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太监也能当攻吗》
1. 第1章
承光十年,春。
帝听信宦官谗言,御驾亲征。
十万大军于函谷关中西戎军圈套,全军覆没。
承光帝被俘,西戎狮子大开口,要大雍割十九州。
是年,晋王裴玄琰领八千飞翼军,打着清君侧的名号。
一路从荆州,势如破竹攻入皇城。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昭明。
在新帝登基后,先后派遣得力将领,在冬至前一日,连夺回十城。
捷报传回京城,新帝大喜,在宫中设宴众臣。
*
闻析哈出一口气,本想暖手,但热气与寒气接触,很快凝成一层薄霜。
他冷得打了个哆嗦,裹紧身上单薄破旧的棉衣。
今日可是个偷吃食的好日子。
新帝在太液池大摆宫宴,犒赏三军,大半的守卫都围着皇帝了。
而御膳房这等地,巡逻的侍卫便更少了。
闻析熟练的摸进御膳房,为了养活小太子,这种偷鸡摸狗的活儿,他如今已经十分上道了。
而且他还十分聪明,不会拿那些一看便十分精致,容易被人察觉的膳食。
像那些白面馒头、咸菜之类,又便宜又管饱的,哪怕多拿一些,也不会被人察觉。
毕竟这些低下的吃食,便是连外头达官显贵都瞧不上,何况还是宫里这些金尊玉贵养着的娘娘们。
通常,都是留给那些身份低微的宫人们。
若是分不完的,便直接倒了做泔水。
闻析盯着灶面上,摆放的精致的吃食,佛跳墙、黄焖鱼翅、樱桃肉等等,不由咽了咽口水。
从前跟着小太子,他也算是能吃香的喝辣的。
谁见了他,不得尊称一声“闻小公公”。
而如今,真可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打与小太子一道,被囚禁在冷宫后,别说是吃食了,便是从前那些捧臭脚的宫人们,见着他,都会吐两口唾沫骂声晦气。
不过所幸闻析九岁入宫,早便见惯了宫中的拜高踩低。
骂他两句也不会少块肉,但不能紧了吃食。
他是个成年人,饿一两顿没什么。
可小太子才五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自小锦衣玉食惯了的小孩儿,哪儿受过这般的罪。
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还担惊受怕,生怕哪日新帝想起了他,觉着留着他这个承光帝的种是个祸害,一刀给咔嚓了。
闻析带着小太子,谨小慎微,若不是饿肚子,都不敢踏出冷宫半步,生怕被人瞧见又给惦记上,小命难保。
今日宫宴,剩下的吃食不少,这几日不知何故,闻析的眼皮子总在眺。
都说左眼眺福,右眼跳灾。
这右眼一直在眺,保不准没什么好事儿。
他还是多拿一些,这样也可以窝在冷宫几日都不必偷摸出来。
打包好吃食后,闻析摸着黑,抄小路返回。
路过一片篁竹,风吹竹动。
在窸窸窣窣的响动下,闻析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不由摸了摸鼻尖,不知是冷风钻着缝儿,灌了进来,还是这股不知打哪儿飘来的血腥味。
闻析感到后脊背一阵发凉,在这宫中,闻到血腥味,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想加快脚步,赶紧回去。
可这人,一贯是怕什么来什么。
忽的,只听扑哧声。
一把软剑,径直贯穿了一人的身体。
鲜血顺着剑背,在惨白的月光下,映衬出了对方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对方一身宫人装扮,似乎是看到了他,挣扎着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
在这月色下,更显得像是索命的厉鬼。
吓得闻析瞬间白了脸,身体先做出反应,抱着怀中的包裹,迅速藏到竹后。
“在朕身旁,安插了不少光景,却还是心急了。”
随着这宫人的倒下,软剑收回,露出了一片明黄的衣摆。
但下一瞬,软剑却杵在了地面,高大修长的身形一晃,单膝跪地倒下。
竹林又恢复了诡异的静谧。
闻析隔的有点远,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但他深知,要想在这深宫中活下去,就得少听少看。
赶紧跑。
闻析闭着一只眼,将脸侧到一边,快步直往前冲,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就在要脱险时,脚腕子却被一只冰凉的大掌抓住。
一声惊呼要脱口而出,但又怕会招来侍卫,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而就在这一瞬,脚腕子上的力道加重,一把将他拽了下来。
“好汉饶命,我什么也没瞧见!”
闻析紧闭上双目,张口先求饶准没错。
但等了片刻,对方似乎没有下一步动作,唯有上方的呼吸声,十分粗重。
闻析长睫颤动,缓缓睁开。
却兀自,撞上了一双猩红的双目。
男人冷峻却满头冷汗的脸,在月色下如同十罗殿的阎王索命。
因为,闻析已经感觉到,那只手,探上了他的项颈,并且在慢慢收紧。
强烈的求生欲,让闻析顾不得会闹出什么动静,手脚并用挣扎想将人推开。
“找死!”
可他的挣扎,却彻底激怒了对方。
那把还滴着血的软剑,对上了他的脖颈。
肌肤被割破的刺痛,让闻析瞬间停下了挣扎。
“好汉我们无冤无仇,别杀我……嘶!”
闻析求饶的话还未说完,对方却低下头,逐渐靠近,像是在嗅着什么。
满脑子想着怎么逃命的闻析,一开始完全没注意。
但随着对方一口咬上项颈,尖锐的齿尖刺穿了肌肤,他倒吸一口凉气。
鲜血顺着被咬出的破口倒流。
失血的感觉,让闻析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身上的人竟然在吸他的血!
见鬼了,他不会是遇到什么僵尸吸血鬼了吧?
而更让闻析头皮发麻的是,对方似乎在吸了血后,发出了一种,缓解舒适般的叹谓。
“那儿有动静!”
就在这时,远处听到了人声。
趁着身上之人的力道松懈了些,闻析一把推开人,抓起包裹,捂着脖颈头也不回的跑了。
“陛下在这儿!”
“糟糕,陛下又犯病了,快传孙太医!”
*
勤政殿,四足提链铜香炉龙涎香袅袅。
在孙太医来之前,裴玄琰已经清醒了。
他倚靠在枕边,手中却把玩着一块看似十分寻常的宫牌。
“快为陛下诊脉!”
贴身太监李德芳很是着急。
孙太医不敢耽搁,忙为新帝号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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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很快,他不由咦了声,低估一句“怪了”,才问:“陛下在微臣来之前,可是服过药了?”
按理而言,每回新帝犯病,躁狂到便是几个壮汉齐力都尚且压不住。
即便是及时服药,效果也不太大,至少要过上一个时辰左右,才能慢慢恢复理智。
可从孙太医得知新帝又发病,到来勤政殿,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孙太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为陛下施针?”
但在孙太医开口前,裴玄琰却抬了下手。
“不必,朕的头,已经不疼了。”
裴玄琰慢悠悠道:“朕并未服药,朕的脉象,可有何不同?”
“那真是奇了,陛下脉象驱渐平稳,且观体内之毒的走向,有被压制之势,不知陛下在发作之时,可曾做过什么?”
孙太医是在裴玄琰还是晋王世子时,便在跟前伺候的。
对他的病症,最是了解,这些年来,他翻遍医术,也只能用药物加施针的法子,勉强在裴玄琰发作时控制住。
但随着毒素加深,这发作的时间间隔越来越近。
可今日这么一号脉,孙太医惊奇的发现,裴玄琰的脉象是难得一见的平稳,像是毒素被什么东西,给压制住了躁动的本能。
裴玄琰眸色深邃的,望着手中的宫牌。
“若说做过什么——”
裴玄琰勾唇,露出一个寡薄的笑,“朕似乎,吸了一个人的血。”
孙太医:“……”
李德芳:“……”
陛下您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毒被压制住了,恢复了理智。
旁人不知,但裴玄琰却清楚,或许真是那一口血。
虽然他当时神志不清,未曾看清对方的样貌。
但他一开始是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本能的寻着那味儿,最后摸索到了项颈。
脑子里唯有一个声音叫嚣着——
咬下去。
当咬破那层肌肤,鲜血顺着齿尖流淌入口腔。
那香甜的气味瞬间具象化,在顷刻间,安抚了裴玄琰狂躁的神经。
随着被安抚下的暴躁,裴玄琰甚至忍不住发出了叹谓。
那般真实的舒坦,是被毒纠缠了多年的裴玄琰,难以形容的酸爽感。
他的指腹,摩挲着宫牌上再寻常不过的花纹。
随手将其丢给了李德芳。
“即刻封锁宫门,此人必是宫中之人。”
“一日内,找出丢失了宫牌的,带到朕跟前。”
宫中之人,每人都有一块代表身份,才可在宫中走动的宫牌。
李德芳:“是,陛下。”
*
穿过冷宫阴森的甬道,闻析总算顺利抵达。
“殿下我回来了。”
原本听到外头有动静,吓得畏缩躲在桌底下的小太子,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喜,立时爬了出来。
“闻析闻析!”
小太子扑到闻析的怀里,葡萄般的大眸啪嗒啪嗒掉金豆子。
“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好害怕呜呜呜。”
闻析温柔的轻拍着小太子的后背安抚,“殿下不怕,猜猜我今日带了什么?”
“当当,是鸡腿哦!还热着呢,殿下快尝尝。”
但小太子却一歪头,很是担忧的大叫:“闻析闻析,你的脖子流血了!”
2. 第2章
闻析顺手一摸。
指腹沾染了黏糊的血液。
怕吓着小太子,闻析在进门前,都已经扯着衣袖擦拭过了。
但还是有鲜血从两个小洞冒出来,足以见得当时那一口咬的有多狠。
“没事的殿下,是不小心被剐蹭到了,明日便能好全了,殿下快些用膳吧,凉了可便不好吃了。”
小太子这才乖乖拿起鸡腿,但他没吃,而是用小手掰成了两半。
“闻析一半,我一半。”
闻析有种养成系老父亲的宽慰,摸摸小太子的脑袋。
“我已经吃过了,殿下用鸡腿夹馒头,味道超级棒的哦。”
闻析哄着小太子用膳。
许久未曾碰过油水的小太子,大口大口,没两下便全入了肚,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
“闻析闻析,明日还会有鸡腿夹馒头嘛?”
曾经的小太子,这不吃那不吃,挑食的很,一盘精致的菜肴,不会动超过三次筷子。
而如今,每日朝不保夕,能吃上一口白面馒头,项上的人头还在,都要拜一遍菩萨,叩谢祖宗保佑了。
“殿下乖的话便还会有,今日殿下的书可看了,字可练了?”
小太子立时献宝似的,将练好的字拿出来给闻析看。
笔墨是闻析问老太监讨来的,至于这纸,都是捡不要的废纸。
虽然如今沦为阶下囚,但学习可不能停。
万一哪一日,身陷西戎的承光帝还能杀回来,夺回皇位,小太子便能复位,而他作为唯一陪着小太子的太监,当属第一功臣。
说不准运气好些,不必等小太子登基,便能借着这份功劳,为闻家赦免罪责,接家人回京。
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太子,每晚都要睡在他的怀中,被他哄着才能入睡。
夜里受了惊吓,闻析也身心俱疲,抱着小太子,倚靠在床头,昏昏沉沉之间,隐约听到外头有动静。
他一下惊醒,擦了把冷汗,先查看怀中的小太子。
小家伙还睡着,只是因为冷宫缺少油水,总是饱一顿饥一顿的,小太子原本可爱的婴儿肥,都瘦脱相了。
闻析叹了口气,小心将人放置榻上,轻手轻脚摸出去。
声音不是来自冷宫,而是对面的宫殿。
是锦衣卫在搜宫。
“你的宫牌呢?”
“大人饶命,奴婢的宫牌前几日掉了,但奴婢已经向掌事姑姑禀报过……”
“没有宫牌,都带走!”
“不要抓我,大人饶命,饶命啊!”
在一片拖拽中,人人自危,匍匐于地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闻析下意识一摸腰间,瞬间脸色骤变。
糟糕,他的宫牌呢?
忽然回忆起,昨夜匆匆忙忙逃离现场,当时似乎感觉到腰间一坠,难道是宫牌是在哪个时候掉的?
看如今这搜宫闹出的大阵仗,闻析才意识到,自己昨夜意外撞见的,怕是个大人物。
该不会是昨夜撞见了不该看的,要被抓过去杀人灭口吧?
闻析忙从小道抄近路去了宏恩观。
“义父,义父救我!”
何维贤已经老得老眼昏花了,拄着拐摸人。
“急什么,出何事了?”
闻析颤着唇,将昨夜的事挑重点说与何维贤。
“我真的只是路过,并不知事情原委,可今日宫中到处都在搜丢了宫牌的,若是寻到了我……这该如何是好?”
闻析还不想死,他还没与闻家人团聚。
在宫中摸爬滚打,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若是因着昨夜之事而莫名丢了命,岂不亏大发了?
“能调动锦衣卫,对方的身份,少说得是皇亲国戚,你呀你,怎的闯下了这等祸事!”
闻析苦哈哈的跪在何维贤跟头,“我只是想着,昨日宫宴,御膳房的守卫比往日松懈些,若早知如此,便算是饿一顿,我也是万万不敢出门的。”
何维贤叹了口气,折身从端屉内拿出了块腰牌。
“拿着吧。”
闻析连连摆手,“这不成,宫牌每名宫人仅此一块,若是我拿了义父的,万一锦衣卫查到义父,岂非拖累了义父?”
“我已经老得都快走不动了,锦衣卫不会拿我怎么样,赶紧拿着,太子殿下还需要你照顾,好好活着。”
闻析擦了把泪水,咬咬牙接下,叩首拜谢,匆匆赶回冷宫。
*
裴玄琰闭目养神,修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宫牌是在宫中走动的通行证,若是宫人丢了宫牌,必然会在第一时间上报补办。
一日内,共抓了十五名宫人。
但有十四人,都丢了至少有两三日,且已经上报过丢失,在补办中。
唯有一人,说自己在前两日丢了,但补办的名册中,并没有他的名字。
食指一顿,裴玄琰慢条斯理开了口:“将人带来。”
何维贤颤巍巍,叩首行大礼。
“老奴何维贤,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裴玄琰依旧阖目养神,只启唇:“你的宫牌,何时丢的。”
“回陛下,是前两日。”
裴玄琰:“为何补办名册中,没有你?”
“老奴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一时忘记了……”
谁知话未说完,裴玄琰凉薄一勾唇。
“你可知,欺君是要杀头的。”
何维贤脑袋磕地,诚惶诚恐:“陛下恕罪,老奴万死也不敢欺瞒陛下!”
裴玄琰不多言,只动了动手指。
“拖下去,脊杖,年纪大了,便多敲打两下,自然便什么都能记起来了。”
何维贤被拖下去。
他上了岁数,哪儿受得住杖刑,没几下便进气少出气多了。
可即便如此,何维贤依旧咬着牙,任由鲜血溢出嘴角,也不曾吐露半个字。
“义父!”
闻析得知唯有何维贤一人,被带去了勤政殿,直觉不对劲。
他原本只敢远远观察,却在瞧见何维贤被拖出寝殿受刑,便再也顾不上其他。
死便死吧,可如何也不能拖累了义父!
“蠢货,你、你跑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我、我冒犯了陛下,难逃一死,与你无关,快、快走!”
闻析扑通跪下,以头抢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是奴才丢了宫牌,与义父无关!”
