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年,家里大黄吃成猪了,渣爹还在啃树皮》 第五百二十八章 结婚啦! “咚咚咚~~~” 敲门声带着冬夜的寒气,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王安平放下手里刚读完的信件。 一封是上次来村里借钱的周苍山周老寄来的,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祝他新年快乐,邀他有空去首都家里坐坐。 另一封来自首都外文图书馆,信里说,感念他今年帮忙翻译了好几本书,给于的报酬不多,知道他母亲身体欠佳,特意寄了些奶粉和麦乳精过来聊表心意。 还有一封是钢铁厂寄来的感谢信,言辞恳切,说只给了那点报酬实在过意不去,言语间透着歉意。 “大哥,睡了没有?”门外传来二妹王安琴压低的、带着点怯意的声音。 “没呢,门没闩。”王安平应道。 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二妹王安琴缩着脖子走了进来,嘴里呵出一团白雾,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冻坏了吧?”王安平看她搓着手,问道。 “没……还好。”王安琴在靠墙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局促。 “咋了?今年期末考得怎么样?”王安平习惯性地问起学业。 “我成绩……不就那样嘛。”王安琴含糊地答了一句,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 王安平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坐吧。这么晚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王安琴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像鼓足了勇气般,声音细若蚊蚋:“大哥,我……我不想要嫁人。” 王安平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说:“谁说要你现在就嫁人了?你还要读书呢!不过你这年纪也确实到了说亲的时候。村子里那些比你小好几岁的姑娘,哪个还没定亲?先找着,遇到合适的,处处看。等你高中毕业了,再结婚也不迟。” 二妹的脸更红了,声音更低,却带着一股倔强:“我还……我还想读大学呢。” “读大学和你结婚又不冲突,”王安平耐心开导,“大学生结婚的多着呢,还有的怀着孩子、抱着孩子去上课的,不也照样把书读下来了?” “可是……我就是不想结婚。”王安琴猛地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迷茫。 王安平看着她,心里明白了几分,无声地低叹。这丫头,终究是被他那个‘妈宝男’的爹和苦命的妈的婚姻吓着了,对婚姻本身产生了根深蒂固的恐惧和逃避。 “傻丫头,”王安平的声音放得更柔和,“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咱爹那样的。你说是不是?” “嗯……”王安琴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即又像是找到了反驳的理由,抬起头,带着点执拗地问,“那大哥你说,咱们村子里,有哪个婆婆是对儿媳妇真正好的?” 王安平知道她钻了牛角尖,依然耐心劝解:“那是因为你看到的,都是些没念过书、一辈子围着锅台转、思想老旧的妇人。她们自己受的教育和眼界,就决定了她们对媳妇的态度。人生的路很长,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互扶持着走。这种扶持,是亲情,是友情,但终究和夫妻之情不同,也不是我和弟弟妹妹能完全替代的。” 他看着妹妹迷茫的眼睛,语气认真起来:“你要学着乐观一点。读书识字,明事理,是为了让你把日子过得更好,更有主见,不是让你学会悲观,觉得这世上没一点好。你看看大哥我,”王安平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是不是每天都乐呵呵的?人生嘛,笑着去面对,再大的坎也能迈过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而有力:“最重要的一点,二妹,你记住:你大哥我,永远是你最强的后盾!我不会像舅舅他们那样,眼睁睁看着咱们妈受欺负却不管不顾!将来你要是受了半点委屈,大哥第一个不答应!明白了吗?”他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王安琴看着大哥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和关切,心里的冰块似乎融化了一些,红着小脸,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大哥。” “知道了就好。”王安平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对了,三爷爷今天还跟我提了,他那边认识个不错的后生,是个当兵的,人品信得过,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今年二十七……” 话还没说完,王安琴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被火燎了似的,猛地站起来,丢下一句“大哥你早点睡!明儿你还要结婚呢!”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跑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看大哥略显简陋的房间,“大哥,你这屋子……就这样布置吗?不收拾收拾?” 王安平环顾了一下自己这间没什么喜气的屋子,笑了笑:“收拾啥?大红的被套,明儿早上让你嫂子换上就行了。结啥婚?就是请村里长辈们做个见证,走个过场。我等下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嗯!”王安琴应了一声,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看着妹妹落荒而逃的背影,王安平失笑地摇了摇头。 他将桌上的几封信仔细收进抽屉,起身披上了棉袄。 明天就要结婚了,虽然是简办,但爷爷奶奶那边,无论如何还是得亲自去请一趟的。 小事可以忽略,这样的大事若不请,依他奶奶黄美凤那要强又爱面子的性子,恐怕真会气得不认他这个孙子,从此断了来往。 转眼,天就亮了。 王安平结婚这天,家里一大早就热闹得像炸开了锅。 天刚蒙蒙亮,小弟王安东就带着三妹王安慧忙活开了。 姐弟俩踩着板凳,小心翼翼地给门窗贴上崭新的对联和大红的双喜字。 浆糊的甜香混着红纸特有的气味,在清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总算有了几分喜气。 爷爷王二石和奶奶黄美凤来得最早,天才刚透亮就到了。他们没带那两个小的孩子过来,大约是怕人多添乱。 新娘子草儿,按着老规矩,头天晚上就去了大姐王安心家待着,等吉时到了再迎进门。 除了爷爷奶奶,陆续到场的都是本村的亲朋。 王安柱、王康时、王磊这些年轻后生跑前跑后帮忙搬桌椅板凳;几位辈分高的族老和上了年纪的长者则被恭敬地请到堂屋上座。 原本计划办三桌酒席,结果人比预想的多,临时又加了一桌。幸好家里的菜准备得还算充足。 在这年月,婚宴好不好,关键就看肉够不够硬实。只要有那肥得流油、颤巍巍的大肥肉片子,就足以让所有人满意了。 灶房里,一大早就升腾起滚滚白气。 大姐王安心、奶奶黄美凤、钱玉玉大娘、兴业婶子、兴保婶子、柱子他妈、三奶奶她们这些女眷,是今天最忙碌的人。 烧火的、切菜的、掌勺的、洗碗的,各司其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笑语喧哗不断。 按照习俗,早上招待客人的是热腾腾的面条和煮得香喷喷的茶叶蛋。 中午则是简单的几样炒菜垫垫肚子。 真正的重头戏,是晚上的正席。 婚宴的过程极其朴素。 堂屋正中央,端端正正地贴着一张伟人画像。一对新人就站在画像前,在几位长辈的见证下,表情庄重地宣读了几句誓言,这婚就算是结成了。 酒席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才散场。 送走最后一批醉醺醺的客人,王安平自己也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脚步有些发飘地推开了新房的门。 昏黄的煤油灯下,草儿正盘腿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是止不住的傻笑:“嘻嘻嘻~~~当家的,发财了!发财了!” “妈把份子钱都给你了?”王安平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笑着问道。 “对啊!”草儿用力点头,兴奋地说,“妈说钱太多了,她心里慌,还不起人情,就都给我了。让我仔细记着账,说等到以后谁家办喜事,咱得照着这数还回去。当家的,这钱……你要吗?”她扬起小脸,带着点询问和分享的喜悦。 “你收着吧,”王安平摆摆手,走到床边坐下,“我手头有。”他看草儿那财迷样儿,又觉得好笑,“瞧把你乐的,很多吗?” “多!太多了呢!”草儿把手里的一沓钱小心地放在桌上,又拍拍自己鼓囊囊的衣兜,“加上我原来攒的二百多块,现在手头宽裕着呢!喏,光今天的份子钱就有三百二十块!”她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着,一脸不可思议。 “三百二?”王安平也吃了一惊,“咋这么多?”这数目在当时的农村,绝对是笔巨款了。 要知道这年月,那出份子钱,就算是最亲的亲人,最多也不过就十块钱而已。 基本上村子里面的份子,一般情况下去也就是五毛钱而已。 比较亲近的话,那也就是二块钱。 也就是四桌人而已。 怎么一下子给搞了这么多的钱。 “那可不!都一笔笔记着呢,你瞧!”草儿献宝似的把一本用红纸订成的简陋账本递过来。 王安平接过,就着煤油灯的光线翻看。看着看着,他有些无语,也有些动容。 村里几位手头最紧的老人,也硬是凑了五块钱的份子。 三爷爷王信、兴业叔、兴保叔他们出手阔绰,一人就包了五十块的大红包。他爷奶和大姐王安心那边,同样也是五十。 王安柱、王康时这些平辈的兄弟和子侄辈,每家也都出了二十块,这几乎是他们小家庭小半年的积蓄了。 看到这个账目,王安平也真是服了。 “当家的,这钱给你。” “你收着吧!不用给我的,想要怎么用就怎么用,也省得找我要。” “我要钱也没用啊!我也不出去买东西,再说了现在买东西都需要票呢,要钱也没用。” 第五百二十九章 春宵值千金 “当家的,咱们可都成亲了!这回总该能怀上娃了吧!”草儿气喘吁吁地趴在王安平厚实的胸膛上,语气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都瞧见好几回了,妈偷偷摸摸地看姜欣苒家那小崽子的照片,看得可入神呢。瞅见我来了,慌得跟什么似的,立马藏起来,真当我没长眼睛呢?” “哎,提这个干啥?”王安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她那么大岁数了,盼孙子还不是人之常情?孩子又不在跟前,看看照片解解馋,有啥不行的?”他顿了顿,声音懒洋洋的,“再说了,咱又不是不生,年纪轻轻,你急个啥?” “我咋能不急嘛!”草儿怪嗔地白了他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口画着圈。 “跟你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有啥相干?怎么,还怕将来你儿子分不着家产不成?”王安平半开玩笑道。 “啥家产不家产的,你那点值钱玩意儿,不都归我收在山谷里藏着嘛。”说到这儿,草儿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支起半个身子,一脸忧色,“哎呀!当家的,那些东西搁在那荒山野岭,万一……万一叫贼骨头摸了去可咋整?” 冬夜的寒气顺着被角钻进来,她打了个哆嗦,又赶紧缩回暖烘烘的被窝里,像想起什么宝贝,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掏出一个用红布仔细裹着的小包,献宝似的捧到他眼前,眼睛亮晶晶的,“当家的,快瞧瞧这个!” 王安平瞥了眼那红布包露出的碧绿一角,了然道:“大娘给的?” “哎呦!真没劲!”草儿撅起嘴,不满地扭了扭身子,“你就不能装模作样猜一猜嘛?一点都不好玩!” 王安平被她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我的小姑奶奶,这还用猜?除了大娘疼你,谁还能有这老物件?就算有,谁又舍得给你?” “那你猜猜嘛!就猜猜嘛!”草儿不依不饶地晃着他的胳膊撒娇。 “好了好了,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小丫头似的闹腾?”王安平语气无奈,眼底却满是纵容。 “嘿嘿~~~”草儿得意地笑了,小心翼翼揭开红布,露出里面一对水头极足、绿意盎然的玉镯,“当家,你瞅瞅,好看不?大娘说了,这可是她当年的陪嫁,是她外祖母传下来的老东西!你看这颜色,多透多绿呀,真真儿是稀罕物!” “嗯嗯嗯,是挺好看。”王安平应着,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模样。 “你呀,一天到晚就知道‘嗯嗯嗯’!跟你说话,你就只会嗯嗯嗯!”草儿娇嗔地抱怨了一句,又恋恋不舍地将镯子用红布仔细包好,重新塞回枕头底下。 “就这么塞枕头底下,不怕翻身压碎了?”王安平提醒道。 “没事儿,这会儿懒得起来,外头冻死个人了。”草儿往他怀里又拱了拱,汲取着暖意,侧耳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当家的,你听这风刮得多凶,呜呜的跟鬼哭似的,你说……明儿个会不会又要下大雪了?” “管它下不下雪呢,”王安平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横竖现在也没啥要紧活计,下就下呗,越大越好!正好猫冬。睡吧!” “嗯!冬天就是好,能赖在被窝里,想躺到啥时辰就啥时辰!”草儿惬意地喟叹一声,忽地又想起一事,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今儿可是咱俩的大喜日子……公爹他,好像没过来吧?”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询。 “嗯。”王安平的声音淡了些,听不出情绪,“提他做什么?” 不来就不来吧。王兴保是去叫过了的。既然他不肯踏进这个门,那就随他去。家里又不是饭菜多得吃不完要倒掉?随便送给村里哪户人家,人家还乐得承这份情呢。 对于王兴贵这个人——王安平心里那点残留的复杂情绪早已沉淀下去,只剩下清晰的认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只要那个刻薄的老太婆一天没咽气,王兴贵这个人,就一天不会有自己的主心骨。 他就像一棵从小被藤蔓绞缠扭曲的树,早就被父母根深蒂固的洗脑驯服得没了形状。 七太爷和三爷爷王信找他谈话时的用意,王安平心里明镜似的,无非是想给王兴贵一个台阶下,全了外人眼里那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体面。 毕竟,在当下这世道看来,王兴贵那点“过错”——懦弱、不作为、愚孝——实在算不上什么滔天大罪。 他没像有些男人那样动辄打骂妻子,也老老实实在地里刨食。亏待了陈秀红和孩子们的,在旁人眼里,主要账得算在那老巫婆和王中山头上。 顶多说他王兴贵这个男人太窝囊,护不住自己的老婆孩子,担不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罢了。 然而,站在王安平和他那些吃过苦、受过罪的弟弟妹妹们的立场上,这“窝囊”二字,便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起码在他王安平心里,这道坎儿是迈不过去的。 说到底,他们之间并无真正的‘血脉亲情’,那份名义上的父子情分,早在经年累月的冷漠与伤害中消磨殆尽,不单单是他,就连小王安平依旧如此。 如今,王兴贵在他眼里,与陌路人并无太大分别。 有时夜深人静,王安平甚至想过,若非顾念几个妹妹年纪尚小、实在可怜,就连母亲陈秀红……他或许也会选择远远离开,天大地大,何必非要困在这穷山沟里? 所以,王兴贵不来,反倒省事。 来了,彼此尴尬,母亲心里那根刺只怕扎得更深。毕竟,那是她熬了二十多年、几乎搭进去半条命的“丈夫”,是她曾经在无数个苦日子里唯一的指望——盼着儿女长大,能过几天舒心的小日子。 可最终等到的,却是他迫不及待地另娶新人。这种背叛,搁在哪个女人(或男人)心上,都是一道难以愈合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王安平垂眸,看着怀里草儿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此刻正狡黠又依恋地望着自己,脸上不由浮起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你呀……怎么这么贪?” “舒服嘛!自家男人,贪点怎么了?”草儿理直气壮,脸颊在他颈窝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声音软糯带着钩子,“当家的……你来嘛。” “嗯。”王安平喉结滚动,低应一声,瞬间便抛开了那些烦扰的思绪,身体里蛰伏的精力被轻易点燃。 新婚燕尔,春宵苦短,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哪经得起这般撩拨?一次两次,不过是开胃的小点。 他旋即化身勤恳的老黄牛,在这片永远不知餍足的丰沃土地上,不知疲倦地奋力耕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草儿终于讨饶,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娇软喘息:“不行了……不来了不来了!骨头都要散架了……” “真不来了?”王安平也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汗水沿着结实的肌理滑落。 “嗯!累死我了!”草儿浑身酸软地瘫在他身侧,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明儿……明儿还得早起做饭呢……” “起那么早做什么?”王安平侧身搂住她,手指缠绕着她一缕汗湿的发丝。 “那怎么行!”草儿努力撑开眼皮,语气坚持,“新媳妇过门头几天,都得早起给婆婆做饭、敬茶的!这是老规矩,可不能坏了!” “我的小姑奶奶,”王安平失笑,亲了亲她汗津津的额头,“这都什么年月了?还讲究那些老黄历?” “不行不行!年月再变,这规矩也不能破!”草儿固执地摇头,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含糊地问,“当家的……几点了?困死我了……” 王安平伸长手臂,从床头柜上摸过那块带着夜光功能的魔都牌手表,凑到眼前看了看:“一点半了,睡觉了!我也困死了!明儿早上别让三妹她们跑过来打扰我。” “嗯!我知道的呢,我明儿早上起来和三妹说。” 第五百三十章 1961 眨眼之间,这年月就过完了,也瞬间就进入到1961年。 过年前的前三天,下了一场雪下来。 雪不是很大,当然了是对于现如今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不大。 但对于王安平来说,算得上是大雪了。 雪花扑簌簌地落,给萧索的村庄盖了层薄薄的素白,屋檐下渐渐挂起了细小的冰凌。 紧跟着呢,天气就彻底放晴了。 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眼晕,也驱散了些许年关的寒意。 王兴昌呢,年前从县医院已经回来,住了不少天的医院。 回来的时候,王安平也拧了一些烟酒过去看了看。 听王国安说,往后的话这重体力的活,那是不能干了。 王国安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唏嘘,摇头叹气。“就这么轻轻一摔。人就摔成这样出来。他也真是搞不明白了。” 王安平也自然能够看出来王国安的心情不是很好。 老爹能够动弹的话,他这边负担自然是轻的。 这不能够出力了,这负担自然重了很多。 不过这又能够怪谁呢? 反正,王安平是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 他拄着拐,站在自家门口,望着那被雪水润湿的泥地,心思平静得很。 大棚确实是他提议搞的,但是当初他就说过了,他腿脚不方便,尤其是这夜里不说下雪上冻的天气,就是下雨天黑灯瞎火的,正常人走路都容易摔倒了,更别说一个残疾人。 好在,这医院费村子里面给出了。 要不然的话,更是雪上加霜。 五个大棚,棚子弄得也都是比较小,一个也就是一亩多一点的地。 毕竟是竹子的,也不敢弄得太大了。要是起大风的话,吹坏了,那真是得不偿失。小一点,那也就小一点。 五个大棚里面的西红柿,差不多死了三分之一稍微往上一些。不过,陈桂香婶子也都给补种了,新苗怯生生地立在土里,透着点绿意。 过完年没有几天的时间,又下了一场雪,紧跟着就是雨夹雪下了好几天的时间。 本来被厚厚积雪给覆盖的大地。随着这一场雨,全部都给融化了。 村道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黄泥能没到脚踝。 好处,就是小河,池塘里面和水库里面,都积攒了许多的雨水。 除掉池塘里面的水,难灌满。 小河和水库,基本上也都给灌满了。 水田里面那更加用不着去说了,全满了!浑浊的水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春季的话,基本上来说现如今这个时代,保证耕种问题还不是很大的。 过完十五,这时代春耕就开始了。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腥气。主要也就是将水田给人力开耕出来,水牛还是有限的,靠着水牛的话,那活肯定是没有办法完成的。 就算村子现如今有了拖拉机翻耕。 但是拖拉机可是要烧柴油的,柴油需要钱也就算了。 而且还需要上级领导批,你才能够买到。 自从村子里面有了拖拉机,上面那也是根据每个季度批一些柴油下来。批下来的柴油,反正够用就是了。 过完年过后,中央的消息,也传达到了地方。正式确立“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也标志着大炼钢这一场大运动结束。 国民经济进入到调整的阶段。 进入到三月份,也就是过完年小年没有几天的时间。 他们省的省委就召开了一些会议,试行定产到田,责任到人的田间管理责任制度。 当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安平也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他就说呢,当年奶奶那可是和他说过的。根据田地的好坏,将田地分为三等。 然后估算一下这一亩田地的粮食产量,打个比方来说,这一亩上等田要求半季水稻的产量四百斤。 然后交由公社社员来进行管理。 反正等到收割的时候,你必须要上缴这个产量。 你要是完成不了的话,那么责任就是在于你。 扣工分的处罚。 如果产量严重达不到要求的话。 那么你就要倒贴。 其实说句实在的话,这种制度弊端还是很大的。 毕竟现在老百姓,那完全就是看天吃饭。别说这年月了,就算是到了现代,很多地方的农民那也是看天吃饭的。 浇水?真正到了干旱的时候,就你浇水的钱,那也不够那一亩地的收成。 最后只能够任由农作物,干死在田里面。 “婶子,嫂子,你们记住了,”王安平站在大棚里,指着眼前一片青绿的西红柿植株,声音在暖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拿着毛笔沾一沾这西红柿的花骨朵,不管是西红柿,青椒,这些都需要拿着毛笔点一下。如果不进行授粉的话,那么就不会结的。”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示范着,拿着毛笔,在西红柿淡黄色的小花上轻轻点了点,然后又挪到旁边另一朵上。 棚内温度比外面高不少,他额角沁出细汗。“这植物呢,其实和人那也是一样的,也有公母之分。得让它们‘成亲’,才能结果子。” 像是西红柿,茄子,青椒这些蔬菜,栽种下去的话, 到开花基本上相差也不是很大。 因为天冷的缘故,生长缓慢,自然这开花也稍微迟一些。 如今藤蔓枝叶间星星点点缀着些小花,透着生机。 “安平啊!这都要这样做吗?”陈桂香婶子听到王安平的话,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花骨朵,脸上露出点为难的神色问道。 这活儿看着简单,可架不住花多啊。 “对!反正这活也不难,喊村子一帮小家伙们来干就行了!让他们注意一些,别踩着了就是了。”王安平点点头,用手背蹭了下额头的汗,“另外就是切记,像我那样轻点一下,可千万别损伤了花骨朵。劲儿大了,花掉了,果子也就没了。” “知道!知道!”陈桂香婶子连连应声,“我等一下和你叔说一声,让村子年纪稍微大一些姑娘们和女人们过来,这活精细得很,让一群皮猴子们干,还是算了!毛手毛脚的,可别把棚子给我掀了。” 王安平耸了耸肩膀,“那就随便你了,反正我跟您说了,怎么做那是您的事情。婶子,嫂子,那我就先回去了。”他转过身,慢慢往大棚门口挪去。 “安平啊!中午来家里面吃饭。”陈桂香婶子在他身后喊道。 王安平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那还是算了!这些日子那天不喝酒?喝得我头都昏死了!我还是回家喝点稀饭吧。再说了,这都过完年了,还吃啥呢?你家那点菜,你还是留着慢慢吃吧!我走了!”他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滚滚滚吧!知道你嫌弃我家饭菜不好!你不吃就算了!老娘那也是和你客气一下。”陈桂香婶子叉着腰,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脸上却挂满了笑意。 王安平笑着走到大棚的门口,掀开厚厚的草帘子走了出来。 一股带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冷冽空气猛地灌入肺腑,驱散了棚内的闷热。 他深深吸了一口,抬眼看了看头顶上那轮明晃晃的太阳,金色的光线毫无遮拦地洒下来,暖洋洋地照在脸上,驱散了早春的料峭。 “今儿真是一个好天气。”他眯着眼,低声自语了一句,拄着拐,慢慢踏上了回家的泥泞小路,身影在明亮的春光里拉得老长。 天地万物,在春季到来的时候,开始万物复苏了起来。 现如今还不起眼。 等到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绿意盎然了起来。 第五百三十一章 都在准备着 “安平,干啥去呢?” 王安平抬眼望去,只见王兴业扛着把磨得锃亮的铁锹迎面走来,裤脚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子。