姻芙脸微红,“但这件事,皇后娘娘若是不同意确实是办不成。” 司沅扬眉,“那你又想用什么交换呢?” 魏姻芙这才抬起眼睛,意味深长,“臣妾知道淮阴侯怎么死的。” 第188章 你什么时候才会厌恶我? 司沅随手端起茶盏,“谁?” “陛下。” 这个答案毫无新意。 司沅看了看手里的茶盏,正考虑要不要配合一下演出,最终选择正常放下杯子,“你是想离间本宫和陛下吗?” 魏姻芙眸光微闪,“离间?臣妾并不觉得皇后娘娘似外人看到的那般,同陛下琴瑟和鸣。” “他杀了淮阴侯,迫使您骨肉分离,还强行把您留下。” 司沅靠进椅子,静静瞧着她。“那又如何?” 魏姻芙见此,更加确定,“皇后娘娘明明这样憎恨陛下,却不得不在所有人面前假装恩爱。” 司沅微微笑着,细细摩挲小指上的甲套。 魏姻芙眼眸亮晶晶的,“如果臣妾愿意给您提供避子药呢?” 司沅真觉得小看这个魏姻芙了。 原来自己的演技在有些人眼里还是很拙劣啊! 司沅不答反笑。 “娘娘不想要的,正是臣妾迫切需要的,臣妾愿与娘娘交换。” 说完,她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白瓷瓶,起身放在司沅面前案几上。 司沅拿过白瓶,“你是真的喜欢他?” 魏姻芙站得端正,眼底坚定,“是,不然臣妾不会陪陛下这么久。” “起初,臣妾并不抱什么希望,直到从太后那里得到一些消息,臣妾就想为自己赌一把。娘娘不是可以陪伴陛下的人,但臣妾是。”她眼里闪烁着极为自信的光。 这种自信让人看着羡慕。 魏姻芙不加掩饰,“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希望娘娘消失,那一定是臣妾了。” “但娘娘放心,臣妾绝无杀害娘娘之心,因为陛下知道了一定会怨恨臣妾,那样的傻事,臣妾不会做。” “同样,臣妾也深知陛下不会放娘娘离开,可陛下总有累的一天,那时,他便会认识到臣妾的好。” 司沅突然记起,李弘暄同她讲过,魏姻芙总是隔三岔五就会去找他。 那日,她去宣室殿找他,正好撞见魏姻芙同他说话,她举止行为都极其有分寸,一点不媚俗。 其实,李弘暄并不讨厌她。 不然,他不会让她进宣室殿的。 司沅坐直了身子,“所以?” 魏姻芙目光真诚,“臣妾愿意帮助娘娘,因为臣妾与娘娘的目的是一样的。” “你不怕他知道这些事?” 魏姻芙摇摇头,“娘娘在宫里孤立无援,除了臣妾,无人能再帮到娘娘,娘娘一定会为臣妾保密的。” 司沅微微颔首,她说得没错。 魏姻芙直言不讳,“其实,臣妾还希望陛下看到这药,那样他对娘娘一定感到很失望。” 司沅垂头笑了,“你不怕本宫反悔吗?” “臣妾心悦陛下,自然会主动去了解陛下,而娘娘亦是臣妾去了解的其中一个部分。” “臣妾非常清楚,娘娘是无法心无隔阂同陛下在一起的。” 她态度极为坦率,是个目标明确的女子,是努力为自己奋斗的人。 她本就生得美,又有自己的底气,这底气让她光芒四射。 司沅怔怔望着她,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的。 只是—— 半晌,司沅回过神,“我答应你。” 这个结果似在意料之中,魏姻芙浅浅一笑,“谢皇后娘娘。” 司沅点点头,将白瓷瓶放进随手可触的小屉里。 不料,魏姻芙笑容一收,“其实,臣妾一直有个疑问,您心属之人究竟是淮阴侯,还是陛下呢?” 呼吸一滞。 不等回答,魏姻芙恭敬行了一礼,“臣妾先告退,就不留下用膳了。” 原本饥肠辘辘,顿时没什么胃口了。 简单用了午膳,司沅就窝在椅子里看书,至于宣室殿,还是留给想去的人去吧。 一下午,一本书,就这几页纸,翻来覆去地看,始终也没看明白到底讲了些什么。 一气之下,司沅索性将书扔到桌上,提步上了三楼。 新铸的镜子已经送来。 司沅走过去端端坐下,正正对着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影明明这样绝色,她却为什么只觉得丑呢? 司沅的力气像是被一瞬间抽干,整个人瘫软在案上,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疼得她眼泪直流,怎么忍都忍不住。 她也不知道趴了多久,只觉屋子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腰上一紧,有人靠了过来,伴随着一股龙涎香,她的左脸上落下一吻。 湿湿的咸涩? 李弘暄将她拉过,抱进怀里坐下,“我一直在等你,你却在这哭?” 他一手托着她的脑袋,一手拍着她的背,只是叹气。 司沅闭着眼睛,就像一滩水。 一室寂静。 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 司沅嗓子哑哑的,“李弘暄,我不想杀你了。” 他抱了她许久,腿有些麻,身子也有些僵,并没有开口。 她坐起身推开他的手臂,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让我走吧,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李弘暄只是重新将她抱住,却不回答。 司沅埋下头,“我现在已经很厌恶我自己了。” 他像被当胸捅了一刀,痛得说不出来话。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你呢?等你厌恶我了?嫌弃我了?你就不会再拿他们要挟我了,是吗?” 他眯起眼睛,“是。” 是! 司沅推开他的手臂,抹掉眼泪,就坐在他怀里开始脱衣服。 一件又一件,全部被她丢到地上。 李弘暄只是静静看着,并不阻拦。 很快,她就未着寸缕。 她抱着他的脖子,开始吻他。 他闭起眼睛,唇齿间全是她眼泪的味道。 他颤着手抱住她,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开。 一抬头就看到那个人影子脸上湿漉漉的,司沅抹掉眼泪。 她低下头,一边继续亲吻他,一边去剥他的衣服。 衣衫未尽,她却心力交瘁。 李弘暄扯过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住,放在帘幕后,抱着她静静躺着。两世经历,心底有那样多的话,却只吐出两个字,“沅沅。” “我还是沅沅吗?”她埋着头,浑身止不住地抖。 李弘暄嗓子一紧,手臂收得紧紧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眼泪猝不及防跌入她的发间,“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你什么时候才会厌恶我?” 第189章 为什么把我送你的臂钏送人? “永远不会。”他流着眼泪,心疼得无以复加。 哭那么久,她像只小动物似的微微颤着。 静默许久,屋子里有些昏暗。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仰脸看他,“你想要孩子吗?” 他一低头就看见水灵灵的眼睛和湿哒哒的睫毛,又心疼又好笑,伸手理了理她松散的头发,“想。” 司沅再次埋下头,他是皇帝,想不想都得有孩子的。 他会如愿的。 “如果可以,以后留魏姻芙一命吧。”司沅重新抬眼看他。 李弘暄略略思考,才道,“我并没打算杀她。” 司沅轻轻点了点头,“好。” “李弘暄,放过他们吧。” “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也放过他们。” 他眸光瞬间犀利,死死盯着她,“我那日说的话你忘了?” 再敢死一次,就杀了他们陪葬? 司沅摇头,“人总有死的时候,万一到头来我先病死、老死了呢?” “你看看那些以色事君王的,老了死了,有几个好下场的?当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失宠之后,登高跌重的。” 他的眼神松缓下来,拍拍她的背,“你不是她们,我也不是他们。” 司沅默默叹息,他不肯松口,她就无法安心。这表示,他真的会动手,她太了解他了。 李弘暄知道她的心思,眼神软和,“说不定是我先死啊。” 这个话题,她永远也要不到答案。 司沅坐起身,屋子里已经黑了,别的楼阁房间早已亮起荧荧灯火,唯独他们这间黑漆漆的。 她起身想去找衣服,却被拦腰拖了回去。 “你刚刚不是问我想不想要孩子吗?”他已经将裹在她身上的外袍剥去。 司沅一怔,他这是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吧。 只是他若—— 怔忡间,他已将温温软软的身子放倒,附身而上,在黑暗里慢慢点燃她。 这场欢爱既温柔又爱溺,他在竭尽所能地取悦她。 司沅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身体上这样快乐,可心底却那么痛。 她流下眼泪攀上他的肩膀,轻轻回应他,如果可以,这一次她想卸下所有防备、丢掉所有算计,与他在这场**中一起沉沦。 这变化,只让他惊喜。 这绝不同于从前的假意迎合、刻意讨好,明明他们已经有过那么多次的紧密贴合,可唯有此刻他真实而完整地拥有了她。 如此亲密无间,是他们躯壳与灵魂的共融。 这是曾属于他一心一意的沅沅,他几乎以为等不到了。 这喜悦与快乐让他不知疲倦。 当月光照进屋子,她瘫软在他怀里轻轻叹息。 “沅沅?” “嗯?” 似梦似醒间司沅抬起头,微微睁开眼。 在洁白的月光里,她看到一双带笑的眼,李弘暄凑了过来,灼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像滚烫的烙铁印上了她的心,既疼痛又深刻。 其实,这句话,那日在崖边时,他就说过。 轻风摇瘦影,袅袅送幽香。 这日。 “娘娘,”怀夕又轻轻唤了一声。 司沅回过神,镜子里的人已然梳妆完毕。 不同以往的娇娆多姿,而是最初的清雅绝尘。 司沅站起身,有宫人捧了桃夭色牡丹宫裙过来,怀夕照常接过。 司沅透过镜子端详了一下,今天是魏姻芙的生辰,是她们商量好的日子。 “去将那件黛紫的拿来。”司沅笑笑,她可不是去抢风头的。 怀夕与丛丹面面相觑,皇后这几日异于从前。 司沅照照镜子,很满意,露齿一笑,回头又得换换颜色了。 魏姻芙生辰,并没有在漪澜殿办,而是去了畅颐苑,这个时节,花楹树开得正好,晚间点点宫灯伴着漫漫珍珠纱,是说不尽的风情。 夕阳落尽,天边尚余霞光。 丛丹带着贺礼跟着司沅,两人不紧不慢走着。 水边的微风带着潮气,岸边的花楹树就像夜晚编织的梦,夹杂着着阵阵幽香。 等司沅迈进畅颐苑,李弘暄还没来,只有魏姻芙和几位皇室内眷。 “拜见皇后娘娘。” 司沅点点头,“起吧。” 今日的座位摆得巧,单人单几,司沅非常识趣去左侧位,中间则留给李弘暄。 原本说笑的内厅,因司沅的出现收敛了许多。 司沅也没想迎合他们。 只抬了下手,丛丹立刻会意,将贺礼送去魏姻芙面前。 “这是芙蓉玉臂钏,很衬惠妃。” 在一众期待之下,魏姻芙打开红盒子,戴到臂上,凝脂配轻纱,又纯又欲,果然美丽。 魏姻芙面上一红,起身恭敬一拜,“谢皇后娘娘赏赐。” 话音刚落,李弘暄就来了。 一贯的玄衣,一贯的清冷。 “拜见皇上。” 在场之人躬身拜去。 司沅同寻常一样,只是站起身。 他瞟了一眼席位,直奔而来,“你为什么坐这儿?” 说着,只扭头道,“将那案几换了。” 身后的内侍总管赶紧带人处理。 李弘暄抓起司沅的手,回过身,面无表情,“皇后理应与朕同席。” “是臣妾失误。”魏姻芙依旧拘着礼,垂着头语气恭敬。 待内侍宫人重新布置好,李弘暄才带着司沅一同落座。 刚坐下,他一偏头,眸中有些意外,对她笑了笑。 司沅微微诧异,“怎么了?” 他手伸了过来,停在她的头上,取下落花递到她面前。 司沅接过,是花楹花。 李弘暄瞟了眼厅内,“起身,你们继续。” 说完,他整个人又侧过来。 花色火红鲜艳,司沅低头闻了闻,“肯定是我路过时,碰巧从树上掉下来的。” 内厅又继续歌舞表演。 李弘暄微微颔首,“它倒是挺会落的。” 司沅瞅着他眼底的笑意,“什么意思?” “凤凰花落在你头上,名副其实。”说着从她手里拿过花,仔细别在她的发间。 厅内的歌舞全然不如这一幕吸引人,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聚集在这一处。 除了近侍的人,余下目瞪口呆。 这个以冷面著称的帝王,竟有如此温柔的时刻。 魏姻芙低着头,并不关心。 司沅早已发现气氛不对,她扯了扯李弘暄的袖子。 不想却听他道,“为什么把我送你的臂钏送人?” 第190章 醉眼看人人皆醉 这不高不低的一声,即便远点儿的听不到,但旁边的魏姻芙一定能听到。 其实,李弘暄已经在低声说话了,只是惯有的冷冽落在宴席上便显得异常清晰。 歌舞骤然停下,魏姻芙急忙走上前来,众人敛着气息瞧着。 “是臣妾冒失了。” 饶是魏姻芙再沉稳大气,此刻亦不免尴尬。 司沅不停地给李弘暄使眼色,“臣妾瞧着这臂钏更衬惠妃,陛下不觉得吗?” 李弘暄眨眨眼,回过头对魏姻芙道,“既然皇后送给你了,你就留着吧,算作朕同皇后的贺礼了。” 魏姻芙面上一白,低下头,“谢陛下,谢皇后。” 李弘暄只摆摆手,魏姻芙重新落座,歌舞又起。 扫视一圈,气氛越加古怪。 司沅忍不住凑近,瞪他,“皇帝陛下,你给别人过生辰,空手就来了?” 一个皇帝竟然这么抠门,贺礼还要蹭别人的! 李弘暄有些疑惑,“不是你要我陪你来的吗?” 呃—— 司沅点点头,没错,是这样。 “你还没说,为什么把我送你的臂钏给她?” 司沅叹气,“你不觉得她更适合?” “那倒没注意,我是觉得你穿那件丹紫红的薄纱裙戴那个肯定很美。”说着垂眸去抓她的手臂,可惜了。 李弘暄抬眸看看她,“我再给你寻个更好的。” 司沅就瞧他认真用手给自己量着手臂粗细,心头一酸,“对不起。” 李弘暄握紧她的手,细细瞧着她,“这不算什么。” 司沅快速环视一周,连忙捏了捏李弘暄的手,“咱们抢风头了。” 李弘暄只好回过头,适时祝贺魏姻芙几句。 其间不乏有其他人祝贺称道。 但碍于刚刚李弘暄的表现及那句‘绝无异生之子’的传言,再看向魏姻芙便是怀疑。 司沅可没忘了与魏姻芙的约定,尽可能给李弘暄灌酒。 但讲真的,李弘暄到底酒量如何,她心里实在没数,只能一杯又一杯地喝。 自己倒是喝得有些晕乎,抬眼再瞧他,也不知醉眼看人人皆醉,还是他当真也有几分醉? “皇后娘娘。” 司沅一回头,就见魏姻芙端着酒杯站在面前。 李弘暄扶着司沅,只微微侧过脸,“什么事?” 魏姻芙语笑嫣然,“臣妾想敬皇后娘娘一杯。” “她醉了。”说完,不再看她。 司沅却推开他,站起身一把接过酒杯,“没醉。” 话毕,就要仰头饮尽。 胳膊抬到一半,被人生生拉住,“沅沅,别闹了。” 李弘暄握着她的手替她喝了下去。 司沅眼睁睁看着他喝完。 不等他看过来,司沅垂下眼睫。 李弘暄拿过那只空杯子随手丢到桌上,司沅已经软软坐回椅子上。 魏姻芙行了一礼,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宴席已到尾声,司沅似乎醉了,李弘暄始终揽着她,蹙了蹙眉,“就到这吧,朕带皇后回去了。” 魏姻芙一众人皆跪拜恭送。 司沅被李弘暄抱着出了畅颐苑,直到走出一大截,司沅在他怀里动了动,“李弘暄?” “怎么了?” 司沅拽了拽他,“你放我下来。” 李弘暄轻声哄她,“你醉了,我抱你回去。” “你先放我下来,快点,”司沅说着就要往下跳。 李弘暄无奈,只好依言照做。 司沅摇摇晃晃站着,眯着眼睛往畅颐苑看了一眼,差不多了。 “我的海棠花不见了,你去帮我找回来。”司沅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手指着空****的腰间。 李弘暄仔细一瞅,确实没有了。 身后内侍总管连忙上前,“奴才现在就带人去。” “等等,”司沅立即制止,“李弘暄,那个只能你去找!” 她焦躁地跺着脚,口气满是无理取闹。 李弘暄回头看了一眼,又不放心她。 司沅忙不迭催促,“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丛丹上前扶住司沅,李弘暄叹气,只好转身回去。见状,内侍宫人也要跟上去。 那多人怎么能行? 司沅一把揪住内侍总管,“你们回来!把我扔这儿他不放心!” 李弘暄只身折返。 内侍等人果真等在原地。 直到那身影消失,司沅才松开丛丹。 “你们都回去吧。” 湿湿凉凉的和风伴着清清冷冷的声音。 “皇后娘娘?” 一干人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眼前的人分明清醒得很,根本不是方才那个撒娇痴缠的醉酒皇后。 “全部退下。” 不怒自威,他们不敢不从。 “娘娘,”丛丹有些迟疑。 “本宫没事,都下去吧。” “是。”悉数离去。 司沅转过身,怔怔望着河桥,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当初她落水的地方。 她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畅颐苑,灯光已不复先前的敞亮耀眼,只隐隐有着微弱的烛光,必定和她预想的一样,花楹幽香,珠纱作缦,清风拂来,缠绵不绝。 他肯定会喜欢的。 司沅收回视线,抬手取下头上的凤凰花,扔进水中。 属于他们俩的这段孽缘,也是时候结束了。 司沅慢慢朝着岸边走去。 魏姻芙说得没错,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人,那些事关生死,无法释怀,又如何能回到当初? 姚氏、元氏、皇后、元璟,以及那些无辜的人...... 还有,赵珣。 