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巴小夫郎》
1. 第 1 章
清晨的风夹着淡淡的雾气,扑在脸上洇湿了细小的绒毛。
一方土矮墙下,摆着一方不大的洗衣台,经过常年流水的冲刷,台面变得锃光瓦亮,而鲜少使用的地方已经悄然生了绿油油的青苔,意外地使小院生机勃勃。
春天到了,燕子衔回新泥打算筑巢,靳村里的媒婆腿都快跑断了,整日里喜气洋洋的,说了一门又一门亲事,堂屋里的回礼都快摆不下了。
长家小院里,木制院门被人拍了几下,摇摇欲坠地落下一层看不见的灰来。
刚把水打好放在洗衣台上准备洗漱的长柳听见声音准备去开门,可下一秒那门就已经从外面被推开了。
媒婆梅姨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来,望着他高声询问:“你家阿爹呢?”
长柳放下手,将擦脸的帕子捏在手里有些呆呆愣愣地看着,眨了眨圆润水灵的大眼睛,不明白媒婆这个时候来他家做什么,他昨天才搅黄了相亲,但还是伸手指了方向。
“在,在,里……”
“唉好,我自己进去找他们了。”梅姨打断了他的话,说完便兴高采烈地踏进了里屋。
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一道细细的,软软的声音:“……屋。”
长柳收回指着的手,将掌心里的帕子团吧团吧又放回了盆里。
早春的天气根本不暖和,再加上他起床晚了,爹爹给他留的洗脸水都变温了,这会儿再一耽误,直接就冷掉了。
他伸手试探了下水温,觉得能克服以后便鼓起腮帮子一鼓作气地透了下帕子,又叠好搭在自己脸上,铆足了劲儿开始猛搓,把一张细嫩的小脸搓得发红才停下来,重新洗了洗帕子,然后倒掉水,拎着盆回了自己屋。
他只在屋里待了一小会儿,把炸毛的头发随便梳了一下就急匆匆打开门往堂屋跑去。
爹爹们都在屋里和媒婆谈事,他不好进去,便猫在窗户底下偷偷听。
“你们信我呀,那小伙子长得是真不错,又老实,还有一份正当职业,十里八村的小哥儿姑娘都喜欢呢,你家小柳儿嫁过去指定享福。”
“哎哟,这么好的条件,怎么能看得上我家小柳儿啊。”长柳他爹爹陆郎君捂着心口说。
他是有些心动,听梅姨这样讲,对方的确是个好的相亲对象,但他家小柳儿……
梅姨见有戏,连忙继续劝着:“小柳儿这孩子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出了意外嗓子不利索结巴了,我瞧着他那么可怜心里也痛啊,所以一直为他留心着,这不,有了好人家我立马就来了。”
“好是好,可就是不知道那小伙子条件这么好,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娶亲,还有,那桃李村离我们这里也太远了,你知道的,我们家小柳儿他有点……”
长阿爹把夫郎的话接了过去,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出来了,“有点缺陷。”
梅姨愣了一下,随后立马反应过来,笑着说:“这算什么缺陷呀,不就是说话不利索吗,好胳膊好腿儿的,长得又好,要我说就是咱靳村的男人们瞎了眼,你们别听别人胡说八道,就给我一个准话,要不要这门亲事,要的话我就去给你们说。”
老两口对视了一眼,暂且咽下心中的顾虑,压低声音回:“那你试探一下,别直接说,万一不成。”
万一不成,也不至于坏了他家小柳儿的名声。
“放心吧,我不是那种嘴不严的人。”梅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陆郎君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开始质疑那句话的真实性。
事情谈妥了就要准备着回家,堂屋的门吱呀一开,惊扰到了窗台底下的小猫,嗖的一下蹿没了影儿。
长柳跑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不断拍着胸脯缓气,心惊地想着原来这是又要给他说夫家了,不知道对面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大概又是那种又老又丑,说话时用鼻孔看人的男的吧。
长柳扣着门板上的小洞闷闷不乐地想:他有点不愿意呢,咋办啊。
*
晚上吃饭,一家三口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为了省钱只点了一盏灯放在桌角,勉强能看得清菜就行。
“小柳儿啊,吃这个,多吃点。”陆郎君把菜里的肉挑了出来放进长柳碗里,拢共就没两块。
长柳啃着窝窝头,嘴巴一鼓一鼓的,拿起筷子又给爹爹夹了回去,磕磕巴巴地说:“爹爹,吃,吃吧。”
他乖巧懂事,长阿爹和陆郎君夫夫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陆郎君忍不住开口:“今儿早上你梅姨过来找我和你阿爹说事儿,你都知道吧?”
长柳低着头点了点,腮帮子鼓鼓的,陆郎君继续说着:“你梅姨人挺好的,他都说那个小伙子不错,那应该是没问题。”
“也说不准,之前她在咱们村里也给小柳儿介绍过,但那些男人就不怎么样。”长阿爹哼着,越想越气。
他家小柳儿长得白生生的,又乖巧懂事,打理起家务来也是一把好手,不过就是说话慢了点儿,磕巴了点儿,怎么就成了天大的罪过。
而那些男人一听说是和小柳儿相亲,纷纷笑着说不成不成,除非不要彩礼。
其实老两口心里头很清楚,那些人就是拿小柳儿结巴的这个毛病来拿捏他们,想狠狠杀个价,这样就能白得一个勤俭持家又漂亮乖巧的夫郎。
好在他们两个还撑得住,一直没松过口,发誓要在撒手前给小柳儿找一个温柔体贴会照顾人的相公。
只不过为了这事儿,他们两个也没少和老大一家吵闹,一年前老大夫郎还逼着老大同他们分了家,所以一家三口才搬到了这间河边的小茅屋里来住。
日子虽然过得是清贫了些,但没了争吵和白眼,也算幸福安逸。
“要不……让他大哥去打听打听那个小伙子?”陆郎君显然也想到了这里,说完以后看着长阿爹,有几分犹豫,却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再怎么吵,毕竟是亲的,他不会害他弟弟,而且他们不就是盼着小柳儿出嫁吗,让他去打听一下那个小伙子人咋样,他应该不会拒绝。”
长柳听见这话,捏着筷子看了看爹爹,又扭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阿爹,动了动嘴巴,想说什么,但忍住了,只是悄悄撇了撇嘴。
都分家了,哪里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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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阿爹琢磨了一下,摆摆手拒绝:“不行不行,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去打听。”
陆郎君听了,嗔怪着:“你能打听到什么,你就认识那几个糟老头子,打听来打听去,什么也打听不到,那长闻到底年轻,和那小伙子年岁相仿,我看更合适。”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漫长,阿爹和爹爹在饭桌上商讨着他的终身大事,长柳专心致志地扒饭,吃完了就默默坐着,等着收拾。
“小柳儿,你说呢?”陆郎君突然转头看向他。
“啊?”长柳愣了一下,想了想后重重地点点头,“好,好……”
陆郎君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起身招呼长阿爹一起走,“那我们去你大哥家说说这事儿,你洗一下碗。”
说完便离开了,长柳这才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来,“麻烦。”
说话时屋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他叹了口气,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心想他大哥才不会帮他呢,说不定还会被他大哥夫狠狠宰一顿。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还不如他们一家三口亲自去那边走一趟,找周围的人打听一下。
不过这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一来是因为太长了,解释起来麻烦费劲,二来是这不合规矩,哪有越过媒婆自己亲自去看男方家的,这不好。
而且他知道那个桃李村很远,离他们这里要翻两座山头,平时赶小集什么的都碰不到一起,只有一个月一次去镇上赶大集的时候几个村子的人才会碰面。
长柳收拾好了碗筷,这会儿要拿去灶屋洗,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灯,深呼吸过后鼓着腮帮子一口气吹灭了,然后拿在手里抱着碗筷摸着黑,熟练地走向灶屋。
真好,他想,自己吹灯的时候不“结巴”。
而且他在心里说话也不结巴,和大家一样,所以他更喜欢在心里说话,叽叽喳喳的,像去年屋外房檐底下抢了燕子窝的那几只麻雀一样吵闹。
灶屋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长柳一边洗碗一边在心里想:只要这个男人不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拿鼻孔看人,说他是结巴,不想给彩礼就行了,然后再稍微有礼貌一点,那他就嫁了。
没办法,他实在是不想看见阿爹和爹爹一把年纪了还为他操心劳力,也不想再在村里听见那些闲言碎语了。
洗完一只大碗放进清水盆里,长柳靠在灶头上想了想,又偷偷在心里加上一句:要不还是要帅一点的吧,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呢,太丑了的话,他晚上睡不着咋办啊?
去年村里另一个刚学做这行,正和梅姨抢生意的媒郎给他介绍过一个男人,是隔壁村的,二十二岁,前夫两个月前没了,要再娶一个,那个媒郎就把主意打到长柳身上了。
那个男人一听长柳才十七岁,正水灵着呢,立马去镇上斥重金画了副画像让媒郎带过来给长柳看,想直接相完就下聘。
可长柳只是看了那幅画像一眼,就连着做了三天三夜的噩梦,梦见他结婚以后和一头又脏又臭的猪睡在一起。
从那以后长柳选相亲对象的眼光就挑起来了,太胖的他绝不考虑,超过二十二岁的男人他也不要!
2. 第 2 章
清早,桃李村整个村子都还没醒呢,张青松就收拾好了准备出门去镇上做工。
路远,他又是腿着去,花的时间长,所以每天都起得特别早,几乎要走一个半时辰。
路过于婶儿家门口的时候,张青松一边啃冷掉的饼子,一边望着前面走路,没注意他家狗什么时候冲了出来,正对着自己汪汪叫。
“嗬,你今天起这么早?”张青松说完,掰了一丁点饼子扔它面前。
狗子低头嗅了嗅,然后才伸出舌头去舔。
张青松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屋里传来了于婶儿的声音:“你这么早就去镇上了啊?”
“是啊婶儿,你起这么早干啥,失眠呐?”
“失个头,我专门在这儿等你呢。”于婶儿说完,打了个哈欠,眼泪一下子打湿了睫毛,她随意揉了揉。
张青松一听,笑了,“婶儿,你说你找我用得着起这么早吗,晚上直接去我家里不就行了?”
“我去了,昨儿晚上就去了,刚到门口就听见你们家里吵架呢,没敢进去。”
这话一出,张青松瞬间被哽住了。
是了,他昨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家里就又吵起来了,无非是说他挑三拣四,眼高于顶,媒人介绍的他统统看不上,不知道是要找什么样的人,莫非要娶天上的神仙不成。
张青松心里也很苦涩,哪里是他挑啊,分明是人家看不上他,家庭条件差不多的吧,人家嫌他岁数大。
也是,他今年都二十二了。
前几年为了给大哥娶亲,家里前前后后花了五十两银子,那都是东拼西凑借出来的,这两年才还清。
去年他说家里不欠债了,他也二十多了,该娶了,他爹爹笑着说是啊,该娶了,这才找人介绍。
头先介绍的那个小哥儿其实他挺满意的,就是彩礼高了点儿。
不过他算了算,自己这些年上交到爹爹那里的钱也差不多了,刨去给大哥娶媳妇儿还的债,还有自己的伙食费应该还剩很多,或者差的那一部分他可以找他师父借。
可不曾想,他刚回家说了这事儿家里就闹翻天了,说好不容易才把外债还清,现在他又来,这个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
一个两个的,娶个媳妇儿真是要把家底儿都掏得空空的才肯罢休。
他大哥的媳妇儿也不同意,哭天抹泪地说自己嫁过来还没享过福,好不容易日子过上正轨了,结果老二娶媳妇儿又要来一次,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干脆离了算了。
那几天家里简直是乌烟瘴气,他还有个弟弟过两年也要议亲了,爹爹又说家里欠了债弟弟不好嫁人,反正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起压了下来,那门亲事自然而然地就黄了。
后面再相其他的人家也没成,这样一拖,硬生生拖到现在。
张青松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望着面前的人问:“婶儿,你找我到底干嘛呢,不着急的话要不等我下午回来再说?”
再耽误下去,他上工要迟到了。
于婶儿赶紧拦住他,虽然这会儿附近没有一个活人,但她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
“上次你托婶儿给你找一个对象,前前后后相了也有五六个你都不满意,碰巧上个月我和我娘家嫂子去镇上赶大集,她说她们村子里有个小哥儿,长得又乖又水灵,家世也清白,年纪比你小四岁,刚满十八,正在相看人家,你喜不喜欢,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就把这事儿张罗起来。”
张青松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婶儿,你骗人呢吧,那么好的条件咋十八了还没谈人家,肯定是拿我说笑呢,我走了。”
说完迈开大长腿就要走,于婶儿赶紧小跑几步上前拦住了他。
“你这孩子咋这么笨,那婶儿能骗你吗,当然是真的了。”
可张青松依旧不信,环抱双手站定,严肃地道:“婶儿,你不说实话,我怎么敢答应?”
于婶儿一看没辙了,这才老实交代:“我跟你说了你别急,那孩子真的是好孩子,长得漂亮又乖巧,还孝顺,他就是有点结巴,说话不利索。”
结巴?
张青松挑了挑眉,心想这算什么,怎么会十八了还没相看人家,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儿,总感觉他婶儿还有什么大事瞒着他。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就一句话,这个小哥儿你要是错过了,有你后悔的。”于婶儿放了狠话。
张青松琢磨了下,心想说得这么严重,难不成都是真的,这样想着便也松了口,“成,我晚上回家跟我爹爹他们说一下,抽个日子你安排安排,我们两边相看相看。”
“我说你傻你还不信,这事儿哪能让他们知道,你自己想想,他们前前后后搅黄了你多少桩亲事了,婶儿跟你说句真心话,你都这么大了,得自己当家做主了,这事儿别告诉他们。”
“不告诉他们,那怎么搞?”
张青松感到有些为难。
于婶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过两天这个月赶大集,我嫂子会领着那小哥儿一家去镇上,到时候你跟你师父告个假,出来在门口晃悠两圈,我指给你看,你们就先这样相看一眼,觉得合适了我和我嫂子再给你们张罗,怎么样?”
“这不好吧。”张青松很犹豫,怕一个弄不好,坏了人家小哥儿的名声。
于婶儿白了他一眼,凶着:“哪里不好了,人家有他爹爹们陪着,又是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看谁不是看,怎么看你一眼就不同了?你这脸是要帅一点还是怎么?”
于婶儿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还有点心虚,别的不说,张青松这小子长得的确好看,个头儿又高,身体也壮实。
可话又说回来了,好看有什么用啊,他家里一团乱麻,多少孩子看中了他最后都被父母给否了,说不行,不然他也不会单到这个时候。
“你就给句痛快话行不行,男子汉磨磨唧唧的,不行就算了,以后也别指望婶儿再给你帮忙说媒了。”
她这么着急也是因为应了她娘家嫂子的事,答应了要帮她嫂子那个村里的小结巴找个好对象,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逼张青松。
张青松琢磨了一下,不知道咋想的,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行吧,就按你们说的办。”
于婶儿这才露出了笑脸,拍拍他的肩膀说,“行了,上工去吧,赶大集的时候我们去看你。”
张青松有些迷惑地抓了抓脑袋,一边往前走一边想:怎么就答应了呢?
随后又想起来他婶儿说再不答应以后就不帮他介绍了。
哦!可能是这样吧,他其实挺害怕打光棍儿的。
靳村,长柳抱了一堆柴火去灶屋,然后起身站在橱柜里拿碗,准备去油里夹一小块油泡肉来炒着吃。
结果打开盖子拿筷子刚在里面搅了两下就发现不得了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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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里最大的那块肉不见了!
他急得都快冒汗了,又搅了搅,发现确实没有,这才盖上盖子匆匆忙忙地往外跑,神情慌乱。
“爹,爹,不不,不好,肉肉,没……”
“哦,那个啊,我给你大哥他们一家提去了,请人帮忙打听事能不提点东西吗,你大哥夫说最近家里过得紧巴,孩子也有很久没吃肉了,我就给他拎去了。”陆郎君解释着。
着急忙慌的长柳听了一下子泄了气,无精打采地吐出了刚才一直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的两个字,“没了。”
“没了就没了嘛,一块肉而已,咱省着点日子也能过,早点把你的事定下来爹爹心里才舒服呢。”
“他,他们,才不会,帮忙。”长柳笃定地说。
可陆郎君不信,还苦口婆心地劝他,“胡说,你大哥就是有的时候糊涂了点,他怎么会不帮忙呢?那我昨儿给他拿肉去,他一听是你的事还不想要呢,直接叫我拿回来自己吃,他去给你打听就成了。”
长柳听了直在心里冷哼:他大哥是不要,可他大哥夫要啊,最后那块肉不还是泡在了他们家的油桶里吗?
哼,真是会唱戏。
陆郎君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长柳没接话,蔫了吧唧地往灶屋走,心疼地想这块肉算是白搭了,简直是肉包子打狗,汪都不汪一声。
唉,他叹了口气,摇头晃脑的想:这回这块镇宅老肉真是死得冤枉。
入夜,长闻家。
长闻坐在院子里抽烟袋锅子,犹豫几次后还是说出了口,“我看我还是得去打听一下,万一对方人品不行呢。”
夫郎丁慈白了他一眼,一边理丝线一边恶狠狠地说:“我看你真是疯了,打听事情不要花费的啊,你得给人点好处才能打听出来吧,咱家哪儿有那么多钱,你就随便跟他们说几句就成了,就说那小伙子人不错,家世也好,捡好听话说不会吗?“
“这不好吧,那长柳毕竟是我弟弟,万一那人是个混蛋呢?”长闻反驳。
丁慈白了他一眼,弯着腰凑近,“我说你脑子有坑你还不信,如果那人真是个混蛋,那梅姨会给长柳介绍吗?你真是蠢。”
被这么一骂,长闻也反应过来了,诶了一声,随后笑着拍马屁,“夫郎,还是你聪明啊。”
丁慈得意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昂的道:“那可不,这家里要是没了我啊,真得散。”
正说着话,一个小男孩儿从屋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嘴巴吃得油腻腻的,开心地扑到丁慈怀里舔了舔嘴,奶声奶气地说:“爹爹,这肉真好吃,爷爷家的肉最好吃了。”
丁慈也温柔地搂住了儿子,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巴,笑着回:“好吃下次爹爹还带你去爷爷家吃。”
说完又朝长闻嘀咕,“也不知道你爹爹他们怎么做的油泡肉,味道和我们做出来的完全不一样,他们那个好吃多了,诶,明天你再去要一块吧,你看你儿子都没吃饱。”
长闻也馋那肉,点点头后道:“过两天咱一家过去吃,正好说说他们让我打听的事。”
“那成,”丁慈笑得咧开了嘴,贪婪地说着,“正好长柳厨艺好,让他做给咱们吃,以后他出嫁了咱可就吃不到咯。”
长闻反应过来,立马叮嘱:“先说好,去了你可得对我爹他们客气点。”
“知道知道,”丁慈敷衍地说着,“就你爱面子。”
3. 第 3 章
清早,长柳起床后一边打哈欠一边往灶屋走,准备烧点热水来洗漱,结果却看见他爹爹在里面忙活着。
“你,你干,什么?”
“你大哥他们一家一会儿要过来,前几日拜托他的事说是打听到了,一会儿过来告诉我们,我得赶紧做饭,这样他们来了好有饭吃。”
长柳撇了撇嘴,走过去拿瓢舀了水放锅里,站在旁边等,磕磕巴巴地说着:“他们,有,有那么,好心?”
