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是根硬骨头》
1. 第 1 章
高二(21)班坐拥47名大将,大将们波诡云谲的十六七八年生涯里,貌似还没出现过如此狼狈的转学生。
连同班主任大马猴都干在了讲台上。
而人群视线的焦点,颜值不详,性格……绝对不良。
他穿着简单的白t黑裤,身形修长挺拔,领口往上是一截白皙的脖颈,环着一圈紫得发黑的印子,跟才上完吊似的;
视线再往上些,薄薄的嘴唇破皮了、红黑的嘴角发着肿,而清瘦的脸颊上印着个五指分明的巴掌印,印子里还隐隐泛出血丝。
至于那飘逸的乌黑短发,更是被薅得乱成鸡窝。
“呃……这是转来我们学校的新同学,将要与我们度过接下来的近两年时光。”大马猴捏了截白粉笔在手心里,抠着上面的粉末。
他舒了口气:“——大家欢迎!”
满教室鸦雀无声,四十七名大将全都望着满是战斗痕迹的那张脸。
大马猴见他们不说话,登时来气了:“叫你们说话呢,拍个巴巴掌欢迎欢迎啊!”
新同学冷得能给企鹅一个家的眼神从左至右扫荡到每个同学身上。
顿时,四十七名大将完全同步地低下了头,违心地鼓掌,要死不活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尾声往下走,挑战了个许多歌手现场都发挥不出来的完美“下行音”。
PERFECT!
大马猴松了口气,艰苦卓绝地侧过脸给了他个笑容,和蔼地说道:“那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江淮。”
江淮说到这顿了下,目光穿透一尺厚的墙壁跟外头的父母对上,凭空对峙似的,不过只一秒他就挪回视线。
哼了一声,冷冷道:“别跟我有任何瓜葛。”
“……”班上的人瞬间全把头抬起来了。
连大马猴都笑了个趔趄,把手里那截白粉笔都挫骨扬灰了,“呃……他的意思大概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江淮斜了他一眼。
噗呲有电流顺着脊椎就冲上了脑门,大马猴僵硬地笑着:“快、快找个位置坐下吧。”
再跟这新同学说下去,他的假笑要劈了。
教室里的布局还是老传统,两人同桌,有事没事划个三八线什么的。
那显然是有一桌空着的。
江淮刚扫了一眼就找到自己的坟了,两手插兜地径直走到最后一排。
靠窗、靠里。
他妈的坐个座位还要先过个人!
这人还他妈支个脖子把他的脸看着……看锤子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捐给猴子!
江淮冷冷地曲指敲了下眼珠子的桌面:“让一下。”
眼珠子愣愣地看着他,僵硬得跟把老骨头似的起来,看得出空间狭小,他椅子后背是紧挨着后面墙壁的。
要想进去,江淮得支个长腿跨进去。
姿势滑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椅子中央这眼珠子放了顶高一摞书,他没落脚地儿。
滚你妈的。
他烦躁地抬起腿,踩着外头的椅子正中就往里进去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抬脚踢了下前桌卡进自己桌子里的椅背,烦躁地说:“往前,傻逼。”
“傻逼”默默地把椅子往前拉了拉。
于是江淮抬腿,膝盖顶着空课桌就往前挪了一小截距离。
终于坐舒坦了。
他想也没想就把两条手臂扔在桌上,额头压着把脸翘着埋了下去。
眼珠子默不作声地用校服袖子揩了揩椅子,小心翼翼地坐回去。
江淮是吧?
行,先记着:惹不起。
-
早上八点进的班,八点十分挂彩的新同学就上了校园墙。
被里三层外三层骂了个外焦里嫩香脆松软。
八点三十一段视频被千人留言。
视频内容发生在星期一也就是今天的早上七点四十分——还挺新鲜的。
事情是这样的。
早自习下课后保安室外打响了迎接新同学的第一枪。
但不幸熄火了,新同学才下车转身拔腿就跑,于是那辆彪悍的黑车毫不迟疑地就往前全速撞上去,新同学冷着眼被逼到了角落里。
新同学正欲起跳、踩着车头飞出去,副驾上体格彪悍的妇人推开车门下来就往他身上猛地砸了个皮包。
紧接着侧边壮硕的男人抬脚踹向新同学的脑门!
脚风十里飘香,但新同学太高了没踹到,锃亮的皮鞋擦过他的胸口。
保安立刻发自肺腑地感受到了使命的召唤,上前就要逮住那两个人。
但失败了,差点砸他脸上的户口本,分明诉说着这可怕的“三角关系”是何关系:
……打趴天下无敌手的儿子终究是在父母的钳制下进了学校。
老两口在楼梯上跑不利索,新同学于是进行了“二次革命”,可惜被他的生身父亲一脚踹翻摔到楼梯下,连滚六阶楼梯。
革命以失败告终。
新同学无奈跟着到了走廊外,已然全身负伤,但熊熊燃烧的心让他开启了第三次的挣扎——最终被四只手掐着前脖后颈硬拽到了(21)班门口。
英勇就义。
【1L:我操,这是亲爹亲妈!】
【9L:命真硬啊,是我早死在了第一阶段:让车给碾碎了。】
【76L:带劲儿啊,我愿封之为八中“带刺的玫瑰”。】
【250L:二十一班,迎接真神吧。】
-
第二节下课后是跑操时间,滴答滴答的跑操铃声响起的时候,大将们怨声载道地冲出了教室。
体育委员陈炜走到最后一排,不敢惹地小声说了句:“同学,跑操,不去要罚站!”
江淮凌乱的后脑勺朝着天,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不去。”
陈炜:“……”
八中自从上学期某领导出去视察了某世界闻名的中学后,开始进行伟大的校园改革。
于是就出现了“计分”制度。
哪项指标没完成就扣分,扣的分折合成老师的工资——领导言:“学生不教,老师之过!”
于是为保钱包依旧鼓囊,班主任与老师结成同盟,心照不宣地向下施压。
在最末一环,班干部们便成了权力的集大成者。
当然,也是责任的担大成者。
所以他们怎么着也要努力完成指标,不惜任何代价。
“你,”陈炜清了清嗓子,一把从后拽住楚明清瘦的后颈。
楚明就是新同学心里的眼珠子,被拽住时他浑身抖了一下,慢慢转过脑袋来,小声:“体委。”
“去叫那尊瘟神下来跑操。”陈炜重重地推了他一下:“不然你死定了!”
楚明埋着头:“……哦。”
忙不迭地跑回教室,那尊神还在趴着睡觉。
楚明站在空荡的门口好一会儿,耳边是巨大的跑操铃声,他使劲地翻来覆去捏着手指,手指都捏得红一片白一片,脸颊因为天热也蒸得有些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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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叫这尊神起床。
最好是在不被打的情况下。
江淮脸上脖子上背上屁股上腿上脚上哪哪都是伤,痛是一阵一阵的,他妈的他根本没睡不着。
本来想趁着这群人跑操的间隙去医务室拿点药,妈的突然又进来个人。
还杵门口半天都不动!
江淮受不了了,抬起脸往椅背上利落地一靠,不幸嘭地一声后脑勺撞到了墙壁上。
脑浆都给他撞均匀了!
他疼得牙直抽抽地发酸。
但面上还是相当端得住,只是面无表情地伸手往后脑勺一摸,便顶着发昏的脑子、冒金星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门口的人。
楚明看愣了:“……”
人的脑袋原来可以这么硬的吗?
他之前被拎着脑袋往后一砸,就趴那干呕得肠子流一地了。
“有事吗?”江淮说,“没事滚出去跑操。”
楚明瑟缩地耸了下肩:“……有事。”
“屁事!”江淮骂道:“做了赶紧滚!”
真凶啊。
内双的眼睛还带伤,眼尾擦出一横条带着血色的指甲划痕,看着就像……社会的。
楚明扒着门,几个深呼吸后才说:“叫,叫你跑操。”
江淮:“……”
他嗤笑一声:“你他妈看我这个样子,是能跑操的样子吗?”
想起方才他的坚硬后脑勺,楚明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是。”
“滚!”江淮一脚踩着他凳子出来,被楼梯磕过的腿登时炸出放射性疼痛,他嘴角一抽,佯装淡定地走到门口,“我不跑操。”
说完他拔腿就走。
“你……”楚明眼见着他擦过自己的胳膊就往外走去了,想起上次陈炜一脚踹到肚子上痉挛的炸痛,他狠地一咬下唇,抬手想抱住他的手臂。
奈何江淮走得太急太快,他没抱住。
自己却因为惯性往前猛地摔去。
手忙脚乱之下抱住了江淮的……大腿。
着急忙慌中脸还不小心磕在了他后膝盖弯里。
嘶!嘶!嘶!
江淮这伤不动都疼得他要死,这会儿让眼珠子又抱又撞又磕的,他心里早跑过了一万匹草泥马。
痛得他差点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跪一个。
“你他妈有毛病啊!”江淮扭过头看着楚明。
嘶,扭头的时候脖颈差点给扭断了,他疼的又是一抽。
“你,”楚明也想起来,但怕没抱住他腿自己要挨他一脚踢,豁出去地抱紧了:“你去跑操……我就放开。”
“神经病!”江淮拽了一下没拽回来自己的腿,但这一脚踢出去得照着他同桌胸膛踢,看着弱不禁风的一个要是真踢出个好歹来他可承担不起。
他骂了不知道几十代的祖宗:“老子去请假,行了吧?”
行了吗?
楚明也不确定,体委让他叫江淮去跑操……请假了应该也算到场吧。
他想了一会儿,愣愣地点了下头,抿着已经被咬破了的下唇:“……行。”
江淮一腔怒火没处施展,见他还抱着自己腿,皱着眉说:“放开我,傻逼。”
楚明怕挨打,死死抱了会儿,想好等会怎么翻身不会被踹到后,才迅速地往旁边一撤。
但意料之外的是:江淮没有揍他。
只是气急败坏地一只脚深一只脚浅地转身离开。
他只听到远远的一声:“有病。”
2. 第 2 章
校医务室在进操场的必经之路上。
江淮撑着墙一阵呲牙咧嘴,他腿本来就有伤,被他爸踹下楼梯后估计又磕到膝盖骨了,他痛得一拳砸向墙。
再痛他把腿废了!
右腿缓过劲来,江淮伸手把乱飞的五官抹回原位,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手心离开了墙面。
站得笔直。
刚迈出一步他“嘭”地一声被撞了个九十度大旋转,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墙上。
他难以遏制地翻了个白眼,眼前晃过一片稀里哗啦的星星。
楚明跑出两步才刹住,忙跑回来对着亲墙的人鞠躬,声音打着颤:“对,对不起。”
江淮从大牙里哼出一声。
“你他妈眼睛不用拿去捐行不行!”他气得牙痒痒,猛地转头看向这个罪魁祸首。
还没看清人影,他就因为脑袋旋得太急,卡碰擦地晕了过去。
楚明吓了个咋呼,前一秒还在破口大骂的人,下一秒脑袋就砸在了他脚上。
得亏他没甲沟炎。
楚明手在发抖,怕这人是在装睡他只要弯腰便会有一巴掌甩自己脸上。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有装睡,也没有巴掌。
楚明前脚掌被压得生疼,他看着已经绕圈开跑的班级方阵们,咬牙拎住江淮两条格外有力的胳膊、拽着人往医务室走。
江淮是以上半身悬空、下半身拖地的姿势进的医务室。
医务室门口有条高门槛,楚明怕这一颠簸会颠到他命根子,于是松了手。
以至于江淮无意识地上下半身以门槛为界分离了。
楚明对着正刷视频的医生喊了句:“他晕倒了。”便飞速跑了出去。
听到声音,医生往门口看了眼,唰地一下注意到半截身子正卡进医务室。
他惊得手机都甩飞了:“吓老子一跳!”
可怜江淮这一身明明白白的外伤,八中医务室坐镇的却是个五十岁的老中医。
下意识喊“大夫”的那种医生。
中医双手抱胸看着被扶到床架上满脸红印紫痕的人,陷入了沉思。
幸而江淮的身体素质是出了名的好,半条腿断了都能飞起来满场跑地打篮球。
他只昏睡了一会儿就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一根针……我操,针!
江淮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满是伤,一脚踹向医生的手后翻身利落一滚,不幸左边脑袋又撞到了墙上。
“我是医生啊同学。”好在那一脚没怎么用力,中医活动了下手腕便舒坦了,他看着捧着头嗷嗷叫的人,见他没穿校服腿还特长两条:“你是学生吗?”
江淮脑袋晕乎乎的。
屋里满是药的气味,这人说的话又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
“呕——”江淮抱住垃圾桶开始干呕。
肠子都他妈吐出来了快!
中医立刻踮脚上去顺他的背。
“年轻人不要乱减肥啊,身体机能是一个精妙的系统,要多方平衡……”
江淮边吐边骂:傻逼庸医。
他减锤子的肥!
-
“基础不牢,”大马猴在讲台上摇头晃脑:“地动山摇——哎哟我靠?”
他脑花还没甩成形前门忽然被一拉,阳光射进来,高大挺阔的身影逆光站在门框里。
大马猴要甩出去的粉笔节立刻就攥回了手心,他慈眉善目轻声细语:“江淮?”
江淮没答应,黑色口罩挂在鼻尖,他冷着眉眼径直走到最后一排。
“我们继续上课——哎基础不牢地动山……”大马猴甩起头来。
江淮停在了楚明的旁边,眼里结着冰霜。
虽没看清撞他的人的正脸,但那人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就跟贴了身份证号码似的。
楚明手指攥紧了些,刚要起身给他让路肩膀就被一压,江淮有力的手按在他肩头,整个身子的重量跟着沉下来。
他勾掉半边口罩,垂着的黑色布罩挡住了来自前桌们可能射向楚明下半张脸的视线。
“看着我。”江淮压低声音说。
楚明肩膀被压得有些痛,耳朵尖贴着江淮的鼻尖,江淮呼出的热气扑在他耳朵窝里,他抖了一下。
始终不敢转过去正面看他。
大马猴对后桌那俩人视而不见,用戒尺敲了敲黑板,引来所有人的视线:“现在的高考趋势逐渐……”
除了少数个别人,基本没有人扭头看向最后一排凑得亲密无间的两人。
江淮伸手掰过他下颌,盯着他眼睛:“你故意的是不是?”
楚明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往下看:“……不是。”
江淮大拇指指腹往他下颌线端头用力一按:“我不敢揍我爸妈,不代表我不敢揍你,听明白了吗?”
楚明吃痛地往后仰了下:“明……明白。”
江淮没再挨他,直起身子冷声:“让我进去。”
“嗯……”楚明伸手摸了下被钳得发烫的下颌,快速从座位上腾起来,给他让开了道。
江淮踩着他板凳进去了。
楚明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坐下,只坐了板凳靠右边的一半。
大马猴见两人没闹了,暗暗舒了口气继续讲,声调上扬了不少:“这道题是典型的……”
临近下课的时候他放了一道题在黑板上。
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弱下去,转而是沙沙的笔尖戳纸声。
江淮没有书没有本子没有笔。
早上七点锁紧的房门被不知道几脚踹得稀巴烂,老爸冲出来命令他洗漱,他开始没当回事,觉得没什么事挺要紧。
洗漱完就被爸妈连同保洁阿姨跆拳道陪练拽胳膊拽腿抻平了架到车上。
他没想到来的是学校。
更没想到中考没有成绩的他,还直接被塞进了高二上的教室。
想到这儿江淮就气。
他打雷天站树下指着天发的誓:“去上一天学我江淮是一天狗!”
闪电闪了大半晚上,雷轰隆响了大半晚上。
他在树下接二连三地发誓,愣是没让惊雷给劈死。
老天爷准了他的誓,却叫他亲妈亲爸给挑破了……
趴课桌上睡着不得劲,硌人,庸医让他喝了包感冒灵,江淮迷迷糊糊地睡进去了。
醒来时骨头散架肌肉抽疼。
已经早上最后一节课了,讲台上站着个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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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历史的。
长得跟女阿凡达似的。
阿凡达笑起来有点瘆人:“前两学期我们学了中国古代史和近代史,那找个同学给我们串串历史线——楚明,你来说说?”
江淮单手托腮,余光瞥见他同桌站了起来。
十根手指各搓各的麻将,一直绕啊绕的直拧巴。
“公元……公元前,”楚明咬了下下唇,把头埋得很深。
半天都没蹦出个公元前多少年。
教室里哄然一片笑声。
江淮厌弃地从右边嘴角哼出一声。
阿凡达有些挂脸,叹了口气后起了个头:“公元前两千零七十年,你继续。”
楚明依旧没抬头,声音净耳可听地打着颤:“公元前两千零七十年,夏朝建立;公元前一千零四十六年,商朝建立——”
“停!”阿凡达戒尺在桌面上狠地一敲:“放个暑假什么都忘干净了是不是!还都是初中知识,真不知道你怎么考上的高中。课后给我抄十遍,明天上课前交我办公室。”
同学们纷纷回头看着楚明,笑得格外爽朗。
楚明轻轻舒了一口气,手指头都搓红了。
老师没让他坐,他便一直站着,垂眸看着桌面上摊开的历史笔记。
笔记上分明画着一条历史线,清晰串着:前2070年夏朝;前1060年商朝;前1046年周朝……
“有新面孔啊,”阿凡达巡视一圈后,视线落在江淮身上,“叫什么啊?”
全班同学异口同声——“江~淮~”
江淮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蒋快同学是吧?”阿凡达把凑出来的耳朵缩回去,“那请蒋快同学给我们串一下历史线,从近代开始吧。”
江淮想站起来,但没能够。
其一桌离墙太近,椅子没有后缩空间;
其二腿即使拖出来也不能放两椅子之间,楚明的书立那有他小腿高。
其三,他上一次出去是在无人环境下,除了楚明——不存在姿势扭曲招人笑话的可能。
他索性懒得站也懒得表现了,后脑勺顶着墙,他无所谓地看着讲台:“不会。”
教室里鸦雀无声:“……”
楚明幅度很小地偏了下头,也在看他。
江淮刺了他一眼:“看屁看。”
楚明抿了抿唇,把脸别开了。
阿凡达脸更黑了,她皱着眉:“你也抄十遍,明天上课前交我办公室。其余人也记得回去背清楚,明天我再抽起来背不出来就不是抄几遍的事了!”
四十六名大将跟软了的黄花菜似的有气无力地回道:“是!”
江淮偏头看了眼座位间的这堆书。
皱巴巴的全是折角,应该不是楚明的,最上头这本是高三的数学教辅,还有的侧边张牙舞爪地爬着一堆不是“楚明”的字。
他皱了下眉,伸手拉了把楚明的袖子。
中间隔了张椅子。楚明又站得老远,江淮上半身也跟着移出去一截才够到,姿势稍显狼狈。
楚明看过来的时候他飞速恢复了原来的坐姿。
江淮冷着眼,食指往下指着这堆书:
“这堆书,要么搬走,要么我扔,你选一个。”
3. 第 3 章
楚明看着那堆书。
江淮的手放在书堆上面,手背上有条两三厘米左右长的口子,血沾凝在上面,衬得肤色挺白嫩的。
见他半天不说话,江淮烦躁地伸了三根手指:“给你三秒。”
于是楚明的目光落在他伸出来的三根手指上,跟杂志封面的手一样,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除去指节上的细小擦伤,是挺赏心悦目的。
楚明眼见手指只剩下一根,小声说:“我搬走。”
江淮收回手指,趴回桌面继续硌着睡。
楚明余光看着他。
头发还是乱的,后脑勺的地方还凝了块血痂,估计是磕的那两次造成的。
他突然生出一丝愧意。
往操场跑的时候其实跑操已经快开始了,他怕迟到就跑得飞快,根本没留意到有人,一不小心就把江淮撞晕了。
楚明抿了下唇,见他隔两秒换个姿势一趴,两根眉毛跟川剧似的变着法子地皱。
讲台上阿凡达在讲两三个月前才出炉的高考真题,只挑了两道题,声情并茂地在讲做题法则,应该没有心情关注除她自己英姿以外的事。
楚明把校服外套拉链拉下,脱下来抱在手里。
江淮一直脸朝窗外,但右半边脑袋不堪重负跳突性地疼。
他挣扎两番后往右边趴着。
换姿势时眼前忽地多了团东西,他拧了下眉,才看清是一件外套。
不知道在他右边脑袋空气里杵了多久。
江淮看了他一眼:“干嘛?”
楚明没敢看他,见他注意到了便把外套放到桌缝之间,小声说:“……垫着吧。”
江淮嘴角往下撇了些,哼出一声:“谁需要。”
周一至周五每天上午第五节课最为特殊,上到十二点十分,历时55分钟,是除却高三晚晚自习的课时之首。
江淮趴得手都麻了,还没听到下课铃声。
他不经意地瞥了眼他同桌,正垂头写着什么,在做笔记吧。
江淮手指在桌面戳了一会儿,找准时机眼疾手快地把那件校服抓过来塞到了脸下面,迅速地面朝窗户闭上了眼。
楚明不瞎。
江淮的全套动作都在他余光里。
他看得有些想笑:还以为会僵持多久呢,这才十分钟不到吧。
阿凡达老师就跟她非实名参演的电影一样,课时时长感人。
下课铃声响起时依旧滔滔不绝,都到舒缓纯音乐铃声的中后期了,她才大手一挥:“去吃饭吧。”
可惜出师不利。
大将们才刚起势,大马猴就从前门出现,脸沉得跟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
“学生会反映,上午九点三十七分,监控里咱班有两个学生还没进跑操队伍,扣班级分一分。”大马猴叹了口气:“其余人走,这两位留下。”
陈炜举了下手:“老师江淮同学找我请过假,已报给学生会同学,只有楚明同学未到场会影响班级分。”
?
他什么时候请的假?
江淮皱了下眉,坐直时余光瞥了眼正垂头写着什么的楚明:帮请的?
那还真是自作多情傻逼一个。
“那江淮同学也去吃饭吧。”大马猴说。
教室里瞬间就空了一半,十几秒后只余下趴着睡觉的江淮和垂着脑袋罚抄历史线的楚明。
大马猴坐到了楚明的前座,怒其不争地说:“楚明,为什么不去跑操?”
江淮挑了下眉,心下里哼哼:
为什么不去?
正义感班级荣誉感爆棚呗,还想着抓他去跑操呢。
楚明没有说话,握着笔兀自抄着历史线。
“生病了吗?生病了记得请假。”大马猴看他这副样子以为是他害怕到了,于是施加了一层:“生病也不是理由,你看看人家江淮,一身伤还知道向体委请假,你作为老同学了,还没有半点集体意识吗?”
江淮感觉脑袋顶上有一小块头皮跳了跳:“……”
他最烦这种捧一脚没的踩一脚有的,单手把上半身撑起来,冷着眼说:“我没请假。”
大马猴正说得起劲,冷不丁耳边冒出一声,他转过头。
楚明写字的手轻顿,微微往江淮的方向偏了下脑袋。
江淮冷声说:“批人别乱带我,哪天人跳楼了我怕晚上睡不着。”
大马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外他集体意识早他妈高出正常线了,迟到是因为叫我去跑操,”江淮把校服外套又叠了一层,说:“我给他揍了一顿。”
楚明握笔的手指颤了一下。
他扭头看着江淮。
却见江淮又趴回了桌面,乌黑的发顶向着自己。
“……这样啊。”大马猴咳了一声,这新同学是九成九没心情配合他的,再批斗楚明肯定也得批斗江淮,他连带不起后者,重重地叹了口气:“行吧,我给上面反映一下情况,下次注意按时跑操,听到没有?”
楚明轻轻地点了下头:“嗯。”
大马猴胳肢窝里夹着他的两本教辅就出了教室。
教室里安静下来。
江淮假睡睡得跟死了一样,点儿声音都不出;
楚明还在嚓嚓嚓地罚抄。
枕着的外套很干净,上头还浮着淡淡的洗衣粉的气味,挺好闻的。
方才上课时他闻着这点气味,跟被下了药似的当真睡了过去。
这会儿药效已过,睡不着了。
当然主要是因为今天还没吃过饭,饿得他肚子痛。
再者楚明坐着一直不走,也挺烦的。
江淮装不下去了,坐直,声音带着些火气:“你帮我请的假?”
楚明摇了摇头:“不是。”
“他妈的说实话,”江淮拧眉:“别装。”
楚明停下了抄写的动作,声音小了一些:“……真不是。”
应该是没说谎。
江淮想了想:估计是那体委卖给他的一个人情。
主意都打他身上来了?
那抱歉,十成十得亏。
江淮冷哼了一声,把外套叠好后放到他桌上。
楚明再一次停笔,看向自己被睡得皱巴巴的外套,乱得就跟江淮头发似的。顿了一下,他伸手抱回外套,抖了一下,穿到身上。
江淮看着他的动作,眉心往下压了些:“你就这么不讲究?”
楚明垂眸看着桌面,没敢直视他:“……讲究什么?”
江淮双手抱胸,以一个谨小慎微的力度把脑袋靠在墙上,微扬着下巴看他说:“我才睡过。”
楚明是真不介意:“……你很脏吗?”
江淮被噎住了:“…………”
脑袋顿时抽疼,他骂道:“你他妈能不能让我出去?”
?
楚明听他突然吼的这一声,笔都煞有介事地抖了一下。
他站起身来,让开了自己的椅子。
江淮踩着他的椅子出去,四平八稳地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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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教室。
等他没影了,楚明才望向后门。
看了一会儿后他没继续坐下,弯身把座位间半腿高的杂书堆搬了出去。
-
江淮没有饭卡没有手机没有钱。
去食堂端了碗免费的汤,喝了一口就把汤原封不动地吐回碗里,走到垃圾桶旁把整碗汤倒了。
并回收了铁碗。
他不信邪地摸了下裤子口袋。
这不摸不打紧一摸吓一跳,他裤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张白卡。
卡面上粘着张红白色的姓名贴,写着“楚明,高二(21)班”几个字。
字挺好看的,有笔锋也有劲儿。
江淮顿了一下。
想起在医务室时他捧着感冒灵喝的时候,庸医跟玩儿似的在那刷什么卡。
他当时以为是发票或者欠条就随手戳进兜里了。
江淮转身去了校内超市。
拿了两块盒装三明治和两瓶凉白开,结算时,只见机子上显示“剩余金额:3.7元。”
江淮:“……”
几十块钱的余额出来耍什么大刀!
学校作息规矩什么的江淮不知道。
八中,只存在于他念一二三四五中的时候可能会延伸想到的排号,但更多的他听都没听过。
回到教室时发现除了楚明还是楚明,教室里别无他人。
江淮见他起身,往里跨过去,冷声问:“你不吃饭?”
楚明没有说话,只是弯身坐下继续写东西。
江淮:“……”
他这才想起楚明的饭卡在自己手里。
想吃估计也吃不了。
江淮靠在椅背,把三明治和凉白开一齐放到他桌面左上角的空位处,片语不发地偏过头,看向窗外。
楚明眼皮抬了下,轻声:“谢谢。”
“谢屁谢。”江淮拧了下眉。
“……”楚明不知道自己的话又戳到他哪根神经了。
三明治包装盒上卡着几个订书针,江淮拆老半天、指腹都被针边刺得紫红,还没拆完。
毛病吧。
不想给人吃就别他妈出来卖啊!
他烦躁地想把三明治盒甩出窗外,犯一个激情高空抛物罪。
但还没来得及开窗,课桌上就多了个三明治——开着盒的,订书针被完整取下。
随即楚明清瘦的手缩了回去。
江淮眉毛又拧深了:“瞧不起谁呢。”
楚明在心底里轻轻叹了叹气:“……”
江淮说完,三下五除二把盒子暴力拆卸开,其中一根订书针在指头戳了个小孔他都浑然不觉。
拆完后他朝楚明挑了下右边眉毛。
楚明:“……”
他默默地伸手,想把献出去的三明治拿回来。
结果还没碰到,江淮便把暴力痕迹分明的三明治盒放到了他手心里。
江淮捧着楚明的三明治咬了一大口,才扬着眉毛含糊不清地问:“如何?”
楚明垂眼看着手心里的盒子。
给拆得基本没形了,三明治顶还因重力往下凹陷了一截。
楚明静静地咬了下去:“……厉害。”
午休时间持续至下午两点二十分,距下午第一节上课时间间隔半小时。
一般是班主任来守自习。
两点半的时候班级人基本齐了。
“江淮同学,”大马猴从后门探进来个头,笑着说道:“麻烦出来一下。”
4. 第 4 章
走廊边,大马猴提了提一个白色布袋,说:“这是你爸妈送来的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江淮伸手把布袋拽过来看了一眼。
身份证、现金、一长卷书籍订购小票、一黑一红两只笔。
“另外,你爸妈决定让你住校。”大马猴说:“2号宿舍3楼316房间,六人寝,可能需要稍微将就、习惯一下。”
大马猴说这话时一直注意着江淮的微表情。
随时准备应付各种带妈的问题方式。
但一直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也只见江淮面无表情地掀了下眼皮:“饭卡钱哪里充?”