在提声连喊了好几声后,朱红的殿门才缓缓再度开启。
“将人带进来。”
闻析将头埋到最低,走在金砖铺就的平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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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洁如镜的地面,不止映出穹顶的蟠龙衔珠,更称出他那张苍白的面容。
“奴才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析几乎是匍匐跪地,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
而在他出声时,原本一直闭目养神的新帝,忽的睁开了双目。
这道声音——
“抬起头来。”
闻析满头渗汗,掌心更是紧张的要痉挛。
迅速抬头,又立即垂下去。
随之,他听见了窸窣的声响,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在空寂的殿内,如同催命符般,一声又一声的砸在闻析的心头。
直至,明黄的衣袍,在眼前晃动。
新帝走下了御座,伫立在他的跟前。
帝王高大的身躯,将拉长的倒影,笼罩于此刻匍匐在地,削瘦的身形之上。
更显得跪在脚边之人,犹如一只他一根手指,便能决定生死的蝼蚁。
直至,下颔被冰凉的两指扣住。
被迫一点点,抬起头。
年轻的帝王,眉目冷峻如那被供奉于高台上,最无情的佛像。
如炬的双目,幽深如古潭,只一眼便能叫人尸骨无存。
裴玄琰微一挑眉。
他倒是没想到,竟是张白白净净,极为清秀的一张脸。
眉如远山,挺括的翘鼻下,薄唇是失血的苍白。
但那双似是隔山照雾般的眸子,细看下会发现还是褐色的,犹如摆放在殿内,最珍贵的那颗琉璃珠。
只是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眸里,尽是对他的恐惧。
裴玄琰并不在意一个小太监的惶恐不安,他只在意——
随着身躯缓缓往前倾,裴玄琰停在了项颈处。
那一片肌肤,像是常年不照阳光般,白到甚至都能看清薄薄一层肌肤下的青色血管,贴了块看上去,就像是欲盖弥彰的膏药。
裴玄琰抬手,动作粗暴的撕下了膏药。
闻析颤抖的愈发厉害,撕痛感让他紧紧闭上双目。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帝王冰冷的指腹,摩挲上那一寸肌肤。
常年练武留下的老茧,擦过肌肤,如同被一条毒蛇给缠上。
这简直是比直接对着脖子来一刀,都要来得恐怖。
果然,裴玄琰瞧见了,被掩盖在膏药之下,那两个齿尖咬出的小洞。
已经愈合了,但因为他的肌肤太白,所以绕着小洞一圈的红晕格外明显。
“昨晚,是你。”
闻析做梦也没想到,昨夜自己惹到的,竟然会是新帝!
这真是喝口凉水,都能被活活呛死的倒霉程度!
“陛、陛下恕罪!”
“昨夜奴、奴才真的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
裴玄琰哦了声,语调分辨不出喜怒,一如他的气质般,冷到没什么人气。
“可是你的反应,可不像是什么也没瞧见。”
“比起活人,朕更愿意,相信一个死人的话。”
那只原本流连在那一寸肌肤上的手,忽的扣上了脖颈,收紧。
帝王居高临下,神色冷漠,犹如碾死一只蝼蚁。
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只要陛下愿、愿意饶奴才一条小命,奴才为陛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在所不辞!”
3. 第3章
闻析的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该如何从帝王的手中活命。
可他悲催的发现,他不过是个再低微不过的小太监。
连温饱都成问题,何况还是在这全天下,最有权势的新帝面前。
他的生死,不过是新帝的一念之间。
就当闻析彻底放弃希望,紧闭双目,浓密的长睫,像是不断抖落的簌簌白雪,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时。
脖颈上的死亡力道,却是倏然松了开。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勤政殿,伺候朕。”
闻析连一口气也不敢出,只敢匍匐以头磕地,嗓音是劫后余生的沙哑和颤抖:“奴才遵旨。”
寻到了人,裴玄琰的心情不错,施施然回了御座。
却见跪下之人,磨磨蹭蹭的,竟还没退下。
“陛下,奴、奴才的义父只是担忧奴才安危,并非想要欺君,望陛下宽恕。”
裴玄琰挑眉,“你在与朕谈条件?”
闻析惶恐:“奴才万万不敢!义父冒犯龙颜,奴才愿为义父受罪,陛下恕罪!”
裴玄琰抬手,那根碰过闻析项颈处肌肤的手指,似乎还残留着独属于这个小太监身上,能抚平狂躁的香甜。
他难得不想见血的,开了次恩。
“放了吧。”
闻析连连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李德芳领着闻析出殿,一面吩咐:“回去收拾一下,陛下末时要休憩,准时来伺候,机灵着点,仔细你的脑袋。”
闻析低着头,毕恭毕敬应声:“奴才省得。”
谁都知道,何维贤不知何故得罪了新帝,即便被打得皮开肉绽,太医院也无人敢来为他医治。
闻析只能红着眼,跪坐在榻前,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
“义父,您身子骨本便不好,那个时候,何苦嘴硬,供出我便是,左右我还年轻,便是挨几棍,也死不了的。”
何维贤虚弱道:“我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活够了,何况当初你父亲将你交到我手里,我又如何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宫牌一事,陛下当真不治你的罪了吗?”
即便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何维贤还在担忧他的安危。
闻析低低嗯了声:“陛下让我留在御前伺候。”
何维贤叹气:“据传这位新帝陛下,喜怒无常,在御前伺候的,除了自小服侍他的李德芳外,极少有长时间的。”
“也不知经此一遭,算是你的福,还是祸。”
闻析有苦难言,今日宛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至今想来都还后怕。
即便是在冷宫饱一顿饥一顿,他也不想到喜怒无常的新帝跟前伺候。
但为了不让何维贤担忧,闻析还是装出一副得了便宜的笑脸来。
“义父莫担忧,自然是福了,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能在陛下跟前伺候,若是伺候得好,说不准我还能混个大太监当当。”
“再运气好些,得了陛下的青眼,说不准陛下便会松口,赦免了我家的罪责,我还能早日与家人团聚呢。”
*
从宏恩观出来,闻析抬头望了望天穹。
叹气,他离开了冷宫,独留小太子一人,小家伙该如何能活下来。
看来,得要尽快摸清新帝的脾性。
若是运气好些,升一升位置,他还能有机会,拨个人去照料一下小太子。
只是当闻析说自己要去御前伺候时,小太子哇的一声哭了,小手死死抱住他。
“闻析闻析,我不要你走,你不要走呜呜呜……”
闻析耐心安抚:“我没走殿下,我还在宫中,得空也会时常来看殿下的。”
可小太子却不听,泪眼汪汪:“连你也不要我了吗?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闻析以指腹擦去他的泪水,低声哄:“我没有不要殿下,其实我是在为殿下谋出路。”
小太子不懂的眨眨水眸。
“殿下你看,若是我去御前伺候得当,趁着陛下龙心大悦,我便能趁机请陛下将你放出冷宫。”
“如此殿下便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也不会吃不饱穿不暖了。”
小太子抽泣:“我不要,我只要闻析!”
多少个胆战心惊的日日夜夜,都是闻析陪在他的身边。
小太子无法想象,没了闻析的日子要怎么过。
“我也舍不得殿下,可是若我留下来陪殿下,便会惹怒圣颜,我的脑袋便会和身子分家,殿下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虽然小太子还很小,但他见过生死,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他流着泪,却还是松开了手。
“那、那闻析会时常来看我吗?”
闻析笑了笑,一面为他擦拭泪水,一面许诺:“当然,我向殿下起誓。”
他将一切事由安顿好,仔细教小太子,在哪里打水,如何洗脸,又如何更衣等等。
还有诸多不放心的事由,却是来不及再多叮嘱。
想着得空便过来,他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匆匆离开了冷宫。
*
赶在末时前到了勤政殿,原以为新帝已经午憩了。
没想到远远的,便听到殿内新帝在发火。
“朕乃九五至尊,朕的父王,合该谥封先皇,入葬太陵。”
“他薛翰文竟然敢以皇后之位,与范阁老一帮老臣沆瀣一气,忘了是何人将他扶上内阁次辅之位。”
“朕能扶持一个薛翰文,也能扶持第二个!”
上护军罗永怀单膝跪地,拱手劝慰:“陛下息怒,陛下初登大宝,如今战事方歇,底下的人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陛下后宫空缺,不止是薛翰文,满朝文武都想插一脚,毕竟自古前朝后宫一体,陛下若为先皇入陵一事先乱了阵脚,反倒叫他们找了机会钻空子。”
裴玄琰反手将奏折拍在案上,狠狠掐眉。
李德芳猫腰上前,端上御前龙井,“陛下可是又头疼了?龙体要紧呀。”
裴玄琰挥挥手,“那小太监可到了?”
“回陛下,已在殿外候着了。”
罗永怀问了一嘴:“听闻陛下,从冷宫调了个太监,还是前头伺候过废太子的?”
裴玄琰冷冷淡淡嗯了声,算作回应。
“不知这太监可有武艺傍身?”
裴玄琰:“朕探过他的脉,并无内力。”
罗永怀却不放心,“此人毕竟是旧党,心思难免不纯,不如让微臣再试上一试?”
裴玄琰没应声,便代表不反对,只道:“让他进来。”
其实闻析并不想在皇帝动怒时伺候,可他没有选择权,只能埋着头入内。
谁知刚埋入一只脚,伴随着一道疾风,飞刀伴着白光,直冲他门面而来!
闻析瞠圆了双目,呆在原地,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所幸那飞刀只是擦过了他的面颊,只感觉到一丝刺痛。
便直直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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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后的门框之上。
力道之深,但凡他方才刚躲一下,都得被当场开瓢。
虽然不知哪里惹到了新帝,但闻析先膝盖一软,下跪求饶准没错。
“陛下恕罪!”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尤其是面对着生死一瞬。
只要有一点武功傍身,都会本能做出闪避。
而这小太监傻愣愣的呆在原地,完全一副吓傻了的模样,看来的确是没半点武功。
罗永怀抽回了飞刀,拍了两下闻析的肩头。
力道之重,闻析感觉半边肩都麻了。
“伺候好陛下,胆敢有二心,下回这飞刀划破的,就是你的喉咙。”
闻析以头抢地,表明忠心:“奴才万万不敢!”
待罗永怀离开,殿内便只剩下他与新帝二人,闻析更冒冷汗了。
裴玄琰看似随性的倚靠在引枕之上,凉薄启唇:“会按摩吗?”
闻析:“回陛下,会一些。”
“近前来。”
闻析起身时,忍不住揉了下肩臂。
动作虽小,却尽入裴玄琰的眼。
“痛了?”
闻析忙低下头,“没、没有。”
手腕子却骤然被冰凉的大手扣住,往前一拽。
闻析没站稳,一个踉跄,几乎半个身子,都扑在了案几上。
而新帝却也没管他有没有磕到,只用腾出的另一只手,扯开他一边的衣领。
虽然殿内常年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但这猝不及防的一扯,空气钻入肩头,让闻析止不住一颤。
却见那一边的肩头,蔓延至肩胛,已经淤青了一片。
新帝语气无悲无喜的:“作为奴才,你倒是细皮嫩肉的很,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还能为朕做什么?”
闻析也摸不准新帝为何留下他,小心翼翼的试探。
“奴才的命,都是陛下的。”
裴玄琰却是一讪,“朕要你的命有何用,不过——”
手从肩头的位置,落到了脸上。
指腹在那道浅浅的伤痕上一压。
血珠顺着指缝溢出,闻析吃痛的半眯起了一只眼,却不敢吭声。
裴玄琰缩回手,却忽的,舔了下指腹上那几滴压出的血珠。
“你的血,很香。”
“朕很喜欢。”
闻析险些腿软。
都说新帝阴晴不定,但没说他其实是个变态啊!
谁家正常人,会喜欢喝血?
闻析哆嗦:“陛、陛下……”
裴玄琰丢出一把匕首,扔到他的跟前。
“将你的血,放满这口碗。”
其实闻析挺怕疼的,但皇权之下,别说是放点血,便算是要他的小命,都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儿。
锋利的刀刃,割破掌心。
殷红的鲜血顺着掌纹,滴落汇入白瓷碗内。
快放满时,闻析手脚发凉,有点发晕。
他知道自己是贫血了。
但他不敢吭声,直至血快满出来了,裴玄琰才开了金口:“行了。”
闻析想站起身,眼前一黑,伴随着耳鸣,他下意识往前一伸,想要抓住什么撑住身子。
等意识过来,发现自己抓的竟然是龙袍的一角。
洁净的黄袍上,沾染了他掌心留下的鲜血。
闻析吓得腿软跪地。
“奴才该死,陛下恕罪!”
4. 第4章
裴玄琰淡漠而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匐在跟前的削瘦身形。
他一贯爱洁净,若是换做平常,眼前人早便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但沾染了血污的衣袍,却散发着,独属于这小太监身上的,香甜而又能压下燥郁的气味。
裴玄琰大发慈悲的,将一块绣龙纹汗巾,丢给了闻析。
“擦干净。”
闻析拿着汗巾的手还有些抖,不敢擦。
新帝冷睥睨,“怎么,还要朕亲自动手?”
“奴才不敢。”
闻析只能硬着头皮,用那块独属于帝王的汗巾,胡乱的擦了两下掌心。
但隔的口子有点深,非但擦不干净,还被血污了满手。
香甜的血腥味更浓重了。
裴玄琰产生了一种,血脉沸动之感。
他有点难耐的,抵了抵后槽牙,啧了声。
“手。”
闻析不知新帝又要做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伸出那只干净的手。
裴玄琰明显没什么耐心了:“另一只。”
“奴才手脏,恐会污了陛下的眼……”
裴玄琰不是个有耐心的,这小太监也是真没点眼力界。
懒得多说,裴玄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
用那块已经染了血污的汗巾,缠过他的掌心。
新帝屈尊降贵,亲自包扎,但凡换个人,都会觉着受宠若惊。
但闻析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他总觉着,新帝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他掌心的血上。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那夜被压着吸血,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
显然金尊玉贵的新帝,不曾亲自给人包扎过,随便缠绕两圈,包得奇丑无比,已经算是耗尽了他的耐心。
“多谢陛下,奴才定将汗巾洗干净,还予陛下……”
裴玄琰摆了下手,“赏你了。”
旁人用过的东西,何况还是沾染了血污,即便洗得再干净,裴玄琰也有洁癖,怎可能会再用。
何况他的物品,都是一次性的,极为铺张。
约莫是见他脸色实在是白,裴玄琰难得有了一分怜悯之心,让他退下歇息。
闻析头也不回的迅速离开勤政殿。
望着那削瘦身形,恍若背后有豺狼虎兽追赶般,落荒而逃。
裴玄琰慵懒的抬手,他的指腹上,沾染了一滴方才为闻析包扎时,所残留下的血珠。
舌尖卷过那滴血珠,似是在瞬间与他的血交融,舒缓了他躁动的血脉。
裴玄琰舒适的叹谓了声:“浪费了。”
“陛下。”
孙太医奉命传唤。
裴玄琰指了指案几上盛了满满的一口血碗。
“将这血,融入到朕平时服用的药丸之中,朕要最大的功效,只许成功,明白吗?”
孙太医不敢多问:“是,陛下。”
李德芳上前,小心伺候裴玄琰换下染了血掌印的外袍。
“挑些补气血的,给那闻——”
裴玄琰顿了下,李德芳立时接腔:“闻析,那小太监的名字,陛下。”
他不甚在意的嗯了声。
那小太监与他而言,不过便是能暂缓他毒发时狂躁的血包,名字什么的,不重要。
“奴才这便去办。”
*
新帝亲赏了人参、鹿茸等珍贵的补品。
同住一间直房的太监们见了,都羡慕不已。
“闻析还是你有本事呀,才到御前伺候,便得了陛下的青眼。”
“前头毕竟也是伺候过冷宫的那位,不如也教教我们,伺候贵人们的要点是什么呢?”
这福气他可不敢要。
这可是放了一碗的血,才得来的所谓赏赐。
闻析随便糊弄了几句,挑了几样,偷偷去了冷宫。
“殿下?”
原本一听到动静,就瑟缩在桌底下的小太子,听见这道日思夜想的声音,如小猎豹一般,飞扑入闻析的怀中。
“闻析闻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闻析抱着小太子安抚了一会儿,小孩儿才算稳下了情绪。
“殿下瞧瞧,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这些可都是名贵的补品,殿下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每日煮一些,能强身健体。”
闻析正愁原本金尊玉贵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太子,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而瘦巴巴的,光是靠他偷来投喂的馒头咸菜,这营养可是远远跟不上。
但小太子却只注意到他的手,抓着他的左手很是焦急。
“闻析,手,受伤了!”
赶着来见小太子,闻析也没怎么包扎过,新帝大发慈悲给缠的一圈汗巾,早便已经被鲜血给染红了大半。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可小太子不依,一定要拆开,他亲自给闻析上药。
闻析的肌肤一直都是常年不见光一般的白,因此掌心那道割开的伤痕,便更是触目惊心。
因为没有及时上药处理,边缘发白隐有发炎的征兆。
小太子一面凑过去呼气,一面啪嗒啪嗒掉金豆子。
“不是小伤,闻析又骗人!”