他才不信他大哥会去帮忙打听呢。
陆郎君听了,嗔怪了他一句,“你这孩子,那我又没让他们白打听,不是提了肉的吗,就算是个陌生人,收了礼也得办事吧,更何况他还是你大哥,没道理不帮忙吧。”
长柳听了,气得在心里直哼哼,想着:您这肉还不如给个陌生人呢,说不准人家真去帮您打听。
但他没说出来,瞧着锅里的水热了以后舀出来倒在盆里准备洗漱。
陆郎君坐在灶头后面说:“你大哥夫上次说你小侄儿想吃你做的饭,一会儿你就帮忙做一个吧,给他蒸个鸡蛋羹怎么样?”
长柳这下哼出声来了,用帕子盖住自己的脸狠搓,咬牙回,“好。”
陆郎君拿出鸡蛋洗干净,准备磕几个打散给长柳做准备,谁知却被拦下了。
“爹爹,这个,不,不好。”
“哪里不好了,这是自家土鸡下的蛋,有营养着呢。”
可长柳还是虎着脸摇了摇头,认真严肃地说:“大哥帮,帮忙,要好好,谢谢,谢他们。”
陆郎君一听,是有道理,便问:“那你想怎么谢啊?”
“我,我去,陈阿翁家买,买鸡蛋,他家蛋,大。”长柳说完拍了拍腰间的荷包,乖巧地说,“用,用我的钱。”
陆郎君笑了,点了他的额头一下,道:“什么你的我的,分那么清楚,去买吧,找你阿爹拿钱。”
长柳笑着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去找阿爹拿钱,而是径直往陈阿翁家走去。
陈阿翁是个大嘴巴,又爱八卦,家里还开了一间小小的杂货铺,村子里的人就算不去买东西,每天傍晚日落的时候也要坐在他家院子里唠嗑乘凉的。
他要去找陈阿翁买鸡蛋,顺便说说他大哥大哥夫做的事情。
“长柳啊,你怎么过来了,要买什么?”陈阿翁热情地招待着。
长柳捂着自己的荷包,抿了抿嘴巴,深呼吸一口气后费劲巴力地说:“阿,阿翁,买,买鸡,鸡蛋。”
“买鸡蛋?”陈阿翁寻思他家里有鸡蛋啊,上这儿来买什么?便问,“你确定你爹爹让你来是买鸡蛋?不是听岔了吧?”
长柳摇摇头,坚定地回:“买鸡蛋,你家,鸡蛋,大,我,小侄儿,他,他太瘦了,前几天,我爹爹给他送,送了一大块,油泡肉,他,他吃得开心,说,说好久没吃,我心,心疼,今天他们,来家里,吃,吃饭,我给他蒸,鸡蛋吃,家里鸡蛋,小,你家鸡蛋,大,有,有营养。”
长柳一口气说了好多话,累坏了,悄悄喘着胸脯。
陈阿翁是什么人呐,那就是他铺子里的镇铺之宝野参成了精,一听这话就琢磨出了不对劲,压低声音提醒:
“你大哥夫不给孩子吃,怕是还惦记着你家里那点儿东西呢,傻孩子没心眼儿,还上赶着做给人家吃,你们都分家了,管他们干什么,我跟你说,就前几天你大哥夫还在我家院子里吹牛呢,脸都笑烂了,说他家里去年的肉都还没吃完,净吃的你家的,你爹他们心软,惦记着孩子总给送去,你可不能犯糊涂,当初你们分家是为了啥,你可得帮你爹爹们守住了,别让他们一口吞了你们家。”
陈阿翁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往篮子里装鸡蛋,还问:“够了不孩子?”
长柳一看瞪大了眼,这下是真急了,“多,多,多……”
“诶,好,多来点儿……”陈阿翁说完,又往里装了三四个,长柳这才着急地说出来,“多了。”
“啊?”陈阿翁装作不知道,掂了掂篮子,“成,不装了,就这几个吧。”
长柳撇了撇嘴,拉开小钱包从里面数着私房钱,然后拎着小篮子往家走。
一路走一路哭。
呜,看来亏心事还是得少干,他钱包痛。
*
到了饭点,长闻一家人大摇大摆地就来了,长柳刚摆上碗筷他们就跟大爷一样坐了下来,也不说帮忙。
反而是小侄儿挣脱怀抱跳了下来,跑过来拉着长柳的裤子仰头巴巴地喊:“小叔叔,我好想你呀,我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从怀里摸出来一颗圆润泛光的石头,一看就是在小河边捡的。
长柳心头一颤,蹲下身去扶着他的肩膀叮嘱:“不,不可以,去河边。”
小侄儿把石头往他领口塞,委屈巴巴地回:“好,好吧。”
他年纪小不懂事,下意识地学长柳说话,却被丁慈一把拉了过去,狠狠地瞪了一眼长柳,然后意有所指地骂着:“好好说话不会吗,你长大了想讨打啊?”
长柳听了脸色一沉,没说什么,只是白了他一眼后起身往灶屋走。
长闻突然开口叫住他,“家里酿的酒还有吗,给我打一壶来。”
像个大爷一样吩咐人。
“你,你,没长手?”长柳说完不再理他,径直离开。
长闻嘿了一声,起身自己去打酒,不客气地骂着:“小兔崽子脾气还这么大,以后嫁出去了看他怎么办,一天打他三百回。”
长柳回到灶屋,看见阿爹和爹爹正忙得热火朝天,而在屋里坐着享受的却是他大哥一家,这心里就更是憋了一团火,气得不行。
吃饭时,小侄儿刚一上桌就哇了一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望着长柳说:“小叔叔,好大一碗鸡蛋羹呀,好香呀。”
长柳笑了笑,把鸡蛋羹往他面前推,断断续续地道:“都,都是你的。”
小侄儿年纪小,在家里又被宠得不行,自然就信了,当即便要抱着大碗拿勺子直接舀着吃。
丁慈还假意客气了下,从他怀里把碗抢出来,道:“你这孩子一点儿都不懂规矩,你全吃了爷爷们吃什么。”
陆郎君听了笑眯眯地回:“不打紧,本来就是他小叔蒸给他吃的,我们大人吃什么不行,别和孩子抢了,都给他吧。”
“那怎么行啊。”
丁慈嘴上说着不行,可动作却很诚实,直接把碗往他儿子面前推,拿着勺子假模假样地道:“来,咱们别捧着吃,舀到碗里拌饭吃。”
说完却舀了一大块放进自己嘴里,连小侄儿都看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长柳见了,一把抓住小侄儿的手逗他,“你,你爹爹,把鸡蛋羹,吃完了,那是,你的。”
小侄儿一听当即就不干了,撇着嘴要哭。
丁慈脸上挂不住,语气不大好地反驳:“你说什么呢,我这是尝尝咸淡。”
长柳不理他,继续逗小侄儿,“你爹爹,抢你的饭,饭,他坏。”
这下小侄儿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丁慈气极了,扔了勺子就指着长柳骂:“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
他这一骂,长柳那张嘴巴根本跟不上趟,即便心里颠来倒去地回了千百句了,可嘴巴里还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长阿爹见了也来气了,筷子一撇,瞪着眼睛拍桌子质问:“你说什么呢?你给我滚出去!”
丁慈不搭理,只恶狠狠地瞪着长柳,长闻脸上也挂不住,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夫郎的袖子,想让他别说了。
丁慈心里不痛快,憋着一口气不说话,长柳几乎都要贴到他脸上去了,笑得甜滋滋的,慢吞吞地说:“哥夫,你,你好小气,开,开不起,玩笑,和你说,说着玩,怎么还,还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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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丁慈咬牙切齿地想往长柳那张白净的脸上挥一拳,却被长闻给抓住了动弹不得。
“你们不吃就给我滚!”长阿爹发怒了,陆郎君也没好气地白了丁慈一眼,但没当场发作。
长闻瞪了一眼弟弟没说什么,转头去向陆郎君说:“爹爹,丁慈年纪小,你们别怪他,他是有口无心,长柳那事儿我打听过了,对方人不错,条件也很好,没有什么不良嗜好,长柳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真的?”陆郎君信了,刚才的怨恨也没了,拿筷子给长闻夹了肉,嘴里念叨着,“多亏了你了,不然我和你阿爹这心里真不踏实。”
长柳一边吃饭一边看,悄悄哼了哼,暗道他爹爹这个心软的毛病真是要不得,便转头不再看,谁知反而对上了丁慈那双满是愤恨的眼睛。
他也不怕,筷子高高地夹了一块肉从他面前过,然后放进嘴里故意吧唧着。
吃完饭后那一家三口就走了,丁慈临走前还不甘心地抓了一把花生揣兜里,给长柳看笑了,转头就端着花生走到鸡窝前,磕巴着:“咯咯哒,咯咯哒。”
把鸡唤过来以后直接一把花生扔地上,故意挑衅地说:“吃,吃吧,就,就是给,你们的。”
这花生种子不好,长出来的粒儿不大,干干瘪瘪的,家里没人爱吃,长阿爹便说拿来喂鸡。
丁慈没讨到便宜,便是这干瘪的花生也要抓一把,可听了长柳的话后又气得脸色铁青,总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长柳等他们走远以后才跑出去看,果然在路边看见了一大把花生。
他一颗一颗地捡回来,搓干净以后又拿去喂鸡。
而丁慈回去的路上则碰见了热心肠的陈阿翁。
陈阿翁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便关心了一下。
“咋了这是,你们不是上你阿爹家吃饭去了吗?”
长闻哼了声,没理,径直走了。
丁慈抱着孩子停了下来,一脸委屈地说:“让长闻的那个好弟弟给赶出来了。”
陈阿翁听了这话却是不信,摆出一副为你好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着:“丁郎君啊,你也别怄气,那长柳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孩子没坏心眼儿,今天发脾气我估计就是看你嚷嚷着分了家却又总找长阿爹他们要东西,所以心里气不过,你当大哥夫的要大度一点,别总跟小孩儿置气,也别总想方设法的找人家要东要西,慢慢的就会好的。”
“他都十八了,还小孩儿呢?”丁慈瞪着眼反问。
陈阿翁笑笑,回:“那咋了,在我眼里没成亲的都是小孩儿。”
丁慈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后抱着孩子就跑了。
*
黄昏时刻,梅姨又来了,这次看着比上次更高兴,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笑声了。
长柳抬头去看他,刚想说话就被她给打断,“我自己进去找你爹他们啊。”
长柳端着簸箕点点头,继续筛着陈谷,但等梅姨走进屋里后他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夹着簸箕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又猫在墙根儿底下听。
“就赶大集那天,怎么样?”
“人家那边都答应了,没事儿的,到时候我领着你们去。”
今天说话声音有点小,他听得模模糊糊的,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直到夜里准备睡觉了,陆郎君这才推开他的房门走了进去,坐在床尾小声说着:“赶大集那天我们领你去镇上看看那个小伙子行不,你梅姨说那边已经谈好了,你们在集市上相看两眼,看能不能瞧得上。”
长柳撇了撇嘴,对这种相亲已经很厌烦了,但对上爹爹那充满期盼的眼睛以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爹爹走后他慢慢地躺在了床上,将被子高高拉过头顶,暗中许愿只希望那个男的不要太丑就行。
太丑了的话他可能会吃不下饭,把自己饿坏了咋办!
4. 第 4 章
临赶大集的前两天下午,长柳在家里吃过了午饭,趁陆郎君洗碗的时候跑到灶前从里面掏了两个灰扑扑的土豆揣兜里,然后撒丫子跑了。
“去哪里?”陆郎君在后头喊。
长柳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风里传来:“路哥儿,家。”
赵时路是他唯一的朋友,比他小三岁,在家那是当牛做马地熬着,就因为他有一个后爹爹。
赵家住在河的下游,一般这个时候赵时路都撅着屁股在河边洗衣裳,他后爹爹接了村里庄子上的活,每天都收罗一大堆脏衣服来洗,赚几个铜板儿。
庄子是大户人家的,里面管浆洗的下人每月月俸都比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人苦哈哈干几个月还多。
所以他们不想洗衣裳,就直接外包给了村子里的人,反正主子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只讨好那几个管事的就成。
赵时路他后爹爹心最狠,要价最低,揽的活却最多,反正不是他儿子洗,根本不心疼。
长柳每次过去找他的时候都要隔老远就开始大声喊着,不然吓着了赵时路怕他掉水里。
“你怎么来了呀?”赵时路见着了他高兴得很,起身在衣裳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然后踩着两侧长满了绿苔藓的石梯走上去。
长柳从怀里拿出烤好的土豆,献宝似的给他看,然后塞到他怀里催促着,“快,快吃。”
赵时路在家里总吃不饱,他隔三差五地就偷点东西出来投喂。
不能正大光明的接济是因为之前爹爹请他来家里吃过一顿饭,左邻右舍的人就知道了他在家里吃不饱,这事儿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一会儿就满天飞了。
不出所料,赵时路晚上回去就被他后爹爹撺掇着他阿爹把他狠狠打了一顿。
细长的竹条打在身上,落下去就是一条红印子,打得他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疼得哭爹喊娘,那天晚上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
长柳也夹在人群里偷偷看,眼睛红红的,听见赵文财骂骂咧咧的,问赵时路家里没给他饭吃是不是,要眼巴巴地跑去别人家讨饭吃。
这话难听,村里人听了以后基本上都心知肚明了,以后也不敢随便叫他家孩子去吃饭了。
陆郎君回到家里因为这事儿被气得心绞痛了好几天,长柳也就不敢再提让赵时路来家里吃饭的事了。
“我听说你要成亲了?”赵时路一边吃土豆一边说着,长柳心里吃了一惊,“谁,谁说的?”
“你大哥夫,他跟大家都这么说呢。”
长柳听了气得不行,胸脯剧烈起伏,气鼓鼓地哼着:“烂,烂,烂嘴巴。”
赵时路一听噗嗤一声笑了,靠过去贴了贴他的肩膀,安抚着:“别气别气,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前几日听见大家伙在聊,说你大哥夫这人真贼,天天去你家打秋风,还把自己的孩子饿成皮包骨,想用这个来威胁你爹他们,让他们心软,把吃的都给他们送过去。”
赵时路说着说着越来越心惊,打听着:“这是真的吗,感觉有点太过分了。”
长柳板着脸,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大大地瞪着,坚定地点点头,“嗯!”
赵时路听了咂咂嘴,难以置信地道:“真不是东西啊。”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比我后爹爹还不是东西。”
后爹爹已经成为了他的评判标准,比他后爹爹好一点的就是好人,连他后爹爹都不如的那就是纯纯坏人。
赵时路叹着气,小声说:“起码他只是对我不好,但是对自己的亲生孩子还是很好的,你大哥夫真不是人。”
长柳今天来不是和他谈大哥夫的事情的,是为了另一件,于是坐直了身体挺直了腰背,磕磕巴巴地说着:“后,后天,我去,赶大集。”
赵时路安静地等着,他一听就知道长柳的话还没说完。
“同梅姨,见,见,那个人,我,我害怕,你去吗?”
长柳说完,眼睛眨成星星,满含期盼地望着他。
赵时路想了想,去镇上虽然远了点,但那天人多,而且很多人都是走着去,热热闹闹的也没什么危险。
他早上起来把猪食先煮上,然后就背着背篓假装上山去割牛草,实际偷溜出去躲着,等大家都出门以后他就悄悄跟着,应该是没问题的。
顶多就是晚上回来挨会打而已,不碍事的。
于是,他在长柳亮晶晶的眼睛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长柳开心地笑了,立马脱掉鞋子挽起裤脚和袖子,光着脚哒哒地往河边走,说:“我,我帮你,洗,衣裳。”
赵时路想说不用来着,但这些衣裳又确实很多,他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要洗到什么时候,于是只能答应了。
傍晚日落,天边出现淡淡的霞光。
两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河边鞠水玩,旁边堆放着两大盆洗干净的衣裳,像小山包一样高。
*
清早,张青松拾了一件补丁最少的衣裳套在身上,然后大摇大摆地去镇上上工,结果路过于婶儿家门口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给我穿这个,待会儿要是相不上有你哭的。”
张青松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犯起了嘀咕:“咋了嘛,挺好的呀,又干净,而且我在饭店后厨干活,穿太好了不行,糟蹋,人家说不定还觉得我臭显摆呢,就这样挺好。”
于婶儿不想再说他,加上这会儿回去换一套的确是来不及了,于是只能叹了口气放他走。
长柳一家三口今天也是起得很早,收拾打扮了一番,陆郎君还特意翻出了长柳过年时裁的一套蓝色春装,还没穿过呢,今天终于拿出来了。
可长柳见了却皱着眉,有些扫兴地说:“这,这么,隆重,万一,对,对方,是个瞎子,咋办?那不白,白穿了?”
陆郎君听了作势要打他,“说什么呢?”
长柳知道爹爹的巴掌不会落下来,还站在原地理直气壮地哼着。
他昨晚琢磨了许久,大家都说那男人条件好,可那个男人却要和他这个结巴相亲,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那男的一定有个什么大秘密瞒着的,不是太老太丑的话,那就是眼瞎了,不然咋会同意和他相亲?
陆郎君听了他的歪理被气笑了,把衣裳往他怀里塞,催促着:“快去换衣裳,去镇上远着呢,得早点出发。”
长柳撇撇嘴,抱着衣裳往屋里走,心想他过年的时候给他爷爷奶奶上坟都没这么隆重 ,现在去见一个不知底细不知相貌的男人竟然还要穿新衣裳。
他插好了门闩,转头看着怀里的衣裳叹了口气,心想那男的最好是长得还不错的,不然这回真是亏大了。
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大家知道他们是去镇上相看儿婿的,长阿爹还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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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抓了只鸡绑好放在背篓里,说是要去镇上卖鸡。
路过长闻家时,丁慈带着孩子在院子边玩耍,看见长柳后重重地哼了一声,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也没同二老打招呼,转身就拎着孩子进了屋。
长柳没啥反应,只是爱惜地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然后继续乐颠颠地跟在爹爹身后去镇上赶大集 。
如果今天不是去见那个男人,只是单纯地去赶集的话,他会更开心的。
几人在半路和赵时路撞上了了,长柳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你,你去,哪儿?”
“我去镇上给我后爹爹扯块布,他生辰快到了,我想给他送点礼。”
赵时路说完还故意把背篓里的柴火拿给大家看,“我把这些柴火卖了就能扯布了。”
他昨天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直接跑,会被打死的,所以特意上山打了点柴,又连夜想了这套说辞,这样的话今天晚上回家应该就不会挨打了。
长柳明白,对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其余同行的村里人也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他真是一个好孩子。
到了镇上大家要分手,梅姨故意大声说她知道哪里在收鸡 ,便直接把他们一家三口带去了张青松干活的饭店对面那条街。
赵时路背着一大捆柴巴巴地跟了两步,长柳立马说:“梅姨,路哥儿也跟,跟我们,一起,好不好?”
梅姨瞧了瞧赵时路,年纪小个头也小,皮肤虽然黑,但眼睛又大又明亮,还泛着水光,湿漉漉的样子看起来怪惹人怜爱的,便点点头答应了,但还是对他叮嘱着:“一会儿你就专心卖你的柴,我们做什么你别管。”
“嗯嗯。”赵时路乖巧地点头。
到了梅姨和她小姑子约好的地方,长柳看见了一个胖胖的,模样十分和蔼的婶婶,这心里的忐忑稍稍减了几分。
于婶儿和梅姨说话的时候也越过肩膀去看长柳,压低了声音询问小姑子,“你觉得有戏没?”