大马猴下意识说:“食堂一楼有充值窗口,线上的——”
还没说完江淮就风卷残云了无痕迹了。
大马猴摇了下沉甸甸的手机:“……这孩子。”
-
江淮回到教室时第一节课已经上到一半。
语文老师安静地站在讲台上翻看着教案,见有人进来她抬了下头,垂头继续看教案的时候说了句:“默写《赤壁赋》。”
江淮下意识心想:关我屁事。
他往后排走的时候,脚步闲散,跟来巡课的似的。
目光从形形色色的大脑门、油头上晃过,径直走到最后一排时,他突然觉得楚明长得还挺清透。
殊不知现在的他满身挂彩、跟看守所放出来的混混一样。
楚明起身让座,等他进去又继续坐下,埋头苦写。
教室里的风扇转的“咯吱咯吱叽叽叽”,门窗外热浪滚滚,闷着的教室里哄着睡意。
九月初的天回着炎日的热烫。
说小话的少之又少,都正跟周公缠绵悱恻欲罢不能呢。
“最后一排同学往前收,没交的名字报给我。”语文老师说。
板凳擦着地面被拉开,刺啦地在耳膜上划了一道道。
楚明起身,目光从江淮乱糟糟的头顶越过,看了眼他连本子纸都没有的空桌面,默不作声地往前收。
“谁没交?”
楚明说:“新同学。”
“来新同学了?”语文老师挑了下眉毛:“我脸盲,认不出来……你提醒他找课代表重新默写一遍交上来。”
楚明把一摞本子放到讲台上:“好。”
回到座位,楚明在草稿本上写着:
找语文课代表(第三列第二排女生)重默《兰亭集序》《赤壁赋》。
而后把纸撕下来,折叠两次后放到了江淮桌面右上角。
第一节下课后是眼保健操时间,健完,学校广播响了一下。
“请高二(21)班楚明同学到失物招领处领取你的饭卡,再通知一遍……”
学生时代,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上了学校广播,好像都是糗事一桩。
广播念到一半教室里就哄然一片笑声,几十来号人扭头看着最后一排。
楚明低垂着头从后门出去了。
江淮眼皮跳了一下,他伸手拿过桌面上多的纸条,扯开随便看了一眼。
管真多!
他默不作声地把它揉成纸团,随手一抛抛进了靠门那边的大垃圾桶里。
-
“同学你刷一下卡,看少钱没有。”
楚明往机器上放卡,上面显示出:“剩余金额:203.7元。”
他顿了一下:“多了。”
学生会的:“……这种情况不用说出来,自己偷偷享福就行。”
楚明把卡揣回兜里,转身回教室。
“哎明天我想吃小笼包,帮我带一屉的量。”路过19班的时候,有个男同学跑了出来,“你那新同桌看着不好惹,我怕课间去找你说扰了他清净。”
楚明垂头盯着地板砖:“嗯。”
“哦对了,下次我没找你你记得来问我要带什么。”男同学重重拍了下他的肩,“我不吃早饭要低血糖。”
楚明吃痛地耸了下肩:“……嗯。”
他回教室时上课铃正巧打响。
江淮却不见了身影。
他坐下时往旁边瞥了一眼,桌面上空荡荡一片,桌肚里塞着个布袋。
楚明默默地收回视线,这节课科任老师临时开会,上自习。
教室里哄哄闹闹的,同学们交头接耳小话不断。
楚明才从桌肚里摸出本数学教材,还没摊开,右侧脸颊就被飞来的大纸团砸中了。
不痛,只是纸团边角有些割脸。
他抬手抹了一下。
尖锐的笑声从第三列第二排的位置开始层层推过来,隐隐能捕捉到“女中豪杰”、“好准头”、“牛逼”等的词汇。
班长用食指指关节敲了下黑板:“安静一点,有学生会的巡查,小心扣班级纪律分。”
笑声慢慢淡下去,刺过来的视线也渐渐缩回去。
楚明把纸团展开。
“楚明同学,麻烦代我监督新同学重默那两篇,实在不行你自己再默一遍,明天早自习前请规规矩矩放在我桌面上。”
他默默地把纸张揉回原样,抬手把纸团扔进垃圾桶里。
但——
完全出乎意料的,江淮突然从门口进来,摆着的手臂正好被纸团打中。
他拧了下眉,另一只手把纸团接住时,不太愉悦地看着楚明。
楚明收手,把脸偏了回去:“……”
这准头真是。
江淮黑着一张脸把纸团拆开,读完就扔进垃圾桶。
他走到楚明旁边时楚明还偏向窗户假装无事发生,他压低声音不悦地说:“让我进去。”
楚明站起身来:“……哦。”
“那个,新同学,”班长见江淮坐下又准备趴着睡的架势,清了嗓子说:“自习课不能睡觉,否则要扣班级分,还影响班级流动红旗和老师教评。”
江淮眉心下压着:“知道了。”
班长长舒了一口气。
“借个本子。”江淮说。
楚明正写着的手一顿:“……好。”
说完他伏着上半身,在黑色书包里摸找着。
他这一让,桌面上的内容毕览无余。
江淮草草瞥了一眼,正中的横线本上,已经写满了两行,标题为“兰亭集序”。
江淮吐出一口浊气。
楚明找到新本子,刚要交给他同桌,他同桌就冷淡地说了句:“不用了。”
楚明拿着本子:“……”
江淮抬起手臂,把桌面上的本子抽走后说了句:“我自己写。”
从布袋里摸出笔,他从嘴角哼出一声:“别整得好像我在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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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僵硬了一瞬,看着他写了好几个字,才垂下眼皮:“……嗯。”
要下课前,劳动委员说:“下下节课大扫除,这周轮到第三大列的同学,单双数排分别负责教室和公区。”
“哎,又我们!”
“能下课扫吗?大扫除完再去根本抢不到饭。”
“服了又是大扫除,我家都一年一次呢,死学校要一周一搞!”
……
“安静安静。”班长在上头倒腾着胳膊指挥交通:“等会监控看到要扣分的。”
他说完下课铃就打响了。
于是教室里的说闹声硬生生高了一倍。
“楚明,你帮我扫一下教室,谢谢啦!”
“楚明,我负责公区拖地,你到时候帮个忙。”
“楚明,等会儿黑板帮我擦一下呗。”
……
一下课最后一排蜂拥而至一群人,跟菜市场似的,搁这楚明楚明楚明的,江淮拧着眉看过去。
张口就骂:“能不能他妈小声点!”
围着的一圈人瞬间就安静下来。
胆大的正想压低声音继续说,就听江淮又吼了一句:“别他妈带着一身臭味跑这来祸害人,喷点香精再来招魂,我谢谢你们全家!”
“……”鸦雀无声。
十几张脸各有各的窘态,在这憋了会儿气后用气声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楚明两指指尖搓了下,往旁边看了一眼。
“下次趁我不在再摆摊。”江淮眉毛压得很深,躁气还未褪去,他的眼神很凶:“挺烦的。”
楚明点了下脑袋:“……哦。”
大扫除的时候班上只留了两三个同学,飞一般地拖完地就窜出了教室。
楚明静静看了会儿教室,拾起扫帚从前门开始往后扫。
江淮醒过来时,教室里别无他人,讲台上楚明在用湿抹布擦黑板。
校服外套没穿,短袖罩着他清瘦的身形。
他抬手时,袒露的小臂连同大臂都绷紧了些,露出分明的肌肉线条。
江淮挺意外的。
看着毫无战斗能力的人,脱了之后居然还这么有料。
看够了他才挪开眼,意识到什么似的,拧眉大声问:“人呢?”
楚明惊得抖了一下,扭头看向最后一排。
江淮才睡醒,微微泛红的脸上压着条印子,五官皱出了个不是很友好的表情。
楚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问题本身也不太好回答。
但江淮没罢休:“当救世主呢楚同学?”
楚明垂下了头:“……”
江淮站起身来,长腿几步跨到讲台,与他擦身而过时,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十足的讽刺意味:“当的明白吗?”
楚明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微顿后看向早已空荡的前门。
他五指收拢了些,湿帕上的脏水成股地滴到地面。
他怔了一会便回过神来,蹲下身在盆里清洗帕子。
“转同学广播——”
楚明略有所感地偏了下头,西天的晚霞泛着烧灼的橙红,绚烂的自然光色下,江淮倚靠在前门门框上,眼神凉薄。
“请高二(21)班参与大扫除的人立刻返回教室,否则通报学生会将扣除班级分。再通知一遍……”
5. 第 5 章
水渗进指甲缝里,楚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攥紧了帕子。
他缓下劲来松了力气。
“有必要提醒一下,”江淮冷冷地挑了下眉:“嘴巴是用来说话的。”
楚明怔愣了片刻,他其实看不清江淮的眼神,只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
带着一些讥讽和嫌弃。
楚明嘴唇极轻地动了动:“……谢谢。”
和第三大组学生一同跑回教室的还有大马猴,刚才他正坐办公室里嗦凉面,脑门嗡嗡嗡地就听响起了广播。
他瞬间整个人就不好了。
大马猴走进教室时第一时间在找楚明,找到时正想破口大骂就听江淮说:“我叫人广播的,别骂错人了。”
大马猴嘴角都歪了:“……”
只能讪讪地别了一下嘴。
楚明踩在窗台上擦窗户面上的灰尘,江淮倚靠在他身侧的墙壁,手肘顶在窗沿角落。
压根没有意识到楚明擦下来的灰可能会在他发顶成个家、立个业再开个枝散个叶……
?
想偏了。
大马猴只得端着枪支弹药转移目标对象:“一天不说你们你们就皮痒是不是?我今天就站在这里守着你们大扫除,做不好都别去吃饭了!”
十来名同学哀怨连天地扫地拖地……
大马猴在教室里开启了巡回演讲:“希望大家树立起浓厚的班级荣誉感,各在其位各谋其职……”
声音绕梁,久久难以散去。
“给我。”江淮见楚明帕子上积得满满一层灰,朝他伸出手心。
楚明没动,只垂下眼皮看着地上的水盆:“……我来吧。”
江淮重复了一句:“给我。”
楚明只得把帕子递给他。
江淮斜着支出去的腿立直,蹲在地上把帕子搓了一遍,拧得半干便递了回去。
楚明曲腿接过:“谢谢。”
江淮甩掉手指上挂着的水渍,又斜着站回去,冷声:“你现在屁话又过于多了。”
楚明:“……”
-
晚自习九点二十分结束。
大马猴在下课前十分钟从后门走进来,招了下手:“江淮同学,来领你的教材——楚明来帮忙搬一下。”
闻声,楚明先江淮一步站了起来。
却被江淮一把拽住了袖子,冷声:“我不需要。”
说完,他抬腿跨过楚明的板凳,三两步走出了教室。
楚明伸手捋平袖子上的褶皱,重新坐了下去。
屁股还没挨到椅子,就见江淮扭头看回来,声音挺大的:“你出来。”
楚明直起身子:“……”
过道里立着几堆书,一眼扫过去约莫四五十本。
楚明在心里皱了下眉:这是……来进货还是出货啊?
“你妈妈说,高一上下的书和教辅都在这里,高二只购买了教材,让你先自己补点基础再跟老师的课。”大马猴这话说得很不得劲。
哪有不上高一就直接把孩子扔来高二的家长啊!
不过到底物质层面到位了,他迁就迁就无所谓:“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吗?老师认识几个书店可以帮忙买。”
江淮定定地站了半晌,抬眼看着大马猴:“原封不动地送回去,运费我给你吧。”
大马猴:“……”
他笑得跟哭丧一样:“江淮同学,你爸妈也是为了你好,你就稍稍微微服个软在学校安生地待几天,习惯了就好了。”
至少让他多盘剥盘剥点金主。
总不能干望着还没捞两笔就给金主望跑了,不划算。
“哦,行。”江淮弯身拎起一摞还带系绳的书,提起时系绳勒着手心的伤口,疼得他倒吸凉气。
楚明从他手心里把那摞书接手了。
而后微蹲身子,把另一摞也拎了起来,步调轻松地走进了教室。
江淮抬手摸了摸鼻尖:“……”
“楚明同学挺能干的,你要有需求可以多找他。”大马猴说,“班级里有不认识的同学不了解的规矩都可以找他了解,挺靠谱的。”
江淮拧了下眉:“他是班长?”
大马猴愣了一下:“不是啊。”
江淮冷呵一声:“那凭什么找他?”
大马猴:“……”当即觉得呼吸都沉重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新同学一来就把小透明楚明给记住了。
还连着跟自己杠了好几场,他叹了口气:“同桌之间更方便相互帮助嘛。”
江淮弯身把余下的半摞书拎起来,回教室前冷冷地说了句:“我跟他没关系。”
我犯错不是因为他没告诉我规矩。
单纯是他不想上这个破学。
就兴对着干!
楚明把座椅推进课桌里,正蹲在地上用美工刀割系绳。
江淮走回来时他往课桌下缩了一截,让开了进去的路。
这时候放学铃声响起,打扫卫生的同学今日轻松,随着大部队就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顿时空落下来。
江淮横着坐在座椅上,埋下腰与地上蹲着的楚明视线齐平:“眼里太有活不是什么好事。”
楚明拿着美工刀的手微顿,长而密的睫毛扑闪了下,他说:“……对不起。”
江淮夺过那把小刀,怕他一抖给自己划着了,声音略带躁意:“你又对不起什么?”
楚明两手还保持着拿刀的动作,好半天手指才伸直:“我……”
江淮等不及他支支吾吾,拧眉替他说:“你未经我允许拆我书,是想说这个吧?”
楚明点了下头:“……嗯。”
江淮说:“我他妈该说谢谢,骂你个屁。”
楚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实在不像感谢人的语气,江淮同学。
“我是说以后别他妈乱烦我,”江淮弯腰把他没割断的系绳一把拉断,“你的那些正义感别用我身上,明白了吗?”
楚明胸腔跟压着块大石头一样,他呼吸沉了些:“……明白。”
“行,”江淮把美工刀拍他桌面上:“回你的家。”
“哦。”楚明把桌面上的教材和笔记本扔进书包里,双肩背好后,远远收了句:“……再见。”
江淮摆了摆手:“滚你的。”
楚明扯了下嘴角:“……”
-
江淮在教室里独自坐了很久。
头顶时钟走了半格,高三年级的放学铃声响起时,他才郁闷地呼出一口浊气。
站起来,往外走。
“快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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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寝室啦!马上寝室锁门啦!在外面悠荡的同学快回寝室!阿姨要锁门啦!”
站在2号寝室门口三四米远的树下,江淮双手插兜,眼眸平静地看着大门。
直至大门关上,宿管阿姨哼着小调上锁。
他环视四周。
绕到食堂后从高高的院墙里翻了出去。
落地时小腿崴了,他单膝跪在地上半天才站起来。
江淮拉开出租车门坐了进去:“去零号网吧,三段路那条街上的。”
司机回头打量了他一眼,没多说:“好的。”
眯了会儿觉,司机喊了他一声:“到了,到了。到了!”
江淮稀里糊涂地睁开眼,“谢了。”说完他拉住车把手,正要往外推就见车门上了锁。
司机扭头恶狠狠地看着他:“给钱啊,赖账呢你!”
“……傻逼。”江淮扫了眼计价屏,把散的十五丢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开门。”
司机默默无闻地在嘴里爆炒了一盘菜,才打开车门。
江淮前脚下车,后脚出租车就“呜——”地一声冲了出去。
零号网吧属于正经经营场所,不具有黑黄灰任何一种属性。
“江淮?”柜台边的小姑娘笑了笑,“还是老规矩吗?”
江淮点了下头:“嗯。”
“阿越哥今天上学呢,”小姑娘正劈里啪啦打着字,“以往都见你俩一起,还说得有一阵子见不到你了呢。”
江淮不喜欢听人没话找话逼逼叨叨说个不停。
即使她是熟人。
于是偏过头,扫了眼临近几桌的电脑屏幕,除却游戏就是游戏,他正要挪开眼,就见角落里坐着个人。
一秒反应时间都没有,江淮扯回自己身份证便往外飞奔而去!
“哎——”小姑娘抬头就见活人消失,搓了搓眼睛:“幻觉这么逼真,我是不是离熬夜猝死不远了……”
紧接着有个男人追了出去,两秒后又有两个飞了出去。
小姑娘:“?”
演电视呢?
三段路属于人流量贼大的街道。
早市、夜市尤其突出。
十点出头烧烤、串串还一应俱全,正火热地开张纳客,并丰盛地排水排油。
江淮跑出来没两步就被地沟油绊了一跤。
好在他有体育底子,出溜出去一截后紧急侧转,借力稳住身形腾飞出去。
“滚你妈的。”他站稳时骂了一句。
身后的人还在穷追猛赶,江淮单腿蹦跶着往人少的巷子里跑。
-
楚明坐在自行车上单腿支着地,他反手把手机塞进书包里,坐正时骑着车回家。
夏夜晚上的风最为舒适,空气里还余有热燥,夜风拂过裸露的肌肤,热切里裹着微凉。
他骑着自行车走着老路线。
穿过三段路熟悉的街巷时,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似的,下意识按下刹车。
而后就见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影右膝盖一跪,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又飞快跳了起来。
身后追着三个人,黑影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大概想都没想,黑影跳上他的车抱住他的腰吼了句:“快走!”
楚明猛地一顿,回过神时两腿都快擦冒火似的蹬了起来。
6. 第 6 章
那三个人还在追。
和江淮预想的上车后飞一下就能甩开一大截距离完全不一样。
他这才注意到:“我他妈以为你开的电动车!”
楚明愣得更彻底了:怎么是江淮?
他一愣自行车的速度就慢下来,江淮甚至感觉追的那人在自己背上抓了一道,环着楚明腰的手用力拍了下他的肚子:“你别走神啊!”
楚明:“……”
他咬牙飞速地蹬腿!
自行车碾过一条街巷,转开不知道多久身后才空荡荡一条。
江淮往后看了一眼,“停!”
楚明一个急刹车,后轮胎死在地上、车屁股顿时飞天一翘!
江淮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楚明的后背上。
嘶。
嘶。
两声凉气同时从两人嘴里嘶出去。
江淮捂住鼻子,一摸手里就被黏湿的液体沾上,“我操,”他胡乱抹了一把,撩起上衣往鼻子上擦时问了句:“你没事吧?”
楚明疼得背往前一凹,挺了半天痛觉才沉下去。
闻到一丝血腥味,他扭头看了眼。
才转过去他就转了回来。
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看到的画面——江淮的白t几乎全部兜了上去,露出半个胸膛和漂亮紧致的腰腹。
“情况紧急,冒犯到你了。”江淮胡乱处理完喷薄的鼻血,说:“你要什么补偿我都尽量,实在不好意思。”
楚明目视混沌的前方,摇了下头:“不用。”
江淮拧了下眉,抬手就掐住楚明的脖子往自己这边扳过来:“他妈的怎么是你?”
楚明脖子差点给扭断:“……”
江淮松开了手,“你怎么在这?”
楚明重重地捏紧车把手,说:“我回家。”
“哦。”江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知这会自己该软下态度说一句对不起和谢谢,但他就是有些张不开口。
直到风哗啦吹过小腿猛地抽了下疼,他才拧眉说:“我先走了。”
楚明朝前点了下头:“……嗯。”
隔了一秒他说:“医院和小诊所都在前面路口左转。”
江淮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坐在后座上,两腿艰难悬空……楚明也没催他让他快点走,而是保持着上半身下压的动作,双手攥着车把手。
江淮突然问:“你家里有人吗?”
楚明身子微僵,摇头:“没有。”
江淮霸气发言:“那我去你家。”
饶是楚明也没能把疑惑吞进喉咙,大惊失色地:“啊?”
江淮理直气壮地说:“快点!不然我死路上了晚上还来烦你。”
楚明载着这人和他可能的鬼魂一起回了家。
自行车停进区域,路灯照在头顶,他这才看清江淮的伤势。
挺严重的。
白t已然染成红t,额角一块带血的撞伤,黑裤子破了几个大洞,一双白鞋更是磨得像破烂。
“看屁,”江淮从后座上下来,“这点伤算什么。”
话刚落,他腿往下跨的时候不知道蹭到了哪,脚踝折出去时撇成让人牙齿尖叫的角度,紧接着他整个人猛地往下翻去!
楚明的胳膊被他用力一拽,江淮太沉,力气也大,楚明没兜住,瞬间两个人一齐摔到地上,头撞着头。
楚明咬着牙半站起来:“……”
“靠!”江淮借着楚明的胳膊把自己拉了起来,站稳时扫了他一眼:“你没事吧?”
楚明胳膊还在他手里,被攥得特用力。
估计撩开袖子,上面至少四道深红的指印。
楚明很轻地叹了口气:“……我没事。”
江淮是被楚明扶着进屋的,期间脚趾头撞到石阶被磕了一下,之后他更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楚明身上。
江淮两条胳膊缠在他一只手臂上,咬牙切齿地说:“你劲儿还挺大。”
楚明累得根本回不了他的话。
楚明掏钥匙时,江淮靠着他问:“你还有劲没?”
楚明:“有。”
江淮说:“那你可以试试抱着我直接进浴室。”
楚明把钥匙一把插歪了:“……嗯?”
“如果你不想拖地的话。”江淮指了指自己的上下半身:“血、油、水,物资应有尽有。”
楚明顿了一下,看着他脏不成形的衣服裤子:“我……”
江淮盯着他的嘴,见这张嘴半天就没变过形:“你他妈要说什么能直说吗?”
楚明暗暗地咬牙:“……我试试。”
门打开后,楚明退后些许,弯腰一条胳膊环过他后膝盖窝,另一条胳膊正要环过他后背,就听江淮咋呼了一声:“我操谁他妈让你公主抱啊?”
楚明手立刻就僵住了:“……那怎么……抱。”
“你扛着我,”江淮正对着他,“或者这样,我跳你身上。”
楚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是以“他抱着江淮的腰、江淮的两条腿夹他腰上”的姿势进的浴室。
中途江淮的后脑勺磕到门上的墙壁,他猛地低下头,就势把额头压在楚明的锁骨上。
楚明被激得差点给他甩出去!
浴室里响起水声时,楚明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
校服衣服裤子上全是污渍——江大脾气考虑到地板会弄脏,却没考虑过不管背还是抱,他会被弄脏。
楚明沉沉地叹息:“……”
怎么就偏让他遇到了呢。
浴室里水声小了,江淮嘹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借我身衣服!”
楚明暗暗叹了口气,从房间里取出套干净的衣服。
刚走到浴室门口,门就被拉开一大半。
楚明瞬间背过身去。
江淮捞衣服的手卡在了半空中,指头上凝出的水珠砸在了地上。
他看着楚明的背影,没好气地说:“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看不得的?”
楚明没说话,保持着这个动作把一卷衣服递过去。
浴室里水声依旧,热气漫得烟雾缭绕的。
江淮垂眸看了眼他伸过的衣服,又抬眸看了眼他微微泛红的耳垂,从齿间哼出一声:“你怕什么?”
楚明手快举酸了衣服还没被接走,随意应付了句:“没有。”
江淮没有说话。
楚明干站着,在想要不把衣服挂门把手上等江淮自己拿,忽然手腕被扣紧,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拽进了浴室。
半开的门撞了下他的肩胛骨。
痛意还没爬上神经,他就被周身赤裸的江淮单手压在了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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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墙上。
浴室里水汽充足,站进来的一秒就感觉浑身被润湿。
尤其是现在这种大热天。
江淮的右手横着压在他锁骨上方,把楚明硬生生地顶到墙壁上,后背衣料被墙上的水渍浸得湿透了。
楚明不敢乱看,偏过头望着旁边的墙面。
江淮空着的手抬起他下颌,拇指用力,把他的脸扳向自己。
楚明来不了眼观鼻鼻观心那一套,稍微低下头便该看到些不该看的,他被迫看着江淮的眼睛。
看清时,微微一愣。
洗干净捯饬明白的江淮和白天见到的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湿发被薅到了头顶,整张脸没有遮挡地露出来,眉眼锋利、鼻骨优越。
内双、眼形狭长,才被水浸过,眼眶一周微微发红。
楚明咽了下唾沫,不太习惯地把他往外推了下。
江淮手臂往下格挡住他不安分的两条手,下巴微抬:“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能拿你怎么样吗!你在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
楚明:“………………”
他可能没当过谁的救命恩人,不知道当救命恩人是要先被摁在墙上动弹不得的。
“所以我他妈没欺负你,也不会欺负你。”江淮说着松了他的下巴,弯腰从他手中拽过那把衣物,皱了下眉:“湿了。”
楚明偏了下头:“……我重新给你拿一套。”
江淮看了他一眼,觉得今晚确实事多,不能再折腾他了。
于是摆手:“不用,基本能穿。”
“……嗯。”
楚明应完贴着墙边飞速走出去了,拉上浴室门的时候他重重地舒出一口长气。
把抽屉里的应急药箱打开放在桌子上,楚明又接了杯热水放好晾着。
听到浴室开门声,他抱着衣服准备进去。
和江淮擦身而过时,楚明很轻地别开了眼。
给江淮的那件白t湿得能透出里面几块腹肌轮廓。
江淮问了句:“吹风机在哪?”
楚明头也没回地说:“放客厅了。”
“哦,”江淮把毛巾往头顶上一盖,转了一圈瞟到桌上敞开的药箱,他微顿,手背擦过水杯时能感受到温热。
他坐下把感冒药吃了——庸医说的良方。
他这一身伤并不轻。
洗澡的时候热水渗进带血的肉里,跟往伤口上撒盐似的,痛得他差点在浴室叫出声。
左右脚踝不同程度崴伤,右膝盖大擦伤;屁股被台阶撞过,颜色发青;后背被抓了一道,几厘米长一道伤口;脖子一周掐痕倒是淡了些。
至于脸,还好已经消肿,只额角眼尾嘴唇还留了些细痕。
江淮蘸涂伤口时,恨不能直接去泡个碘伏浴。
才清理到一半,就见楚明从浴室出来,长袖长裤,大夏天的跟捂痱子似的。
他拧了下眉:“你不热?”
楚明说:“其他衣服洗了没干。”
说完,他坐到沙发上开始吹头发。
草草吹完正打算做会儿作业,就听旁边江淮喊道:“操……你他妈能不能帮我擦一下。”
楚明:“……”
他算是发现了,这人说话带脏,有时候单纯就是掩饰自己那点尴尬。
江大面子。
7. 第 7 章
楚明走了过去。
“后脖子,我看不见。”江淮把碘伏和棉签一并放到桌上。
楚明微顿:“你……”
江淮拧眉:“我怎么你,说啊?”
楚明欲言又止,最后摇了下头:“没事。”
江淮不悦地说:“最烦你这种放屁放一半还憋回去的。”
楚明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他沉默片刻后说:“……掐伤不是这么处理的。”
江淮顿了一下说:“管他妈的,死不了就行。”
楚明无言以对,只能蘸取碘伏在他后脖子上的掐痕一圈均匀涂抹。
处理完江大面子的伤,江大面子去厨房煮了碗面。
面香飘出来的时候楚明还在书桌上写作业。
江淮喊了一句:“你来吃一口。”
祈使句。
楚明对别人的命令式口吻有时候有种诡异的配合欲,这是他来八中之前所未曾有过的。
他把笔撂下,走了出去。
两碗番茄鸡蛋面。
煎蛋浮在面上,几乎盖了整碗。
楚明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拉开冰箱门一看。
果然,剩下的六个蛋全没了。
楚明叹息着把冰箱门合上了:“……”
江淮并未有此察觉,三下五除二把一碗面吃完,仰在沙发上看楚明斯斯文文地挑面。
顿时皱了下眉:“有这么难以下咽吗?你要一根根地挑着吃。”
楚明险些让面条跟喉管打一架,呛咳两声后说:“……没有,挺好吃的。”
江淮别开眼,哼出一声:“那你吃快点。”
“……”楚明只能挑起一大撮面往嘴里塞。
碗最后是楚明洗的,江淮两只手都有伤,沾不了水。
“你睡床吧,”楚明把卧室书桌上的作业本抱了出来,说:“我睡沙发。”
江淮偏头看了眼沙发:“你比它长。”
楚明顿了下:“能睡。”
江淮躺在床上,呈大字形平躺着。
卧室门没关,他能看到客厅里透过来的光——楚明在那挑灯夜读。
夏商周都记不明白的人大半晚上在这儿头悬梁锥刺股,接的什么苦情戏啊!