闻析笑得温和:“殿下吹一吹便不疼了,这次不骗你。”
小太子信以为真,鼓着腮帮子吹了好一会儿。
闻析将带来的补品按日来分装,耐心的教小太子如何用药罐来煎补品。
“殿下学会了吗?”
小太子蹲在他身边,用一双泪水盈盈的大眸希冀的望着他。
“如果我学不会,闻析是不是就不走了?”
闻析心头一酸,揉揉他的小脑袋,“过两日我再来看殿下,殿下要乖,按时用饭,读书习字都不可落下,我会抽查的。”
小太子只能蔫巴巴的点点头。
怕出来太久会被人察觉,闻析抄小道从冷宫返回直房。
不料途中从天而降一个麻袋,他甚至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人敲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冷水给泼醒的。
“醒了?”
看清高位之上,素服端容的女人,一双丹凤眼微微上翘,华贵之余又显凉薄。
闻析匍匐跪地,“奴才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如今宫中有两位太后。
裴玄琰的生母晋王妃,母凭子贵,为圣母皇太后。
而作为承光帝皇后的卢氏,位置就显得尴尬了。
裴玄琰大发慈悲的,封了卢氏为母后皇太后。
但实则,卢氏这个太后形同虚设,过得胆战心惊,全看裴玄琰的心情。
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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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有祖宗法制压着,大雍一向又以孝道治天下,卢氏怕是早便已经与小太子一样,被封囚禁在冷宫了。
“闻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哀家将子逾托付于你,你竟背着哀家,转投了新帝。”
“你当真以为,陛下被困西戎,这天下就真成他裴玄琰了吗?”
即使承光帝都已经在西戎当留学生了,但卢太后依旧坚信他能回来。
毕竟只要裴玄琰一日在位,她这个太后就随时没命坐,而卢家亦是犹如被夹在火上的蚂蚱,永无出头之日。
“太后娘娘息怒,奴才万万不敢,奴才在御前伺候,实乃意外,奴才身虽在御前,却始终心系殿下与娘娘。”
卢太后哦了声:“如此说来,倒是哀家冤枉你了?哀家很是好奇,裴玄琰一贯疑心重,如何会让伺候过子逾的你,去御前伺候。”
“他选你,是出于什么缘由,从实道来。”
闻析如实道:“回娘娘,奴才也实在不知是为何故。”
卢太后冷笑一声,“看来这是离开了冷宫,便以为是有了新的出路,到了哀家的跟头,也还不老实呀。”
闻析连连道不敢。
可卢太后却并不信,动了动手指。
“宫里的人呀,两面三刀的哀家见惯了,看来又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左右两个太监将闻析钳制住,给架了起来。
“太后娘娘,奴才真的不知,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卢太后居高临下,神情冷漠:“放心,你既是在裴玄琰的跟前伺候,哀家自不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说着,一旁的太监拿出了比手掌还要长的银针,朝着闻析逼近。
“此罚名为银针刺穴,刺入身上的大穴,受刑人将会如万蚁吞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闻析清晰的感受到银针刺入穴位,下一刻,他便软倒在地,痛不欲生的开始抽搐了起来。
他难耐而痛苦的,想要咬自己的手来转移痛苦。
但一旁的太监却死死按着他,让他只能痛到翻白眼,口腔内不知何时被咬破,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只觉这比下地狱还痛苦。
“奴、奴才想、想起来了……”
闻析艰难喘息,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卢太后才抬了下手,太监将银针拔出。
闻析如同濒死的白鹤般,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
每一下喘息都十分的粗重,唯有一双泪水湿润的琥珀色眼眸,紧紧盯着地面。
“或许……或许新帝是瞧上了奴才的血。”
这个回答倒是让卢太后有些意外,“他要你的血做什么?”
“这个奴才真、真不知,但今日新帝才取了奴才一碗血,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可查验奴才的手。”
因为方才长时间的抽搐,闻析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力气动。
太监上前,抓起他的左手。
粗暴的扯开了才包扎好的绷带,却见掌心的伤痕,切口锋利,看着的确是为匕首等利器所伤。
卢太后勉强相信,露出一个笑。
“看来裴玄琰也不是毫无破绽了。”
卢太后与身旁的嬷嬷低语了一句,嬷嬷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手上多了一只手掌大小的玄黑锦盒。
“将这颗药丸服下,你便能离开了。”
5. 第5章
闻析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机会,便被扣着头,强行塞下了黑色药丸。
捂着喉咙,闷咳了好几声。
卢太后才又慢悠悠开口:“放心,虽是毒药,但只需你乖乖地听哀家的话,哀家便会保你不死。”
“但哀家的耐心有限,你需得尽快,获得裴玄琰的信赖,明白吗?”
闻析心头一凉。
裴玄琰此人是真正的帝王心性,多疑且心思深沉。
对于旁人都尚且存戒心,何况还是他这样伺候过小太子的,便更是没有半分信任可言。
原本闻析是打算徐徐图之,慢慢降低裴玄琰的戒心。
可如今被喂了毒,为了保住小命,闻析只能被迫改变计划,铤而走险。
闻析低眉伏地,“奴才领命。”
卢太后才大发慈悲的,放他离开。
等人都退下后,卢太后才不放心地又问一句:“确定这药丸,能起作用?”
“娘娘放心,阿凝炼制的药物,何曾有失手?”
“虽然通过这小太监的血,间接毒杀裴玄琰需要一定过程,但这也是咱们难得,可以对他下手的机会。”
卢太后:“阿凝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一个卑贱的小太监,死便死了,可别计划没成,便先将这本体给毒死了。”
“哀家等这次机会,已经等了太久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夜已深。
太监所住的直房,乃是大通铺,一个直房里,一排连着可以睡十人。
此起彼伏的鼾声,在静谧的夜格外清晰。
闻析的身体很累,可他的精神却睡不着。
他来得最晚,好位置早就没了,所以只能睡靠门口,吹一夜冷风的位置。
闻析将头抵在墙垣,透过门缝,仰望高悬于天的孤月。
一如此刻孤援无助的他。
他从草荐枕下,拿出了日记本。
簿子已经很久了,边缘泛黄,翻折留下的痕迹十分明显。
而簿子的封面,写着“小析的日记”五个字。
可字体却与如今所盛行的所有字都不同,反而像是简化的一种字体。
闻析不知道这簿子是从何时开始写的,他甚至都不确定,这上面的字是不是他写的。
因为他在八岁时,生了一场病后,便失忆了,不记得八岁之前的所有事情。
那个时候,闻家还没因庄王一事而被牵连获罪,他也还是闻家受家人宠爱的小公子。
关于八岁的事情,都是闻家人口述告诉他的。
而这个日记本,便出现在他下榻的玉枕底下。
从第一页开始,记载的都是同一件事。
我要回家。
闻析不明白。
他是闻家受宠的小公子,父母恩爱,兄妹和睦,生活美满,若非后来的变故,他该是万千生灵中,最无忧无虑的贵公子。
可日记甚至是从一岁记起,那不同于这个时代的简体字,一笔一划,在簿子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那强烈的“回家”的愿望,甚至透过字迹,迎面扑来。
闻析猜测,这个“回家”,回的不是闻家。
可如若不是闻家,失忆前的他,究竟是对哪个家,抱有如此强烈的念头呢?
虽然闻析想不起八岁前的记忆,但他总隐约觉得,“回家”这件事对他很重要。
所以他将这股强烈的念头,自动转化成,与闻家人团聚。
闻析拿着笔,翻到最新的一页,在那个“正”字上,划上一横。
自他入宫至今十年,日记本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正字。
可他还能,活过下一个十年吗?
闻析擦掉眼泪,将日记本藏回到枕下。
*
幸而这两日,裴玄琰没要求他放血。
但在御前伺候的日子也不好过,只因新帝因先晋王的谥号,以及入太陵一事,遭到了朝臣的阻止。
虽不敢在明面上阻止,但这些人企图将此事一拖再拖,除非裴玄琰松口皇后的位置。
这就是一场明争暗斗的较量,权看哪一方更有耐心。
裴玄琰又发一通火,宫人们齐刷刷跪地,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去触新帝的眉头,哪怕是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的李德芳。
但闻析却在这个时候,悄然无声的,跪着上前,细致地将散落了一地的折子都给收拾了起来。
这一举动,看似悄无声息,却成功吸引了新帝的视线。
“都退下。”
在宫人们猫着腰腰退下时,裴玄琰再度启唇:“你,留下。”
闻析顺利的留了下来,他十分温顺而恭敬的,保持着匍匐的跪姿。
“近前来。”
闻析依言靠近,跪在了新帝的脚边。
裴玄琰居高临下,神情冷漠,“给朕按摩。”
“是,陛下。”
裴玄琰屈尊地抬了下手。
闻析起身,绕到他的身后。
伸出手,刚放到太阳穴的位置,新帝蹙眉,啧了声:“太凉了。”
闻析忙惶恐跪下,“奴才万死。”
“去烤热了。”
闻析不敢有任何异议,又跪到错金盘龙熏香暖炉前,伸出双手烘烤。
待手暖得差不多了,闻析才敢回到裴玄琰的身后。
跪坐在暖榻边,动作轻柔的按揉起太阳穴。
身后之人像是兜了一袖的淡淡清香,虽然效果没有鲜血那般的明显,但混合着按揉的动作,却是让裴玄琰冷眉逐渐舒展。
闻析小心观察着新帝的神色,见他姿态似乎缓和了下来,才敢尝试着开口。
“陛下,奴才不才,或有一计,可为陛下分忧。”
裴玄琰眉梢微动,“哦,说来听听。”
他语调轻飘飘,没什么分量,一看便知他压根儿没将闻析的话放在心上。
他手底下能人辈出,都无法在父王谥号一事上为他分忧,何况还是一个看起来就十分怯懦的小太监?
“若是走常规,陛下如今便无需这般头疼,但倘若剑走偏锋,或许能起到奇效。”
“依奴才之间,或可从太武先帝的陵墓入手。”
原本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的裴玄琰,忽的睁开了眼,眸光犀利,自带无上威压。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皇爷爷的主意。”
闻析伏身跪下,连道不敢:“此计虽惊扰太武先帝,可奴才听闻,太武先帝在世时,最为喜爱的便是当时还是晋王的二皇子。”
“若是太武先帝在天有灵,得知能有机会让自己的二子入太陵,长伴左右,想来也会十分欣慰。”
顶着来自于头顶的压迫感,闻析只能冒险继续胡说八道一通。
威压没有减轻,但新帝却忽的一笑。
“说来听听。”
闻析暗自松了半口气,看来他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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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虽然裴玄琰对他毫无信任,但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能让自己的父亲以帝王之尊谥号入太陵,他没少和满朝文武斡旋。
但显然他已经厌烦了,只想尽快速战速决。
闻析缓缓道出昨日想了一夜的计划。
而裴玄琰听着听着,深邃的冷眸明显亮了不少。
到闻析说完时,他甚至态度都算得上和颜悦色了:“起吧。”
在闻析刚站起身时,他又问了一句:“这法子,是你自己想的?”
闻析又跪了回去,他知道以新帝的猜忌心,必然是疑心背后有人指点了。
“奴才第一日来御前伺候时,无意中听见陛下为先帝一事烦忧,奴才能得陛下钦点,心中万分感念陛下恩典。”
“若能为陛下解忧,奴才万死不辞!”
裴玄琰眸中的冷意有所减缓,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若是此计能成,当记你一功,朕必有重赏,但若是不成——”
在裴玄琰故意顿了下语调时,闻析已经自觉接腔:“奴才愿受一切责罚。”
想要得到裴玄琰的另眼相看,就必须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闻析既然跨出了这一步,便做好了豁上这条小命的准备。
*
皇陵近来发生了一件诡事。
太武帝所在的陵墓,竟在半夜无端发出砰砰砰,似是碰撞的声响。
还将一名守陵的侍卫给吓得大病一场,此事顿时传遍了朝野。
裴玄琰震惊,亲自下令,让钦天监勘测天相。
钦天监监正次日在朝堂之上禀报,太武帝乃是为子孙之事所困扰,所以才会陵墓不安。
又说先晋王在世时,本是太武帝最喜爱的皇子。
如今裴玄琰称帝,太武帝泉下有知,甚是欣慰,想让先晋王能安眠在他的陵墓旁,如此方可告慰太武帝的拳拳爱子之心。
新帝当众落下泪来,追忆起当年皇爷爷在世时,他时常承欢膝下。
皇爷爷曾提过,希望百年之后,也能在地府享人伦之乐。
于是乎,裴玄琰大手一挥,顺理成章的敲定了先晋王的谥号,并葬入太陵,以先帝之尊,昭告天下。
以薛辅文为首的几位重臣,脸色都十分难看。
若是以祖宗礼法,他们尚且可以衡制新帝,可若是牵涉到了怪力乱神,何况太武帝的陵墓的确是出了诡谲之事。
即便他们想反对,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只能眼睁睁看着绝好的机会,被裴玄琰给掀过,反而还让他得偿所愿的追封了先晋王。
一桩心事落地,裴玄琰龙心大悦。
“此番追封父王之事落定,你功不可没,不过你的胆子,倒不是一般的大,寻常人,可是不会,也不敢将主意打到皇爷爷的陵墓之上。”
没错,闻析的计划说是复杂,其实也简单。
命内功深厚之人,潜入皇陵之内,在夜半时分,推动棺椁,撞击墙壁。
守陵的侍卫还以为是闹鬼,且事关皇陵,可是国之大事,一旦闹开,随便按上一个由头,便能让文武百官找不出辩驳的理由。
“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哪怕是惊扰了太武先帝,奴才便算是折寿,也心甘情愿。”
裴玄琰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析,忽的笑了笑,还屈尊亲自,将闻析给扶了起来。
“你对朕的忠心,朕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6. 第6章
闻析低眉顺眼:“奴才不敢多求,只盼能有一处独立的,可以安生歇息的直房,每日下值后,能吃上一口热饭,奴才便心满意足了。”
裴玄琰倒是没想到,这小太监的胃口竟然这么小。
他难得龙心大悦,开了金口。
可这小太监不求荣华,不要富贵,只要一间独立的直房,和单独的膳食。
只是不知他是真的容易知足,还是在做戏了。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以闻析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哪怕到了御前伺候,可因着他先前伺候过废太子,被划分到了旧党。
在一众御前伺候的太监当中,他的地位也是最低的。
“准了,朕再多赏你一箱黄金,只要你认真为朕做事,朕自是不会亏待了你。”
闻析跪下磕头谢恩:“奴才多谢陛下圣恩!”
“今日起,你便在朕的身旁,伺候笔墨吧。”
这份差事说轻不轻,说重要却也算不得亲信。
但至少比先前只能在殿外吹冷风,等待传唤,是一个不小的进展。
闻析磕头谢恩:“奴才叩谢圣恩。”
裴玄琰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帝王。
尤其他的皇位,是从他亲叔叔的手中抢过来的,他对底下的人,无论亲疏远近,都存了或多或少的疑心。
因此,比之承光帝,裴玄琰更加注重中央集权。
只有牢牢将军政大权,都握在手心,方能心安。
所以裴玄琰的政务颇为繁重,一旦奏折积压,批阅到半夜也是常有的事儿。
何况他如今才登基不足一年,加之他想推行新政,一扫承光帝留下的沉疴痹症,便更是一日不可荒废。
闻析安安静静的在一旁为新帝研磨。
但实则,心下却百转千回的想着,接下来该找什么机会,可以更进一步得到裴玄琰的信任。
只是也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物极必反,反而引起裴玄琰的猜忌。
但也不能太慢,毕竟他能等,体内的毒却等不得。
“皇兄!”