“去大棚那头转了一圈,”王安平停下脚步,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里头的蔬菜也都开花了,正让婶子她们忙活着给瓜果人工授粉呢。” “人工授粉?”王兴业浓眉一挑,脸上堆满了实实在在的困惑。这词儿对现下绝大多数的乡下人,乃至城里人来说,恐怕都是个新鲜玩意儿,听着就透着股子“讲究”。 王安平见状,耐心地解释了几句。 王兴业这才恍然大悟,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嗨!你整这文绉绉的词儿,可把我唬住了!种个地还恁麻烦?早先在地里随便撒种,不也照样开花结果,没见操这份心呐?” “那不一样,叔。”王安平摆摆手,“露天有风,有蜜蜂,花粉自个儿就能传开。大棚里头太憋闷,就算把两头门都敞开,那风也透不进来多少,花粉落得不匀实,不人工帮一把,坐果率就上不去,结不了几个好果子。” 王兴业‘哦哦’连声应着,心里头暗暗咂摸:‘看来这新门道里头的讲究还真不少,干啥都不容易!要不是安平这小子脑子活络,咱们这些老把式哪懂这些弯弯绕?好家伙,棚子里种菜还得‘人工授粉’,不然不结果!这世道变的,种地也讲究起来了。’他粗粝的手掌摩挲着锹把,感慨万千。 “那行,叔您先忙着,我回家吃饭去。”王安平说着就要走。 “哎,等等!”王兴业想起件要紧事,赶紧叫住他,“那稻田养鱼的事儿,啥时候能张罗起来?大伙儿可都盼着呢。” 王安平一听,哭笑不得:“叔,这急不得。得等秧苗插稳当了,缓过苗来再说。这会儿就放鱼苗?田里水深泥浑,人来人往犁田插秧的,动静忒大,鱼苗胆小,还不得给惊死吓跑喽?” “哦!又是这些讲究!”王兴业一拍脑门,“得,听你的!那……还有种葡萄那茬呢?你看种哪片山头合适?反正附近这些光秃秃的坡地,随便划拉一块?” “葡萄倒没啥特别挑地儿的,”王安平随口应着,“主要就是搭架子费点功夫,得多砍些竹子……”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无意间顺着蜿蜒的村道望向远方。心头猛地划过一道亮光——这路! 眼前这条连接着王家村与外面世界的黄土路,像一条安静的黄龙盘卧在群山脚下。 两边山坡光秃秃的,在大炼钢的年代早被剃了个干净,如今刚种上些果苗,显得稀稀拉拉。 一个绝妙的主意在他脑中成型:何不就在这出村道路的两旁,密密地栽上葡萄藤?搭起连绵数里的竹架廊道! 待到盛夏时节,浓密的葡萄叶蔓交织成天然的绿色穹顶,为过往行人撑起一片清凉。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一串串或紫或绿的葡萄沉甸甸地垂挂下来,既装点了这略显荒凉的山道,美化了村容,又能带来实实在在的收成! 这条主路出村虽有两公里,但胜在规整,不占良田。而村民们日常走的多是田间小路,影响不大。 想想看,两三公里长的葡萄廊,那得结多少葡萄?光是这景象,就足以成为王家村的一道风景了! “……架子搭好了,葡萄插条下去,没个三五年功夫,怕是也难成气候……”他收回飘远的思绪,把话说完。 “葡萄的话,还是等等,还有一些日子呢,其他果树呢?” 葡萄苗的话,不等到三月尾,四月,还是插不的。 “订了订了,好几千株呢!黄桃、杏子都有,紧着先把咱村周围这些山头种满,这事儿您放心,我盯着呢。”王兴业回过神来,笑着应道。 “嗯!等等再说吧!我先回去吃早饭了!肚子都饿死了。” “成!那你忙你的!”王兴业扛起铁锹,转身朝自家田地走去。 王安平哼着小调,脚步轻快地回到家。刚进院门,厨房里就探出草儿那张温润的脸庞,带着点娇嗔:“当家的,可算回来了!早就让你吃了早饭再去,偏不听,饿着肚子转悠,这都啥时辰了?饭在锅里温着呢!” “急啥?这不回来了么。”王安平笑着钻进厨房,一股暖融融的饭香扑面而来,“妈和大娘她们吃过了?” “早吃过了,就等你一个呢!”草儿麻利地转身,打开碗橱,端出特意留的小半碗油汪汪的炒鸡蛋和一碟脆生生的腌咸菜,摆在桌上。 又快步走到灶台边,揭开木锅盖,蒸腾的热气里,她利落地盛了一大碗稠糯的白米粥和米饼,一起端到王安平面前,“快趁热吃吧!” 王安平接过碗筷,刚扒拉两口,就瞧见草儿拖了张小板凳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腮,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咋了?这么瞅着我,脸上长花了?”王安平打趣道。 “没呢……”草儿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就是觉得……三妹和我家小草不在,这院子静得让人心慌,连树上的雀儿都懒得叫了似的。” 她环顾着显得格外空旷安静的院落,往日里三妹那清脆的笑闹声和小草叽叽喳喳的童言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王安平心里也泛起一丝想念,那个一刻也闲不住、笑声能传出老远的三妹,可不就是家里的“开心果”?有她在,连空气都是闹腾的、鲜活的。 隔着几里地,都能够听到她的叫喊,草儿这不说还好,这一说的话,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草儿微微嘟起嘴,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也不知道她们俩在镇上咋样了?住得惯不?吃得惯不?小草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我这心里头,总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 “有啥不习惯的?”王安平安慰道,“有二妮儿在那边照应着,她心细,还能委屈了她们?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话是这么说……”草儿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可我就是忍不住担心。我听说咱村老孙家的小子,也在镇上念初中呢,万一……万一碰上了,认出小草来可咋办?” “想多了!”王安平放下碗,语气笃定,“镇上的初中生又不都住一块儿。再说了,小草儿这两年个头蹿得快,模样也长开了不少,跟去年在家时大不一样。只要她自己机灵点,没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你就别瞎琢磨了,自己吓自己。” “哦……”草儿应了一声,似乎被说服了些,但眼底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她看着王安平快吃完的样子,换了个话题:“当家的,一会儿你干啥去?” 王安平把最后一口米饼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去把前些天邮局送过来的那些翻译资料整理一下,然后开始翻译,要不然还能够干什么呢?下地干活不成?” 第五百三十二章 难啊! 吃完了早饭! 丢下碗筷,王安平端着他的大茶杯,拎着铁皮水瓶,向中院的房间走去。 他把茶杯搁在桌角,水瓶放在地上。推开桌子前面的窗户,一阵微风挟着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王安平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坐了下来。 撕开桌上放着的邮递包裹,拿出里面几份英文资料翻了翻。有国外发行的月刊和季刊,另一些则是技术资料。 看着面前十多本英文书刊,王安平挑了挑眉。看来眼下国内从事英文资料翻译的人才,真是稀缺啊!自去年年底写信给外文图书馆,今年竟一下子寄来这么多。 他弯下腰,从书桌柜子里拿出一本崭新的信纸。接着抽出笔筒里的钢笔,打开墨水瓶盖,吸饱墨汁,把钢笔搁在一旁。 王安平拿起一本英文技术月刊,翻看片刻,沉思了一会儿。随后拿起钢笔,开始写了起来。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一个个工整的字迹渐渐铺满纸面。 约莫十分钟后,草儿蹦蹦跳跳地进了屋,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当家的,忙着呢?"草儿问,声音清脆得像屋檐下的风铃。 王安平点点头,手中的笔没有停。 草儿走到四方柜前,取下上面一铁盒饼干,铁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坐到床边打开,拿出几块,走到王安平身边递到他嘴边:"当家的,吃饼干。" "不吃!别打扰我干活。"王安平头也没抬,眉头微微蹙起。 草儿"哦"了一声,声音低了下去,像只泄了气的小皮球。 "嘿嘿~~~大嫂,你在偷吃呢!"小妹王安青探进小脑袋,笑嘻嘻地说,两个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大舅妈,偷吃了!偷吃了!"大虎从王安青背后也伸出脑袋,欢快地嚷道,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 草儿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们一眼:"谁偷吃了?你们两个小鬼头,欠收拾是吧?"说着把手里的饼干递过去,"给!" "大嫂,你还有这饼干啊!"小妹接过饼干,眼睛亮晶晶的。 "嗯!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好东西得留着慢慢吃。" "我就是留着慢慢吃的,都被我三姐给骗走了。"小妹气鼓鼓地说,小嘴撅得老高。 "好了好了,出去玩吧!你大哥忙着赚钱呢。"草儿催促道,轻轻推了推他们的后背。 小妹连点几下头,朝王安平摆摆手:“大哥,我出去玩了。” "嗯,去吧!不准出院子,知道吗?"王安平叮嘱道,终于抬起头看了眼两个孩子。 "知道呢,外头地上都是泥巴。"小妹做了个鬼脸,拉着大虎就要往外跑。 大虎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草儿:"大舅妈,还能再给我几块吗?" "行!没问题!"草儿笑着转过身,又拿了几块塞给他们俩,顺手揉了揉大虎的脑袋。 看着两人手牵手离开,草儿笑着摇摇头,转回头看向王安平,撅起小嘴:"当家的,我也要生孩子。" "别烦我了!没看我正干活吗?"王安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手中的钢笔在纸上顿了顿,洇开一小片墨迹。 忙活了一个多钟头,前院传来三爷爷王信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喊着王安平的名字。 王安平趴到窗户口喊了一声,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只见三爷爷王信从走廊那边走过来,手里拎着个布包袱,风尘仆仆的样子。"三爷爷,回来了?怎么去了好几天?" "本打算去了就回,碰巧几个老战友凑一块儿,又去省城见了俩战友。"王信一边说一边走近,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你出来!你这屋老子怎么进去?" 王安平笑着应声,走到堂屋,从口袋掏出香烟递过去一根。香烟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弧线,被王信稳稳接住。 王信瞥了一眼地上铺得整齐干净的黑色地砖:"能抽?" "抽吧!没事!啥时候跟我讲究起这个来了?坐。"王安平哭笑不得,指了指旁边的藤椅。 王信坐下来,掏出火柴点上烟,青色的烟雾在阳光下缭绕。他瞥了王安平一眼,摇摇头:"不行!" 王安平低声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这年月,农民想干点事儿,真难啊!不过是想在县里开个集体饭馆,连这都不成! 王信猛吸一口烟,火星明亮地闪烁:"他说其他行业都好说,像罐头厂之类的都没问题!唯独开饭店,恐怕不行。说是眼下上头对农业这块抓得紧,主抓粮食生产。在县城开肯定不行!不过他说在村里办,那就应该没问题。" 王安平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扯淡!村里办,卖给谁去?"说着又叹口气,"你头回去他没答复,我就知道这事儿悬。"他的声音里透着失望,像泄了气的皮球。 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事。身为地方官,这点门道还能不清楚?王安平在心里盘算着,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村里的集体产业,是服务本村集体的。不是说我们村开了砖窑厂,别村的人就能来买。那他们村的砖窑烧的砖卖给谁?这就成了"跨区域"经营。 县城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你多开一家饭馆,就抢了别人生意。别人能乐意?王安平想起上次去县城时看到的那些国营饭店,门可罗雀的样子。 虽说叫"公私合营",现在实际都成了公家的。你虽是集体产业,到底还是私有制的底子,不是正经公家。想到这里,王安平觉得胸口更闷了。 "不行就算了,"王安平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到时候就卖蔬菜呗!赚多赚少的问题。反正一亩地的产出,比种粮食强多了。等过几年果树长起来,村里一年额外多挣个三五万,不成问题。" "另外也能琢磨点别的营生,像瓜子就不错!葵花籽不占地,山里头哪儿都能种。主要得防着山里的鸟儿。"王安平继续说道,语气渐渐活泛起来,像是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出路。 到时候卖炒瓜子!这行当本身市场还没饱和,村里搞搞问题不大。不过也难说,这年头的事谁能打包票?毕竟公社还有个农副产品收购站卡着。 要是不让卖,你能怎么办? 偷着卖?那还是算了。 