她最对不起的就是赵珣。 辜负了他一生,还害他丢了命。 她没能杀了李弘暄替他们报仇,已是愧对他们,又怎能同他 继续孽缘—— 司沅一边走,一边落泪。 她是他最信任的人、以命相护的人,却最终算计了他、背叛了他、抛弃了他。 还是在这河岸边、花楹树下,他曾救过她的地方。 夜风吹过,落花簌簌。 司沅蹲下身,一朵一朵去捡,他说这叫凤凰花,可她终不是那个应该佩戴凤凰花的人。 如果再来一世,她希望不要再与他们相遇了。 没有相遇,就没有纠葛。 她的裙裾里兜满了掺着泪的凤凰花。 司沅靠着花楹树坐下来,抬头看去,明月别枝,花影摇曳。 她闭上眼,真希望再睁开眼时,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唇上一热,酒气扑面。 第191章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月光泠泠,花香阵阵,花楹树下,李弘暄跪坐在她面前,托着她的脑袋,吻得痴痴缠缠。 忽而,他身子一重,带着她斜斜倒去,怀里的凤凰花撒落,身下是细密柔软的青草。 抱着她的手臂一收再收,除了缠绵悠长的深吻,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心底的爱与痛。 晚风袭来,枝头上有花朵跌落。 他们唇齿间尽是眼泪的滋味,却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李弘暄低下头帮她擦着眼泪,“傻不傻。” 许是疑问,许是感慨,最终也只是将她揽进怀里,唯余叹息。 头顶圆月皎洁。 她垂下弯弯的睫毛,“李弘暄,你不该出来。” “可说好你在这里等我的,”李弘暄揉着她的脑袋,声音有些低哑,“你不是她们,我也不是他们。” 他捧起她的脸,“你说过,带着手帕来找你,你就会对我负责的。” “以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在此之前,别再抛下我。” 月光下,她小鹿般的眼睛湿漉漉的。 他就揽着她躺在地上,隔着重重花枝望着头顶的夜空。 李弘暄偏过头,眸光涌动,“历经两世,我差点儿以为这一世也无望了。” 他凑过来亲亲她的眼睛,“沅沅,别哭了。” 司沅挂着泪看他,“你不是喝了那杯酒?” 他亮亮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你不是说燕王殿下,无所不能嘛?区区一点迷药!” 司沅,“......” 他眸光冷了冷,“本以为她还算安分守己,以后去寺庙度日也行,不想竟敢如此。” “寺庙?” 他说没打算杀她,是因为以后会让她去寺庙? 李弘暄点点头,忽然神情有些窘迫,“可我没找到海棠花。” 司沅破涕为笑,坐起身,从袖里一摸,拎到他面前晃了晃,“在这儿。” 李弘暄手一伸,就将她重新拉进怀里,直摇头,“害我找了那么久。” 五月里的若叶楼院内,入目皆是一树一树的多花海棠。 每每处理完事务,一偏头,就能看到满院子的海棠花。 司沅垂眸拉开小屉,里面已经躺着两个小白瓶了。 虽然那日魏姻芙没有如愿,但她依旧会定期送药过来。 “娘娘,魏昭仪求见。” 怔忪间,怀夕踏了进来。 司沅抬眸,“让她进来吧。” 那日后,李弘暄就降了魏姻芙的品级,若换做寻常人少不了收敛几分,或是消沉些时日,但她看起来却并未受什么影响。 司沅就手推回小屉,如无意外,她应该是来送药的。 很快,魏姻芙就跟着怀夕走了进来。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坐吧,”司沅挥挥手,其余人皆退了出去。 一时楼内只剩他二人。 魏姻芙低头上前,从袖中拿出小瓷瓶放在司沅面前的桌案上。 “劳烦魏昭仪了。” 司沅只扫了一眼,便毫不犹豫拿起,一如之前放进右手边的小屉里。 魏姻芙眼眸流转间,一切尽收眼底,态度恭敬,笑容可掬,“臣妾很乐意为娘娘效劳。” 司沅发现魏姻芙很适合穿秋葵色,衬得整个人水葱似的肤白鬓翠,俏生生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有宫人奉上茶水与甜品便退了出去。 魏姻芙视线掠过,只端起茶盏,“臣妾瞧娘娘很喜欢这些蜜饯。” 司沅随手拈起一颗,若有所思,“喝药的时候,总要配上几个吃。” 魏姻芙低头,茶汤橙黄,映着她的眸子,浅啜一口,过于浓醇,苦了,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娘娘到底是对淮阴侯一往情深。” 司沅放下蜜饯,只是垂眸端起茶,细细品着。 自打魏姻芙开始给她送药起,她总会留下来聊几句,这宫中本就寂寞,无论说些什么,听一听也无妨,还能打发些许无聊时光。 司沅又品了一口,才懒懒放下茶盏,抬眸看去,“本宫自己没发现,倒是魏昭仪心细如发。” 魏姻芙朱唇弯弯,“陛下待娘娘这样体贴呵护,臣妾不知多羡慕。” “不过,臣妾也庆幸娘娘心中只有淮阴侯,不然——”说着摇摇头,颇有感慨,“娘娘越对侯爷情义深重,就越对陛下铁石心肠。” “若淮阴侯泉下有知,必深受感动。” 魏姻芙语气平和、态度有礼,却刺得司沅心脏针扎似的疼。 “你呢?” 司沅低着头,摩挲着小指上的甲套,这款玳瑁的是新送来的。 魏姻芙凤眼微眯,笑容明显淡了几分,“臣妾只是替陛下不值。” 司沅抬眸瞧去,这样沉稳笃定的人,每次只有提到李弘暄的时候,她眼底的光芒才会消散。看得出来,她确实非常喜欢他。 “难道你不怕所求成空吗?” 魏姻芙眼睑低垂,微微有些出神,“待娘娘让陛下失望透顶,他总会瞧见臣妾的好。” 再抬起眼,她又恢复了往日自信,“臣妾懂得陛下,亦会支持陛下,臣妾才是那个能陪伴陛下的人。” 司沅目光回到甲套上,浅浅一笑,“其实,我也很羡慕你。” 一时沉默。 “陛下来了。” 丛丹刚刚躬身入门,李弘暄就踏了进来。 魏姻芙急忙起身恭迎。 司沅倍觉意外,不是说好午膳后再去宣室殿的么,他怎么突然来了。 才刚站起,他已经走了过来,清冷俊逸的面上隐有笑意。 “你瞧,这是什么?” 司沅瞅魏姻芙一眼,给他暗暗使眼色。 李弘暄这才偏头看过去,“魏昭仪,起身吧。” 说完,他从内侍手里抓过盒子递了过去,眼里满是期待,“不是说好要重新寻一个更好的给你吗?” 司沅随手打开,眼前一亮,竟是一只精巧别致的缠臂金,红宝石做的海棠花,缀了同款流苏。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他笑吟吟地拿起来,低着头小心翼翼帮她戴上去,轻轻一推,大小正合适。 司沅眉眼弯弯,确实好看。 李弘暄抚着她的肩,藏不住的喜爱,“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他们私下怎样没关系,但在古人眼中,这言行举止就不止是亲昵,完全算是闺房逗趣,更何况魏姻芙还在这里! 司沅面上一红,偷偷拽了一把李弘暄的袖子。 第192章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垂眸看去,她正扑闪着眼睛给他使眼色。 李弘暄眸间染了笑意,牵起司沅的手,扭头看向魏姻芙,“昭仪要留下同朕与皇后用午膳吗?” 即便低下头,余光仍然避不掉那衣袖底下紧握的手,魏姻芙缓缓吸了口气,抬起脸,笑容重新出现她的脸上,“臣妾先告退了。” “也好。” 魏姻芙行了一礼,就要躬身退出。 “皇后每日事务繁多,昭仪以后就别来千秋殿了。” 魏姻芙涂了胭脂的脸有些泛白。 司沅偏头瞧着李弘暄,扬唇一笑,“她每次来陪我说说话,挺好的。” 那明亮的眼睛透出的光芒刺得他无法直视,李弘暄移开视线抚着她的头发,“你说好就好。” 司沅侧过脸,笑着对魏姻芙点点头,“你回去吧。” 离去之际,魏姻芙又看了眼那玄色身影,心里又酸又涩。 阳光照进屋子,光点洒落一室,衬得仙人似的居所朦朦胧胧,叫人也跟着恍恍惚惚。 莫名安静。 司沅转过身,仰起脸,“不是说好晚点我去找你吗?” 李弘暄将她拉进怀里,目光投向院落里花期正盛的海棠,眯眼一笑,语带调侃,“害怕你让我空等一下午,结果自己躲在这里偷偷哭。” “我来了,你就算哭,也不是一个人。” 司沅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肩头轻颤,好像在低低笑着。 夏去秋来,院里的海棠花早已败落。 院落里,满树满枝挂着浅红色小果子,玲珑可爱。 司沅经过时,偶尔会顺手摘一个,洗都不洗,只用手心擦擦,就狠咬一口,如同拆盲盒,口感酸甜不一。 后宫事务她处理起来已经完全得心应手,甚至有些部分全权交给丛丹去做,怀夕从旁协助。 每日大部分时间基本都耗在宣室殿。 自从日日来到宣室殿,司沅才发现比起李弘暄每天的工作量,自己那一点儿真是不值一提。 从前,她不懂为何那些自己从来不看的书上也被他标得密密麻麻,直到有些问题反反复复将他问烦了,他就会打发她去那边书架上自己找答案。 不得不说,李弘暄是个沉稳睿智的皇帝。 他答应她的,确实做到了。 司沅才挑完几本书,一转身,就看到他垂眸盯着手里的奏折在出神。 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难不成碰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了? 司沅抱着书走了过去,“怎么,又有人给你出难题了?” 李弘暄抬眸冲她浅浅一笑,“还好,不算大问题。” 撒谎! 司沅不禁伸头看去,他却草草一勾收了起来,“平时叫你多看几个你都不愿意,怎么今天感兴趣了?” 司沅啧啧摇头,“拿一份工资做两份活,皇帝陛下,您宣室殿里的算盘声,响得我在千秋殿都听到啦!” 李弘暄忍不住低下头,笑出了声。 如今,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李弘暄将处理完的奏折放去一边,抬头看她,“一会儿的秋日宴,你要不要先回去准备一下?” 司沅抱着一摞书,扭头看看天色,再看看自己的衣服,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先回去装扮装扮。” “好。”李弘暄笑着目送她离开。 门关上的刹那,笑容尽失。 他伸手重新拿过奏折,眸光低垂,缓缓打开,他确实该考虑从宗室里挑一个孩子让她带着。 不然等他—— 她又该怎么办? 秋日宴,宫人鱼贯在大殿忙碌。 高座之上,李弘暄同往常一样与司沅共席。 众所周知,帝后恩爱和睦,六宫形同虚设。 殿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司沅却有些困乏。 李弘暄偏头瞧她一眼,连月来,上午处理后宫内务,下午跟着他学习政事,她确实挺辛苦的。 不过,万事开头难。 李弘暄扫了一眼,案上都是她平日爱吃的,可今儿却瞧着兴致缺缺的。 亲手盛了碗鸡汁粳米羹摆到她面前,“这还不到一年,你可别没把我取而代之,自己先倒下了?” 司沅挑眉瞪他一眼,“你放心,我必不会让你等那么久!” 十年? 瞧不起谁呢! 李弘暄笑而不语。 司沅一边暗自吐槽,一边拿起小勺吃着。 宴席间,不乏歌功颂德之词,司沅头都不抬一下,毕竟那些车轱辘话来回说,听得她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陛下。” 满殿酣畅尽欢,蓦地,有人站起身,洪亮的声音瞬间让沸腾的大厅安静了下来,众人不禁侧目看去。 司沅亦是放下手中小勺,有些意外。 说话的人,不紧不慢从座位上走到最前。 司沅仔细一瞧,说话的人不正是当初在陵川怒斥李弘暄受她蛊惑误了大事的人嘛! 这老大人也不过六十来岁的模样,身形清瘦、穿着朴素,但精神抖擞,一眼看去就是耿直不阿的那款。 起初极其憎恶自己,直至得知隐情后,还当面给她赔过不是呢。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司沅有点好奇,不知道老大人今儿准备说些什么,身子往后挪了挪,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李弘暄自然明白司沅眼里的意味不明,只眼藏笑意、面色如常,“苏卿是有何事?” 苏大人俯身一拜,才缓缓开口,“陛下专心政事乃大周之福,然延香续火、择嗣以承大统,亦是陛下之责。” “臣深知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可皇后伴驾已久,至今未有所出,这如何以慰列祖列宗?实在不利于国祚稳定啊!” 说完,苏大人垂头跪了下去。 原来是催生的,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意外四目相对,司沅低下头有些心虚移开视线,慢慢坐回原位。 这个话题完美地破坏了全场气氛。 空气冷到极致。 司沅的反应落入眼中,李弘暄并无异样,微微颔首,“此事朕已知晓,起身吧。” “这——” 苏大人话还未说完,侧桌的太后立马起身打断。 “皇上,苏大人言之有理,皇后迄今一无所出,实在不配为六宫之首!更遑论母仪天下?” “皇上一味偏袒皇后,致皇位后继无人,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第193章 你凭什么觉得她能被人取代? 李弘暄成婚多年,竟无一儿半女,从前处境艰难、忍辱负重,倒也可以理解。 可如今,登基快一年了,为实践昔日“绝无异生之子”承诺,专宠皇后一人,可皇后盛宠在身,却迟迟不见有孕,群臣早有异议,进言也是不少,但还没谁这么明目张胆提过。 太后本就忍了够久,现下更是要借此机会发作。 甚至离开席位,慢慢走上前来,眼里是极度不满。 “杜氏,自你入王府直到现在已有多年,可你始终未给皇上诞下一儿半女,你有何话可说?” 王府? 她这是故意这么说的! 一时,所有目光全落在她脸上,司沅站起身,手心微微有些潮湿。 不知如何张口。 未及她开口,李弘暄站起身,拉住她的手,目光坦然,语气并不在意,“此事与皇后无关。” “无关?”太后冷笑一声,看向大殿,“她身为皇后,始终不能为皇上绵延子嗣,本就德不配位,却还敢独霸六宫之宠,不让陛下充实后宫,实在罪无可恕!” 话毕,转过身大声怒斥,“直到现在,皇上竟还包庇她,说什么与她无关?就凭她如此,废了她都是应该!” 废后? 大殿已有窃窃私语。 李弘暄沉着脸,眼眸极为冷淡,“母后,朕自有分寸。” 太后视线回到李弘暄身上,“你为了她,次次忤逆于哀家,实在不像话!” 忽而,她话锋一转,笑容冷酷,“皇后一直无所出,皇上却仍旧护着,莫非是皇上自己有什么难言隐疾?” 此言一出,瞬间大殿炸开了锅。 当众质疑,如此难堪! 李弘暄浑身寒气逼人,却没办法解释。 太后见此,更是迈前两步,咄咄逼人,“如果皇上真有隐疾,更不该藏着瞒着,此事可是关乎我大周传承,皇上若是不能人道,社稷岂不是岌岌可危?” 对皇帝如此侮辱,是谓大不敬,可这是太后,大殿一时死寂。 司沅心里隐隐痛着,偏过头深深看了李弘暄一眼。 是她害他遭此侮辱。 上一世,就因为她,让他颜面无存。 而这一世,又—— 司沅深吸了口气,作势要上前解释,不想刚迈出一步,身子一歪就被扯了回去。 李弘暄握着她的肩,冲她摇头笑了下,清冷的声音响彻大殿,“对,太后说得没错,是朕有瘾疾。” 司沅瞪圆了眼珠,不敢置信,“李弘暄,你在胡说什么?” 李弘暄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此事与皇后无关,是朕的原因,朕已经准备在宗室里挑选合适的人选。” 司沅怔怔望着他,原来,他一直知道! 却从来—— 司沅望进他的眼底,视线交接,眼泪立即决了堤。 他毫不在意地抬手帮她擦了擦,眸光温柔,“我没事。” 司沅回握住他的手,红着眼哽咽,“李弘暄——” “太后!” 魏姻芙猛地从席位上站起身,冲上前,直直跪到最前面,“臣妾要告发皇后!” 司沅说了一半的话被突然打断,泪眼瞧去。 顷刻间,众人目光全部汇聚到魏姻芙身上。 “魏昭仪!” 李弘暄寒意迫人。 司沅只是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的人。 即便是他被人当众诋毁,他也没有这般动怒。 司沅流着泪叹息,他永远都是这样。 魏姻芙索性站起身,面向众人,“臣妾作证,皇上未有子嗣,是因为皇后一直在私下服用避子药!” “魏姻芙!” 李弘暄,与其说动怒,倒不如说是恐慌。 魏姻芙毫无惧意,回头看了他一眼,一时悲痛交加,“你们若是不信,就去若叶楼二楼书案的右手边抽屉里搜一搜,一定能找到那避子药!” 霎时,哗声一片! 李弘暄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太后震怒,气得脸色发白,随即大喝,“来人,快去给哀家搜!” 李弘暄垂下眼睫,有些无力,他慢慢看向司沅,动了动唇,“对不起。” 司沅泪眼婆娑,哽咽着对他直摇头,“李弘暄,不是的。” 魏姻芙看着这一幕,垂泪悲愤,“陛下,您连自己的声誉都不顾了,还要护着她吗?” “臣妾一片赤诚您视而不见,可她,”她仰起脸,红着眼,摇头笑着,“她如此待您,臣妾真替您不值!” 李弘暄并未理会她,只一如既往,抬手抚了抚司沅的头发,“你想怎样,就怎样。” 说话间,有内侍宫人托着盛了五六只白瓷瓶的瑶盘,匆匆忙忙赶来。 魏姻芙率先拿起一个,高举示众,“这就是皇后让臣妾给她找来的避子药!” 众人震惊,竟然如此! 苏大人也是满心疑惑,“皇后娘娘您这是为什么?” 太后气得浑身发颤,“皇后!你如何解释!” 转而指向李弘暄,“如此蛊惑圣心的妖妇如何能当皇后?你今天必须将她废了!” “不,这里面有误会!”