伴随着亮丽的嗓音,一道明艳的倩影,未经通传,便大大咧咧的跑了进来。
来人是个极为年轻的姑娘,却与寻常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
她着一身干练的红地宝相花织锦劲装,袖口以护腕收紧,腰配大雁纹革带,脚踏长靴,扑面而来的便是朝气蓬勃的干练。
来人正是裴玄琰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安乐公主裴衔月。
裴玄琰眼也未抬,在折子上随手一勾。
“说了多少遍,便算是不喜欢通传,也该叩门,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衔月毫不在意,旁人怕裴玄琰,她可不怕,左右都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来时风风火火,说话亦是直接:“皇兄,我听说你动了皇爷爷的陵墓,命人装鬼,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让钦天监那帮骗子,在朝堂之上对着迂腐的大臣们,好一通忽悠呢?”
“这么损的法子,是何人给你出的?莫不是邱英吧?也便那小子,平日里鬼点子最多了,要我说,这主意真是妙得很呀!”
裴玄琰抬笔沾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顺着裴玄琰的动作,裴衔月歪头,正好与安安静静磨墨的闻析对上。
但闻析很快垂下眼睑,恭敬行礼:“奴才见过公主。”
看清闻析的脸,裴衔月的眸子瞬间一亮。
她立时喜新厌旧的抛弃了无趣的皇兄,笑吟吟的凑到闻析的跟前。
左看看,右瞧瞧,颇为稀奇。
“皇兄你打哪儿挖来的小太监,这般眉清目秀,着实叫人眼前一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叽叽喳喳,却和她哥哥形成强烈的反差,显得平易近人,毫无敌意。
闻析温声回道:“回公主,奴才名唤闻析。”
裴衔月念了两遍,“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
夸完后,她便语出惊人:“不如你便跟着我吧,如此妙人,在皇兄这般无趣之人的跟前伺候,你的灵气也会被他吸光的。”
别说,新帝倒真的会“吸”,但这个吸,不是名字,而是动词。
“在我跟前伺候,又轻松又自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何?”
闻析的眼风,不动声色的扫过一旁的新帝。
裴玄琰搁下了狼毫,冷峻的容色不显喜怒,但闻析却敏锐的捕捉到了无形的气压如黑云压城般骤降。
闻析跪首在地,言辞得当的婉拒:“奴才叩谢公主赏识,但奴才德才疏漏,万不敢高攀公主。”
“而且,奴才的命是陛下给的,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望公主见谅。”
裴玄琰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下。
算这小太监识趣。
裴衔月啧了声,故意凑近压低嗓音道:“我知晓你是迫于皇兄的淫威,才会昧着良心屈服,毕竟谁见了我都会喜欢我。”
“你放心,日后你若是改变了主意,尽管来我的公主府,我这人很好说话的。”
裴玄琰扫去一眼,话虽责备,但语气却带着宠溺。
“朕赏你的奴才还不够,还要来挖朕的墙角?”
裴衔月嘿了声:“那些歪瓜裂枣,能和皇兄你新得的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太监相提并论吗?我严重怀疑,皇兄你是挑了好的,剩下不要的才塞给我。”
裴玄琰抬手,拿着奏折在裴衔月的脑门上一敲。
“再胡言乱语,那些歪瓜裂枣也都收回来。”
裴衔月抱着头,往后连跳几步。
“错了错了,皇兄我错了,话说回来,我听永怀说,皇兄你将在裴子逾身旁伺候的太监给调到了御前?”
“旧党的人皇兄你也敢放在身旁,是嫌生活太没有刺激了吗?要我说还是直接杀了吧,以免后患无穷。”
裴衔月随口定生死,那云淡风轻,看似天真烂漫的模样,与说的话形成强烈的反差。
裴玄琰不清不淡的呵了声,但带着些揶揄的冷淡视线,落在了闻析的身上。
“瞧瞧,看来不止一个人想要你死,还觉着朕冷漠无情吗?”
闻析立马表忠心:“陛下英明神武,奴才能有幸择明君伺候,乃是奴才三生修来的福气。”
听着两人的对话,裴衔月才算是反应过来,满是不可置信。
“他便是伺候过裴子逾的太监?”
惊讶过完,裴衔月又摸着下颔感叹:“没想到裴子逾这小屁孩儿,年纪不大,眼光倒是不错,挑个太监还卡颜呢。”
“长得好看的太监可不多见,皇兄你还是不要杀他了吧。”
裴玄琰:“立场如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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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定?方才不是还担忧朕的安危,眼下又不怕会后患无穷了?”
裴衔月嘿嘿笑:“那简单呀,皇兄可以把人送给我,经由我的手调教,必然会叫他服服帖帖,绝不敢有二心。”
“你的算盘珠子,都快嘣到朕脸上了。”
裴玄琰抬手作势要再教训,“再不滚,朕便先将你训得服服帖帖。”
“皇兄小气鬼!”
裴衔月做了个鬼脸,撒欢跑了。
闻析望着裴衔月俏皮的倩影,不由得忆起当初在闻家时,与兄长和小妹相处时的温馨画面。
小妹调皮,父亲买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每回她都想要哥哥们手里的。
兄长严厉,不想她养成如此任性的小习惯。
而每回兄长训斥,小妹都会躲到他的身后,一面说着“二哥哥保护我”,一面朝着兄长吐舌头。
可记忆太久远了,如今回想来,他甚至都有些记不清,兄长与小妹儿时的模样了。
“傻愣着做什么,怎么,是想跟着去公主府?”
闻析骤然回神,温馨的画面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面对的,是残酷冷漠的深宫,以及喜怒无常的帝王。
“奴才绝无此意,只是瞧见公主天真烂漫,想起了奴才的家人,一时失了神,请陛下责罚。”
裴玄琰早已将闻析的家世背景调查了个干净。
闻家原也是官宦人家,虽算不上勋贵,但闻析也算是世家公子出身。
只是闻析的父亲不会站队,当初太武年间,三位皇子争储激烈,闻父站的是庄王。
可惜庄王野心大,却没本事,最后惨败被幽禁在王府。
而跟随的一众党羽,也都在承光帝登基后被清算。
闻家便在清算的名列之内。
也是闻析当初年纪还小,没有跟着父兄被发配岭南,而是入了宫。
裴玄琰对小太监的家事并不感兴趣,语气冷漠凉薄:“你一个断了子孙的,既是入了宫,便该断了所有念想。”
才不是,他是有家人的。
闻析在心里愤愤的反驳,剥削了他的劳动力,还要剥削他的情感。
万恶的封建社会!
但嘴上,他顺从的道:“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亦是奴才的君父,奴才心里眼里,只有陛下一人。”
油嘴滑舌的小太监。
裴玄琰拿起折子,却是几不可见的翘了下唇。
*
夜半,孙太医是被殿前司从榻上抓起来的。
谁知刚入殿,暴躁的帝王将一只白瓷药瓶摔在了他的脚边。
“没用的废物,为何朕服用加了血的药丸,还是无法入眠?”
裴玄琰受体内的毒所困,除了毒发时会失控狂躁外,还因为毒素如入体时间太久,而导致他长期失眠。
原以为有了闻析的血,改良后的药丸能让他睡个好觉,但他辗转反侧到半宿,还是毫无睡意。
孙太医慌忙跪伏在地,“陛下息怒,微、微臣这便回去再改良……”
“改多少次了,看来你是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待太久,活腻歪了!”
孙太医战战兢兢:“或、或许是因为血离开了人体,便失去了活性,以至于入药后起不到效果……”
裴玄琰冷笑:“怎么,你是想让朕日日抱着那小太监吸血不成?”
7. 第7章
孙太医连声说不敢。
但这些求饶,在裴玄琰的耳中,不过都只是对方无用的托词。
他烦躁的以两指用力压了压眉骨。
长时间的失眠,让体内的毒素更加不稳定,隐有再度发作的趋势。
他不由得想起,白日里批阅奏折时。
原本处理政务,是裴玄琰最容易烦躁的时候。
尤其是那些总喜欢扯东扯西,犹如老太太的裹脚布一般,又长又臭,完全没有任何重点的朝臣的奏折。
每次批阅这种,裴玄琰都控制不住想将人拉过来砍头。
但今日,即便是碰到了这样没有重点的奏折,他竟是出奇的并未动怒,甚至算得上心平气和。
只因,在这个过程中,他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似近似离的清香。
让他的神经,在无声无息中,缓缓的平复下来。
而这股清香的来源,便是——
“让他来见朕。”
*
今日闻析心情非常好。
不仅有了一间独属于自己的直房,也不用再担心下值晚了,会没饭吃。
而且还得了一箱黄金,闻析一下了值,便迅速回了直房,将这箱来之不易的黄金给一分为四。
三份按照送的人打包后,剩下的最小的一部分,留给自己,方便之后在宫中走动打点。
而另外三份,一份给了义父,留给他的养老费。
一份留给了小太子,有了银子的打点,哪怕冷宫中的宫人拜高踩低,至少看在银子的面儿上,不会像之前那般,克扣吃食那般明目张胆。
至于这第三份,则是像从前一般,暗度成仓的偷偷送出了宫。
做完了这些,闻析抱着剩下的银子,心满意足的盖被安寝了。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回忆起了,儿时那段快被他给淡忘的记忆。
梦中,他似是又回了家,但这个家却和记忆中的闻家有很大的不同。
四四方方却会说话的箱子。
他听见梦中的自己,熟练的说:“小爱小爱,打开电视机。”
然后又从冰箱里,拿了瓶汽水,悠哉的在沙发上躺下,伴随着呲的声,打开瓶盖,饮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极爽的叹谓。
“小析,大晚上的又喝冰可乐,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胃不好,晚上不能喝冰的,明天起来要是又胃不舒服,可不要叫妈。”
厨房忙活的身影,碎碎念的朝着他走了过来。
不知为何,闻析的心跳加快,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他热泪盈眶,像是经历了千千万万年,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再度重逢。
可就在他要看清对方的样貌时,却忽然被外力给惊醒。
“闻析,快醒醒,陛下召见!”
骤然惊醒,闻析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视线聚拢,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直房,心底那克制不住的,如潮水般的悲伤,几乎让他维持不住往日的卑躬屈膝。
他胡乱的抹了把脸,从榻上爬起来。
“不知陛下召见,有何要事?”
殿前司不耐烦道:“陛下之事,岂容尔等揣测,还不快些,叫陛下久等,仔细你的脑袋。”
闻析只能匆匆套了衣裳,赶去了勤政殿。
夜半三更,但勤政殿内却灯火通明。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闻析小心踏入,“陛下。”
他正要叩首行礼,帝王寡淡的嗓音先一步传来:“脱了,去榻上。”
闻析花容失色,直接膝盖一软跪了。
“陛、陛下,奴、奴才不是……”
新帝便倚靠在暖榻的引枕之上,姿态看似懒散,但单手支着额首,冷眉微蹙,气场极低,这是他烦躁的表现。
“磨磨蹭蹭,怎么,还需要朕亲自动手?”
闻析面如死灰,“奴才不敢。”
放血也就算了,不是说只是在御前伺候笔墨吗,怎么眼下,还需要他牺牲身体了?
可他真的不是断袖啊,这简直是比杀了他,还要来得让他无法面对!
果然,白日里的恩赏,只是铺垫。
给个甜枣,再来个巴掌。
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闻析慢慢吞吞,不情不愿,来到了龙榻边。
龙榻整洁无虞,金缂丝云被摊开,波浪般的褶皱,彰显着方才新帝是睡过的。
闻析深吸一口气,抱着必死决心一般的,抖着指尖,解衣襟上的扣子。
“朕让你脱靴子,你解衣扣做什么?”
幸而在这个时候,裴玄琰大发慈悲的开了尊口。
闻析立时手指变得灵活,将才解开的两颗扣子给扣了回去。
“奴才愚钝。”
不是要睡他,那大半夜的,裴玄琰是叫他过来做什么?
莫不是给他铺床?
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做吗,非要扰他清梦,真是不做人。
闻析在心中吐槽时,裴玄琰动了动手指,“上去,给朕暖床。”
勤政殿内常年烧着地龙,与外头的天寒地冻形成强烈的反差。
进来没一会儿,都能被热出一身汗。
都这么热了,裴玄琰还要让他暖床。
莫不成……新帝其实体虚?
不过只要新帝对他没有那档子的心思,什么都好说。
在闻析要爬上榻时,裴玄琰又问了一句:“可有换过衣裳,若敢弄脏朕的床榻,仔细你的脑袋。”
一面要他暖床,一面嫌弃他脏,真难伺候。
“奴才净过身了的。”
不得不说,帝王用的龙榻,乃是最为珍贵的紫檀罗汉床,又宽大又舒坦,与他直房内的又窄又硬邦邦的木床形成强烈反差。
就连盖身的锦被,也是价值千金的云锦,又软和又温暖,像是盖了层云朵般。
因为帝王常年安寝,榻上还带着独属于帝王的龙涎香。
闻析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往暖榻那边飞快的瞄了两眼。
确定裴玄琰一时还没打算睡,手中拿着一本书卷在打发时间,应当没注意到他这边。
闻析打了个小滚。
罗汉床非常宽敞,闻析打的这个小滚,犹如猫猫只占了一个小角,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他又迅速往裴玄琰那看了眼,这次胆子稍微大了些,又打了个大点的滚。
闻析最喜欢裹着被子打滚了,但在帝王的榻上他不敢裹锦被,只敢就地打滚。
滚舒服了,一双漂亮的琉璃眸,会弯起一道小小的月牙。
但闻析不知道的是,习武之人,一贯耳清目明。
在他鬼鬼祟祟,往这边探头探脑的时候,裴玄琰就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只是他不动声色,倒是想瞧瞧,这小太监想要做什么。
倘若是存了什么不轨的心思,他一只手,就能掐断那截细白的脖子。
但很快,裴玄琰就发现,他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却是就地打滚。
先滚了一小圈,又马上看他,发觉裴玄琰这边似乎并未察觉,又滚了一个大的。
什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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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癖好。
这种行为,裴玄琰只在野猫的身上看到过。
正当闻析想要滚第三圈时,一道声音笼罩着自上而下。
“舒服吗。”
猝然对上裴玄琰那双没什么人情味的寡淡冷眸,闻析如同猫受惊炸毛般,迅速爬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般的,下了龙榻,跪在他的脚边。
“陛、陛下,奴才已经暖好了。”
裴玄琰看到了那双弯成小月牙的漂亮眸子,是一种他先前没看到过的,因为放松和舒坦,而自然流露出的姿态。
这么看着,倒的确是有点像,那只总爱睡在勤政殿屋檐上,睡舒坦就伸懒腰的小狸猫了。
裴玄琰单手负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脚边的小太监。
只是胆子太小了,和那小狸猫一般,只要察觉到人,就会跑得无影无踪,禁不起逗。
“今夜你守在外头。”
闻析原以为暖完床就能放他回去了,没想到还要加班。
他没有拒绝的机会,只能道是。
裴玄琰一躺下,锦被、玉枕之上,除了他一贯用的龙涎香外,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困扰了他好几日的失眠,在被这股清香笼罩后,紧绷的神经逐渐放缓。
果然只有活体,才有奇效。
内殿外有张隔开的小榻,是为值夜的宫人用的。
只是这榻又小又硬,还没被子。
不过通常守夜的宫人,也是不敢睡的,以免主子有任何需要,若是没及时伺候,那是要掉脑袋的。
幸而殿内的地龙烧得热,即便是没被子,至少也不会冷。
闻析抱着膝头,蜷缩在小榻一角,当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他便会习惯性的,将脑袋靠在墙边。
刚才他应该胆子大些,再打两个滚的。
至少还能多回味一下。
不到卯时,新帝便要起了,洗漱穿戴上朝。
一群宫人鱼贯入内,整齐有序,忙前忙后的伺候裴玄琰。
插不上手的闻析,便安安静静的站在最后,趁着没人注意,揉揉眼角,打了个哈欠。
好困。
“你,过来伺候朕更衣。”
裴玄琰的余光,早便注意到了闻析的小动作。
难得睡了一个还算是舒坦的觉,睡眠得到了一定的保障,裴玄琰今早起来,鲜少没有发火。
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点了闻析的名。
闻析觉得自己好苦,一个人打三份工。
伺候笔墨、暖床,现在连更衣都要点他。
果然钱不是白拿的。
不过幸而,接下来两日,裴玄琰出宫巡幸。
闻析得了假,但也没闲着,又是给义父换药,又是偷偷探望小太子。
但第三日当晚,闻析才熄了灯,殿前司匆匆上门。
“陛下召见,快些!”