“当然了,你没看见新衣裳都穿上了?对了,张青松人呢,来了没?”梅姨笑着问。
“来了来了,我找他去,一会儿让他在对面那一块儿站着假装买东西,你们看看。”
于婶儿说完就走了,梅姨喜笑颜开地过来说:“叫人去了,咱们等一会儿吧。”
不知道怎的,听见这话的时候长柳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慢吞吞地走到一旁去蹲下抱着膝盖不说话。
“害羞了。”陆郎君笑着同梅姨说。
赵时路在旁边陪着他,安慰他不要紧张。
长柳嘴硬说:“我不,不紧张,我都相,好多次,了。”
旁边有个身穿蓝布衣裳的卖菜郎君见小孩儿白白净净的,又穿着崭新的衣裳,便好心把带来的凳子给他坐。
长柳下意识地拒绝,郎君却坚持。
“拿着吧,反正我这会儿卖菜没时间坐 ,空着也是空着,我看你穿得那么干净,坐地上糟蹋了,蹲着腿还麻。”
长柳一想也是,也就不和郎君客气了,甜甜地道了谢,然后接过板凳坐上去,还让赵时路和他一起坐。
但赵时路摇摇头拒绝了,就那样坐在了他身前的地上,这样一来,郎君的板车和赵时路就把长柳给挡得严严实实的。
陆郎君和梅姨在说话,长阿爹在认真卖鸡,一时半会儿竟还真没人注意到他在那里偷偷猫着。
5. 第 5 章
饭店后厨,今天人多,大家伙忙得热火朝天的,于婶儿进去后站在门口一眼锁定里面最高的那个人,大声喊着:“张青松,出来,我有点事找你。”
张青松回头一看,身上的汗冒得更凶了,他没干过这种事,总觉得偷偷摸摸的不太好。
一旁的老张是他师父 ,也是这饭店的大厨,前两日徒弟就跟他说过这事儿了,所以此刻毫不犹豫地就给了假。
“去吧,这儿有我们呢。”
“行,那辛苦你了师父。”张青松不再犹豫,豆大的汗从额角滑落,他扯着汗巾帕子擦了擦,然后扭头大步往外走,结果却被师父给叫住了。
老张叫来了另一个打下手的,那是他远房侄儿,胖胖的一个男人,笑着说:“我看你一个人去不太像话,让他陪你去。”
说完又转头对胖子厉声道:“顺便陪你哥出去买点香料回来。”
然后又对张青松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胖子是自己人,放心用。
这下张青才松了口气,高声回了于婶儿一声,然后带着胖子出去了。
梅姨率先看见他们,高兴得连忙指给陆郎君看,“就是那个,走在我小姑子旁边的那个,看见了没,高高的。”
陆郎君眼睛有些不好使,叫来长阿爹和他一起看,对面的人也越走越近 ,看得愈发清楚。
老两口相视一笑,都还挺满意的,便悄悄喊了坐在一旁的长柳一声,“你倒是也看看呐,我瞧着这回这个真不错,你肯定喜欢。”
长柳一听爹爹都这样说了,顿时也来了兴致,抬起头悄悄看过去,结果看见对面那个婶婶身边站着一个胖胖的大哥。
他顿时两眼一黑,咚的一下坐了回去,心想完了,这下是真没什么期待了,然后闷闷不乐地扣着郎君的板车,越想越委屈。
可转头一瞧,他阿爹和爹爹正同梅姨商量着什么,高兴得不行,看上去很满意那个男人。
长柳撇着嘴想,他爹爹就是喜欢这种胖胖的,说是有福气还老实 ,跟家里的小猪一样。
他叹了口气,抠板车抠得更加用力,看上去可委屈了。
卖菜的郎君见了 ,低头笑眯眯的对长柳说:“小哥儿,别抠了,一会儿给我把板车抠穿了我咋回家啊。”
长柳这才抬头看去,对着郎君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又抠自己的鞋子。
街的对面,于婶儿笑吟吟地和胖子说着话:“我就是挑不成菜,怕被坑,所以才叫青松出来帮忙的,要不是今天家里来客人,我也不想来赶集。”
胖子点点头表示理解,于婶儿转头对着蹲在地上捣鼓鞋子的张青松催促着:“走快点,别弄你那烂鞋了,知道今天有事儿还不穿双好一点的。”
张青松起身趿拉着断了底的鞋,两大步追上去,无所谓地说着:“没事儿,用草绳绑一绑还能穿。”
于婶儿瞪了他一眼,教训着:“你得认真点,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我认真得很,婶儿,快指给我看吧。”
看完了他还得回去炒菜呢。
于婶儿听了笑他心急,然后转头朝对面看过去,找了一会儿后恰巧看见长柳从板车后面冒出一颗脑袋来,笑着想这小哥儿真是害羞,便对张青松说:“就那个,板车后头穿着一身蓝布衣裳的。”
张青松顺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却怎么都没找着他婶儿口中那个十八岁特别水灵的小哥儿,反倒看见了一个卖菜的郎君,便好奇地问:“婶儿,在哪儿呢,我没看见啊。”
于婶儿急了,心想这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咋眼神儿那么不好使,便压低声音有些急躁地说:“就是那个啊,板车后头的,穿蓝布衣裳。”
张青松听了震惊地望着她,求证:“那个卖货的?”
于婶儿一想,人家的确是来卖鸡的,便说:“对啊。”
这下张青松满脸都写着“果然”,想清楚了以后凑过去问:“婶儿,前段时间大家进山捡菌子,你是不是也吃了?”
“吃了,”于婶儿毫不犹豫,还回味起了那锅菌子的味道,笑着说,“我吃了两大碗呢,味道美滴很。”
“怪不得。”
张青松点点头,心想怪不得能把三十八说成十八,感情他婶儿中了菌子毒还没醒呢。
“婶儿,听我一句劝 ,别赶集了,赶紧回村里上老李家去坐坐吧。”
老李是村里的郎中。
于婶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好手好脚的上他家做什么,你讨打是不是。”
张青松笑着说不敢不敢。
*
长柳在原地坐了半天,他阿爹的鸡不仅没卖出去,梅姨她小姑子还带来一个坏消息。
“没瞧上,那混小子今天失心疯了,可能是吃菌子闹的。”
于婶儿满怀歉意地和梅姨说着,至今也没想通张青松是咋回事,怎么连长柳这么水灵的小哥儿都没瞧上。
梅姨也觉得遗憾,她以前去小姑子家走亲戚的时候见过张青松几面,就觉得那小伙子人不错,所以才想着让小姑子帮忙牵个线的,没想到居然还是没成。
但也没办法,这种事也不能强买强卖,就只能这样了。
陆郎君听了接连的唉声叹气,像是丢失了好大一块金子似的心痛。
长柳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他也不喜欢那个胖胖的大哥,回头见他阿爹还没把鸡卖出去,便走过去蹲在地上,馋嘴地商量着:“阿爹,这,这鸡,卖不出去,咱们,自己吃,吃了吧。”
长阿爹想了想,觉得儿子今天受委屈了,心里疼得不行,便收起烟袋锅子爽快地道:“行,不卖了,抓回去咱们自己杀了吃,给你补补。”
长柳高兴了,连忙帮他阿爹把鸡收起来。
那一头的赵时路已经把柴给卖了,背着个空背篓。
几个人双手空空地来,又双手空空地回,路过布店的时候赵时路还装模作样地进去看了一圈,然后垂头丧气地出来,说买不起里面的东西。
梅姨安慰了他一下,给他提建议,说干脆别买了,把钱直接给他后爹爹就行了,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赵时路一听,觉得是个办法,便答应了。
另一边,张青松没有立即回到饭店,而是先打发了胖子回去,他准备去集市上秤一点麻饼,晚上回去的时候给于婶儿送去。
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帮了大忙的,是他自己没瞧上而已。
再说了,这以后还得拜托于婶儿继续帮忙留意一下呢。
长柳一家逛集市的时候,有个鸡贩子从旁边路过瞧见了长阿爹背篓里的大公鸡,立马叫住了他们。
“诶,你们这鸡卖不卖?”
长阿爹直接回:“不卖了。”
鸡贩子却以为这是在抬价呢,便没在意,直接伸手去抓鸡了,掂量着说:“挺重的,看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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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我给你收了吧,你多少钱卖?”
“诶呀,我都说了不卖了。”长阿爹有些心烦,本来就不大痛快,又遇上了一个这么听不懂话的鸡贩子,当即便转身去抓鸡。
鸡贩子没防备,手一松,那鸡直接扑着翅膀飞出去了。
“哎呀,我的鸡跑了!”陆郎君心痛地大喊着。
鸡被绑住了脚跑不远,但他们还是着急,这集市上人那么多,挤来挤去的,万一被踩着或者被谁抓进背篓里藏着,那可怎么办呐。
长柳一瞧,一句话没说立马追了上去。
他阿爹才答应晚上炖鸡吃,可不能让这鸡跑了。
长柳弯着腰全神贯注地抓鸡,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跟着鸡跑到了哪里去,只能看见那只鸡正活蹦乱跳的,结果下一秒就被一只大脚给踩住了,疼得那鸡挥舞着翅膀咯咯乱叫,用力去啄那人的小腿,但都没用。
天塌了!
长柳崩溃了,那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这样把鸡爪子给踩扁了!
他最爱吃鸡爪子了。
长柳迫不及待想要那只脚抬起来,凑近了看才发现那脚上穿的鞋都还是破的,用一根草绳绑着就算完事。
“你,你……”长柳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那只脚凶,“撒脚。”
男人听着那道凶巴巴的话,却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像小猫在撒娇一样。
长柳凶完以后抬头去看到底是谁,结果脖子都快仰断了,这才看清了面前人的长相。
好好看啊。
长柳看迷糊了,鸡爪子也不管了,任由旁边的鸡咯咯咯地叫着。
他站起身来,又偷摸看了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一眼,红着脸心想:咋不给他介绍一个这种?
那他肯定答应。
男人垂眸看着他,温柔地询问着:“这鸡是你家的?”
长柳羞涩地点点头,耷拉着脑袋指了指地上的鸡,掐着嗓子轻声细语地说:“你,踩扁,了。”
男人听后立马收回脚,弯腰把鸡提了起来,看了一眼鸡爪子以后笑了笑,心虚地说:“没扁。”
说完把鸡递到了他的面前。
长柳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鸡爪子确实是没扁,反而好像还肿了。
“额……不好意思啊,我是看你抓鸡有点费劲,想帮你一下,没想到这脚劲有点大。”
男人不好意思地说着,完了想起自己刚买的东西,便将一袋子麻饼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就当赔罪了。”
“不,不要。”长柳拒绝,只把鸡抱在怀里,对着男人笑了一下后转身走进了人群。
不远处的长阿爹和陆郎君正望着这边费劲地琢磨:“咋回事啊,那小子不是说没看上吗?”
“可能菌子毒过去了。”长阿爹猜测着,陆郎君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长柳小脸红扑扑地跑到爹爹面前,说话也变得小声起来了,但他还是没勇气说自己看上了那个男人,怕人家已经有家室了。
而对面,张青松正深深凝视着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长柳,忽然脸色一沉,拎着麻饼转身就跑。
“婶儿,你等一下!”他终于追到了于婶儿,上前去把人拦住,“我想请你帮忙。”
“帮什么忙?”于婶儿好奇。
张青松喘匀了气,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说着:“我看上了一个小哥儿。”
6. 第 6 章
太阳落到山后头,赶集的人也回到了村里。
长柳到家门口后没急着进去,而是给赵时路使眼色,小声说着:“晚,晚上,我去,看看,你。”
他怕赵时路被打。
但赵时路没答应,掂了掂今天卖柴得来的铜板,笑着说:“不用了,我心里有数,你别来了,走那么长的路,还是早点歇着吧。”
说完,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同行的人。
到了家里,他后爹爹果然又撺掇着他阿爹站在院子里等他,手里还拿着一根竹条。
赵时路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走了过去。
“你还知道回来!”赵文财刚出声,外边路过的邻居笑着大声说,“冯郎君啊,你真是有福气哟,路哥儿心里惦记着你,想着你生辰快到了,今儿一大早就背着一背柴去镇上卖,就为了给你买礼物。”
冯郎君一听,立马换上伪善的笑,走到院子边和他们搭话:“哎哟,这孩子也真是,一点儿都没跟家里人说,今早起来叫他吃饭来着,结果到处都找遍了也不见人,我和他阿爹都快急疯了。”
赵文财没说话,阴沉着脸瞪了赵时路一眼,喝着:“还不滚进去。”
赵时路畏畏缩缩地进屋,把卖柴得来的铜板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赶紧去收拾他们吃完饭的碗。
冯郎君和赵文财随后跟进去,看见桌上的铜板以后一把抓手里捏着,狠狠瞪了一眼赵时路,满脸写着厌恶,但到底没动手。
赵时路抱着碗回到灶屋,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
长柳家的鸡到底还是没杀,长柳也没喝上那鲜美的鸡汤。
因为大公鸡被踩伤了脚,陆郎君见了又舍不得了,特意去郎中那里捡了点草药回来给它治脚。
长阿爹见了,哄着长柳:“等鸡爪子养好了,再炖给你吃。”
“好,好呀。”长柳嘴馋地笑了,开始接过陆郎君的任务,每天煮了草药水给鸡治脚。
这天正满院子抓鸡的时候,梅姨竟然又来了,还笑得很开心。
“小柳儿,你家阿爹呢?”
好熟悉的话,长柳抱着大公鸡指了指里面,这次语言简洁了许多。
“屋。”
“诶,好,我自己进去找他们。”
梅姨前脚进屋,后脚长柳就撒了手里的鸡跟了过去,大鸡公扑棱着翅膀往上飞了几下,一头撞在院墙上又重重地跌落了下来。
“是真的,不骗你,我小姑子亲口跟我说的,那小子又回心转意了,说先前没看清,后来看清了就后悔了,一定要这门亲事。”
梅姨喜滋滋地说着,她极力想促成这门亲事,因为她小姑子说了,张青松那边答应这事如果成了,两人一人半头猪。
这简直是大手笔啊。
本来长柳家这边就还要再出一份媒人礼给她,所以她这次简直要赚翻了,恨不得现在就让两人成亲。
但陆郎君有些不满,哼了一声,“我家小柳儿是他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吗?”
“他姨,你告诉那小伙子,这事儿没门儿!”
屋外,扒着门偷听的的长柳听了这话,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长阿爹开口了,“别这么说,那人家小伙子不是讲了吗,头先是没看清,所以才拒绝的,不管怎么说,不要那么快就拒绝,这些男人里面,我看就他条件最好了。”
长阿爹的意思是再见一面,正好梅姨他儿子过几天定亲,就借着这个由头约在她家。
小伙子那边就由梅姨她小姑子带着一起来,到时候陆郎君陪着长柳去梅姨家帮帮忙,顺便就让两个孩子自己相看相看。
陆郎君听了这话没再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张青松的条件在长柳的一众相亲对象中算得上是最好的了,所以两个人如果能互相看上眼,成为夫夫,那他其实是很乐意的。
屋外的长柳听了,闷闷不乐地抠着门板,他有一点点看脸,不喜欢别人,只喜欢那天踩了他家鸡爪子的那个男人。
长得又高又壮,最重要的是脸好看,他要是天天看着那张脸,晚上睡觉做梦肯定都美得冒泡。
但是梅姨她介绍的是一个胖胖的大哥,长柳心里不痛快,却又不能反抗,毕竟阿爹和爹爹为了他的事已经受了太多委屈了,他不能再任性。
河水波光粼粼,映照着长柳愁眉苦脸的样子。
“咋办呐,明天他,他就要,来了。”
赵时路在旁边对着水面梳头,听见这话后回:“他真的长得很丑吗?”
“没,没细看,但是我,不喜欢,胖,胖的,而且,梅姨说他,他已经,二十二岁了。”
长柳说完,双手托着腮帮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恨自己是个看脸的人。
如果他不看脸,说不定早就嫁出去了,哪里还会连累阿爹和爹爹跟他一起吃苦。
想到这儿,长柳痛苦地说着:“要不我,我这次,两眼一闭,随便,嫁了得了,总,总这样,相亲,我也挺烦的。”
赵时路听了这话被吓一跳,头发也不梳了,连忙劝阻,“可别,可别,我们可千万不能随便嫁,这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万一嫁错了,那这辈子就毁了。”
长柳刚刚也只是烦了,随口一说,谁要是真让他随便嫁人,那他肯定第一个急眼。
“那我明天得,得想想,办法。”
小苦瓜又托上了脸,在水波荡漾间看见了自己美如画的容貌,突然灵光一闪。
“诶!有,有了!”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长柳就被他爹爹给摇醒了。
“咋了,爹爹?”他揉揉困倦的眼,声音带着未醒的嘶哑。
陆郎君笑着道:“快起来,今儿不是要去你梅姨家吗?”
长柳一听,更没劲儿了,整个身子往温暖的被窝里使劲儿钻,紧紧抓住被沿,像猫儿一样裹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磕巴着回:“还,还早呢,天都没,没亮。”
说完就闭上眼继续舒服地睡着。
他平时过节请神都没这么早过,不过是去见一眼那个胖大哥罢了,起那么早干啥。
长柳眯着眼在枕头上蹭了蹭,正准备酣睡,结果却被陆郎君双手拽开被子,硬是把他给抓了起来。
“起来洗个澡,换上你的那套蓝布衣裳,再收拾收拾就差不多了。”
陆郎君说完,也不管长柳醒没醒,直接起身离开。
长柳坐在床上发蒙,眼睛又一上一下地开始打架了,他迷迷糊糊地扒拉着被子重新躺下,结果冷不丁地听见外面传来一句,“起来了没,我水都烧好了。”
长柳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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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窝里,还闭着眼呢就下意识地大声回:“起,起了。”
说完,却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我的棒子呢?”外面传来了带有威胁性质的话,长柳一听瞬间惊醒,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一边穿鞋一边回,“我真,真起了。”
虽然明知道爹爹是故意吓唬他的,根本舍不得动手,但长柳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不想让爹爹真的生气。
生气不好,伤身体。
他趿拉着鞋子走到小屋,陆郎君已经把洗澡的水准备好了,干净衣裳也放旁边了。
长柳抓了抓鸡窝一般的头发,哼着:“这么,重视?”
他只有在敬祖宗和请神的时候才这么隆重呢。
“我洗完,要,要不要,再上,上柱香呀?”
“你再贫嘴!”
陆郎君抬起手作势要打他,长柳缩了下脖子,咯咯地笑。
洗完以后天已经大亮了,长柳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去,发现陆郎君在灶屋烧了小炭盆。
“快来烤烤你的头发。”陆郎君朝他招手。
长柳嗯了一声,走过去的时候随手摸了两个土豆,坐下后就将土豆扔进了炭盆里。
陆郎君瞪着他,语气却宠溺,“好吃嘴。”
“我起那,那么早,这会儿肚,肚子,早饿了。”
长柳有理有据地反驳,陆郎君笑得灿烂,起身往灶头走去,“行,好,爹爹给你做饭。”
闻言,长柳甜甜地笑着,撒娇:“谢谢,爹爹,我,我想吃,吃大馒头。”
“好,爹爹给你蒸。”陆郎君根本没办法拒绝儿子的任何要求,这小哥儿太会拿捏他的心了,每次软乎乎一戳就让他心一酸,再也说不出重话来。
“早饭快好了,你去叫你阿爹起床。”陆郎君一边盛菜一边吩咐。
长柳正在剥土豆吃,听了这话后气得脸蛋鼓鼓的,问:“他怎么不,不起来,洗个澡?”