愣了许久的李弘佑索性也三两步跨上前来,“母后,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误会?”魏姻芙冷笑,“传太医来看看这药就知道有没有误会了!” 说罢,太后立即喝道,“请太医!” 司沅泪眼看着这一切。 “不必了。”李弘暄出言制止。 司沅双手拉住他,“让她去请太医吧。” 话毕,抬手抹干眼泪,“去请太医来查这药吧。” 宫人内侍领命离去。 李弘暄无奈看向她,“沅沅。” 魏姻芙痛心疾首,“陛下您这是何苦?” 话毕,狠狠将药瓶砸向地面,瓶身骤然碎裂,褐色小药丸溅得四处都是。 李弘暄垂头一笑,“你们只看到我如何疼爱她,却并不知晓她曾不管不顾以命护我。” “当我被人遗弃、无依无靠、生死未卜时,是她始终不离不弃,想尽一切办法,不顾路程艰辛,历经万难,只为陪着我同生共死。” “你们也根本不知道,为了我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又承了多少痛!” “我只恨不能再多给予她什么,可她,从不问我索取任何!” 李弘暄偏过头,居高临下看向殿中人,“你凭什么觉得她能被人取代?” 第194章 望陛下,一世永安。 李弘暄凉凉一笑,眸中极尽嘲讽,“你又凭什么替我觉得不值?” “她不愿为我生孩子又如何?” “即便她要我的命,我也一样双手奉上!” 自始至终,司沅一言不发,只静静瞧着他,默默流着泪。 他说的是属于他们的曾经。 战事吃紧的那年,她担心得不行,匆匆收拾了一些盘缠,便偷偷溜出府,一番乔装打扮跟着商队就前往边境。 一路上并不顺利,几番波折,总算是见到他,她灰头土脸,穿着破洞的鞋子抱着他,一蹦三尺高,激动得又哭又笑,而他除了抱她始终一言不发。 她抹干眼泪质问他,为什么见到自己都不高兴,他就沉着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见他亲自给她换鞋袜,又帮她净面洗手,才知道他是在心疼她。 初时,他们对西北并不熟知适应,吃了不少暗亏,她便扮作卫兵与他挑灯做功课,一起分析地势气候。 每次,他带兵出去,她便留在营中等他。 后来一次,他们遇到伏击被冲得四散,损伤惨重,生死难料之际,她便跟着行军医一同前去救治。 她寻遍四处,绝望之时,终于在草丛里发现浑身是血的他。 他好不容易得胜回京,本以为会境遇变好,不料实际却是暗藏杀机、处处陷阱,他们俩一起度过多少心惊胆战的日夜,又躲过多少明枪暗箭...... 前世场景一幕幕闪过,司沅心里又悲又痛,涕泪涟涟。 李弘暄,还是那个李弘暄! 感受到司沅的目光,李弘暄转过身,低下头,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眸里尽是歉意,“对不起。” 司沅红着眼眶,摇摇头。 他们两世纠缠,总要有一个结果的。 “荒唐!真是荒唐!”太后颤着手指着他们,气得几乎就要背过身。 在震怒声中,江太医匆匆而至。 司沅松开手,擦掉眼泪。 在众人的目光中款步走向端着瑶盘的宫人,随手拿起一瓶交给来人,“江太医,劳烦你认认看是什么药吧?” 江太医恭敬一礼,低头打开,倒在掌心几粒,边看边闻,“确实是避子药。” 司沅将盘子里剩余的药瓶一个个打开,又悉数倒出来,“这药是魏昭仪送给本宫的,是药三分毒,本宫不懂药理,所以可不敢随便吃!” “有一瓶算一瓶,都在这里了,”说着,看向一旁傻站的魏姻芙,“你得空可以数数看,里面有没有少?” 魏姻芙恍然醒神,不可置信,“你,你没吃?” 司沅扬眉,“本宫为什么要吃?” “陛下明明说过,与本宫绝无异生之子,你却拿这种药来让本宫吃,你究竟是何居心,你们魏氏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魏相一行急忙上前解释,可司沅视若无睹。 她只转过身,看着怔怔瞧着自己的李弘暄,有些想笑,将手递给他。 李弘暄有些局促,却又掩饰不住眼底的喜悦,一把握住她的手。 “我信你,你也得信我。” 李弘暄一怔,眼底温热,这是他们相识之初,她对他说的话。他嗓子紧紧的,除了连连点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牵着手,并肩而立。 司沅环视大殿里一众呆愣的人们,有跪的、有坐的、还有站的,一一看去,“请在场的诸位为陛下与本宫一同做个见证!” 话音一落,司沅将手腕伸向江太医。 江太医立刻会意,小心将手搭到脉搏处,众人屏息凝神、眼珠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幕。 忽而,只见江太医笑容灿烂,连忙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孕近三个月了!” 李弘暄忙转过身,两只眼睛如黑夜繁星,亮得惊人,视线根本没办法从她脸上移开,不可置信,“沅沅?” 司沅冲他点点头,“我原是想满三个月再——” 话未说完,她就被紧紧抱进怀里。 这一日,最是冷漠的帝王依旧热泪盈眶。 司沅回抱住他。 呼贺声响彻整个大殿。 “皇帝陛下,”司沅从他怀里仰起脸。 李弘暄松开她,低头一瞧,怀里的人正冲他眨眼睛。 他也眨眨眼,好的。 除了一旁失了魂魄的魏姻芙和神色难辨的太后,其余人都跪在地上。 李弘暄牵着司沅坐回主位,“起身吧。” 闻此,除了殿前几人,其余皆重新落座。 司沅站起身,缓步而下,朝苏大人走去。 苏大人深鞠一躬,“微臣惭愧,请皇后娘娘降罪。” “苏大人无需多礼。” 不想司沅对着他回了一礼,顿时,大感意外,“娘娘何须如此!” 司沅眸光清澈,笑容可掬,“应该的,苏大人有胆有识,敢于直言直谏,面折廷争,是陛下之福,亦是大周之福。” “从前在陵川时,本宫便十分敬佩大人,大人快请回去坐,陛下也不会怪罪您的。” “微臣谢皇上,谢娘娘。” 司沅又走向一旁扶着太后的豫王,“有劳豫王殿下送母后回宫休息吧。” 太后脸色难看,没想到竟会如此,只好作罢。 司沅重新回到位置上,至于魏姻芙和魏氏一族,那就得看李弘暄怎样处理。 不想李弘暄还没发话,魏相率先张口,“微臣与魏氏一族对陛下的衷心,天地可鉴,请陛下、娘娘明鉴。” “此次,昭仪竟闯下如此大祸,全是微臣素日教导无方,请陛下和娘娘降罪,微臣甘愿领罚。” 说罢,伏在地上。 以退为进,司沅也猜到了。 再看魏姻芙,两眼无神、惨白着脸,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呆呆跪了下去,“请陛下降罪。” 司沅偏头看了眼李弘暄,魏姻芙是真的喜欢他。 不然,她进不了局。 手上一紧,是李弘暄在捏她的手。 “魏氏陷害皇后,妄图染指皇嗣,罪不可恕。即日除去魏氏昭仪位份,贬为庶人,迁入长云宫,静思已过,永不再出。” 魏姻芙跪在地上,望着李弘暄的眼里尽是颓然,俨然心如死灰,“罪妇领旨。” 言毕,拜了三拜,“望陛下,一世永安。” 司沅忽然忆起,多年前,花朝节上那个如水仙花般美丽的女子。 第195章 谁能逃脱得了他的手掌? “娘娘——”丛丹立在门口,欲言又止,一脸担忧。 司沅但笑不语,径自推开面前落了漆的门扉,只身迈了进去。 门一开,一股霉旧味儿直打头,让她心底忍不住返潮,犯恶心。 距离上次来冷宫已经很久了,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 司沅顺手带上门,生生将此间与外面隔开。 一室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对面的镂花窗户。 脱了色的宫室内,魏姻芙一身素服独自站在窗边,听到响动也并未回过身。 “从一开始你就是在演戏!”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声音却不似从前悦耳,充满悲戚与不甘。 司沅环视一圈,走到一旁的桌边慢慢坐下,粉颈微垂,手里熏了玫瑰香的手帕稍稍能缓解她此时的孕反。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假意同意让我承宠,让我信以为真,不断给你提供药,这从头到尾就是你设的局!” 迟迟不见来人反应,魏姻芙转过身。 司沅放下手帕,抬眸看去,原来她在哭。 “我设的局?”司沅失笑,“我什么也没做啊!只是静静地看着你们表演罢了!” “难道你与太后联手,我就得坐以待毙吗?” “更何况,你以为太后真的是在帮你吗?实话告诉你吧,她根本是在借你之手动摇李弘暄的帝位!” “不可能!”魏姻芙站在原地,白着脸直摇头,“就算太后这样,我父亲他们也不会!” 不会? 一颗棋子,被放到什么位置不可能? 司沅叹气,“你也不想想,他们为何要告诉你赵珣的死因?” “你要知道,太后可是亲眼目睹我要杀李弘暄的!” 司沅嘴角带笑,眼底却异常冷酷,“你真以为你是在为自己谋划吗?真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维护你的陛下吗?” “你根本是害了自己,还差点连累他。” 她直冲过来,红着眼睛怒视,“为什么?你明明这样恨陛下啊!” 何时,这样沉稳的女子也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 司沅垂下眼,轻轻点头,“是啊,我是恨他。” 魏姻芙皱着眉头,尽是疑惑,“那你为何?” 她不施脂粉的面容,像褪了色的宫室。 “为何没被离间吗?”司沅挑眉,极其蔑视,“你们啊,最不该的就是拿我与他的纠葛来算计我啊!” “要知道我与李弘暄如何,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就算杀他,那也必须由我亲自动手,断不会让别人借机生事,更不会让人拿我当工具去对付他!” 魏姻芙汪汪水眸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既然恨陛下为什么要,为什么还要为他生孩子?” 司沅水眸灵灵,摇头直笑,“谁说生孩子一定是为了男人?就不能是为了自己吗?” “我既做了皇后,就没有退路,而皇嗣是我唯一的出路,与其在宗室里挑一个,远不如自己生一个,你说对吗?” 魏姻芙大惊失色,颤着身子指向眼前笑靥如花的人,眼泪直流,“莫非你是在利用陛下?” 司沅站起身,眼睛看向窗户,微微扬唇,“利用?是啊,我是在利用他!难道只许他算计我,就不许我算计他吗?” “那你又为什么答应来见我?” 司沅闭眼摇头,轻叹,“让你死心啊!” 说完,司沅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幽暗的宫室,“你的家族已经放弃了你,这儿是你唯一的容身之处,希望你好自为之。” 门吱的一声打开,照得一室敞亮。 “你心里到底在意的是谁?” 背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与不解。 司沅步子一顿,低头笑笑,并不回答,“你在意他,却也不过如此。” “娘娘。”丛丹躬身上前。 司沅目不斜视,搭上她的手,“走吧。” 不想刚迈出长云宫,就见李弘暄一行人迎面走来。 皇帝出现在冷宫,实在是有些奇特。 在一片跪迎声中,李弘暄握住了她的手。 “干嘛要亲自跑一趟呢?” 司沅眼眸微眯,意味深长瞧着他,“李弘暄,你说咱们到底谁在算计谁?” 李弘暄垂眸低笑,并不言语,揽过她的肩头,稳稳朝前走着。 司沅狠狠瞪他一眼,她才不信他对这些真的一无所知呢! 若叶楼里,李弘暄从后抱住她,头搁在她的肩上,手细细摩挲着她的小腹,眼里是赞赏的光,“你怎么猜到是太后?” “起初我没怀疑她,是魏姻芙说她从太后那里得知赵珣的死因,目的性太强,倒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李弘佑与赵珣一程,除了你,没有谁更能掌握他们的行踪,要有,那就是太后了。” 司沅侧过脸,拧眉思考,“我是不明白,她什么时候同魏氏联手的?” 司沅猛然转身,恍然大悟,“那年花朝节我被推下水——” 李弘暄偏着头,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吻她的脸颊,“我的沅沅真聪明,什么都是一教就会。” 司沅回过头,望着院子里满枝满丫的海棠果,覆上他的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呢?” 魏姻芙只以为自己是魏氏的弃子。 其实,李弘暄将她打入冷宫,才是真的留了她一命。 不然,魏氏与太后才是最想杀她灭口的。 若不是魏姻芙真的喜欢李弘暄,自己未必能反杀成功,赌就赌在她的不忍心—— 耳朵一痒,酥麻如电流般传遍全身。 在低呼声中,司沅被了抱起来,放在帘幕后。 李弘暄侧着身,吻着她的耳朵,宽厚的手掌已滑向她的裙底。 司沅红着脸去推他,“别闹。” 李弘暄低低一笑,“你不是问我要怎么做吗?现在该由我来教你了!”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耳边,司沅浑身战栗得几乎无法自持,只能抱着他的脖子直喘气,“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挑眉笑得轻薄,手下一刻不停,“一样的。” 水眸潋滟,娇喘连连,整个人毫无防备化在他的手中,听之任之。 “李弘暄!”她双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襟,身子颤得不像话,原本的怨怪被撩拨得只剩下索求不满、嗔吟痴缠。 他也不再故意逗弄她,附身抱着她融为一体。 司沅叹气,这样腹黑的帝王,谁能逃脱得了他的手掌? 第196章 李元玘,以后不许欺负你弟弟! 缠绵过后,她抱着他的腰,靠进他的怀里,肌肤相贴、亲密无间。 她眼里是温存后的迷离,双颊酡红,微微喘着气。 李弘暄抚着她的青丝爱不释手,绵软温热的薄唇印上她的额头,微微一叹。 司沅用手指细细描摹着他胸口处的伤疤,“怎么哪一世,都把自己搞得这么伤痕累累啊!” 她闭上湿润的眼睫,轻轻吻了吻那伤疤,“李弘暄,我会舍不得你的。” 他抓住那只手,与她十指交缠,“我知道。” 宣室殿里,李弘暄在批奏折,司沅窝在他的怀中,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她昏昏欲睡。 司沅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补觉。 八个多月了,孕肚越大、越睡不好,常常半夜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的还会腿脚抽筋。 也不知是不是一日吃好几顿的缘故,这可比怀念念的时候要胖上许多,司沅伸手抱住李弘暄的腰,心里直羡慕。 “你今天一直在偷懒,”李弘暄放下奏折,将她抱起来些。 司沅顺势勾住他的脖子,眯着眼睛,极为不满,“你不知道孕妇在单位是要被特殊照顾的么?你这个领导还有没有人性?” 李弘暄垂眸低笑,“你瞧瞧这个。” 说罢,重新拿起案上的奏折。 司沅懒洋洋半靠着,一脸狐疑接过,“这是?” 眼珠往奏折上一瞟,浑身一个激灵立马坐直身子,瞪圆了眼睛,看向隐有笑意的人,“破尘?” 李弘暄拍拍她的脑袋,“年纪尚幼,继续历练吧,以后能不能当上将军,全看他自己了。” 原本雀跃的心有些沉下来。 李弘暄将她手里的奏折放回案上,抬起她的下巴,“我知道你担心他的安危,可是哪个士兵的命不是命,我们从前不一样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司沅重新靠进他的怀里,“李弘暄。” 她真是被他看得透透的! 李弘暄拍着她的背直叹气,心肠总是这么软,他又怎么能放心呢? 一到年底,宫里较平时更为忙碌。 若叶楼里,司沅听了一上午的内务汇报,好在平日丛丹和怀夕打理得极为妥当,让她轻松不少。 司沅僵着身子缓缓站起来,一边活动着肩膀脖子,一边慢慢走近窗边,望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一年又要过完了。 “娘娘,”丛丹声音在背后响起,“现在传午膳吗?” 司沅转过身,“先去对面锦鲤台。” 丛丹了然一笑,将手递了过去。 司沅拍拍她的手,笑着拒绝,“怀夕是在那儿看着吗?” 丛丹点头,“是,怕娘娘不放心,一直在那守着。” 说话间,司沅已带着丛丹一起下了楼。 锦鲤台就在寝殿与若叶楼之间。 离得近,司沅也没穿外袍,一路小跑冲了进去。 暖了暖身子,才上楼。 侧耳一听,哭声中夹杂着低低说话声。 司沅提步上去,就看到李弘暄急得一头汗,坐在地毯上手忙脚乱地照顾两个小家伙。 “沅沅,快来帮帮我!” 猛然间看到司沅,李弘暄像看到救星,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将她拖过去。 司沅忍着笑坐下,“我的皇帝陛下,你这是在干什么?” 初凰抱着拨浪鼓哭得伤心欲绝,元麟则倔强地昂着头撇着嘴,红红的眼眶表示他也很委屈。 李弘暄直叹气,“到底是双生子,一个要啥,另一个也要!” 小家伙哭得两个眼睛通红,司沅心一软,抱起初凰,帮她擦掉眼泪,谁想这个不哭了,那边撇嘴的元麟忽然眼泪汪汪对着自己哭了起来。 李弘暄在旁边没好气地戳他,“你一个男孩子哭什么哭!”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元麟哭得更凶。 司沅狠狠瞪他一眼,还不忘踹他一脚,“让你培养亲子关系,不是让你破坏关系!” 