完了,今夜又没得睡了。
闻析轻车熟路的穿戴好,叩门入殿。
却发现,殿内无人,但一堆黑黑白白的药丸,却撒了一地。
心中正困惑,听到内殿传来压抑的闷响。
“陛下?”
闻析一只手才推开门,一道黑影逆着昏黄的烛火罩下。
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子,将他拽的往前一个踉跄。
闻析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双猩红的双目。
这感觉,和初次意外撞见裴玄琰失控杀人般,令人毛骨悚然。
吓得他顿时睡意全无。
“陛、陛下……”
8. 第8章
此番巡幸,原本是安排了五日。
但在第三日时,毒便毫无征兆的又发作了。
并且这次比以往的还要厉害,裴玄琰险些要当场失态。
第一时间下令,匆忙回了宫。
可即便吃了一把的药丸,却无济于事。
裴玄琰狂躁的将药瓶打翻,脑子是要炸开了般,只想毁灭一切。
就在这时,他隐约之中,听到了一声轻唤。
伴随着这道嗓音的,是一道清甜的香味。
那清香,让他体内的血脉迸张。
他想得到。
并且想要得到很多很多。
裴玄琰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循着那股清香,抓住了在眼前晃动的人影。
被他的大掌,牢牢圈固下的手腕子,肌肤很滑,很柔软,但很冰。
并且,还带着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对方在发抖,在害怕他。
只因,裴玄琰在抓住人,一手扣着腕子,一手将人抵在门上。
同时,腾出只手,不容分手,且十分粗暴的,一把扯开了对方的衣襟。
骤然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露出了半边的肩,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那一片肩头又白又削瘦。
闻析完全吓傻了。
不仅为裴玄琰徒手撕碎衣襟的动作,更是为他在与此同时,凑上前来。
如同猎豹咬中了猎物,一面嗅着,一面寻找着最佳的下口位置。
“好香。”
帝王的吐息又灼热又急迫,扑散在颈处的每一下,都让闻析头皮发麻。
他艰难的偏过头,想要求新帝放过他:“陛下,能、能否先放开奴才……唔!”
毫无征兆的,裴玄琰张口,咬在了那一截脆弱的颈上。
浅薄的肌肤瞬间被尖锐的齿尖所刺破,裴玄琰咬的又急又狠,像是要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一般。
好痛。
闻析的眼尾溢出生理性泪水。
被不断的,大口大口的吸着血,失血和失重般的感觉,让他不仅头脑发昏,更是双腿发软。
而裴玄琰却觉得还远远不够,抓着他的下颔,让他被迫仰起头。
这样的角度,可以更加方便让他下口,吸食那能浇灭他体内不断翻涌的热火。
后脊背抵在冰冷的墙面,闻析站不住,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新帝原本抓着他下颔的大掌,又落在了腰处。
往上一托,抵着人,将齿尖更加深入那片被他咬食得有些血肉模糊的项颈。
但很快,裴玄琰便不满足于这个姿势。
他一手圈固着腰,单手一下扛起。
闻析脑子还因失血而发蒙,被一下头和脚颠倒,被迫收拢意识,下意识的求饶。
“陛、陛下,别!”
裴玄琰一脚踹开了碍眼的水墨花鸟屏风。
下一瞬,粗暴的将闻析丢到了龙榻上。
随之,他倾身而来。
自上而下,似是要将下方之人给拆卸了般。
又急又凶。
闻析实在是怕了,他怕自己会被失控的新帝给吸干了血。
他捂着不断流血的后颈,身体本能的反抗,挣扎着想跑。
但这张平日被他认为极为宽敞的罗汉床,今日却那般的小。
小到他才只挪动了几下,便已经被逼到了角落。
“过来。”
满足的吸了不少血,裴玄琰的狂躁有所缓和了下来。
但他还觉得不够。
尤其是,那香甜还远离了他,这让他不由又产生了新的烦躁。
闻析知道自己根本就跑不掉,他也没有拒绝的机会。
“陛下,能、能不能换个位置吸……”
话没说完,已经不耐烦的帝王,用那只冰凉如毒蛇般的大手,抓住他的脚踝。
粗鲁的,将人一把拽了过来。
他根本就不考虑闻析会不会不舒服,会不会疼,依旧对着那片早已血肉模糊的脆弱之处,再度咬下来。
闻析艰难喘气,手无意识的抓了抓。
抓住因摇晃而拂动的帷幔,企图分散疼痛和失血失重的注意力。
直到,新帝终于恢复了所有的理智。
看到榻上,乌发散乱,血泪混做了一处,如同被人狠狠糟蹋了般的小太监。
以及,那片不堪入目血肉模糊的项颈。
或许是此刻,他的血液中,也夹杂了闻析的血。
裴玄琰难得起了一点怜悯心。
“朕一时失控,弄疼你了?”
哪儿是失控,分明就是个疯子!
可嘴上,他却只敢说:“陛下龙体无恙,奴才受点小伤也是应该的。”
说着,闻析单手撑榻,想要起来。
但被一次被吸了不少血,加上受惊,脑子还晕乎乎的,起到一半又跌坐了回去。
一贯没什么血色的唇,或许是方才忍痛的时候,用力咬了许久,被压出了一抹如朝霞般的红晕。
乌发红唇,但那张白净清秀的脸,却又如同一戳即碎的泡沫般,竟有一种欺凌后破碎的美感。
裴玄琰折身,拿了止血的药膏来。
“先上药,朕会给你补偿,自不会亏待了你。”
闻析又没资格反驳帝王的话,他只能默默接过药膏。
心里想的却是,此番没有两……三箱黄金,他的血白流,脖子白被咬了!
但没有铜镜,他看不见脖上的伤具体的位置,只能用还在发抖的手,摸索胡乱的涂抹。
裴玄琰原本像是个吃干抹净,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单手负后,不管售后。
但在瞧见闻析胡乱一通抹,非但没止住血,反而让那被咬的一片模糊的血窟窿,又咕噜咕噜往外渗血。
那甜腻的血响,让裴玄琰有些不受控制的,滚了下喉结。
但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冷静,不需要再吸血。
何况就这小太监单薄的身板,怕是也受不住再来一次。
裴玄琰屈尊弯腰,刚伸出手。
闻析却如受惊的小狸猫般,一下瞠圆了双目,同时身子往后瑟缩。
用了几分理智,才没让自己往后躲。
“朕不动你,药膏拿来。”
意识到裴玄琰是要亲自给他上药,而不是要继续吸血,闻析这才松了口气,将药膏递上。
“多谢陛下。”
他偏过头,将那截脆弱的项颈,再次暴露在裴玄琰的眼前。
一向只有别人伺候,鲜少亲自动手的新帝,动作并不温柔。
闻析轻轻的吸了口气,纤长浓密的长睫,还挂着些许泪渍,随着抖动,而如落雪般簌簌微颤,似是能在那一瞬化蝶。
“疼?”
这还用问吗?
自己下口有多重,心里没点儿逼数?
闻析身残志坚:“奴才不疼。”
贴上了膏药,裴玄琰这才发了慈悲的说了一句:“下次朕会尽量控制些。”
闻析根本就不想有下次。
被吸血的阴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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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比一次浓,他刚才都以为自己要死在床上了。
“赏你两箱黄金。”
闻析不是太开心,他都被咬成这个样子了,才两箱,做皇帝的也这么小气,抠抠搜搜。
而裴玄琰竟难得的,通过这小太监的小表情,看出他不是很满意事后的恩赏。
胆子倒是大了些。
不过裴玄琰也没生气,反而还因为心情舒畅,笑了两声。
“四箱,可满意了?”
闻析高高兴兴的谢恩,漂亮的琉璃眸不自觉的,弯成了一道小月牙。
看他这副贪财的模样,裴玄琰的唇角不由上扬了一个细小的弧度。
作为帝王,天下都是他的,他最不缺的便是金银珠宝。
倘若这人图财,倒是好利用。
但若是连财都不图,那才是心思深沉,该尽早除之。
闻析正要爬起来,却被新帝单手按住了肩头。
“今夜便睡这儿吧。”
这话犹如恐怖片,将闻析吓得脸又白了一度,头直往下低,“陛下龙榻,奴才若睡了,陛下睡哪儿……”
“你往里稍稍,不就成了。”
闻析一卡:“陛下……也睡这儿?”
裴玄琰挑眉,“怎么,你还要朕将龙榻让给你,朕去外头将就?”
闻析恹恹:“奴才不敢。”
出了身汗,裴玄琰洗洁,要去沐浴。
“你也过来,不洗干净,不准上朕的龙榻。”
其实他并不想睡龙榻。
闻析应了声是,慢吞吞跟在裴玄琰身后。
帝王所用的御汤,面积达数丈之广,内外皆以珍贵的白玉所铺砌,池底、池壁皆镌刻鱼龙花鸟浮雕。
随着池水的晃动,浮雕在水中浮动,尽显奢华。
裴玄琰褪去了衣袍,他的身材是极为标准的习武之人,健硕分明,充满力量感。
闻析本想等裴玄琰沐完浴后再洗,但裴玄琰却瞥了他一眼,见他磨磨蹭蹭,啧了声。
“下来。”
闻析:“奴才身上脏,不敢弄脏了陛下……啊!”
话没说完,失去了耐心的新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不打一声招呼的,将他往下一拽。
池水晃动,闻析一下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但他不敢恼,反而只想着离裴玄琰远一些。
因为,他身上还有个秘密。
一个一旦被人发现,就要杀头的秘密。
“一个大男人,泡个浴,扭扭捏捏,躲这么远做什么?”
闻析低眉道:“奴才不算男人。”
裴玄琰倒也不再勉强,能与他共浴,可是这小太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泡了一会儿,裴玄琰便起身更衣。
“还不上来?”
见闻析待在御汤中不动,裴玄琰一面套单衣,一面随口问了句。
闻析:“奴才……奴才头一回泡御汤,想多待会儿,可以吗?”
没见过世面。
裴玄琰摆了下手随他。
见裴玄琰往内殿去了,闻析松了口气,迅速起身,将湿漉漉的衣衫褪下。
但随之,闻析发现梨花木架上没有多余的干净寝衣。
他有点急,正想四处找找,忽然一只手,拉开了紫檀嵌宝石屏风。
闻析吓得手抓了块白布,往下方一遮。
“陛、陛下。”
裴玄琰的视线,肆无忌惮,赤果果的,从上往下扫。
“你下面又没有,遮什么?”
9. 第9章
你下面才没有!你全家下面都没有!
闻析在心里愤愤反驳,但嘴上却道:“奴才自卑,望陛下谅解。”
看看看,看什么看,他有的,他不是也有吗?
一个小太监,倒是讲究的很。
裴玄琰的视线又从下往上,最后停在那片雪白的胸膛处。
原本他是要收回视线了,但无意一瞥,视线顿住。
闻析的肤色一直都是白中带着透明,给人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茫感。
但胸口的两点红,却如同茫茫雪海之中,展开的两朵腊梅。
凌寒独绽,红中还透着粉,格外显眼。
裴玄琰莫名有点口干。
“陛下?”
新帝不动,闻析也不敢动。
裴玄琰错开视线,将手中的寝衣丢过去,罩在了闻析的头上。
“穿好。”
丢下两个字,裴玄琰转身就走,脚步却带了几分快。
闻析觉得莫名其妙,但幸好,裴玄琰没有深究,不然要是拿掉了遮挡的白布,秘密暴露,他必死无疑。
等闻析回到内殿,裴玄琰已经懒懒散散的倚靠在了龙榻之上。
长腿一条直放,一条则是半屈起。
裴玄琰睡的是外侧,那么里侧不言而喻就是留给闻析的。
闻析以眼神试验了一下,觉得这么垮过去有点难度,而且从帝王身上垮过去,怕是会惹恼对方。
想了想,闻析决定从末端绕过去。
但裴玄琰却十分恶劣的,仗着腿长,往边上一搭。
很好,前后都被堵死了。
“陛下……奴才过不去。”
裴玄琰幽幽然:“那就爬过去,需要朕教你?”
他将方才莫名的口干,归结于都是闻析磨磨蹭蹭的锅。
既然他不爽了,自然是要将这份不爽,从这小太监的身上讨回来。
闻析只能说不敢,双手撑着床面,小心翼翼的,先抬一条腿垮过去。
正当他要再垮过另一条腿,裴玄琰却忽然侧了下身。
闻析重心不稳,一时没收回腿,一屁股坐了下来。
好死不死的,恰好垮在了裴玄琰的小腹上。
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裴玄琰呼吸一紧,小腹骤然一收。
“奴才该死!”
闻析手忙脚乱,正要下来,但后腰却猛地被大掌掐住,往内一收。
天地翻转,闻析以为自己要完蛋了。
但新帝在将他拽到里侧后,却并没有责备,反而是一股灼热的吐息,扑散在他的颈处。
很热,很烫,让闻析有点头皮发麻。
“你背着朕,还用了什么皂香?”
先前裴玄琰就觉得闻析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而唯有这股清香,才能让他的狂暴慢慢平复下来。
裴玄琰觉得对方一定是用了什么香。
闻析不敢动,他觉得新帝的掌心实在是太烫了。
透过薄薄的一层寝衣,在后腰的一处,烫得他不敢动一下,甚至呼吸都是紧的。
“奴才从不用香。”
他一个太监,用香还能去勾引宫女不成?
那股热气又近了两分,以至于裴玄琰每一下吐出的气息,都像是钻入了耳膜,振振麻麻的。
“那你怎么这么香?”
在说话间,闻析通过呼吸,分辨出新帝在说话的同时,还深吸了一下,跟个十足的变态似的。
闻析瑟缩了下,却躲不开,动不得。
“除了陛下,没人说过奴才香,奴才也不知是何故。”
裴玄琰啧了声,这才大发慈悲的松了手。
闻析得了解脱,立刻往角落挪,挪得离帝王越远越好。
“睡那么远,还怕朕会吃了你?”
“近些。”
裴玄琰喜欢这股清香,平日里哪怕不毒发,他也总觉得精神紧绷不舒坦。
即便那晚让闻析暖床,可到底残留的余香,和源源不断的从闻析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是完全没法比的。
早知便让这小太监直接陪睡了,裴玄琰一贯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闻析:你刚才要没有凑在我颈边,跟个变态一样的吸气,或许会有几分可信度。
但君命不可违,闻析只能不情不愿的,又挪了回去。
这三日在宫外巡幸,裴玄琰几乎夜夜失眠。
而此刻,困意如潮水般涌来,裴玄琰打了个哈欠。
“安分些,敢有旁的心思,剁了你的手。”
帝王之榻,是鲜少能容人安寝的。
何况,还是像裴玄琰这般多疑的帝王。
即便他如今容许闻析睡在他的旁边,但实则,房檐之上,一直都有殿前司时刻值守。
但凡闻析敢有不臣之心,便会立刻人头落地。
闻析尽量占了最少的位置,低低嗯了声:“奴才万万不敢。”
裴玄琰让闻析安分些,可他自己却实在是不安分。
睡在龙榻,闻析本便无法放松神经,一直睡得不沉。
所以身侧帝王翻身的动作,他也能感应到。
原本以为只是个简单的翻身,没想到,下一瞬,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腰。
闻析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挪开。
还没松口气,又搭了上来。
只是这次闻析还没机会再挪开,对方臂弯一收。
闻析猝不及防的,便被带到了对方的怀里,撞上了宽厚的胸膛。
而那股热气,又再次凑到了颈处,但所幸这次没有下一步动作。
可这个姿势,实在是有种诡异的暧昧感,闻析试图挣脱,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甚至在无形中,吵到了裴玄琰,他非但没撒手,反而还搂得更紧了。
闻析:人麻了。
*
这一觉,裴玄琰睡得极为舒坦。
还是在外头,李德芳的轻唤下,才醒转了过来。
“陛下,该早朝了。”
听到帝王慵懒的嗯了声。
李德芳才示意宫人,上前撩起了帷幔。
但在看清龙榻内的情形后,宫人们吓得不知所措。
更甚至,还有宫人手抖,不小心将端着的银盆脱手。
咚的声巨响,清水撒了一地。
也成功将裴玄琰最后的一点睡虫,吵得一干二净。
裴玄琰蹙了下冷眉,骤一睁眼,却先和一双雾色朦胧的漂亮琉璃眼眸对上。
视线再往下,才发觉自己竟然以单臂,圈固着对方。
两人的姿势,暧昧而又亲密无间。
“谁让你离朕这么近。”
裴玄琰干咳声,松开手。
虽然他清楚,这个姿势,只有是自己先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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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是皇帝,他说事实是如何,事实便是如何。
闻析在心里白眼都快白死对方了。
但他没有反驳的权利,只能先爬起来,自觉跪在榻边。
“奴才该死。”
裴玄琰只是甩锅,倒并不想真的责罚闻析。
毕竟昨夜的确是多亏了有这小太监,他不仅数十年来,难得的一夜无梦,而且因为睡舒服了,他都不觉得烦躁了。
在更衣时,裴玄琰又开了金口:“日后夜里,你便留在内殿吧。”
有这小太监在,可比他服用多少安眠汤药,都要来得管用。
闻析却是有苦叫不出。
白天压榨,夜里还压榨,没见过这么万恶的资本家!