陆郎君一听,气笑了,反问:“是你相亲,还是你阿爹相亲啊?”
“阿爹,去相吧,我,我不想去。”长柳自暴自弃地说着。
“你这倒霉孩子。”
陆郎君举起锅铲假装要打他,长柳反应快,将烧土豆一口塞嘴里,囫囵嚼了两下就抱着脑袋跑了。
而陆郎君方才坐过的凳子上正放着一个剥了一半皮的烧土豆。
“傻孩子。”
陆郎君无奈地摇头,走过去将那土豆拿起来剥干净剩下的皮,然后一边炒菜一边吃。
吃过了早饭长阿爹去喂昨天刚拉回来的小猪崽,陆郎君洗碗,长柳被安排回屋梳头打扮。
“爹爹上次给你打的那对银镯子记得戴上。”陆郎君叮嘱着。
长柳坐在妆台镜前哼了哼,看着镜子里面漂亮的脸,那个想法愈发的坚定。
“走了走了,去你梅姨家坐坐。”
陆郎君洗完了碗,长阿爹也喂完了猪,把大大小小的门都关好后站在院子里叫长柳该走了。
长柳说突然饿了,又跑去灶屋拿了个馒头才走。
“饿得这么快啊你?”陆郎君笑着说他,然后让长阿爹去锁灶屋的门。
长柳笑笑不吭声,右手拿着馒头啃,左手却缩在袖子里不拿出来,老老实实地跟着阿爹和爹爹往梅姨家走去。
7. 第 7 章(小修)
天还没亮,张青松就起来了,穿上昨天晚上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体面衣裳,还破天荒地拿热水洗了把脸,又去偷他爹爹的擦脸油抹了抹。
他爹爹钟郎君听见有动静,披着衣裳起来看,“你这就走啊?”
“嗯。”张青松有点心虚,没敢多说什么,怕说多错多。
昨天晚上他和于婶儿串通起来演了场戏,说是于婶儿今天要回娘家吃席,可她男人和儿子都忙,没人送她,就来叫张青松帮忙了。
张青松还特意借来了他师父的驴车。
钟郎君点点头,低声说:“行,动作轻点儿,你大哥和大嫂还睡着呢。”
说完便转身回去继续睡觉了。
张青松沉默着,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收拾好后又摸去灶屋拿了两个冷掉的饼,便驾着驴车去接于婶儿了。
到于婶儿家的时候天依旧黑着,于婶儿穿着一身青布衣裳站在门口,听见声音后连忙笑着喊:“这儿,青松。”
要不是那口大白牙,张青松差点没看见,急忙停了车,一边给他婶儿腾位置一边说:“婶儿,家里最近挺宽裕的哈,打个亮一打打一排,差点晃瞎了我。”
“叫你耍贫嘴。”于婶儿咬着牙往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两下,凶着,“再说我就不去了。”
张青松一听就急了,“可别啊,我这压箱底的衣裳都穿出来了,不去哪儿行啊。”
于婶儿不语,只是笑了两声。
车子驶入靳村的时候已经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张青松看着家家户户屋顶上冒出来的白烟,这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婶儿,你嫂子咋说的啊,人家会不会看不上我啊?”
于婶懒懒地瞅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回:“我都跟你说了,人家挺重视的,头次去镇上见你的时候就穿了新衣裳,结果你两只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硬是给拒了,我先给你提个醒啊,我嫂子可说了,那小哥儿他爹爹对你是不满意的,你得小心着点。”
张青松嘿嘿笑两声,不好意思地回:“我哪里是没看上,我那就是认错人了,后面见上了那我不第一眼就相中了吗?”
“谁管你啊,快走快走,”于婶儿有些着急地催促着,“我瞅着这天儿怕是要下雨,我娘家进村后都要走很久呢。”
“好嘞!”
张青松高声应着,一鞭子下去,驴子仰天吭哧了一声。
*
热火朝天的灶屋里,梅姨和她娘还有陆郎君正忙活着,她男人还有她弟弟都在院子里杀鸡。
“快着点,估摸着时间,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了。”
长柳原本在灶前烧火,可刚坐下来就被赶出去了,说一会儿灰头土脸的不好看,硬是什么都不让他做。
“你出去吧。”
陆郎君说着,长柳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蔫头耷脑地离开了。
他饿。
院子里,梅姨她男人于老二正拎着鸡拔毛,突然感觉到手上的水越来越多,抬起头对着端水的三弟就开吼:“毛都没拔完呢,你淋个屁的水啊。”
于老三也是个暴脾气,自己明明没有淋水却被这样说,于是一瓢水直接泼了过去,把他哥的鞋给泼湿了。
“我就泼,咋了?”
于老二单手拎着鸡走出屋檐,结果还没来得及揍人就被淋了个湿透。
“坏了,下雨了。”
他赶紧收拾鸡,于老三则跑到灶屋里去喊:“娘,二嫂,下雨了。”
梅姨一听,急了,“呀,你姑他们怕是没带遮雨的,三儿,你去迎迎他们。”
于老三求之不得,他就不爱杀鸡,跑到屋檐下抓起斗笠盖头上,又多拿了两套,兴奋地冲进了雨里。
坐在屋里的长柳正百无聊赖地抠着桌子,梅姨他儿子于小溪正巧进去拿东西,两个人撞上视线以后立马挪开。
长柳低着头,起身慢慢往屋外走,溪哥儿也侧身让他,长柳走到外边,看着这雨下得如天漏了一般,忍不住叹气。
老天爷你起晚了,要是早下两个时辰该多好啊,那样今天这场相亲说不定就会取消了。
但是现在人家都快走到家门口了。
长柳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到他,便悄悄拿出来时藏在袖子里的煤炭,在手上搓了搓后毫不犹豫地又往脸上蹭。
既然那个人是在大饭店干活,那应该很爱干净,到时候来了看见他这样脏这样黑,肯定嫌他埋汰,说不定就看不上他了。
溪哥儿正好拿着东西出来,看见长柳蹲在屋檐下的角落里使劲往自己脸上蹭炭灰,眼都瞪大了。
灶屋的活差不多了,饭菜也都摆上了桌。
梅姨正和陆郎君正在说那个小伙子家有多好多好呢,扭头发现长柳蹲在角落里许久没动弹了,陆郎君便走过去一看,结果差点被他的小黑脸给吓出个好歹来。
“你这孩子,这脸怎么回事?“
长柳一脸迷惑地反问:“咋了,爹爹?”
“你看你这脸怎么脏成这样,出门的时候才洗干净的,真是一会儿不看着你就乱摸乱蹭。”陆郎君急得不行,梅姨安抚着,“没事,应该就是刚刚烧火的时候锅灰蹭到手上去了,然后没洗手就摸了脸,不要紧,去洗洗就行。”
梅姨说完,又转头吩咐长柳:“快去洗脸,柳哥儿。”
长柳扔了手里掏洞的木棍,不开心地撇着嘴,往外走的步子迈得小小的。
他才不想去洗掉呢。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扶着斗笠从雨中跑了过来,紧接着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劲的风扑面而来,混着雨丝湿漉漉的,拍打在脸上冰冰凉凉。
男人弯着腰往门前一站,那一小片立马就黑了。
他个头太高了,进屋得弯腰,不然会碰头。
“不好意思,路上突然下雨,来晚了。”
面前这人的声音很熟悉很好听,扶着门框揉眼睛的长柳睁眼仰头看了一下,顿时就迷糊了。
怎么会是那个男人?
张青松说完低头愣愣地看着面前黑糊糊的小哥儿,陆郎君和梅姨立马上前将两人分开。
“哎哟,这雨说下就下,你们没淋湿吧?快过来烤烤。”梅姨招呼着,还给陆郎君打手势。
陆郎君抓着长柳的手责怪地打了一下掌心,然后跟带小孩儿似的拉着他走了。
屋里,长柳一边洗脸一边红着耳朵小声问:“爹爹,刚刚,那个人……”
“好看吧?”陆郎君守在旁边,笑眯眯地问。
长柳点了点头,随后又立马摇头,嘴硬着:“关,关我,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你说关你什么事?”陆郎君只当儿子是害羞了,故意问,“要是不关你的事,咱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相亲,啊。”长柳回答得理直气壮。
陆郎君戳了戳他白嫩的脸,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是相亲啊,那你还把脸搞成这个样子,不赶紧洗干净,一会儿人家笑话你。”
闻言,长柳大吃一惊,捧着帕子问:“跟我,相,相亲的人,是他?”
“不然呢?”陆郎君问完,忽然严肃起来,“小柳儿,你是不是不愿意?要是真不愿意的话,那咱就不相了。”
长柳急得直打磕巴,“不不不……”
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最后冷静了一下才害羞地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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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先,相着吧。”
他愿意着呢~
说完,浑身都红透了。
出去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溪哥儿他对象一家也来了,定亲已经结束,大家这会儿正围着桌子坐着准备开饭呢。
村里的席面上好说话,不是一家人也不突兀。
长柳拽着爹爹的衣角,小鸡仔似的慢吞吞地跟着,可刚一抬头便猝不及防地与对面的男人对视上了,吓得他赶紧低头,一脸的慌乱,心更是要跳出来了。
张青松是挨着于婶儿坐的,陆郎君便带着长柳去坐梅姨旁边的位置,梅姨另一边则坐着脸蛋红通通的溪哥儿。
于老二和长阿爹他们挤不下,就坐旁边那一桌去了。
“来,嫂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村里的张青松,今天多亏了他驾车送我来,不然我都不知道咋办。”
于婶儿看似是在给梅姨介绍,其实是让陆郎君和长柳多看看。
长柳一直低着头,悄悄咪咪地瞅了一眼,对上了张青松那道炙热的眼神后又立马心虚地藏了起来。
他有些生气,真是的,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怎么办,好想看哦。
长柳偷偷抠着桌子,心想都没怎么看清楚。
梅姨听了以后也不耽误,立马把长柳介绍了过去,说:“他们是长家的,这是陆郎君,这是他儿子柳哥儿,今年十八岁,今天多亏了他们来给我帮忙,不然就我和娘两个人,一早上哪里忙活得出这么多的菜啊。”
“那是辛苦陆郎君和柳哥儿了。”于婶儿说完举碗,提议着,“来,咱们碰一个。”
于是大家都端起了自己面前喝酒的土碗,站起身碰杯。
长柳和张青松在桌角挨着的位置,两个人的碗沿砰的一声磕在了一起。
土碗的声音不算太清脆,更像是山顶寺庙里累世传下来的古钟,撞一下——
嗡~
在两人的心里荡来荡去,震颤许久。
眼神短暂交汇,长柳率先收回,捧着土碗将酒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对面的人太香,他很快就显出了醉态,露在外面的皮肤泛起一层粉来,两侧脸颊隐隐可见一团红晕。
可爱得紧。
张青松时不时地就看一下,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攥成拳头,极力地忍耐自己。
梅姨喝了酒,这话匣子就打开了,拉着张青松絮絮叨叨地问:“刚刚进门的时候撞见我们家柳哥儿被吓着了吧,他那个大黑脸。”
说实话,张青松觉得自己当时真没被吓到,虽然柳哥儿脸蛋黑糊糊的,但他就是觉得很可爱。
想到这儿,张青松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对面好像已经醉迷糊了的人。
“你不会觉得我们家柳哥儿丑吧?”梅姨注意到了张青松的眼神儿,故意这样问。
果不其然,张青松当即便要解释,谁知对面却传来了嗑碗的声音,大家伙儿都看了过去。
长柳拿着面前的土碗在桌子上轻轻嗑了一下,小发脾气,结结巴巴地凶着:“我,我漂亮,着呢~”
闻言,张青松忍不住一笑,点点头附和:“嗯。”
漂亮着呢。
陆郎君则无奈地捂住了脸,伸手去扶长柳,跟大家道歉:“不好意思啊,他不舒服,我先带他回家了。”
说完扭头去喊长阿爹,“走了,回去了。”
见状,张青松也跟着站了起来,想去帮忙,但看见长阿爹过来后又只好坐了回去。
目视着长柳被他阿爹和爹爹带走,张青松扭头就跟梅姨摊了牌,“姨,你帮忙问一下,他们要是同意这事儿的话,我想尽快下聘。”
8. 第 8 章
长柳晕晕乎乎地回到家,一头栽床上就睡着了,陆郎君给他脱掉衣裳鞋子,盖好被子让他舒舒服服地睡。
长阿爹在外头等着,见夫郎出来后低声询问了几句,得知没什么大碍也就跟着一起离开了。
傍晚,梅姨提了一壶酒过来,陆郎君和长阿爹正在院里坐着摘菜呢,反正长柳还没醒,他们老两口也不急着吃晚饭。
梅姨过去坐下,先是说小姑子和张青松都回去了,然后又问了下长柳,得知还没醒就没再问,而是压低声音说:“你家柳哥儿咋说?今天那小伙子可跟我摊牌了啊,他说他相上了,问你们的意思,他那头想下聘了。”
闻言,陆郎君和长阿爹表情都有点平淡,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也对,就张青松那股热乎劲儿,谁还看不出来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陆郎君这才回:“我们的看法不重要,还是等小柳儿起来了以后我再问问他的意见吧,他说行就行。”
梅姨连连笑着点头,道:“那是那是,那等他醒了你们回我信儿,我先回去了。”
梅姨走后,长阿爹起身去灶屋烧火做饭,陆郎君则去叫长柳起床。
这个点儿外面还勉强看得见,但屋里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陆郎君走进去先点燃了桌上的灯,见床上隆起的小被包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便过去轻轻推了推。
“小柳儿,起床吃饭了。”
一连喊了好多道,长柳这才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转头懒洋洋地瞅了一眼爹爹后又趴在了枕头上,浑身软绵绵的,像团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糯米团子一样小声喊:“爹爹。”
“诶。”陆郎君温柔地应着,掀开被子将他扶起来坐在床上,拍拍他的背让他乖乖穿衣裳穿鞋,说,“你阿爹在做饭了,今晚煮你最爱吃的油茶稀饭,快起来洗把脸精神精神,待会儿多吃点,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早就空了吧。”
一听见有油茶稀饭,长柳的眼睛立马瞪得圆溜溜的,慌忙地一边穿衣裳一边在床底下找鞋,心急地说着:“我,我最爱吃,吃了,给我,多留点。”
陆郎君见他这个发懵的样子就想笑,扶着他站起来,唠叨着:“米都还没下锅呢,着啥急。”
“那,叫我起,起这么早,做啥?”长柳迷了,一屁股又坐回了床上。
“都说了让你清醒清醒,不然刚起床就吃饭,肚里会难受的。”陆郎君说完,笑着戳了戳他的脑袋。
进了灶屋,炒得焦香的豆子和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长柳用力吸了一口。
灶膛里的火小小的,用锅里的余温把去年收回来的豆子和茶叶炒熟,再舀一勺白生生的猪油放进去慢慢煎,把香味煎得更加浓郁,然后倒入清晨留下来的米汤。
米汤是滤过的,米香醇厚,还带着一点竹子的清香,倒入锅里慢慢熬煮,等到咕咚咕咚冒泡泡以后就把洗净的糯米倒进去,然后继续用小火熬着。
长柳自觉地坐到灶前烧火,余光瞥见橱柜里多了一坛新酒,立马用手指着查账似的问:“爹爹,那个,哪里来的?”
陆郎君在小锅里烧水烫菜,准备做个凉拌菜下饭,听见儿子的声音后哎哟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道:“你一惊一乍的干啥,不就是壶酒吗,你梅姨拿来的。”
“啥时候啊,我,我咋不知道啊。”长柳问。
“就是你睡觉的时候,她前脚走,我后脚就去叫你了。”
“那她来,来干啥啊。”长柳明知故问。
陆郎君睨了他一眼,故意笑着问:“你说她来干啥?”
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告知真相:“问你相中了没有呗。”
闻言,长柳整个人腾的一下红了,反应过来后满脸慌乱地低下头,拿了根木棍在灶下扒灰,小声嘀咕:“说,说这个,干啥啊。”
长阿爹见他这个样子,心下了然,故意大声对夫郎说:“这有啥好问的,我们家长柳明摆着就是没瞧上嘛,你明天一早就去回他姨,就说不中,得再介绍几个才行。”
“阿爹!”长柳急了。
陆郎君和长阿爹见状,都忍不住地笑,笑了好大一会儿陆郎君这才认真地问:“小柳儿,你可想好了?他家可远,嫁过去了就不能经常回家了。”
长柳听了这话,心头有些伤感,但让他嫁本村的那些男人吧,相了那么多也没相中一个。
见状,长阿爹给陆郎君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说了,然后安抚着:“没事儿的,咱家小柳儿要是想咱了,咱就收拾包袱过去陪他几天呗,或者让他收拾着回家来住几天,我看那个张青松挺好说话的,我跟于老二打听了,他说他妹子亲口讲的,张青松为人还是挺不错的。”
“挺不错,那咋二十好几了还没成亲,偏到我们这里来相?”陆郎君嘟囔着,显然是很舍不得宝贝儿子。
“那于四妹不是讲得很清楚嘛,是被他家里给拖累了,早些年穷。”长阿爹解释着。
可陆郎君一听,更泄气了,只能低声祈祷:“他家里要是只穷,人都好相处就好了,就怕人不好,我家小柳儿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但也是被从小疼到大的,碰上那种难缠的婆家,到时候怕是只有受欺负的份。”
他越说越伤心,长柳还没出嫁呢,就已经想到后面的事去了。
“哎呀,你干啥啊这是,快别哭了。”长阿爹在衣裳上擦了擦手,再给夫郎抹眼泪。
长柳见状,扔了棍子就跑过去,围着爹爹团团转,心疼地说:“爹爹,不哭,我不,不嫁了,不哭不哭。”
听见这话,陆郎君立马止住了眼泪,严肃正经地回:“诶,那不行,该嫁还是要嫁的,毕竟他长得是真好看。”
陆郎君也是个看脸的,当初和长阿爹相亲第一眼看中的就是他的脸。
长柳红着脸,噘着嘴小声说:“那,好吧,那就嫁,嫁一下吧。”
看起来很勉为其难的样子。
*
桃李村,张家。
张青松收到于婶儿的消息,心里别提有多美了,招呼着:“我这就回家商量,选个好日子去下聘。”
“去吧去吧。”于婶儿看着他傻乐呵的样子就想笑,不过转念一想,总算了了一桩大事。
现在她就等着张青松给她扛猪肉来了。
张青松回到家,屋里的人已经开饭了,没等他。
钟郎君见了,哟一声,“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啊,那赶紧坐下吃饭。”
说完,指使着张青柏去给他哥拿碗筷。
张青松坐下看了看桌上的菜,笑了笑,夸张地说着:“嚯,今天啥日子啊,整得这么丰盛?”