李弘暄完全是不知所措,与元麟两个大眼瞪小眼。 司沅无法,只能将眨巴着眼睛的初凰塞给他,自己再去哄元麟。 李弘暄抱着初凰笑得一脸温柔。 司沅拍着元麟,轻轻安抚,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冷眉冷眼,就算哭也是低泣。 这个家伙完全是李弘暄的翻版。 司沅看看李弘暄,再看看怀里的李元麟,忍不住怨怪,“李元玘,以后不许欺负你弟弟!” 李弘暄唇边笑容一僵,抬起琥珀色的眸子,睫毛轻颤,有些无辜,“好。” “娘娘,太子和长公主也该用膳了。” 怀夕从里间出来。 司沅低头亲了亲元麟,交给一旁的宫人。 李弘暄也将初凰交给怀夕。 几个宫人跟着去了里间。 初凰与元麟是龙凤胎,为春分那日所出,因两个小家伙还不到一岁,身边离不开人,司沅又不能时时陪着,所以少不了就得怀夕一直跟着。 锦鲤台就是特意为小家伙们设计的暖房,又宽敞又明亮。 只要他们忙完就会过来进行亲子游戏。 司沅牵过李弘暄的手,往楼下走,“我的皇帝陛下,怎么今天这么快忙完了?” 李弘暄伸手揽过她的肩,“除夕,总该歇歇。” 歇歇? 信他才有鬼! 司沅靠在他的怀里,眉毛一挑,“说吧,除夕晚宴是不是又准备了什么好戏?” 李弘暄摇头直笑,“也许吧。” 又是一年除夕宴。 司沅依旧坐在两年前的位置上,看着殿中歌舞表演。 只不过她早已不是那个身份受人质疑的杜淑妃,而是如今与李弘暄并称双圣的杜皇后。 自开国起,唯一一位为皇室诞下双生子的皇后,再加上昔日元帝赐给钱国公的那对龙凤牌,似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是以在朝中贵不可言,更于民间视为祥瑞。 但凡宫里活动,太后大部分时间都称病,不过今晚倒是没缺席。 这一年多,太后打着养病的旗号,低调了很多,确实不容易寻到错处。 司沅知道太后是在暗中行事,毕竟自己的地位已今非昔比,她不会笨到硬碰硬。 “想什么呢,”李弘暄抓住她的手,挠得她手心痒痒的。 司沅一抬头,就看到那双含笑的眼。 “没什么。” 李弘暄也不勉强,只噙着淡笑,“皇后,要看好戏吗?” 第197章 这个十年究竟是谁在驯化谁? “陛下。” 说话间,有内侍躬身上前。 司沅偏过头,好整以暇看向李弘暄,藏了一晚上,终于藏不住了吗? 借着饮茶的机会,司沅躲在袖子后面偷笑,“希望陛下别叫我失望啊!” 他挑眉轻笑,眼底是一片讳莫如深,“也许吧。” 内侍走下台阶,拍了拍手,殿中歌舞退下,饮酒畅聊的一众人皆停下,侧目看去。 只听内侍高唱,“宣成国公之女赵氏觐见。” 成国公? 司沅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慢慢转向身侧之人,完全忘记身在高座。 赵珣死后,被李弘暄追封为成国公。 成国公之女,只能是念念! 是念念! 胸中大恸,司沅眼泪跌落得毫无防备,手上一温,有人牢牢握住她的手。 司沅垂下头,悄悄拭干眼泪,她现在一举一动都受人注视,决不能行差踏错! 李弘暄拍拍她的手,不置一词。 司沅点点头,再抬眼她又是往日泰然自若的皇后。 只见有内侍带着两大一小,款款走近,中间的小姑娘梳着双螺,樱色流苏垂落耳边,石榴红的裙袄,肤白唇粉、娇憨可人,一双倨傲的黑眸亮得惊人。 竟完全不像她! 赵珣—— 司沅一眨不眨地盯着殿中越走越近的娇小身影。 心疼得无以复加,眯起眼,泪水只敢流进心里。 无论怎么克制她还是止不住地颤。 李弘暄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她红着眼看向他,眼底泪水涌动,实在不懂他要做什么? 就算她再想念念,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将她接来,京郡并不安全! “成国公之女赵氏,拜见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就见小姑娘恭恭敬敬跪了下去,脆生生的稚子音回响在殿中。 身后的凌云与绿萼一同垂首跪下。 席上众人皆是惊诧之色,司沅没遗落一旁太后投过来的审视。 李弘暄独自起身,缓步走下台阶,站在念念面前。 司沅的心一紧,死死咬住唇,目光一瞬不瞬,捏着袖子的手心全是汗。 众人亦是定眼瞧着,就见李弘暄俯下身,亲自将小姑娘扶起来,单手抱在怀中,眸中是罕见的亲和与温柔。 他偏着头笑意吟吟,“永安郡主留在宫里跟朕的初凰作伴可好啊?” 永安郡主? 众人一愣。 “皇帝陛下是要封我做郡主吗?”小姑娘歪着头,扑闪着乌黑的大眼睛,问得奶声奶气。 李弘暄垂眸笑出了声,“是呀。” 小姑娘冲着高座之上的美丽女子甜甜一笑,扭头对李弘暄道,“皇帝陛下让我留下来可以,就是不许偏心才行!” 司沅噙着泪水静静看着这一幕,心里一时又酸又痛。 “好,朕保证不偏心!”李弘暄点头直笑。 “皇上!”太后站起身,眉头微蹙,脸上尽是不悦,“这于理不合!” 只有皇族亲王之女才能被赐予郡主封号。 李弘暄恍若不闻,放下小姑娘,拍拍她的头顶,示意宫人带下去。 待几人离开,李弘暄才正色道,“朕起之微,成国公同朕一起拨乱世,反之正,定天下。国公以身殉国,朕善待遗孤,本该如此。” 司沅怔怔看着,不发一言。 他真的只是帮她把念念留在身边吗? “成国公曾救过朕的性命,更何况又是长乐长公主——”李弘暄垂眸思索片刻,再看向殿中寂寂无声的一众人,“诸位还觉得不合理数吗?” 不论是之前的清君侧,还是后来的京郡同李弘恺一战,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再说人都已死,册封遗孤安抚也是正常,无人反对。 “臣等不敢。” 李弘暄扫视一圈,微微颔首,最终看向仍旧站着的太后,“母后放心,朕不会厚此薄彼的。” 司沅心里一动。 李弘暄已提步走上台阶,蓦然转身,对众人道,“从明日起,诸亲王世子与郡主皆入宫,与太子、长公主一同研习教养。” 此言一出,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原本无奈坐下的太后,立即出声,“皇上为何如此?” 太后一问,众人讨论的声音又静了下来,只将目光投向高座之上的玄影。 李弘暄慢慢坐下来,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司沅,抓紧她的手,“在朕眼里他们不仅是皇族子嗣,更是以后太子乃至大周的心膂股肱。” 司沅挑眉,李弘暄这招真是又狠又损! 但确实一举多得。 司沅回握住李弘暄的手,微笑点头,“自本宫诞下初凰与元麟后,陛下颇有感触,总惦念着让皇室子嗣一同教养,不仅规范习学,还能加深他们手足之情!” 话说到这里,大家已心知肚明,刚刚册封永安郡主,还让入宫伴读,分明就是抛砖引玉! 此举固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然帝王之意不可违。 众人跪地应下。 “陛下好狠的心呐。” 殿上又恢复先前的热闹繁华色,司沅端起一杯酒敬与李弘暄,似笑非笑瞧着眼前的天人之姿。 李弘暄摇头笑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待杯子放置一边,才慢悠悠开口,“既觉得朕狠心,皇后又为何附和?” 如无意外,这才是李弘暄开始削藩的第一步! 司沅垂眸低笑,“要不了多久,藩王只怕全部就得留在京郡当个富贵闲人了。” 李弘暄握住司沅的手,“沅沅有进步。” 是啊,确实有进步,自己是越来越像一个大权在握、铁石心肠的冷面皇后。 司沅回握住李弘暄,曾几何时,皇后告诉她,我既做了的皇后,便做不了自己。 如今,她不是也一样? 权力巅峰之上不需要绵软无力的柔心肠,而是需要纵观全局的调度与掌控力。 宴席结束。 漆黑的冬夜里,有宫灯点点,北风卷着雪片纷纷扬扬,司沅躲在李弘暄的怀里,慢慢朝千秋殿走去。 “李弘暄,为什么让念念进宫,你不怕——”司沅偏着头,眸子湿漉漉的。 李弘暄抓过她纤细冰凉的手放在掌心,藏了笑意的眸瞅了她一眼,“用来要挟你好好工作啊!” 司沅驻足,头抵在他的胸膛上,闷声闷气,“这个十年究竟是谁在驯化谁?” 第198章 你想不想放风筝? 同谐**,共效于飞之愿。酣畅淋漓后,青丝缠绕,她浑身疲软瘫在他怀中。 指尖勾着一缕发丝,无意识地绕着玩,“你这是开了个皇家幼儿园?” 李弘暄抚着她光滑的肩头,垂眸沉沉笑着。 司沅收起玩笑,支起脑袋一脸认真,“你难道不担心太后在其中动手脚吗?” 这些皇室子嗣,固然是各个藩王皇亲送进宫的人质,可但凡有一个在宫里出了事,那都足够掀起轩然大波的,更何况还这么多个? 司沅拧眉,掰着指头细细算来,“只算嫡出的话,保守估计也有二十来个!” 他笑着瞧她,却不言语。 司沅越算越苦恼,这无疑是在增加她的工作量。 这送进来的孩子哪个不是在府里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主儿? 司沅梗着脖子,有些气恼,“别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你跟我说怎么教养?” 李弘暄将她扯进怀里,低笑安抚,“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君与臣所习学的内容岂可一样?” “自会有专门的人负责管教,可在其中挑选出类拔萃者培养,为元麟日后的助力。” 李弘暄拍拍她的头,“至于元麟,你放心,我会手把手教的。” 司沅挑眉,元麟这还不到一岁,就要开始研究帝王之术了?这不是与她快乐童年的教育理念相悖吗? 还放心? 自己难道不正是因为他会手把手教才担心的吗? 司沅垂着头直叹气。 李弘暄了然一叹,“元麟与我不同。” 司沅猛然一怔,呆呆看向他,眼眶酸涩。 不同? 身世不同、境遇不同、经历不同?不同于他那样狠厉决绝? 所有话都堵在胸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司沅只能红着眼眶抱住他,“李弘暄。” 正因为了解且陪着他走过所有的路,她才没办法只单纯地去恨他。 李弘暄抚着她的脑袋,眼里的光芒异常温柔,“我知道。” 几个月匆匆而过,和风日暖,疏朗轩里一切正常。 司沅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下来了。 这些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也不过和念念一般大,按年龄分配好后,竟然也没有她预想中的那般复杂。 不过,孩子多,欢乐多,矛盾也多,却也不过是一会儿好,一会儿恼。 所幸有专人照看,司沅每日去探望一下也就够了。 “郡主——”伴随着怀夕的声音,楼梯上有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司沅一抬头,就看见橘粉小衫裙的念念,一蹦一跳地向她跑来。 “阿娘,”司沅刚起身,软软糯糯的身子就扑进她怀里。 “皇后娘娘——”怀夕在后面追得一脸赤红,喘着粗气。 司沅瞅了一眼,低下头,揉了揉怀里的小脑袋,“这又是从疏朗轩逃出来的?” 怀里的人扬起的小脸一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司沅蹲下身,笑着摸摸她,“你这是怎么了?” 粉嫩嫩的小姑娘将她抱得紧紧的,“念念想阿娘了。” 司沅轻轻拍着她的背,“晚上念念同阿娘一起睡好吗?” “真的吗?”小姑娘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真的!” 小姑娘立刻笑了起来,忽而一顿,神情变得严肃,“那初凰和元麟怎么办?” 司沅拍拍她的头,“交给皇帝陛下啊!” 成国公府,紫苏、江蓠、绿萼、凌云、青樱、青栀......全部立于两侧,司沅牵着念念的手站在门前。 小姑娘偏着脑袋,眨着大眼睛,一脸好奇,“阿娘,这儿是什么地方啊?” 司沅俯下身,摸摸她的头,“是阿娘和你爹爹的家。” 小姑娘仰起脸,水眸亮晶晶的,“那也是我的家了?” “对啊,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念念的!”司沅抓着小手,领着她一同迈了进去,“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死去的记忆骤然复苏。 抚月居的小院里,念念欢快地四处乱跑。 司沅静静站在桂花树下,小兔灯一如当初。 “阿娘,我可以带一只小兔灯回宫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姑娘跑了过来,“院子里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可是阿娘只对着桂树发呆,看来阿娘最喜欢这兔子灯了!” 司沅取下一只兔子灯,落着泪递给念念,“是啊,因为这是你爹爹送给阿娘的!” 司沅抬手擦干眼泪,偏头对着青樱笑,“谢谢你帮我照顾这里。” 无论是缀云轩,还是抚月居,府中的角角落落一如当初,就像大家只是出了远门,还未归来。 司沅嗓子一紧,抱着念念再也控制不住泪水。 “夫人——” 司沅红着眼睛抬起头,依次看过他们每一个人,“谢谢你们替我照顾念念——” 自那年冬至与念念分别后,这么长时间他们从未见过面,可念念却一眼就认出她是阿娘,必然是他们拿了自己的画像给她。 “阿娘,既然喜欢这里,为什么不留下?”念念小手拍着她的后背,轻声细语安慰,“我可以陪阿娘一起。” 司沅的头靠上她纤小的肩膀上,“因为阿娘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又是一年上巳节。 西郊林苑,梨花白如雪、桃花粉似霞,垂柳抽丝、清风带香......帝后携着一众皇室子嗣与皇亲国戚共同踏青。 司沅瞧着远处草地上奔跑放风筝的人,忍不住低笑。 那年她和姚氏笨蝴蝶总是栽跟头。 后来...... 肩上一紧,偏头看去,李弘暄正眨着眼,冲她轻轻浅浅笑着,“你想不想放风筝?” 司沅有些惊讶,他能带她来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又如何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顾形象跑去放风筝? 只怕那些人看到李弘暄放风筝,定要惊掉下巴的。 李弘暄完全无视司沅的惊诧。 只腕上一紧,整个人就被李弘暄拉起身,带着她轻手轻脚地从后方溜走。 帷幕后,早就隔出一个小道。 司沅跟着他的步子,不免失笑,看来这根本是早有准备。 分花拂柳,眼前豁然开朗。 是那年他们一起放风筝的地方。 “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蜻蜓的?” 第199章 妾身当真是冤枉的 “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上巳节,那天我好不容易从府中溜出去放风筝,结果,你的马却把我刚买的大蜻蜓踩坏!” 司沅眨着眼睛望着他,好像又回到最初相遇的那天。 只不过,如今眼前人的眉间一点也不冷漠。 李弘暄就拉着司沅一同放风筝。 玩了许久,他们累得躺在草地上休息,头顶是蓝天白云,还飘**着他们的大风筝。 司沅转过脸,摸着他的眉眼,“你不知道吧,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啦。虽然你当时对我横眉冷对的——” “但我就想把你这朵冰山上的雪莲花摘下来!” 李弘暄笑着侧过脸看她,“可你总是以最狼狈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司沅脸一黑,瞪他一眼,“这个不用你提醒我!” 好不容易打扮漂亮的那次,还被人推到水里当了一回落水狗! 司沅扯下腰间的海棠花,举起来,紫色龙晶石光彩夺目,“你什么时候做的?” 李弘暄垂下眼帘,“很早以前,准备在大婚之夜送给你的。” 只是没想到,大婚之夜她给丢了。 “陛下、娘娘。” 停顿之时,怀夕脚步匆匆,面上微红,眼底是几分焦急。 司沅扭头一瞧,拉着李弘暄一同起身。 李弘暄帮司沅拍着身上的草叶,眼皮也没抬。 司沅有些奇怪,怀夕不是负责看着那帮孩子么,“出什么事儿了?” 怀夕抬起头,“回娘娘,秦王世子中毒了。” 中毒? 司沅不禁看向李弘暄。 本以为两年的平安无事,是不会再有人对疏朗轩下手,不想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到底也算沉得住气了! 司沅不禁恼怒,自己都如此戒备了,竟然还是防不胜防,让人得手。 李弘暄沉默着握着司沅的手一起往席面上去,好好的曲水流觞,只怕要破坏了。 秦王在诸多藩王中综合实力是排得上名,但其本人却沉迷享乐,无心政事,他的儿子出事,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好好琢磨一番。 “现在人怎么样了?” 司沅已经完全没有游玩的心,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江太医等人已经在诊治了。” 边说着话,边往休息的帐篷去。 一进帐篷,就看到几个太医将床榻围了个严实,一旁还站着心急如焚的念念和眉头紧锁的丛丹。 