穿戴好冠服后,裴玄琰抚了下衣袖,居高临下,冷眼扫视一圈。
“今早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宫人们齐刷刷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奴婢/奴才什么也没瞧见。”
虽然只是单纯的睡觉,但作为帝王,和一个太监同床共枕,若是传扬了出去,定是有损他的君威。
*
午后闻析才去看望了义父,帮他换了药,便被殿前司告知,简单收拾一下,跟随新帝出宫巡幸。
昨日裴玄琰是因为毒提前发作,才会临时回宫。
如今已经没事了,剩下的行程自是要走完。
只是闻析不懂,为何新帝还要带上他。
当然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在收拾行李前,闻析打算先换一下颈上的膏药。
他觉得还是很疼,撕下膏药时,发现伤口竟然还在淌血,一夜过去了,竟然还没什么愈合的迹象。
这放在先前,至少都要开始结痂了。
想着或许是止血的药粉涂的不够多,他一次性跟刷墙似的,涂了厚厚的一层,才贴上新的膏药。
结果到了御前伺候,裴玄琰鼻头一动,蹙眉。
视线落在他的颈处。
“你是掉进药罐子里了?全是药味,洗干净了。”
裴玄琰之所以出宫也带着闻析,只是看中了他身上的香味可以缓解他的狂躁。
如今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都被浓重的药味给遮盖了,还有什么用?
闻析只能乖乖道是,用清水洗了一遍,随便贴了块没什么气味的膏药。
裴玄琰这才满意了。
*
“皇兄,你好慢呀!”
裴衔月牵着她的战马,一早便在宫门口等着了。
在瞧见跟随在后的闻析时,裴衔月眼睛一亮。
“小太监你也在,才到御前伺候,皇兄便带你出来巡幸了,看来皇兄真的很宠你呀!”
闻析笑了下,恭敬低眉道:“奴才幸得陛下信任。”
“会骑马吗,咱们一道呀?”
这是战马,一般人可还骑不到。
闻析有点心动。
但可惜,裴玄琰残酷的声音响起:“上车。”
闻析只能婉拒了裴衔月,跟着裴玄琰上了御车,跪坐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给新帝斟茶打下手。
裴玄琰一手拿着书卷,品了口茶。
“怎么,想骑马?”
闻析低眉顺眼,“奴才不想,奴才只想陪在陛下身侧。”
裴玄琰将书卷往上抬了抬,遮挡住了唇角上扬的弧度。
油嘴滑舌。
10. 第10章
裴玄琰此番考察的是平县。
这次的巡幸,也是为新政的推行做铺垫。
帝王亲临,平县官府一早便候着,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虽说帝王亲临考察是危机,但对于地方的官员而言,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倘若得了帝王的青眼,便能官运亨通,扶云直上。
而且裴玄琰才登基,正是用人之际,也是最容易靠着出成绩升官的时候。
平县的县令可是准备了许久,十分有自信,今日必然能让新帝对平县的政绩满意。
尤其当县令带着裴玄琰巡视田地,那一片被雪压弯的金灿灿的麦子,彰显着来年雪化之后,将会有大丰收。
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封建社会,上至天家,下至平民百姓,都要靠着朝耕夕种吃上饭。
一年麦子的丰收与否,意味着来年社稷的稳固。
以京师为中心,辐射周遭的州县,不少州县都因天灾虫祸,而导致麦子受损,裴玄琰看了不少哭诉的折子。
唯有平县,是这些州县之中,难得的几乎年年能丰收的县。
在田地的另一端,一个个穿戴整洁的百姓,跪伏在地,高喊着万岁。
这番象征着欣欣向荣的场面,裴玄琰看得颇为满意,县令揣摩着帝王的心思,陪笑的脸都快笑烂了。
但闻析看着看着,却看出不对劲之处。
他趁着无人注意,蹲下去查看田地的麦子,拔出来一看,眸光微动。
原来如此。
有老汉代表了百姓,上前来叩谢圣恩。
裴玄琰说了两句客套话,一旁的李德芳便上前,将老汉给扶了起来。
闻析趁机,观察到了那老汉的手。
等一圈巡视下来,裴玄琰也打算回宫了。
闻析找准机会,上前低声道:“陛下,奴才有要事禀报。”
他先看了一圈周围。
裴玄琰抬了下手,屏退了闲杂人等。
“何事,说罢。”
闻析:“陛下,方才奴才观麦子,发觉有异,拔起来一看,发现这麦子的根部与土地的接触十分低,一下便能拔出来。”
“通常而言,麦子在下旬种下后,经过了几月的成长,根系该是与土地相连,如此浅的深度,别说是生长,麦子必然是活不了的。”
裴玄琰原本舒展的眉目,一下压沉,“所以?”
“所以,这麦子怕不是秋种冬生,而是因为陛下此番前来巡视,有人故意搬了最好的麦子,挪到那片田地来,专门给陛下看的。”
裴玄琰啪的一拍案面,闻析低膝跪下。
“你确定?此事牵涉到整个平县官府,是否存在舞弊糊弄天听,倘若这都只是你的猜测,光凭信口雌黄这一点,朕便能摘了你的脑袋。”
闻析跪首在地,“奴才还有一个佐证。”
“在田地间常年做活的庄稼人,这手上必然会因风吹日晒,而发黑皲裂,布满老茧。”
“可先前那名叩谢圣恩的老汉,手上却颇为干净,半点也不像是长期劳作之人,反而更像是——”
在裴玄琰阴沉沉的视线下,闻析说出四个字:“乡绅富户。”
如果真如闻析所言,那么平县的官府,便不单单只是欺君这么简单了。
“来人……”
在裴玄琰要雷霆一怒时,闻析安抚住他,“陛下且慢,若是陛下直接质问,平县官府必然不会承认,并且还会想出法子,继续来欺瞒陛下。”
“依奴才之见,不如来个声东击西。”
新帝摆驾回宫,平县县令擦了把汗。
“大人,陛下当是没看出什么不妥吧?这次升迁的机会,是不是妥了?”
县令满脸的志在必得:“今年灾祸不断,唯有我上报的平县,敢说明年开春会有丰收,若是陛下不重视,岂会亲临?”
“放心吧,若是本官顺利升迁,必然不会忘了你们。”
一众官员们纷纷恭维道谢。
殊不知,在大部队回宫时,新帝却带着一小队御林军,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因着是要打一个回马枪,所以都是轻装出行。
但这可是苦了闻析,因为他不会骑马。
儿时他学过,只是他九岁便入宫,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学习骑射。
他笨拙的一手拉着缰绳,尝试着踩上马镫。
可马往前走两步,闻析便猝不及防的被甩了下来。
一只大掌,托在他的后腰。
新帝一贯冷淡的嗓音,却带了两分揶揄:“既是不会骑,便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笑什么笑,若他也有这般好命可以当皇帝,他也能打马游街,春风得意!
“奴才愚钝。”
裴玄琰一掌托着他的后腰,往上一带。
骤然腾空,下一瞬便坐在了马鞍上。
裴玄琰甚至都没踩马镫,只是一手牵住缰绳,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了闻析的身后。
“坐稳了,驾。”
帝王的马,乃是最为珍贵的汗血宝马,且裴玄琰的这匹马,还是跟着他一路征战过来的战马。
被养得膘肥体壮,一日能行千里。
闻析一开始还有点怕,但裴玄琰的马术精湛,即便快跑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很快有了心情,左看看右看看,一双漂亮的琉璃眸瞟个不停。
“这么高兴?”
裴玄琰觉得这小太监实在是没见过世面。
但他望着身前之人,那张白净的侧脸,笼在余晖的夕阳下,似是镀了层岁月静好的光晕。
闻析如实道:“奴才九岁入宫,几乎没出过皇宫,不禁赞叹于,大雍的大好河山。”
说着,闻析还不忘马屁上一句:“这都是陛下治下有功,才能社稷安稳,百姓安康。”
裴玄琰的唇角上扬一个细小的弧度。
“马背上拍马屁,你倒是会活学活用。”
闻析:夸他还喘上了,矫情。
*
先前裴玄琰巡视的是平县的东郊,而他们此番去的,则是相反的西郊。
而很快,裴玄琰便没有闲情雅致玩笑了。
只因,西郊的光景与东郊完全不同。
没有放眼望去雪压麦穗的丰收,而是一片贫瘠干枯的田地。
更没有一个个穿戴整洁的百姓,有的,只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贫苦农户。
这简直就像是在打裴玄琰的脸。
而一凶神恶煞的寮主,带着一帮的护卫,正在收地租。
一走路都蹒跚的老农,跪在地上哀求:“今年收成不好,实在是交不出三十石谷物,能否宽限些时日,求求您了!”
可那寮主,却毫无怜悯之心,反而还一脚将那老农给踹翻在地。
“爷爷!”
一衣衫单薄的小姑娘,哭着护在老农的身前。
“我们是奉东家之命,前来收租的,若是交不上粮食,要么收回田租,要么——”
他猥琐的视线,停在了小姑娘的身上,像是在估价一件物件,“你这孙女儿,倒是有几分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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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睡一晚,便免了你这次的地租。”
老农大惊,“不可!不可!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孙女儿,她还小啊……”
但这些恶人,如何会放过这对无助的爷孙。
一人抓着小姑娘,往人少的地方拉拽。
小姑娘哭着喊着叫救命,而其他农户,想阻拦却又不敢。
便在老农要豁出性命保护孙女时,一支长箭破空,直接贯穿了寮主的手掌。
“啊我的手!”
寮主惨叫,其他护卫立时受惊,纷纷掏出了武器。
“哪个找死的,滚出来!”
在叫嚣的声音中,裴玄琰手持弩箭,冷眸如炷,通身天潢贵胄的气派,只一眼扫来,上位者的积压,便能叫人双腿发软。
“错了,今日,是你的死期。”
裴玄琰根本就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一箭,射中他的肩膀。
一箭,射中他的大腿。
再一箭,是对着头。
原本那些护卫还想反抗,结果在被御林军给围住,见到御林军拔出的长刀后,吓得丢盔弃甲,只剩下喊救命的份儿了。
这些护卫也就花拳绣头,只敢狐假虎威的,欺压无权无势的农户们。
对上武功高强的御林军,魂儿都要吓没了,哪儿还敢反抗。
在裴玄琰料理这帮人时,闻析快步上前,将小姑娘扶起。
又用衣袖,不嫌脏的,给对方擦了擦泪水。
“没事了,别怕,我们是来为你们做主的。”
小姑娘抽泣:“真、真的吗?”
闻析点点头,耐心的宽慰,指指不远处,长身玉立,面色阴沉的新帝。
“那是我的主子,他是连县令都畏惧的大人物,你们有何委屈,只管如实说来。”
小姑娘这才止住了哭。
闻析又将老农扶起,拍拍他身上的灰。
而其他农户在听到闻析的话后,都将信将疑的围了过来。
“小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位……大人物,真能为我们做主吗?”
闻析耐心的一一回应。
而这边,那带头的寮主还敢叫喊:“你、你打哪儿来的,竟然敢管闲事,你知道我们老爷是谁吗?”
“我们老爷可是县令大人的老丈人,得罪了我们老爷,县令大人定砍了你们的狗头!”
裴玄琰似笑非笑,“倒是头一次,有人敢砍我的头。”
“行啊,回去告诉你们老爷,让他带着他的姑爷县令,来见我,看看他有几颗脑袋够砍。”
通风报信,只留一个活口就够了。
剩下的欺压百姓的——
裴玄琰面无表情冷漠下令:“都杀了。”
回身,却见闻析竟将自己带的碎银子,全分给了农户们。
霞光笼罩在他的周身,如同普度众生的玉菩萨。
闻析朝着他小跑过来。
那双漂亮的琉璃眸,很亮、很鲜活。
“陛下,都问清楚了。”
裴玄琰莫名觉着,钻入耳中的温声细语,酥酥的、痒痒的。
他刚想要说什么,忽然一道白光掠过。
“陛下当心!”
闻析伸手一挡,那护卫手中的匕首,堪堪划破了他的手臂。
找准机会,那护卫拔腿就想跑。
裴玄琰眉心一压,一手将闻析拉到身后,一手取过弩箭。
一箭射穿那护卫的心脏!
“蠢货,不会武功,挡什么!”
11. 第11章
闻析觉得这新帝真难伺候。
他都舍身取义,不顾个人生死的挡在前面挡刀了,还劈头盖脸的骂。
但没办法,谁让他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呢。
“陛下有危险,奴才没想那么多,奴才该死。”
看着身侧小太监低眉顺眼的模样,裴玄琰莫名心里有点堵、有点烦躁。
尤其是在看到他的右臂上,衣袖被割破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还在往外冒。
他的血,只能属于他。
被其他人所伤,不允许。
裴玄琰略显烦躁的觉着,只是一箭将那护卫给射杀,还是太便宜了。
“朕不需要,没有武功,只会碍手碍脚。”
裴玄琰的语气很沉很冷,但手上,却是拿了块龙纹汗巾,一手抓着闻析的手臂,一手简单的将伤处给包扎了一下。
“记住,你的血,只属于朕。”
闻析忍痛道了声是,心里翻了个白眼,真龟毛,以为他很乐意伺候吗?
农户瞧见裴玄琰走过来,因为闻析说过他是个大人物,连县令都畏惧他,能否有盼头,便全看这一次了。
他们大哭着跪下来,哭诉平县官府的行迹。
“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这些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地里的收成一直都不好,地租本便高,可那些富绅却丝毫不管收成,反而还不断的提高地租。”
“更过分的是,我们好不容易种出来的麦子,县令一声令下,不由分说的就全割走了,那些麦子还未完全成熟,被拔了去是活不成的呀!”
“而且没了这些麦子,我们来年便更是没什么收成,全家都活不下去了啊!”
农户们越说越伤心,诉说着这些年来,他们被官府压迫的快活不下去了。
而这些真实的哭诉,都是远在庙堂的裴玄琰所听不到的,和平县官府呈报上来的折子,全然不同。
裴玄琰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当然清楚,这些还没成熟,却被强行拔走的麦子都去了哪里。
只是为了应付他这个皇帝的巡视,让原本便生活艰难的农户们,更是没了活头。
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这些人就敢如此的阳奉阴违,弄虚作假,简直是罪该万死!
而富绅在得到跑走的寮主,说田地里有人闹事,还将护卫都给打死了,登时恼火不已。
找上县令,让县令派衙役前去平事。
县令哪儿会想到,本该回宫的新帝,其实压根儿就没有走,而是去了西郊,得知了所有的真相。
在得知岳丈受了气后,县令压根儿就没有多想,便大手一挥,派了衙役前去平事。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在我的地理闹事,知道我是谁吗?将他们都给我抓起来,我要砍了他们的头!”