闻言,钟郎君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尴尬地笑着回:“没啥日子,这不是还完了债心里舒坦,三不五时的弄点好吃的嘛,快吃吧。”
“诶,好。”张青松接过三弟递来的碗筷,在桌上的小甑子里狠狠压了一碗饭,然后狼吞虎咽起来。
一旁的他大嫂孟娘子见了,很是嫌弃地白了一眼。
吃过了饭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顺便消消食。
孟娘子木着脸收拾碗筷,张青松见了抬头笑着说:“大嫂辛苦了,碗筷放灶屋吧,我坐会儿了去洗。”
闻言,孟娘子脸上才露出笑容来,“辛苦啥啊,不辛苦,哪有你辛苦。”
说完端着碗筷去了灶屋,紧接着又立马出来了,走过来站在门口问大家:“喝茶不,我烧水泡茶去。”
“泡一壶吧。”张大虎坐在一旁抽水烟,回了一句。
张青松见屋里人都到齐了,便不再耽误,直接开口:“阿爹,爹爹,我有件事要说。”
“说吧,什么事。”钟郎君的语气听起来挺和蔼的。
“我相了个小哥儿,觉得挺合适的,所以打算下聘了。”
张青松说完,屋里的几双眼睛立马看了过来。
钟郎君问:“哪里的人啊?”
“靳村的。”
“哟,”钟郎君皱起了眉,“靳村可远了,人家能同意?”
张青松点点头,“我托于婶儿问了,今天给我回的信儿,说愿意。”
“你们咋认识的,靳村那么远。”老大张青林问。
闻言,张青松没细说,只讲了于婶儿和梅姨是姑嫂关系,上次两个人一起去赶大集就聊起来了,然后就成了。
“那意思就是还没见过呗,这你就直接同意了?”张青林冷笑了一声,嫌弃地说着,“肯把孩子嫁那么远,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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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疼孩子,要么就是孩子嫁不出去。”
张青松以往就知道他大哥嘴臭,所以习惯了,也不怎么和他计较。
但今天不行,他一听张青林这样说,真的很想老老实实揍他一顿。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样养孩子啊。”
张青松说完,端着茶水过来的孟娘子哐当一声把杯子和茶壶都扔桌子上了,然后没好气地转头朝儿子张云羿喊:“弈哥儿,走了,回屋睡觉。”
闻言,张青林也起身跟着媳妇儿子走了。
他们俩走了以后,钟郎君这才低声责怪:“你说你,都快要成家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大没小的,你嫂子还在屋里呢,她听着了心里该不舒服了。”
张青松没想着退让,反驳着:“谁让大哥先说我的。”
他不可能听着大哥贬低长柳还傻傻地坐着,什么也不干。
见状,钟郎君还想再说他两句,但张青松到底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现如今又打定了主意要娶长柳,谁来说都不好使,便直接伸手要钱。
“爹爹,我每个月的工钱都给你了,这么些年我也帮家里还了不少的债,剩下的你给我吧,我拿去下聘,若还差的话,我自己想办法。”
张青松每个月五钱银子都交给钟郎君了,说好的从里面拨二钱银子出来给他大哥还债,一钱银子交他的伙食费,剩下的就攒起来给他娶媳妇儿。
可听见这话后,钟郎君的脸顿时就黑了,不情不愿地问:“你要多少下聘?”
张青松琢磨了一下,这段时间他把长柳家的情况都摸清楚了,知道长柳有兄弟两个,但老大前两年分家出去了,长阿爹和陆郎君带着长柳单独住。
如果他把长柳给娶走了,那就只有老两口相依为命了,所以他想尽可能地给未来的岳父们留下点傍身的钱财,便说:“下聘的话,十两吧。”
“多少?”钟郎君一听立马炸了,拍着桌子吼,“你要娶天上的神仙啊,下个聘十两银子,你失心疯了?还是你被下降头了?”
张青松不多解释,只是要钱,“你别说了,把我的钱给我吧,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钟郎君咬着牙,恶狠狠地回:“没有。”
“怎么会没有?”张青松也急了,脱口而出,“从我八岁当学徒开始,每个月的工钱都交给你了,我今年二十二了,整整十四年,一分钱都没有?”
可钟郎君听了这些不仅不愧疚,反而像是抓到了他的小辫子,怒气冲冲地指责:“好啊,家里养你那么大,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学手艺,到头来你还要跟我们算账?我和你阿爹生你养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张青松难以相信这些话会是从他爹爹嘴里说出来的,虽然从小就觉得阿爹和爹爹有点忽视他这个老二,但一直觉得那只是他们太忙了,不是故意的。
直到现在争吵起来,才算是听到了对方的真心话。
但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叹了口气后回:“太晚了,不说了,我们明天再谈。”
说完转身离开。
钟郎君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哼了又哼,转头对着张大虎埋怨:“你生的好儿子,现在都敢来质问我了!”
张大虎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来后顶嘴:“哦,生得好的是你儿子,生得孬了就是我一个人的儿子?”
“反正我没有这种儿子。”钟郎君气死了。
张青松走到灶屋熟练地开始打扫,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洗碗的时候差点碎了一个,反应过来后便立马抱着碗放到橱柜里。
可刚打开橱柜他就愣住了。
里面放着的是给他留的饭菜,以往他回来得晚,总是错过家里的饭点,所以钟郎君会把饭菜单独留一份给他放橱柜里。
今天也是一样。
可……
张青松将橱柜里的饭菜端了出来,三个窝窝头,一盘炒青菜,一盘凉拌豆芽,一盘霉豆腐。
然后就没了,一点儿荤腥都不见。
张青松红着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不是今天回来得早,如果不是今晚吵架没人收拾灶屋,那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家里人给他留的饭菜,和在桌上吃的根本不是一样的。
9. 第 9 章
家里拿不到钱,张青松另外想办法去了。
他这个月的工钱还得过两天才发,到时候不会再上交给他爹爹,全都存起来,然后再去问一下掌柜的,看能不能预支一个月的工钱,好凑个一两的整,
可这还剩下九两银子的巨款,张青松打心里感到为难。
家里指望不上,而他这些年又一味地为家里付出,没给自己攒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卖东西换钱也是不可能的。
想着想着,张青松甚至动了去别家饭店干活的心思。
他现在所在的饭店是附近几个镇里最大的一家,每天的客人都很多,而他从八岁当学徒开始就一直在这家饭店干活。
一开始工钱很少,每个月五十文钱,不过包吃包住,这五十文其实就是给个零花罢了,都是些孩子,哄着点能省不少事。
而张青松却没有住在那里,因为当时家里困难,钟郎君跟他说让他每天还是回家来,毕竟是个大小伙子,回去了家里也能多个壮劳力。
张青松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那一条路他一走就走了十四年,工钱也从五十文涨到了五钱银子。
后来和张青松一同学艺的师兄们都出师了,去了其他的饭店掌勺,工钱也早高出他许多,听说一过去每个月就有一两银子呢。
可是师父不放张青松走,总说他还不能出师,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其实张青松前两年就已经把他师父的绝活都学过来了,早就可以去外面自谋生路,但师父没松口,他也就没提要走的事,一直这么待着。
可如今想娶长柳,他就不免有些后悔,如果当初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每个月挣一两银子,那他现在也不至于连份聘礼都出不起。
老张师父瞧出了徒弟这两天心里有事,便叫他今晚别回去了,留宿在他那里,晚上爷俩喝点。
张青松也确实想找师父商量商量,于是也就答应了。
月明星稀,风里裹着斜斜的雨丝,饭店后院的梨花簌簌落下。
张青松下了工后就去了他师父的房间坐着等,没多久老张师父便端着一盘酒鬼花生,拎着两壶酒回来了。
“师父。”张青松起身去接,顺便关上了门,老张师父指了指桌子,道,“坐下来说。”
张青松听话地坐下,主动拿起酒打开,一人倒了一碗。
爷俩端着酒碗碰杯,然后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闲聊,再时不时的小抿一口。
“遇着啥难事了?”老张师父问。
闻言,张青松一脸的为难,按理说他跟了师父十四年,不该瞒着师父才是,可这话真要他说吧,又实在说不出口。
总不能说:师父,我想娶一个小哥儿,但是聘礼还差点,所以我决定离开这里去挣点快钱吧。
他张青松若有那个脸皮,也不会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四年了。
但老张师父是谁啊,快六十的人了,本就经验丰富,又亲手把眼前的人从土豆那么大一点儿带成八尺高的汉子,他还能不知道徒弟心里想啥?
老张师父哼了一声,问:“是不是你的亲事啊?”
闻言,张青松猛地抬起头,难掩激动,“师父,你怎么知道?”
“我一看就知道,”老张师父说完抿了一口酒,夹起一粒花生米扔嘴里,嚼了两下这才问,“说吧,具体是什么事,我给你出主意。”
张青松本来想自己解决的,但九两银子实在太多了,他现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筹到,又不愿意放低标准去娶长柳,所以只能和师父聊聊了。
从对长柳的一见钟情说到那天晚上和爹爹的争吵,张青松都不知道自己叹了多少口气,喝了多少口闷酒了。
他红着眼眶,有些委屈地和师父诉苦,“我知道他们有一点偏心,忽视了我,但我一直以为他们不会太过分……”
老张师父一直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看,等他不说话了以后忽然从怀里摸出来一袋银子丢在他面前。
张青松盯着钱袋子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立马推了回去,“不行,师父,这钱我不能要。”
“拿着吧,这钱就是你的。”
老张师父的声音听起来很沧桑,像是了经历了不少的风霜。
他端起面前的碗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道:“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你阿爹他们来镇上赶集,买了很多东西,然后到这里来找你那次吗?”
那么久以前的事,张青松想不起来了。
他如实地说完,老张师父却笑了,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可我记得,我一辈子都记得。”
那时候张青松在他手底下待了一年多,人老实又勤快,长得还漂亮,所以他格外关注一些。
那天张大虎一家上镇里赶集,给老大买了新衣裳,给老三买了粘牙糖,然后来饭店找张青松,想靠着他学徒的身份免费混一顿吃的。
张青松不敢自作主张,小心翼翼地去问师父能不能给他家里人一点吃的,钱从他的工钱里扣。
老张师父至今还记得张青松当时那双清澈明亮,却怯生生的眼神。
到底是带了一年的孩子,他多少有些感情了,不舍得让他为难,就煮了几碗清水面让他端过去。
然后他不放心,又偷摸跟着小徒弟。
张大虎和钟郎君一边吃面一边埋怨怎么连点油花都没有,张青松则坐在大哥旁边托着腮帮子羡慕地摸他的衣角,然后打商量:“哥,你这次这套衣裳好漂亮啊,摸着好软,可不可以早点送给我穿,不要打太多补丁。”
张青林唏哩呼噜吃着面,毫不客气地回:“看你表现。”
张青松立马表态:“我肯定乖。”
老张师父看得眼睛发酸,他见小徒弟总穿破旧衣裳,以为是家里条件不好,可今天见到了才知道,原来只是小徒弟一个人的条件不好。
原来家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衣裳,只有他的小徒弟穿的是大哥剩下来的。
旁边的老三年纪小,但也穿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一边吃粘牙糖一边用筷子夹面条玩。
这一看就是不饿。
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忍不了饿的,一饿就哭闹,而他们出来赶集又有这么长时间了,不可能不饿,所以只能说明老三在外面集市上吃饱了。
谈起往事,老张师父的眼角有些湿润,他抹了抹眼睛,又将那袋钱递了过去,解释:
“从那以后,你每次涨的工钱我都会故意少说一点,然后偷偷给你攒起来,否则你的钱迟早会被他们抢光的。”
张青松不知道师父说的涨工钱的事是不是真的,但有一点他现在必须得承认:那就是他家里人的确会如吸血蚂蟥一样吸干他身上的所有钱。
想到这儿,张青松觉得心里堵得慌,缓缓低下了头闷闷地说:“师父,即便你替我存了一部分的工钱,但这里的也太多了。”
那一袋银子一看就知道远比他那些工钱加起来还多,他不能要。
可钱袋子才推到桌子中间就被老张师父给按住了,“我知道多了,多的就当师父给你的,他们不疼你,师父疼你。”
老张师父慈爱地看着面前的人,恍然发觉时间过得好快啊,明明前一秒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一转眼就长这么高这么大,还要娶夫郎了,他心里又高兴又惆怅。
“我没有孩子,这么多年来带的徒弟也只有你留在了我身边,青松,师父知道你是好孩子,又要强,出了什么事也习惯自己扛,但是娶亲比不得旁的,你慢一步,可能人家就进了别人的门,所以不要犹豫,我如果是你,今晚收了这钱,明早我就去下聘。”
老张师父说话声音缓慢,像是在后悔着什么。
张青松被一语点醒,抬头看着师父,下一刻立马把钱袋子攥在手心里,激动地道:“师父,我明白了,谢谢你。”
“咱爷俩别说谢不谢的,成亲记得请我去喝杯酒就行。”老张师父说完起身伸了个懒腰后,困倦地道,“不早了,睡吧。”
“诶,好。”张青松揣好银子,立马起身麻利地收拾着。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好希望赶紧一觉到天亮,这样他好去靳村下聘。
*
清晨雾薄,长柳坐在院子里择菜,梅姨笑呵呵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长柳低着头没反应,却在梅姨刚踏进院门准备开口的时候冷漠地用手指了指屋里——
“嗯。”
意思是,在屋里。
梅姨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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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说:“那我自己进屋找他们去了啊。”
说完,她前脚进屋,后脚长柳就放下手里的菜踮着脚尖猫过去了,然后竖起耳朵尖贴在门板上悄悄听里头说话。
“他说找人看了下日子,后天还不错,到时候他来下聘,问你们觉得咋样。”
听见这话,长柳的心突然怦怦跳起来。
咋这么快呢?
“这是聘礼单子,他阿爹你看看。”
听见这话,长柳顾不得想别的,立马又趴门板上仔细听,结果却没声儿了。
可恶,聘礼单子上到底写了啥啊,他此刻看不着,心里跟猫抓似的痒痒。
“要不让小柳儿也进来看看?”陆郎君提议着。
闻言,长柳心里咚的一声,来不及思考便火速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坐着,继续专心致志地择菜。
陆郎君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喊:“小柳儿,进屋来爹爹跟你说点事。”
长柳放下手里的菜,起身往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脸茫然地问:“啥,啥事儿啊?”
陆郎君朝他招手,道:“你来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啥。”
长柳鼓着脸,一边进屋一边大声嚷嚷:“我,我忙着呢,啥事啊?”
表情很是严肃。
“啥事?”梅姨看了他一眼,捂着嘴笑,“好事。”
只要聘礼这事儿谈妥了,那半头猪也能进她家门了。
长柳抓了抓自己的头,表情拽拽,看似很不在意地回:“我说,啥,啥事呢,这,这种小事,哪有我,择菜重要。”
说完,红着脸就要往外跑,却被陆郎君一把抓住了,“坐下吧你,平时也没见你干活多积极。”
被爹爹这样一拆穿,长柳的脸更红了,扭扭捏捏地坐下,手脚还不老实地到处动,到处抠。
长阿爹便将聘礼单子递到了他面前,说:“你也看看吧,反正我和你爹爹都没什么意见。”
“哼。”长柳看似随意地接了过来,傲娇地回,“行吧。”
结果才看了一眼就跳起来了,“十,十八,两!这么多!”
长柳激动得不行,他哪里值得起这么多钱,以前相的那些男人,他阿爹说最低也得要二两银子的聘礼他们都嫌多,恨不得自己白嫁过去。
可张青松他怎么……愿意出这么多钱啊?
长柳拿着单子看了看阿爹和爹爹,心想怪不得说没意见,现在他也没意见了。
一旁坐着的梅姨见了,起身走过去关上门,然后回过身来神神秘秘地道:“青松还托我帮忙带几句话。”
闻言,长家三口都立马竖起耳朵听。
“青松说他打听了一下,知道你们和老大分家了,现在就只有长柳一个,等他把长柳娶走了就只剩你们二老了,如果送来的聘礼太多,怕你们二老造惦记,所以都折算成银子了,但是这张十八两银子的聘金单子也只是单独给你们看的,让你们心里有个底,自己知道就行,等到下聘那天会重新拟一份假的聘金单子摆出来给大家看。”
说到这儿,长柳他们都明白张青松的意思了,心里都挺震撼的,但梅姨缓了缓气后又接着说了,“不过青松他又怕这样弄的话人家会笑话聘礼不够重,现在有点拿不定主意了,所以托我来问问,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他说如果你们不想弄假单子的话也没关系,都交给他来解决,让你们别有负担,只随着自己的心意来最好。”
说完,梅姨转头看着长柳,笑眯眯地说:“他跟我千叮咛万嘱咐,说长柳的心意最重要。”
闻言,长柳的心细密地敲起鼓来,咚咚咚的,听起来好吵闹。
他慢慢将那张聘礼单子捂在了胸口,暗自琢磨:张青松怎么能想得那么周到呢,他这几天就是在担心自己远嫁以后阿爹和爹爹在村里受欺负,尤其是他大哥一家,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来搜刮的,更别提如果知道了他的聘金有十八两银子后会怎样。
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长阿爹和陆郎君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惊讶,似乎没料到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陆郎君张了张嘴想询问长柳的意见,但话没说完就看见长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脸坚定地道:“就,就按他,说的,办!”
10. 第 10 章
梅姨从长家出去后,长柳要定亲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村子,当天晚上来家里串门的人就不少。
长柳便做了一块小木牌,上面用黑碳画了个箭头。
阿爹他们在哪儿,他就把箭头方向朝哪儿。
人们进了院子以后往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他直接敲了敲木牌。
下午,趁着家里客人多,爹爹没空管他,长柳便揣着一大块烧饼又去找赵时路了。
这个点儿赵时路依然在河边洗衣裳,长柳站在他身边打了个水漂,听见赵时路仰头问:“你真要成亲了?”
昨天听他后爹爹这样讲,他还不信呢。
长柳点点头,蹲下来帮他一起搓衣裳,赵时路又说:“听说他已经二十二岁了,你不是从来不考虑二十二岁以上的吗?”
长柳红着脸小声回:“他,不一样,他,好看。”
“好看你就嫁了?”赵时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长柳红着脸,羞涩地补了一句:“人也好。”
赵时路仔细瞧了瞧,哼着:“你完了,你被那个男人迷住了,我之前看我堂哥出嫁前就是你这样的,害羞得不行,谁都不许说她男人一句不好,和你一模一样。”
“哪有。”长柳急着反驳,“我,我没有,不让你,说。”
“哦?”赵时路凑近了贴在他脸上望来望去,故意道,“那我觉得那个男人不行,只看了你一眼就要娶你,他见色起意。”
谁知话音才落下,长柳更急了,哼哼唧唧的和好友撒娇,“那,那我长得,漂亮,有,有什么,办法哇?”