见到帝后,一众人就要跪拜,司沅出声制止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 司沅上前几步,秦王世子不过五六岁,整个人全身发麻、面色潮红、全身冷汗,已是神志不清。 司沅不愿打扰看诊,只退后看向丛丹,“怎么回事?” 丛丹躬身,“奴婢已经命人查过了,席面上所有食物都没事,唯独一盅冷蟾儿羹较为可疑。” 司沅看向一直不作声的李弘暄,他正垂着眸在思考。 “只是,”丛丹面上迟疑,“只是这冷蟾儿羹原本是给郡主的。” 闻此,司沅浑身一僵,后背直发冷,急忙拉过念念,颤着手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 司沅将念念抱在怀中紧紧闭着眼,一阵阵后怕。 果然是冲她来的! 李弘暄弯下腰轻轻拍拍她的背。 念念白着脸,又黑又亮的眼里却透着几分倔强,她扬起下巴,“陛下,娘娘,世子是为我所累,请你们一定要救他。他在家并不得宠,在宫里还受排挤,你们要是不管他,就没人能救他了!” 一番解释后,司沅才明白始末,念念临时起意要吃冷蟾儿羹,结果与她交好的秦王世子从未见过这道膳食,念念好心送给他尝鲜,却不想竟会害他中毒。 要说这个秦王世子,司沅是知道的,秦王多美姬,子嗣更是众多,至于这世子不过是已故先王妃所出,人走茶凉不说,且本人身体弱、爱生病,性子又总是寡言少语的,自然不讨喜。 司沅点点头,柔声安慰。 就在这时,江太医过来,垂头道,“回陛下、娘娘,世子这是中了乌头的毒。” “微臣已命人去熬制黄连解毒汤。” 司沅仍旧不放心,“可有性命之忧?” “幸而及时发现,不过尚需服药观察几日。” 如此一说,司沅也稍稍放心一些。 待看着秦世子用完药,打发完一干人,也不敢在宫外继续逗留,立即回宫。 司沅命人将秦世子带回千秋殿偏殿,亲自照看。 中毒之事并未刻意隐瞒,是以顿时传得沸沸扬扬。 直到次日,秦王才派人前来询问。 秦世子已然转醒,念念因为愧疚,更是寸步不离守在跟前。 司沅让怀夕留下照看,自己前往梨容厅。 一踏进去,跪了一地人,李弘暄独自坐在主位上,司沅径直走上前去。 “如何?” 据昨日调查,说是有宫人被秦王现王妃买通,想要杀了世子,好让自己的儿子顺利上位。 一时,人证物证俱全,完全可以拍板定案。 可事情进展得太过容易,司沅反倒不敢相信。 李弘暄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身侧,眼眸深沉,“既如此,这件事就这么了结吧。” 司沅会意点头。 秦王妃等相关人员全部获罪被抓。 隔日,殿内。 秦王妃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妾身当真是冤枉的。” 司沅带着秦世子静坐一旁,李弘暄始终沉着眸不发一言,让人捉摸不透。 “王妃事已至此,您就认了吧,”下毒的宫人与身侧喊冤的人截然相反,已然心灰意冷,放弃狡辩。 秦王妃大袖子一甩,一脸愤然,“你这贱婢为何要冤枉我?” 沉默了许久的李弘暄终于开了口,“秦王觉得呢?” 一桩家务事闹到人尽皆知,秦王觉得丢脸,此刻面上讪讪的,“臣惭愧,惭愧。” 司沅扭头瞥了眼秦世子,“你怎么说?” 殿中目光全部落到他身上。 秦世子低下头,并未言语,他不习惯当众讲话。 司沅也不逼他,重新看向殿中人,“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并带下去,三日后按规处置!” “皇后娘娘,妾身当真是冤枉的——”宫人内侍说着就要将人拉下去。 “等等!” 一直埋着头的秦世子站了起来。 第200章 别抛弃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 司沅淡淡一笑,示意宫人稍等。 “想说什么就说吧!”司沅只是看他一眼。 秦世子白着脸,眼里局促不安,垂在两侧的手捏成了拳头,“母妃是不会害我的。”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是诧异,秦王妃更是哀嚎声一滞,瞪着眼珠不可置信。 司沅不动声色,“为何?现在证据已经确凿。” “她舍不得将元璃送进宫。” 元璃,是秦王妃的亲子。 余下人愕然,只有秦王妃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司沅使了个眼色,让丛丹带秦世子下去休息。 “秦王妃,你可与宫人私相授受?” 秦王妃面有窘色,偷偷瞥了一眼正瞧着她的秦王,闭着眼认命地点点头,“回娘娘,此事妾身承认。” 司沅一抬手,立即有宫人奉上,几封密函,“每隔一段时间,秦王妃便会派人打点。” 秦王怒目斥道,“你这毒妇!” 司沅瞅他一眼,“本宫话还未说完,秦王稍安勿躁。” 秦王只顾着生气,显然忘记竟有失仪之嫌,霎时,有些慌。 李弘暄摆摆手,不置可否,目光只锁着一人。 “秦王妃派人打点确实不假,可并非真要谋害世子,相反她是千叮万嘱咐,一定要将世子照顾好了。” 秦王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世子元琛自小身体就差,若真的有个好歹,那送进宫来的可不是变成元璃了?正如元琛所言,秦王妃是舍不得的,她只怕是整个秦王府中最希望他好好活着的人,所以,断不可能加害元琛。” 被人道破心事,秦王妃有些心虚地垂下头。 司沅摇头,“这些暗中所赠之物根本不能成为她害人的证据。” “秦王妃要是真想除掉元琛,在秦王府就可以动手,完全可以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实在没必要跑宫里来冒险。” “可在秦王府时她非但没有苛待元琛,反倒是多加关照,这是为何呢?”司沅侧过脸,看向李弘暄。 他只是垂眸一笑,简简单单的笑却让司沅的心狠狠被揪了一把。 司沅环视一圈,在场之人,唯有李弘暄最能体会元琛的心情。 元琛是元璃的挡箭牌,更是为元璃铲平前路的工具人。对太后来说,李弘暄也是这般存在。 一路行来,纵观太后行为,她何时为李弘暄真正奔波付出过,只是划清界限不闻不问,还美其名曰不引人注意。 可一旦前路阻碍除尽,工具人立马丧失作用,同时也意味着他该被人拉下马了。 司沅看了眼勉强镇定的宫人,叹了口气,“还不说实话吗?” 宫人垂头咬牙,“不是秦王妃,是侧妃。” 司沅挑眉,略感失笑,“侧妃?你倒说说看。” “这件事确实不是王妃做的,王妃叫奴婢好好照看世子,命奴婢毒杀世子的是林侧妃,不想事情败露,奴婢,奴婢为了不牵连家人,只能按林侧妃说的嫁祸王妃。” 宫人说完,一个劲儿地磕头。 秦王已是坐立难安,脸色极其难看。 一个继室,一个侧妃,是不是过一会儿还得扯出来一个? 司沅冷笑,很是不屑,“林侧妃?你怎么不说是秦王?” 宫人身子一怔,怯怯抬起头,“皇后娘娘——” 秦王大惊失色,立马站了起来,“娘娘怎如此说?” 司沅也懒得再看下去了,坐回李弘暄身边,神情默然,“你们的私下通的书信,本宫早就看过了。” “你们原本想加害的根本不是秦世子,而是永安郡主!林侧妃根本是你们的幌子,无需再演戏了!” 宫人一惊,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司沅冷眼瞧着。 秦王诚惶诚恐跪倒在地,“陛下,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什么误会?”李弘暄扬唇一笑,寒意瘆人。 秦王急红了脸,信誓旦旦,“微臣绝不敢加害国公遗孤啊!” “不敢?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丛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将手里的密函往秦王面前一甩,“那边林侧妃已经全招了!” 她说着话,有内侍呈上供词。 李弘暄就手拿起草草看了一遍,丢到秦王跟前,“这可是你的侧妃亲自画了押的。” 说罢,大手一挥,“全部带下去。” “冤枉啊,陛下!微臣冤枉!” 李弘暄只瞥他一眼,“有什么冤好好在内官狱说罢!” 说完,一众人悉数被带走。 直至殿中只剩他们二人。 司沅再无顾忌,伸手将李弘暄揽入怀里,让他的头靠上自己的肩膀,“你累了吧?” 李弘暄闭起眼,紧紧抱住她的腰,是啊,他确实好累。 司沅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会陪你的。” 太后原本打算借机毒害念念嫁祸到李弘暄的身上,制造他二人矛盾的同时,还能引起亲王皇族对质子安危的质疑,可不曾想毒羹竟被秦王世子误食。 也当真是误打误撞,偏偏是秦王,秦王实力一向不容小觑,用来借刀杀人再适合不过,司沅也更加肯定之前的推测没有错,太后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李弘暄为李弘佑扫清前路障碍。 只是李弘佑对这一切当真一无所知吗? 昔日那个一心为他效劳的人,真就一点儿私心都没有吗? 赵珣怎么死的,他是否真的没有牵扯其中? 司沅不敢深想,更不愿深想。 她忽然忆起,曾无意中问过李弘暄,会不会有一天杀了李弘佑,那时他沉吟了许久,并未回答,只道说不定那个问题由她考虑。 从前她以为只要登上帝位他就抵达了终点,直到现在才发现,登上帝位才算真正的开始,陷害与阴谋从来就不可能停止和消失。 他平时总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可此刻就像一只脆弱无助的幼兽伏在她的身上寻求一丝安慰。 “李弘暄。” 司沅能切实感受到他身上的孤独。 “别抛弃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等那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空落落的大殿里,他的声音像极了冬夜里的冰凌子,从檐上掉落。 第201章 你就打算这么不清不楚地走吗?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更用力抱住他。 “沅沅,我想要。” 他需要她,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他喜欢轻轻抚摸她身上的每一处伤痕,既疼痛又甜蜜,那是她曾为自己奋不顾身的证明。 她用亲吻以作回答。 长袖拂过,案上的物品被毫不怜惜扫落在地,衣袍剥落,这不再是他日理万机的案几,只是他疲累之后滋长欢愉的温床。 灼烫的喘息让这个冷冰冰的宫殿有了异于平常的温度。 司沅在叹息中攀上他的肩膀,对他,她总是不吝给予。 一眼钟情的人,是孽缘。 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他吻着她耳朵,不厌其烦地应着。 一室旖旎,水乳交融。 三日后。 司沅才刚刚用完早膳,便有内侍慌张闯进来。 千秋殿上下原本就极为规矩,再加上这几年她又刻意**,断不该有这么莽撞的举动。 果然,不等司沅出声,丛丹率先冷下脸,“如何这般失措?” 内侍一怔,白着脸跪下,“娘娘恕罪,实在是事情紧急。” 司沅神色如常,“说。” “太后带秦王侧妃往宣室殿去了。” 司沅微微颔首,“好,下去吧。” 这个时辰李弘暄还没有下早朝,这不是故意的还能是什么? 司沅端起茶,漱漱口。 不想刚把茶盏放下,又有宫人进来。 司沅凉凉一笑,今天的千秋殿还真是热闹。 “娘娘,这是太后让奴婢送来的。” 宫人行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捧过头顶。 如果没猜错,这里面一定是关于赵珣死因的,太后在这个时候给她,说明一切已十拿九稳。 司沅手沉得抬不起来。 “太后说,娘娘不愿看也是可以理解的,”许是料到司沅会如此迟疑,宫人倒也不觉意外,恭敬道,“太后让奴婢给您留下,待您想看的时候再看。” 听她说完,司沅才从宫人手里接过信,却不打开,只低着头拿在手里细细摩挲。 眼毛轻盈,掩住眸中情绪,只唇角隐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本宫知道了。” 先是诬陷前朝皇后,借巫蛊作乱,后残杀成国公,强占其妻,现又毒杀世子,诬陷秦王谋反。 只要现在站出去承认她就是长乐长公主,李弘暄定受一众人指责、身败名裂!而这帝位,怕也只能坐到今日了! “太后说不急,她慢慢等您!”宫人拜了一拜,躬身退了出去。 司沅放下信,起身走至铜镜前,仔仔细细望着里面的人,唇角轻扬,如果可以,这是不是一个报仇的好机会? 司沅盯着镜中人,缓缓坐下,怀夕上前,为她精心上着花钿。 “娘娘,”丛丹捧来淡蕊茜红的宫纱裙帮她换上。 镜中人霎时明亮鲜活,像一朵盛开的花,一颦一笑美得恰到好处。 难道如此盛装出席,只为将他拉下马? 司沅冲镜子里自己展颜。 她竟不知,原来自己也能容颜倾城。 视线漫无目的扫过,停在空空的手臂上。 司沅起身,从小屉里拿出那日他送给自己的缠臂金,慢慢戴上。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 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 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 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 何以致拳拳,缠臂双金环。 此刻,她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故意忽视一众人的惊艳之色,司沅微微颔首,“我们也该走了。” 刚到宣室殿门口,便听得里面议论沸腾。 不难想象,太后将那些真相公布于众会造成如何的影响。 而自己一旦承认他们不顾伦理,他便再无翻身之地。 “娘娘,”丛丹欲言又止。 司沅看她一眼,念念果然是在太后手里。 从早晨收到念念不见的消息,她就有预感,再加上方才宫人笃定的态度,已经毫无悬念了。 群臣激昂的大殿,因为司沅的闯入立刻无声。 高座之上李弘暄一身玄衣斜斜坐着,微眯的眼眸冷彻入骨。殿前太后手拄拐杖,不见往日憔悴,倒是大义灭亲的凌然模样。 离她不远的地上跪着秦王侧妃,还有多年未见的白幼蓉。 司沅微微一笑,原来白幼蓉早就投靠了太后。 她忽然忆起那年白幼蓉用小产陷害元璟,还想拉自己下水,最终却放弃,后来太后支开她,独自留下,莫非从那时开始有些事就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了? 看到司沅的出现,李弘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他们之间明明离得那么远、隔着那么多人,他却只能看到那被阳光晕照得有些模糊的人影子。 看得出来,是为他精心装扮的。 李弘暄垂眸勾唇,纤长浓密的睫毛掩住两汪涌动的湖水。 司沅提步而至,对着太后行了一礼。 仅这行为,殿中一片哗然。 太后眉梢眼角皆是得意,视线重新投向高座之上,“如此不忠不孝不义、罔顾人伦者,有何资格坐上帝位?” 她声音并不冰冷,甚至还带着几分痛惜,愈发显得慈母多败儿! “是哀家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 司沅并未抬头,但她能感受到那目光一刻不离。 她的心鲜血淋漓。 “豫王——”李弘暄面对质疑,只淡淡开口。 一直沉默的李弘佑慢慢从人群里站了出来。 司沅偏头看去,不同于往日的板脸,那是少见的痛苦。 李弘佑俯身一拜,“皇兄,臣弟不能再帮您隐瞒了,”话毕,转过身对着司沅,“那日我跟您说的话,全是受皇兄所托。真正的事实是赠药为假、暗杀是真!” 李弘暄提唇一笑,不置可否。 司沅低头闭眼,心头一刀一刀被刮着。 “李弘暄,你还有何话可说?” 太后步步紧逼,完全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李弘暄轻按龙椅站起身,拾级而下,款步走至司沅面前,抬起她尖白的下巴,眸光不瞬,“这是你想要的吗?是的话,我就给你。” 司沅眼眶酸涩,不敢去看那双眼睛,只能闭起眼,“如果我说是呢?” 李弘暄轻轻一叹,“好。” 司沅立刻泪流满面。 他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李弘暄松开手,不再看殿中任何人,负着手独自向宫殿门口走去,不留只言片语。 投射进来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说不尽的落寞萧索。 “李弘暄,你站住!” 并不洪亮的声音蓦然自背后响起,带着几分压抑与哭腔。 “你就打算这么不清不楚地走吗?” 第202章 你这妖妇在胡说什么? 走? 普天之下,他有何处可去,又哪有命能去? 司沅提着裙子快步追上去,一把拽住那负在身后的手,睫毛轻颤,“李弘暄,我们是夫妻。” 冰凉的手重新恢复温度,他头也未回,只将那手握进掌心,“我知道。” 整个大殿安静极了。 “又要放弃了?”李弘暄侧过脸,提唇微笑。 这是扳倒他的好机会,真要错失吗? 司沅仰着头,红着眼,“一码归一码。” 李弘暄抚着她的头发,眸中只映出她一人,“好。” 看到司沅临时倒戈,太后变了脸色,“你这妖妇果然狠心,竟连亲子都不顾及!” 司沅神情一僵。 太后冷笑,“你不怕这是他的借刀杀人之计吗?” 他们本就与太后及魏氏关系焦灼,但李弘暄却允许念念在这时进宫,这无疑是将自己的软肋捧到敌人面前,等着被人拿捏。 如何能既斩草除根,又能把自己摘干净? 