富绅赶到西郊,发现自己养的护卫全被杀了,暴怒不已,叫嚣着让衙役去抓人。
谁知对方非但不怕衙役,反而还三五下的,将本便只有三脚猫功夫的衙役给打趴下,只剩下求饶的份儿了。
原本还十分嚣张的富绅,看着越来越近的御林军,刀尖上还滴着血,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们竟然敢动官府的人,简直、简直是不知死活!我、我可是县令的岳丈,若是敢动我一根头发,你们就完了……”
嚣张的话还没说完,御林军手起刀落,将富绅的头发给全削了。
“让郭顺立刻滚过来,我在这等他来算账。”
裴玄琰单手负后,通身贵气不可言,让富绅放到一半的狠话,愣是没胆子敢再往下说。
富绅屁滚尿流的爬起来就跑了。
“郭顺,真是无法无天了,一群该死的盗匪,竟然敢在光天化日在我的田地里闹事!”
“不仅打伤了衙役,还把我的头发都给削光了!你亲自过去,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这口恶气要是不出,我就把名字倒过来!”
县令也没想到,在这平县,竟然还有人敢犯到他的头上。
并且在衙役出动的情况下,竟然连衙役都敢动,简直是不知死活。
“岳丈消消火,我这便亲自过去一趟,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必让他们活不过明日。”
眼下正是他升迁的关键时刻,竟然还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闹事。
但在过去的路上,县令又多问了一句:“那些人有什么特点,人数可多?”
富绅:“不多,也就十个不到,但一个个武艺都十分高强,竟连衙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尤其是那个带头的,十分的嚣张,还说让你滚过去见他,他就在原地等你来算账。”
县令皱眉,嚣张的他见过,这么嚣张的,还是第一次见。
都说民不与官斗,没见过这么找死的。
不知为何,县令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女婿,就是这帮人!不仅打了衙役,还削了我的头发,目无法纪的闹事,快将他们都抓起来……”
谁知,富绅趾高气昂的叫嚣还没说完,却反被县令一个巴掌。
“你给我闭嘴!”
富绅被这巴掌给打蒙了,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县令在看到那道锦衣华服的身影时,吓得双腿发软,脸都白了好几度。
“郭顺你疯了,竟然敢动手打我?”
县令顾不上其他,直接就朝着对面之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哐哐磕了好几个响头,直把额头都给磕破了。
战战兢兢的高喊:“下、下官参见陛下,陛下万岁金安!”
一声陛下,在场的人都吓傻了,纷纷抖成筛子一般的跪下,不敢再多看一眼。
农户们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闻析说这位是个大人物,但没说大到这个程度,竟是当朝天子啊!
而富绅更是完全吓傻了,几乎是瘫软着跪下来,连个屁都不敢放。
若只是当官的,毕竟官官相护,走到哪里都有层关系,还是好摆平的。
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触怒帝颜,神仙来了都难救,他这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
“郭顺,你可真是有本事,将朕耍的团团转,朕该要如何赏赐你的阳奉阴违、张冠李戴呢?”
县令匍匐在地,大汗淋漓,瑟瑟发抖,只觉得一把剑,悬在了头顶,随时会落下,斩断他的头颅。
“陛下恕罪,下官、下官九死不敢欺瞒陛下!”
“这、这都是事出有因,实在是连年天灾不断,下官也、也是没法子了……”
裴玄琰的语调冰冷,每一个字都如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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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连年天灾?可朕怎么记得,你在折子写的,是风调雨顺,平县年年五谷丰收,百姓安居乐业。”
“东郊麦子成片,西郊却荒芜贫瘠,朕倒是不知,朕底下的官员,竟还有此等偷天换日的本事。”
“将别处的麦子,提前割了,移植到东郊,又安排一群富绅来假扮农户,企图混淆视听,此等欺上瞒下之行,株你郭氏九族,也不足以让朕平怒!”
县令都吓尿了,连连磕头,哪怕是磕得头破血流,也不敢停下。
“下官知错了!下官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在县令哭喊着求饶时,剩下的官员也姗姗来迟。
发现新帝非但没有回宫,而且还在贫瘠的西郊,又见县令哭着喊着求饶,就知道一切都暴露,一切都完了。
原本还计划着要升迁提前庆功的一众官员,如今一个个的都吓成了鹌鹑,和县令一起,在地上磕头谢罪。
“平县县令郭顺,欺君罔上,目无法度,鱼肉乡里,革去所有职务,择日问斩,郭氏满族抄家流放,子孙后辈永不录用。”
“平县一众官员,皆革职抄家,流放三千里。”
县令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而其他的官员更是瘫软在地。
一夕之间,一切颠倒,美梦破碎。
非但没能升迁,反而还落了个抄家断头的下场,可谓是令人唏嘘。
处置了贪官污吏,农户们喜极而泣,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高呼。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裴玄琰让御林军分了些银子,安置好这些受苦的农户。
踏上回宫的归途时,已是日落黄昏。
回到勤政殿,李德芳领着宫人,忙前忙后的为裴玄琰更衣净身。
新帝十分洁癖,平时穿戴皆要纤尘不染,何况此番还出宫,又处置了一通贪官污吏。
但裴玄琰只是净了手,换了外衣,便摆摆手,示意都退下。
“过来。”
被单独留下的闻析,上前正要跪下。
一只修长的大手,已经先握住了他的手臂。
“将外衫脱了,衣袖撩上来。”
闻析眨眨眼,才明白新帝这是要亲自给他上药。
受宠若惊道:“奴才自己包扎便好,不敢劳烦陛下……”
裴玄琰啧了声:“朕的耐心有限。”
闻析闭嘴,乖乖褪下了外衫,又将右边的衣袖往上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他是半蹲在裴玄琰的跟前,作为奴才,他不能和帝王同坐,更不能与帝王保持一样的高度。
这一点,自闻析入宫时起,便一直牢记于心的保命守则。
但裴玄琰却似是有些不满,抓着他手腕的动作往前一收。
闻析猝不及防的被带起,一屁股跌坐在了旁侧的暖榻上。
“陛下……”
裴玄琰:“闭嘴,别动。”
闻析道了声是。
裴玄琰拆开先前随便包扎的汗巾,却发现伤处竟然还在淌血。
虽然伤口并不深,但割开的皮肉,翻出一片鲜红的血肉,在那雪白的肌肤上,格外的刺目而显眼。
“一直在流血,怎么不说?”
12. 第12章
闻析眨眨眼,眸里是不曾褪去的笑意。
“陛下为民做主,奴才太高兴,都不觉着疼了。”
裴玄琰望入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试图从中捕捉到心虚。
但是他的眼是前所未有的亮,就如同在拨开了层层迷雾,窥见了光明般。
“作为久居深宫的太监,你倒是心系民生。”
闻析拍马屁张口就来:“大雍是陛下的大雍,陛下心系天下,奴才心系陛下,只要陛下高兴,奴才便高兴。”
裴玄琰的指腹轻轻一颤。
在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点无法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眸,心跳有点快有点闷,令他下意识的错开了视线。
并以一种不自然的口吻,岔开话题:“此番你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闻析等的就是这句话,立时起身跪下。
“奴才愿成为,陛下的一把刀。”
“陛下雄才伟略,推行新政,扫大雍之沉珂旧弊,奴才不才,愿为陛下尽绵薄之力。”
裴玄琰以为他会要什么金银财宝的赏赐,毕竟先前他听见黄金,那眼都亮了。
没想到这回他非但分文不求,反而还提出了如此出人意料的请求。
便是连裴玄琰,一时都有些摸不清闻析的真正目的。
这小太监的一言一行,总是会超出他的预料。
但他莫名,有点喜欢这种出乎预料的感觉,至少在这一沉不变的深宫生活中,窥见了一点不一样的光彩。
“你可知,新政这条路,遍布荆棘,成者封侯拜相,败者人头落地,自古以来,这推行新政的能人志士,几乎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你当真确定,要走这条路?”
闻析毫不犹豫的,以头抢地,掷地有声:“奴才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十年。
虽然风险极大,但是若真能助力新帝成功推行新政,他便是大功臣。
既利国利民,也能借此功勋,为闻家赦免罪责,可谓一举两得。
左右也不过就是一条命,失败了杀头,成功了名留千史。
赌博虽有风险,可这是他难得的出头机会。
“你的志向的确远大,今日也的确是立了功,可你到底不是士子出身,你要朕如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可以助朕?”
闻析:“承光帝在位时,连年征战,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国库空虚已久,陛下想要顺利推行新政,必要有足够的财力支撑。”
“奴才有一疏策,或可为陛下分忧。”
若是在今日之前,裴玄琰必然不会信,一个小小的太监能有什么治国之策。
但今日在平县,从发现麦子有问题,到兵分两路,降低对方的警戒,再杀个回马枪,出其不意揪出了贪官污吏。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做法,肚子里没点墨水,脑子不活络的,可是决计想不出的。
裴玄琰无疑是多疑的,可望着那双隔山照雾的琉璃眸,他忽然产生一种,给他一个机会也不是不可以的想法。
“两日内,若是能给出一份让朕满意的策论,朕或可给你一个机会。”
闻析知道第一步是妥了,连连叩谢。
*
机会难得,夜半闻析趁着裴玄琰睡着,爬出了龙榻,躲在外殿挑灯夜战。
只是右臂有伤,写一会儿就等歇息一会儿,他忍着痛,按着手臂不停的写。
直至天蒙蒙亮,李德芳领着宫人来伺候裴玄琰洗漱上朝。
闻析才惊觉已经不早了,他偷偷摸摸的想要趁着裴玄琰没起前,溜回到龙榻上。
只是一只脚还没踏出,帷幔后却骤然伸出一只大手。
扣住他手腕的同时,将他往里一拽。
帷幔晃动之间,天地翻转,闻析再眨眼,已经被控制在了身下。
“好大的胆子,朕让你暖床,你却偷偷跑了,朕该如何罚你才好?”
冰凉的指腹,擦过了颈处,激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
不过这回闻析倒没有很怕,他和新帝同床共枕几日,也算是有些摸到了他的脾性。
倘若他真的动怒要治罪,必然不会先开口,而是直接动手,帝王之威彰显无遗。
而此刻他虽然说闻析胆子大,但并未如先前一把,掐着他的脖子要他命。
语气也不冷不淡的,深邃的黑眸并不见什么怒意。
不像是动怒,更像是一种兴致来了的戏弄。
“陛下恕罪,奴才昨夜写策论,一时忘了时辰,能否看在奴才通宵写好了策论的份儿上,再给奴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闻析呈上写好的万字疏论。
虽然一夜未睡,但是他的精神却很足,眼里满是对裴玄琰看过后会发表什么评论的期许。
裴玄琰倒没想到闻析的效率这么高。
指腹擦过他的面颊,发现格外的冰冷。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指腹已经流连在了闻析的面颊之上。
甚至因为觉着他面颊光滑而柔软,指腹还不受控制的,掐住了一小块的软肉,往外扯了扯。
而被扯的闻析,则是没想到新帝会来这么一下,愣愣的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望着他。
见鬼了。
裴玄琰如同被电了下般,迅速抽回了手,同时起身,放了闻析自由。
“日后不准离开朕的身侧太久。”
难怪他昨夜睡得不是很舒坦,原来是这小太监为了写疏论,三更半夜爬起来,宵衣旰食到天明。
他真不知是该夸他一句勤劳,还是骂一声自作主张。
闻析跪坐在榻边,乖乖点头,一双琥珀色的水眸,一瞬不瞬的望着裴玄琰手上的疏策。
其实裴玄琰本该起了,因为候在外头的李德芳已经询问他是否起身。
但坐起来后,裴玄琰却顺势靠在了枕边。
“都在外候着。”
不准宫人进来后,裴玄琰才翻阅起了疏策。
随着越往下看,裴玄琰眼里的意外和惊喜便越浓。
直至全部看完了,裴玄琰才猛地抬眼,深深的望着闻析。
“这疏策里的内容,全都是你自己想的?”
闻析点点头,“回陛下,因时间有限,疏策上的都只是一个简单的框架,若是陛下觉着可行,奴才可在此基础上,给出更完整的举措。”
裴玄琰一把掀起帷幔,“更衣。”
在起身时,裴玄琰又顿住脚步,看向闻析,“散朝后,你在文华殿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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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析一听,便知这疏策妥了。
皇帝上朝是在奉天殿,但若是散朝后还要再单独和大臣议事,则会放在文华殿。
裴玄琰让他去文华殿,便是允许他参与朝政了。
*
散朝后,裴玄琰单独召见以此番科举中第的新科状元许方信为首的新官。
这些新任官吏都是通过科举上来,且没有依附于任何的党派,由新帝一手提拔。
便是裴玄琰为了推行新政,所提前下的一步棋。
这几位新官上任,便被新帝安排在各个重要的官位,深得新帝重用。
说一句年轻有为,春风得意也毫不为过。
人到齐了,裴玄琰将疏策传下去,让许方信等人一观。
许方信看得直称奇:“妙啊,这一条鞭法实在是妙!陛下,不知是哪位能人志士,撰写了这篇疏策,这可是解决了困扰微臣等诸多时日的难题呀!”
裴玄琰想要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让大雍朝上下焕然一新,这绕不过的,必然便是关于土地的改革。
但自大雍建朝以来,这土地兼并的问题便屡禁不止,即便是作为开国皇帝的太祖帝,也无法解决此事。
裴玄琰继位后,这土地兼并的问题更是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这都是先前承光帝在位时。
承光帝可是个贪图享乐的主,为了让自己的私库能够丰盈,对于底下的世家大族、乡绅富户等,打着圈地的名头,实则是兼并土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们能交上越多的赋税,至于底下的穷苦百姓会因为土地兼并,而如何被打压受苦,这就不在承光帝会考虑的范围内了。
裴玄琰想要改变这个现状,这也正是这段时日来,他出宫巡幸的主要原因之一。
只是底下的官员至今没有相对应的法子,来解决土地的事。
而闻析所呈上来的疏策,可以说是一场及时雨,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裴玄琰动了动手指,“闻析,和朕的爱卿们仔细说说,这一条鞭法该如何落实吧。”
当几人瞧见,从新帝的身边走出的白净小太监时,尤为震惊。
其中一人更是脱口而出:“这一条鞭法是出自于一个太监之手?这怎么可能呢?”
闻析缓缓走出,不卑不亢的反驳:“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俗话说,强中自有强中手,莫向人前满自夸,别说奴才一个太监,便说太祖皇帝。”
“当初亦是草根出身,开局一口碗,亦是能揭竿起义,金戈铁马,平定天下。”
“诸位大人们寒窗苦读一朝中第,奴才虽没有这个福气,但亦是在陛下身侧耳濡目染。”
“你我皆效忠陛下,心系天下,为天下子民谋福,难道便因奴才的出身,而否认一条鞭法的可行性吗?”
众人被堵得哑口无言。
尤其是闻析还将太祖皇帝给搬了出来。
而裴玄琰亦是有些意外的挑眉,望着身侧之人。
他出口成章,引经据典,神采飞扬,斜阳透过窗棂,拢在他的周身,熠熠生辉像是为天下先而出世的贵公子。
“是微臣等目光短浅,言有所失,一条鞭法若能落地推行,当是利国利民之大举,还望闻小公公为我等详细解惑。”
13. 第13章
闻析从赋役合并、折银征收、按亩计税和官收官解四方面,详细讲述了一条鞭法的具体内容。
在涉及到自己的擅长领域时,闻析滔滔不绝。
鞭辟入里的讲述,让人在不自觉之下,忘却了他作为太监的出身,而以为他是知识渊博,为国为民的世家大儒。
但即便是那些号称才学满天下的大儒,怕是也无法给出如何详尽的疏策。
土地兼并问题,是裴玄琰在登基之前,甚至还是晋王世子的时候,便早已觉察出,王朝存在的问题。
尤其是在承光帝登基之后,承光帝只知贪图享乐,对底下的贪污腐败丝毫不管。
以至于土地问题愈演愈烈,而伴随着土地兼并一起的,则是底下的人富得流油,而朝廷却总是收不上税,国库屡屡告急。
王朝岌岌可危,裴玄琰登基后,虽然通过一年的时间,推行了不少新政,但还是无法改变土地兼并的现状。
而一条鞭法就是冲着土地兼并的,最本质的问题去的。
若是能顺利推行,必然是利国利民的大举。
裴玄琰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滔滔不绝的闻析。
他忽而觉着,自己的动作还是太慢了些。
若是当初一登基,便发现了闻析这么个奇才,他的新政推行何愁如此的艰难?