“是,都怪你长得漂亮!”赵时路大声说着,故意掬一捧水浇他。
以后长柳出嫁了,他就不会再有这么开心的日子了。
长柳回家后,看见阿爹他们在灶屋忙活,走过去的时候便顺手把牌子的箭头转了个方向,正好对准灶屋。
二月十八这天一到,清早长阿爹从茅房出来,看见长柳调皮的把牌子插门口了,哼了哼后一把拔起来放在了一旁。
这会儿天才蒙蒙亮,就有不少的娘子和郎君来家里帮忙了。
他们系着围裙,拿着菜刀,乐呵呵地推开了长柳家的院门。
陆郎君赶紧接待他们,今日下聘,来的人很多,家里就他一个人操持还真忙不过来。
长柳也跟着起了,在屋里把自己好生捯饬了一下,又换上了那件拢共才穿两次的蓝布衣裳,清清爽爽地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闲逛。
家里到处都热热闹闹的,有人帮忙办菜,有人在旁边站着等活干。
长柳到处都瞅一眼,发现以前挖苦过他是结巴的几个叔爹和婶子也来了。
那几个人今天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对他还挺客气,会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还会夸他今天真好看。
长柳听了,小脸白里透红,扶着门框望着他们不好意思地笑,然后像只猫儿似的一下子蹿没了影。
结果在院子外刚一转头就碰上了赵时路,他欢喜地迎上去,抓住赵时路的胳膊叽叽喳喳地道:“你,你终于,来了,我正准备,去找你呢,走,我带你进去,吃东西,今天可,可多好吃的了。”
然而赵时路并没有进去,反而抓住了他的手,和他头碰头悄悄说着:“今天我阿爹他们都要来你家吃席,让我去给后爹爹他娘家帮忙点玉米种,我怕你找我找不到,所以起早喂了家里的猪就赶紧过来跟你说一声。”
就是可怜了那几头小猪,天还没亮就被他拿棍子打起来吃食。
“这边说话。”
赵时路要拉着他去没人的地方,长柳立马转身去院子里的桌子上薅了两个果子,然后才跟出去。
两人背靠在侧面无人的院墙上,长柳沉默着把手里两个果子都递给了他。
赵时路接过去揣好,突然感慨着:“好想见一下你男人长啥样啊,你都说好看,那肯定是特别好看了。”
话音落,长柳的脸如同开水壶冒泡了一样,咕咚咕咚烧得通红,不好意思地小声辩驳:“还,还不是。”
“诶,你说,”赵时路开口,“我下午如果回来得早,能看见他吗?”
“不,不知道他,啥时候,走。”长柳如实回着。
赵时路一听,仰天叹了口气,说:“那算了,我还是等你成亲那天再看吧。”
说完就要走了,“我下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赵时路说的好吃的,就是山里的一些野果子,酸酸甜甜的特别有滋味,长柳还挺爱吃。
“嗯嗯。”长柳乖乖地点头,给他招手,目送他离开以后才回屋。
今天赶小集,就是在靳村外面的那条马路边,一些农户人家自发地约着去摆摊,慢慢的就成了一个小集市。
陆郎君出门去找人帮忙从小集市上再带点东西回来,结果一扭头就看见长柳站在外边,便问:“你在这里干啥?”
说完不等长柳回话,又立马催促:“张青松他们马上就要到了,你快回屋去洗把脸。”
“我洗辽。”长柳噘着嘴说,“还抹了,香香呢,够,够重视的,啦。”
可陆郎君像是没听见一样,焦急地说着:“那再洗一次。”
长柳一听噗嗤一声笑了,拍着他爹爹的背贴心地安慰着:“你太,太紧张了,爹爹,没,没事的,放宽心。”
“怎么没事,这可是头等大事。”
陆郎君嘀嘀咕咕的说完,转身找人去了。
长柳回到院子里,发现婶子和叔爹们速度可真快,这一会儿功夫就切了不少菜了。
不知道是谁还扛来了家里的门板,平放在一旁,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切好的配菜,就等着一会儿下锅炒了。
坐在一堆切菜的人聊了起来,“听说那个男的是个厨子,还在镇上最大的饭店干活呢。”
“那这条件多好啊,以后吃喝不愁的。”另一个婶子真心地说着。
长柳猫在旁边听,被发现了,大家就拿他逗乐,调戏他,“柳哥儿好福气呀,这以后想吃啥吃啥,还用不着自己动手。”
“我还听说那小伙子长得可周正了,跟你最配了。”
长柳眼光挑的事在村里不是秘密,但这会儿听他们说这话不知怎的就是羞得慌,面皮薄得发烫,啃了一口果子后羞涩地笑了两声,然后便跑回屋去了。
进去后没多久,听见了他大哥一家的声音,长柳趴在窗户上瞧,他大哥一家两手空空的来蹭他的席了。
真生气,不想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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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长柳气鼓鼓地坐在自己床上,差点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赶紧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然后又跑到他阿爹和爹爹的房里,把去年过年时的存货抓了两把出来吃,这才好多了。
“诶,人来了,长阿爹快让人来接一下!”
院门口有个帮忙的大哥大声喊着,紧接着原本只有一点点吵闹的院子立马变得人声鼎沸起来,大家都往院门口挤。
长柳嗑着去年收回来的白果粒,往门口一站,抻长了脖子看。
有人发现了他,打着手势让他进屋,低声说:“柳哥儿,还吃呢,张青松他们到门口了。”
啊?
遭了。
长柳慌得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左右乱蹿,这烤过的白果黑乎乎一颗可脏手了,多吃两颗连嘴巴都得糊。
他只有一个想法,可千万不能让张青松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便想去灶屋舀点水洗洗,可一抬头就发现来不及了,人已经到门口了。
长柳一急,转身跑进自己房里关上门,隔着门板的缝隙偷偷看。
张青松和于婶儿驾着驴车走到长家旁边就过不去了,来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他只好在那里停了车,然后开始搬聘礼。
除去一些寻常的吃食礼品,他还按照靳村的风俗给长柳他们一人买了一套新衣裳,还有给长柳做喜服的布料。
“青松啊,这边。”长阿爹站在门口迎他。
本该是长闻这个大哥去的,但是丁慈说他们已经分家了,长闻不用去。
大喜的日子长阿爹懒得和他计较,就自己去了。
有人上前帮张青松拿东西,他就一手提着聘礼箱子,一手拎着三套新衣裳和布料,在大家的簇拥中慢慢走了过去。
“哎哟,怎么是长阿爹来迎啊,这可使不得,”人群中有声音高声道,“张青松,快给你老丈人磕个头,喊阿爹。”
于婶儿一听就知道是哪个兔崽子,转过身去指着他用眼神凶了一顿,然后才领着张青松进门。
长家的院门已经挺高的了,但张青松还是弯着腰低了下头才走进去,对着面前的长阿爹喊:“叔。”
接着又看向了站在台阶上的陆郎君,“叔爹。”
“诶。”陆郎君双手搓着衣角,有些紧张,连忙道,“快,屋里坐。”
村里的族老都来了,正在堂屋呢,张青松按照习俗将带来的聘礼一一放在供桌上,族老对着长家香火台唱词。
大致意思就是,今桃李村的张家男人张青松带着多少聘礼来求娶靳村的长家小哥儿长柳,特此敬告祖先。
来帮忙的村民们都没有踏进堂屋,全围在外边看,反而是第一次来长家的张青松端端正正地跪在了香火前磕头。
族老念到聘金有六两银子的时候,屋外一片哗然。
“足足有六两呢。”
“这回柳哥儿是真享福了。”
大家叽叽喳喳地说着,旁边的长闻和丁慈脸都黑了,眼也红了。
而躲在门后的长柳则小心翼翼地望着外面,男人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搅得他的心脏怦怦跳。
张青松没有嫌他是结巴,愿意娶他,还会贴心地为他和阿爹还有爹爹考虑。
长柳抠着门板想:他喜欢张青松。
11. 第 11 章
灶膛里的火烧得旺,大铁锅里的油冒出青烟,把处理好的鸡块倒进去后便听得滋啦一声。
“这辣子鸡丁就该让张青松来炒啊,也让咱们尝尝大饭店的手艺。”拎着大铁锹的男人一边翻炒,一边大声说着。
旁边有人拿话呛他,“今儿是啥日子,你让他来炒?你疯了?”
长阿爹领着张青松挨个儿介绍亲戚给他认识,大家伙把他围得都走不动道。
张青松听着长阿爹的介绍,一一和大家打招呼,有人问:“咋就你和于四妹来了,你家里人呢?”
虽说只是下聘,但男方长辈一个都没来,这还是挺少见的。
“他们……”张青松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想到好的说辞,旁边的于婶儿见了,赶忙岔开话题,“这饭都要熟了,咱们家柳哥儿咋还不出来啊?”
周围人一听,知道张青松家里有事,立马就不问了,心里都想着:难怪出那么多聘金,原来是家里头不太平。
“只怕这回长柳嫁过去要吃苦了。”有人低声和旁边的嘀咕着,“一个小哥儿,又是结巴,打也打不过,吵也吵不过,完球了。”
张青松没搭理他们,听见身后的屋里传来细小的动静,便立马转头去紧盯着看。
老旧的门板吱呀一声,缓慢地展开一条缝来,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出现在缝隙里。
“爹爹。”
长柳羞得身上没劲儿,喊人的时候也是软绵绵的。
陆郎君见了赶紧过去,才把门推开一点儿就看见了长柳嘴巴边上那一撇小胡子,忍不住惊叫出声:“我的小祖宗诶。”
说完便挤了进去,搂着他关上门。
长柳被爹爹推着走,脑袋却往后看,恰巧就在即将关上的门缝里看见了张青松。
他那么高那么好看,在人群中特别突出,眼睛直直地望着这边。
长柳的小心脏又开始乱跳了,他捂都捂不住,只好悄声埋怨:不是他的错,谁让张青松长得那么好看呢?
陆郎君让长柳赶紧坐在妆台前,然后打开门出去招呼着大家让他们入席吃饭,自己则溜着墙根去灶屋偷偷打了盆热水。
正准备落座的张青松瞧见了,转身就跟了上去。
今天长家办席花了不少钱,桌上整的都是些好菜,大家伙吃得嘴角流油,即便看见张青松离开也没功夫去管他。
横竖他现在已经是长家的儿婿了,自会有长家的人去照看。
长柳乖乖地坐着,双手放在大腿上,扬着脑袋让爹爹给自己擦脸。
爹爹擦脸动作有点重,有点糙,但他不敢说,只是擦一下就偷偷的噗一下,跟玩儿似的。
“好吃嘴。”陆郎君故意板着脸凶他,“还好没让人看见,不然得笑话死。”
“那,那我,饿了嘛。”长柳抱着爹爹的腰撒娇,村里办席都是不吃早饭的,因为来不及,饿了的话就自己到处找点东西吃。
长柳那张嘴巴平日里就没停过,今天饿了那么久,都快把他饿急眼了,所以才不管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陆郎君也舍不得责怪他,放好帕子打开脂膏,用手指抹了一点后点在他肉肉的脸蛋上,再轻轻抹匀。
*
从房里出来,长柳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正扭捏地走着呢,结果打眼一瞧,他那不知羞的大哥居然敢拦着他家青松说话!
长柳气得立马冲了过去,跟猫扑燕子一样迅速敏捷,陆郎君都没反应过来。
“我是长柳的大哥,长闻,你应该知道。”长闻笑着和张青松套近乎。
张青松低头垂眸看着眼前的人,淡淡的哦了一声,问:“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是在镇上大饭店干活的?”长闻看似不经意地提起,“那里头干活咋样,辛苦不?”
张青松正要回答,可眼睛往他后方一瞟,立马就不说话了。
长闻正奇怪呢,忽然听见耳边幽幽地出来一句:“脸,脸皮,真厚。”
长柳一句话把长闻吓了好大一跳,回过神来后立马皱眉凶他,“你干什么呢,懂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张青松毫不犹豫地挡在长柳面前,冷脸呵斥,扫了一眼长闻,威胁着,“你要柳哥儿懂什么规矩?说来我听听。”
长闻看了看面前小山一样高大的男人,暗自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我是他大哥,说说他罢了,没真想把他怎么样。”
闻言,长柳立马仰头澄清:“分家了,我,我是,独苗。”
听见这话,张青松看向他的眉眼都温和了许多,轻轻嗯了一声,回:“我知道。”
随后又转头迅速变脸,凶狠地瞪着长闻,语气却慢慢悠悠的,问:“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好,你刚刚说你是谁?”
“管他呢,蹭,蹭饭的。”长柳说完,气鼓鼓的招呼张青松,“走。”
张青松跟大狗撵主人的路一样,立马追了上去。
长闻在后面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长柳,后槽牙差点咬得稀碎。
陆郎君跟过来正巧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来了,赶忙把长柳拉到一旁,皱着眉低声叮嘱:“不是让你跟着我一起去吃饭吗,瞎跑什么?”
“是我不好,叔爹,刚刚有个男人纠缠我,是柳哥儿帮我摆脱的,我对这里还不熟悉,多亏了柳哥儿,您别责怪他,都是我的不是,您说我吧。”
张青松立马维护长柳,还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末了又笑着说:“今儿我也祭拜过长家的先祖了,虽说我和柳哥儿的婚期还没到,但现在也是您半个儿子了,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做错了事您尽管责罚,不要把我当外人。”
体面地消除了陆郎君心里的顾虑,还拉近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果然,陆郎君一听立马心疼了,望着张青松说:“叔爹知道你是好孩子,这哪能怪你啊,都是长柳他阿爹不好,要罚也得罚他阿爹。”
说完,陆郎君用胳膊肘戳了戳长柳,“去,把你阿爹叫来。”
那么大的岁数了真是一点儿不像话,家里人本来就不多,他还放着初次登门的新儿婿不管在那边喝酒瞎聊天,真是该罚。
长柳一听,从爹爹身后探出头去对着张青松腼腆一笑,然后立马蹿没了影儿。
院子里,长阿爹正和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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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好兄弟喝酒呢,喝得那叫一个痛快,大家都说他好福气,招了一个条件这么好的儿婿。
长阿爹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实际脸上都笑开了花,却突然看见长柳哒哒哒地朝他跑去,板着一张小脸在他耳边低声说着:“爹爹生,生气了,找你呢。”
一瞬间,刚被美酒暖热的身体立马降温了,手里的大鸡腿也不香了。
长阿爹紧张地问着儿子:“你爹爹叫我干啥?”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没干什么啊,就是早上起来蹲茅房的时候时间长了点儿,难道是为了这?
长柳却摆了摆头,老神在在的回:“你去,去了就,知道了。”
长阿爹闻言,有些胆寒,仰头喝了一口壮胆酒,大手一挥叫上儿子就走。
“看看你爹爹到底要干啥。”
长柳揣着手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乐呵呵地看热闹去了。
陆郎君看着一大一小朝这边走来,拍了拍张青松的背说:“我跟你叔有事,让长柳陪你去吃饭。”
“有啥事啊,我能帮忙不?”张青松立马询问,陆郎君摇摇头,回,“小事儿,你们都还没吃饭呢,先赶紧入席吧,长柳他早就饿了。”
一听说长柳饿了,张青松也就不推了,点点头道:“行。”
然后一双眼睛就盯在长阿爹身后的小哥儿身上,模样活灵活现,神气极了。
“咋了?叫我来干啥?”长阿爹站在陆郎君面前问,不住地使着眼色,想要夫郎在孩子们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陆郎君轻哼一声,回:“当然是有事找你了。”
然后又温柔地对长柳说:“小柳儿,领青松去吃饭。”
“我?”长柳用手指着自己,偷瞄了一眼张青松,脸蛋瞬间就红了,结结巴巴地小声嘀咕着,“我,我怎么,领他去啊?”
陆郎君没听见,交代完以后就带着长阿爹走了,只剩下长柳和张青松两个人面对面的大眼瞪小眼。
“那,那我,”长柳有些紧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小声说,“我领你去,去吃饭。”
“好啊,”张青松盯着他看,爽朗地笑了,“我正好饿了。”
“我也是!”长柳快速地回了一声,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可抬头望向张青松的时候脸蛋却愈发的红了,又变得羞涩起来,一边同边手僵硬的往院子里走,一边故作自然的样子小声碎碎念,“家里办,办席,都不给,给我,吃早饭,我饿,饿坏了。”
张青松始终落后他半步,眉眼带笑地看着他的圆圆的脑袋,听他叽里咕噜地念叨着家里的琐事,心里头高兴。
“柳哥儿,来这里坐。”梅姨在招呼他,而对面的于婶儿则在招呼张青松,“青松,这边,都吃饭了你跑哪儿去了?”
看似是各自招呼各自的人,实则梅姨和于婶一人占据一方桌子,留下来的那两个空位正好在桌角处挨着,胳膊肘同时放上去都能碰到的那种。
长柳不好意思坐那里,走过去,弯腰对着梅姨小声说:“我们,换,换个位置。”
闻言,张青松就站在后面幽幽地盯着他看。
12. 第 12 章
“换什么啊,”梅姨笑着将他一把按下了,意有所指地道,“都定亲了,怕什么?”
“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之前我姐她家的那个小哥儿定了亲以后当天就把那个男的给扣下了,不让走,说是田地里头的晚稻和秋玉米该收了,活都赶一堆了,忙不过来,那小伙子硬是在他家待到霜冻前,帮忙把红薯也给收回来了才走的。”
桌子上一位婶娘笑眯眯地说着,让长柳别想那么多,不要紧的。
另一个郎君也开口了,“我记得那个小伙子前脚回去过年,后脚正月里就又回来娶新夫郎了,对吧?”
“可不是嘛,咱们没那么多忌讳的。”大家纷纷附和着,真要是忌讳那么多,先前就不会是长阿爹亲自去迎张青松了,随便叫个长柳同辈的小伙子都比他去要合适。
长柳听了他们说的话,总觉得自己这会儿再要求换位置什么的倒有些扭捏了,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张青松就坐他右手边,静静地看着他,拿起他的碗替他盛饭,长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声叮嘱:“多,多打点。”
“嗯。”张青松笑了。
看来他的未婚夫是个小吃货,那正好,他别的不会,炒菜做饭最拿手了。
同桌的娘子和郎君们说得起劲,开始攀比起当时定亲后给自家男人都送了什么礼。
这原本挺私密的,是小两口之间的趣事儿,一般不和外人说,但是今天在场的都没啥外人,不是沾亲带故就是多年的老邻居,彼此间关系都熟络了,再加上他们也成婚好多年了,早就不在意这些了,便拿出来炫耀。
“我送的一件衣裳,去镇上扯布给他做的。”
衣裳……
长柳一边扒饭,一边仔细听着,余光打量了下旁边坐得端端正正的张青松,那大高个子,心想这得老废布料了吧?
“我送的一双鞋,纳的千层底,他穿了好多年呢。”
鞋子……
第一次见张青松的时候,他的鞋子就是破的,用草绳随便系着就算完事儿。
长柳想了想,悄咪咪地借着吐骨头的空档低头去桌子底下看张青松的脚,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以后登时抬起头,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心脏怦怦跳。
居然在外面就敢看男人的脚,长柳啊长柳,你可真是色胆包天!
长柳感到一阵心惊后怕,暗自吐了口气,心想还好没人看见,然后装模作样的继续吃饭,结果张青松却借着给他夹菜的功夫在他耳边轻声说:“不用给我做,我的鞋大,费时费力还费料。”
“嗯?”长柳一听,小心思居然被戳破了,立马嘴硬起来,欲盖弥彰地道,“谁,谁要做了,我才,才不做。”
说完闷闷不乐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就是不去吃张青松给他夹的菜。
张青松笑了笑,声音好听得不得了,故意使坏着说:“哦,我八点九五寸的脚是很难穿上合适的鞋,没关系,我都习惯光脚了。”
八点九五寸?
这老大一双脚,可,可得废不少功夫呢。
长柳一脑袋的乱麻,这么长的脚,那鞋脱下来都能当小孩儿的摇篮了吧?