借此机会永绝后患,确实是他惯用的! 司沅放开李弘暄的手,正色,“太后误会了。” 太后面色稍有缓和。 司沅扬手,“带上来。” 所有人目光全部锁在司沅身上。 李弘暄始终缄默不语。 除了晋王与那日的宫女,后面还押着一个,三人同时被带上大殿。 “陛下,臣是冤枉的——”秦王破衣烂衫,还不忘给自己辩白。 司沅环视一圈,抬手指天,“本宫在此立誓,秦王确实是遭人陷害!” 太后这才舒展眉头,“哀家刚刚所言不虚。” 怀夕已将之前的书信、物品全部送至大殿,司沅一一扫过,才开口,“这些所谓的证据,全部都是陛下命人伪造的!目的不消说,就是为了陷害秦王。” 此话一出,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司沅扭头看向李弘暄,“陛下,你承认吗?” 李弘暄垂眸笑得无奈,“承认。” 司沅点点头。 秦王顿时咆哮,“李弘暄,你为什么陷害我?” 一时殿上吵闹不休。 司沅上前拍拍他的肩,“你别急,我们一项一项说。” 秦王赤目瞪眼,恨不得将李弘暄身上凿出个窟窿来。 司沅重新站直身子,“宣凌云上殿。” 紧接着,凌云迈进大殿。 弯腰一拜,“末将参见皇上、皇后。” 司沅抬手免礼,“你随成国公抓捕逆贼回程,是否遇到埋伏?是否为逆贼同党?” 凌云站起身,“回娘娘,末将随国公回程时确实遇到埋伏,但那些黑衣人绝不是来营救李弘佑,根本是派来杀国公的。” “此事,国公临终前可有交代?” “国公大感意外,危难之际,只叫末将去报信。”说到此处,凌云声音已然低哑。 司沅转身,看向李弘暄,“陛下,您有派出杀手去伏击成国公吗?” 李弘暄眼底一派泰然,“有。” 这轻飘飘的有,像一记重磅炸弹,炸得所有人回不过神。 李弘佑扶着太后走到最前面。 他这么干脆利索地回答,司沅很满意。 “哀家所言不差,皇上德行有缺,德不配位,该退位让贤!” 显然,太后更满意。 司沅挑眉,“太后莫急。” 太后眸中不悦。 司沅笑着拿过书信,命人分发给众人,“你们可以看看,陛下让人仿造了好几份。至于诬陷的原稿,在陛下书房的案头。” 司沅踱步到秦王面前,“你知道为什么陷害你吗?” 秦王赤目圆瞪,扭头不语。 司沅不以为意,“你连你身侧之人都没查清楚,被人诬陷也是活该!” 秦王一听,脸涨得紫红。 司沅俯身盯着秦王侧妃,“你说本宫该叫你林侧妃,还是宁侧妃?” “你——”侧妃抖着唇,惊恐至极。 司沅瞥眼秦王,嘲笑,“你可知道这位林侧妃根本是宁氏与魏氏之后?” 司沅摇头,“你们魏氏还当真无孔不入,对太后也算忠心。” 话音刚落,一抬眼,就看见绿萼带着念念和秦世子站在人后。 司沅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回原位。 太后气得将拐杖跺得咚咚直响,“你这妖妇在胡说什么?” 丛丹拿出真正的供词以及书信,打开示众。 “太后本想毒害国公遗孤永安郡主,借机离间帝后,不想无故连累秦世子,之后索性将计就计,想趁此挑拨陛下与秦王,坐山观虎斗。” “昔日,指派庶人魏氏阻碍皇嗣延续,还在殿上咄咄逼人,使龙颜受辱。陛下一直顾念太后的抚育之恩,屡屡退让,可奈何太后得寸进尺。” 说罢,丛丹闭口不言。 太后不敢置信,气急败坏,“假的!这些都是假的!” 司沅根本不理会,低下头,对着侧妃浅浅一笑,“你自己选吧。” 侧妃眼一闭,心一横,“是,妾身是受太后指令诬陷王爷造反,再嫁祸给陛下!” 满朝上下无不是震惊。 司沅顿了顿,又道,“成国公在世时,手段凌厉遭人嫉恨,且又树敌者众多,陛下本想保他一命,却不想,太后为了离心君臣,分化陛下势力,得知陛下与国公的约定后,提前动手,导致国公身亡。” “待陛下派人赶去,一切为时已晚。” 司沅慢慢转过身,看向李弘佑,“只有你精准知道行程时间,也只有你知道那颗药的存在,可他临死之际却不是让你转交给我,而是让凌云死命逃离,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你有问题!”司沅冲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红眼欲泣,“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他!我如此相信你!” 那样魁梧的人被她一拽,仿佛失了所有力气,只是侧过脸,“都是我的错,与母后无关!” 你的错? 如此就能完了? 司沅垂头笑笑,再抬头看向众人,“你们不是觉得本宫长得像长乐长公主吗?” 司沅侧过脸看向那个沉默不语的人,“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李淑妧,从头到尾都只有杜龙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殿沸腾了。 “他压根就不是本宫的皇兄,从来都是本宫自幼定了亲的夫君!” 第203章 不是什么时候,封号都不重要! 司沅转过脸看向太后,“陛下本顾念往日抚养之恩不想将真相公之于众,保留您太后之尊,可您实在太让陛下心寒了!” “您既称陛下与长乐长公主纠缠不清,却为何不向大家说明,陛下并非景帝与贤妃所出?” “况且,贤妃尚且空担妃位,又何来长乐公主李淑沅?” “什么?” “陛下不是景帝所出?” ...... 霎时大殿嘈杂一片,场面异常混乱。 太后脸色变了又变。 “陛下乃孝帝所出!” 司沅不紧不慢,声音异常清朗、掷地有声。 李弘祀如此对先太子遗孤赶尽杀绝,除了是三王之乱的幕后操纵者想隐瞒真相,更重要的是景帝在先太子死后,将其追封为端孝皇帝,而李弘暄是孝帝唯一嫡子。 如此大的威胁留在世上他岂能安心? “景帝得知孝帝在世上尚留血脉,怕遭毒手,是以将陛下与本宫的母亲一起带回皇宫,权宜之下称陛下为其第九子、母亲为贤妃。陛下与本宫本就由孝帝定亲,又有景帝圣旨赐婚,何来**之说?” “你明知事实真相,却颠倒黑白、恶意诬陷,三番五次污蔑抹黑陛下盛誉,实在可恨!” “若不是你故意透漏陛下身世消息,李弘恺之流又如何从中作梗,导致陛下同本宫命运多舛?” 从前一直以为李弘祀对宁太妃敬重是出于基本礼仪和顾及先皇颜面,其实是她早就有意无意向他透露消息,借以同李弘暄划清界限,换取其与豫王安全。 想到这里,司沅忍不住叹气。 李弘暄调查身世时,她更故意隐瞒,后续又借助此事想让自己与李弘暄心生嫌隙、彼此交恶,这心思可真够深的! 司沅扫了一眼众人,“单凭本宫之言,难以服众!” 说着又递了个眼色给内侍,很快就有人带着杜言之一行从偏殿走出来。 杜言之等人跪地一拜,“微臣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李弘暄轻轻抬手,几人站起身。 杜言之才缓缓道。 “众所周知,当年三王之乱,孝帝及钱氏一族皆含冤而死。” “当年景帝托孤,微臣怕引来杀身之祸,是以不敢说明皇后真实身份,即便陛下派人书信微臣,也只敢道出皇后为贤妃所出,并未言明其生父。” “此乃微臣欺君之罪!”说罢,再次跪地。 “先帝似是得到什么消息,为探虚实,便下旨将小女指给国公做侧室,为了不辜负景帝所托,保住钱氏一脉,便想出李代桃僵的方法,将皇后送入世子府,求得武安侯庇护,亦打消对皇后身份的怀疑。” “此乃微臣抗旨不遵之罪!”言毕,又拜了一拜。 之后,从袖中掏出血书,捧过头顶,“这是昔日微臣埋在杜府后院的秘密。” 乃贤妃临终血书。 锦缎缓缓展开,呈现出来的是三王之乱真相,亦是李弘暄身世之谜,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暗。 司沅怔怔瞧着血书,却不敢接,示意内侍捧去给众人观看。 众人争相一睹,尘封多年的秘事终于**世人面前。 何不唏嘘? 李弘暄握起司沅的手,涩然一笑,“从前我看到的那份是假的。” 司沅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上一世李弘恺得到真的血书,为了除掉李弘暄,用假的换取他的信任,更利用他不知真相,故意在阵前上演那么一出**大戏,导致军心动摇,而他们迫于情势也无法求证,竟以凄惨收场。 大殿中,杜言之伏在地上不再起来,“臣愧对景帝,愧对陛下,亦无颜去见冉冉,臣自知罪不可恕,但求一死谢罪!” 冉冉,贤妃名子冉,钱子冉。 司沅看向李弘暄,她确实没法原谅杜言之。 李弘暄回过头,看向殿外日光灿灿,淡然开口,“你既是皇后的父亲,朕不会杀你,日后便去为荣国夫人守陵吧!” “微臣叩谢陛下!”杜言之看着龙晶欲言又止,终是拜完离去。 司沅默默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这已是他最好的结局。 当日,贤妃明知他是李弘佑派来的人,却依旧不忍杀他,现在他们不过是遵循了她的意愿。 “荣国夫人?” 太后怒不可遏。 李弘暄漠然视之,“既然言明真相,母妃也该享有原本的尊荣。不是什么时候,封号都不重要!” 司沅眼里一热,她曾经调侃人死了,封什么都不重要,可是这对先贤妃不同,为了活命她用着假身份,委曲求全,而今,命运确实欠她一个真相,她应该是她自己。 李弘暄握了握她的手,司沅抬眸看向他,他的用意,她明白。 “皇后娘娘,我们又见面了。” 司沅循声看去,眼睛一亮,“大叔!” 是当日救了她和李弘暄的猎户大叔。 猎户大叔躬身一拜,“微臣拜见陛下、娘娘。” 司沅看看猎户大叔,又看看李弘暄,难掩激动,“这是什么情况?” “将军请起吧!” 李弘暄启唇一笑,对司沅解释,“这是父皇的开府将军,亦是当年受父皇所托将我送出东宫的人。后来又一直保护我与母妃。” 司沅疑惑,“孝帝?” 李弘暄微微颔首,“当年景帝将我们带回宫,将军便离开隐世,不想后来竟又救了我们。” 司沅大为触动,对着大叔一拜。 大叔身姿硬朗,笑容可掬,仍是从前的大嗓门,“微臣同陛下和娘娘还当真是缘分不浅。” 若不是大叔好心将他们救了下来,他们又怎会活到现在? “你,你没死?”太后颤着手,指向猎户大叔,瞪大了眼睛,摇着头难以置信。 猎户大叔坦然一笑,“如景,好久不见。” 太后浑身一怔,煞白的脸猝然间落下泪来。 如景? 已有多少年没人这么唤过她了。 “母后,”李弘佑满目疑惑。 太后神情恍惚,陷入往昔。 年幼时的青梅竹马,及笈后碍于礼数不能再见,太子妃亦是昔年闺中密友,后来常去东宫,有一半原因不也是能让他们二人见面? 可惜,之后东宫被害,他受牵连,而她也入了宫。 如今,他们竟会再次相见? 第204章 比眼眸更深的是你的心思! 不等太后回神,南星匆匆而至。 大殿上一众人无不侧目,连番秘闻轰炸尚在消化,不知这回又是什么? 在众人注视下,南星走到最前面,躬身奉上,“陛下,这是太后私下与几个藩王密谋的罪证。” 李弘暄并没什么反应,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 司沅视线扫去,是一份份证词,这些绝不是近期才着手去调查的。 “太后截杀朝廷重臣、设计陷害亲王、暗中结党营私,桩桩件件罪责难逃。臣请旨,彻查太后!” 不等众人反应,在一旁看了许久戏的魏相,俯身一拜。 秦王一行立马响应附和。 司沅挑眉,魏相这是要弃车保帅吗? 果然,太后赤目瞪去,可她已是孤木难支,与魏相撕破脸是百害而无一利,是以只隐忍不发。 李弘暄淡然,“魏相不急。这些朕心中有数,但此事涉及皇室声誉,更何况,太后于朕始终有抚育之恩,朕自有打算。” 魏相适可而止。 “陛下,”苏大人迈上前来,“微臣请奏,如今陛下是否要恢复孝帝之子身份?” 原本议论声骤然消失,所有目光又齐聚李弘暄身上。 “若不是为自证清白,朕原本不想公之于众,奈何——” 李弘暄微微沉吟,“此事牵连者甚广,更关乎已逝两代帝王声誉,便到此为止吧。” 苏大人跪地一拜,“陛下圣明。” 司沅明白,他一旦昭告天下,不论是景帝、还是李弘祀,岂不沦为天下人议论的对象? 他又抬起头来,目光迟疑,“只是娘娘身份特殊,既与成国公——又如何再为后,母仪天下?” 他说完有人反对、有人响应。 反对者则是拥护孝帝与景帝遗旨,响应者则是赞同她与成国公有夫妻之实,更诞下永安郡主。 一时争论不休。 司沅悠然一笑,转头看向李弘暄,做不做皇后根本不在意。 李弘暄目光沉静,只一抬手,大殿静寂如初。 “苏大人,说的也是实情。可朕并不认同。” “敢问苏大人,汉武帝之母你可了解?” 苏大人直起半身,“乃王太后王娡,其入宫嫁与汉景帝前,于民间婚配于金王孙,并育有一女。” 李弘暄点头,“这何曾妨碍她诞下并养育一代杰出帝王?又有何人敢说她不配母仪天下?” 他拉起司沅的手,目光灼灼,“皇后与朕本就婚约在身,碍于奸人陷害,受尽磨难,同朕几番生死与共,朕只会惜之怜之、爱之敬之,她做皇后当之无愧!至于永安郡主,朕亦会视若己出。苏大人可还有疑义?” “是微臣目光狭隘,望陛下恕罪!” 苏大人一跪,余下人全部跪地。 “陛下圣明!” 司沅偏头看向身侧之人,为什么苏大人看起来像提前安排好的呢?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吧? 司沅忍不住叹气,李弘暄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她知道关于曾经的秘事今日终是落了幕。 那些充斥着陷害、暗斗、密谋、身份、隐情......几十年前的过往了结了。 若叶楼下,宫灯昏黄,闲庭花落。 司沅与李弘暄并排坐在台阶上,望着一树一树的海棠花。 自那日后,太后免去尊号,迁入长云宫。 而李弘佑余生被圈禁。 李弘暄借着秦王、太后一事大力削藩,秦王九死一生,为洗清谋逆嫌疑,带头积极响应。 司沅支着脑袋瞧着李弘暄,他眼眸深沉,见之陷之。 感受到投来的目光,李弘暄笑着扭头,“在看什么?” 司沅忍不住咂嘴,“我一向觉得你眼眸深,其实比眼眸更深的是你的心思!” “太后以为你中计,却不想这些都是你的计中计!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 李弘暄垂下眼帘,但笑不语。 “是不是你不让我见那宫女的时候就开始筹划了?” 早在那年花朝节,太后就设计,一面故意让他们被李弘祀怀疑,一面又取得他们的信任。 李弘暄这才抬眼,“想要扳倒太后必须一举击中,不留后患。只有让她以为掌握了我们所有软肋,她才会放手一搏。” 是啊,他们的软肋,不就是他们两人身份、赵珣和念念么,司沅明白。 “整个皇宫我若表现的一切尽在掌握,反倒让她不敢下手,只有留有余地让她信以为真,我们才有机会。” 李弘暄拉过她的手,“你曾经问我是否会杀李弘佑,其实,我是想杀的。” 月光下,他目光平静。 “他若活着,她总不死心,我也难安心。” 司沅回握住他的手,赵珣一事,李弘佑是无心之举,但他确实存在隐瞒包庇太后。 至于其他的,他是否真的一无所知呢? 就连她都不愿相信,李弘暄又是什么感受呢? 如果换做旁人,李弘暄必不会手软。 而她又何尝不想让太后偿命? 可刺杀赵珣又怎可能只是太后一人为之? 司沅清楚,如今忌惮赵珣势力的,除了他魏家还能有谁?何况那样顶尖高手也不是太后一介深宫妇人所能拥有的,背后必然有世族大家相助。 “武威将军是父亲旧部,值得信赖,日后你也可以仰仗他。” 司沅疑惑眨眼,“猎户大叔?” 李弘暄浅笑,“是啊,我瞧他对你倒是像当女儿似的。” 大叔一直独居,偶然救了她和李弘暄后,那股认真负责的模样真把他们当亲人。 司沅瞟他一眼,“拿不拿我当女儿不好说,倒是一直拿你当我夫君。” 李弘暄眸光一动,笑得温柔,“这点倒是没看错!” 司沅却有几分怅然,“魏氏只推了一个替死鬼出来,其他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李弘暄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你还怪我心肠狠毒吗?” 司沅顺势抱紧他的腰,“怪。” “我的手上早已鲜血淋漓,不在乎多背负什么,”他温软的唇细细吻着她的额头,“与你这几年光景,我已是心满意足。” 司沅心里酸痛难耐,“李弘暄。” 他捧起她的头,在那抹樱唇上轻轻印上一吻,不染半点情欲,异于平常的深情。 浅浅一笑,“我知道。” 司沅闭起眼,眼角湿润。 第205章 你又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迷糊间,手习惯性地伸了过去,不想身畔竟空****的,司沅睁开眼,深更半夜,李弘暄睡一半去哪儿了? 疑惑间披衣下地。 明月当空,映得宫室内敞亮通透。 司沅轻手轻脚出了寝殿,生怕一个不留意就惊动了宫人内侍。 只见空无一人的院落里,李弘暄负着手,独自站在廊下,月光清冷,背影略显寂寥。 司沅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从后将他紧紧抱住。 许是站得久了,他身上似月光一般,清清凉凉的。 司沅的脸贴上他的背,“你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嘛?” 李弘暄握紧砸在腰间的手,细滑温软,“就是想来看看。” “一个人有什么好看的?”司沅忍不住叹气,“下次你再想赏夜景就叫我,我陪你一起。” 李弘暄将她往怀里一塞,“是啊,一个人确实不好看。” 司沅静静伏在他怀里。 他抚上锦缎般长发,声音低低的,“我还欠你一个交代,对不对?” 司沅埋着头,缩了缩身子,夜里还是有些凉。 院落里的海棠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宣室殿前,内侍总管躬身一拜。 “皇后娘娘。” 司沅只应了一声,便迈进门槛,有说话声自偏殿方向传来。 