江淮翻了个身,背向客厅睡,突然想:
要是遇到的不是楚明,他这会儿会在哪?
追他的三个人他都认识,之前他爸雇在家里打扫卫生的,哪知身手贼好,就顺理成章地做了他的跆拳道陪练。
之后……就是现在了。
负责把他扔进学校。
要是刚才没跑过,他要么被押回学校寝室,要么被塞进旅馆明早一早再被亲自押去学校上课。
想来就烦。
江淮翻身又翻回去了。
客厅的灯已经熄了,窗外是盛大的蝉鸣,他视线飘过去时,模糊间能看到沙发上的人影。
楚明。
没问过他一句为什么就敢把他往家里带。
心是真他妈的大!
江淮骂着他入睡了。
-
江淮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时半边身子都让太阳照得发烫。
空调还开着。
卧室门被虚掩着。
江淮习惯性地跳下床,被叛逆的两只脚踝拧得屁股着地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动静,江淮都怀疑是不是尾椎骨摔断了。
高低得是个粉碎性骨折。
但事实上没有骨折也没粉碎性,他拍拍屁股就站起来了。
楚明不在。
江淮洗漱时发现洗漱台多了套牙刷牙刷杯,坐到沙发上时发现时钟正对着他,显示时间“08:15a.m.”
视野范围内,没有半张纸条。
江淮拧了下眉,嘟囔了句:“正常情况下不应该留个言什么的吗?”
要真不去学校了吧江淮又有些空虚,放平时他自然有事可做且觉得心安理得。
但现在他在楚明家里,赖着也不太好。
于是他黑着一张脸去了学校。
-
“……虽然说新同学给我的初印象有一点点不好,但是,我一向赏罚分明,该表扬的一定要表扬。”阿凡达的声音穿透教室墙壁。
江淮要推后门的手顿了一下。
“蒋快同学人不在的情况下,罚抄作业都交到了我办公室——你说你们那些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里还不交作业的人觉不觉得丢面儿!”
江淮拧眉,一把推开门,抬眼看向讲台:“老师在说谁?”
顿时全班都转过头看向后门。
楚明写着字的手抖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
阿凡达明显愣了一下:“老师正表扬你呢,蒋快同学。”
“是吗?”江淮倚靠着门框,说:“第一,我叫江淮;第二,我没罚抄。”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阿凡达转了下僵硬的脖子:“那我办公室里的两份罚抄……”
江淮嗤了一声后走回座位:“想好学生想疯了出现的幻觉吧。”
临近后排的几桌窃窃私语起来,满是口水声和气声。
阿凡达怒气冲冲地开始上课。
江淮坐进去时看了看窗外的风景,没什么风景,另一栋教学楼罢了。
来学校确实没什么意思。
他偏过头来看了眼楚明。
看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质问:“为什么不叫我?”
楚明:“……”
他依稀记得,江大面子昨晚才说:以后别烦他——没加脏话版。
他抿了抿唇:“……我忘了。”
“你他妈骗人之前先过遍脑子好吗?”江淮没好气地低吼:“记得我的嘴记不到我这个人,什么傻逼逻辑。”
楚明愣住了:“?”
江淮说:“漱口杯。你是金鱼吗这点记忆力!”
楚明说:“我——”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阿凡达往这边甩来目光,宽厚的嗓音传过来:“楚明,我看你嘴巴张着,来跟我们讲讲这道题!”
楚明站起了身子,把幻灯片上的题扫了一眼后,说:“选C。”
江淮没忍住翘了下眉毛:这么利索?
眉毛还没翘起来就见阿凡达徒手拍讲台:
“我才讲了!墨家宣扬‘非攻’,题干上这么明显一句‘攻战类乎盗贼之行为,乃大‘不义’。你看到个义就往儒家选,我怎么教你的!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徐红梅教的,我嫌丢脸!”
啧。
江淮这才知道,原来这女阿凡达叫徐红梅。
历史老师徐红梅。
也是这一瞬间,他才反应过来:
他爸妈给他塞来文科班了!
操,谁他妈要学文科!
他顿时就气炸了:
送他来上学还瞧不起他?觉得他学不了理科跟不上理科吗?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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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他又不是傻子!
他双手抱胸恶狠狠地盯着桌面,盯了一会儿往桌上一趴,死死睡过去了。
醒来是因为有堆蚊子在耳边叽叽喳喳。
他前桌的男生突然变性了,两根马尾垂在他桌面上,正催命似的叫着:“江淮同学,江淮同学……”
江淮“嘭”地一掌无声地拍在桌上:“叫屁啊叫,打扰人睡觉!”
“……”女生瑟缩了下脖子,把自己两条马尾辫拖离现场,颤颤巍巍地说:“徐老师让你写检讨。”
江淮以为又是什么假传圣旨的戏码,拧了下眉:“让她亲口跟我说!”
马尾辫往后退了半个脑袋的距离:“她上课时说过,只是……你睡着了。”
“说过吗?”江淮抬手拉了把楚明的袖子:“她说过吗?”
楚明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才扭过头来:“……说过。”
江淮噌地站起身:“我去找她。”
马尾辫:“?”
楚明:“……”
江淮进到历史老师办公室时,徐红梅正站在饮水机前疯狂摄水,唉声连天的。
“我就没遇到过这种学生,基本的尊师重道都不懂,我又不是批评他,我是在公开表扬啊……他一句话把台子拆了,临了还说我想好学生想疯了!我要疯也是给他气疯的!”
江淮倚在门框里,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自己要把面子挂在事实上面,事实散了面子掉了,你来这诉苦了?”
徐红梅后背猛地弓起来,几乎是跳着背过身子的,看见他时猛掐了一把人中:“你就是这么跟老师说话的!”
江淮说:“我跟谁都这么说话。”
徐红梅呵斥道:“你是一点也不顾师生情啊!”
“我才来一天有个屁的情,”江淮拧了下眉:“你当419呢!”
“哎哟!”徐红梅往人中狠狠一掐,两腿一蹬就往地上坐下了。
旁边办公的老师连拖带拽地把她打捞起来,有个男老师戳着他鼻子说:“你是哪个班的同学!班主任是谁!怎么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
“学生什么样子?”江淮反问道:“那我觉得你压根没个老师的样子。”
说着他拍开快戳到自己鼻子的手,大声说道:“谁教你这么指人的!读幼儿园没老师教你这个动作代表不礼貌吗?”
男老师被说得一懵,收回手时想骂句什么但说不出口。
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一时间手脚高度不协调,只能愤愤地把他瞪着。
“我过来是想说,”江淮看了眼徐红梅,她还没晕过去,胸腔跟个马达似的正起伏着:“检讨我不写,我没有需要检讨的地方。”
说完他长腿跨出了办公室的门。
-
这次跑操,江淮依旧没有参加。
他坐在教室里时,和负责巡逻检查的学生会学生两目对四目,平淡地说了句:“假请了。”
学生会其一说:“是这样的,学校要求生病请假的同学也需要到操场,只是不参与跑,但还是要站到草坪上,选择自由活动或者看书背书。”
江淮烦躁地说了句:“你们屁事怎么这么多。”
“没办法的事,”那同学温柔地说:“所以抱歉了哈,班级分扣0.5分。”
江淮:“……”
同学看着他继续温柔:“哦,还有,没穿校服,班级分扣0.5分。”
江淮:“……”
8. 第 8 章
“江淮同学,我一直信奉的是鼓励式教育,”大马猴坐在楚明的位置上,语重心长:“但你这样,是不是飘得太高了一点点,老师都有点够不着了。”
江淮扫了他一眼:“您想说什么?”
“班级分呢,是个很重要的存在,它有一点点关系到老师的钱包,”大马猴两手搓着:
“班上的同学一直很听话,但你才来两天不到,我就在通报批评名单上看到好几次你的名字。你知道人是要面子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老师也一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江淮嘴角随意地扬了下:“是。”
他这个笑容有点瘆人,大马猴看得有些没底,从心地把语气放缓了些:
“没事,你才来没两天,规矩不明白也正常,慢慢慢慢就习惯了……老师相信你。”
等他劝导完,跑操的队伍陆陆续续回到教室。
浓郁的汗味顿时飘满整间教室。
江淮一把把窗户推到底,让外面燥热的空气流动进来。
前桌只感觉后背跟着火了一样炽热,刚准备喊救火,扭头见江淮像马桶上的思考者一样用晦暗不明的眼神望着窗外。
他叹了口气,默默地忍受烧背之苦。
语文课语文老师进门时拎着个本子。
在放映台上做了个投影。
四十多个脑袋完全同步地抬了起来,聚精会神地看向投影的内容。
“江淮同学,我想请你跟我解释一下,”语文老师用戒尺指了指屏幕,“前两行还是楷书,后面一大片就全成行书了,请问哪一部分是你写的?还是说两部分都不是你写的啊?”
江淮能站起来了。
他站直,说:“后半部分我写的。”
语文老师没想到他一点不觉得这是件该丢脸、该放低态度的事,反倒是回答得理直气壮。
她不禁问道:“那前一部分谁写的?”
江淮问:“重要吗?”
语文老师:“……”
她瞬间想起上课前在老师群里听到的历史办公室传出的八卦。
她还以为是这些老师小题大做刷存在感,没想到刚跟新同学对上,她就差不多感受到了火力。
语文老师双手撑着讲台:“那你觉得什么重要?”
江淮看着她:“重要的是我没百分百完成默写任务呗。”
语文老师:“……”刺头好像也没那么刺。
她收起如临大敌的气场,“那既然你知道,就记得重新默写一遍,晚自习前亲自交给我。”
江淮应了声:“哦。”
“坐下吧,”语文老师走到那份默写旁,要取下时顿了顿:“该说不说,字儿挺漂亮的。”
教室里哈哈大笑起来。
“高考作文要有这个字,我是说前两行的字,作文保底有个48,”她笑了笑,“至于江淮同学的字,更适合大学阶段,高考考场的话,就有点看阅卷老师喜恶。”
江淮嘴角抽了一下,偏头问:“你们语文老师叫什么?”
楚明秒答:“卫疏。”
江淮说:“她字盲吧,你那字这么有辨识度她认不出来?”
楚明顿了一下:“……我平时不这么写。”
“呵,”江淮冷呵一声,“你他妈牛逼,还打掩护呢?”
楚明在心里轻叹,叹完说:“……楷体写着累。”
江淮挑了下眉:“那你平时怎么写?”
没等楚明做出示范,就见卫疏走了下来,高跟鞋噔噔的,她把戒尺立在楚明课桌右上角,看着江淮:“你们在讨论什么?”
江淮说:“在讨论,保底48分的字是谁的。”
“你才来几天认识几个人?”卫疏嗤笑一声,“你跟楚明活体实验鸡同鸭讲吗?”
扭头看过的同学发出一阵爆笑。
还有扬起嗓子拽自我介绍的:“哎江淮同学我叫xxx……”
-
语文课结束后,睡完一节鸟语版数学课,便迎来了长达55分钟的体育课。
陈炜走过过道时拍了下楚明的头:“记得叫江淮上课!”
楚明微微点了下头:“……嗯。”
江淮自下课便没了人影,楚明坐在教室等半天也没等到他。
教室里空无一人,时钟指针即将走满两格。
楚明很轻地叹息一声,准备先去上体育课。
他把黑笔放下,正要起身就见门口一条人影逆光进来,高大的身影两秒内骤然压到了自己面前。
走近时,他看清了江淮手中的几张纸。
是十遍历史线罚抄。
没等他反应出点什么,下一秒,衣领被暴力拽住,他被江淮扯着领口一把抡到后面墙壁。
江淮的一只脚踩到他大腿旁,定在座椅边缘处。
“我问你,”江淮把他拽向自己,鼻尖撞到鼻尖,他也没管疼,问:“你叫江淮我叫江淮?”
楚明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一句:“……你。”
“哦原来你还知道啊,”江淮把历史线竖在他面前:“那你署名署什么江淮?”
“我……”楚明想把头往旁边偏一下。
他连呼吸都是收紧的,只略微一松,气息便会尽数扑到江淮的脸上。
他还没这个胆量。
江淮立刻把他的脸扳回来,狠声:“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他妈在这办了你!”
楚明咬牙,说:“……我还你人情。”
江淮拧眉:“什么人情,我他妈怎么不知道你欠我人情?”
楚明说:“我昨天不小心把你撞晕了。”
说出来的时候楚明是有一点后悔的。
这话听着,的确不是什么好话。
他面前站的可是江大面子,他随口一句说给江大面子撞晕了……
完全不出所料,江淮脸都黑了半个图层。
他声音里带着火气:“你放什么屁!”
楚明无言以对:“……”
“还有我是不是说过别他妈把你那点正义感用我身上,”江淮咬牙切齿地说,“事不过三,你要再敢替我做什么,我他妈绝对办了你!”
说完他一把松了楚明。
楚明剧烈地喘息了两声,抬手把领口拉正。
余光瞥了眼正半块屁股坐他桌上、扫视着那十遍罚抄的江淮,他出声说:“体育课,不能缺席。”
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嘶哑。
可能憋气时压着声带了。
江淮掀起眼皮刺了他一眼:“你有病吧?”
楚明:“……”
江淮把手撑在桌面,上半身朝他压去:“你在班上当什么职位?”
楚明低声说:“没。”
“那你管个屁。”江淮长手一挥捞过自己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朝他抛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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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楚明手忙脚乱地接住,看了他半晌才喝了一小口。
江淮眉毛依旧下压,不悦地看着他:“我现在烦你的程度不亚于烦我爸妈的。”
楚明:“……”
他才喝进去的水猛地呛进鼻腔。
强烈的不适感升腾,他迅速埋头,扯了张纸按住侧边鼻子,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你干嘛?”
江淮扯掉他手上的纸,见他遮遮掩掩的,手指滑到他脖颈便直接把他下巴往自己的方向一抬。
鼻尖微微发红,其余没什么异样。
见没流鼻血,江淮收回了手。
“……”楚明被他这动作弄得险些遭遇二次伤害。
他顺好呼吸,轻声说:“我没想管你。”
江淮挑了下眉:“你说胡话不打草稿的吗?上一秒哪个傻逼在催我上体育课?”
楚明一噎:“……体委让我喊的。”
“体委是你爸还是你妈你要那么听他的话?”江淮皱着眉看他,“你要真那么想孝敬人不如去操场磕几个响头,为人民谋福祉,还他妈能满足你那颗全是正义感的红心。”
楚明完全说不出话来。
江淮哼了一声:“我今天不上体育课你会怎样?”
楚明摇了摇头:“……不知道。”
江淮继续说:“那你猜我烦你了你会怎样?”
楚明有些不妙的预感,索性不再出声:“……”
江淮夺过他的水瓶,拧上瓶盖,烦躁地说了句:“他妈的我上,行了吧?”
楚明眼睫轻颤,意外地看着他。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江淮不知何时换上了全套校服,连秋季外套都穿着。
“别他妈看我,”江淮支在地上的腿伸直了,把水瓶往空中转了一大圈接住,说:“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脸。”
楚明默默地跟了上去:“……”
-
到操场时,班级热身运动正在进行。
除个别身体有病痛的,21班四十几名大将正绕圈挥洒汗水。
“新面孔啊,”体育老师转过来看了江淮一眼,“个头不错,体型不错,能打篮球不?”
江淮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
他默然半晌,才扯出一声笑:“能啊,赢你不是问题。”
“你小子这么狂,”体育老师明显乐了,“等会热身完来一局?”
江淮笑意不达眼底,语气轻飘:“行啊。”
体育老师朝边上篮球场努了努下巴,又甩了甩挂哨绳:“新场地,玩着爽——诶,等等,你俩咋没跑圈呢?”
楚明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没有说话。
随时准备去补跑两圈。
江淮则处于一种完全自如的状态:“我俩交流感情呢。”
楚明石子没踢明白,反倒是被江淮的话踢了个踉跄。
“怎么着?”体育老师略显诧异地看了眼楚明:“楚明也要一起打吗?一直没见他打过,我以为他不会呢。”
楚明轻声说:“我不会。”
江淮用肩膀撞了下他肩膀:“真不会?”
楚明点头:“……嗯。”
江淮歪了下头,五指张开圈住他大臂,捏了捏;紧接着弯了弯身,双手环住他大腿,用力捏了捏。
“你这肌肉告诉我你不会篮球,”他说,“觉得我瞎还是我傻?”
9. 第 9 章
楚明沉默着没有说话。
“哟,看来楚明同学深藏不露啊,”体育老师看着江淮用手圈出来的肌肉形状,其实看不出个啥,他单纯捧个场,说:“男生的青春没有篮球哪能算作青春,是吧?”
江淮松开了他大腿,看了他一眼:“会打但不想打,是不是?”
楚明心说胳膊腿都让你摸了还能不承认么,只能轻轻一声:“……是。”
“那就不打呗。”江淮说。
楚明垂在腿侧的指尖轻轻一跳,像是哪块细胞突然膨胀了似的,他低眸看了眼指头。
跑圈结束进行列队。
体育老师给江淮排到了队形最末尾,正好在楚明身后。
以前楚明身后是空着的,这会儿往后弓步压腿,他转过身来就迎面对上江淮的脸,条件反射性猛地别开了眼。
江淮:“……”
他就保持着往前弓步压腿的动作,鞋尖几乎是贴着楚明鞋尖的。
他往前压深了些,说:“我长得就这么吓人吗?”
楚明上半身挺着,好半天才说:“……没有。”
“那你刚才那眼神是什么?”江淮压低声音说:“我脸上飞了把刀出来扎着你了吗?”
楚明默默垂下了头:“……”
“新同学动作慢多少拍了都!”体育老师晃了晃他金黄挂哨绳:“转过去!”
江淮抬了下头:“知道了。”
说完这几个拍子的动作就宣告结束,江淮收腿后直接站了起来。
高考不比中考,没有体育成绩这一项。
所以高中体育老师一般只活在同学们美好的愿景里,就好像一场梦。
八中教育改制以来,唯一深受广大学生好评的便是:“体育课应上尽上,不得随意改课。”
高中生久坐,什么身体素质老师心理清楚。
一般是混完跑圈和热身,就自由活动时间各玩各的。
“买了零食不要围着树坛坐一圈吃,不要提前去食堂,也不要回教学楼,小心被查到。”体育老师照常叮嘱完,一吹哨子照例开躺:“解散吧,自由活动!”
哨声一落便是经典人类返祖现场,plus版。
江淮拽了下楚明的袖子:“你干嘛去?”
“我……写作业。”楚明指了下看台,上面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学生,人均大腿上放着一两本教辅。
江淮沉默片刻,说话时声音小了一些:“你陪我打篮球。”
楚明看了他一眼:“我打得不好。”
“没让你打啊,”江淮说,“你看着我打。”
楚明一愣。
江大面子不愧是江大面子,打个球还得先拉个人来捧场。
他上下嘴唇轻轻一抿,“……我不合适。”
“又不是谈恋爱要个屁的合适,”江淮拽着他往篮球场那边走,说:“你就在外面守着看我。”
楚明轻顿,还是顺着他的力在走。
江淮拉他的力度其实很轻,隔着袖子连皮肤都没碰到。
“如果我受伤了,”江淮突然顿了下步子,楚明一个不留神鼻子磕到他背上,得亏是避开了他凸出的肩胛骨,不然高低得撞个大出血。
江淮拧了下眉:“你他妈走路不看路啊?”
楚明伸手捂了下鼻子:“……刚没注意。”
江淮把他捂着的手拍开,往他鼻翼那处摸摸探探,得出结论:“屁事没有,鼻子挺硬。”
楚明吸了下鼻子:“谢谢。”
江淮挑了下眉:“这就感动哭了?”
楚明说得小声极了:“……痒。”
江淮拽着人直接去到篮球场内。
“体委借球来就开打,”黑高个儿朝江淮看了眼:“哥们技术怎么样?”
江淮上下扫了扫他:“勉强打趴十个你。”
楚明别开视线:“。”
“……”黑高个儿沉默了一瞬:“哥们我拭目以待。”
江淮说:“随你。”
楚明被江淮安置在球场界线以外,树荫铺了一地,他坐在上面把习题册打开。
“交变电流变压器的原副线圈的匝数比4:1,输入电压随时间变化的……”
他题干还没扫完就听见江淮喊了声自己的名字。
他茫然地抬起头。
“帮我拿下衣服。”江淮站在炽烈的阳光里,微微眯着眼睛看他:“谢谢。”
楚明两指夹住笔,两只手掌摊开往前伸了伸。
江淮把才环在腰上的校服外套丢了过去:“别扔地上啊。”
楚明不动声色地收回正要把外套拿来垫屁股的动作,眼珠胡乱转了转:“……哦。”
陈炜拿着押来的篮球进场时,直接把球掷给了江淮:“哥们,来局单挑!”
江淮接住。
“来!我防守你进攻。”陈炜两步切到线边,说:“兄弟们给点激情!”
“Wuhuuuuuu!!”围在半场外的几十号人一同尖叫。
男生吠得像捶胸的猩猩怒吼,女生喊得跟啦啦队似的。
江淮面上平静无波地看了他一眼,“喂!”
陈炜愣了一下:“这么快怕了?”
江淮嘴角轻勾了下:“我说:开始了。”
话落他开始运球,脚下运动的同时他目光紧锁着陈炜左右扑棱的动作,在他切进阻攻的时候一个利落地闪身,高高跃起“嘭”地一记暴扣!
“我操!”
往热油锅里甩了几滴水一样,瞬间油锅炸热四溅着沸腾,场线外的人还没看清江淮的动作就跟被戳了机关按钮似的下巴疯狂脱臼,发出洪水猛兽般的尖叫。
“五秒,牛逼。”黑高个儿吼了句。
陈炜还僵硬着刚刚饿狼扑食的姿势,扭头见江淮呼吸四平八稳的,汗都没出一滴。
“你练过?”陈炜抹了把汗。
江淮冷哼一声:“你这水平确实像没练过。”
陈炜噎住:“……”
文科班男生不多,打篮球的男生更是少之又少。
江淮轻而易举单挑完一路,最后就剩个黑高个儿,他拿着球,呼吸平稳。
“来!”黑高个儿朝他拍了拍手,“赢了我我告诉你我名,输了你叫我爸爸。”
他话一落,口哨声和“哟咦哟咦”的声音此起彼伏。
江淮冷哼一声:“傻逼。”
黑大个儿是校篮球队的,高一进校时曾风云过一段时间,收割了大批迷弟迷妹。
打个球收的矿泉水能开个小卖部。
他个人能力突出,比起绝大多数高中生,有着相当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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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碾压优势。
虽然现在他的长相越来越不得人青睐……
“黑哥加油!往死里防!”
“黑哥黑哥!新一届威斯布鲁克!!”
江淮像没听见似的,跟黑个儿打了个手势,脚风瞬间凌厉。
黑高个儿习惯贴身肉搏,整个人贴紧江淮近距离强势防守……江淮最他妈烦这种人,若说一年以前的他绝对不会有任何脾气。
但现在是一年后,他康复训练持续一年后……
江淮来了脾气,根本不顾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不犯规的情况下超高速跃起,又是一记漂亮的暴扣!
“操?”黑高个儿愣了一下:“哥们你好猛。”
江淮喘过那股气:“滚蛋。”
黑高个儿蹦了一下:“哎!我叫赵逵逵,有兴趣来我们校队吗?”
江淮下场后,径直朝楚明走了过去。
楚明缓缓地从习题册上抬起视线,目光从江淮被阳光照亮的汗珠上掠过,把边上的水拧松后递给他。
江淮拿过水猛灌了几口。
江淮下巴点了点他:“厕所在哪?”
楚明拿笔指向身后:“男左女右。”
江淮把瓶盖拧上:“废话,用你提醒?”
楚明很轻地叹了口气:“……我是说长房子的一左一右。”
江淮看了一眼。
操场外沿建着近两百米长度的砖红矮房,中间分设多个器材室,两端分别设置男女生用厕所。
江淮抬手刮蹭了下鼻尖:“……哦。”
哦完他快步走向左侧建筑。
-
“楚明同学,你跟江淮是同桌,能不能帮我问问他的联系方式啊?”
“我也要我也要!”
“我刚买的糖和水,你帮我转交给他,我叫赵欣宇。”
“我想问一下,江淮是走读还是住校啊?他喜欢吃什么?甜口咸口的?”
……
楚明笔尾轻轻敲着教材书。
他目光落在越堆越多的零食上,耳边的声音愈发尖锐,他走了会儿神,再度凝神时只听到:
“你装什么呢?江淮又不是主动跟你坐同桌,你当他同桌拽个二五八万的,真当自己是谁了。”
“要不到他联系方式你就等着作业翻倍吧!”
“我怎么记得下周该我们扫厕所?劳动委员要怎么安排啊?”
……
篮球半场上还在进行着激烈的对抗,欢呼与怒喊却硬生生少了大半。
江淮从厕所跑回来时,脚步一顿。
楚明还保持着他走时候的姿势,垂眸聚精会神地看着练习册——而身后半包围着一众男男女女们。
只是比起三五分钟前,他这会儿在走神。
江淮冷哼了声:傻逼玩意儿。
他径直走到楚明面前,俯身蹲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楚明轻颤,微抬双眼看着面前的人。
见来的是江淮,围着的半圈人说话声音也愈发地小,到最后一声不吭,默默地往外退开一步。
见楚明清醒过来,江淮单手架起楚明,把他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抬了抬下巴,锋利的目光从左扫到右。
冷声:“一群傻逼。”
一群人:“……”
10. 第 10 章
十分钟的时间不到,校园墙前所未有的火热、拥挤。
江淮怒斥同班同学“一群傻逼”的视频以超低像素被传至网上,同一时间,江淮同学在历史办公室怒怼徐红梅原声传出。
议论纷纭。
【6L:能说吗?他长啥jb样啊狂成这样?】
【69L:有一说一,颜值不是突破口,喷子请另寻出路。附.江淮球场喝水.jpg】
【186L:我是21班学生我作证,他说话真的很脏人也是真的很烂。】
【379L:不尊师重道、不友爱同学,够不够记过处分?】
【618L:不愧是我封的二十一班带刺玫瑰,够刺!】
……
-
楚明站在食堂窗口前:“阿姨一份青菜一份白萝卜牛肉,谢谢。”
江淮站他身后:“一样。”
阿姨两勺颠完,把盘子递给他俩。
找到正对食堂空调的位置,江淮坐下后没急着动筷子,而是面色发沉地看着楚明。
楚明埋着头安静地吃青菜。
“你屁股刚才是让502粘地上了吗?”江淮不悦地说。
楚明筷子一抖,青菜掉回了盘子里:“……”
江淮继续不悦:“我跟你什么关系?”
楚明很轻地说:“……同桌。”
“你知道同桌是什么关系吗?”江淮说,“就是屁都没有的关系。”
楚明咬着筷子头:“……哦。”
江淮说:“哦个屁啊,我什么意思你没听懂吗?”
楚明费解地拔出筷子,看着江淮盘子里的菜:“?”
江淮没好气地说:“我俩没关系,你他妈不用因为我的名字停下来,烦了转身就走。听懂了吗?”
楚明轻轻地:“……嗯。”
江淮特烦这种一棒子下去闷屁都打不响的人,拧眉说:“嗯什么嗯,你重复一遍!”
“……”楚明在内心深处叹了叹气:“我和你没有关系,我不用因为你的名字停下来,烦了转身就走。”
可是,
这是他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吗?
江淮嗯了一声:“吃饭!”
楚明筷子在青菜里翻找着,好不容易找到爆炒开的蒜末并挑了起来,正要往嘴里放,就猛地被人拍了拍胳膊。
蒜末掉回盘根错节的青菜丛中。
楚明:“……”
“兄弟,你去旁边找个座呗,”赵逵逵拍着他胳膊,一手端着盘子,“我找我大兄弟唠唠嗑。”
楚明把筷子横放到盘子上:“……好。”
说着直起身子,刚要走开,小腿却突然被另一条腿用力勾回去,缠得很紧。
楚明险些摔下去,眼睛瞬间瞪大了,看向对面的江淮:“你……”
“坐下。”江淮微抬着下巴说。
楚明眼睫扑闪着,思忖半刻后重新坐了下来。
江淮的腿没跟着收回去。
“嗯?”赵逵逵看了眼江淮,不甚理解,“哥们什么意思?”
江淮睨他一眼:“滚去旁边找座。”
赵逵逵抓了把后脑勺:“哦我以为你俩不熟才这样的……那我坐旁边跟你唠唠嗑,行吧?”
江淮收回腿,埋头继续吃饭。
“吃完我们再去打一轮呗?你进攻太猛了,根本没有防的余地,”赵逵逵拽了块肥腻腻的红烧肉进嘴里,“要不等会我进攻你防守,我再探探你的底儿?”