但随之,他心里有产生一种不太爽的情绪。
闻析先前是在小太子的身边伺候,这小小的废太子,眼光倒是毒辣,一下就挑中了可用之才。
倘若不是承光帝过于自负,御驾亲征,以至于全军覆没被俘,这皇位也轮不到他一个远在荆州的藩王来坐。
那么小太子便会一路顺顺利利的,在承光帝驾崩后登基,闻析辅佐的对象,便是小太子,而不是靠以不正规途径,抢来皇位的他。
裴玄琰越想心里觉得越不爽,越觉得实在是便宜在冷宫囚禁的那个废太子,越觉着那废太子是个大隐患,该处之而后快才是。
“陛下?”
闻析都说完了,却见裴玄琰似乎是在出神的想什么,而且脸色还越来越阴冷。
以为是自己说的一条鞭法有什么地方让新帝觉着不满,闻析试探着唤了声。
裴玄琰回神,面色又恢复如常。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以许方信为首的几位朝臣,都对此赞不绝口。
“只是陛下,一条鞭法虽是利国利民,且能有效解决土地兼并问题的良策,可土地兼并问题存在良久。”
“各州县皆是被乡绅富户所垄断,而这些富绅更是与官府往来密切,两者利益相绑,若是要顺利将此良策在地方推行,怕是会有不小阻力。”
另外一人也说:“而且不止是州县的官府,据微臣所知,朝中的不少要员,名下亦是占有不少土地,且有许多是不曾上报过的。”
“若是推行一条鞭法,内阁怕是会第一个跳出来不赞成,这恐是不利于政策的推行呀。”
就拿内阁辅佐过三代帝王的范阁老而言,范家在京师根深蒂固,乃是世家大族的代表之一。
其名下兼并的土地,更是数不胜数。
哪怕范阁老是清流派的领袖,但该占的土地,范家是一个也没少占。
再拿卢太后的娘家举例。
卢家本便是四大家族之一,其影响力可追溯到前朝,其强占的土地能排得上前几。
而卢太后的父亲卢敦阳亦是官拜文渊阁大学士,虽然地位已经不如承光帝在位时期的重用。
但作为旧党一派,即便是裴玄琰这样疑心重的新帝,一时也无法将其一并清算了。
当然,裴玄琰还留着卢敦阳,除了卢家世代在京师积攒下的名声之外,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朝堂的制衡。
如今朝堂上,帝党、清流党、旧党,以及新党,四方势力交横,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一旦施行一条鞭法,怕是清流党就会和旧党联手,竭力反对。
这个现实问题不仅是针对一条鞭法,更是裴玄琰此前针对土地兼并问题,施行的一系列举措,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不过裴玄琰对此倒并不急,“朕培养帝党也近一年,薛翰文也该给朕回报了。”
裴玄琰一手扶持薛翰文入内阁,成为内阁次辅,与范阁老和卢敦阳形成三角制衡。
一手培养新党,主推新政,实现他富国强兵的抱负。
如今帝党和新党的羽翼逐渐丰满,尤其是薛翰文,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和另外两派对抗。
裴玄琰选中薛翰文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薛翰文先前是寒门出身,在京师毫无根基。
后来因为他的女儿,救了裴玄琰一命,被当时的晋王看中,招入王府成为幕僚。
后来晋王去了荆州就藩,薛翰文也跟着去了荆州,因此薛家在京师毫无根基,自然也就牵扯不到土地兼并的问题。
和自己的利益不挂钩,同时还能沉重的打击另外两派的势力,这种事薛翰文自然是乐意,并且会尽心尽力的去做了。
闻析没想到,裴玄琰那么早就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并且在登基之后就已经在布局。
帝党和新党联手,虽然不如清流党和旧党在京师的根深蒂固,但他们有一个王牌,那就是新帝的支持。
这倒是给一条鞭法的推行,开了个好头,至少阻力会少一半。
闻析这才又道:“若是陛下怕前期阻力会太大,奴才倒是还有一计。”
裴玄琰抬手示意他往下说,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由得想,这小太监,又能给他带来什么惊喜呢?
他鲜少会对人,有一种源源不断的兴趣感。
“前段日子,陛下不是才处置了平县的一众官员吗?平县官府空缺众多,新的官员还未补上,而那些乡绅富户若是没了官府的支持,气候将会大大减半。”
“奴才以为,可以平县作为试点,选拔支持新政的官员赴任,如此没了官府的支持,新政推行或可更为顺利。”
裴玄琰也一时没想到平县。
而无疑,平县是最好的试点。
恰好先前的官员落马,新的官员接替上去,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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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的是新政的支持者,便能省去不少的麻烦。
“不错,那便以平县为试点,许爱卿,你可愿以平县县令之职,为朕分忧?”
人事调动全凭帝王的喜好,只要许方信在平县做出了成绩,裴玄琰完全可以将其再调回来,并且还能借此继续往上升。
许方信斗志昂扬的,跪下领旨:“微臣必不负皇恩!”
“陛下,另有一事,虽有许大人等一众忠臣身先士卒,但平县的那些富绅毕竟深根多年,势力盘根错节。”
“许大人等毕竟都是文臣,若是遇上富绅有意聚众闹事,怕是也不利于新政的推行。”
裴玄琰:“直言便是,朕都不会怪罪于你。”
“安乐公主追随陛下平定战乱,乃大雍当之无愧的第一女将军,若能得安乐公主的红杆军相助,想来也能事半功倍。”
裴衔月可不是养在深闺中,娇滴滴的公主,而是能上马打天下的女武将。
当初裴玄琰起兵一路从荆州杀到京师,手底下的五虎将可谓一个比一个凶勇,而裴衔月便是五虎将之一。
她手底下亲自带出来的红杆军,全都是女子,各个都武功高强,便算是和男子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裴玄琰笑了声,“你倒是很会物尽其用。”
“不过衔月行事一向以喜好为定,便算是朕,也轻易左右不了她,若是她愿意助你,朕自不会有二话。”
说曹操曹操便到,这边裴玄琰才提了裴衔月,一道清丽的嗓音,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了。
“皇兄你莫不是又在说我坏话呢?”
众人行礼:“见过公主。”
裴衔月摆摆手,几步便来到了闻析的跟前。
“我方才刚到门口,便听见你提到了我的红杆军,小太监见识很渊博呀,竟然也知晓我的红杆军?”
闻析:“公主威名,天下皆知,奴才亦是万分佩服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若是新政推行能得公主一臂之力,乃是天下万民之福。”
裴衔月被夸得大笑了两声,啧啧直谈:“你这小太监,嘴巴可真甜,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怎么能缺了我呢。”
“皇兄,何时出发?我已经迫不及待,拳打乡绅,脚踢富户了!”
裴玄琰无奈中透了几分宠溺:“不可闹得太过,不然又得朕给你收拾烂摊子。”
明日许方信等官员便要走马上任,而闻析作为提出一条鞭法的人,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
虽然平县就在京师旁,但行程也得需要一日,所以闻析不可能当天去当天回。
这次不用裴玄琰说,闻析在沐浴熏香后,便自觉来到了裴玄琰的跟前。
新帝还在批折子,比眼睛更快的,是先闻到了淡淡的清香。
“陛下。”
听到温存的声线,裴玄琰抬眼看去。
闻析自觉蹲下,偏侧过头,还未完全干的乌发,被一只手拨到了一边,露出一截雪白而脆弱的项颈。
“奴才此去平县,少则两三日,多则数十日,奴才担忧陛下龙体会有不适,陛下可要先吸一些血?”
14.第14章
裴玄琰再度觉得口干。
并且这口干的感觉,比上一次要更加的强烈和明显。
他的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个假设。
如果这小太监是个女人,一定是个十分会勾引人的狐狸精。
否则只是撩个头发,露个项颈,如此简单而正常的动作,怎么到了他的身上,就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暧昧味道呢?
裴玄琰并没有直接动口,而是伸出了一只手。
冰凉的指腹,带着常年练武所留下的老茧,擦过光滑颈处的每一寸肌肤时,让闻析只感觉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缠住了脖子。
“这么主动,不怕疼了?”
新帝的语调听起来无悲无喜的,却又带着一种隐晦的味道。
当然怕疼,上次被咬的血肉模糊的阴影,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脊背发凉。
但闻析也深谙处世之道。
裴玄琰给了他出头的机会,他自然也要表现出足够的听话,并且彰显自己对他的作用不止一星半点。
只有把人哄高兴了,他才能往前更进一步。
原本流连在项颈处的手,忽然落在了腰处。
在收紧的同时,往上一带。
闻析只觉半个人都被提了起来,眼前的光影被新帝高大的身躯所遮掩。
而等他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经被带着按到了檀木书案之上。
后脊背抵在硬邦邦的书案上,很不舒服。
闻析小幅度的动了下,“陛下……”
但话没说完,却被新帝以两指捏住了下颔。
闻析抬眼时,就对上裴玄琰那双深邃如古潭的冷眸。
只是此刻,这双冷眸却没有往日的寒霜,反而是添了几分他看不太明白的晦涩。
“你要是都像今天这么主动,朕怎么会舍得亏待了你呢。”
伴随着灼热呼吸逼近的,还有新帝的薄唇。
藏在袖下的拳头捏紧,闻析屏住呼吸,偏过头,尽量保持一个让自己不太受罪的姿势,好方便对方吸血。
但他还是有心理阴影,所以忍不住闭上了眼。
只是等了会儿,裴玄琰却还没下嘴。
因为裴玄琰的视线,落在了他右边的颈处,上面的膏药还没撕下来。
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两下,像是在逗小猫一般。
“还没愈合?”
闻析睁开眼,嗯了声:“伤口有点深,愈合的比较慢。”
其实主要是裴玄琰不给他多用药,他上次多涂了止血的药粉,裴玄琰就觉得药味太重,遮盖了他身上带着的那股清香。
以至于都过了好几日,迟迟无法愈合,每次换药的时候,都还在流血。
“这次朕会轻一些。”
裴玄琰很少会对人产生怜悯,但他想,难得这小太监主动而又听话,他生出一点怜悯之心,也是正常。
只是这点怜悯心不多,毕竟在他的观念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他的,何况是闻析这个人。
他怜悯他一点,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尖利的犬齿咬破肌肤。
令人头皮一阵发麻的痛感,让闻析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失血的失重感,让他靠不住书案,而慢慢往下滑。
裴玄琰有点不满,将人往上一提,犬齿刺入的更深。
闻析忍不住呜咽了下,“陛、陛下!”
可裴玄琰还在上头,说好的轻点,却抵挡不住鲜血的香甜。
闻析两眼发黑,一只手无意识的抓住了一旁的玉玺,指甲嵌入,呼吸发抖。
直到裴玄琰觉得满足了,他在松口时,却忽然舔了下。
作痛的伤口,像是被毒蛇的粘液给缠住,非但没有一点抚慰到,反而让闻析觉得一阵恶寒。
“朕咬疼你了?”
闻析脚底有点飘,踉跄了两步,捂着脖子,苍白着脸缓缓摇头。
“只要陛下龙体舒适,奴才这点疼不算什么。”
新帝明显被取悦到了,动了动手指,“过来。”
闻析靠近两步。
裴玄琰抓住他的手臂,将人拉到眼皮子底下。
近距离一看,雪白的项颈上留下的两个小洞,有一点深,但和之前那一片血肉模糊比起来,这点深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要怪就怪你的血太香,朕已经有所克制了。”
万恶的资本家,吸完血后,又装起了好人。
闻析鄙夷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温顺道:“是奴才的错。”
裴玄琰龙心甚悦,亲手给闻析的颈处上了药,然后摆摆手,示意闻析可以去暖床了。
或许是晚上失了不少血的缘故,闻析一上了榻,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意识模模糊糊之间,他觉得有点冷,本能的朝着热源挪动。
裴玄琰批完奏折,刚躺下,就察觉到身侧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他没动,倒是想看看,这小太监想要做什么。
只是下一瞬,伴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的,还有带着凉意的身躯。
男人的身体自然没有女人柔软,但或许是闻析身上的香味是裴玄琰所喜欢的,所以他也觉得接触到的肌肤,格外的软和。
但闻析并没有缠上来,只是一种趋于对温暖的向往,贴贴的那种。
贴到了热源后,他就没动了。
意识到这小太监是将他给当做了暖炉,裴玄琰有点被气笑。
还没人敢这么贴他。
原本是想将人推开,但当触碰到闻析的手时,却发现带着一股凉意。
勤政殿内常年不断的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正常人都会热出手汗,偏他非但没有什么暖意,反而还一手的冰凉。
难道是他方才吸的血太多了?
裴玄琰难得反思了一下。
但他并不打算改正,因为帝王是不会有错的。
顶多,之后让这小太监多吃点朴血的,养回来就是。
心里这么想着,裴玄琰的手已经落在了腰处,等反应过来时,发现他已经将闻析抱在了怀里。
这是一个,十分暧昧的,相拥而眠的姿势。
裴玄琰蹙了下冷眉,觉得自己真是有点神志不清了。
难道真是因为后宫长久没宫妃,所以觉着抱着一个小太监的感觉也不赖?
裴玄琰觉得一定是夜晚瞌睡来了,让自己的理智都变得不太受控制了。
他应该将人推开。
但手上却老实的很,反而还收紧了两分。
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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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闻析因为有点无法呼吸,在睡梦中唔了声。
裴玄琰才有种如梦初醒般的,松开了点力道,但依然没将人推开,依然还是拥抱的姿势。
甚至,裴玄琰还慢慢低下头。
鼻子几乎快埋在闻析的颈处,因为距离太近,他甚至都能闻到,从贴着的膏药里,透过缝隙,流淌出的鲜血的香甜。
裴玄琰深深吸了口气。
他只是因为抱着他,近距离闻到那股清香,才有了困意。
仅此而已。
*
次日闻析随许方信等人一道启程前往平县。
闻析不会骑马,许方信几个文官亦是马术平平。
所以便形成了,文官们都坐马车,而裴衔月带着红杆军,身骑战马,威风飒飒的在左右开道护送。
从京师到平县,一日的脚程便到了。
到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但闻析等人来不及休息,在随便用了膳食后,便商议起明日该从哪方面先入手。
在许方信与几位文臣热火朝天的讨论时,闻析便一直安静的在旁听着。
直至许方信询问裴衔月:“公主,下官等以为,明日该是从那些大富绅们入手,也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公主以为如何?”
裴衔月把玩着手中的紫藤鞭,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而是看向闻析。
“小太监,你以为呢?”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个闻析在。
虽说这一条鞭法是由闻析提出,但即便许方信口中叫着“闻小公公”,但上到他,下到其他官员,对于闻析并不怎么尊重。
甚至这一路上,他们宁愿挤在一辆马车内,也不愿与闻析同乘,嘴上说着不敢叨扰闻小公公。
但实际上,也都是打心眼里,看不上他作为太监的身份。
闻析没有提出意见,而是先反问:“公主,诸位大人们,可知平县有多少富绅,而这些富绅在私底下,各自又圈了多少地?”
“他们圈的地,又各自是在哪个范围?这些年来,他们靠着兼并的土地,又偷漏了多少税钱?”
三个问题,将众人都给问住了。
许方信:“将他们挨个提审,也能从他们的口中挖出这些信息吧?”
闻析却假设:“许大人,倘若你是富绅,占了足有百亩良田,但却隐瞒了大半的良田,以达到偷税漏税的目的。”
“如此数年,漏的税已达万两白银,在朝廷清算时,你会自觉吐露出这些实情,不仅要将兼并的良田吐出来,还要补上税钱,你甘心吗?”
许方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甘心二字。
因为他是寒门出身,家中自然没有几百亩良田,他可以很轻松的说他可以,但若他真有,却不一定能办得到。
“而且,这些富绅在平县盘踞多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许大人你们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情况下,便将他们提审,必然会引起他们的反扑。”
“到时反而是许大人你不占理,故此而错失了先机。”
许方信沉默了,而另外一名官员见他们商议了半天的决断,被闻析一个太监给全盘否定了,语气有些不满。
“闻小公公否决了我们的决断,看来你是有更好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