瓜子这事儿,也不好说。王安平在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眉头又皱了起来。 至于蔬菜,王安平倒不太担心。一是新鲜蔬菜运输条件苛刻,公社收购站运力有限,运不及时容易烂掉。 二是反季蔬菜投入成本高,不可能按平常地里种菜的收购价算,村里人肯定不会答应。他想起去年冬天村里试种的反季黄瓜,虽然产量不高,但卖出了好价钱。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不敢多‘言\’ 王安平深深吸了两口香烟,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在喉间滚动。说真的,这个年代的种种局限性,像无形的绳索捆着手脚,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脑中不是没闪过念头,想写一篇酣畅淋漓的稿子,直抒胸臆,把那些束缚、那些不痛快统统寄给报社,狠狠批判一番。 可这念头刚冒尖,就被他硬生生摁了下去。 没有那个胆子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况且,眼下的国际形势波谲云诡,国内正是要拧成一股绳、勒紧裤腰带,拼尽全力打造工业根基的时候。 个人那点憋闷,又算得了什么? 他也不敢去动,生怕会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来。 有些时候这历史的翅膀,稍微扇动一下。 后果,那可是非常严重的。 尤其是事关于国运,这种事情,不是他这种人,能够瞎掺和的。 望着袅袅散去的烟圈,王安平思绪翻腾。 改革开放的红利,说到底,不正是靠着伟人从建国伊始就殚精竭虑打下的深厚家底? 各行各业的人才储备,如同深埋地下的矿藏;大规模普及的教育,更是播撒下希望的种子。 正是有了这些,才有了后来势如破竹的发展,才能在短短几十年里,走完西方靠掠夺积累了几百年的路。这其中的艰辛与远见,让他既感慨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他吐掉嘴里残留的烟丝末子,端起桌上粗瓷茶杯灌了一大口温吞的水,压下心头的波澜,“眼下啊,也只能是慢慢挣点小钱,一步一个脚印,没别的法子!” “好在咱们村不是栽下了那么多果树?”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熬过这五六年,等果树成林挂果,村里的光景一准儿能红火起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老理儿。”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对家族局限的淡淡无奈,“可惜咱们老王家的人,祖辈传下来的眼光,终究是浅了些,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王信磕了磕烟袋锅子里的灰烬,发出清脆的响声,点头附和:“话是这么说,可这水果玩意儿,在乡下能卖给谁去?家家房前屋后,谁没栽着几棵?果子熟透了掉地上都没人稀罕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再好比你说的那果脯手艺!”王信抬眼看他,“那是你懂!你挨家挨户去问问,整个村子,有谁会这门道?搁在从前,这可是能养活一家老小的秘传手艺!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别说给钱,你就是搬座金山来,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也不能轻易把饭碗教给外人。你说是不是?” 王安平默默地点了点头,现实像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 “对了!”王信像是想起重要的事,声音提高了些,“我那老战友的儿子,得等到夏天才能探亲回来。到时候,安排二妮儿跟他见个面吧?” “行!这事劳您费心了!”王安平赶紧应承,“那到时候是……” “自然是男方上门来相看!哪有让姑娘家先过去的道理?”王信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正好,二妮儿那会儿也放暑假了,时间刚好。” 王信说着便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浮灰,“那成,我就先回去了。村里头那些零零碎碎的事儿,你多上点心盯着。我管着整个王家湾生产大队,千头万绪的,实在分不开身顾这边太细。” “有啥要紧事,你直接找你兴业叔办。他要是敢推三阻四不照你说的办,你告诉我,看我不拿鞋底子抽他!”王信的语气带着长辈的威严。 王安平笑着应道:“知道了,三爷爷。眼瞅着快晌午了,在家吃了便饭再走吧?” 王信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这两天酒喝得忒多,肚子里闹腾。我得赶紧回去冲个澡,好好睡一觉解解乏。”说完,径直朝门口走去。 王安平忙拿起自己的茶杯,跟着送了出去。一直把三爷爷王信送出大门口,看着他略显蹒跚却依旧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才转身回院。 “老大,你三爷爷找你啥事儿啊?”母亲陈秀红坐在院子背风处的小板凳上晒着太阳,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她花白的鬓角,见儿子回来,连忙探身问道。 “还能有啥事儿?左不过是村里那些杂务。”王安平随口应着,走到厨房门口。门槛边上,小妹和大外甥大虎并排坐在小马扎上,两双眼睛巴巴地望着灶台方向,像两只等着投喂的小雏鸟。 “大舅,等饭呢。”大虎仰起圆乎乎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回答,嘴角疑似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你个小馋猫!一天到晚就长在大舅家等饭了?你家锅灶是摆设不成?”王安平故意板起脸逗他。 “我家饭没味儿,”大虎理直气壮,小手指了指厨房,“大舅家有肉!香!” “哦!有肉你就赖在这儿不挪窝了是不是?”看着小家伙用力点头的憨样,王安平忍不住笑出声,伸手用力揉了揉他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惹得大虎咯咯直笑。 “安平,饭菜这就得了,别回屋了,就在这等着吧。”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大娘钱玉玉扭头招呼道。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的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王安平应了一声,在厨房门口的小方桌旁坐下,把茶杯放好,拎起竹壳暖水瓶给自己续了些开水。 看着钱玉玉站在灶台前,锅铲翻飞,正“刺啦刺啦”地炒着蒜苗干子和油亮的咸肉片,浓郁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由衷地说:“大娘,真是辛苦您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钱玉玉麻利地用盘子盛出锅里的菜,金黄的油珠还在菜上滚动。她舀了瓢水倒进锅里,“滋啦”一声腾起一片白汽,利索地刷了刷锅,又挖了一大勺雪白的猪油放进去。 猪油在热锅里迅速融化,冒着细小的油泡,散发出特有的荤香。 她提起放在旁边小凳上满满一篮翠绿的青菜,“哗啦”一声倒进锅里,顿时响起一阵更热烈的翻炒声。 “安平媳妇,火小着点儿!”钱玉玉盯着锅里吩咐道。 “知道了大娘!”坐在灶膛口的草儿应着,赶紧从手边成捆的稻草里抽出一小把,塞进灶膛。稻草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卷曲、变黑,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王安平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小妹,小丫头正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辫梢。他伸手轻轻扯了扯她那两根细细的小辫子。 “大哥,讨厌!”小妹立刻扭过身子抗议,小嘴撅得老高,“别把我辫子扯乱了!娘刚给梳好的!” “过了年,你三姐和小草姐姐可都背书包上学堂去了!”王安平捏了捏她粉嫩的小鼻子,“你也不能光顾着玩儿了,得跟着三姐认认字,学点东西。再这么懒下去,小心我把你也塞进学堂里去!” “嗯嗯嗯!不要不要!”小妹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紧紧抱住他的腿,“学堂好远呢!走路脚疼!我不想去嘛!” “你就是个实打实的小懒坯子!”王安平故意瞪了她一眼,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钱玉玉一边把炒好的青菜盛进盘里,一边笑着转过身:“安平啊,要我说,让小妹去学堂还是正经。学堂里有先生教,按着书本子来,总归是系统些。再者,孩子多,也能多认识些小伙伴,性子活泛。” 王安平点点头,目光扫过小妹依赖的小脸:“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咱们这乡下地方,村小里那些个老师……”他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说句实在话,有的水平怕还赶不上咱家三妹呢。小妹年纪太小,现在送去,路远不说,天天都要来回去接,这往日也就无所谓,就怕刮风下雨。等再过两年,三妹再大些懂事些,我把小妹给送过。” 二妹现在都要照应两个了,再加一个的话,她岂不是更加的忙? 还是等等再说吧! 钱玉玉听了,觉得在理,点点头,朝院子里扬声喊道:“大妹子,收拾收拾,开饭了!”她又对王安平说:“哎,安平,你瞅瞅东东和他媳妇儿,今儿咋到这会儿了还没见人影?往常这个点,早该回来帮着张罗了。” “来了来了!”母亲陈秀红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草儿赶紧起身,走到墙角的大水缸边,用葫芦瓢舀了些凉水倒进木盆,又从灶台两个大铁锅中间嵌着的铁罐(利用灶膛余热温水的)里,舀了些温热的水兑进去,用手搅了搅试好温度,招呼道:“水兑好了,都来洗洗手,准备吃饭喽!”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大棚黄瓜 气刚一回暖,王家村便像被投入热油的冷水,瞬间沸腾起来。 村里人都知道,今年要干的活儿比往年多得多,心头都憋着一股劲儿。 整个王家村的男女老少,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田间地头再也见不到磨洋工的身影。 都是土里刨食几十年的庄稼人,谁心里不明白?想要碗里的饭稠一些,身上的衣厚一点,就得舍得下力气,把汗珠子摔八瓣,实实在在干出来。日子要过好,全在这份心气和力气上。 王安平站在村头,望着忙碌的景象,心头感慨万千。若真论起来,普天之下,怕是没有比华夏的农民更朴实、更坚韧的族群了。 他们没有太多弯弯绕的心思,所求不过是一方能安身立命的田地,一日三餐能填饱肚皮。 这要求,微小得令人心酸。 然而,纵览几千年岁月长河,即便是这样卑微的祈求,又有几个朝代、几代君王,真能让这些躬耕于黄土之上的父老乡亲如愿以偿呢? 春天的脚步快得惊人,仿佛一夜之间,沉睡的山野就被泼洒上了浓稠的翠绿。 王安平派了村里半大的小子们,分头去邻近几个村子搜集葡萄枝条。 这活儿不难,乡里乡亲的,去人家院里剪些葡萄枝,主家多半不会拒绝——这玩意儿年年疯长,本就需得修剪,剪下来的枝条与其当柴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搭建葡萄架这项技术活,王安平交给了村里的老篾匠王庆生负责,让他领着村里一帮手脚麻利、经验丰富的老娘们进山砍竹子。 王安平特意叮嘱过:这架子不能搭得太随便,得讲究个美观结实。 粗壮的毛竹做支柱,接口处要用火烤弯,巧妙地连接起来,横跨过村中的土路。 至于横在路面上方、用来悬挂葡萄藤蔓的网格,也要用细竹篾精心编织,形成整齐划一的几何图案。 既然要做,就尽量做漂亮些,无非是多花些功夫。反正葡萄移栽后也要时间生长,这事儿并不十分急迫。 费用自然由村集体承担。 王安平心里盘算过,其实花不了几个钱。 王庆生这样的手艺人,满工分一天算十三个工分,折合现金也不过三毛九分;跟着干活的女同志,多是上了些年纪的,按七个工分算,一天下来才二毛一分钱。 至于王信提议等冬天农闲时再铺设整齐石块路面的想法,王安平也认同,眼下春耕在即,劳力宝贵,确实不是平整路面的好时机。 大棚里的黄瓜藤蔓,一旦开了花,生长速度简直肉眼可见。昨天还顶着嫩黄小花的小瓜纽,今天就已显出黄瓜雏形,一天一个样儿。施肥暂时还不用操心,当初建棚时从山沟深处挑来的黑土异常肥沃,养分充足得很。 “安平,新冒出来的花骨朵,也要点一点(指人工授粉)吗?”陈桂香婶子弯腰在藤蔓间忙碌,抬头问道。 “点一点吧,婶子,”王安平点点头,顺手从藤上扯下一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掐掉瓜蒂上的小黄花,“喀嚓”一口咬下去,清脆多汁,一股子带着微微涩意的浓郁黄瓜清香瞬间弥漫口腔。 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咂咂嘴。 这老品种的黄瓜,味道就是正! 不像后世改良过的品种,徒有其表,却失了那股子原始的、带着山野气息的风味。 