江淮把青菜翻了一圈找蒜末,闻声,说:“你过不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赵逵逵把筷子捞起来指着天:“我打过好几场高中联赛,还跟职业球员对过招,他们说我有潜力呢。”
听到职业球员时,江淮顿了下,说:“潜力着吧,关我屁事。”
“……大兄弟你说话是真帅啊,”赵逵逵抬手就要搭他胳膊上,刚碰到就被江淮两根筷子夹住了手往外一掀,而后听他吼道:“你他妈别动手动脚。”
赵逵逵摸了下手:“你反应速度牛逼啊。”
江淮把筷子拍到盘子边缘放着。
斜了他一眼:“你真挺傻逼的。”
赵逵逵转转手腕,起身拿了副新一次性筷子递给他,笑笑:“……我爸说傻人有傻福。”
“诓你的,”江淮抹开套子。
赵逵逵继续笑着:“真的吗?但是他们都说我运气好。”
江淮随意地嗯了声:“刚我诓你的。”
楚明很轻地笑了一声。
“笑屁,”江淮飞了他一眼:“吃你的饭。”
楚明埋头鼓起腮帮子朝左右两边努了努,低声应道:“……哦。”
-
饭后江淮还真应赵逵逵的提议去篮球场过了一轮。
楚明是被江大面子强行顺过来的。
“没阴凉地,”江淮扫了一圈,把环腰上的校服外套盖在他头上:“等我三分钟就好。”
楚明:“……”
他把蒙住视线的衣服往上提了些,站在线外看着。
“哥们,你帅得有点亮眼啊。”赵逵逵来了几个胯下运球,说:“说真的,来我们校队吧。”
江淮目光锁着他的动作,闻声轻哼:“投进再说。”
赵逵逵毕竟是专业训练过的种子选手。
先不管这颗种子能不能发芽,他至少是颗种子。
他手脚协调能力相当不错,假动作马虎眼儿也打得不错……
可惜,江淮看着他鬼迷日眼花里胡哨的动作,下意识紧绷住的姿势慢慢泄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赵逵逵展示各种“帅气”动作。
等赵逵逵终于起步开始投球,江淮一个起跳拦截住球。
切完球他转身就走:“滚吧,别打球了,去拍mv吧。”
“……哎大兄弟我真不是故意的,来来来,这次一定认真!”赵逵逵说着就要抱住他胳膊。
江淮转身扫了眼他的手,他顿时两手毛刺地缩到背后。
“求你了大兄弟,我好久没遇到真会打球的了。”赵逵逵说,“再来一轮,我请你吃雪糕!”
江淮拧着眉说了句:“最后一轮。”
“OKOK!”赵逵逵两根手指圈了个圆形,等江淮就位后他严肃面部表情,运球起攻。
江淮的防守跟进攻没什么区别,始终处于快速步伐干扰状态,他不停地上步、刺探步,赵逵逵运着球被迫后撤,好几次抬起护球手,完全过不掉他。
江淮松了一些,留出他突破的空间。
赵逵逵提起一口气重新运球,之后却见江淮对于交叉步的运用堪称熟练,每次都精准预判他进攻方向,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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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截。
江淮看着他漏洞百出的动作:“……”
最后赵逵逵终于实现跳投,被江淮跳起来直接封盖!
“你反应是真绝啊!防的比我攻得还猛!”赵逵逵喘着粗气跑去捡球,回来时竖起大拇指:“帅!是真帅!”
江淮扫灰尘一样拍拍肩膀,“走了。”
“哦,下次一起呗!”赵逵逵喊道。
楚明默默看完两次单挑,目光扫过江淮左边膝盖时停了两秒,等他走近时把头顶的外套摘下来:“……给你。”
“盖着吧,”江淮没接:“正晒。”
楚明把外套重新披回去,犹豫半秒后问道:“……你不晒吗?”
江淮冷漠地说了句:“晒太阳长身体。”
楚明:“……”那也不是晒紫外线啊。
江淮始终没去学校宿舍楼,走到教室往里一坐。
他看着楚明在旁边摁开空调:“你中午不回家?”
“嗯,”楚明看了眼窗外能射瞎自己双眼的强太阳光:“太晒。”
江淮说:“学校允许吗?”
楚明心想你居然还会关心允不允许的问题。
他回答说:“允许。”
午休时间一晃而过,大马猴进班守自习时教室里闷闷闹闹一片。
“明天是教师节,”大马猴让班长把两袋子卡片依次分发下去:“每人六张卡片,分别对应语数外政史地老师,在卡片上写你想对科任老师说的话,晚自习最后十分钟我统一收上来。”
有学生起了个哄,于是十几号人纷纷往后看着江淮。
等大马猴嫌教室热出班时,有人大着胆子往后说了句:“师生情,我才来一天有个屁的情,你当419呢!”
声音异常尖锐,就跟没消掉前世记忆的太监转世一样。
教室里笑声一片。
江淮单边眉毛一挑,顶上太监的视线后,抬手竖了个中指。
太监脸一沉,把头转了过去。
楚明余光留意到他的动作,写字的动作跟着轻快了不少。
卡片到手的时候,江淮转了圈笔。
他偏过视线看着楚明:“你怎么写?”
楚明把正在写的卡片翻面盖上:“不……不知道。”
江淮:“……”
他哼了声:“我不看也不抄,我他妈没写过这种,要写什么?”
楚明手指收紧:“节日快乐就行。”
“哦。”江淮在黑红笔之间挑挑拣拣最后握住红笔,在六张卡片上依次写下节日快乐。
等他写完无聊地转笔时,余光瞥见楚明还在刚才那张卡片上写着。
写小作文吗?
傻逼。
-
除去第一天没书没笔浑身叛逆不想听课所以闷着脸睡以外,江淮之后没再在课堂上睡过觉。
他把教辅翻开扫了圈目录,黑笔做完一些标记后摸出教材。
安静得跟个好学生似的。
“借张草稿纸,”江淮敲了敲楚明的桌面。
楚明直接把草稿本给了他。
江淮别扭地说了句:“谢了。”
楚明稍稍有些心慌:“……不客气。”
撤回视线时他顿了一下:
高二政治课上写高一数学练习题么?
有意思。
11. 第 11 章
“最后一排和第一排同学同时收,第一排收语数外,最后一排收政史地,各科老师的卡片分开收,原则上不要偷瞄其余同学写的内容。”大马猴在讲台上说。
楚明站了起来。
江淮玩牌似的朝他摊开“卡片花”,说:“随便拿,没抬头。”
“……”楚明随手抽走三张。
一并收起时为防止课代表翻看,大马猴将卡片一并装进牛皮信封封口,等放学铃声响起,他说:“放学了,走读生回家要注意安全。”
和他声音同时消失的还有半个班的学生。
等他回趟办公室收拾完东西再回后门一看,便只剩打扫卫生和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了。
见楚明起身要走,江淮拉住他袖子:“你现在要回家?”
楚明僵着没动:“……嗯。”
“顺我一道。”江淮站了起来,说。
楚明心说顺不了一点,偏过眼看着被拽着的袖口,却也没能拒绝:“……嗯。”
江淮跟着楚明一路绕到自行车停放点,看他弯腰开锁时,说:“你把书包给我。”
楚明重新挂好U型锁:“……不用。”
江淮点了点头:“那我坐前面骑。”
楚明愣了一下:“……嗯?”
江淮理直气壮地:“你书包蹭着不舒服。”
楚明:“……”你还挑上了。
最后江淮坐前面骑,楚明跨坐在后面。
“后门往哪?”江淮问。
楚明伸手指了下方向:“那个口出去。”
后门关门时间早,一般高三生下晚晚自习的点后门就已经关了。
但现在就刚刚好。
江淮骑着车往外走时借楚明的脸刷门禁,刷出去后他注意着门外的人头们,扫过去粗略看过一眼后直觉不妙。
偏头叮嘱楚明:“坐稳,小心等会飞出去。”
楚明:“……”
他竟还不知道自己的自行车有此等威力!
不过江淮骑出校门口时应该是发现什么人在守他,猛地急转飞了出去——自行车车轮不堪重负地拧巴着颠七倒八地在蹦跳!
楚明:“……”
他在空气中凌乱了两秒手指艰难卡住后座铁条,转过头看了一眼。
和那天追江淮的几个有点像。
等成功甩开几人驶入安全地带,江淮也不知道绕到了城区的哪个犄角旮旯。
江淮手腕压着车把手,问:“往哪走?”
楚明拔出手指:“……我来吧。”
江淮瞪了会前方陌生的路口,才卸下傲气把语气放低:“你来。”
楚明趁他不注意往旁边甩了下有些发麻的手指,要坐到前座时把书包背到面前:“……那个,我——”
江淮拧眉说:“我他妈叫江淮!”
“……”楚明背着他轻轻叹气:“江淮同学,我等会要出去一趟……就先送你回去吧?”
江淮坐好,一只手搭在他腰侧虚扶着:“你放心留个陌生人在家里?”
楚明:“……”
岂止,他还不放心要收留个天天有人“追杀”的同桌在家过夜呢!
见他没回答,江淮问:“那你晚上回吗?”
楚明轻点头:“回。”
“这样,你载着我去,”江淮说:“我到地儿之后不打扰你。”
楚明偷偷叹着气地蹬动自行车:“……行。”
自行车一路驶向三段路,江淮熟悉的这带。
见穿过零号网咖并持续向前,江淮这才明白过来他昨晚为什么能遇到楚明。
还是在距离放学那么久的时间段。
不过楚明放学后跑这么远出来具体是要干什么他并不清楚。
见楚明把车停在一小区门口后便往里进去了,江淮坐在车上无聊地看着周围的门店。
江淮晚上没去食堂挤,去小卖部摸了个面包简单填塞肚子。
这会儿闻着小吃摊上的香气他咽了口唾沫。
楚明没给他留钥匙,他不能锁车,怕被偷的情况下他骑着车过街,舍弃掉烧烤串串这类莺莺燕燕,孤苦伶仃地到对面沙县小吃点了碗海鲜馄饨。
江淮坐的位置能看到自行车也能看到对面小区。
“同学你高几了?”老板把馄饨端上桌时问了句:“这么晚还没回家呢?”
江淮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晚吗?”
“都快十点了还不晚呐!”老板就跟听见人死了不火化不入坟扔水上飘一样,带着打破思想边界的深度疑惑与抗拒:“现在的小年轻真能熬啊。”
江淮搅着汤,没有回话。
十点十分的时候楚明站在小区门口。
懵然四顾。
见状江淮勾了下唇起身,坐到车座压着车把手微抬头,朝他在的位置吹了声响亮的哨!
楚明望过去,微愣后穿过马路过来。
江淮坐在前座,扭头看他一眼:“你饿没?”
楚明说着要跨上去:“一般。”
“我请你吃饭,”江淮扫了圈各种小吃店,说:“吃什么?”
“我……”楚明晚上一般不进食堂,就吃点水果啃点面包,晚上回家不饿不管饿了吃面,这会儿他伸手按了下肚子,说:“烧烤吧。”
“早说我留着点肚子。”江淮坐直上半身:“上来。”
上车后楚明偏头看了眼旁边的沙县小吃门店,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在心里笑了笑。
-
楚明往铁盘里放了金针菇、土豆片、年糕各一串,而后对老板说:“您帮我再挑十串素的五串荤的。”
老板显然没被提过这种要求。
但琢磨一下非常上道,直接往最贵的开始捡。
江淮坐在塑料矮凳上看他:“选择困难?”
“嗯。”楚明坐到他对面,不知道是不是多了请吃饭的交情,他补充了句:“重度。”
“……傻逼你让我帮选啊,”江淮抬起下巴点了点他:“你这不纯送钱吗?”
楚明:“……”
请吃饭的交情瞬间没有了。
他抿唇:“……我忘了。”
江淮在修长笔直的手指间飞转着一次性筷子,闻声说:“下次记得。”
楚明默默地也抽出筷子把玩。
心说:还有下次么?
老板激情四溢地烤完串洒上调味料,端着铁盘便走了过来。
“慢吃啊两位同学!”
楚明吃串也相当斯文。
像烤肠他会咬断小截滚着串地吃,像串蘑菇他会吃掉方便咬的,剩下部分用筷子推到盘里挑着吃。
江淮小腿蹭了蹭他小腿:“啤酒要么?”
楚明没客气,稍作停顿后:“要。”
“老板来瓶啤酒,”江淮抬了下手。
老板半天没有声音,一会儿后才见他从隔壁小卖部飞奔而来并递上啤酒:“上好的!”
“你隔壁摊人情不顺一个?”江淮看了眼老板,接过啤酒叩开拉环,推到楚明手边。
老板小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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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句:“他家啤酒都是4块一瓶的,喝不过瘾。”
江淮守着楚明吃完烧烤,提前两分钟结完账,说:“你骑吧,消消食。”
楚明点了个利索的头,心甘情愿:“嗯。”
看楚明吃烧烤完全不是看吃播那一挂能让人食欲大发恨不能多吃两把空气;
相反挺降欲的,那慢条斯理的动作看得江淮瞌睡虫乱爬。
这会坐到后座,脑袋顶上就跟站了十几只昂首挺胸带红色披风的瞌睡虫一样,他困得直接把脸放到楚明背上。
楚明背部微僵,第一脚甚至踩空了。
脸贴着脊背的温热不容忽视,他歪歪斜斜地上到正路才慢慢适应过来这种贴脸接触。
抿着唇“忍辱负重”地骑回了家。
“睡你的床,我睡沙发。”江淮打着哈欠往浴室走:“再借套衣服。”
楚明:“……”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衣柜,去阳台取下白天新晾上去的并套袋挂在门把手上。
上次江淮洗澡时间挺长。
楚明估摸着时间骑自行车出去多买了两套衣服。
回来时江淮窝在沙发里背对着客厅灯睡着了。
楚明站他身侧垂眼看了会他的侧脸。
眉照旧拧着,没平时生气时拧得深,但能隐隐感觉他睡得不是很舒服。
楚明低声喊了句:“江淮同学,你睡床吧。”
江淮同学没有任何回应。
楚明把他脱在一旁的校服外套轻轻搭在了他肚子上,转身进了浴室。
水声传出来时江淮指尖动了动。
他跟诈尸似的上半身挺直坐起来,确认楚明还在他便捡起才被自己蹭掉在地上的外套。
刚直起上半身就听水声一停:这么快?
他还保持着直起腰的动作,就见腰间裹着浴巾的楚明踏着双拖鞋,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瞬间,江淮目光下移往他腰上扫了一眼。
身上还挂着水珠,肌肉线条分明的腹肌、往下清晰的人鱼线……
楚明愣了一秒,一言不发转身回了卧室。
江淮抓着外套衣料的手微微收紧,拧眉问道:“我操,你真不会打篮球吗?”
楚明套上件新买的白t走出来,没有回答。
他刚刚是出来拿被江淮顺到客厅的吹风机的。
顾着江淮睡了他才只搭上浴巾就往外走,哪知道……
他拔掉吹风机,往卧室走前直接切断可能会有的交流:“……晚安。”
“你吹头我怎么晚安?”江淮直接坐起来:“你在这吹完我再睡。”
楚明:“……”
他往卧室走的步子一顿,把插头重新插回去,坐下来面无表情地吹头。
楚明背对着他坐着。
普通吹风机的声音纯噪音,可以说毫无美感与悦耳性。
放平时江淮是会产生拔掉插头、阻断声源的冲动的。
但今天看着楚明的手指穿插在头发间、微往前弓后颈绷出的线条形状时,他有些晃神。
晃到眼前发晕,连吹风机的声音都像是遥远在世界之外。
江淮看着看着仰头就倒回沙发。
睡沉了。
楚明吹干头背对着江淮收捡好吹风机。
忙活完准备关灯时才往江淮那边看了眼。
这回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呼吸与胸口起伏平稳。
楚明轻轻呼气,帮他盖好外套后轻手轻脚地关掉灯,这才回到卧室摁开台灯,坐到书桌前开始写题。
12. 第 12 章
楚明今天又没叫他起床。
江淮坐直瞪着眼前亮堂堂的屋内,直觉要迟到,但两秒后目光飘向时钟,发现居然才六点半。
他才恍然惊觉夏天时间与天色错位的曼妙。
从洗漱间出来见卧室门还关着,江淮没忍住屈指敲门:“快七点了你还不醒?”
床上楚明十分梦一分醒地揉巴揉巴眼睛,以为是定的闹钟响了,探手摸索着按到手机音量键。
世界安静下来,他手臂压到眼睛上继续睡。
江淮在门口微愣:“他妈的怎么起这么早!”
说着他从阳台上取下昨晚洗干净的校服衣服,捡起沙发上的外套在腰间打个结便飞速冲出房间。
楼下包子铺火热叫卖着,江淮拿了两个馒头顺了杯豆浆。
几分钟炫完他跑步去上学。
-
七点十分早读开始。
“站起来早读了站起来早读了!”班长吆喝着。
四十多名大将揉着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做了十几个假动作才勉强屁股离座、蠕动起来。
歪七扭八地站着捧书如蚊蝇般哼哼。
“大清早的精神头都拿出来!”大马猴从后门门口探进来个头,卯足劲吼道:“没吃饭吗都!把声音拿出来!”
于是早读声高昂起来,就跟菜市场叫卖似的。
江淮靠窗站起来时瞥了眼空着的楚明的座位。
人呢?
没等他稍作思考就见后门口悠悠走进来个男生,是楚明,胸前抱着本习题册,正朝气满满地走进来。
大马猴正站黑板报前吊着一双积怨的眼:“你干嘛去了这会儿才到班?”
楚明低头轻声:“我找老师问问题。”
“哦,”大马猴没再多说:“下次注意时间,回座位早读。”
江淮看着他回到座位弯腰从桌肚里掏出本英语3500词汇,挑了下眉:
学习态度这么好呢。
不过等五分钟休息时间开始,楚明从后门提进来个书包时,江淮顿时了然。
江淮问:“你迟到了?”
楚明抓着书包的手一颤,坐回位置小声说:“……嗯。”
江淮想起他家六点半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不解:“你他妈是乌龟还是蜗牛啊能在路上爬那么久?”
楚明:“……”
他不理解大清早挨的这一声责问是有何渊源。
他小声地说:“我骑车来的。”
江淮更加不解:“你两轮还蹬不过我两条腿?”
楚明来了个鼻腔共鸣:“嗯?”
江淮看残疾人似的关照了一眼他的腿,没再说话。
楚明:“……”
他其实也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的人。
-
“等会我喊全体起立,你们就喊‘卫老师教师节快乐!’明白没有?”语文课代表悄悄吩咐着。
讲台底下立刻开始无版权纠纷地花式比ok,气声:“明白明白!”
卫疏进班时语文课代表挺起胸膛气沉丹田地一夹:“全体起立~”
同学们先是不动声色地呕了一下,才起身大鞠躬:“卫老师~~教师节~~快乐~~”
“这是干嘛呀,”卫疏先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时笑道:“我都忘记了你们还记得呢!”
底下不知是谁大声说了句:“主要是班主任记得!”
顿时引得笑声一片。
错失良机的语文课代表再度行动,偷偷抱出一捧子“满天星”递给卫疏:“老师节日快乐!”
满天星上还放着牛皮纸,里面装着卡片。
“有心了有心了,”卫疏抱着花笑了笑:“就是你们老班口味稍稍微微有那么点过时……这年头还送满天星呢?”
笑完语文课便恢复到一贯的昏沉。
“我们今天开始《祝福》的学习,”卫疏说:“五分钟的时间同桌讨论讨论‘造成祥林嫂悲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等会找人回答啊。”
教室里开始响起嗡嗡的讨论声。
江淮转了圈笔,说:“书上不是写了么,还讨论什么?”
楚明微顿:“……展开讨论。”
“管他的先放一边,”江淮往他那边凑了些:“你到底会不会打篮球?”
楚明:“……”老师有人打扰同桌学习!
卫疏站讲台上光明正大地翻看那些卡片,笑得挺投入的。
江淮凑到他耳边:“我摸摸你腹肌。”
楚明:“!!”
楚明听着这话险些从座椅上跌下去,眼睛顿时鼓大了:“我……上课……不……”
江淮看着他的反应轻地拧眉:“你他妈到底怕我什么?说句话半天听不清俩字。”
楚明攥紧笔:“……没怕。”
江淮怒声:“那你他妈演我呢?”
楚明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埋着头默默看着书上那幅插图——“我真傻,真的。”
江淮单手托腮陷入沉思。
五分钟的讨论时间飞速过去,卫疏从卡片里抬起头,往后排这边看了两眼,笑着转开视线:“请我们课代表分享分享观点……”
接下来几节课流程完全CTRLV。
只是历史课开始时氛围小有凝滞,徐红梅没安排讲课,而是勾出十几道习题让学生做。
她坐着开始翻看那摞卡片。
五分钟后她突然站起身来,戒尺拍到讲台:“楚明,你站起来。”
江淮抬了下头,余光瞥见楚明噌地站起身来。
又搞什么?
“我说怎么新同学刚来班级班级就一片乌烟瘴气牛鬼蛇神的,”徐红梅说:“原来根从你这儿生的啊。”
写题的没几个,扭头悄悄看热闹的倒是一抓一大把。
“你跟我说说什么叫‘是我自愿帮江淮同学罚抄的与他无关’,”徐红梅吼道:“你瞒着江淮瞒着我一块欺负大伙呢!”
楚明微顿:他没想到她会在历史课上公开念出卡片上的内容。
稍低些地垂下头看着课桌上打圈的题。
江淮捏着笔往空中转起半圈、随后中指迅速拨停。
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往讲台上扫了一眼。
“我说为什么江淮同学要跟我掰扯,人家不承认没做过的事情本身就是对的,”徐红梅把那张卡片撕碎:“反倒是你,是不是你故意挑起师生矛盾、让我和新同学一起难堪的?”
楚明在心底轻轻叹息两声,指腹小心翼翼地按平书面上的折角。
刚站起来时不小心蹭卷的。
“我希望你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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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江淮同学写个检讨再公开道个歉,”徐红梅说:“这事就算翻篇过去了——”
江淮眉心骤地往下一压。
他站起来直接开口:“您是更年期还是老年痴呆连基本的事实道理都分不清吗?”
徐红梅胸口的气顿时堵住了:“……”
连看热闹的同学都为之一震,纷纷投来看戏的目光。
江淮两指撑着桌面:“您去教语文吧,单看一句话都能做这么深的解读,别浪费了这么上好的一副心肠。”
他压着话在说,戾气全在喉间,克制着没有释放。
克制完他重新坐下,用笔连写两个方才忘勾的答案:B、B。
江淮的声音一直离得很近。
清晰而分明地穿进耳膜,就跟电影院开的环绕音效一样。
楚明感觉脑子里一片混沌久久难以平息。
他动作有些发僵地转头看向江淮。
窗外日光映亮教学楼白砖墙,分出些许涌入窗内,于是江淮乌黑的发顶、微弓的脊背就像散发着白金色光芒一般,过分亮眼。
他看得有些怔。
就好像,透过眼前的侧影,隐隐约约看到了……
曾经的、已经离开许久的一个少年。
徐红梅当场气得跺了跺脚,两手心大张着撑在讲台,深呼吸不知道多少次才抬起头来。
教室里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了,只余下满堂不敢言说的沉默。
马尾辫历史课代表好几次想起身但没起起来,偶尔看一眼徐红梅的表情时刻准备着上去掐人中。
大概过了三分钟这场沉默才结束。
徐红梅摆了摆手,声音带着老了十岁的疲累:“现在都是学生有理,老师哪哪都是错……行啊,那上自习吧,老师也教不得你们,教着教着就成你们口中的那副不讲道理的样子了,老师还挺……害怕的。”
讲台下传来几声隐忍的叹气声。
有几个偷偷转回来看江淮的……
江淮不动如山地做完历史做数学,忙得不亦乐乎。
-
下课时教室瞬间闹腾起来。
跑操铃声响起时江淮起身,看了眼正抖着站一节课站得发麻的腿的楚明,轻皱眉说:“带我跑操。”
楚明点了下头:“……哦。”
往操场走时江淮总能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颠球似的到处颠,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楚明。
他抬脚用脚尖推了下楚明的小腿腿肚:“你昨天小作文就写那卡片呢?”
楚明放慢脚步:“嗯。”
江淮上前一步和他并肩:“为什么?”
“我本来想试试解开误会。”楚明轻声说:“但……”
“傻逼你撞枪口上了,”江淮扫了他一眼:“对有的人来说人就活一张脸,碰他的面子等于拍老虎屁股……人正愁没台阶下呢你就上赶着把背趴下去,不踩你踩谁?”
楚明微顿:
头一回觉得自己是真傻逼。
做事带着一种……习惯吃草之后半点沾荤的野性都不存在的懦弱。
江淮见他又沉默,伸手勾住他后脖子,往自己身边一带。
楚明鼻梁差点撞他胸口上。
接着就听江淮在他耳边轻声说:“今晚我睡床……你家沙发跟他妈石头一样硬。”
13. 第 13 章
跑操队形按体育课上课站位排列。
江淮前面是楚明,旁边不知怎的从细长竹竿换成了……赵逵逵。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跑步铃声开始响起,方阵绕着往前动。
“大兄弟,你真的猛啊,”赵逵逵克制地没去撞他的肩膀,尽量压低声音地说:“我做梦还真梦到过怒怼老师,你牛逼到真给我梦做成了现实!”
江淮没有应声,呼吸平稳地跑着。
赵逵逵说:“不过,哥们实话实话你别介意哈,就……是不是说得有点狠了。”
江淮看着前面楚明的后脑勺。
赵逵逵忧心忡忡地说:“我觉得徐红梅她也没错啊,本来楚明那句话就听着挺那啥的,虽然她说得确实也有点过,什么故意什么挑起矛盾的……但你这都给她骂得……说得她不想当老师了,况且今天还教师节呢……你要不还是去道个歉吧。”
江淮依旧没有应声。
赵逵逵便抬手戳了下右前方的楚明。
楚明往后略微偏了下头。
赵逵逵说:“你劝劝他呗!我比你们了解班主任,这种情况绝对会叫家长……到时候就不是道不道歉的问题了,而且……万一江淮这公开处刑,真整得徐老师提前退休了怎么办?”
21班班级方阵跑过主席台。
主席台上负责看跑的体育老师立刻举起话筒:“跑操不要说话!路过主席台时要喊班级口号!声音吼出来!”
于是“一二三四!!”的口号声里夹杂着:
“……吼个屁吼,真该把台子上的人也拉下来跑!能喊个121不错了还要喊口号!”
赵逵逵辛苦的劝说并未得到多么热烈的回应。
江淮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没看懂;楚明轻轻嗯了一声,却也仅此而已。
-
周三是个特殊的日子——位居周中,前不着“周一流动红旗”定班、后不着“周末大型人口”流动。
是全年级班主任用于开班会、整理并警醒有扣班级分行为学生的黄道吉日。
大马猴夹着名单进班,把名单给了班上嗓门最大的喇叭哥。
喇叭哥痛失真名,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开口跪”,一开口便众生跪服、并竖起拇指恭迎喇叭大帝。
“高二上学期第2周上半周21班班级分加减情况。”
一时间所有人手忙脚乱地找耳塞,连大马猴都被震得凌波微步下讲台。
江淮坐最后一排都有些受到波及,不悦地拧了下眉。
余光里见楚明微微朝他这边缩了缩脖子,极小幅度地把耳朵往肩头压了些。
傻逼之余还挺……
江淮冷着眉眼终止了自己偏离航道的评价系统。
“星期一:江淮第二、三、四、五节课上课睡觉,共计扣班级分1分;
楚明无故缺席跑操,扣班级分0.5分;
楚明扶低血糖同学进校医室,加班级分0.5分;
江淮历史课上不尊重老师(具体表现为回答问题不起立),扣班级分0.5分;
江淮拾金不昧拾得饭卡一张,加班级分1分;
江淮和楚明自习课上说小话,扣班级分0.5分;
公区打扫不及时,扣班级分1分;
江淮缺席查寝夜不归宿,扣班级分0.5分……”
江淮:“……”
“星期二:江淮迟到,扣班级分0.5分;
江淮跑操请假但未进入指定区域,扣班级分0.5分;
江淮未着装校服,扣班级分0.5分……”
江淮:“……”
喇叭哥看着A4纸上的文字,读到后面有些晕“江淮”这两个字。
连同“如雷贯耳”的音量都有所放轻。
四十多名大将纠结于是该感激江淮让喇叭哥略显文静的高出场率还是该埋怨他以一己之力让班级分撒尿一般一泻千里。
毫无回转余地。
等喇叭哥宣读完毕,大马猴背着双手走到讲台,标志性地咳嗽两声,说:“同学们,今天九月十号教师节,这就是你们送给我的教师节礼物?”