不过想一想,若是这么高的个子配上一双小脚,那才滑稽呢,而且走路也不稳啊。
长柳苦恼地托着腮帮子想:那么大的鞋要怎么做啊,也不知道难不难做,万一他一只手握不过来怎么办?
好愁人呐。
吃完了饭天色不早了,张青松和于婶儿收拾着就要回去了,陆郎君往他车上塞了一袋鸡蛋肉酱饼,整整十二个,那是他们的回礼。
定亲的时候小哥儿家不需要回太厚的礼,那只是个心意,图个吉祥的好兆头,所以不拘什么东西,只要是双数就行。
长柳跟着爹爹去送他,却不敢靠近,只背着双手站在院墙边上傻傻地看。
张青松捆好了车上的东西,拍了拍后回头对陆郎君和长阿爹他们道:“叔,叔爹,我回去了。”
“诶,路上慢点。”陆郎君叮嘱着,张青松点点头嗯了一声,又抬眼去看不远处孤零零一个人站着的小哥儿,忽然大声说,“叔,叔爹,过两日布庄有一批新的轻薄料子过来,是专门裁夏衣的,到时候我再给你们送来。”
他和长柳的婚事定在了七月二十,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得再买点好料子送过来让长柳多裁两身新衣裳才是。
“哎哟,不用了,太破费了,我们自己会买的,长柳他也有衣裳穿的。”陆郎君拒绝着,心疼张青松挣钱不容易。
长柳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唰的一下抬起头,却那么巧撞进了男人的眼里,满满当当都是他自己。
张青松笑了一下,长柳便红着脸慢吞吞地转过头去抠着院墙上的花藤,只留了一个圆润可爱的后脑勺给他。
可怜那花藤,这两日才冒出几片嫩绿的叶子,就这样被薅秃了。
“别扯了,再扯今年就开不了花了。”陆郎君站在旁边笑着打趣他。
长柳回过神来心一惊,下意识地往驴车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那里早已空空荡荡,地面干硬得连车轮印都没给他留下。
“别看了,早走了,人家跟你说话你都不搭理他。”陆郎君说着。
长柳心里酸酸的,有点难过,低着头又开始无意识地揪花藤,小声说着:“我,我没,听见。”
怎么办,张青松才刚走,他就又想见他了。
这简直太可怕了。
*
日子眨眼就过了,天气渐渐热起来,墙外被长柳薅秃的花藤也长满了翠绿翠绿的叶子。
长柳的喜服已经起好头了,这段时间张青松又托人送了两匹好布料来,柔软贴身,说是给他做里衣的。
梅姨送过来的时候刚一说完,长柳的脸就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抱着怀里的针线篓子扭头就进了屋。
陆郎君一边说着青松真细心,一边替长柳收下了布料,又留梅姨吃饭。
“不吃了,我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料理呢,于老二搞不来,我先回去了。”
梅姨笑得嘴都合不拢,定亲结束后张青松便将媒人礼送到了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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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前两日长阿爹也去割了一条猪后腿给她,现如今她家里的肉啊,那是摆都摆不下。
陆郎君留她留不住,将她送到门口就回去了,拿着那两块布料进了长柳的房间。
长柳原本坐在桌上绣他的盖头,见着爹爹进来了,立马侧身转到了一边去,像是在置气,其实已经羞到没边了。
陆郎君将布料给他放在桌上,拍了拍后坐在长柳身边,低声同他说着:“这可是好布料,值不少银子呢,拿来给你做里衣,可见青松这孩子对你多上心。”
现如今,陆郎君也不再像当初那样提起长柳要嫁那么远去就抹眼泪,成天里乐呵呵的,对张青松也是挺心疼的,前两日得知村里有人要去镇上,他便提早起来烙了一锅荠菜鸡蛋馅饼,叫人帮忙捎去。
长柳也帮忙了,他帮忙掏的鸡蛋,用小篮子装着提到水塘边洗干净了再提回来,然后嗑在碗里打散。
陆郎君让他帮忙做两个,这样张青松知道是他做的,吃着心里也热乎,
可长柳就是不做,他心里羞得慌,又有点小傲娇,想着都没成亲呢,凭啥给他做。
陆郎君拿他没辙,只好让他看着火候,然后就去忙其他的事了。
等他走后,长柳这才洗了手走过去,拿做剩下的食材揪了个圆鼓鼓胖乎乎的小馅饼放锅里烙,一边烙一边还小声嘀咕着给自己洗脑:“我,我就是,练练手。”
烙好以后又赶紧夹起来塞到那一盆馅饼的最下面,不叫爹爹看见。
看见了他得羞死。
陆郎君见长柳还是那么犟,拉着他语重心长地道:“人家对你好,你也得对人家好,这样日子才过得下去。”
说完又拍了拍那布料,“你看这布料多好啊,我估计着那孩子自己都舍不得买,可给你买就这么大方,一口气买两匹,你听爹爹的,自己做一身里衣,再给他做一身,成亲的时候压箱里做嫁妆带过去。”
一听要给张青松做里衣,长柳羞得浑身冒热气,紧张得不行,“我,我咋,给他做啊,他那么高。”
“咋不能做,”陆郎君嗔怪着,然后教他,“做大一点就行了,你先打个样。”
听见这话,长柳看爹爹大有要教自己做的意思,连忙放下手里的盖头将爹爹哄出了门外,“我知,知道的,爹爹,你,你别操心了。”
陆郎君话都没说完呢,一回头,儿子就已经把门给关上了。他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
孩子大了,知道害羞了。
把爹爹请出去以后长柳这才背靠着门板,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眼睛时不时地扫过桌上的布料,暗自欢喜。
他的心此刻就像雨后水塘里的小鱼,咕咚咕咚往外冒着泡泡,在春天里随着万物一起肆意生长。
讨厌张青松,
他怎么能那么好呀。
长柳慢吞吞地走过去摸了摸那料子,柔软宣乎,的确是好料子。
他心里美滋滋地想:我做里衣的手艺最好了,针脚又细又密,穿在身上特别舒服。
便宜张青松了。
13. 第 13 章
月末了,张青松领了工钱。
他师父没骗人,他真的涨了工钱,现在每个月有八钱了,虽然比起之前那些师兄来说还是很少,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八钱银子,因着要置办点东西成亲,所以他决定每个月自己留五钱,剩下的给师父。
临下工前,张青松拿着银子去找师父,可老张师父不要,给他推了回来。
“你自己留着吧,眼瞅着就要娶夫郎了,你得给自己留点钱,师父我就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况且我留了傍身钱。”
说完,见张青松面露难色,老张师父又道:“你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徒弟,这么多年跟在我身边哪里也没去过,跟儿子有什么区别,你心里要是真过意不去,以后给我养老送终吧。”
闻言,张青松这才笑了,一口答应:“我肯定给你养老送终,但这钱该还还得还,不过你说得对,我这段时间手头确实紧,等我那边都处理好了,我再还钱吧,你看这样行不,师父。”
老张师父拿他没办法,胡乱点头答应了,张青松回家前便又跑去镇上最好的一家酒肆给他打了壶酒。
“师父,虽然酒给您打了,但您还是要悠着点喝,喝多了伤身体。”张青松叮嘱过后揣着剩下的钱回家了,转头朝师父挥挥手,“师父我回去了,后天见。”
“这傻小子。”老张师父无奈摇了摇头,打开酒壶喝了一口。
香。
张青松赶着回家,脚步倒腾得很快,今日领了工钱,明日正好又轮到他休息,这会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不过他明儿还要来镇上一趟,和于婶儿一起来给长柳添点东西,顺便把前段时间订做的浴桶扛回去。
家里有个大浴桶,是他爹爹成亲的时候陪嫁的,现在除了他大嫂和他,其余人都在用。
他以前也用,但是自从大嫂进门后就不用了,总觉得不合适,后来才发现他大嫂也没用。
为了这个浴桶,他大嫂和他大哥吵过好几次架,他大嫂想要个新的,他大哥不买,说家里欠债了没钱。
就这么吵吵嚷嚷的过了好几年,债还清了,他大嫂的浴桶还是没有影儿,他大哥又说这么多年都用桶洗过来了,咋现在不能洗了?
经过这件事,张青松心里头就明白了,浴桶这个东西对他们男人来说可有可无,但对娘子和郎君们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他不能在这上面省钱,平白让长柳受委屈。
所以定完亲以后他立马就去镇上找人订做了,还很豪气地订了个大的,怕长柳觉得不宽敞。
进了家门,钟郎君他们已经在吃饭了,张青松淡淡地扫了一眼,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上次橱柜里的剩饭剩菜被他发现那事儿,他也没说,和大家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地住着,只是很少在家里吃饭了。
“今天咋回来这么早?”钟郎君问,说完又立马反应过来,“对,月末了,你明天休息。”
一听月末了,孟娘子身边坐着的小侄儿立马跳下来跑过来抱张青松的腿,仰头巴巴地喊着:“二叔,今天给我买糖糕了吗?”
以前每次发工钱张青松都会给家里买点东西,小侄儿爱吃的糖糕更是雷打不动的买,可这次回来却两手空空。
“没有,”张青松低头看着小不点儿,摸摸他的头,说,“二叔要娶夫郎了,钱要留着给他买糖糕,你乖,下次二叔再给你买。”
小家伙咂咂嘴,想吃得厉害,嘴一撇,眼泪花花就滚出来了。
孟娘子一瞧,敲着碗沿吼着:“过来吃饭,这么大了还吃什么糖糕,谁家孩子天天吃糖糕,哪有那么多钱,快吃饭。”
说完,用勺子挖了一勺饭狠狠地塞进儿子嘴里。
张青松瞧见了,心生不忍,嘴巴动了动,但到底还是没开口。
钟郎君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笑着问:“这个月发了多少工钱啊,你那里还够不够啊?”
“够自然是不够的,要买的东西多着呢。”张青松冷冷地回,钟郎君听了,有些不满,“你下聘就用了六两,这在多少人家里是想都不敢想的,已经是很厚的聘礼了,你还要买什么啊?”
“我房里什么都没有,自然要添置一点,总不能叫他来跟我过苦日子吧?”张青松说完,不想再和他聊这些事,转身就要走,却听见身后的钟郎君说,“那这两个月我就不要你交伙食费了,爹爹给你垫着,等你娶了新夫郎再说。”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婚后继续上交工钱。
可即便如此,旁边的孟娘子听见钟郎君要给张青松垫伙食费,还是不满地哼着,然后一边喂着她儿子吃饭,一边指桑骂槐地道:“现在有人喂你还不赶紧敞开了吃,以后没人喂了,我看你怎么办!”
她说话难听,张青松看了她一眼,没和她纠缠,直接转身离开了。
*
这段时间,长柳成日里待在院子里绣他的嫁衣,除了偶尔去找一下赵时路,平时他也不出门。
有的时候家里来客人了,瞧见了他还会夸上一句:“到底定了亲就是不一样哈,柳哥儿现如今也稳重多了,再不似个孩子那样到处跑了。”
听了这话,长柳便会将手里的茶水轻轻放在客人面前,然后暗自撇了撇嘴。
陆郎君见了,拍着他的手让他回屋去,转头和客人说着客气话。
长柳回屋继续绣喜服,就差一个收尾的活了,今天就能做完。
其实他的绣工还不错,但是喜服这样精致的活还是有些做不来,主要是没经验,不敢轻易下手,所以上头的花纹是爹爹帮忙绣的,他主要是绣自己的盖头和做鞋子。
然后……
夜里再偷偷缝制里衣。
里衣比喜服好做,长柳只在睡前做一会儿,才两个晚上就把自己的那一套做好了。
就是张青松的比较费时,因为大,他光是裁布花的时间都要多上一炷香呢。
张青松的那套里衣长柳做得格外细致,一边做一边心想:哼,免得叫人看扁了他的手艺。
桌上摇曳的灯花爆了又爆,长柳藏好最后一针线,然后用剪子剪断,一件漂亮的喜服就这样做好了。
婚期也越来越近了。
夜已经深了,但他并没有急着去睡觉,而是将喜服拿去挂在旁边的撑衣架上,又把做好的盖头和新鞋子一起摆过去,然后后退几步托着下巴认真欣赏。
嗯……
越看越好看。
长柳看着看着,忽然心虚地往四周瞅了一眼,然后才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站在喜服面前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低下头去用脸轻轻蹭那红彤彤的喜服。
雪白的脸蛋贴着大红的衣裳,真好看,不只是衣裳。
长柳睡前把鞋子拿回来放在箱子里装好,然后摸了摸旁边放着的另一双又大又长,像条小船一样的鞋子,抿着嘴笑得比蜜还甜。
他把两双鞋摆放在一起,紧紧挨着,就像两个亲密的人头碰着头说悄悄话一样。
长柳盖上箱子,轻轻拍了拍这才回到床上去睡觉。
他现在盖的还是春日里的被子,有点厚,好在这个时候夜里依然有些凉,所以能凑合。
长柳抓着被子在里头扭了扭,闭上眼睛后想起爹爹说明天要去找村里的棉花匠弹两床好被子,到时候给他一起陪嫁过去。
大被子…
长柳用脚蹬了蹬身上的被子,痴痴地笑。
他这床被子也是爹爹去找棉花匠弹的,虽然厚实,但是不大,刚好够他一个人盖。
可爹爹明天要去弹的是给他陪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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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被子诶,意味着张青松也要同他一起盖。
长柳想了想张青松那个大高个子,开始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他俩会不会盖不到一处去啊?
又想着,要不要干脆把他睡惯了的这床小被子也一起给带过去啊?
毕竟如果盖大被子的话,那他就会被闷在里面,可若是盖小被子,那张青松大半截身子都得在外面了。
长柳想了许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一人盖一床被子比较好,谁也不抢谁的,也闷不着谁冻不着谁。
这样想着,长柳也来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之前还抱着自己的小被子拍了拍,小声咕哝着:“放,放心,我,我肯定得,带着你。”
清早,天刚亮,陆郎君便和长阿爹提着才去别人家里收回来的棉花找棉花匠去了。
那会儿长柳还睡着,等他起来后已经临近中午了,给他留的洗脸水早就凉了,在锅里焖着的早饭也变温了。
他洗了脸吃了早饭,拿扫把扫了下院子,又喂了鸡鸭,然后看着日头不早了,便拿起菜篮子去地里摘菜准备做午饭。
地里头的红薯叶已经长得很茂密了,掐几根芯里最嫩的,回家拿滚水烫一遍,再打一碗酸辣的蘸水,是夏季里最消暑开胃的菜。
长柳一家都特别喜欢吃。
再来一个烧茄子,胖乎乎的茄子和长条大个儿的青红辣椒摘下来扔灶膛里,烘得软乎乎的以后把皮剥下来。
茄子撕成条,辣椒放进钵里擂一下,然后切两个皮蛋,再打一碗浓浓的酱汁,淋上去搅拌一下,擂椒茄子皮蛋就做好了,不管什么季节吃都很下饭。
等到饭菜都端上桌,阿爹和爹爹他们也回来了,一人背着一床大被子。
长柳赶紧去迎接,帮他们托着背篓轻轻放在地上,陆郎君转过身来擦了擦汗,高兴地说着:“这回东西都齐整了,就等着你成亲了。”
说完,又从背篓里抽出四把线香来,碎碎念着:“明天赶香会,今年咱家有喜事,得好好烧烧香,求菩萨保佑。”
“这,这么多?”长柳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四把线香。
平时赶香会大家都会去热闹热闹,也会去庙里给菩萨烧烧香,但大家一般都是每个人烧个三炷香表示一下心意就行了,哪里要得了这么多!
陆郎君把香好生放起来,然后洗了手吃饭,认真地解释着:“你要成亲了,这是大事,以后去了桃李村身边就没有阿爹和爹爹护着你了,得求菩萨多保佑保佑。”
长柳一听,撇着嘴眼泪珠子就要滑下来了,长阿爹见了,连忙打断:“哪有那么严重,那不是有青松呢嘛,青松要是不护着,我才不会把长柳嫁给他。”
“是啊,有青松呢,”陆郎君把话茬接了过去,端着饭夹菜,“所以我买了四把香,给青松也算上了。”
说完扭头看向一旁的长柳,笑着叮嘱:“明儿你去烧香,记得给菩萨说清楚,有一把是青松的,求菩萨也保佑保佑青松,让你俩能长命百岁,白头到老。”
“我还要给,给他烧啊?”长柳的眼泪一下子憋回去了,端着碗掩饰性地扒饭,听着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陆郎君点点头,继续说:“那当然了,明天咱们去镇上赶香会,听说镇上的香会好玩许多,你还没去过,今年阿爹和爹爹带你去。”
一听这话,长柳立马被呛住了,放下碗不停地咳嗽,咳得耳朵根子都红了,忍不住地想:还要去镇上赶香会?
长阿爹听了,也开口:“去镇上,那要不要去看看青松?”
“他忙着呢,”陆郎君一口回绝了,“大家都说镇上赶香会的时候饭店生意最好了,他根本走不开,还是别打扰他了。”
那么忙啊?
长柳听了,有些闷闷不乐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14. 第 14 章
六月十八一早,长阿爹和陆郎君吃完饭收拾了一会儿,然后就站在院子里等长柳。
今儿他们一家要去镇上赶香会。
屋子里,长柳来回换了三套衣裳,之前穿的那套蓝布春装现在穿有点厚了,而且他三次见张青松都是穿的那一套,虽然还很新,但他就是有点不想再穿了。
剩下的三套,其中一套是爹爹给他新做的一套绿色夏衣,而另外两套则是张青松买来的布做的,样式和颜色都很好看,还很轻薄,是他以前没穿过的。
长柳摸着那两套衣裳,心里痒痒,想穿,又怕以后张青松知道了笑话他,觉得自己可想穿他送的布做的衣裳了。
想了想,长柳还是把那两套衣裳都放进了箱子里,跟自己的嫁妆放一起,然后穿上了爹爹给他做的绿色夏衣。
衣裳挑好了,他又坐在妆台镜前认认真真折腾起自己的脸来。
阿爹和爹爹心疼他,很少让他干农活,没有经过太阳暴晒的小脸又白又嫩,稍微一害羞就透着一层粉,甚至连耳朵根都能染上,完全不需要胭脂。
虽然知道今天赶香会遇不见张青松,可长柳总是忍不住想万一要经过他们当时相亲那条路呢?
万一路过的时候正好他在饭店里上菜呢?
长柳羞红了脸,不敢再细想,也不知道饭店里有跑堂专门负责上菜,只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了妆台屉子,那里头是爹爹给他备的成亲时要用到的东西。
长柳没敢全用,他只抹了一点儿胭脂,遮一遮自己害羞的脸蛋儿,想了想后又抹了点香膏,是桂花香的。
“小柳儿,还不出来,我和你爹爹走了哦。”长阿爹在外头催着,等着急了都,转头小声和夫郎嘀咕,“这孩子咋回事啊,平日里出门也不见他要打扮这么久。”
陆郎君睨了他一眼,哼着:“你个糟老头子懂什么。”
小哥儿家的心思可不是谁都能懂的。
“来,来了。”
长柳收拾好以后打开门出去,见阿爹和爹爹都盯着自己看,立马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看着呢。”
陆郎君夸着,把他的小背篓提起来给他背上,那里头就放了四把线香,上面用布盖住。
闻言,长柳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下,旁边的长阿爹却摸不着头脑,问:“你这不是和平常一样的吗,没区别啊,咋能收拾那么久呢?”