西红柿也是同理,没有那股子让人口舌生津的天然酸劲儿,还能叫西红柿吗?尤其是做西红柿鸡蛋汤,非得是那酸味够劲儿、颜色浓稠的,浇在热腾腾的米饭上,才最是下饭! “安平,眼瞅着这头茬瓜就要开摘了,量可不少,是照老规矩卖给农副产品收购站吗?”陈桂香看着满棚生机勃勃的瓜藤,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地问。 王安平嚼着黄瓜,沉吟道:“这事儿……等等看吧。就这两天,我得去找三爷爷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处理更妥当。”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七八亩大棚的黄瓜,一旦进入盛产期,每天的采摘量相当可观。 按这个时代的品种和精心管理,总产几万斤不成问题。 是交给收购站图个省心?还是自己组织人手拉到县城去卖个新鲜价?虽说几万斤听起来吓人,可县城人口不少,一个人尝鲜买上两三斤,一两万人就能消化掉。 而且黄瓜是陆续成熟的,也不可能一下子全摘完。 “那行,婶子您先忙着,我这就去找三爷爷说说这事。”王安平说完,将剩下的半截黄瓜几口吃掉,转身走出暖意融融的大棚。 “平子!干啥去呢?”刚走出不远,田埂那头传来一声喊。 王安平循声望去,只见王安柱正从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子。 “柱子?我找三爷爷有事。你不好好挖你的沟,跑过来干啥?”王安平停下脚步。 王安柱跑到跟前,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点讨好又委屈的神情:“平子,你……你上回答应给我换个轻省点、工分不少的活儿,这都过了大半年了……你是不是给忘了啊?”他眼巴巴地看着王安平。 王安平忍不住笑了出来,摸了摸鼻子:“急啥?好事多磨嘛!让我再琢磨琢磨,肯定给你找个合适的。”他打量着柱子,“对了,你媳妇儿快生了吧?” “快了快了!下个月估摸着就生了!”柱子连忙点头,随即又搓着手,期期艾艾地开口,“平子……那个……我家这光景你也知道,娃要生了,家里连点荤腥都没有……媳妇坐月子可咋办……” 王安平深深叹了口气:“山谷里那营生停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卷了边的十元票子,直接塞到柱子沾着泥的手里,“拿着,看看村里谁家有老母鸡,买两只回去给你媳妇儿补补身子。” “这……这哪成!我哪能要你的钱!”柱子像被烫了手,想往回推,“我妈知道了,非拿笤帚疙瘩抽我不可!” “给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王安平不由分说地把钱按进柱子口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你的活儿。过几天我抽空进山转转,下几个套子,看能不能弄几只野鸡野兔给你家送去。” “哎!哎!平子,那我……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手头是真紧……”柱子攥着口袋里的钱,眼圈有点发红,声音也低了下去。 王安平“嗯”了一声,心里也不是滋味。 柱子家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老两口拉扯着柱子和他七个姐姐长大,艰难可想而知。 当年嫁女儿,也没敢多要彩礼,就指望着女儿们日后能帮衬弟弟一把。 柱子结婚的彩礼钱,还是他那几个姐姐东拼西凑的。 这两年柱子成家、媳妇怀孕、日常嚼用,哪一样不要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看着柱子又深一脚浅一脚跑回田里的背影,王安平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当初要是把柱子也安排进大棚管理组就好了,至少比泡在水田里轻松些,工分也不少。唉,这事,还真得给他好好琢磨琢磨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话里有话 “安平啊!你这是风风火火的干啥去呢?”族五伯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迎面碰见王安平。 “五伯!”王安平停下脚步,“正要去三爷爷家找他商量点事儿,您来的时候他在家吗?” “在哩在哩!”五伯笑着点头,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我刚打他家门口过,还听见他跟三婶在屋里头说话呢,嗓门亮堂着。” “那行!您忙着,我这就过去。”王安平说着就要走。 “去吧去吧!”五伯挥挥手,脸上是庄稼人特有的淳朴笑容。 刚走出没多远,还没到三爷爷王信家门口,就见老爷子嘴里叼着他那杆磨得油亮的黄铜烟枪,背着手,正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迎面走来,鞋底蹭着土路发出沙沙的轻响。 “安平啊!这是奔我家去呢?”王信眯着眼,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 “对,三爷爷,正找您呢。”王安平快步上前。 “啥事?看你这神色,棚里有情况了?”王信把烟枪从嘴里拿下来,在鞋底上轻轻磕了磕烟灰。 “是黄瓜的事,”王安平言简意赅,“今儿去大棚仔细瞧了,头茬瓜已经能摘不少了,几十斤是有的。关键是这天儿越来越暖和,藤子窜得快,花骨朵也多,眼瞅着产量就要井喷。咱得赶紧定个章程,是照老规矩卖给公社的农副产品收购站,还是咱自己组织人手拉出去卖?” 王安平心里清楚,这年月目前政策上并没有禁止农民摆摊卖菜。 尤其是眼下这六十年代初期,农民在集市、镇子上摆摊卖自家吃不完的菜蔬,更是寻常景象。 即便到了后来管控更严的时期,政策也留了余地,允许在供销社或公社组织的“赶集”活动中,出售一些特定的手工品或集体产品。他们这是村集体的产业,只要大队开好证明,路子是通的。 王信听了,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像田垄上深刻的犁沟。他沉吟片刻,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心里头,更偏向哪边?” 王安平早有盘算:“我琢磨着,先去探探收购站的底。他们要是识货,愿意给个像样的高价收咱这反季的稀罕货,咱们就图个省事卖给他们。毕竟这大棚黄瓜,费了多少人工、柴火、心血?成本可比应季的高多了!他们要是抠抠搜搜,给个白菜萝卜价,那咱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收购站那帮人?”王信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了然,“价格恐怕指望不上多好。不过,探探路总没错。走,回家推自行车,咱这就去公社问问!”老爷子做事雷厉风行,转身就往回走。 两人各自回家,推了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出来,跨上车,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一路颠簸着向公社骑去。车轮碾过,扬起细细的黄尘。 到了收购站那间灰扑扑的平房前,王信熟门熟路地进去。 负责的王收购员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看见王信进来,立刻堆起笑脸迎上来,热情得有些过分:“哎哟,王支书!您老可是稀客!快坐快坐!” 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压得有点扁的“大前门”,抽出两根,恭敬地递给王信和王安平。 王信摆摆手,没接烟,开门见山:“小王,甭客套。我们村搞那个大棚,你知道吧?头茬黄瓜下来了,水灵着呢!反季的稀罕物!你给个实在价,看看你们这收不收?” 王收购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搓着手,显出为难的样子:“哎呀,王支书,这事儿……我早就听说您们村搞这个大棚了,还想着过两天去开开眼界呢!这反季黄瓜,新鲜是真新鲜!不过……” 他话锋一转,锁紧了眉头,“您也知道,我们收购站主要收的是菜干、腌菜这些耐储存的。新鲜蔬菜,尤其是反季的,这收购价……上头还真没个明确的章程。上次我跟领导提过一嘴,领导也犯愁,不好定价啊!您看这样行不?您二位先回去,容我再跟领导请示请示?不过……” 他压低了点声音,凑近些,“王叔,我给您透个底儿,您也别抱太大指望。依我看啊,您这好东西,不如自己想法子,或者拿到县城的菜市场问问,他们那儿收鲜菜,路子可能更活泛些。” 王信脸上没什么表情,听着他这番滴水不漏又推诿敷衍的话,鼻子里“嗯”了一声,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王收购员略显闪烁的眼睛。 寒暄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爷孙俩便推着自行车离开了收购站那扇漆皮剥落的大门。 推车走在公社略显冷清的街道上,王信才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狗东西,跟老子耍花枪呢!安平,你怎么看?” 王安平微微点头,前世职场历练出的敏锐让他看得更透:“三爷爷,他这‘请示’是托词,提县城菜市场也不是好心。我估摸着,他们要么是串通好了压价,要么就是嫌量小麻烦,想推脱。咱这方圆几十里独一份的反季菜,他们收购站内部不可能没议论过,现在这态度,摆明了是看咱是农村的,想拿捏。” 王信深以为然,他掏出烟袋锅子,慢条斯理地往里塞着烟丝:“那你的意思?” 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真年代?有人的地方就有算计,只不过有些人披着朴实的外衣罢了。 就像是供销社一样,什么瑕疵品不瑕疵品的,完全就是里面内部的人说了算。 王安平停下脚步,也掏出自己的火柴,给王信点上火:“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自己卖!辛苦点就辛苦点,但价钱肯定能攥在自己手里。现在刚开始,量还不算太大,两辆自行车多跑几趟县城就够了。等产量真上来了,咱就开拖拉机去!” 反正现如今农民还是可以摆摊卖菜的。 真要是到了不允许摆摊的时候,直接和工厂进行对接。 再说了他们是村集体的产业。 生产大队开了证明,依旧还是可以进行销售的。 王信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缓缓吐出。他看着王安平年轻却透着沉稳坚毅的脸,用力点了点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决断:“成!就照你说的办!头几趟,你多辛苦点,带带人,把这路子趟熟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没有底 带着村里人干这事儿,肯定得手把手教一教。村里人,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做生意那套门道,对他们来说比开山还难。 以前就算有人拎着几个鸡蛋去集上,那也是有人问了才怯生生回个价,吆喝?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眼下这二十亩绿意盎然的大棚,二十亩听着不多,可一旦都进入丰产期,那每天的出菜量可就惊人了! 光靠零敲碎打地摆摊,岂不是天天都得派人出去跑断腿?青椒、茄子、丝瓜这些还好说,能多放两天。 最愁人的是黄瓜!这玩意儿娇贵,从顶花带刺的嫩瓜到长老变黄,也就那么几天的光景。一旦过了采摘期,口感就差了,更卖不上价。 他心里琢磨着,最好的法子,还是能直接跟县里那些效益好的厂子食堂搭上线,来个批量供应。 哪怕价格比零售低那么一两分,也认了!图个省心省力,也避免损耗。 可厂子能给个什么价?王安平心里没底。 虽说厂子里采购多少有些活动的空间,但他也知道,公家单位,条条框框多,想卖高价那是难上加难。 他摇摇头,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 算了,先走着看吧!实在不行,就只能辛苦点,组织人手分散去各个集市、县城零售了。反正也用不着他这个主事人天天去蹲摊,最多前期带带路,教教他们怎么卖。 不过话说回来,这反季蔬菜卖高价,也就是图个新鲜劲儿。 指望城里人天天掏高价买,显然不现实。 尤其现在才开春不久,刚进四月份。 这年头,农村里四、五月青黄不接的时候,除了窖藏的土豆、洋葱,可不就指着咸菜缸子过日子? 新鲜绿叶菜少得可怜。 莴笋之类的,也就三月四月能吃上几天。说到底,这时代的人,还是跟着季节走的胃。 ‘走着瞧吧!’王安平心里定了主意,‘要是哪个厂子能给到收购站价格的一倍左右,就给他们!给不到那个数,咱就自己卖!大不了多弄几辆自行车,撒开了往周边的镇子、县城跑!辛苦是辛苦点,但也能够多赚一点。’ “庆生哥!”他扬声喊住正在埋头苦干的王庆生。 王庆生放下手里刚劈开的粗竹竿,直起腰,黝黑的脸上带着笑:“安平啊!刚看你和三爷爷骑车出去了,干啥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三爷爷呢?”他接过王安平递来的“铁塔”牌香烟,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王安平把自行车支好,自己也点上一根:“去了趟收购站,问菜价。” “哦?给多少?”王庆生眼睛一亮,满是期待。 王安平吐了个烟圈,摆摆手:“没给价!那王收购员打官腔呢,说什么他们以前没收过新鲜的反季菜,不好定价,得请示领导。” “扯他娘的淡!”王庆生一听就来气,烟也不点了,“冬瓜他们不收得好好的?睁眼说瞎话!” “冬瓜皮实,耐放呗。”