有人高声吼了一句:“江淮同学送的!”
接着便有人起哄一句:“楚明同学也随份了!”
两句话从熟悉的方位传出,前后夹击惹起一众粗犷的笑声。
大马猴肉眼可见脸色微变:“江淮同学才来两天,规矩还没教明白,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老师不能给江淮同学那么高的要求让他保证不犯错……”
“我不管,规定好的谁扣分谁值日并保洁的规矩不能变!”
“切~不就是家里有钱建了个金子做的后门吗?”
“那怎么办呢?他的错凭什么让我们承担后果……”
大马猴话还没落就激起热闹的众议,也算是达成了“民主协商民主决策”的一大外观成就!
HIGHLIGHT OF DAMAHOU!
江淮横着手背让黑笔飞快运转在微凸的中指上,像是听到什么,他朝楚明微微偏了下头。
但立刻脑子里就回荡起喇叭哥的超声波——“江淮和楚明自习课上说小话,扣班级分0.5分。”
他沉着脸偏回去在楚明借他的草稿本上写字。
“……”楚明默默移开要听他说什么的耳朵。
半分钟后草稿本从桌缝平移到楚明课桌上。
江淮本着不说小话的原则,只轻轻用手在课桌下拍了拍楚明的大腿。
楚明被拍得一激灵。
抬手把草稿本挪到自己面前,看了一眼。
你怎么想?道歉么?
——江淮。
楚明轻轻抿唇,手指捻在本子边缘微微用力,他余光里江淮正严肃也认真地看着他。
貌似他不给出个回答,江淮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死他——渣都不剩那种。
楚明:“……”
他知道这说的应该是徐红梅的那件事。
向徐红梅道歉就意味着他是这件事最大的过错者——他让师生在不明情况的前提下产生误会,进而引发较为恶劣的对峙情节。
他并没什么多大的意见,换作平时他会主动去认错,并尽量承担多些责任以调和好那对师生之间的矛盾。
但让他意外的是:江淮会问他怎么想……
江淮等了半分钟没等到任何回复。
楚明就盯着那两行一秒就能读完的内容发呆,眼里流露出他做题时候才会有的情绪。
江淮拧眉,压低声音凑他耳朵:“你他妈想什么呢?”
毫无疑问,楚明被他这声吓得瞳孔一震,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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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眼球前有层玻璃,那么那层玻璃现在应该已经满是裂痕——“MADE IN CHINA”都承受不住的受力。
他轻颤,连忙抓笔在草稿纸上写。
看你,我都行。
江淮看着他把这行字写下来,冷嗤一声,右手越过楚明放桌上的左手肘夺过他手里的笔。
借他手肘当手托似的写下几个大字:
行你妈,傻逼。
楚明:“……”
江淮把草稿本拉回自己桌面的时候怒气一阵往头顶上燎。
发囊都快燎没了时他脾气也没了。
他倚在座位靠背上双眼无波地看着讲台上载歌载舞的大马猴。
大马猴说:“江淮同学的问题我会私下沟通,当然相应的处罚也会有,但我会酌情从轻;楚明同学作为班级老成员明知故犯即使有加分但改变不了自身所有的违规行为,我会着重处罚;至于大扫除所扣的分,下周仍归第三大组大扫除……”
江淮轻挑眉,思考半秒后举起右手。
大马猴顿时一阵心堵:“江淮同学有什么想法?”
前面的同学俱是长着脖子往后看去,见江淮笔直一条站了起来,难得默契:
又来了!
江淮轻轻牵动嘴角,有些蔑然:“要么从重处罚我,要么就都别处罚。”
大马猴:“……”
班上四十七名大将:“……”
大马猴这一瞬间的表情管理估计能成为男团训练模范。
只见他先是面无表情,听到江淮的话后眼神轻闪,手心盖着下半张脸哂笑一番后,手慢慢撑到讲台,嘴角轻勾地说:“大家要让江淮同学学习,‘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底下传来一阵轰轰烈烈的鼓掌声:“PIAPIAPIA……”
大马猴极有层级的表演结束后,开口说:“那接下来半周时间江淮和楚明负责值日工作和课间、放学保洁工作。”
-
下课后赵逵逵偷渡到江淮前桌位置,手里举着一红一绿两个痒痒挠。
对着江淮比了个“棒”的姿势。
“哥们你小时候是吃什么长大的?海胆吗?”赵逵逵晃动着两个痒痒挠:“真的巨胆海胆无敌胆!我□□说真的,我做梦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江淮轻挑眉:“什么程度?”
“让人脚趾抠出一栋大别墅的尴尬程度,”赵逵逵激昂地说:“以及看NBA全球总决赛一样的久久难以平息的震撼程度。”
江淮:“……”
“还有你,楚明同学,”赵逵逵转移目标:“我以前对你只有个‘专业背锅一百年’的印象,现在不一样,现在你有点像那个悬崖上走钢丝的,还没安全保护措施——我光是看着你就感受到一个成语:命悬一线。”
楚明:“……”
江淮斜他一眼:“你神经病吧?”
赵逵逵看过来:“此话怎么讲?”
江淮冷着眼:“滚远点。”
“哦,”赵逵逵带着他的全身家当痒痒挠起身,临走前竖起肉做的大拇指,两个,分别献给“江海胆”和“楚一线”。
他绕出过道时喊道:“你俩挺配的,少一个21班都少点料的程度——真心的,祝你俩一直同桌长长久久。”
江淮:“……”
楚明:“……”
14. 第 14 章
赵逵逵的屁放完之后,江淮去了趟历史办公室。
指关节扣在门上的敲声,让一众看过去的历史老师不约而同地转开目光。
没人应,江淮则微倚在门口继续敲。
终于徐红梅不耐烦了:“进。”
江淮收手,走到她办公桌对面。
徐红梅没有把江淮喊出去然后私下里把事情解决,而是躲在安全罩里似的背靠“历史老师大家庭”。
她从座椅上抬起头,看着江淮:“你来做什么?”
江淮脊背挺直地站着,没有一丝弯折的意思:“我来道歉。”
“呵,”徐红梅立马哼笑出声,嘴角一斜:“哦哟,江淮同学来道歉啊……我当是听了笑话呢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江淮声音冷淡地说:
“嗯,我给你道歉,你给楚明道歉。如你所说,公开道歉。”
徐红梅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配上脸上的凹洼印子点子麻子,就是标准的蒸蛋表面。
她把飞出去的嘴角扯回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江淮轻笑一声:“这么看来您还不适合做语文老师,理解能力逊了些。”
徐红梅:“……”
她一口气才提到一半就开始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几位女老师:“诶老师们都来听听,什么学生能把这种话说出口!”
几位老师齐刷刷地看向江淮。
其实江淮这身校服穿得还是挺端正的——正常男高发型,没戴耳钉鼻钉唇钉也没刻雕青,外套拉链拉到锁骨以上,裤子齐套没破洞,踩着只小白鞋儿。
可惜老师们对他的印象只有非常深刻的“419”了。
女老师1号:“同学,老师绝不会做出不利于学生的事。如果你觉得哪里出了问题,那一定先反思自己是不是先做错且错得出格了。”
江淮轻轻挑起一边眉毛,看她:“不是在教历史选择题选项出现‘一定’二字首先排除吗?”
女老师1号说:“什么意思?”
江淮说:“这个选项不用看了。”
就跟说“您这话不用听了”一样,女老师1号脸沉下来,不悦地说:“……这只是我表述的问题。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你作为学生,不能这么目无尊长,尊重老师是基本的。”
江淮说:“我以为处理事情应该就事论事。”
女老师1号说:“就事论事是对的,就应该就事论事。”
江淮反问:“就事论事那还带个屁的老师学生身份?”
历史办公室内鸦雀无声——空中飘来六个点,点点点点点点。
“这样这样大家都冷静一点,”女老师不知道几号说:“换个时间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想明白,不要单纯因为语气的问题对对方产生刻板的偏见——哎哟我要去上课了,同学跟我一起下去吧,不然迟到你又要挨批评。”
江淮看了她一眼,思考两秒后才转身跟她往外走。
到走廊外女老师把手机摸出来看了眼时间,说:“你上晚自习之前那五十分钟也就是晚饭时间,抽个空来找一下我。”
江淮轻顿:“为什么?”
“……”女老师听得一震:“我叫魏静云,你可以叫我魏老师——用你不喜欢的老师身份压一压你行吧,嘿才十几岁的小孩子嘴边天天挂个为什么凭什么。”
江淮:“……”
他轻顿:“成年就能为什么了?”
“你——”魏静云朝他摆了摆手:“我说不过你的逻辑,反正你来就是了。要是可以的话,把你说的那个楚什么的同学也叫来。”
-
江淮叼着吐司面包坐在教学楼外的银杏树坛上发呆。
面包片缓慢进入口腔却久久得不到搅碎机处罚,反倒先被时间支配得发软冒水。
江淮把面包片吐回包装袋扔进垃圾桶。
起身回到教室,楚明确实如他所料地正坐在位置上——不过并非单独的,前几排坐着个女生在边啃菠萝蜜边做题。
他便没说话,右手落到楚明面前并比了个朝外走的手势。
楚明微顿,舌尖拨动含着的糖并顶到左边腮帮子下,起身同他出去。
楚明看着他,轻声问:“……怎么了?”
“去办公室喝茶,”江淮轻哼一声说:“五楼。”
三楼离五楼没半分钟路程,江淮却走得很慢,导致楚明不得不顺他的步子,口中的糖最后也只余气态的香甜。
江淮停在四楼楼梯口。
楚明因为速度慢才免遭江淮的背部袭击。
江淮转过身来,比楚明高出一层台阶,他一手扶栏杆一手插裤腿,垂眼说:“给我道歉。”
楚明:“……”
他食指大拇指指尖很轻地搓了一下,往下看了一眼后说:“对不起。”
操。
江淮拧眉:“你错了吗?”
楚明脚尖戳走地上咖啡糖娇小的包装,不解:“……”
见他又死机,江淮揣兜里的手摸出来轻轻拨了下他的脸颊:“怎么你他妈没错都要道歉?”
楚明:“……”
他微微顿了一下:“你让我道的……歉。”
江淮眉拧得更深了:“我让你道歉你就道歉,我让你跟我去办公室喝茶你就去,你他妈有毛病吧?”
楚明沉默不语。
“你怎么做到没点硬骨头的?”江淮大拇指指腹有些重地捻在他下颌角的硬骨上。
楚明闻声轻轻垂下了眼。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
江淮见他半天没有声音反倒眼珠子快垂得着地了,他手横过来扣起楚明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他手蓦地一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明眼眸里像是含着些明亮的水光,触及到他视线时楚明往旁边用力偏了一下头。
这一瞬间,江淮感觉心头像是被抽走了空气,有些涩得发疼。
他轻顿,手上动作不由地放轻:“你……我……对不起。”
操。
一句对不起还真就是这么容易说出口。
那他刚才做错什么了吗?好像……没有。
江淮顿时有些沉默。
楚明清晰地听到江淮这句道歉。
江淮声音里带着些紧张,脱口而出之后尾音微微发颤,估摸着完全是惊讶所致。
他也挺惊讶的。
他以为江淮这种人,在没违背他自己独一份的原则情况下,是不会说出一句道歉的。
江淮沉默片刻把他拉到了楼道边上,视线相平之后屁股抵在楼道玻璃窗窗洞洞沿上,轻声说:“我其实是想问你,怎么把一句对……道歉说得那么轻易。”
就好像,无关痛痒一样。
楚明和他的动作完全就是复制版本。
他微微偏头看着江淮,略有打量后说:“……你就当是,练普通话。”
江淮忽地一笑:“要求字正腔圆么?”
楚明没想到他会这么接话,极轻地笑了一声,说:“嗯。”
“我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对不起,除非我有错在先,”江淮后脑勺磕在顶上的洞沿:“我觉得有时候这三个字说出口,就像是在……下跪,一点尊严和傲骨都没有。”
楚明空气一般地沉默了。
他余光里江淮皱着眉,好像在认真地思考。
江淮停了一会儿说:“这么说来我也是那类面子大如天的人。”
楚明没思考,轻摇头:“……有时候不是。”
“嗯?”江淮不知为何有些疲累,想挑一下眉毛的力气都没有:“什么时候?”
楚明抿唇,说:“……举手要处罚的时候。”
江淮扶额轻笑:“你他妈真是……”他微顿,心头跟着放松下来,他连忙说:“走吧,我去道歉。”
楚明没跟上他的节奏:“嗯?”
江淮见他磨磨唧唧的,拉住他小臂便往楼梯上走:“快点,趁我刚对你模拟了一遍。”
楚明:“……”
江大面子这是准备不要面子了?
-
进历史办公室时,很巧,只有魏静云和徐红梅两个人。
“这么早来了?”魏静云挪了两把椅子到他们面前:“先坐着吹会空调,等你们徐老师啃完肉松面包。”
徐红梅听到这话脸蓦地一僵,把面包放下:“我吃完了。”
“真快!”魏静云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坐到他俩面前,“能把事情原委从头讲清楚吗?不要单纯的事实,我还想听支撑每个行为的理由。”
江淮略有沉默。
楚明轻轻抬了下手,说:“我的问题,擅自帮江淮罚抄并没有以合理方式解开误会。希望徐老师能消气,我可以再罚抄十遍……或者站着听一周课。”
他说着说着感觉后颈微微发热。
余光见江淮抬手,捏住他后颈用了些力,低声:“闭嘴。”
楚明:“……”
他已经说完了。
徐红梅靠窝在椅子里慢慢阖住眼,嘴歪让她东西向坐着侧脸都能呈现出百分之八十的嘴,嘴角再往上提些能跟耳垂肩并肩。
她把面包包装袋揉成一团,发出塑料因子竞相被挤爆的噪音。
“那你就站着听一周课,这件事我算是翻篇了,”她说:“要是之后再有类似行为,我不管你是好心好意还是故意特意,我都不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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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历史你爱考多少分考多少分,反正我教你三年,也只剩两年了,以后出去别说是我教的就行。”
楚明轻轻点了下头:“嗯。”
江淮的手还捏着他后颈,没有要松的意思。
魏静云瞥了一眼他的动作,见办公室诡异地安静下来,轻叹着气说:“那问题解决了,就回班吧。”
江淮轻挑眉,反倒向前一步问道:“徐老师怎么看我的行为?”
徐红梅睁眼看了一下他:“你什么行为?”
江淮笑着说:“回答问题不起立,罚抄作业没完成,还对老师出言不逊。”
徐红梅:“……”她录音器呢!天杀的都来听听,搁谁身上谁不气个半死!!
江淮问:“您打算怎么处罚我?”
徐红梅别过脸说:“哼,我可管教不了你,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旁边魏静云轻叹气:行吧,双方共同使用了矛盾加剧术。
江淮眉眼渐冷:“说事情,先别带情绪。”
徐红梅脸色微变:“我没带情绪,本来就这样。”
“明白了。”江淮轻声说:“您不要道歉,是这意思吧?”
徐红梅:“……”
她实在是跟不上江淮跳跃的思维,拧着眉问:“江淮,你到底要怎样?”
“不怎么样,按你说的办,我尊重各人选择。”江淮唇角不经意地落低,淡声:“就这样呗,事情翻篇,对错留给时间。”
说着他捏着楚明后颈的力微微收紧,楚明轻顿之后顺着他的脚步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静了下来。
魏静云听着那句尾话总感觉出些不对,“徐老师,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这……”徐红梅沉重地呼气:“就是小误会,我就随便批评了下楚明,哪知道江淮这么较真。”
魏静云坐过去,想说些什么但顾及到她那么长的教龄,含糊过去:“算了算了,既然他那么说了,事情就翻篇吧。”
-
出办公室江淮一路带着人到走廊尽头处的厕所,把楚明半推到洗手台坐下后捏住他下巴:“看着我。”
他声音压得有些低,显然办公室里的事让他胸口闷着些什么情绪。
楚明攥着他衣摆,很轻地说:“……这里有人来。”
“有人怎么了?”江淮突然一顿:“进的女厕所?”
楚明:“……”
他往厕所里扫了一眼:“男厕你怕屁。”说着他往楚明下身扫了一眼:“你有别人也有,谁稀罕你的。”
楚明着实有些想发笑,他偏过头去。
江·神经大条·淮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他这姿势坐洗手台上,有点儿……羞耻。
江淮指腹忽然按到他下颌角按紧:“你转移话题呢。”
楚明被痛意唤醒:……刚才有话题吗?
江淮目光错过楚明脑袋边、颈侧随意看了眼镜子。
方才坐得急,楚明后面衣服被蹭上去一大截,皱巴的衣摆间隐约露出后腰……他连忙把楚明拽下来。
楚明历经磨练的鼻子猛地撞在他腹部,顿时掀出一阵发酸的痛感。
“换个地方,”江淮按着他手腕把他往外带。
兴许是方才两人思维完全不同频以至于乱事颇多,江淮把他带到窗边时已经忘记自己要干嘛了。
他干把窗外楼下的风景看着。
晚饭时间接近尾声,陆陆续续路上有学生三两成群地往教学楼走。
楚明杵在他旁边,也看着这些黑乎乎的头顶。
他略微偏头看了眼江淮。
江淮无非是想问自己为什么先揽错……
他能明白江淮是什么意思,只是人一旦学会换个思路去看事情,能接受的就会变多。
不会单纯地执拗,会想:挺直的脊柱可以微微曲折;艳羡的不再只是铁和钢,还会有弹簧。
江淮没转过脸来,隔着粗厚的窗玻璃俯视着楼底,轻声说:“真烦啊。”
楚明趁他没心情看自己便肆意看着他的侧脸:“嗯?”
江淮忽然偏过头来看他:“我那天怒气冲冲来警告你,她今天居高临下来处罚你……你在想什么?”
楚明迅疾地避开他的视线,沉顿半晌后说:“我吗?”
“不然?”江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大概是在想,”楚明轻舒气,诚挚地说:“比别人经历的事多了一桩,挺好的。”
江淮目光更沉地看着他。
楚明总有预感江淮说出口的要么是“你有毛病吧”,要么就是“傻逼”。
事实上并非如此。
江淮看着他突然扯了抹笑:“你其实挺有意思的。”
15. 第 15 章
晚自习第一节是语文,自行做题,老师在讲台上守着。
卫疏批改完默写,往教室巡视一圈后站定在楚明桌前,敲了下他桌子:“江淮同学,你跟我出来一趟。”
楚明放笔,迅速让开座位。
江淮抬眼,轻扫了他一下才往外走。
卫疏站在护栏旁,轻声问:“你交上来的……是自己默的还是直接写的?”
江淮说:“默写的。”
“哦,临时背的?”卫疏直觉他不会说谎,上次已经领教过了。
江淮无聊地点了下头:“嗯。”
“正确率非常高,挺不错的,”卫疏稍微停顿了一下,说:“我听一些同学说,你好像是被家里人硬打……拉来学校的,还几次没逃出去,有没有这回事?”
江淮面色微沉:“……”
“难怪这两天这么个性,”卫疏把他看了一圈:“那你有受伤吗?”
江淮又有些无聊,时刻想要终结这种家长里短式的聊天:“已经好了。”
卫疏轻顿,她把比自己都高出一大截的男生打量了一下:“这么帅张脸幸亏没破相,不然多少女生的青春里该少些颜色。”
江淮轻拧眉:“您要说什么直说。”
“这孩子,”卫疏啧了一声,她仰头往楼上某办公室的位置看了眼,又移开视线:“老师想说,时间会淡化很多东西,对错输赢都一样,你会越来越觉得当初自以为的成熟是多么多么幼稚……”
江淮看着她没有说话。
“有些事在一些阶段就是解决不了,不用太纠结太放在心上。”卫疏说:“人是复杂的,对的反面不一定是错,我不教你换位思考,有些人有些事本身就极端到你难以想象,我想让你试试学会放过。”
江淮很淡地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了。”
说着他转身,要进后门前微顿,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卫疏轻舒口气,方才差点忘词。
她笑了笑:“不客气。”
看着江淮走进去的背影,她有片刻的走神:
她其实也有私心,比如让江淮给他挣个语文状元什么的。
按江淮这孩子的心态,但凡欠她些什么她又提出个要求,估计江淮怎么着都会上。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出鹅叫。
-
第二节敏感且复杂且……诡异的历史课。
但好在有些人本能会选择逃避而非应对,历史自习课便又异常的平静祥和安宁。
“自习吧,”徐红梅拿着本教案坐到讲台上:“明天课代表收习题册上来,我检查第一节的改错和第二节的作业。”
马尾辫女生应道:“好的老师!”
楚明把座椅推到桌肚下,站着开始做题。
江淮往旁边瞥了一眼。
虽然楚明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安静不起眼那一挂,但身高其实和他差不多。
站着做题,贴在桌面的书页上有些小字看着就跟测视力似的——带着一种无以言说的煎熬。
江淮手腕翻转间摸出草稿本,翻了一页,大气磅礴地挥洒几个字后推到桌缝右边。
楚明偏头看了一眼,瞳孔微缩。
坐我腿上。
——江淮。
楚明:“……”
他大概能懂江淮的意思,但视觉上还是有被冲击到,默默地把脑袋机械转回方才的角度。
余光里江淮的大腿已经横过来,像是可以停靠的港湾。
可惜他不是适停的船舶……他只当作没看见。
江淮左手托着左腮靠右看着他的脸,手豪横地越过三八线放到楚明课桌上,写:
站着方便写字?
楚明在旁边打了个小小的对勾。
江淮翻页后又写:
傻逼。我明天陪你罚站。
——江淮。
楚明眉心跳了一下:“……?”
江淮轻笑一声,继续写:
要觉得姿势突兀蹲下坐我鞋上也行。
楚明摆手,默默默默地别开了眼:
他倒也没有这么想坐。
-
最后一节自习课,大马猴晚了足足五分钟才进教室。
刚进来就拔高嗓门把楚明叫去办公室,兜兜两分钟回来什么也没说就开始讲大题。
江淮往后门楚明走的方向看了一眼。
慢慢收回视线。
“在三角形ABC中,已知下列条件,解三角形……这是非常基础的一道题,大家先做一遍,等会我再给答案。”
江淮随手画出三角形几条边条件标完便即刻把剩下的边长角度补齐。
他乱写乱画的时候留意到大马猴时不时会往门外走廊看上一眼。
他极轻地敛眉,懒得多看,抽出必修一的数学开始刷函数的题。
半节课时间过去,江淮刷完两页题;
只剩五分钟下课时,江淮再翻一页,余光里依旧没有人坐……
他转完两圈笔,抬手:“老师,去趟厕所。”
大马猴往后排看了一眼:“下课再去,没两分钟了。”
于是教室里哄笑一片,还有人偷偷扭头朝他吹了声婴儿把尿的哨音。
江淮:“……神经。”
而与此同不了时,差不多二十分钟前,楚明被叫进班主任办公室。
除去经典地中海和保温杯们,办公桌旁坐着一男一女,听到敲门声同时转头把他看着。
两分钟后,他们把他叫到走廊外单独设立的交流区——平时用于老师给学生坐着讲题以及学生吃饭、看书、做作业的区域。
紫红包包女说:“我是江淮的妈妈。”
灰色西装男说:“我是江淮的爸爸。”
楚明坐在他们对面,隔着张并不宽阔的木片桌,微顿后说:“叔叔阿姨好,我叫楚明。”
女人笑着说:“你是江淮的同桌是吗?我怎么听说……他没住学校宿舍,借住在你家的?”
楚明轻抿唇,他不知道后半句如实回答会不会让江淮挨顿批评。
“那看来是的,”女人没耐心等他的回答,又问:“你是自愿的吗?他有没有逼你、打你、骂你?”
楚明:“……没有。”
“你别骗我,那小狼崽子的性子我知道,傻逼东西缺德玩意儿,这种事他肯定干得出来。”女人说:“你俩相处怎么样?他睡觉不打呼噜但非常不老实,从小就在梦里拳打脚踢,有没有吵到你?还有他嘴脏得跟厕所掏出来的一样,有没有说特别难听的话,比如****这种……”
楚明面上的表情有些许的变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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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停,你话太多了,我来说,”男人把她嘴捂了一下:“说这么多其实就铺垫着想问一句,如果江狗屁还要在你家住一段时间,你愿不愿意?直说,叔心脏贼好,受得住!”
楚明:“……”
他大概明白过来这对夫妇找他的原因了。
是为了解决“小狼崽子江狗屁”的住宿问题。
他垂于桌下的手指慢慢搓着,简短沉默片刻他说:“能……听听原因吗?”
“嗯,阿姨其实很想告诉你,”女人说:“但现在还不行。我就是想让江淮安心读书,虽然手段多多少少是有点儿惊天地泣鬼神,但我绝对不是在害他……小淮心里憋着些事,一年多还没走出来,我就想着让他还是多跟同龄人走,就把他塞回学校了……”
楚明静静地听着。
“我不是什么□□老大大娘没那么多眼线盯防他,他找着时机就会往外窜,没成年的孩子往外跑我就是再杀神也不放心……你懂我的意思吧?”女人说。
男人见状立刻插针:“钱不是问题,明天我就把他衣服裤子鞋子袜子什么都搬过去,生活费我三五十倍支付都没问题,精神损失费也给点……”
楚明指尖搓得有些泛红。
沉默片刻他轻轻地点头:“好。”
“这么快?”女人诧异地看着他,又看看男人,说:“你们那个班主任诓我呢。”
男人立刻起身:“诓你什么?我去要回来。”
“你有毛病吧,坐下。”女人拧眉小声说:“他们班主任跟我说楚明同学性格懦弱为人算计……人都能接纳你儿子了这简直是菩萨心肠观音转世吧!”
“那是那是,你别乱信。”男人附和着说:“马嘴就是爱瞎扯。”
楚明:“……”
他能清楚班主任那句话是真,却不清楚这两人的话是真是假。
“半个月,最多半个月的时间我就把江淮弄回去,”女人笑了笑,说:“他要是真的有什么你受不了的点你就跟我说,不要害怕那傻逼,他在老娘面前就是个哑屁,崩都崩不响。知道了吗?”
楚明轻轻点头:“……嗯。”
“我能,”女人看着他忽然顿了一下,说:“我能摸摸你的头吗?”
楚明猛地抬了下眼:“嗯?”
“啧你这样子跟江淮一模一样,”女人笑着说:“我就是刚刚母爱泛滥了一下,你别管我……”
楚明瞳孔微微缩紧,他目光恍惚了半秒,半秒后飞速垂头看着旧迹满满的木桌桌面。
女人并没注意到这点,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到他面前:“哦对,这是江淮的手机,密码我来的路上不小心试到锁屏三十分钟,你晚点再交给他。“
楚明听得有些想笑:“……嗯。”
“那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先走了,”女人把男人推了一把:“阿姨日后好好感谢你。”
楚明轻轻朝他们远去的背影摆手:“嗯。”
他把手机关机后揣进兜里,两手肘抵在桌面,侧过脸微微仰头看着四方形的教学楼顶端的天空和光色清浅的月亮。
几许燥热的晚风撩过久坐空调室发凉的肌肤。
他舒服得眯了眯眼。
就好像,这一时刻的某一瞬间,
江淮那个幸福小孩奋力抵抗开的幸福,染到了他的心尖儿上。
16. 第 16 章
江淮转笔转得手指发酸,正要放下,余光瞥见一抹身影,他即将叫停的动作立刻又重新启动。
楚明轻手轻脚回到座位坐下。
左边的视野被江淮晃得晕乎乎的。
“这三道,”江淮把笔慢慢停下来,笔头点在他习题册的第8、9、13题,说:“做。”
楚明微微抬手,见黑板上大马猴并没有写明要做什么作业。
他轻点头:“谢谢。”
江淮嘴唇勾了一下:“嗯。”
下课铃打响时江淮身子微偏,右手搭在楚明椅背上,凑过去小声问了一句:“你又去挨批评了?”
楚明笔尖停在纸上,停出个墨色圆点。
他回答:“……没有。”
“那你干嘛?”江淮看着他:“我只挑过历史老师和班主任的火,谁批的你?”
楚明说不出口:“……”
能说是你妈吗?小狼崽子江狗屁。
“沉默在我这就是默认,”江淮拧眉说:“你不说我去找他们问。”
说着他就要起身,楚明情急之下只能抱住他的胳膊。
江淮垂着眼看他:“你说。”
楚明目光微颤,他知道教室里有监控用于巡查课上睡觉学生,于是他拉着江淮的手腕往自己校服衣兜旁放。
“你有毛病吧?”江淮被他这间谍见面似的姿势动作弄得发懵,没等他拉着自己手腕半天对不准兜,直接伸进他兜里。
手机。
江淮拧着的眉稍有舒展:“去偷你手机了?”