脚步靠近,只见偏殿里,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对面尤为认真,似乎在为水患问题争论。 不得不说,元麟与李弘暄还真是像。 这像绝不单单只是外貌,更是脾性与气质。 不过八岁的稚子,一旦不说不笑,敛了眉眼,便叫人猜不透看不穿。 司沅暗自摇头,父母是孩子第一任老师,李弘暄这般言传身教,元麟何止是有样学样?只怕青出于蓝胜于蓝! “沅沅。” 李弘暄一抬眼就看见愣在门口的司沅。 元麟站起身,小身子一板一眼,低头恭敬一礼,“拜见母后。” 司沅走近了,拍拍他头顶,“免了。” 不想话音刚落,李弘暄轻咳了起来。 司沅连忙上前帮他抚着胸口顺气,往昔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父皇,宣太医吧!”元麟幽黑的眸子里盛满焦急。 李弘暄抬起头,浅浅一笑,“不碍事。” 司沅垂下眼睫,不发一言,只帮他轻轻拍着。 他早年屡受重伤,后来又大悲大喜,加之旧伤反复发作,如何不留下病根? 李弘暄视线落回沉默的人,抬手帮她理了理鬓发,“我没事的。” 司沅抬眼,眼眶酸酸的。 他有没有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起初,她不甚明白,李弘暄为何要定个十年之约,心里也不是没怀疑过,奈何他御下极严,根本套不出半点消息。 可年月久了,她又岂会猜不到呢? 司沅扯出一个笑,“该用午膳了。” 李弘暄目光含笑,站起身,一手牵过一个,“走吧。” 因李弘暄病情反复,司沅便一同上朝,初时尚有个别人心存异议,日复一日,倒也习以为常。 后宫日常事务基本由丛丹与怀夕打理,仅挑紧要的交给司沅决断,比起念念的欢脱傲娇,初凰越发沉稳大气,明明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可两人性子截然不同。 司沅不得不感慨李弘暄基因强大,初凰与元麟竟没一个像她。 基于性格不同,司沅也不限制她们,渐渐处理后宫内务时,也会带上初凰,小姑娘竟然也不觉得枯燥繁琐,颇有长公主的风范。 司沅一天下来,几乎都是在宣室殿里度过的。 元麟固然学得不错,但到底年幼,这御笔一勾一划间,可关乎天下苍生,又岂能随便拿来试验? 如此,司沅就得一边照顾李弘暄,一边陪着他批阅奏折,元麟自是时时跟着学习。 七月初七。 昔日的燕王府。 望舒楼上,月光之下,他们隔案对坐。 李弘暄为面前的杯子斟满酒,推了一杯到她面前。 此情此景,司沅心里堵得难受,想到那次冬至日要同他诀别。 “李弘暄,你是打算用命给我做生辰礼物吗?”司沅忍下心底的异样,仔细盯着他瞧。 李弘暄眸光堪比月华,轻轻柔柔,“怎么会?” 司沅瞥他一眼,猛然起身,抓起两杯酒直往栏杆处去,紧接着恨恨往湖里一扔。 这才回过头看他,口气有些烦躁,“你这个身体,不能喝酒!” 李弘暄浅笑着点点头,起身走到她旁边,拉过她的手,“我没打算在酒里下毒。” 司沅仰起脸看他,“李弘暄,我们一同活了两世,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说好要对你负责的,我是你的妻子,所有罪孽杀戮,我跟你一起承担!” 李弘暄轻叹着将她圈进怀里。 他越是如此,司沅心里越发不安,“你到底做了什么?说好十年的,你又骗我!” 李弘暄垂眸在她头顶落下一吻,“你不是说帝王心,深不可测么?” 话音一落,只听得四处皆是刀剑打斗声。 司沅本能想挣开一探究竟,却被李弘暄死死护在怀里。 忽然,听得他闷哼一声,手臂一松,她终于逃出禁锢,可他也缓缓倒下。 “陛下!”南星一众仓皇扑上来。 司沅将他即将滑落到地的身体颤颤接住,哑着嗓子,“李弘暄。” 他额角冷汗零零,白唇沉眸看向南星,狠厉决绝,“必须全部拿下。” “是。”南星的迟疑一闪而过,只留下部分护卫,即刻带人全力追击。 “沅沅,我们回宫。”待他看向她,目光又恢复温柔。 他的后背有温热的**不断渗出,糊了她一手,司沅咬牙忍住,扭头命令,“回宫,宣太医,全城戒严!” 甘泉宫里,灯火通明。 太医将龙榻围了个水泄不通。 司沅红着眼跪坐在床头,紧紧握着李弘暄的手。 他始终白着脸,琥珀色的眸子亮闪闪的,整个人温温顺顺地趴着,静静地瞧着她。 “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已在殿外等候。” 忽而有内侍匆匆来报。 皇帝遇刺本该一片混乱的场景,却异常井然有序,司沅胸口一阵一阵的疼,“李弘暄,你又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第206章 你是我第一眼就入心的人。 “朝堂我几乎肃清,苏融等人也会拥护你,唯有魏氏,”他缓了缓才又道,“不过现在也无妨了,只是,”他抬起眼,语气有些艰难,“李弘佑不可再留!” “京中有常骥与凌云不会有事的,你只需要扶持元麟顺利登基就好——” 司沅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倾泻而下,嗓子哽得难受,“你这是跟我交代后事吗?” 李弘暄疼得一头汗,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是啊。” 司沅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道,“我本就是因为你才困在这里的,你要是敢死,我立刻出宫去!” 正说着话,南星踏了进来,躬身一拜,“陛下,魏氏一族及党羽全部下狱。” 李弘暄微微合上眼,南星退下。 “我已时日无多,即便要成为替人扫清前路障碍的工具,那也只能是你和元麟的。与其一日日熬着,还不如,还不如为你们除去最后的隐患——” 他明知他们会来刺杀,却故意让他们得逞,不过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司沅俯下身,抚着他的脸,泪眼婆娑,“不是的,李弘暄。” “你从来都不是工具。” 司沅胸中大痛,使劲摇着头,在她心里他只是李弘暄。 “娘娘——” 司沅泪光中抬起眼,太医神色难看,欲言又止。 司沅闭上眼,点点头,心像被人徒手撕扯着,泪水如何都抑制不住。 李弘暄睁开眼,“你们,都退下。” 一众人悉数退出。 “沅沅,别哭,十年约定是我对你最大的谎言......请你原谅我,我若不那么做,你就不会留下来。” 司沅爬起来,扶着他侧过身,与他面对面躺着,仔仔细细看着他的眉眼,“我知道的。” 她又何尝不懂,那不过是他为他们彼此相处所找的借口罢了。 “别怪我,我,就早在等这日了。” “我答应要给你一个交代的,可结果,我还是用我的命,狠心拉上那么多人陪葬,对不起。” 司沅心中又痛又酸,“不,你才是最重要的。” 李弘暄摸了摸她的脸。 “你说帝王孤家寡人的,可,可我不是,”他微微笑了下,目光柔和,“你总是,那么心软,我怎么能放心?以后,没了我,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沅沅,我真的很爱你,也只爱你。” 司沅流着泪,轻轻吻上他的额头,“李弘暄,你知道吗?第一眼就喜欢的人,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会再次喜欢上的。你是我第一眼就入心的人。” “我也是啊。”他笑容纯真,像一个怀揣秘密很久却未被人发现的孩子。 司沅抚着他的脸,盯着那清透的眸子,舍不得移开眼。 是啊,他若不喜欢她,她又怎么能有那么多机会遇到他?他们之间又有多少巧合是他故意为之呢?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想要抬起手,“对不起,遇到我,害你掉了那么多眼泪。” 司沅握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她的手上又是血又是泪,“李弘暄,我一直都爱你,一直——” 司沅垂下眼睫,话未说完,心痛难抑。 李弘暄像是困极,疲惫地闭上眼,浅浅笑着,如梦呓一般,“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无所顾忌地爱我。” “上一世,你死在我怀里,而这一世,死在你怀里,是我能为自己想到......最好的结局了。 他似是用尽所有力气,“如果......如果有下一世......还当我的妻子,好吗?” 司沅紧紧抱住他,泣不成声,“好。” 怀里的人轻轻一叹,“沅沅,要留你一个人,看海棠花了......对不起。” 那天半夜,月光下,他一个人站在廊下看着满园海棠出神,形单影只...... 原来是在担忧她。 司沅紧紧咬住唇,浑身止不住地颤,眼泪更是肆无忌惮。 往昔一幕幕浮上心头,他的一举一动,早在她心中根深蒂固,那些关于前世的、今生的,原来从未曾淡忘过一星半点儿。 司沅张着嘴,任凭眼泪肆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死死将他抱着,一动不敢动,妄想将一点点冷下去的人捂热一些。 那样他就能再陪她久一点,再久一点儿。 可惜除了滚滚热泪,她的四肢百骸终随他一同冷却。 他总能猜透她的心,也总能让她落进他一早准备好的陷阱而不自知。 曾想亲手杀了他,可当他真的死了,她却比死了还难受。 司沅抱着他静静躺着,眼泪无声,到头来爱与恨,全都只是因为你。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一番痛彻心扉,才能让他变得不管不顾、不择手段。 天快亮的时候,司沅抹干眼泪爬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李弘暄的身体放平。 像从前无数次照顾他一样,帮他净身更衣。 当一切收拾妥当,司沅走下榻。 御案内格里,是他早就写好的圣旨。 司沅拿起圣旨,走到门前,她知道他一定看得到,她不能让他失望。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拉开门。 门一开,所有目光齐聚而来。 司沅定了定神,鼓足所有勇气才不让声音出现一丝颤抖,“皇上驾崩了。” 饶是早有准备,众人仍是伏地痛哭。 司沅的眼泪早已流尽,只是冷眼瞧着。 何况他早就说过,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资格哭的,她还有他的嘱托,亦还有他们的孩子,她必须要坚强。 司沅一伸手,将圣旨递给内侍。所有人停下哭泣,重新抬头看了过来。 内侍打开圣旨,平复了一下心情,用洪亮而庄严的声音宣读起来。 元麟继位毫无悬念。 司沅冲元麟伸手,轻声唤他。 元麟直起身,两只眼睛通红,湿哒哒的睫毛还挂着泪。 他却十分坚定走上前,握住司沅的手,小小的手,仿佛有大大的力量。 握住手的那一瞬间,司沅忍不住想落泪。 苏大人率先高呼,“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此呼声,其余人一并高声应和。 司沅看向身侧的人,不想与元麟视线相撞,他眼底隐忍着哀恸,却坚强着想让她安心,“母后请放心。” 司沅忍着泪,冲他微笑点头。 司沅转头,威严扫视一圈,“行刺先帝,株连九族,诛杀魏氏一干人等,即刻执行!” 第207章 她真的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 “臣领命。” 凌云起身上前,俯身一拜,大步离去。 南星掌管禁卫军,皇宫上下安全无虞,整个京郡亦在凌云手里,再加上有常大叔坐镇,倒是安稳无事。即便各地藩王,现在也不过是徒有名号,所以局势确如李弘暄所料。 此次行刺,罪及九族,必将魏氏一族及余党铲除殆尽。 九族。 司沅抬起头,有蒙蒙细雨,不知这天究竟是在为谁哭泣? 光和十年,七月初七,帝崩。 葬于皇陵,是为文昭帝。 元麟顺利登基为帝,因为年幼,再加之从前就已陪同先帝上朝,是以顺理成章,由司沅垂帘听政。 金銮殿上,元麟步履泰然走到司沅身旁,牵着她的手一同迈上高阶。 元麟缓缓坐到金灿灿的龙椅上,司沅则隔着帘幕坐在龙椅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下跪着整个大周的文武百官。 呼声震天,响彻金銮殿。 元麟登基,改年号嘉平。 帘幕后,司沅静静望着殿下一干人,从此,他们都只是她的臣子。 他曾笑言,沅沅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 他也调侃过她,成为自己的后台不该高兴吗? 那时,她何止是不高兴,根本就是又气又怒,可如今,她真的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成为自己、亦成为别人的后台时,她却觉得痛不欲生! 若叶楼下,司沅独自立在他昔日驻足的地方出神。 院落内的海棠树上,缀满了大大小小青涩的果子,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以放松。 李弘暄。 司沅闭上眼,抚着小腹,静静感受,就好像他还在身边。 脸上有微风拂过,耳畔有鸟鸣响起,伴着沙沙的树叶声,她能感到世界万物,却唯独没有他——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只想寻一处安静,休息一会儿。 “太后。” 南星躬身上前。 司沅放下手,睁开眼,面无表情,目光穿过重重海棠,投向远处的屋檐廊角。 南星站起身,“豫王久病不愈,已于昨夜薨。” 曾经,她问李弘暄会不会有一日杀了李弘佑,他认真思索了一番,跟她说,这问题想必得由她来决定。 不想,竟又被他说中了。 司沅微叹,他啊,总是算尽人心。 司沅这才转过脸,微微颔首,“将此噩耗通知冷宫。” 南星才要离去。 “等等,”司沅忽地想起什么,出言打断,“她若自尽,便迁入妃陵吧。” 他一旦身死,她必定死心,而他就能安心了。 司沅不能让他走得不安心。 “是。” “豫王的子嗣呢?”司沅垂下眼睫,瞧见地上跌落着几个未熟的海棠果。 果皮紧皱,未熟已败。 南星语气淡漠,“子嗣内眷悲痛过度,皆跟着豫王去了。” 司沅抬起头,静静盯着眼前一株海棠树,眸光不瞬,“辛苦南总统领了。 南星俯身一拜,“谢太后体恤,不过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 司沅默然点头,南星方退下。 院内又恢复初时安静。 “太后娘娘,”司沅的手还未触及那青果子,就被打断。 偏头看去,是丛丹。 “怎么了?”司沅皱了皱眉,她实在是有些累了。 丛丹屈膝,“是冷宫魏氏。” 魏姻芙? 冷宫终是将她的心性磨尽了吗? 司沅心叹,倒也真能熬,可惜,她想放过人家,人家却不想放过她。 罢了,左不过是见她最后一面。 司沅揉了揉太阳穴,“走吧。” 长云宫的一处宫室内。 司沅记得很久以前来过的,只是没什么印象了。 魏姻芙,也早就不是那个貌似水仙花的女子,而是一身缟素,面容枯黄、头发花白的沧桑妇人。 猛然一见,司沅几乎没认出来。 “杜龙晶,是你害死了他!” 魏姻芙疯了似直扑上来,可惜还没碰到她的衣角,便被内侍一脚踹倒,“大胆疯妇,竟敢直呼太后名讳,掌嘴!” 内侍话音一落,便有两个宫人将她按在地上,干脆利落的巴掌声即刻响起,一声接一声。 丛丹搬来椅子,扶着司沅小心坐下。 刚坐稳,怀夕便将熏了玫瑰香的帕子送了过来。 司沅接过,立即掩住鼻子,泛潮的作呕欲总算下去了些。 怀夕摆摆手,“停下吧,太后娘娘不能在这儿久待。” 内侍宫人这才松了手,魏姻芙红肿着脸,跌倒在地。 司沅缓了缓,轻轻放下帕子,目光清冷看向她。 魏姻芙冁然无力,眼底迷惑,颤着唇,“陛下,他真的,真的驾崩了?” 司沅垂眸笑了笑,原来她只是不愿相信? 忽地一阵恶心袭来,司沅忍不住反胃,急忙掩住口鼻,怀夕连忙轻轻拍着她的背。 魏姻芙指着她难以置信,“你,你——” 司沅垂着头,顺了顺气,才抬眸,“是啊,刚刚两个月,若不是因为你,他不会连这个孩子都不知道就死了!” “不是的,我不是——”魏姻芙瞪着眼睛直摇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司沅站起身,冷冷看她,“我要你们魏氏全部给他陪葬!” 魏姻芙如失了魂魄,双眼无神,喃喃自语,“不不,不,我是要杀你的,不是杀他啊,不是的,他们搞错了,搞错了——” 是啊,若不是你给他寻了这样一个机会,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死? “是你的教唆让我的心血付诸东流!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杀掉你!” 司沅不想再看她一眼,转身欲走。 一只脚刚要迈出门槛,只听身后众人惊呼。 司沅回头,就见魏姻芙头上血流如注,原是她撞柱自尽。 司沅对着那气若游丝的人,凉凉一笑,“你有什么资格给他生殉?又有什么身份给他生殉?” 怀夕上前看了一眼,转过身,“怕是不成了。” 司沅头也不回迈了出去,冰冷彻骨,“扔去乱葬岗喂野狗!” “是。” 刚出冷宫大门,南星迎面而来。 司沅知道宁太妃也去了。 落日余晖消散,天也渐渐暗了下去,夜幕即将来临。 她扶着丛丹的手,稳稳朝前走着。 司沅知道,这偌大的皇宫是她往后余生要全力守住的地方,而这大周的天地亦是要牢牢握在她的掌心! 第208章 惟见榴花照眼明(终章) “擢赵西城太尉、擢赵吉录尚书右丞、擢章仲顷中书侍郎、擢苏破尘上骑都尉、擢凌云辅国大将军......” 