王安平解释道,“三爷爷去生产队那边了。” “那……咱这黄瓜咋整?”王庆生皱起了眉头。 “先试试水吧!明儿一早,先摘一批,跑趟镇上的集市,看看行情再说。” “成!也只能这样了。”王庆生点点头,随即脸上又浮起一丝得意,指着眼前初具规模的葡萄架,“安平,你瞅瞅,我这活儿干得还成不?这弯度,这接口,可都按你说的来,够结实也够排场吧?” 王安平仔细看了看那七八米长、横跨土路的弧形竹架,线条流畅,结构稳固,在阳光下泛着青黄的光泽。 他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庆生哥,你这手艺真是没得挑!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第二个!”他顿了顿,想起家里的需求,“对了哥,你啥时候得空,再给我家打三张竹床呗?” “三张?”王庆生一愣,掰着手指头算,“你家那两张是给你大姐了?这又要三张……嚯,你这是要一人一张,排排睡啊?” “可不是嘛!”王安平笑着叹气,“家里现在添丁进口的,你算算,三张都未必够睡呢!夏天的话,这在屋子里面夜里根本就睡不着。。” 就算是屋顶掉了定,但是夏天依旧还是热,那有谁在外边舒坦。 讲真的,这年月你说没有手电电脑就算了!但是这夏天没有电风扇和空调的话,真是让他感觉苦逼无比。 根本就不习惯夏天的炎热。 “行吧!”王庆生爽快地应下,“不过眼下赶这葡萄架子的工,白天是没空了。我每天下工回来,点灯熬油给你弄!反正离夏天还早,你放心,保管天热前让你家人都睡上!” “那就太谢谢哥了!” “谢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庆生摆摆手,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住转身要走的王安平,“哎!安平,等等!还有个事……” “咋了?” 王庆生指着埋进土里的竹子支柱,眉头微蹙:“这竹子埋土里,再好也顶不住虫吃水泡,三五年准得烂!费这么大劲搭起来,总不能隔几年就折腾一回吧?我倒不是怕干活,反正挣工分,就是觉得……可惜了这功夫。” 王安平一愣,他之前还真没细想这个。 看着眼前精心搭建的架子,想象几年后可能腐朽倾颓的样子,确实有点心疼。 他挑了下眉,思索片刻:“庆生哥你说得对!是得想个长远法子……这样,支柱别用竹子了,砍些硬实的木头桩子!埋深点,就算木头芯子慢慢烂了,换起来也方便,直接把上面开叉顶着的竹网格换到新桩子上就行!” “这法子好!木头桩子经造!”王庆生眼睛一亮,“行,我知道了,后面支柱全用木头!保管给你弄得又结实又好看!给咱村添道景儿!” 王安平笑着说道,“行!这件事情就麻烦你了!弄好了,到时候我到三爷爷那边给你请功!今年我们生产队先进个人,肯定是你。” 王庆生笑着伸手抓了抓头,“那还是算了!我还真是不够这个格呢,你回去吧!” 王安平点点头,登上了自行车就向家中赶了回去。 第五百三十七章 进镇卖瓜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草儿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就把王安平惊醒了。 他眯着眼,看着草儿轻手轻脚地穿衣下炕,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这媳妇,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年纪虽小,却贤惠勤快得没话说,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条,夜里……也温顺体贴。 等他洗漱完走到堂屋,早饭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 草儿麻利地把热腾腾的玉米糊糊和贴饼子端上桌。匆匆吃过早饭,王安平和他大姐夫就推出自行车,顶着清晨微凉的雾气,向村外的大棚赶去。 远远就看见大棚门口人影晃动。 等他们到了,陈桂香婶子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已经把四个大箩筐装得满满当当。一根根顶花带刺、翠绿欲滴的黄瓜,被码放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细心地泼洒了些凉水,水珠在嫩黄瓜上滚动,看着就鲜灵。这是怕捂在筐里发热,蔫了卖相。 “安平,都弄好了,按你说的,挑的都是最水灵的!”陈桂香用围裙擦着手说道。 “辛苦婶子了!”王安平应着,和大姐夫一起动手,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箩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两侧。 绑好后,两人试了试重心,确认稳妥了,才跨上自行车,车轮碾过湿润的土路,朝着十几里外的镇子集市驶去。 带他亲姐夫,自然是存了点私心,有好事先紧着自家人。 关于用自行车的事,他昨儿就跟三爷爷王信报备过了。 老爷子拍着胸脯说自行车票的事他来想办法,不行就找他那些老战友淘换几张,村里出钱买新车!给集体办事,这钱花得理所应当。 眼下这点菜量,总不能用拖拉机,那动静太大也不划算。 至于带姐夫这个决定,王安平昨儿下午就用话堵住了村子里面可能有的微词:“我姐夫在镇里县里人头熟,门路多。咱不能光想着零售,万一往后产量大了零卖不动呢?得有人能联系上大买家!” 这话在理,谁还能挑出毛病来? 谁要有关系的话,谁上呗! 别说他找了理由,就算是没有找的话,又能够怎么样呢? 要知道这去卖菜,一天十三个工分不说呢,还额外的补贴一斤粮食呢。 这待遇,不差了!是在村子里面的一倍了。 到时候再把柱子给安排上。 不过柱子这小子,也不知道行不行呢?反正到时候他这边多带他几次吧! 大棚搞起来了,往后就单独卖菜这上的工分,就完全能够抵得上一个壮劳力一年的工分,再加上村子里面上工,柱子家的日子肯定能过得很好。 至于徐成……王安平心里摇了摇头。 他这边是爱莫能助了。 如果徐成是王家人,那没二话,能帮肯定帮。关键他姓徐,是个外姓人。 别说现在关系也就平平淡淡,就算关系好,他王安平点了头,村里的族人能答应吗? 在一个九成以上都姓王的村子里,其他外姓人想沾集体的光、占便宜?不欺负你,就算老祖宗积德了。 人情冷暖,亲疏远近,在这片土地上,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一路上,两人骑着自行车都格外小心翼翼。 六十年代初的乡间土路,坑洼不平是常态。 骑快了,怕那剧烈的颠簸把箩筐里脆生生的嫩黄瓜给颠断了腰,或是蹭破了皮,那可就卖相全无,白瞎了婶子们的心血。 车轮在沟坎间谨慎地挪动,骑了差不多有半个多小时,感觉手腕都因紧握车把而有些发酸时,两人才终于抵达了二妹王安琴在镇上租住的小院门前。 二妹王安琴正端着个木盆在院里泼水,一眼瞧见王安平和庄屠户推着自行车停在门口,眼睛顿时亮得像点了灯,“大哥!你怎么……呀,大姐夫!你们怎么一块儿过来了?”看清王安平身边站着的大姐夫庄屠户,她连忙改口,惊喜地迎了上来。 “村里大棚头茬黄瓜下来了,新鲜着呢!今儿和姐夫来镇上试试水,看看行情。”王安平一边支好自行车,一边解释道。 话音未落,就听屋里“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妹王安慧如同一头撒欢的小豹子,满脸惊喜地冲了出来,嘴里喊着“大哥!”不管不顾地就往王安平身上扑,两条腿熟练地往他腰上一盘。 王安平赶紧伸手托住她,顺势将她放下来,顺手就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个“板栗”:“疯丫头!都多大姑娘了?还这么没轻没重的!这要摔着怎么办?”语气里是责备,眼底却满是笑意。 “你是我哥嘛!又不是外人!”三妹揉着根本不疼的脑门,撅着小嘴,委屈巴巴地告状,“哥,你不知道二姐多坏!天天清汤寡水,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都饿黄了?都快赶上咱家地里那老菜帮子了!”她夸张地指着自己的小脸。 二妹王安琴一听,没好气地叉腰:“嘿!你这小没良心的!哪天没让你沾荤腥了?想跟在家似的顿顿吃到撑?金山银山也不够你吃的!”她转头对刚怯生生走出来的小草儿说,“小草儿,你来说,是不是这样?” 小草儿看看二姐,又看看王安平,小脑袋点了点,细声细气地说:“嗯……是、是有肉……就是……就是……”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声音更小了,“就是那肉片儿,薄得……透光哩,刚尝到味儿就没了……”小脸上写满了对肉食的渴望和对寡淡伙食的委屈。 “行了行了!”王安平赶紧打圆场,瞪了两个小的,“让你们来是读书学本事的,不是来当大小姐享福的!想吃好的?等回家管够!”他掀开盖在箩筐上的湿布,露出里面水灵灵的嫩黄瓜,顺手抓起三根递给她们,“喏,先尝尝这个!咱村大棚里刚摘的,头茬瓜!” 三妹眼睛瞬间瞪圆了,惊喜地“呀”了一声:“大哥!前些天我跟小草儿回去看,那瓜纽才手指头大呢!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她看着那翠绿粗壮的黄瓜,像发现了宝贝。 “那可不,一天一个样儿!”王安平笑道,“本来想着给你们送点来尝尝鲜,不过今儿你们不是要跟车回去么?那就省了。” “别呀哥!”三妹这小机灵鬼立刻不干了,扑到箩筐边,一边飞快地往小草儿怀里塞黄瓜,一边嚷嚷,“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不也是你教我们的嘛!带点带点!回去拌糖吃,凉拌,炒鸡蛋!我最爱黄瓜炒鸡蛋了!”她兴奋地指挥着小草儿,“快快快,多拿点!” 小草儿眼睛也亮了,抱着一捧黄瓜,像得了什么大宝贝,笑嘻嘻地转身就往屋里跑。 王安平哭笑不得:“想吃回村吃就是了!我摘点黄瓜,村里谁还敢说三道四?” 三妹抱着几根黄瓜,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哼!他们嘴上是不说,谁知道心里咋嘀咕呢?哥,你是不知道……”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这次回来,燕子、小娟她们都不跟我玩了……我去找她们,她们看见我就扭头走……一帮势利眼!亏我还特意给她们带了水果糖呢……”她的小脸上写满了被小伙伴疏远的失落和不解。 第五百三十八章 铁矿厂 站在矿区那高大却略显斑驳的铁门前,王安平和庄屠户等了足有半个多小时。 初春的风带着矿区的煤灰味,吹得人脸上干涩。 就在庄屠户有些不耐烦地跺脚时,一个身形不高、穿着笔挺藏蓝中山装的微胖中年男人,终于急匆匆地从里面小跑出来。 来人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庄屠户的手:“哎呀呀!庄老哥!稀客!贵客!我说今儿一大早窗外的喜鹊怎么喳喳叫个没完,原来是老哥哥大驾光临!”他又转向王安平,同样热情地握手,笑容满面,滴水不漏。 但王安平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像只笑面虎,那笑意未达眼底,透着股世故的精明。 “庄老哥,咱哥俩什么交情?下回直接进去找我,甭在这风口干等!”陈再阳说完,扭头对旁边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的门卫吩咐道:“小同志,记住了,这是我庄老哥,以后他来了,直接放行!” 那年轻门卫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微不可闻的气音,权当没听见。 王安平心知肚明,这年月的厂矿保卫科,自成体系,权力不小,直接归地方派出所管,负责厂区安全甚至抓敌特,厂里后勤主任的面子,在他们眼里还真未必好使。 陈再阳显然也习惯了,脸上笑容不减分毫,目光扫过自行车后座那四个沉甸甸、盖着土布的箩筐,眼中精光一闪:“走走走,庄老哥,还有这位小兄弟,跟我去后勤部说话!”他热情地在前面引路。 三人推着车走进厂区。 王安平打量着四周:红砖砌成的厂房和宿舍楼还很新,没有后世那种破败的沧桑感,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煤烟混合的独特气味。 巨大的矿石堆、高耸的烟囱、蜿蜒的铁轨,构成了一幅充满力量感的工业图景。 这景象勾起了他模糊的记忆——穿越前,镇上曾把这废弃的铁矿改成了景点,他只在修缮后远远看过。 倒是更早的时候,他表哥的老丈人当过这儿的厂长,他跟着表哥在厂区边上开过小饭馆,两口子靠给工人炒菜和捡拾散落的铁矿,着实挣过一笔钱。 记得那是二十一世纪初,光捡铁矿一年就能挣十多万,而当时厂里工人的月薪,不过才几百块。 王安平心中暗叹,时代洪流裹挟下,个人的命运和机遇真是千差万别。 一路走到后勤部办公室,陈再阳亲自给两人泡了茶,用的是印着大红“奖”字的搪瓷缸。 他搓着手坐下,对着庄屠户就开始诉苦:“庄老哥,你不来找我,我都想去找你了!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厂里一千多号工人,都是抡大锤、推矿车的重体力活,顿顿等着开饭!粮食还好说点,咬咬牙总能周转,可这肉……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工人兄弟肚子里没点油水,哪有力气为国家挖矿炼铁?老哥,这次无论如何你得帮老弟一把!价钱方面……”他压低声音,身体前倾,“虽然比不上黑市那么高,但一块五一斤,我咬咬牙能做主!你要啥票,只要我手头有,都好说!”他的眼神热切,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 庄屠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坐着的王安平,心里掂量着大舅子家那两头大肥猪,但想到其中一头是给小舅子结婚预备的,哪敢擅自做主?