“……”楚明轻摇头:“你的。”
“你从哪偷的我手机?”江淮把手从他兜里掏出来:“哪个傻逼跟你说我手机在办公室里的?你他妈又被人当枪使了。”
楚明在心底畅快地叹了叹气,叹完才说:“你不认路,马老师让我帮你取一下,你爸妈寄到学校门卫室的。”
江淮眉眼转冷:“哦,送你了我不要。”
楚明:“……”
他倒是想要,但这个连亲妈都解不开的密码他又有什么办法?
“兄弟你不是上课就吵着要上厕所怎么还不去?”赵逵逵走到过道这边:“我创造偶遇机会创造四五分钟了结果回头你还在跟你同桌聊。”
江淮手仍搭在楚明椅背,闻声挑眉:“等我干嘛?要我给你把吗?”
赵逵逵:“……”
他向来八风不动看不出表情当然原因不在于他情绪稳定而在于皮肤太黑,但今天面上就跟初春融化的冰河表面似的破碎不堪。
但很快破冰面重圆,他甩起巴巴掌:“兄弟你说话太他妈劲儿了!”
“滚蛋,”江淮手指微曲敲了下楚明的背:“一起?”
楚明现在对厕所还浅浅有些不耻的回忆,他轻声说:“……我先保洁。”
江淮听到他这话才发现原来已经放学了。
教室里只稀稀拉拉留下几个在做作业的学生。
他轻顿:“我帮你。”
赵逵逵猛男震惊:“哥们,你这就对我爽约了?”
江淮看着他,眉眼带着些天然的冷酷:“刚没约你。”
“渣男,”赵逵逵重重地摇了几下头:“我要是楚明我今晚就连夜搬座位。”
江淮轻呵一声:“傻逼假设。”
赵逵逵今日成功连续打卡“神经病”“傻逼”荣誉称号,硕果累累地转身走出教室,背影带着走出中国走出亚洲走向世界的自豪与骄傲!
放学保洁工作总体还算轻松。
扫地、倒垃圾、擦黑板、誊抄明日课表。
江淮主动承包最后两项工程,黑板上满是公式、图形的板书,他擦完时头发尖上都沾着白色灰沫。
楚明途经讲台时看了他一眼:“……”
傻逼。
但该说不说江淮的粉笔字挺好看的,是那种别人会留言“我以为长大就会自动写成这样”的类型。
笔锋凌厉、有骨有形。
可惜……楚明轻轻拧眉,提醒:“明天周四。”
“嗯?”江淮顿了下:“我操|我以为明天周五,时间过这么慢的吗?”
楚明:“……”
他看着江淮走到黑板旁白墙上贴着的课程表前,食指戳在星期四的字眼上并往下滑,看清楚后立刻走回来擦掉重写。
竟隐隐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词。
傻。(没有逼的后缀)
-
江淮自小拥有的第一辆自行车便是单座的。
他侧着坐到后座,手半撑在楚明腰侧,不太习惯地给脚找到支撑点。
今天外面没人蹲他,江淮从楚明后背中抬起头来,温和的夜风拍在脸上,他莫名心情不错。
“诶!”江淮搭他腰侧的手轻轻拍了拍。
楚明轻颤,连忙应道:“嗯?”
江淮问:“你这后座之前载过别人吗?”
楚明握着车把手有片刻的怔愣,但行车安全他还是谨记心间,没让自己轻易游神,认真地目视前方。
没听到回答,江淮又拍了拍他的腰:“问你呢?”
楚明说:“载过。”
江淮追着问了句:“谁?”
楚明轻顿后说:“我爷爷,奶奶。”
江淮再问:“没了?”
楚明不太理解他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但还是如实答道:“……没了。”
“哦,”江淮忽地一笑,他拍拍楚明的侧腰说:“你载人技术不行,没去祸害别人挺好的。”
楚明:“……”
自行车又停在那小区门口,江淮被单独扔在外面,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回他看清小区名字了,叫“城屿·城”。
进到沙县小吃坐下,老板看起来没有记性但居然还记得他。
老板走回来,稀奇脸:“同学你又来吃馄饨啊?”
江淮轻轻点头:“今天不吃,来杯水吧。”说着他把两元纸币放到餐巾纸盒上。
老板给他倒了杯可乐。
江淮叼着纸杯转身看向对面小区,“老板,能在这写会作业吗?”
“写你的,不让我写就行。”老板爽朗地说。
江淮很轻地笑了声,“明天来写,今天没带。”
“……哦,我们店11点打烊,”老板说:“比一般沙县小吃晚得多。”
江淮问:“为什么?”
“学生多,回家晚,”老板说:“给他们留口热乎的。”
江淮叼着纸杯环视空无一人的店内:“有人吗?”
老板苦楚地笑着:“……这不偶尔才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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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像你这样的。”
江淮笑了笑。
楚明出来时直奔这边而来,推着自行车走到店门口,正要喊人江淮就转过身来。
手里端着个纸杯。
江淮走过来把纸杯塞他手中,跨到前座握住车把手,说:“先上车。”
“哦。”楚明坐上去,什么也没扶,稳如泰山,他看着纸杯里月白色的液体,问:“这是什么?”
“豆奶,”江淮驶入非机动车道,“热的。”
楚明抿了一口,一言难尽。
“不好喝也端着,”江淮就跟背上长眼睛了似的。
楚明含泪再抿一口,违心地说:“……挺好喝的。”
-
洗漱完江淮直奔卧室而去,楚明洗完澡穿戴完整后敲了敲门。
江淮喊道:“进。”
楚明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我拿一下作业。”
“在这做,”江淮坐在床上边按摩小腿边说说:“客厅没空调。”
楚明推门进来并轻声合门。
他把书桌上的几张试卷叠好,在犹豫听他的在这做还是出去。
江淮瞥他一眼:“做呗,错再多我也不笑话你。”
楚明:“……”
他拉开书桌前的椅子慢慢坐下,把空白试卷摊开,往耳朵里塞上耳机后开始专心听听力。
没等“conversation 1”播出,耳机被指关节极其克制地一敲。
暂停了。
楚明懵然地抬了下眼。
江淮不知何时站到他面前,垂眼说:“你外放,我听听看。”
楚明:“……”
十秒之后英语听力回荡在狭小的卧室里。
楚明专心致志地勾着题干写写画画最后在选项字母上打个对勾。
江淮回到床上边听边按压微曲的双腿。
等21分钟的听力录音播放完毕,他轻拧眉说:“你下回戳个2倍速吧,太磨叽。”
楚明:“……”
楚明把卷子翻到后面,从阅读D篇开始往前倒着做。
刚才做听力时他借那些无关轻重的规则朗读和二次播放时间把语填和改错做完了。
半个小时后他开始对答案。
稍后些江淮去客厅接了杯水喝,喝完他新接一杯进卧室递给楚明。
视线落在他卷面时轻挑眉,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搭在椅背,他轻抬下巴:“这就是你平时的字儿?”
楚明左手端着水杯在喝,右手在腿上玩笔。
江淮的声音落在耳边,右半边身子都跟震麻了似的微微发热。
他继续喝水,用鼻音回应:“嗯。”
江淮看着叠在最上面的语文试卷,上面写着半片作文构思,论点分论点和掐头去尾的简写版名言事例。
字是那种特别随性的类型,楷体纸上半行半草的洒脱与散漫。
江淮目光转到楚明的脸上,看着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水杯里的透明水。
“不是都说字如其人?”江淮说。
楚明微微掀起眼皮看向他:“嗯。”
他现在几乎是被江淮圈在书桌和座椅之间的,有种怎么也逃不出去的压迫感。
江淮微微压低些问:“那怎么,你不是你的字那样自由任性?”
17. 第 17 章
楚明眼睫极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正准备低头喝水以回避开这个问题,江淮就跟他心里的蛔虫似的读懂他的意思,伸手夺过水杯一口喝光,把水杯放到书桌上。
楚明:“……”真霸道啊小狼崽子江狗屁。
他舌尖轻轻卷过尚还润湿的唇,说:“你都说了字如其人……可能人变得太快,字还没跟上趟。”
江淮看着他:“是吗?”
楚明轻顿,没回视他,只是低低地回道:“……嗯。”
江淮收回搭在座椅上的手,直起身子走回床上躺下,脑袋在枕头上翻来覆去滚满几圈后他侧过脸,看向还在椅子里发呆的楚明,说:“你心态挺特别的。”
楚明朝他这边抬了下眼,没有回答。
“关灯前说句晚安再走。”说着江淮把空调被蒙到脸上,睡觉了。
楚明:“……”
他顿了顿。
好像,江狗屁总是能精准戳中他一些点,虽然只是若即若离地一戳,没深入,但他总会有些细密的……说不上来是不开心还是难过的情绪。
真烦啊,江大戳子。
他把应该写完的卷子清一色整理好塞到书架上。
按关台灯时轻轻说了句:“晚安。”
-
可能在楚明家睡觉睡出自适应能力,江淮从床上坐直时起身往卫生间去。
叼着牙刷走进客厅时他余光瞥见时间:06:22。
而被照得透亮金黄的屋子里,沙发上楚明带着眼罩脸朝上,睡得正香。
江淮:“……”
他好像有点明白过来昨天楚明跟他说迟到理由时候的那股别扭劲儿了。
他妈的楚明昨早根本就没醒来是不是!
江淮不慎呛咳了下,连忙跑回卫生间吐掉牙膏沫子,接捧清水往脸上随意拍两下,他走了出去。
楚明依旧没醒。
江淮下楼买回来两份早餐坐在餐桌上准备进食时,
楚明依旧依旧没醒。
时间走到06:39。
江淮走到沙发边上,沙发不长也不宽,但人体肩宽往腰宽是骤然收束的,尤其是楚明腰部偏劲瘦,以至于横着腰那截留出基本可以坐的空间。
江淮挨着他侧腰坐下,正想着拍拍他,就感觉屁股下面一震。
只听压在楚明背下的手机正字正腔圆地唱着:“快七点了还不醒?!快七点了还不醒?!”
江淮:“……”
他面色微微发沉,伸手从楚明肩膀往下把手机捞出来摁关。
楚明没醒。
闹钟响了两轮,十分钟左右后,江淮双臂抱胸俯视着正迷糊地往上掀黑色眼罩的楚明。
楚明先是偏过头缓慢适应满屋的亮色光线,适应后他照旧抬腿想翻身下沙发。
但腿抬到一半就被按住。
楚明大惊失色地看向这边,对上那只扣在自己膝盖弯的手和背光有些看不清的脸时,他蓦地僵住。
他嗓音带着才睡醒的颗粒感:“江……江淮?”
江淮抬扣着他的腿,冷声说:“我他妈以为你起挺早呢。”
楚明咽下唾沫缓解喉管的艰涩,大概是起床气或者之类的东西吧,他下意识作出反问:“我让你这么以为的吗?”
江淮微愣,愣完他饶有兴味地向下俯了些:“原来你硬得起来啊。”
楚明脑子片刻有些宕机。
硬……什么硬?
他空空如也的大脑甚至也只生成了看看裆的指令。
江淮见他又不说话,伸手往他脸上拍了拍:“你他妈说梦话呢?”
楚明被他拍得彻底清醒过来。
他连忙挣回自己的腿,但没成功,江淮劲儿挺大的。他便只能在一腿被迫高抬的姿势下,目光自下而上看向江淮:“我……”
江淮轻拧着眉看他,还想说些什么才被扔开的手机又是一震,惊天叫唤着。
楚明手忙脚乱地摸找手机。
江淮侧过上半身,在楚明脚踝边摸到手机丢到他面前,了无兴趣地松开他腿:“起吧,傻逼。”
楚明:“……”
江淮坐回餐桌,抽出根尚还温热的油条掐断咬着吃,两分钟后他见楚明背着书包到鞋柜旁准备换鞋。
他轻拧眉:“你不吃一口?”
楚明刚弯下腰的动作微顿:“……我另买吧。”
江淮沉着脸:“过来吃。”
楚明沉默两秒后直起身子走到餐桌边,把书包放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吃食。
两杯豆浆两根油条。
楚明默不作声地把其中一根油条隔着塑料袋扯成小团,在此期间他叼着吸管浅喝两口豆浆。
而后掀开盖子,取来筷子把油条小团泡进还剩半杯的豆浆里。
等油条泡得浑然没有金黄酥脆的外表,他小口小口地吃完。
江淮始终盯着他的动作,叼着半根油条的他正机械地将油条往嘴里一节一节地送。
江淮看着他的嘴角沾上的白色豆浆:“谁教你这么吃的?”
“嗯?”楚明快速咽下口里那层浸豆浆甜味后的松软,含混地说:“挺好吃的。”
江淮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咽下嘴里刚开始嚼的那截油条。
楚明看了他一眼,把豆浆杯递给他:“你试试?”
说着他就要起身重新拿双筷子。
就见江淮借着他那双筷子把里面泡着的油条夹起来,仰头送进口中。
油条软的,里面积蓄了不知道多少的豆浆,咬下去瞬间炸开汁水。
楚明坐回去,双手放在桌边看着他:“是不是还行?”
江淮点了下头:“嗯。”
“不过这样吃很顶饱,”楚明说:“不容易消化。”
江淮嚼完咽下,“等我。”
楚明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江淮抽出纸巾往嘴上一带,起身去阳台取校服:“等我一起。”
楚明坐着看他长腿几步迈出阳台,收下短袖毫无遮掩就把穿着的那件脱下……
楚明生硬地别开视线,捞起书包挎到肩头,认真地收拾桌上的些许残羹。
到楼下时楚明要先去趟旁边早餐店。
江淮跟着他去,问:“没吃饱?”
“饱了,”楚明看着窗口的阿姨说:“还是按之前的来,谢谢阿姨。”
老阿姨把早已装点好的塑料袋给他。
“这么多?”江淮看着那三袋:“你……在跑业务吗?”
楚明默了半刻才说:“帮同学带的。”
江淮帮他提着,并蹭上他后座,把怪模怪样的早餐品类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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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肘轻顶他后腰:“自愿的?”
楚明拧着车把手没有立刻回应,掉转车头骑上路上他点了点头:“……嗯,自愿的。”
江淮轻哼一声,又问:“是我现在随时可以把这些扔进垃圾桶的那种自愿吗?”
楚明:“……”
江淮见他沉默,轻拧眉:“那你说屁的自愿?”
“……”楚明目视前方没有应声,看着亮堂堂的阳光洒满街道,他在白线内快速踩着,一直等自行车停进相应区域才下车接过江淮提着的早餐们。
江淮看着他快速向教学楼移动的身影,看了几秒快步跟上。
到19班后门门口时出来个男生,提起其中一袋皱眉:“我不是说让你买肉包?谁要吃酸菜粉丝包,你能不能有点记性?”
楚明看了一眼他的袋子,心想可能阿姨装错了,他轻声说:“不好意思,下次注意。”
男生又骂骂咧咧了两句,转身进教室时把包子分给后排几个人。
江淮倚在扶栏,见状轻轻皱眉。
傻逼玩意儿。
接下来去四楼、五楼送完剩下两袋,要饭的男生长得都挺膀大腰圆、一脸缺精相。
怕被楚明发现,江淮快他两步先进教室。
周四早自习背读语文,中文博大精深,抑扬顿挫间什么屁话都是有韵调的,就跟念诗一样。
又到一周三次的念诗会,大马猴穿梭在一众诗人之间抓打瞌睡的。
江淮倚墙站着看语文课本,读那天没读完的《祝福》(by鲁迅)。
他看书速度快,连着翻了两页他皱着眉把书放下。
楚明进来时便正恰见他面色不太爽朗地看着书,往下瞥了眼,有些好笑地把头偏回去。
也是,江硬骨头能忍得了祥林嫂?
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但显然大马猴忍不了祥林嫂,走过来时说了句:“江淮,读出声音来——你看课文课下看,早自习要拿出朝气拿出精力!”
他说时前面几排的人清一色把脑袋转过来,一副好戏开场的样子。
江淮轻挑眉:“早自习不是自习吗?”
大马猴:“……”
他交叉在背后的手有一瞬间卡住了,皱眉思考半瞬他才说:“你就当早自习是早读,早读时间还是以读为主。”
江淮淡淡地点了下头:“那我现在在以看为辅。”
扭头看过的人发出一阵爆鸣——大马猴转过去就是一巴掌拍那男生背上。
于是脑袋都慢慢转回去,大马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走回讲台,站了一会儿他把语文课代表支上去,自己先回办公室了。
语文课代表站在讲台上装模作样朗读了几分钟,把口香糖塞嘴里,下巴往后门点了点,立刻有个男生去站岗。
她一路走到靠窗的最后一排。
江淮正翻着课程要求看哪些是背诵篇目需要读背的,就感觉鼻尖骤然多了股……粘腻的糖香。
微拧着眉偏头时只见同桌已经不是楚明。
相反站着个女生——歪嘴冲天眉,尖眼塌鼻梁。
他轻顿,目光越过她去找楚明。
楚明站在远处垃圾桶旁,正专心致志地捧着书小声朗读,浑然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江淮轻呵一声,拉开椅子坐下,抬眸看了眼女生:“有事?”
18. 第 18 章
“当然有事,”冲天眉把口香糖嚼了嚼,才说:“我守语文早自习自然我管你,把声音读出来,不然有你好看的。”
江淮连眉都没皱,只轻轻歪了点儿头,冷声说:“怎么着?”
冲天眉微愣,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连着口香糖都暂停嚼巴的动作,狠狠地说:“用烟头给你烫个疤,哦还要小心放学前给你锁厕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江淮了然:“除此之外呢?”
冲天眉:“……你他娘的神经病吧,说半天话了你读书读不出声音!”
江淮小幅度地勾了勾唇:“你管不着我,也犯不着你管。”
“行,你等着!”冲天眉摔了楚明的椅子就气鼓囊当地往讲台上走,沿途能听到些许“霸气”“天姐”的压抑着的喊声。
不知道的以为刚摔的不是椅子而是江淮呢。
江淮站起来,弯腰伸腿勾起楚明的座椅,扶正推回桌肚下时,只听前排嚣张地说着。
“还得是我们天姐出马,摔了椅子这还默默地捡起来呢。”
“以为多横的人呢,进天姐嘴巴底下还不是横着出来了。”
……
江淮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靠背,余光瞥见楚明捧着书走回来,站到过道里没往座位里进。
而后大马猴出现在后门门口,苦瓜着一张脸监视一众早读情况。
两分钟后大马猴走了,教室里昂扬的读书声立刻缩水。
江淮手心撑着桌面,偏头看着跟自己差不多两拳距离的楚明,侧腰歪头从下往上看着他的脸,很轻地说了句:“咱俩换个位置。”
楚明微愣,茫然地看向他:“……啊?”
“坐进去。”江淮微微抬起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楚明当真是有些不明所以,但触及到他这个眼神还是抱着书从他背后挤进去,站到他座位上。
“东西晚点搬,”江淮说:“我出去一趟。”
楚明看了看他:“……嗯。”
江淮把座椅拉开后便走出教室门,后排几个看到动静的都朝楚明吹了声没架势的口哨。
杂七杂八的眼神盯得人不舒服。
楚明站在这却有种怪异的难以言明的……安全感?
两墙交接的直角地带,身前是桌,而唯一对外打开的这片空白被江淮走前拉开的座椅给填满。
不知道是不是江淮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他感觉站在这里,周身便包裹满江淮的气息。
让人不自觉就安定下来。
-
“通知你们班主任了。”江淮站到座位上,俯身去原桌上拿书时对着楚明耳朵说。
楚明压在书页上的指尖微动,“哦。”
江淮也没多说,他把那篇看到大半的《祝福》再度拾起,面不改色地读完剩下一页半。
早上第一节课就是历史。
中途休息的五分钟楚明索性站着就没坐下,而旁边江淮正背对讲台、屁股搁在桌沿低头翻着语文书。
楚明以为他要就这么嚣张地看到历史课上课才转回去坐下。
却不料下一秒江淮就抬手抚住他脖颈,左手手心轻轻地压在他跳动的颈动脉上。
楚明轻颤:“你……”
江淮看着他的眼睛,大拇指指腹往上滑按了按他的下颌角,淡声说:“你觉得,《祝福》还要学多久?”
楚明顿住。
他没想到江淮对他来这一下,单纯是在问一个“学术问题”。
他隐隐记得卫疏课上讲过,正想回答就听江淮继续说。
“什么时候学《老人与海》?”
江淮微微扬着头在看他,眼睛形状原因,这么抬着些看人便格外有压迫感。
楚明轻抿唇,不知道他这问出来什么意思,只认真地回答道:“卫老师说下周——”
“我问你呢,傻逼。”江淮冷声说。
楚明顿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巧此时上课铃打响,江淮极有分寸地松手,起身转向讲台面色微沉地站着。
徐红梅进教室时难以避免地扫过后排站着的俩高个儿。
重重叹气后走到讲台中央,说道:“这节课继续上诸子百家,把课本翻到……”
楚明:“……”
他默默地偏过头去想从自己桌肚里掏出历史书。
江淮似乎察觉到这点,偏头说:“懒得翻,拿我的看吧。”
楚明蹲下从江淮的桌肚里开始翻书:“……”真懒啊江大少爷。
江淮桌肚相当整齐,不过可能因为全是新书的缘故。
他翻出历史必修三,翻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课后兀自看着。
而旁边江淮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看书。
江淮沉默半刻后越过他两条胳膊把桌面上靠墙摊着的草稿本和笔卷到手里,放到桌面上写了句什么。
挪到桌缝中间。
桌肚右边数学高一53拿给我。
——江淮。
楚明看着他这霸气的命令,心里也想大而巨之地过个“拿本XX给我”的瘾,但尚且没这个胆。
弯身翻找着那本绿色《五·三》。
把书递过去时瞥见草稿纸上又多了一句话。
你要什么?
——江淮。
楚明微顿,他对文史类科目的课堂学习并不怎么在乎,尤其是上课纯度不高趣味属性为王的课,他一般情况会用来刷题。
他把本子挪过来些写道:
《历史必刷题》,也右边,谢谢。
江淮弯身去找,指尖挑起那花花绿绿的教辅习题,懒得弯腰他把上面几本横着撇过来,再看侧边书名。
维克多新高考英语阅读6+1;学霸黑白题·数学;高中必刷题·物理;高中必刷题·历史;高中必刷题·生物。……
江淮轻顿,从物生之中抽出历史,递给楚明。
楚明接过时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江淮懒得回不客气,捏着笔刷完几道函数题才突然皱了下眉:
文科生还兼刷物理生物题?嫌学习压力太轻么?
刷到课程中途楚明才反应过来,江淮是站着的。
江淮现在刷的题大多是求定义域值域,运算量不大,没用上草稿本。
楚明视线便往上微微一瞥。
草稿纸顶上还留着昨天的往来,最上面那条是:
我明天陪你罚站。
——江淮。
楚明背着孔孟荀老庄墨韩非等子的思想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只觉得心底好似缓缓淌过一从冬天的泡澡水。
就顺着血管流淌,暖融融地汇入脑门、脚趾,什么地方都没落下。
他捏着笔悄悄抬头看了眼江淮。
趁他没注意又垂下目光,笔尖轻快地在答案选项上打出大大的对勾。
-
下课铃一响,江淮就把椅子拉开潇洒地坐下,微微抬起下巴轻阖双眼。
在假寐。
但还没等他假寐明白,桌角被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
江淮不悦地睁眼看向这人。
长驴脸、黑框笨重眼镜、瘦削、一米七高低。
这人看着他顿了一下才说出话来:“江淮同学,我叫刘明宇,是21班班长,班主任让我来跟你说说哪些情况会加减班级分,你以后可以稍微注意一下。”
江淮看着他:“口头说?”
“嗯……也没有纸质的。”刘明宇说:“你放心,我背过两星期,绝对不会记错。”
江淮指尖点在大腿上,点了两下才说:“只说加分情况。”
刘明宇:“……”
他伸手把眼镜往上推到舒适时才闭上眼开背:“班级分加分规则:周考总分或单科年级第一加1.5分;进步最大学生加1分;拾金不昧加0.5分;主动捡起垃圾(被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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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见)加0.5分……”
上课铃打响时他终于流畅地背完,食指指关节把眼镜推稳后一气呵成地跑回座位。
跟屁股后面有人追杀似的。
江淮手肘撑在桌面,手指微曲轻轻抵在额角隔着楚明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自己的名字在教室里响亮的回响。
“江淮!!”
江淮:“……”
他缓缓扭过头去,就见早上才要他好看的冲天眉站在讲台上拿着戒尺像猪八戒扛猪耙,她往下看着,又喊:“江淮!”
江淮这才意识到卫疏没来上课。
他懒得搭理地看向楚明,散漫地问:“这节课要什么?”
楚明:“……”大哥你引的火就这么烧到我身上了?!
他一时失语,但江淮眼里那股散漫劲就跟公园遛弯老大爷看巷口下象棋的下棋一样,毫无半点自己的名字正在满教室张着隐形的翅膀飞的意识。
他只得说:“数学必刷题。”
江淮轻笑一声:“自己来拿。”
楚明:“……”
他只得微微俯低上半身,江淮往后退了些,胸膛和课桌之间隔着半臂距离。
楚明趁着这间隙把脑袋探过去,脑袋凑到他大腿上方正要艰难翻书脖颈就被轻轻按住。
随后江淮的呼吸洒在他耳边:“躺会儿。”
话落江淮抬起目光,直刺向讲台上那个不厌其烦喊着自己名字的声,终于有所回应:“鹦鹉学舌吗傻逼。”
冲天眉等到回应时笑了笑,没管他说什么,只笑着说:“卫老师请假,这节课统一默写——你上讲台来写。”
江淮指尖轻轻抚在楚明脖颈上,他挑了下眉:“我不上去。”
冲天眉似乎早有预料他会来这么一下,瞪大眼睛戒尺指着满教室转了一圈,戒尺所到之处俱是一阵欢呼。
“公然抗命!天姐替卫老师教训他!”
“打他十个手板!二十个三十个!”
见她走下来还有段距离,江淮微俯身轻声问:“教室监控是摆设吗?”
楚明摇不了头,只能说:“不是。”
“那正好,记录一下。”江淮嘴唇极轻地勾了一下,微抬头看着即将走到面前的女生。
楚明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看不见江淮,只能感受到江淮落在自己后颈的手力气俱松。
有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预感出现之时楚明根本没顾着什么,想也没想手臂反折到背后,一把抓住江淮的手腕,紧紧扣住。
别打架……
江淮蓦地被抓住手腕,他垂眸扫了眼楚明乌黑的后脑勺和白净的后脖颈。
冲天眉走到他课桌前,戒尺抵在桌面重重地往下砸了两声,发出清脆的“DUANGDUANG”声。
“快点的,手伸出来!”冲天眉朝他挑了挑并不存在的眉毛。
江淮啧啧两声:
一节课功夫给自己剃了个眉。
该改个绰号叫无眉姐。
无眉姐见他半天没有反应还半是含笑半是讥讽地看着自己,抬起戒尺就落下来。
江淮抬手去挡,戒尺生生嵌进掌心肉里,烙下长条矩形红边印子!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无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还有几声起哄的:“天姐威武!”“继续啊还没看够!”……
江淮收回右手看了一眼,尺印不错,他笑着把掌心抬高:“烦请各位看两眼有个印象。”
起哄的声音骤然矮半截,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纤白的手心,中心凹出淡紫红色肿条,触目惊心。
“看够了?”江淮见两位前桌收回视线,掀起眼皮扫向无眉姐,在她不知所以的目光里迅速劈下戒尺,戒尺在空中腾转一周半精准卡进手心。
下一秒江淮手心顶着戒尺立在桌上,冷声对无眉姐说:“手。”
19. 第 19 章
教室瞬间就乱成一锅全是老鼠屎的糊粥,糊咖都糊不到这种程度的糊。
慌忙间刘明宇站起身来想要制止但被江淮扫来的眼神吓得不敢上前。
江淮挑起半边眉扫了眼她垂在身侧的手:“你打我我不打你多亏是不是?”
他淡声说完嗓音骤然转冷:“再说一遍,手。”
无眉姐立刻双手抱胸怒斥道:“你他娘的连女人都打还是东西吗?”
江淮淡定:“我没说过我是东西。”
楚明:“……”
他默默地把扣着江淮手腕的手缩回来。
并慢慢地想把脑袋抬回去,这样趴江淮大腿上实在有些废腰。
但江淮显然没打算让他看,依旧一手轻按着他。
无眉姐没再说话,看了眼后排的几名男生后上前跨步就势要夺回戒尺。
刚扑腾着伸到半空的手被江淮以一个极度刁钻的动作给打中。
“啪”地一声,半个教室都能听到戒尺和手心肉深度交流的密语——暧昧得世界都安静了。
“嗷——”
火辣辣跳突着灼烧着撕裂般的疼痛从手心一步迸到神经时,无眉姐捂着手就向半边倒去,被身后男同学给不那么稳地接住了。
江淮横执戒尺,手腕一翻把戒尺立在桌面。
看她弓着腰被痛得说不出话,把戒尺递出去:“要送你去医务室吗?”