司沅支着脑袋斜倚在榻上,眯着眼,听着下方吏部尚书上奏新拟的人事变动,小宫人跪在榻前给她轻轻捶着腿。 丛丹小心奉上茶,“太后。” 司沅睁开眼,懒懒从她手中接过茶盏,茶盖一掀,清新沁脾,是薄荷。 “擢宁文康少府监......” 啪的一声,杯盖一落,惊得吏部尚书一颤,惶恐看去,“太后娘娘?” “这宁文康给你使了多少银子?”司沅将茶盏往小几上一丢,并未抬眼,只是转动着护甲。 闻此,吏部尚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强自镇定,“请太后娘娘明鉴,微臣绝对不敢,绝对不敢!” “哦?”司沅垂眸微笑。 一旁的内侍将一份密报丢到吏部尚书面前,“大人自己看看!” 吏部尚书低头一瞧,顿时面如土色,抖似筛糠,连连磕头求饶,“太后娘娘,饶了微臣吧,微臣再也不敢了......” 司沅一摆手,立刻有侍卫将吏部尚书架着拖了下去。 开门之际,凌云迈了进来。 靠近了才躬身一拜,“末将拜见太后,太后万安。” “你来了,快起吧。” 司沅望着他眉目一松,语气轻快,重新端起茶盏,连啜几口,胃里顿时舒畅许多。 许是月份尚浅,这一胎孕反倒是有些厉害。 凌云目光微动,神色赧然,“谢太后。” 司沅搁下茶盏,这才仔细端详。 一袭紫袍,玉冠束发,剑眉星眸,挺拔的身姿,坚毅的面孔,周身轩昂气宇,英气十足,早已不是曾经敛着眉眼的小侍卫。 不知怎的司沅恍然记得,多年前,她曾戏说要给凌云做媒的。 他早已过了成婚的年龄,如今封侯拜将的,于公于私总该有个贤内助才是。 司沅坐起,身子前倾,看向他的眼里带了笑意,“凌云,哀家给你指门亲事可好?” 凌云一怔,猛然抬头,漆黑的眸子不见羞涩,俊朗的脸上出现局促不安,“太后可是质疑末将忠诚?” 司沅愣了愣,是了,他们是终身不许成婚的。 她摇头轻轻一叹,“你现在不是哀家的护卫,是大周的辅国大将军,是该有正常人的生活。难道你成了家,就不会效忠大周、效忠皇上了吗?” “自然不是,末将——”凌云跪地,清俊的面上目光如镜,郑重其词,“末将一生忠于太后!” 刚刚还觉得他峥嵘轩峻、成熟傲然,现下似乎又回到从前少年模样。 “你误会了,哀家可没那个意思。” 司沅无奈,上前将他扶起,“今时不同往日,你是大将军了,那空****的府邸总该有它的女主人吧,难不成你就没有心仪之人?” 虽然很想借此机会巩固关系,但她还是不打算乱点鸳鸯,一生能与心悦之人共度才算不枉此生。 “心仪之人?”凌云抬眸疑惑看向笑盈盈的女子,他其实并不十分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对啊,就是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人!” 好像长久以来,这世间的女子,他从未入眼,亦未入心,更何况他也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环视周围,仔细回想,又不完全是这样,似乎,似乎是有一个人的...... 若是同昔日国公对她那般,一门心思只护着她、只盼她好,那这么多年来自己不是也一样? 他的目光只注视过她,他的脚步也只跟随过她,即便是闭上眼,她的一颦一笑也是清晰在心...... 这不就是所谓的心里眼里?那这是不是代表着,一直以来他心仪之人竟是——她? 凌云的大脑一瞬间电闪雷鸣,惊慌垂下眼睑,颤着心,不敢再看咫尺之颜一眼。 “末将——” 司沅瞥见他惨白的脸,不免失笑,自己本是好心一问,不想竟把他吓成这副样子。 她只笑着轻拍了下他的肩,便往梨容厅外走,“现在还是国丧,哀家只是问问,没有立刻要逼迫你的意思。” 出了梨容厅,司沅缓步往廊下踱去,屋外空气通透,让她气息舒畅。 身后的丛丹、凌云紧紧跟着。 院落里的海棠果渐渐有了红的迹象,司沅顺手摘下一个,就着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轻咬一口,酸得她眯起眼睛,却很过瘾。 她一转身,就望见凌云怔在原地瞧着自己出神。 “好啦,这件事等你想好了,再同哀家说吧!不论你看上哪家女儿,哀家都会指给你的!” 司沅摇头轻笑,真不知道暗卫训练成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这么想来,等国丧后,破尘的亲事似乎也不能耽误了! 有小宫人接过司沅手里的果核,她擦了擦手,才开始询问正事。 “魏氏一干人处理得如何了?” 闻此,凌云才恍然回神,匆忙敛下心事,“回太后,魏氏一族及余党三千四百九十七人悉数被诛。” 司沅扭头看向树下跌落的果子,若有所失,“好。” 凌云这才敢抬眼,他陪伴她这样久,过去的这些年未在她容颜上留下岁月痕迹,只让她静静绽放,沉淀美丽。 但又瞧着她神色间有些落寞,不由轻言劝道,“太后要保重身体。” 秋风徐徐,裙角摇摇,司沅偏过头对他淡淡一笑,“凌云,你说我狠心吗?” 司沅感慨,那样多的人,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下令全杀了。 前些日子,赵西城将暗卫系统重新交给她,她也并未拒绝,相反还很好地利用起来,与从前商枝那一条线,一明一暗,服务于她掌控朝野百官及搜集民间信息。 肃清朝野,排除异己,所有人为吾所用,她手里握着上上下下全部人的秘事隐闻。 皇太后的颜绝心冷、铁血手腕已让人闻风丧胆。 那副软弱无力的柔心肠,早就随着李弘暄一起埋葬。 李弘暄,李司沅那日已经同你一起离世。 司沅怅然,她如今只是大周的皇太后,杜龙晶! 凌云叹息。 她不过弱质女子,却总是无所畏惧,如今更是尽心尽力操持一国事务。 心里没来由的动容。 “末将誓死效忠太后,不问对错,唯命是从!”凌云眸光坚定回视、态度稳如磐石。 司沅乌黑的眼睛静静瞧着他,卷曲的睫毛微动。 暗卫是该如此训练! 司沅舒眉一笑,抬手拔下发间榴花玉簪,递了过去,“这是哀家心爱之物,送给将军未来的夫人吧!” 凌云惊诧,“末将岂敢夺太后心头之好?” 司沅浅笑,不以为意,将玉簪往他手里一塞,“国丧后,将军夫人由你亲自去挑,届时哀家不会亏待她的。” 将军夫人? 手里玉质细腻温润,似有隐隐发香萦绕鼻尖。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玉簪不就是玉搔头? 蓦地,心头涌上愁苦,胸中抑闷难忍。 对她,他从来都是坚定服从。 可此番赐婚,竟第一次生出抗拒之心。 他动了动唇,时至今日,他不再是默默无闻的护卫,而是想用新的身份继续守着她。 不想,元麟刚好走来。 他只好握紧了玉簪,垂眸应下。 心底深处有异样滋生,他知道往后依然只会注视跟随她,却不再是以众所周知的身份。 他实在喜欢听她说,你来了。 好像眼里心里也只有他一个。 凌云的心热了起来,他知晓自己与往日不同了。 元麟生的白净,完全是李弘暄的缩小版,只见他款步上前,恭敬行了一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安。” 凌云小心收起玉簪,恭敬一拜,“末将拜见陛下。” 司沅冷冽的眼眸,瞬间只剩宠爱,看着元麟微微笑着,“过来。” 元麟站起身,对着凌云语气淡然,“平身。” 司沅眉间都是笑,拿出帕子替他擦去额角还未干透的汗珠,“皇上累了吗?” 元麟从小跟着南星习武,这才刚刚练习完。 他握住司沅的手,“儿臣不累,母后请放心。” 司沅瞧了眼静默一旁的凌云,“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太后、陛下,末将告退。“ 凌云垂眸,退后几步,阔步离去之际,又瞥了眼那纤盈身姿,一时思绪纷乱。 千秋殿外,他摸向怀里,是一只白贝母梨花珰,那年他纵身跃进冰冷的河里,明明为她寻到耳坠,却鬼使神差的私自留下,一直带在身上。 这么多年,他从没明白为什么,此刻,他终于懂了。 现在,那里又多了根玉簪。 烫的他心口炙热难耐。 这秘密究竟从何时开始的,是他为她的笑颜一次次脸红,还是那包甜甜的栗子,还是他陪着她的日日夜夜…… 院落里,元麟收回视线。 “母后想好给凌将军指谁家的千金了?” 司沅扬眉,瞧着元麟的眼里满是赞扬,亦是欣喜,“尹司空的次女”。 “门第教养确实不错,”元麟似在记忆里搜寻,“是不是眉眼间有几分像母后的那个?” 司沅眸光微垂,轻轻颔首。 眉眼是有几分,但更像的是背影。 司沅眯眼,凌云哪里都好,唯独感情迟钝不自知,但这不是已经在教了? 她拉起元麟的手往宣室殿去。 今后,她与元麟还需要他们,御人得御心,这些手段伎俩,她并不吝啬,至于实行哪种,需得因人而异。 现下,只是送他个替身,并不算什么! 毕竟,她要整个大周都匍匐在她的脚下!“擢赵西城太尉、擢赵吉录尚书右丞、擢章仲顷中书侍郎、擢苏破尘上骑都尉、擢凌云辅国大将军......” 司沅支着脑袋斜倚在榻上,眯着眼,听着下方吏部尚书上奏新拟的人事变动,小宫人跪在榻前给她轻轻捶着腿。 丛丹小心奉上茶,“太后。” 司沅睁开眼,懒懒从她手中接过茶盏,茶盖一掀,清新沁脾,是薄荷。 “擢宁文康少府监......” 啪的一声,杯盖一落,惊得吏部尚书一颤,惶恐看去,“太后娘娘?” “这宁文康给你使了多少银子?”司沅将茶盏往小几上一丢,并未抬眼,只是转动着护甲。 闻此,吏部尚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强自镇定,“请太后娘娘明鉴,微臣绝对不敢,绝对不敢!” “哦?”司沅垂眸微笑。 一旁的内侍将一份密报丢到吏部尚书面前,“大人自己看看!” 吏部尚书低头一瞧,顿时面如土色,抖似筛糠,连连磕头求饶,“太后娘娘,饶了微臣吧,微臣再也不敢了......” 司沅一摆手,立刻有侍卫将吏部尚书架着拖了下去。 开门之际,凌云迈了进来。 靠近了才躬身一拜,“末将拜见太后,太后万安。” “你来了,快起吧。” 司沅望着他眉目一松,语气轻快,重新端起茶盏,连啜几口,胃里顿时舒畅许多。 许是月份尚浅,这一胎孕反倒是有些厉害。 凌云目光微动,神色赧然,“谢太后。” 司沅搁下茶盏,这才仔细端详。 一袭紫袍,玉冠束发,剑眉星眸,挺拔的身姿,坚毅的面孔,周身轩昂气宇,英气十足,早已不是曾经敛着眉眼的小侍卫。 不知怎的司沅恍然记得,多年前,她曾戏说要给凌云做媒的。 他早已过了成婚的年龄,如今封侯拜将的,于公于私总该有个贤内助才是。 司沅坐起,身子前倾,看向他的眼里带了笑意,“凌云,哀家给你指门亲事可好?” 凌云一怔,猛然抬头,漆黑的眸子不见羞涩,俊朗的脸上出现局促不安,“太后可是质疑末将忠诚?” 司沅愣了愣,是了,他们是终身不许成婚的。 她摇头轻轻一叹,“你现在不是哀家的护卫,是大周的辅国大将军,是该有正常人的生活。难道你成了家,就不会效忠大周、效忠皇上了吗?” “自然不是,末将——”凌云跪地,清俊的面上目光如镜,郑重其词,“末将一生忠于太后!” 刚刚还觉得他峥嵘轩峻、成熟傲然,现下似乎又回到从前少年模样。 “你误会了,哀家可没那个意思。” 司沅无奈,上前将他扶起,“今时不同往日,你是大将军了,那空****的府邸总该有它的女主人吧,难不成你就没有心仪之人?” 虽然很想借此机会巩固关系,但她还是不打算乱点鸳鸯,一生能与心悦之人共度才算不枉此生。 “心仪之人?”凌云抬眸疑惑看向笑盈盈的女子,他其实并不十分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对啊,就是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人!” 好像长久以来,这世间的女子,他从未入眼,亦未入心,更何况他也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环视周围,仔细回想,又不完全是这样,似乎,似乎是有一个人的...... 若是同昔日国公对她那般,一门心思只护着她、只盼她好,那这么多年来自己不是也一样? 他的目光只注视过她,他的脚步也只跟随过她,即便是闭上眼,她的一颦一笑也是清晰在心...... 这不就是所谓的心里眼里?那这是不是代表着,一直以来他心仪之人竟是——她? 凌云的大脑一瞬间电闪雷鸣,惊慌垂下眼睑,颤着心,不敢再看咫尺之颜一眼。 “末将——” 司沅瞥见他惨白的脸,不免失笑,自己本是好心一问,不想竟把他吓成这副样子。 她只笑着轻拍了下他的肩,便往梨容厅外走,“现在还是国丧,哀家只是问问,没有立刻要逼迫你的意思。” 出了梨容厅,司沅缓步往廊下踱去,屋外空气通透,让她气息舒畅。 身后的丛丹、凌云紧紧跟着。 院落里的海棠果渐渐有了红的迹象,司沅顺手摘下一个,就着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轻咬一口,酸得她眯起眼睛,却很过瘾。 她一转身,就望见凌云怔在原地瞧着自己出神。 “好啦,这件事等你想好了,再同哀家说吧!不论你看上哪家女儿,哀家都会指给你的!” 司沅摇头轻笑,真不知道暗卫训练成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这么想来,等国丧后,破尘的亲事似乎也不能耽误了! 有小宫人接过司沅手里的果核,她擦了擦手,才开始询问正事。 “魏氏一干人处理得如何了?” 闻此,凌云才恍然回神,匆忙敛下心事,“回太后,魏氏一族及余党三千四百九十七人悉数被诛。” 司沅扭头看向树下跌落的果子,若有所失,“好。” 凌云这才敢抬眼,他陪伴她这样久,过去的这些年未在她容颜上留下岁月痕迹,只让她静静绽放,沉淀美丽。 但又瞧着她神色间有些落寞,不由轻言劝道,“太后要保重身体。” 秋风徐徐,裙角摇摇,司沅偏过头对他淡淡一笑,“凌云,你说我狠心吗?” 司沅感慨,那样多的人,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下令全杀了。 前些日子,赵西城将暗卫系统重新交给她,她也并未拒绝,相反还很好地利用起来,与从前商枝那一条线,一明一暗,服务于她掌控朝野百官及搜集民间信息。 肃清朝野,排除异己,所有人为吾所用,她手里握着上上下下全部人的秘事隐闻。 皇太后的颜绝心冷、铁血手腕已让人闻风丧胆。 那副软弱无力的柔心肠,早就随着李弘暄一起埋葬。 李弘暄,李司沅那日已经同你一起离世。 司沅怅然,她如今只是大周的皇太后,杜龙晶! 凌云叹息。 她不过弱质女子,却总是无所畏惧,如今更是尽心尽力操持一国事务。 心里没来由的动容。 “末将誓死效忠太后,不问对错,唯命是从!”凌云眸光坚定回视、态度稳如磐石。 司沅乌黑的眼睛静静瞧着他,卷曲的睫毛微动。 暗卫是该如此训练! 司沅舒眉一笑,抬手拔下发间榴花玉簪,递了过去,“这是哀家心爱之物,送给将军未来的夫人吧!” 凌云惊诧,“末将岂敢夺太后心头之好?” 司沅浅笑,不以为意,将玉簪往他手里一塞,“国丧后,将军夫人由你亲自去挑,届时哀家不会亏待她的。” 将军夫人? 手里玉质细腻温润,似有隐隐发香萦绕鼻尖。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玉簪不就是玉搔头? 蓦地,心头涌上愁苦,胸中抑闷难忍。 对她,他从来都是坚定服从。 可此番赐婚,竟第一次生出抗拒之心。 他动了动唇,时至今日,他不再是默默无闻的护卫,而是想用新的身份继续守着她。 不想,元麟刚好走来。 他只好握紧了玉簪,垂眸应下。 心底深处有异样滋生,他知道往后依然只会注视跟随她,却不再是以众所周知的身份。 他实在喜欢听她说,你来了。 好像眼里心里也只有他一个。 凌云的心热了起来,他知晓自己与往日不同了。 元麟生的白净,完全是李弘暄的缩小版,只见他款步上前,恭敬行了一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安。” 凌云小心收起玉簪,恭敬一拜,“末将拜见陛下。” 司沅冷冽的眼眸,瞬间只剩宠爱,看着元麟微微笑着,“过来。” 元麟站起身,对着凌云语气淡然,“平身。” 司沅眉间都是笑,拿出帕子替他擦去额角还未干透的汗珠,“皇上累了吗?” 元麟从小跟着南星习武,这才刚刚练习完。 他握住司沅的手,“儿臣不累,母后请放心。” 司沅瞧了眼静默一旁的凌云,“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太后、陛下,末将告退。“ 凌云垂眸,退后几步,阔步离去之际,又瞥了眼那纤盈身姿,一时思绪纷乱。 千秋殿外,他摸向怀里,是一只白贝母梨花珰,那年他纵身跃进冰冷的河里,明明为她寻到耳坠,却鬼使神差的私自留下,一直带在身上。 这么多年,他从没明白为什么,此刻,他终于懂了。 现在,那里又多了根玉簪。 烫的他心口炙热难耐。 这秘密究竟从何时开始的,是他为她的笑颜一次次脸红,还是那包甜甜的栗子,还是他陪着她的日日夜夜…… 院落里,元麟收回视线。 “母后想好给凌将军指谁家的千金了?” 司沅扬眉,瞧着元麟的眼里满是赞扬,亦是欣喜,“尹司空的次女”。 “门第教养确实不错,”元麟似在记忆里搜寻,“是不是眉眼间有几分像母后的那个?” 司沅眸光微垂,轻轻颔首。 眉眼是有几分,但更像的是背影。 司沅眯眼,凌云哪里都好,唯独感情迟钝不自知,但这不是已经在教了? 她拉起元麟的手往宣室殿去。 今后,她与元麟还需要他们,御人得御心,这些手段伎俩,她并不吝啬,至于实行哪种,需得因人而异。 现下,只是送他个替身,并不算什么! 毕竟,她要整个大周都匍匐在她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