他只能苦笑着摇头:“陈主任,真不是兄弟不帮你!现在啥光景您不清楚?您去周边村子转转,看看还有几家能听见猪叫鸡鸣?我是真没辙!” “老哥,你路子广,认识人多,再想想办法!算老弟求你了!”陈再阳拱手作揖,姿态放得很低,目光却瞟向那盖着布的箩筐,“对了,老哥这次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总不会是空手来看老弟吧?”他试图转移话题,缓和气氛。 “黄瓜。”庄屠户言简意赅。 “黄瓜?”陈再阳猛地坐直了身体,一脸难以置信,“这时节?冰天雪地刚过去,地里苗都没出齐吧?你们从哪儿弄来的黄瓜?”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庄屠户解释了大棚的事。 陈再阳听得眼睛越瞪越大,嘴里“哦哦”连声,最后猛地一拍大腿,惊喜道:“好家伙!塑料大棚!乖乖!这新鲜黄瓜,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可是金贵玩意儿!”他迫不及待地掀开箩筐上的湿布,抓起一根顶花带刺、翠绿水灵的黄瓜,在手里掂量着,翻来覆去地看,啧啧称奇:“真神了!这时节能种出这么水灵的黄瓜!你们村有能人啊!”他脸上的惊喜和贪婪几乎不加掩饰。 陈再阳再次坐定过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看着地上两大筐鲜灵灵的黄瓜,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那种精明的热络:“庄老哥,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黄瓜,我收了!价格嘛……”他故意沉吟了一下,手指敲着桌面,眼睛瞟着箩筐,“往年应季的时候,顶好也就两三分钱一斤。这样,看在这反季稀罕的份上,五分!老弟够意思了吧?”他伸出五根手指。 庄屠户立刻看向王安平。 王安平面上不动声色,只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庄屠户会意,转头对陈再阳道:“陈主任,这个价……恐怕不行。您知道这大棚种菜,费了多少人工柴火?那成本是露天种的好几倍!您给这个价,我回去跟村里老少爷们没法交代啊!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诱导,“工人们憋了一冬天,谁不想尝个新鲜,换个口味?图的就是这口稀罕劲儿!我们村拢共也就二十亩大棚,黄瓜呢也就是几亩,这点量,撒到您这一千多人的大厂,一人分一小段尝尝鲜都不够!” 王安平依旧沉默,路上该交代的他都跟姐夫交代清楚了。 这次带姐夫来,就是要把这层关系和人脉彻底交到姐夫手里,让他能在村里立住脚,堵住悠悠众口。 零卖终究是小打小闹,打通厂矿食堂才是长久之计。 今年这二十亩大棚是探路石,若能赚到钱,明年规模肯定扩大。 至于别人眼红跟风?王安平心里冷笑,这年月有几个村子能拿出这笔前期投入?盲目跟风,只会把反季菜的价格打下来,最终受益的,还是这些厂矿工人和普通百姓的餐桌。 冬天不再是咸菜土豆当家,也算好事一桩。 庄屠户见陈再阳没松口,继续加码:“陈主任,您想想,我们要是把这黄瓜拉到县城集市上零卖,图个新鲜劲儿,大家伙儿咬咬牙,不说多高一毛五,那也是有人愿意掏的!老百姓改善伙食,不就图个时鲜?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又不是天天吃” 陈再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换上更深的“为难”:“哎哟我的庄老哥哎!真不是兄弟不想给你高价!这厂子……它不是我的呀!”他摊开手,一脸无奈,“我就是个跑腿管后勤的!采购价报高了,财务那边通不过,我这位置也坐不稳当!计划供应,也得讲究个成本核算不是?” 他话里话外,把责任推给了看不见的“制度”和“财务”,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第五百三十九章 谈价格 庄屠户放下印着红星的搪瓷茶杯,脸上带着洞悉世事的笑容,目光直视着陈再阳:“陈主任,您可甭在兄弟我面前哭穷唱苦经了!咱们矿上这点家底,外人摸不清,我老庄还能不清楚吗?” 他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桌面,“这铁矿,是老天爷埋在地里的宝贝疙瘩!说白了,就是无本的买卖!挖出来就是钱!”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庄稼汉特有的直率劲儿:“您张口就给五分?这价儿,怕是连我们烧大棚的柴火钱都不够!您摸着良心说,合适吗?” 他瞥了一眼旁边不动声色的王安平,底气更足了,“给咱工人阶级兄弟改善伙食,添点新鲜劲儿,价格稍微抬那么一点,我就不信厂领导还能揪着这几分钱不放?又不是顿顿吃,天天供!再说了,您想天天供,我们村那点巴掌大的地方,也供不起不是?” 庄屠户最后大手一挥,显出几分江湖气:“成本明摆在这儿,您给这价儿,我老庄是真没法应!我这人您知道,直肠子,有一说一,绝不跟您玩虚的!” 陈再阳脸上立刻堆满了“纠结”和“为难”,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这表情做得十足十,可惜眼底那点精光没藏住。他干后勤采购这些年,黄瓜应季什么价,反季成本大概几何,心里门儿清。 五分钱确实压得狠了点,加到六七分,估计也就勉强够对方保本。但他这位置,不就是靠“精打细算”坐稳的吗? 眼珠一转,陈再阳熟练地把话题又绕了回去:“庄老哥,您说的在理!可这……唉!要不这样,”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诱哄的意味,“您要是能在肉食上帮老弟一把,哪怕就一头猪!那这蔬菜的价格,咱就……好商量!我也好堵住厂里那些说闲话的嘴不是?两头都顾上,领导那边我也好交代!”他把“好商量”三个字咬得特别重,眼睛紧紧盯着庄屠户。 庄屠户下意识地再次看向王安平。王安平心里暗叹一声,知道不拿出点干货,这老狐狸不会松口。他微微颔首,示意可行。 得了准信,庄屠户腰杆挺直了些:“陈主任,猪肉的事,我们想想办法,匀一头出来,估摸着能有小两百斤!不过……”他顿了顿,看向王安平,意思是该你上场了。 王安平接过话头,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陈主任,猪肉我们可以想办法提供。但既然是长期合作,我们希望能签订一个正式的供货协议,不仅包括猪肉,更重要的是我们村的特色——反季蔬菜。” 他看着陈再阳略显惊讶的脸,开始了“画饼”:“您也知道,我们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容易。价格方面,还望您看在工农一家亲的情分上,多照顾些。我们村今年响应号召,已经开始规模化养殖和种植!鸡鸭鹅猪、山羊,还有这反季大棚蔬菜,都是重点发展方向!”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更重要的是,如果贵厂能与我们村建立稳定的供销关系,这不仅仅是解决副食供应的问题,更是开创了‘工农互助’的新模式!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啊!想想看,矿工兄弟吃上新鲜菜,农民兄弟有了稳定销路,这多符合上面‘抓革命,促生产,工农联盟一家亲’的精神?” 这一番话,把“工农联盟”“政绩”“新模式”几个大词砸出来,直接把陈再阳给震住了!他脸上的精明算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惊讶和思索。 仔细一琢磨,这小子说得对啊!这要是操作好了,在厂领导甚至上级那里,都是响当当的亮点!尤其想到厂子马上要扩招到三千人,后勤部主任的位置眼瞅着要空出来……老黄资历是比他老,可要是他能拿出这份“工农协作”的漂亮成绩单呢? 陈再阳心念电转,脸上立刻堆起更真诚(至少看起来是)的笑容:“哎呀!小同志,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工农一家亲,这才是根本!”他搓着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这样吧!刚才那五分钱,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没算到乡亲们的辛苦!我重新报个价,七分!这是我权限内能给的最高了!你看如何?”他一脸“我为你豁出去了”的表情。 王安平心里冷笑,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为难和“掏心掏肺”:“陈主任,七分钱……看着是比五分高了,可说实话,也就刚够我们勒紧裤腰带把本钱捞回来!您是不知道这大棚种菜有多难!那投入,光搭棚子就是一大笔!冬天夜里,人都不敢睡囫囵觉,得轮流守着烧火供暖,生怕冻坏了苗子!到了开花的时候,更麻烦,得拿着小毛笔,一朵花一朵花地去点,人工授粉!那功夫……”他摇摇头,显出无比的艰辛。 “所以,陈主任,咱们干脆点,来个整数,也好算账!一毛钱一斤,您看行不行?”他抛出目标价,紧接着又堵住对方可能嫌量大的嘴,“而且您放心,这也不是天天供得起的大路货!眼下这光景,最多也就七天给您送一次!数量还不敢保证,时多时少。说句实在话,”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这点量,估计也就够厂领导小食堂和您这样的骨干同志尝尝鲜,补补身子!领导们日夜操劳,带领工人同志们大干快上,为国家多炼钢铁,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不把身体养好了,怎么带领大家再创辉煌呢?” 一旁的庄屠户听着大舅子这连消带打、连捧带哄的话术,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两下,赶紧端起茶杯猛灌一口掩饰。 他真没想到,平时看着跟他一样耿直沉稳的大舅子,拍起马屁、讲起道理来,能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这水平,当个农民真是屈才了! 陈再阳果然被王安平最后那句“领导补身子”戳中了痒处,脸上笑容更盛,但听到“七天一次”、“量少”时又皱起了眉:“产量这么紧张?刚刚庄老哥不是说有二十亩大棚吗?” “是二十亩不假,”王安平笑着解释,语气轻松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可这菜也不是一天就能长满二十亩地啊!得陆续成熟,陆续采摘,您说是不是?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县治安所和县大院那边,也早就跟我们打了招呼,要优先订购一批呢。我们这点产量,实在是僧多粥少啊!” “县治安所?县大院?”陈再阳这下是真惊着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他们也在你们村订了?” 王安平含笑点头,显得云淡风轻:“嗯,托了点关系。” 庄屠户适时地接话,对着看向他求证眼神的陈再阳解释道:“他族里的三爷爷,是老革命!我上次那事儿之后,就搬到媳妇娘家陈家村落户了。陈家村,您应该听说过吧?” “哎呀呀!”陈再阳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连忙对着王安平拱手,“失敬失敬!原来是老革命王信同志的族亲!我就说嘛,这思想觉悟,这办事的气魄,就不是一般人!王信老同志的大名,在我们厂里也是如雷贯耳啊!前几年调走的刘厂长,那可是他生死与共的老战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知道了这层背景,陈再阳的态度明显更热络也更慎重了。他沉吟片刻,脸上堆满“割肉”般的诚恳:“小兄弟,你提的一毛钱呢,确实……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工农一家亲嘛!这样吧,我老陈今天也豁出这张老脸,再让一步!八分!八分钱一斤!这绝对是我权限内能拍板的最高价了!”他伸出八根手指,显得异常郑重。 “另外,”他身体前倾,热切地看着王安平,“关于这个长期合作的事情,小兄弟你看……具体怎么个章程?咱们得好好议一议?” 第五百四十章 达成合作 “陈主任,这样吧!”王安平脸上带着农民特有的朴实和无奈,声音诚恳,“您这边让一步,我也让一步,九分钱!您看行不行?” 他摊开粗糙的手掌,仿佛在掂量那多出的一分钱的分量,“这一分钱,对您,对偌大的厂子来说,一次交易不过就是多掏几块钱,毛毛雨!可对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这几块钱……那是二三十个壮劳力,顶着日头从早干到晚,才能挣回来的血汗工分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沉甸甸的疲惫,“唉,当农民……是真不容易!” 陈再阳看着王安平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和粗糙的手,听着他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心头猛地被触动了一下。 他家虽在镇上,可往上数两代也是地里刨食的,更别说这两年,乡下那些面黄肌瘦的亲戚们,隔三差五就拖家带口地来“串门”,面对妻子拉长的脸也硬着头皮蹭顿饭吃。 那份走投无路的窘迫和无声的哀求,他岂能不懂?这年轻人的话,像根针,扎进了他心底那点尚未完全泯灭的乡土情结里。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了些:“小兄弟,你说得……在理。