无眉姐拧紧空白的额头,右手放在左手上,已然形成一个像被斧头砍凹进去的姿势,上面是辣红的印子,她吼道:“你他娘的真打女人啊!”
江淮低眸扫了眼自己虚握戒尺、泛紫且有些破皮的手心,偏头看着她说:“这叫互不相欠。”
无眉姐把手心摊出来对着前排:“来个人去找班主任来!”
前排皱着眉说:“今天年级班主任开会。”
江淮轻呵一声:“换个老师吧,等会印子消了鉴不了伤。”
他劲收着基本没怎么用力。
声音响只是一些小伎俩,就跟有的人拍巴掌拍贼响一样——唬得住人便是好伎俩。
无眉姐狠狠地瞪他一眼,低头时发现确实等那股辣劲过去手心挤出的血红便慢慢褪去,她狠狠地皱着眉毛的土壤,把戒尺夺过转身回到讲台。
连带着把看戏人的目光也全部带走。
江淮缓缓把楚明拎起来。
楚明坐正时手掌钳住侧腰连着生按了好几下才止住那点儿酸痛。
他余光瞥着江淮,见他面无表情地用右手捏住笔在草稿纸上写着东西,不禁皱眉。
刚才他捏着江淮的左手……所以后来江淮被打的那只手同时还撑着戒尺。
楚明幻痛了两秒,主动问道:“你没事吧?”
“没什么感觉,”江淮低声应着,有些肿条的右手甚至还翻转着黑笔在玩。
楚明:“……”他实在是有些佩服这个人身体的硬度,轻叹一声后收回视线。
“默写默写默写!”无眉姐坐回讲台用戒尺在讲台上敲了一阵暴躁版二泉映月后,歇斯底里:“不写的、错太多的罚抄二十遍!!”
江淮眼都没抬,兀自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
半分钟后草稿本被推到桌缝之间,他用笔戳了下楚明的手。
楚明垂眼看去。
跟我去趟医务室。
——江淮。
楚明看向他:“……啊?”
像是读懂了他的疑惑,本子上立刻落下两个字。
现在。
楚明:“……”
随后就见江淮小腿把座椅推到贴墙,起身时抬了下手:“上厕所。”
整个教室的同学脑袋转体半周向这边看过来。
江淮无甚所谓地站在座位上:“看屁看,要一起吗?”
21班同学清一色地半周转体回去:“……”
江淮清理完一众视线后看向还坐得像只嗷嗷待哺傻兔子的楚明,极轻地扯了下唇角。
楚明见状轻手轻脚起身,抬脚跨过座椅站到他旁边。
一前一后走出后门江淮便伸手揽住他肩往自己这边一带:“我问你。”
楚明身体缩了下,不太自然地回应:“……什么?”
江淮说:“如果今天那傻逼打的是你,你要怎么做?”
楚明眼睫轻颤。
江淮手臂长,从搭肩渐渐过渡到勾颈、手肘窝几乎是卡在楚明侧边颈动脉上的。
他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无意识地压在楚明身上,微微垂眸能看清楚明轻轻扑闪着的眼睫毛,挺长的,也挺浓密。
江淮克制住有些想挑弄他睫毛的冲动。
把人往楼梯下带时右手无名指勾了勾他下巴窝:“问你呢。”
楚明没急着回话。
他注视着越来越少的梯级、而后是平台、再是十几级的楼梯,目光有些涣散。
涣散里还带着些声音,尖锐的、哄笑的、嘲弄的……
他有些说不出话来,就好像……江淮给到他的问题,压根儿于他而言就不是什么……假设。
“你哑巴吗?”江淮见他半天不说话,竟然有些习惯了,他说道:“给个声儿,傻逼。”
楚明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已经下到一楼,正绕过树坛。
他连忙说道:“我会去讲台上默写。”
江淮问:“为什么?”他补充了句:“看不出人让你上讲台是为的什么吗?”
楚明轻顿:“……少点事总是好的。”
“你他妈老庄学多了吧?”江淮把他往自己身上扣紧了些,沉声说道:“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跟他妈细胞分裂似的,多到你考试都能算错,是想少就能少的吗?”
楚明:“……”
江淮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软?”
楚明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啊?”
“要是我真跟你有什么关系,”江淮把他松了些:“我保准会揍你。”
楚明:“……”
-
校医务室坐镇的五十老正磕着瓜子刷短视频。
忽地就见门槛被人踩到,而后两道挺拔的身形走进来,跟踢馆似的杵在那遮天蔽日挡阳关阻止他长高。
五十老僵住:“干嘛?干嘛?”
“上点药,”江淮熟练地坐到病床上,把肿得有些高的右手朝他摊开:“麻烦快点。”
五十老:“……嘛呢,有这么吩咐医生的吗?”
江淮眼睛轻眯:“还要怎样啊?庸医。”
五十·庸医·老:“……”
他低头扫了眼江淮不堪入目的手心,啧啧两声后说:“哪个老师打的?打得不错。”
江淮:“……”
说着五十老转过身去拿了瓶涂抹的药,正准备学食堂阿姨江湖绝技之颠勺,才发现门槛旁还站着个学生,他忙问道:“你干嘛的?”
楚明看向他:“我陪他。”
“正好,”五十老把药瓶和棉签一并递给他:“你来你来,我庸医我不行。”
楚明:“……”
庸医面前摆着带支架的手机,手机横屏正播放着不堪入耳的老年人广场舞bgm。
江淮瞥了眼旁边拧瓶盖取棉签蘸药糊的楚明,这才看向庸医,说:“您耳朵没事吧?”
“什么?”庸医吐掉沾嘴唇上的瓜子皮,扭头看他:“我耳朵没事啊。”
“声音小点,”江淮毫不客气地说:“我只对听障人士好脾气。”
庸医一怒之下把音量键连按四下:“杜子美我懂你啊,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江淮偏过视线:“谢谢了,老无力。”
庸医:“……”
楚明把药糊蘸好,坐在床边低圆板凳上,看了眼江淮垂在右膝上的手心,极轻地朝手心吹了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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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将药糊从边缘处涂上去。
江淮不怕痛,来医务室纯粹是涂个清净。
乌烟瘴气的环境待久了缺氧。
他垂眸时能从楚明前额碎发间看清他的眼睫、鼻尖,以及微微抿紧血色较淡的唇。
江淮讨厌这种轻如羽毛刮划的手法,拧着眉说:“你用点力。”
楚明微顿:“确……确定吗?”
江淮无语地看着他:“确定。”
楚明握着棉签把冷而湿的药糊摁进他手心破皮了的那处地方,本以为江大面子会顿时露出原形疼得一抽,却见他正毫无反应地看着自己。
楚明不明所以地看回去:“怎么了?”
江淮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微微往前倾了下身子:“你没吃饭啊?”
楚明:“……”
他捻着棉签转了一圈,重新蘸取药糊重重地摁在他手心。
江淮轻地一颤,张开的五指指尖细微地往里缩了缩,便没再说话。
楚明偷偷地瞄他一眼:
……这下舒服了?
把药糊涂抹完,楚明一身轻地把棉签扔进垃圾桶、转身去把药瓶瓶盖拧紧。
江淮扫向自己手心,喊道:“庸医?”
庸医没应,美美地沉浸于短视频里大姐香甜的笑容……
江淮正欲再喊一声,就见楚明转身把药瓶放进药柜时手轻轻拍了拍庸医的胳膊,庸医扭过头来:“又干嘛?”
江淮下巴点了下楚明说:“你检查检查他。”
楚明和庸医俱是一脸震惊地看向他,非常具有做表情包的潜质。
楚明:“啊?”
庸医:“检查什么?”
江淮伸手把楚明拉到床边坐下,自己站起身来:“他骨头没问题吧?”
楚明:“……”
庸医像是听到什么感兴趣的词了,撂下瓜子手机站起身,说:“哪一块儿?”
江淮冷声:“脊椎。”
楚明看向他,眼神里有些黯淡不清。
“脊椎啊,”庸医往衣服上拍了拍手里的瓜子灰,往旁边洗了把手后走到床边:“来坐直,我看看。”
楚明一愣:“真看啊?”
庸医手掌撑开按在他脊柱上:“怎么假看你告诉我。”
楚明:“……”
他看不清庸医的动作,只能望着站在面前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江淮。
江淮轻笑一声:“庸医,他骨头是软的吗?”
楚明:“……”
庸医:“……”
庸医正摸完一个流程,闻声不悦地皱皱眉:“硬着呢,多大孩子了问这么幼稚的问题……这孩子骨头长挺好的,没怎么歪,不像现在一些人二郎腿翘多了一检查屁股都是歪的。”
江淮慢慢地点了点头:“哦,谢谢庸医。”
“还是叫我医生吧,”庸医收回手时拍了拍楚明的肩,看着江淮:“不至于才见两面就爱称爱称的叫。”
江淮:“……”
楚明不动声色地抿唇笑了笑,嘴角一边微微扬起小括弧。
庸医在执勤表上列了一项后,忽地听见下课铃声,皱眉看着这俩:“你俩,逃课呢?”
江淮说:“算是吧。”
“这么理直气壮!”庸医指了下他的手:“得亏你有点小伤,不然我都不好交差……送你张伤情报告,拿回去应付你们班主任……这位同学要不要一张?”
楚明摇头:“不用了。”
江淮接过那张写着“手掌受伤,具体症状为XXX……”的单子,轻顿:“帮他开张吧,随便什么病。”
庸医:“……你当我真庸医呢还随便开开!”
江淮看着他:“不能吗?”
一分钟后楚明拿着张“腰椎间盘突出……”的伤情单子走在激昂的跑操铃声里。
江淮将他肩勾着,说:“哥带你逃次跑操。”
20. 第 20 章
八中操场是非标准的400米跑道,中央人造草坪,跑道外连接着小篮球场、乒乓台和基础器械(具体指引体向上类)。
而跑操请假学生站在这些基础器械旁,各种林黛玉和梅长苏捧着书仰天长读。
场面蔚为壮观。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二一二一……一二三四!……”
跑操队伍经过时甚至能看到带喊口号人激昂的情绪和发红的扁桃体。
江淮靠着单杆,轻声说:“走不走?”
楚明站在他旁边,闻声回道:“去……哪?”
江淮凑到他耳边说:“学校监控室,你带路。”
楚明:“……”
-
跑操音乐仍在激越地放着,方阵口号的声音淹没在层层声浪里。
但转眼这些声音便被墙壁阻隔,淡得无痕。
江淮跟着楚明来到学校统一监控室,敲响门的时候里面的值班人员朝江淮挑了挑眉:“哎我认识你!”
江淮看向他:“是吗?”
“是啊,回回查监控扣分都有你,”值班人员说:“想不记住都难。”
江淮:“……”
楚明在他身后极轻地笑了下,又飞快地收起嘴角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
“你们不跑操跑这干嘛?”值班人员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名字,姑且只知道他姓王,“皮痒了来扣点分吗?”
江淮想也没想拿过楚明的病情单,把两张亮着朝向他:“扣不了吧。”
王值班一顿:“……不错不错,掌握规则了。”
“我调段监控视频行吗?”江淮单刀直入地问。
王值班摇头:“不行,除非你对扣分情况或者什么有异议可以调看。”
江淮立马:“我有异议。”
他扣的分林林总总实在繁复,王值班想一口回绝都总觉得万一真有什么错看看错呢,于是勉为其难地说:“你过来吧。”
江淮看着几十张巨大的监控屏,走到操作台面前时说:“我自己来。”
“你会吗你?”王值班说。
江淮坐下:“难在哪?”
王值班:“……”
楚明安静地坐在门边的高瘦圆椅上,微往后仰静静看着江淮飞速点进度条的手指。
他手真挺好看的,手指长而窄,手背皮薄,底下那些青筋凸得明显,经络分明骨感有力。
江淮翻阅速度极快,找到需要的那截视频时按住鼠标开始操作。
旁边王值班看着去了,看清上面大打大闹的场面,轻叹了口气。
江淮拧着眉往旁边转开:“别在我脑门上哈气。”
王值班:“……”
他为缓解尴尬,自顾自地说道:“江同学,你知道我同事都怎么调侃你的吗?”
江淮拧眉:“关我屁事。”
楚明坐在旁边转而看向他的后脑勺:“……”这脾气。
王值班愣了愣,迫于分享地说道:“我同事说,要把你那些视频截下来发网上都能直接起号了。”
江淮:“……”
他摁着空键不悦地点了几下。
“不过你放心哈,学生隐私我们还是保护得很好滴!”王值班力挽狂澜:“就是平时上班太无聊总要聊些东西嘛——诶你干嘛呢?”
江淮没答,只问:“我上课睡觉是怎么通报到班主任的?”
“就往那个班级分扣分情况通知班主任群发啊,”王值班说:“主打一个公开处刑。”
“哦,”江淮用的是王值班的工作电脑,想也没想直接小窗把那段视频拖到他方才说的群里,若无其事地聊着:“所有班级都是你在监视吗?”
“别用监视这个词,”王值班说:“就是偶尔看一眼……有些时候也顾不到全部,但你我肯定顾得到,你班比较精彩。”
江淮:“……”
他轻顿后问道:“所有教室都有监控?”
“是啊,除了厕所都有,”王值班说:“今时不同往日,学生要查,老师也要查,都没那么安逸。”
两分钟到了,江淮收回手站起身:“再见。”
王值班戛然而止:“……”
转眼江淮就勾着楚明的肩走出监控室。
王值班意犹未尽地坐下开始欣赏满屏的青年才俊,忽地发现微信图标一直在红闪,他连忙点开,看清了由自己头像发出去的那段视频后噌地站了起来!
发的什么啊!
他连忙点开看,看清主角是江淮后猛地松了口气:
好家伙,放自己黑料呢。
-
跑完操学生尽数回到班级,数学课临时改为随堂检测的自习课。
江淮、楚明和无眉姐被叫进班主任办公室。
走之前楚明轻轻叹息:又我……
“要我说你们什么好呢?”大马猴在空无一老师的办公室里自由发挥:“你们不知道那视频发在班主任群,我一张老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江淮看着他:“不差这一次,在这恨海情天些什么。”
大马猴登时看向他:“江淮同学你……”
“我怎么?”江淮看了眼旁边的无眉姐:“我不是东西。”
无眉姐:“……”
大马猴连忙转向她,说道:“你说你也是,都上到高二算老学生了还在班上搞这种东西。我一开完会见班主任群里一堆@我的消息……我平时管你们够累了你们还不让我省心,这都是快成年的人了不能稳重些吗?”
无眉姐叹着气说:“老师,我本意是想帮您的。”
大马猴皱了下眉:“帮我什么?我有什么忙用得着你帮?”
“新同学心气高总得降降,”无眉姐瞟了眼江淮说:“总不能任他自由,那算怎么回事……而且就打个手板,我手轻,也算是为班级贡献力量喽。”
江淮闻声指尖轻捻。
大马猴看着她,没再说话,扭头看向江淮欲言又止后叹了叹气,最后转眼把视线落到楚明身上,中气十足:“你也跟着瞎掺和?”
楚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头看着并不干净的地面。
“你就这副死样子,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掺和一脚成天惹是生非的,”大马猴指着他:“这事第一次发生,我口头说说就算过去了,再敢有第二次就都给我把家长请来,听清楚没有?”
江淮抬手攥住大马猴单伸出来的食指,往旁边轻轻一撇。
大马猴立马睁圆了眼睛看过来:“江淮你要干什么?”
江淮冷声说:“您叫楚明来干什么?”
“自然是有错就要挨批评,”大马猴咽下一口唾沫后说道:“及时止损,不然日后错处越来越大,怎么整?”
江淮问:“您看视频了吗?”
“自然看了,不然我无凭无据不会叫你们来。”大马猴把被撇开的食指掰正,皱着眉回答。
江淮微微侧了下头,视线落在他电脑上:“视频点开。”
大马猴:“……你要做什么?”
江淮没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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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开。”
“这孩子真是……”大马猴转过身用鼠标点开才被拖到桌面的视频文件,关掉蓝牙连接后开始播放。
江淮轻拧眉:“麻烦倍速。”
大马猴机械地点了个最大2倍速:“……”
视频时间不长,从无眉姐拿着戒尺走到后排一直到无眉姐拿着戒尺回到讲台。
若是衔接良好,也能当作无限剧情去看。
江淮曲指指关节叩响办公桌桌面,问:“看出什么没?”
大马猴努嘴:“你是在问我吗?”
“不然?”江淮拧紧眉。
大马猴轻叹气:“我知道是小天先不对,你打回去有合理的理由……”
江淮看了他一眼:“您没毛病吧?”
大马猴哽住:“……”
江淮见他一脸茫然相,手指微曲隔空敲在电脑屏幕上,问:“我问您,视频从头到尾楚明在哪?”
大马猴这才扭头看向视频。
是啊,视频从明显看出两人发生争端以来,楚明甚至连面都没露过……
他一时语塞,选择沉默。
江淮大概解开两天以来心中的困惑了,他轻咬住舌尖,松开时说道:“麻烦给楚明道个歉,就现在。”
楚明极轻地掀起眼皮往他所在的方向瞥了眼。
只能看清江淮套着白色校服外套的背影、一截纤长的脖颈、看不太真切的侧脸。
“我……”大马猴还是低头看着那段视频,试图在视频里找到最后一排任何关于楚明的影子。
但没有。
监控设备成像一直是高清式的,虽设在讲台边,但一般情况下最后一排同学打瞌睡、即使眼睛绿豆大小的都能看个分明。
这次却始终找不到他想找的同学。
无眉姐在旁站着,相当意外地看向江淮,低声吼道:“你利用我?”
江淮毫不避讳地说:“傻逼吗张口就来?”
无眉姐:“……”
大马猴还在那头机器人式看电脑,最后他轻轻推了下眼镜,不太高兴地扭过头。
“楚明同学——”
楚明看向他。
大马猴其实年纪并不大,还未过四十,但当时进班第一面他却觉得大马猴像极了四五十岁。
现在这副模样看着似乎更年迈些。
楚明轻顿,微微鞠躬,说:“老师不用这样,我有我不对的地方,您教育是应该的。”
江淮偏过头看了楚明一眼。
楚明并未回他目光,而是向着大马猴的位置微垂头。
大马猴顿时松下一口气,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今天误会一场,回去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言行,日后注意些……快回去上课吧,我等两分钟就到班。”
无眉姐立刻应声:“好的,老师。”
接着楚明也转过身往门外走。
江淮站在原地扭头看了眼自动停播的视频,右手不自觉地攥住,他转身也跟着回到班级。
就跟那戍外将军回朝一般,三人陆续回到座位时扭过来扭过去的脑袋数都能数睡一个人了。
前排后排俱在窃窃私语些什么,目光在教室里自由分窜。
楚明安静地坐回里面,继续做摊在桌面上的数学题。
而后一步进来的江淮随散地坐到座位,黑笔在手里飞转少许后,他转手在草稿本上写着什么。
笔尾巴戳在楚明手背。
楚明抬眸往草稿本上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放大。
21. 第 21 章
下课跟我去趟厕所,真他妈想揍你一顿。
——江淮。
楚明:“……”
他默默地把视线偏回教辅习题,捏着笔的手却用力收紧。
江淮单手托腮偏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状用左手继续写道。
或者你考虑给我个解释。
——江淮。
楚明看着这两行字,心情复杂地继续写题。
正在算的这道题算半天都算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无声地叹气后重新看题,才发现恍恍之间他无意识地把等比数列看成了等差数列……
他有些气笑了,重新开始算题。
大马猴到班的时候数学课已经过去一半,他把放饮水机旁边的椅子端到讲台,沉默地坐在讲台上整理教案。
期间不断有人偷偷抬眼看他。
似乎想从那张有着岁月亲签的老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刚好下课,我说两句。”一直到下课铃打响大马猴才说:“周六周考认真对待,数学考试范围就是学过的范围,主要以解三角形和数列为主,专题式的试卷比较难,大家多复习复习。”
没什么人应话。
大概是觉得“嗯嗯啊哦”的回答方式太敷衍,索性直接不回答。
但实则不然,几十双耳朵正亮着雷达,亟待捕捉到任何关于回朝三将军的关键信息便聚精会神。
“另外对于才发生的这种打闹事件,学校是明令禁止的,玩闹要有限度,大家都是快二十岁的人了有些道理不说都懂,我就不再过多啰嗦。”大马猴叹着气说:
“还有江淮你放学记得去趟保安室,你妈给你送了点衣服。”
江淮不太自然地:“……哦。”
等到大马猴离班,上厕所的便三三两两出了教室,最后一节课是英语,上课前大部分人清一色地会出去透透气。
毕竟洋老虎发威,中英交杂,一般人都承受不住。
江淮在翻桌上那本五三,他挑着拣着做了些题,没错两道,便没再继续算,而只是单纯地看着。
正瞄到一道需要动笔的,左手小臂被极轻地拉了一下。
他侧过头:“干嘛?”
楚明收回手指,轻声说:“对不起。”
像是突然来了兴致,江淮上半身跟着转向他,微抬下巴:“对不起什么?”
楚明:“……”
他咽下唾沫,不太自然地说:“谢谢你帮我。”
江淮看着他,眉心往下压了些:“你他妈怎么想的?”
楚明轻顿,“……做人留一线吧。”
“日后好相见是吗?”江淮往前倾了些,想也没想掰过他下巴往自己这边一带:“让他道个歉就到他底线了?”
楚明被迫微仰着头,他仍旧默不作声。
江淮压着声音说:“你以为就你他妈是无底洞,别人都是浅水洼一脚就到底是吗?”
楚明喉结轻滚,他说:“我……对不起。”
“这你口头禅吗?”江淮怒道:“再让我听到一句信不信我揍你!”
楚明:“……”他绞尽脑汁,小声回答:“谢谢你。”
江淮沉沉地看着他:“……”
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也没有机会,江淮在预备铃打响瞬间便丢开了对他的桎梏。
目视黑板时不悦地看着洋老虎踩着高跟蹬到讲台。
洋老虎对江淮倒是有所耳闻,但没再自己课上闹过她印象还不是很深刻,这时跟他对上一眼,她一时间来了兴致。
“新同学叫江淮是吧?”
四十多个代言人齐齐点头应道:“是!”
洋老虎笑着眯眼:“江淮同学,你做个自我介绍,让老师了解了解呢?”
底下一堆起哄想听的,当然还有两个趁机办模仿秀的,压到喉咙卡拖鞋的低音在怒吼:
“江淮。”
“别跟我有任何瓜葛。”
一时间惹得满堂喝彩,八十多只形态各异的眼睛一并转到后排。
江淮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老师您是谁?”
洋老虎:“……”
她明媚的笑容稍微有些僵滞,当然更多是因为没料到自己还不被学生记得。
她清完嗓子说:“我叫杨丽质,是理科17班和文科21班的英语老师。”
“哦,”江淮轻点头:“我叫江淮,是文科21班的学生。”
杨丽质微顿:“没了?”
江淮不解地回问:“您不也只说了这些?”
杨丽质充满希望的双眼黯淡下去,发现这学生确实不是听话的类型,她摇了摇头:“okok,礼尚往来那便只交换这么多吧。先坐下,我们上课。”
这节上“READING”,逐字逐句分析重点词汇和句型——也是抽人高峰期。
一窝人头纷纷自甘堕落成鹌鹑,静静地等待下课铃声的号召。
可惜好景不长,杨丽质:“来,从第三列第二排开始,每个人翻译一句话……”
顿时哀嚎一片:“哎呀啊啊……”
角落里的人却无此烦恼,自由得跟林子里的熊猫似的悠闲地啃着竹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受苦受难却起义失败的同学们。
江淮偏过头,手落在草稿本上,写下一行字。
楚明余光瞟了一眼。
怕我怕到连英语书都不敢找我拿吗?
——江淮。
楚明轻顿,他正想要找他拿英语书就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杨丽质:“这排结束,从楚明那列从后往前开始。”
楚明:“……”
江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指卡在书页间轻敲着。
楚明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数学题,除却sincostancot,毫无半点英文痕迹。
杨丽质见他默不作声,皱眉说道:“这么简单的句型都判断不出来吗?我上节课讲那么久讲的什么?都讲给猪听了吗?”
楚明微微鼓起的腮帮子泄下气来,他听着这句话,抬眼挺有把握地猜了句:“状语从句。”
江淮挑了下眉。
“对嘛,这么明显的while,”杨丽质点了点头:“继续翻译啊,等着我点一下回答一句吗?那这课要上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快一点,每个人最多一分钟,超过就当翻译不起直接站着听课!”
楚明轻顿,他抬着的眼越过前桌单薄的发顶落在他正勾着的那句话上。
还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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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看清就见旁边江淮举了下手。
杨丽质忙看向他,“江淮同学有什么想法?”
半个班的同学又扭头看向他,不约而同:
又又来了……
江淮起身的同时把划好线的英语书面朝上地塞到楚明垂在身侧的手中,面上无波地说道:“上个厕所。”
杨丽质音量拔高了些:“这才上课几分钟,下课干什么去了!”
江淮轻挑眉:“那不去了。”
说着他又坐下,余光瞥见楚明已经把课本摊开,正垂眼细细看着。
“真是胡闹!”杨丽质皱着眉叹息,叹完看向楚明:“你继续翻译——其余同学想上厕所的都给我憋着,又不是尿缸子成天撒不完的尿……”
楚明等她说完才轻声照着江淮写的那行字念:“然后有一天他当卡车司机时,与死神擦肩而过。”
“嗯,翻译得还算到位,坐下吧。”杨丽质点了点头:“前桌继续。”
楚明坐下来,正想把书还回去就见草稿纸上多了一句。
你的书,傻逼。
——江淮。
楚明:“……”
这节课奇迹般地混得很快,课文学完便没剩两分钟时间,杨丽质在教室里一圈没转完下课铃便把大半的学生卷没影了。
她叹着气去收拾书,也踩着欢歌叮叮咚咚地走出教室。
“哥们我帮你保洁吧,”赵逵逵走过来,这回不需要隔着楚明跟江淮说话,莫名还有些压迫感,他摸了摸后脑勺说:“你这尿憋四十多分钟还不释放的吗?”
江淮:“……”
他指尖往桌面轻敲:“关你屁事。”
“行行行不关我事,那总关楚明的事吧,”赵逵逵看了眼楚明:“人等你让座半天了,要是我我直接一脚跨出来,哪这么好脾气。”
江淮偏眸看了眼。
楚明两只脚已经放在中间的那小方空地处,微微往前探的身子也确实表达着他要出去的欲望。
江淮挑了下眉,朝他微抬下巴,指着自己腰腹一带说:“来,跨过去。”
楚明:“……”
“你跨呗,”赵逵逵纯来看戏,他拱着火说:“楚明你要是敢跨他,我立马改口叫你哥,真的,我说实话我都不敢。”
楚明:“……”
江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嗓音含着些笑意:“腿挺长的,试试。”
楚明目光往他身上扫着。
一时不知道该说这人是幼稚还是无聊。
教室已经走空了,就剩他仨大男人在后排演一出毫无看头的戏。
赵逵逵已经挪到江淮前桌的座位上站着,似乎是为楚明即将跨出的那只脚在留足空间。
江淮轻挑眉,说:“我不打你。”
楚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他背朝讲台而站,面前黑板报画着个手持钢枪的卡通战士,旁边附字:“站起来了!”
他轻顿,抬起左腿直接越过江淮腰腹往外横去。
左脚脚尖轻松着地,他正要顺着抬起右脚也跨过去,后腰就被猛地一把按住,往江淮的方向微微压去。
楚明还没反应过来,腰背僵硬着便不受控制地前倾。
他顺着跨坐到了江淮小腹上。
22. 第 22 章
“我操,哥们!”赵逵逵把头扭过来:“楚哥你是真哥!我操胆子真大啊。”
楚明:“……”
他无措地给无处放置的双手找到落点,右手手肘顶住桌沿,左手着急忙慌地撑在椅沿。
想起身却仍旧被江淮按住,他有些动弹不得。
江淮扣着他后腰往自己面前带得深了些,冷声说:“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楚明声音有些飘:“我……我先下来。”
“坐会儿呗,”江淮轻挑眉:“楚哥。”
楚明:“……”
江淮往前贴向他,楚明立刻往后缩去,后腰抵实在桌沿不能再退时,江淮压在他右耳说:“你以后最好也他妈像今天这么硬气。”
说着他松开手。
楚明半秒犹豫没有迅速从他身上起来,都没站稳便直接奔向垃圾桶旁的扫帚。
江淮淡定地扫了眼赵逵逵:“你不是要帮忙?扫啊。”
赵逵逵:“……”
他默默地转身走向垃圾桶,也拎起一把扫帚从后往前开始扫。
舒缓铃声在下课五六分钟后开始播放。
这会儿教室里满是轻快的钢琴声,江淮目光扫过正隔着楚河汉界般保洁的两个人,起身去厕所。
这回是真尿。
-
“土豆炖牛腩,八中保留菜品,口味一般但基本能吃,”赵逵逵介绍说:“小炒蔬菜能吃,其余任何创新菜品均不可轻易尝试,这是兄弟的人生建议。”
江淮淡淡应了一声,看向楚明:“你点。”
楚明走到窗口时说:“阿姨一份青菜一份竹笋炒肉,谢谢。”
江淮紧随其后:“一样。”
赵逵逵:“……”
他有些无语地看着江淮:“哥们你就跟了,好歹我专研食堂八百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江淮接过阿姨递来的餐盘,斜了他一眼:“懒得听废话。”
“……”赵逵逵含泪点餐:“阿姨一份土豆牛腩一份青菜一份白萝卜腊肉一份红烧肉一份茄子一份鱼香肉丝一份麻婆豆腐一份白切鸡一份海带排骨。”
阿姨给了他一个在看春晚的眼神。
坐到角落里顶对风扇的位置,赵逵逵端着冒顶的餐盘过来。
他看着对面的两人,说:“今天是番茄蛋汤,为数不多可以下肚的汤,要不要给你们带一碗?”
楚明看了他一眼:“不用,谢谢。”
江淮在碗里挑挑拣拣着,说:“带一碗吧。”
“OK,”赵逵逵竖起后三根手指,“你们吃慢点,等我回来啊!”
虽说江淮在某人心里有着钢铁般的身体,但发肿且破皮的手心的确经不起两根筷子的反复撩拨。
江淮把筷子从右手换到左手。
楚明余光注意到这一点,起身往窗口走去。
赵逵逵回来时见只剩江淮一人,惊道:“你不会给他吓跑了吧?”
江淮白他一眼:“……神经病。”
“那他人呢?”赵逵逵把汤递给他:“这餐盘都没收就走不像他那种人的风格啊,你干什么了我操!”
江淮咬着筷子:“谁他妈知道。”
还没等赵逵逵辛苦想出方才没看到的是出什么戏,就见楚明完好无损地走回来坐下。
并将擦了一道的勺子递给江淮。
江淮正咬着筷子,看了他一眼后筷子上下起伏,像在点头。
楚明:“……”
江淮接过勺子并把筷子丢到一边,舀起饭时看了眼赵逵逵问:“他哪种人?”
赵逵逵:“……”哥们这是能当着当事人议论的话题吗?
他打了个圆谎:“没什么没什么,先吃饭。”
下午几节课的老师江淮都打过照面,没有任何风波平淡地度过了。
晚饭期间怕吵着留教室学习的人,江淮便没和楚明搬换桌子,趁着空闲江淮去了趟保安室。
“你叫江淮是吗?”保安大叔把鼓鼓囊囊的黑色背包举到他面前:“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江淮接过:“是。”
说着转身要走时保安大叔叫住了他:“同学。”
江淮没什么耐心地看了眼他:“什么事?”
保安大叔说:“我见过你。”
江淮:“……”
“我那天本来想帮帮你的,但你爸妈把户口本都甩到我面前,我也实在没法插手。”保安大叔说:“你放心,要是日后有麻烦,你就把麻烦引到叔这来,叔欠你的一定还!”
江淮轻顿:“好啊。”
保安大叔笑了笑:“你这身体还挺耐造的,那么打你现在都完好无损,好胚子啊。”
江淮:“……”他转身就走。
-
处理完保洁和交换课桌工作,江淮背着黑包,伸手把桌上那本数学五三和地理必刷题抱到臂间。
楚明看着他收拾完才往外走。
“今天你骑,”江淮在他旁边说:“我骑不了。”
楚明轻点头:“……嗯。”
他往江淮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背看了一眼,才抬头往前走。
今晚和往常一样,夜风热燥而爽快,撩擦过肌肤滚起燥意又拂过凉气。
江淮侧着脸靠在他后背,目光落在车水马龙的街道里。
余光瞥见什么,他抬手敲了敲楚明的侧腰。
楚明轻顿:“怎么了?”
“停车,我来骑。”江淮说。
楚明:“……”要逞什么能?
他靠路边把车停下,正要扭头往后走时眼前顿时一黑,是件外套,罩在他脑袋上。
“……嗯?”楚明想把外套撩起来。
江淮一把按下,把他拉到后座坐好,说:“我让你取下来再取。”
楚明低声:“……好。”
江淮踩着踏板往前骑着走,速度挺快的,楚明感受着晚风从下巴灌到脸上,舒服得让他有些想合眼。
“你抓着点我,”江淮在前面拧眉:“我他妈怎么感觉你要滑下去呢!”
楚明合着的眼缓缓睁开:“……没有。”
他手往后扣到铁链,稳稳地看着下方车轮滚过的白线和黑灰色的磨砂质地面。
到“城屿·城”时,江淮把校服从他头顶取下,懒得拿直接扔他怀里,轻声说:“快去。”
楚明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哦。”
他头也没回地走进小区门口,到保安室外树下的阴影里时他才转过头往外看了眼。
江淮骑着自行车走了。
而身后三辆黑白灰电动车正压过方才停着的点往前驶去。
楚明静静看了一会儿,目光微晃,抱着江淮校服外套的手指骤地收紧。
-
江淮单手骑着车,上半身微往前压,车轮碾过久未有雨干燥的沥青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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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身后的车跟得不算紧,手段倒是挺拙劣的。
他蹬着车不急不徐地压马路,压到路段结束熟练地开始转向。
绕了有个二十分钟身后的电动车还是跟着——江淮余光瞥见有人打了个哈欠。
江淮往下俯了些:“呵。”
呵完即刻加速,自行车超过路边形形色色的人群,在非机动车道里自由驰骋。
身后三辆车想也没想跟上了。
行驶速度快自然停车慢。
江淮一路把自行车压到学校保安室,利落地叩响保安室的门,一把拉出保安大叔说:“麻烦来了,还!”
保安大叔:“……”
他愣愣地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三个刹车不及停在校门口的电动车少年满脸惊错地看着自己。
“我操|我说路怎么那么熟呢!”电男一说。
电男二狠说:“妈的我说给我绕得快睡着了……闹这呢。”
电男三刹车刹得车屁股为国争光实现飞天一跃,刚要扭头走出去就被保安大叔的橡胶警棍挡在面前。
保安大叔不清楚情况但清楚自己的职业更清楚自己遇到的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先站着!”
两分钟后狭小明亮的保安室里站满了人。
江淮坐着,看清这三人长相时愣了下。
这他妈不就是楚明给送早饭那三个缺精男吗?
他拧眉,说道:“他三跟我,不知道原因。”
保安大叔心说你可真是绝不让人欠个忙不帮、还主动送上案情一桩,他扭头看向这三个黄毛小子:“你们为什么跟他?”
电男三:“顺路,没跟他。”
“你们家住学校啊顺到这儿了,”保安大叔忙斥责道:“一个两个说谎都没水平,来,报班级名字,我叫班主任来领人。”
电男一二三咆哮着哀嚎:“啊……”
江淮起身:“走了。”
“哎!”保安大叔立刻拦住他:“你得在这做个见证!”
“见屁见,”江淮想也没想就拒绝:“我接人。”
保安大叔:“……”
电男一二三:“……”
见江淮走出保安室蹬着自行车自由地去了,保安大叔荣辱使命均在肩地给这仨拍了个照录了个视频:“受害者有事,你们等明天再狡辩吧。”
电男一二三:“……”
-
楚明从小区门口出来时,对面沙县小吃店里江淮正面对他坐着。
黑笔在左手四指之间飞转,晃出令人捕捉不及的残影,而他正垂着目光一脸认真地扫着桌面上的题。
楚明走过去。
“吃点儿吗?”江淮坐直时瞥了他一眼:“我请你。”
楚明抬头扫了一眼旁杂的菜品表:“一碗海鲜馄饨,谢谢。”
“真他妈不客气啊,”江淮笑了笑,扭头看了眼老板,老板乐呵地进去下厨。
楚明坐在他对面,把叠好的校服给他。
江淮接过,潦草地穿上。
老板把海鲜馄饨放到桌上,递了两个勺子:“都吃点吧,我多放了几个,青春期长身体不能亏待肚子。”
楚明朝他点了下头:“谢谢老板。”
“不客气不客气。”老板扭头往里厨走,问了句:“要我再拿个碗吗?”
正往嘴里塞了个烫馄饨的楚明说不出话。
只听江淮边搅着汤边说:“不需要。”
23. 第 23 章
两人各吃一半互不占便宜地吃完这碗馄饨,江淮把十元纸币放到桌上。
走出店里江淮直接坐到自行车后座,吩咐道:“你骑。”
楚明坐到前面:“嗯。”
-
差不多的时间回到家,江淮坐在沙发上把背包里一堆杂七杂八抽了真空的袋子取出来。
随手抽了两件衣服便进到浴室。
听到水声,楚明走出阳台,指尖穿过夜风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偶尔回答两句。
“没有。”
“他……挺好的。”
“……不是。”
楚明挂完这通电话,闭眼舒坦地吹了会儿风,转身。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地愣在原地。
江淮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几缕湿发潦草地贴在前额、水珠滑过脸颊淌着往胸膛里钻。
他上身套着件黑色背心,露出肌肉线条俊美的肩颈和手臂。
江淮看了他一眼,淡声:“让我挂衣服。”
楚明这才看清他手里还抓着套湿校服,忙转过身:“……哦。”
江淮三下五除二挂好衣服,往卧室里走。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忽地一顿,再往浴室门口走去时就听见里头传出水声,他抬手叩门:“吹风机给我一下。”
刚脱光的楚明:“……”
不是很想冒江淮会闯进来自己拿的风险,他抽出两张纸擦干手,把浴室门拉开一条小缝,将吹风机递了出去。
“谢了。”江淮看了两眼他小臂略微绷紧时漂亮的肌肉线条,沉默半秒后才接过。
正要退回去,楚明就听门外的人说:
“周六我约你一趟,晚上留个时间。”
之后连声带人都没影儿了。
楚明:“……?”
他不太明了地转身走到花洒下,温热的水兜头冲下流遍全身,他还是没反应过来江淮提这一嘴什么原由。
收拾完坐到书桌前准备写一张英语套卷时楚明往床上看了一眼。
江淮和之前一样坐在床上。
只是隐隐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今晚的江淮……太安静了。
他伸手去够耳机偏头往右耳上扣,余光瞥见江淮始终保持着上半身前压的姿势,双眼闭紧嘴唇轻抿。
楚明隐隐有些预感地看过去:“……你没事吧?”
江淮并没有立即回应,缓滞半秒后才说:“做你的题,别他妈管我。”
楚明:“……”味儿对了,看来没事。
-
十一点半的样子,江淮躺下身微微侧着头朝向窗户边。
个把小时前他为了甩开又勾引那三个电动车男生,骑车的时候比较放飞自我。
现在稍稍微微有些不舒服。
他扭过头见楚明正在收拾东西,按照流程摁灭台灯说句晚安楚明便要离开房间。
眼见台灯熄灭,江淮忽地开口:“你等等。”
楚明收回去的手顿在半空:“……嗯?”
房间内没有明灯,只窗外如水的月光流进来少许。
江淮借着这层淡辉看着他,说:“你床挺大的。”
楚明:“……”
他总感觉江淮话里有话还不是什么好话,索性直接不问也不答。
江淮见他沉默着,挪到床边比划了下自己和楚明的距离,微皱眉说:“你过来。”
楚明犹豫了会儿才走过去。
刚站到床边手腕便被扣紧,随后他感觉自己被一股重力猛地拽去,完全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被摔到了床上。
他僵住:“……江——”
“闭嘴,”江淮把他掀翻到床上,一脚踹掉他两只拖鞋:“睡觉。”
楚明:“……”
他脸朝下埋在枕头里,手腕被江淮压着,话也说不了气更是没出匀。
江淮松开他的手:“你给个声儿。”
楚明无奈的:“……怎么了?”
“正面朝上靠过来点。”江淮睡在靠窗那边,看着他浑黑的后脑勺顿时一阵无语。
楚明惟恐一不小心碰到他,命悬一线地擦着床沿翻身,呼吸到大口空气时他才重重舒气,颇有耐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江淮没回答,兀自提问:“你睡眠浅吗?”
楚明认真回答:“不浅。”
江淮轻拧眉:“我掐你你能醒吗?”
楚明:“应该……能吧?”
“那睡觉,”江淮没听出他语调里的弯弯绕绕,不再多说,把空调被蒙到胸口便直接闭眼进入睡眠。
楚明不明所以地看着天花板。
近十二点的街道是冷清清的热闹,亮着彩灯的店铺渐渐只剩彩灯;白日川流不息的街道只偶尔驶过一两流……
房间内渐渐铺满平和的呼吸声。
不过不是江淮的。
江淮紧拧双眉艰难地从床上坐直,视线越过楚明,楚明正睡得安稳。
他五指慢慢下滑,越过绷紧的大腿一路向下,倾靠向膝盖时猛地顿住。
膝盖发热,骨弯间密匝匝的钝痛。
他呼吸一点一点在变得沉重,甚至慢慢偏向于喘息。
五指收紧攥合成拳,江淮扭过腰往楚明的方向趴去,下巴抵在空调被被端、炽热的呼吸扫过楚明沾着空调凉气的侧颊,他轻轻伏在他肩窝里。
江淮本来是要掐醒他的。
但掐了两把……楚明睡得是真他妈死!
他视线往下落低,脑袋微向侧偏,直接一口咬在楚明尚还温热尚还跳动的脖颈。
咬完他眼前发沉地倒回方才的位置假寐。
嘶!
楚明睡觉向来少梦,今夜却无端梦到狗咬人。
本来那狗只是屁颠屁颠追在身后离他还十里八步的远,但下一秒,连“汪”地一声都没有,他瞬间就感受到犬齿刺破外皮嵌进肉里的钻痛!
冷汗直冒他唰地睁开双眼。
眼前空无一物,身上却重了……
靠,重死了。
楚明目光微偏便见江淮半边身体全压在他身上,他无奈地往后仰了仰脖子,压着声音下意识脱口:“傻逼。”
骂完他抄起江淮的胳膊,正要把人搬回去,但摸到江淮攥紧的拳头时他顿感不妙。
楚明先把自己从他身下使劲拔出来,出来后手背探到他额头。
冰冷、还有汗珠。
他拧着眉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江淮的脸:“醒醒……你没事吧?”
江淮眼皮轻颤,他往前迎合着去贴实楚明的手心。
滚烫而沉重的呼吸尽数洒落在楚明腕间跳动的脉搏上。
楚明僵愣住,连忙爬过去拍开灯,往他身上扫了两眼后跳下去穿鞋。
拖鞋一南一北相隔甚远还好说,现在是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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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一只不知踪迹,楚明瞪了一眼江淮:“……”
他不吃百家饭但不得不穿两家鞋地踩进江淮那只拖鞋里,身子往前探去把江淮抱了起来。
考虑到某人的情结,楚明抱了两秒利落地换成扛。
-
小区后门外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诊所。
挂牌是“包治百病”。
楚明正要把人扛进店里,腰就从后往前被抱住。
楚明轻顿,脑袋绕过肩往后看去。
江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嗓音嘶哑,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躁意:“你放我下来。”
楚明:“……”
他侧着身子把头快充满血的江淮从旁放下。
但江淮脑门顶层俱是血雾,此时基本没有辨别能力,脑袋晕乎着就要往旁边倒去。
楚明始料不及但反应够快地压过去。
江淮最终没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而是被楚明整条手臂横在胸前压在已打烊的店门上。
远处店面的看店狗叫了一声。
江淮拧眉看着楚明撑在自己耳朵边的手:“你他妈把手拿开。”
楚明虚扶着他,逐渐收了手:“……哦。”
“我……我以为你低烧不舒服,”楚明见他心情不妙地倚门不动,解释说:“你要是没事……就回去?”
江淮没说话,目光往旁边瞥过,绕开楚明便进到诊所。
还是光着脚的。
楚明:“……”
江淮也没想到楚明会给自己扛出来,连双鞋都没提。
光脚踩到地上,那些平日里肉眼察觉不出的小石子们就开始和脚底皮肉紧贴,他面无表情右脚脚趾却缩紧在一起。
江淮受不了了,扭头看他:“你过来。”
楚明快步跟上去。
江淮一把捞过他脖颈往自己这边一带,低声说:“鞋给我一只。”
楚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很轻地笑了出来。
下一秒江淮冰冷的目光就刺过来,楚明偏过头去,把正巧属于江淮的那只拖鞋给到他。
江淮依旧不悦:“另一只。”
“……啊?”楚明不明白但照做地把右脚的拖鞋给到他,自己狼狈地去踩左只拖鞋。
而后楚明架着江淮、各踏一只拖鞋地走进诊所。
诊所里坐镇的是位年轻姐姐,正对着巴掌大小的手机哈欠连天。
她百无聊赖地用食指在屏幕上打空中对勾,不知道刷到什么眼前一亮,被动触发狂赞模式。
见门口进来人,她连忙收住笑容,看过来。
看清两人模样时她眼睛复亮,重新笑起来:“哪里不舒服?”
江淮勾着楚明走到诊台,看着他低声说:“你过去点。”
楚明:“……”
好一个用完即弃。
他默默地走到门边,但没出去,守在空调眷顾范围内透过排排药架看向躺到台子上的江淮,微顿:
还真有事啊?
检查了大概有几分钟,姐姐面露难色地走到柜台边。
楚明隐有预感地走过去,余光见江淮还躺在那儿没转身,他问道:“他怎么了?”
“剧烈运动扯到伤口了,他之前应该是半月板损伤做过手术,我这里……”姐姐说着停顿了下,看着楚明:“你俩什么关系?”
楚明轻顿,沉稳地应付说:“我是他哥。”
24. 第 24 章
“哦,那应该能跟你说。”姐姐看了他一眼,才说:“我听他的描述应该这次只是轻微撕裂,暂时用塞来昔布消炎止痛,但你最好去旁边医院给他挂号做一下膝关节MRI,半月板问题敷衍不得。”
楚明彻底懵了,他余光瞥见江淮还躺在那儿,莫名有些……孤独。
他接过姐姐递来的药盒。
“还有,管着点他,”姐姐说:“恢复期间运动是循序渐进的,不能急更不能逞强。但凡他是安生的,都不至于这么严重……你监督着点,自己的弟弟呢。”
楚明反应了两秒才应道:“嗯,我注意。”
姐姐同他讲完少许简单的康复训练动作和挂号流程,楚明付完钱便走到小床架边。
江淮微垂着头静静看着自己的左膝没有说话。
甚至都没察觉到楚明走了过来。
楚明伸手在他眼前轻晃:“你……要去趟医院吗?”
江淮迟钝地仰起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楚明以为他是走不动,轻声说:“我背你。”
江淮轻轻摇头:“不去。”
楚明:“……”
姐姐那句“不能急更不能逞强,但凡他是安生的都不至于……”再度回荡在脑海。
楚明轻顿,揣度后说道:“那先回去吃药?”
江淮叹了口气,右脚踩进拖鞋。
他缓缓拖动着僵滞的左膝,手心不自觉陷进指甲,他站了起来。
但没站稳,控制不住地往前扑了下去。
楚明立即往前扶住他,重地拧眉,心里骂道:
逞屁的能。
骂完他就着这个姿势把江淮扛起来,半秒挣扎时间都没给他,伸手拽掉他右脚支在自己面前的拖鞋扔到地上,他踩进去便直接往诊所外走。
柜台前的姐姐眉心一跳,连忙叮嘱:“慢点啊轻点啊,别伤着。”
楚明回头说了句:“谢谢。”
“你他妈有毛病吧?”江淮脑袋垂在楚明后腰往下的位置。
这个姿势天灵盖是最大的受害群,细密的晕眩感和昏黑星子旋荡在脑袋顶层……
他没忍住挣扎了下:“老子能走。”
楚明压在他腿上的手狠地一荡,但他轻松压着没让他挣开,只语未发。
“你他妈又哑巴了,”江淮抬手往他后腰拍去:“放我下来!”
楚明:“……”
他隐隐有种想给江淮摔出二里地的无语,沉声说:“你不是走不了吗?”
江淮更恼了:“谁他妈说我不能走?给你三秒放我下来,不然我扒你裤子!”
说着他两根手指便伸进裤腰,重重地扯住楚明内裤裤沿。
楚明顿时一僵。
他空着的那只手连忙往后按住江淮的手,声音有些急促:“我放……”
把江淮赤脚放到路边,楚明暗暗地提了下裤子。
“劲真他妈大,”江淮单手撑着旁边可怜到没有围坛的树,瞥了眼站在面前的楚明:“她跟你说了什么?”
楚明看了过来,“给你开的止疼药,但更进一步要去医院。”
江淮心说这他妈不是废话,拧眉问:“没了?”
“嗯……”楚明轻声说:“还说康复运动要循序渐进,不要逞能。”
江淮没再说话,低眼扫了眼他的脚:“鞋。”
楚明:“……”
得亏是凌晨一点的街道空空荡荡。
不然两个大男人在街上互不相靠地单脚蹦着往前走实在是一大看点。
江淮先楚明一步蹦到门口,望着黑漆漆的门沉着脸转头:“你开门。”
楚明蹦过他:“……”
回到屋里楚明先进浴室冲了下脚,便蹦到卧室拍开灯开始找鞋。
视线可见范围内没有,他便双膝跪在床尾看床底。
江淮进来找他另一只拖鞋,进门就见楚明撅着个屁股钻到床板下。
他不由轻笑一声,坐到床沿。
弯腰一巴掌拍实在楚明屁股上:“你他妈为什么扛我?”
楚明惊得脑袋嘭地一声撞到床板,想往外爬却感觉江淮手心压着他后腰,他一时使不上劲儿。
他把拖鞋从旁丢出床底,回答道:“不好背……”
其实是你太磨叽,江大面子!
江淮手指重重点在他腰间,冷声说:“我让你扛让你背了吗?”
楚明轻顿:“也不好抱……”
江淮狠狠拍了下他的腰,“PIA!”声回荡在房间里:“未经允许你不许碰我,尤其是以这么……的姿势。”
楚明翻了个白眼:“……哦。”
感受到腰间力量轻下来,楚明迅速爬出床底,起身时只感觉跪着的膝盖跟打了个全麻一样。
全是麻的,都快没知觉了。
他看了眼江淮,软下声音:“我倒杯水给你。”
江淮低低地应了一声。
一直等楚明走出房间,江淮才舒出一口气。
操,被人扛着走就跟脱了裤子在大街上走一样羞耻。
他坐到床上拧眉看着楚明刚站的地方,骂道:“傻逼玩意儿。”
江淮骂爽了,手指在膝盖一周极轻地点按着,有些许的发肿泛红。
他轻咬牙往床头探了一截,余光瞥见楚明进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楚明把水杯和药给他:“有点烫。”
江淮从他手心拿过胶囊丢进嘴里,抽过水杯灌了一口,咽下。
楚明正要接过水杯,江淮掀起眼皮不悦地扫他一眼,说:“我还要喝。”
楚明收回手:“……”
一派折腾完已经近凌晨两点。
江淮躺着,膝盖弯那片就跟细针戳着骨缝似的,稍微移动分毫,极细极尖的针头便刺啦在骨头间划动。
他疼到牙酸,毫无睡意。
旁边楚明倒是睡得香,胸口平稳起伏,一进一出的呼吸格外舒缓。
江淮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按捺下一巴掌扇醒他的冲动,掀开楚明盖了一半的被子往里钻了半个脑袋,江淮靠了过去。
初中江淮有个打呼噜的室友。
他想睡但睡不着的时候便会聚精会神去跟那位呼噜的呼吸起伏频次,虽然耗时长但总归是能跟着睡着。
他凑到楚明耳边,调整呼吸。
胸膛起伏渐渐落稳……
江淮这晚睡得应该很沉。
他是被楚明枕头边压着的手机闹铃吵醒的。
神他妈的闹钟,他醒了楚明还在呼呼大睡。
江淮单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但左腿一个不受力他骤然往下趴去。
下颌骨狠狠磕在楚明锁骨的位置,他痛地“嘶”了一声。
“操……”楚明眼睛都没睁开,痛觉就已吵翻了整片脑海,他眉心压着把锁骨处的重物往外一推,极轻地哼了一声。
江淮被推开后艰难地爬坐起来,吼道:“都他妈几点了你还不醒,猪吗?”
楚明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睁眼视野里便是江淮坐着向他垂落的满是嫌弃的眼神。
楚明感觉胸口被呛了一下:“……”
下一秒就偏过头朝着床外一阵咳嗽。
江淮看了他一眼,恼怒地伸手掐灭枕头旁叫唤个不停的手机。
楚明一个不慎滚下了床,屁股着地。
他面上无甚表情地站起身来,往床上江淮半缩着的腿上看了一眼,刺了一句:“要我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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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
他冷冷地看着楚明:“你他妈出去。”
楚明就知道是这句,蹬上拖鞋快速离开房间往洗漱台走。
江淮蹭到床边下来,单腿蹦到门外挤进楚明,目光里压着怒气地、眨眼不错地看着楚明把牙刷捅进嘴里。
楚明有所警觉地抬了下眼,在镜子里和江淮对视,他忙让开:“……你来。”
江淮走过去往脸上砸了一捧水。
楚明稍微受了些波及,但不至于像江淮还洗了个头。
江淮往嘴里丢了两捧水咕噜咕噜掉,挤好牙膏戳了根牙刷到口中便走出去。
楚明赶紧去吐沫子。
清理完江淮就跟进来,面色一点儿也不好看地开始洗嘴。
三分钟时间洗漱加换洗衣服完毕,楚明勾着钥匙往外走时停了下,违心地问:“一起吗?”
江淮看着他:“走。”
楚明:“……”以为多硬气呢。
楚明照例去早餐店取固定套餐,余光瞥见坐自行车后座神情不悦的江淮,他走回去说:“阿姨,一杯豆浆一个肉包一个菜包,谢谢。”
阿姨笑着捡起三样装袋:“5块。”
楚明给完钱,走回去时把这一袋给了江淮。
江淮拧眉:“自己拿。”
楚明:“……给你吃的。”
江淮瞥了一眼:“我不吃包子。”
楚明:“……”真挑啊。
楚明把江淮的这袋单独挂到右边的把手上,刚把车扳正一只手便越过肩膀,把那袋提走了。
楚明背着他轻笑了声:傻逼。
江淮戳着豆浆喝了两口。
他一般不吃包子,他不喜欢包子的那股味,不管是素包还是菜包。
但……他隔着塑料袋把包子外头那层白色的皮剥下来,一小坨一小坨地往嘴里塞。
自行车驶过学校前门,一路平稳地停到指定区域。
楚明下车时往江淮手中提着的袋子看了一眼。
有被无语到。
包子单独袋装,现在裹在小号袋子里的两个小小号袋子里,尽数是包子馅的残骸。
准确来说是全尸。
楚明轻顿:“你……我下次给你买馒头吧。”
江淮没看他,把塑料袋精准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走你的。”
“……哦。”楚明转身去送早餐。
楚明跑完几楼正要回到班级,才发现江乌龟居然才刚刚挪到三楼楼梯口。
楚明跑过去。
江淮注意到他,拧眉:“走你的。”
楚明“哦”了一声,但还是缀在他身后等他爬到教室里才先他一步进到座位。
早读是洋里洋气的英语,不过读着读着江淮感觉耳边一股子大佐味。
“哦哈哟,哦哈哟,空你七哇,空你七哇,撒哟娜拉,撒哟娜拉……”
江淮往旁边看去,就见捧着个木本子的赵逵逵正站在他手边的走廊大声朗读。
临近几排学生一直在咯叽咯叽地笑。
江淮眉心下压:“你没毛病吧?”
赵逵逵笑出标准八颗牙:“我飘洋过海来看一眼我哥们,那啥,听说你让保安扣下了?”
江淮拧眉:“滚。”
赵逵逵把书合上,周五早自习大马猴通常不在,这是实践检验出的真理,他奉为圭臬。
他说:“我听隔壁班朋友说的,真的假的啊?”
江淮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
赵逵逵忙缩脖子,正准备挑个良辰再来询问,余光瞥见旁边站着的楚明时,他“我操”了一声,压着声音指了指楚明的颈侧:
“楚哥,这谁给你种的草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