这价格,九分钱一斤,我认了!我想厂领导知道了实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话锋一转,带上点公事公办的语气,“不过,这量上,一个星期你这边不能低于……” 他报了个数字,看着王安平点头,又补充道,“当然,多多益善!虽说我们是管理者,可说到底也是服务于工人兄弟的。好东西,不能光紧着我们几个开小灶,也得让工友们沾点光,尝个新鲜不是?一点不给,大伙儿心里该有意见了。” 王安平心中了然,这是既要照顾领导的小灶,也得安抚工人的情绪。他站起身,伸出布满薄茧的手:“行!没问题!我代表王家湾生产大队全体父老乡亲,谢谢陈主任的体谅和照顾!”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至于那头猪,”王安平接着道,“恐怕得麻烦陈主任安排车子去我们村拖了。到时候直接找我就成。” “好说好说!”陈再阳笑容满面,“谢字该我说!这样,你们回去时,我让厂里的卡车跟着,顺道就把猪拉回来,省得你们再跑一趟!”他显得格外爽快。 五百斤菜一周,对于二十亩生机勃勃的大棚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王安平心里盘算着,这长期合作的渠道算是初步打通了。 更妙的是,等到了应季蔬菜大量上市时,说不定还能继续卖给铁矿厂,给村里再添一笔稳定的进项! 从铁矿厂那高耸的大门出来,王安平推着自行车,身后跟着一辆轰鸣的解放牌大卡车,车斗里装着他姐夫的自行车。 喧嚣的机器声渐渐被抛在身后。 “姐夫,那你先跟车回去!我等二妹她们放学就回。”王安平对卡车旁的大姐夫庄屠户说道。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庄屠户点点头,利落地爬上了卡车的副驾驶座。 看着卡车卷起一路烟尘远去,王安平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两个人,蹬了这么远的坑洼土路,运来这一百二十斤水灵灵的嫩黄瓜,最终就换了十块零几毛钱。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还能怎样呢?这十块钱,对厂子是毛毛雨,可对眼下的王家村来说,却是实实在在能买回盐巴、灯油的进项。 总比以前守着土地干熬强多了。赚钱,急不得,得像侍弄庄稼,得一步步来。 他骑上车,拐去了镇上的供销社。 熟门熟路地找到秦大姐,好一番软磨硬泡,才凭着那点人情和巧舌,又弄到几包不要票的糕点饼干和两瓶珍贵的午餐肉罐头,小心翼翼地用网兜装了,挂在车把上。 接着又去了趟废品收购站,在散发着霉味的旧书堆里翻捡了几本还算完整的旧书,这才蹬车赶往镇小学。 放学的铃声刚“叮铃铃”响过,校门里就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像颗出膛的小炮弹,正是三妹王安慧。 她一眼就瞧见了等在树下的王安平,欢呼一声,不管不顾地就冲到自行车旁,利索地爬上了后座,嘴里还嚷嚷着:“哥哥哥!快快快回家!饿死我啦!肚子都咕咕叫啦!” 王安平看着妹妹那毫无顾忌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唉!王安慧同学!你看看你,风风火火的,还有没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 三妹小嘴一撇,理直气壮:“咋啦?我没女孩子样儿就不是女孩子啦?我乐意!”她扭了扭身子,催促道,“哎呀哥,快走啊!小草儿那丫头磨磨蹭蹭的,每次都慢得像蜗牛!”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属猴儿的?”王安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目光望向校门口。 不一会儿,小草儿背着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三妹立刻扯着嗓子喊:“周清欣!你属乌龟的啊?快点!” 小草儿闻声小跑过来,看到三妹已经稳稳霸占了自行车后座,小嘴立刻撅得老高:“你坐后面我坐哪儿呀?” “你坐二姐的自行车去呗!”三妹得意地晃着腿。 “我就不!我就要坐我姐夫的自行车!”小草儿跺着脚抗议,小脸气得鼓鼓的。她眼珠子一转,看到了车把上网兜里的好东西,灵机一动,飞快地解开网兜,抓起一包饼干就塞进自己书包,动作快得像只偷食的小松鼠。然后,她才转过身,对着三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哼!让你什么都跟我抢!”说完,转身就往初中方向跑。 “哥!你买糖了?”三妹这才发现,立刻急了,“讨厌鬼!把糖还给我!你想独吞,门儿都没有!” 小草儿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就抢!就抢!气死你!” 三妹气得在车座上扭来扭去,双手使劲拍打着王安平的坐垫,“哥!你看她!你也不管管!” 王安平被这两个活宝吵得头大,哭笑不得:“我的小姑奶奶们哟!哪次买回来的东西少了你们那份了?非得吵吵嚷嚷,让整条街都听见?消停点行不?”他对这俩丫头是彻底服气,天天闹得鸡飞狗跳,偏偏过不了一会儿又好得像一个人。 几分钟后,他们到了镇初中的门口。 二妹王安琴已经推着家里那辆旧自行车在等了,看见他们,连忙挥手:“大哥!等急了吧?” “没,刚到。”王安平应道。 二妹招呼小草儿:“清欣,上来吧。” 小草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爬上了二妹自行车的后座,还不忘嘟囔一句:“走吧走吧!我肚子都饿扁啦!” 回去的路上,三妹坐在王安平车后座,搂着他的腰,小脑袋靠在他背上,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哥!嫂子和大娘她们知道我们今天回去不?家里给留饭没?” “早上走的时候,你嫂子倒是嘀咕了一句,说好像忘了啥事。我估摸着她念叨的就是接你们这事儿。”王安平蹬着车,感受着身后妹妹的依赖,“不过她那记性,这会儿想没想起来,还真不好说。” 三妹闻言,夸张地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评价道:“唉!算了吧!指望我嫂子想起来?她那脑子,就跟咱家那漏勺似的,装不住事儿!想让她记起来,那比……哎呦喂!我的亲哥哎!” 话音未落,自行车猛地碾过一个深坑,三妹被颠得差点飞起来,屁股结结实实地硌在硬邦邦的后座上,疼得她龇牙咧嘴,“你慢点骑啊!我这屁股都要被你颠成八瓣儿啦!” 第五百四十一章 生态链 自行车还没蹬到家门口,老远就瞧见自家院墙外黑压压聚着一群人。初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们身上,众人或蹲或坐,像一群归巢的倦鸟,正晒着太阳唠嗑。 等王安平骑近了,才看清是三爷爷王信、王兴业、陈桂香婶子等一干村干部和热心村民,显然等了有一阵子了。 “吁——”王安平捏闸下车,把自行车交给蹦跳过来的三妹,看着纷纷站起身的乡亲们,故意板起脸,“都这个点儿了,不回家扒拉午饭,全蹲我家门口当门神呢?” 陈桂香婶子性子最急,抢先笑道:“可不就等着在你家蹭顿好的嘛!”她紧跟着往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安平,咋样?那事儿……成了没?”她指的是去铁矿厂卖菜的事。 “我姐夫不是早回来了吗?”王安平一边掏出烟盒散烟给男人们,一边诧异道,“他没跟大伙儿说清楚?” “说了说了!”陈桂香忙不迭点头,脸上还是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就是……就是想听你亲口说说,心里才更踏实!” 王安平划着火柴,给自己和凑过来的王兴业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才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中朗声道:“谈妥了!九分钱一斤!七天送一次,每次不低于五百斤!” “嘶——”尽管心里早有预期,听到这“九分钱”的实锤,人群里还是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每个人的脸上都绽开了难以抑制的惊喜笑容。 九分钱!这可比麦子、稻谷的收购价还高出一分钱!一亩地的粮食才产多少?可这蔬菜,伺候好了,亩产上千斤那是轻轻松松!这账谁不会算? 三爷爷王信坐在小马扎上,没起身,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那杆磨得油亮的旱烟袋。 苍老的脸颊上,那一道道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意像藏不住的春光,从眼底一直蔓延到嘴角。 他虽没说话,但那微微颔首和紧握着烟杆的手,都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欣慰和骄傲。 王安平散完烟,看着兴奋的众人,接着道:“后天,棚里估计又能摘一批黄瓜。我姐夫在县城几个厂子里还有些门路,后天我跟他再跑一趟,去探探那边的口风。” 这时,陈桂香婶子忍不住插嘴问道:“安平,你之前不是说卖给厂子不如零卖价高吗?这……” 她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王兴业没好气地打断:“你个老娘们儿瞎掺和啥?老爷们商量正事呢!赶紧滚回家去!” 王安平连忙摆摆手,笑着解释:“兴业叔,没事儿!婶子不问,我也正要跟大家伙儿说明白呢。”他看向众人,语气诚恳,“卖给私人零卖,价格确实能更高一点,这个不假。但是,咱这反季菜,价格本身就已经是应季菜的好几倍了!偶尔买一次尝尝鲜,大家图个新鲜劲儿,舍得!可要让大家伙天天掏这高价买菜?不现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朴实的脸:“可卖给单位就不一样了!第一,单位有钱,公家的钱,不在乎这点差价;第二,单位买去,主要是招待兄弟单位来的客人,或者给领导、劳模改善一下,用量不大但稳定!咱们呢,就得多找几家这样的单位,把路子铺开!这样,咱们的菜就有了稳定的去处,心里也踏实!不像零卖,刮风下雨没人去集市咋办?菜烂在手里找谁哭去?” 他深知这年月老百姓过日子的精打细算。蔬菜这东西,有咸菜萝卜就能对付一顿饭,谁会舍得天天花能买三斤萝卜的钱,就买一斤黄瓜?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年代,这份“奢侈”的消费习惯,远未形成。 王信“吧嗒”两口旱烟,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声音沉稳地盖过了议论:“行了!都甭瞎琢磨了!村子里这些大事,就交给安平去办!咱们要做的,就是信他,支持他!咱们王家村能有今天这点盼头,靠的是谁?心里没数吗?”他挥了挥粗糙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散了吧!该吃饭吃饭,该下地下地!” 众人听了王信的话,纷纷点头,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三三两两地往村里走去。转眼间,门口就只剩下王信和王兴业叔侄俩。 “三爷爷,兴业叔,”王安平招呼道,“进屋对付一口?正好我还有些想法,想跟您二位商量商量。”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叠由零票凑成的十一块钱,递给王兴业,“这是今儿卖黄瓜的钱,一百二十多斤。我拿了几斤放二妹那儿了。兴业叔,这钱您收好,记个账。亲兄弟明算账,省得日后扯皮。” 王兴业没接,推辞道:“你管着不就得了?还麻烦我干啥?” 王安平不由分说把钱塞到他手里:“别介!我这一摊子事够多了,实在没精力管这账目进出。这钱粮上的事,还是得专人专管,清清楚楚才好。” 王兴业这才把皱巴巴的票子小心地揣进上衣内兜,脸上却露出难色:“唉,这管账的……眼下孩子们都上学去了,村里识文断字、能拨拉算盘的,还真不好找。” 王信没接茬,只看着王安平:“啥想法?说来听听。” 王安平刚想细说,草儿端着个粗瓷大碗从院里出来了,碗里是热腾腾的饭菜。“先垫垫肚子吧,边吃边说。”王安平接过碗,对王信叔侄说。 王信摆摆手:“你吃你的,我们吃过了来的。你说你的,我们听着。” 王安平也确实饿了,早上天蒙蒙亮吃的饭,这会儿都大中午了,早就饿了。他坐了下来,扒拉了一大口饭,边嚼边开始阐述他构思已久的蓝图——打造王家湾自成一体的生态产业链。 他描绘着鸡鸭鹅猪的适度规模养殖,尤其强调了饲料问题的解决方案:利用蚯蚓养殖!这东西繁殖快,营养高,是绝佳的活体蛋白饲料,而且蚯蚓粪更是上等的有机肥料,可以反哺大棚和农田,形成良性循环。 “不过牛暂时不敢想,”王安平咽下饭,务实地说,“政策卡得严,养了也动不了。这个以后看机会。” 他看看能不能从国外弄一些肉牛回来,反正他们王家村这边,背靠着大山,草料的问题自然是不用担心了。 养殖个几百头牛的话,估计是没有什么问题。 接着,他话锋一转,亮出了他最看好的项目:“其实我最中意的是养兔子和鹌鹑!”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兔子这玩意儿,繁殖那叫一个快!一窝接一窝,吃得还简单,田埂地头的野草、菜叶子就能对付,病害也少!鹌鹑就更神了,个头小,长得快,下蛋还勤快,比母鸡能生多了!棚里、屋里腾个小角落就能养起来!成本低,风险小,见效快!” 他放下碗,目光炯炯地看着王信和王兴业:“三爷爷,兴业叔,你们看,这路子成不成?养鸡投入大,疫病风险也高。这兔子和鹌鹑,我觉得才是咱们村眼下最合适、最能快速见效益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