这话长柳可就不爱听了,取过柱子上的草帽给自己戴上,委屈地说着:“阿爹,讨,讨厌你。”
长阿爹听了,更是一脸懵。
自己咋了?
今儿去赶香会的人很多,长柳特意拐去了赵时路家旁边那条小路,在外面停住脚步抻长了脖子朝里看,一眼便望见了在扫院子的好友,他立马兴奋地挥手。
昨天傍晚他和路哥儿就说好了,恰好这两日冯郎君带着孩子回娘家,赵文财对他管得不严,便邀他今天一起去镇上赶香会。
那头的赵时路看见了,抓着扫把转身就进了屋,不多时便双手空空地跑了出来,眼睛亮亮的,笑得高兴,大声喊着:“柳哥儿!”
长柳正想应他,却忽然听见从他身后的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别又跑去找人家讨东西吃啊,随便逛逛就回来。”
赵时路麦色的脸上流下一道汗,表情有些尴尬,回头应着:“哦。”
然后去拉长柳:“走,我们走。”
长柳望了望他,又回头看了赵文财没有跟出来,这才贴心地凑到他身边去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腰包,软软地开口:“路哥儿,我,我给你买,吃的。”
赵时路嘿嘿笑着,随手扯下旁边的两张芭蕉叶,一张盖自己头上,一张用来给长柳扇风,说:“那我伺候你。”
“嗯!”
长柳很是配合地扬起了头,小猫似的眯着眼睛,舒服得很,赵时路则夸张地演着谄媚样,乐呵呵地问:“少爷,咋样,凉快不?”
透绿的芭蕉叶扇出来的风不仅清爽,还透着一股淡淡的甜味。
闻着闻着,长柳嘴又馋了,和赵时路说:“明天,咱来砍,砍芭蕉叶,回去蒸玉米粑粑吃。”
玉米粑粑得用切成小张的芭蕉叶包起来蒸,做法很简单,先将玉米磨成面,加入鸡蛋和糯米粉还有一点点糖,搅拌成面糊以后就直接糊在芭蕉叶里包起来,然后上锅蒸。
这样蒸出来的玉米粑粑软软糯糯的,清甜又好吃,还带着芭蕉叶的味道,饱腹感也很强。
大家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会蒸一点出来放着,拿来当早饭吃,或是给小孩儿甜甜嘴都可以。
“好呀。”赵时路点头如捣蒜,长柳说什么都好。
到了镇上,今天的人可真多啊,挤来挤去的,街边的摊子也多了不少,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我们走这边。”长阿爹说。
长柳一看,心头顿时感到不妙,那边和饭店完全是相反的方向,便伸手指着饭店那条路,问:“阿爹,这边我们,不去吗?”
“不去,那边不好玩,这边才好玩。”长阿爹才说完,长柳的头就耷拉下来了,只好背着他的小背篓继续跟着走。
另一头,饭店今日的生意果然很红火,开了四方灶,师徒俩各自掌两方灶台,忙得头脚倒悬,旁边切菜备菜烧火的是一刻也停不下来。
于婶儿这段时间说媒挣了不少钱,尤其是张青松那里,她得了整整半头猪呢,虽然猪不大,但若省着点的话,也够他们一家人吃上一段时间了。
前天晚上她在家里炸了小酥肉,本想着给张青松拿去,可刚走到张青松家院子边,就听见张青林两口子在抱怨张青松花银子跟流水似的,下聘花了六两银子不说,媒人礼居然是半头猪,谁家好男人这样娶媳妇儿啊?
他们两个对张青松很不满意,却只字不提自己当初成亲的时候前前后后花了五十两左右。
当时张大虎和钟郎君为了给老大张青林说门好亲事,直接把家里的旧房子推倒重起了,又给了十两的聘金,成亲那日操办的席面更是大手笔,再加上添置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以及平时的生活开销人情来往,那段时间前前后后花了约莫有五十两。
于婶儿站在院子外头没敢进去,看了看手里拿着的小酥肉,想了想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她这会儿给张青松拿去会挑事儿不说,张青松也吃不上两口,所幸马上就是香会了,直接拿到店里可能还更好呢。
所以今天于婶儿就背着背篓来了,店里的跑堂认得她,一看见她就嘴甜地喊:“婶儿是来找青松哥的吧?”
“对啊,他现在忙不?”于婶儿问。
跑堂领着他往后厨走,笑呵呵地回:“忙,今天都忙死了,估计他和你也说不上两句话。”
“那不要紧,我就是给他送点东西来。”于婶儿说完,跑堂好奇极了,“婶儿,你俩一个村的,什么东西还要跑到这里来送啊?”
“不是什么要紧的,这不今儿赶香会,正好路过这里,我顺道就拿给他了,省得回去了还要专门跑一趟,叫左邻右舍的看见了笑话。”
“也是,”跑堂点点头,将于婶儿带到了后院,“就在这儿了,婶儿。”
然后朝厨房里头大声喊:“青松哥,婶儿找你。”
说完便要回去忙活,路过于婶儿身边的时候眨着眼睛鬼精灵地小声说:“婶儿,啥时候有空了也给我相个对象呗。”
于婶儿看着他笑个不停,爽快地回:“行。”
正说着,张青松走了过来,在身前的围腰上擦了擦手,紧张严肃地问:“怎么了,婶儿。”
这个点儿过来找他,难道是长柳那边有什么事?
于婶儿笑着说没啥,然后从背篓里取出一小包酥肉塞到他怀里,“这是用你给的那半头猪肉炸的,原本前天晚上就想给你送家里去,但是我又怕直接拿过去不好,正巧今天赶香会,我就给你送这儿来了,你中午吃饭的时候给自己也加个菜,这里头我都搁了盐巴的,你打个油汤扔进去煮,完了撒点葱花就行。”
张青松捧着那袋沉甸甸的酥肉,心里怎能不明白于婶儿的意思,她定是知道了家里现在对他花钱这事儿不满意,所以不敢轻易送东西过去了。
“行,我知道了,谢谢婶儿。”张青松说完,又问,“你来这么早还没吃饭呢吧,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给你煮碗面。”
说完就要去,于婶儿赶紧拦住他。
“别了,特意出来赶香会还能饿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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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忙你的吧。”于婶儿重新背上背篓,自言自语地说着,“我和我嫂子约好了要一起去逛逛,陪她买点东西,她儿子月底就要出嫁了,时间赶得紧,她现在就在外面等我呢。”
“梅姨也来了啊。”张青松有些激动,“那叫她一起进来,我给你们煮面,吃完了再去逛。”
于婶儿拍了他一巴掌,摆着手,“不要不要,外面小摊上哪里没有吃的,我们一年就赶这一次,亏不着这张嘴,你放心吧。”
“我刚刚还看见柳哥儿他们在外面买葱花油饼吃呢,味道香滴很,我也去买两个尝尝。”于婶儿说着,还不好意思地吸溜了一下。
张青松一听,眼睛瞬间有了神采,抓着小酥肉紧张地问:“柳,柳哥儿也来了?”
“来了,一家人都来了,我去找我嫂子的时候看见的,陆郎君说柳哥儿没来镇上赶过香会,特意带他来的。”于婶儿说完,真的要走了,
张青松回过神来,这才给她打了招呼,然后转身回了厨房。
老张师父看了他一眼,问:“咋了?”
“哦,我婶儿给我送了点酥肉来。”张青松将酥肉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对老张师父说,“师父,一会儿中午咱们煮来吃。”
“行,”老张师父一边忙活,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今儿赶香会,外面可热闹了吧?”
张青松洗了手,也过去继续忙了,点点头后回:“是啊,可多人了。”
闻言,老张师父抬起头看他,笑了笑,说:“想必那小哥儿也来了吧?那你也去玩会儿吧。”
可张青松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今天太忙了师父,我去了你咋忙得过来,算了吧。”
“这有啥,”老张师父把眼一瞪,很不服老地回,“你没上手那几年,年年香会都是我一个人忙活出来的,今年咋不行了。”
张青松不是那个意思,张了张嘴想解释,可老张师父却赶在了他前头,摆了摆手,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行了,你别和我扯了,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过了早饭的点儿人就会慢慢少下来,你那个时候去,半个时辰以后回来,这总行了吧?”
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去外面看一眼柳哥儿!
张青松的眼睛都亮了,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便笑着应下了,“谢谢师父。”
另一头,长柳和赵时路刚吃完了手里的油饼,嘬了嘬手指头后又瞧见了旁边的肉夹馍,那香味儿,跟要了他俩命似的,狠狠地勾引着他俩。
两个小哥儿手牵手跑过去了,挤在人群里眼巴巴地望着,看着摊主从卤水里捞出一坨肥瘦相间的肉来,放砧板上剁剁剁。
赵时路用手捂着嘴跟长柳说:“不剁我也吃得下。”
“我,我也是。”长柳咧着嘴回,哈喇子都差点流下来了。
一旁的陆郎君见对面就是书店,又见他俩乖乖站在那儿,便拉着长阿爹低声商量了两句,然后喊长柳:“小柳儿,你俩就待在这儿哪里也不许去,我和你阿爹去对面买点东西。”
“嗯,好哒,爹爹。”长柳乖乖地回着,立马把头又转回去了,直勾勾地盯着砧板上的肉看。
陆郎君见状,这才放心地和长阿爹去店里给他买压箱底的东西去了。
肉夹馍摊前的客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俩小哥儿还是呆呆地站在旁边守着。
摊主做好了一个递给客人,香气从长柳面前过,勾得他抻长了脖子跟着转。
“小哥儿,买一个吧?”摊主笑着逗他。
长柳委屈巴巴地摇摇头,他荷包里的钱不够买。
张青松出了饭店后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而是率先选择了小吃街。
他想,柳哥儿那样爱吃,又听于婶儿说才买了油饼,那应该是在这边,所以就寻来了。
随后一抬头,果然就在肉夹馍摊前看见了他的未婚夫,正背着小背篓守在旁边,口水都要流过河了。
张青松便立马走上前去,站在长柳身后对着摊主喊:“要两个。”
长柳听着这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还很熟悉,便立马抬头往后仰去。
草帽落下挂在脖子上的一瞬间,他也看见了男人的脸。
是张青松!
他好高兴。
15. 第 15 章
长柳看清楚男人以后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挪,紧紧地挨着赵时路,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揣着爪子直往好友身上拱。
“你咋了?”赵时路好奇地问,长柳悄悄挠了挠他的掌心,红着脸凑过去小声回,“张,张青松。”
嗯?
赵时路瞪大了眼,脱口而出:“你男人?”
吓得长柳急忙去捂他的嘴,然后胆战心惊地回头望。
张青松耳朵动了动,眉毛一挑,心情大好地对摊主高声喊着:“多加点肉。”
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
长柳有些心虚,看了他一眼急忙收回视线,红着脸想: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但愿没听见,不然他得羞死。
摊主做好了肉夹馍,张青松一只手接过来一个,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转身看着面前的人。
长柳正抓着赵时路的手轻轻抠着他的指甲,忽然间一个塞得爆满的肉夹馍被递到了自己面前。
香味儿热乎乎的,卤肉的香和饼子的酥,勾得长柳直咽口水。
馋,好馋。
他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朝对面望去,盯着张青松看了又看,直到张青松抬了抬拿肉夹馍的手示意了下,这才急忙双手捧着肉夹馍接了过来。
见状,张青松又把另一个递给了赵时路,客气地冲他笑了下。
赵时路迟疑着,看了看长柳,发现长柳朝他眨了眨眼睛,才敢伸手去接。
“谢谢。”长柳笑得眉眼弯弯,低头用鼻子闻了闻,然后抬起头对张青松傻乎乎地说着,“香。”
张青松跟才学会喘气似的用力吸了一口,有些紧张地问:“好吃吗?”
“嗯!”
长柳重重地点头,末了才回过神来,张青松把肉夹馍都给他俩了,自己却没有!
他有些慌乱,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里面就剩下三个铜板了,根本不够。
早知道今日出门就多带点了。
“我,我……”长柳双手捏着肉夹馍,急得不行,“等爹爹回,回来了,我,我找他拿钱,也给,给你买。”
张青松一听,弯了弯眉眼,笑了,俯下身去与他平视着,温柔地回:“不用的,叔爹他们去哪里了?”
“对面。”长柳用手指着,张青松回过头去看,正巧瞧见挤在人群里的长阿爹和陆郎君。
他个儿高,很清楚地看见陆郎君将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放进了背篓里,然后拿布盖住,再朝这边走来。
张青松回头,嘴角带笑地问着:“柳哥儿,你们待会儿去哪儿烧香?”
“不,不知道。”长柳第一次来镇上赶香会,都不熟悉呢,只能跟着阿爹和爹爹走。
“我知道。”张青松急忙表态,一脸期盼地望着,又补了一句,“我师父给我半个时辰的假。”
然后挠挠脑袋,愣头小子青涩地说着:“我不着急回去。”
“哦。”长柳的语气有些淡淡的,侧过身去慢吞吞小口小口地咬着馍,实际耳朵根子都已经红透了。
真是的,跟他说这些干啥,他又不想知道。
长阿爹和陆郎君买完东西回来了,一眼就看见了张青松,呀了一声后亲切地喊着:“青松来了,店里生意不忙了吗?”
张青松回头,得体地笑着:“嗯,叔,叔爹,这会儿店里不忙,你们来镇上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好让我陪你们逛逛呀。”
“我就说去看看你来着,可你叔爹偏不让,说你忙。”长阿爹回,陆郎君瞪了他一眼,然后才转头笑着说,“怕耽误你的事,再说我们来镇上也没啥要紧事办,就是带他来逛逛而已。”
说完,陆郎君这才注意到两个小哥儿手里的肉夹馍,立马明白是张青松给买的,不好意思地训着儿子:“不是才吃了油饼吗,咋又让人家给买肉夹馍啊。”
长柳撇着嘴哼哼唧唧的,想说不是自己缠着张青松买的,但还没来得及张口,旁边的男人就已经先一步护上了,“不是的叔爹,是我自己想买给柳哥儿吃的,您别说他。”
话音落,张青松又扭头朝摊主喊着:“再来两个,加肉。”
“哎哟!”陆郎君吓得赶紧去拦,“别买了青松,我和你叔不饿,别买了。”
“这又不是买来填肚子的,就是尝个味儿罢了,叔爹您别拦着我了。”
张青松和他拉扯着,长柳见惯了这种场面,以往过年有亲戚塞压岁钱给他的时候就是这样,所以他很自然地就往后退了几步,好把场地空出来。
赵时路也跟着他往后退,嘴里嚼着喷香喷香的卤肉,在长柳耳边小声说着:“他人看上去还不错。”
“哼。”长柳没说话,只是骄傲地昂起了下巴。
最后这场拉扯还是张青松赢了,毕竟他长得人高马大的,陆郎君哪里争得过他,这会儿正和长阿爹两人,一人抱着一个肉都快挤出来了的肉夹馍,笑得满脸不好意思。
张青松淡定地付了钱,余光瞟过一旁的长柳,然后转过身去望着陆郎君,问:“叔爹,你们这会儿准备去哪儿,我陪你们去吧。”
陆郎君抹了抹嘴,看了一眼旁边假装不往这边瞅的长柳,笑着回:“原本是要叫长柳自己去烧香的,可他不认得路,我和他阿爹只能陪着,但是我俩这上了年纪,腿脚不好使了,走起路来疼得很……”
说到这儿,陆郎君突然话锋一转,望着张青松,“要不你领长柳去吧,我和你叔在那边的茶摊上歇歇脚等你们。”
镇上烧香都在落云寺,就在前头不远,走过去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而且今天人很多,还有不少人都是奔着相亲来的,再加上他们俩本就定了亲,也不算坏了什么规矩,所以陆郎君和长阿爹才放心让张青松领着长柳去,乐得个松快,也可以好好歇歇。
可长柳一听就开始急眼,脸红了,肉夹馍也不吃了,哒哒哒跑过去拉住爹爹的手,眼巴巴地瞅着。
他心里头是想和张青松多相处相处,可脸皮又薄,所以有些扭捏。
陆郎君拍拍他的手,让他别那么害羞紧张,张青松见了,将手握拳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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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嘴也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后才低沉着声音说:“那,走吧,柳哥儿,我领你去。”
长柳羞得不敢看他,却还是慢慢松了爹爹的手,然后去找赵时路。
可这都要走了,赵时路却忽然开口:“我不去了,我不烧香还过去,怕菩萨怪罪。”
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实则是他吃了人家的肉夹馍嘴软,不好意思跟着了。
赵时路说完就跑到了陆郎君身边去,扶着他的胳膊贴心地说着:“叔爹,我陪你们去歇脚,这样你们要拿个什么东西也好有人使唤。”
长柳见他这样,真的要急哭了,巴巴地跟过去,小声喊:“路哥儿~”
张青松见状,担心自己吓着他了,便放弃刚才的想法主动开口:“那这样吧,你们等我会儿,我去把驴车驾过来接你们去烧香,这样省得走路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和长柳单独去了。
长柳一听,更着急了,想也没想便转过身去,两三步跨到张青松面前仰头望他,紧张到心里都磕巴了,只能板着小脸冷漠矜持地说:“走,肘吧。”
说完便背着小背篓低头往前走,张青松看了一眼陆郎君他们,明白过来后立马追了上去,轻声喊着:“柳哥儿,等等我。”
可是他越喊,长柳的脚步却越快,好在张青松长得高腿又长,三两步就追上了,跟在旁边走着,那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殷勤地问着:“背篓重不重?我帮你背吧?”
长柳紧紧抓着背篓带子摇了摇脑袋,然后继续闷头往前走。
落云寺庙门口有不少香烛摊和算卦摊,还有几个摊子在卖一些开过光的小首饰,生意可好了,只是这人来人往的,难免会挤来挤去。
摊子上挂着一串形如柳枝的小铃铛,长长一串特别精致,摊主说是开过光的,买回去挂在床头,保佑你永远不做噩梦,每天晚上都睡得香甜。
柳枝驱邪,大家都很相信,所以争先恐后的围上去想买。
长柳也好奇地去凑热闹,但被人给挤出来了,眼看着就要仰面倒在地上,好在张青松托着他的背篓提了一下,这才勉勉强强站稳了。
“多少钱啊?”有人问。
“一两银子。”摊主回,围观的人们顿时一片唏嘘,“一两银子都够买好多东西了,买个不能吃的铃铛回去干什么,不要不要。”
摊主见状,急了,立马说:“我这可是独一份,全天下就这一串。”
可即便他这样说了,大家伙还是摆摆手不买。
开玩笑,一两银子,那都够一家人生活好久了。
长柳没有离开,趁着人群散去之时站在原地偷偷看了一眼那串银铃铛。
的确很漂亮,柳叶薄薄一片,雕刻得栩栩如生,看着造价就不低。
但是一两银子对于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说还是太贵了,想都不敢往那儿想,长柳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张青松一直没有说话,就跟在他身边,不过离开时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串铃铛。
16. 第 16 章
长柳跟着大家往里走,张青松追上以后在他耳边轻声询问着:“柳哥儿,你喜欢吗?”
知道他问的是那串铃铛,长柳心里是喜欢的,但是价钱不太喜欢,便摇了摇脑袋,回:“不,不喜欢。”
“哦。”张青松语气淡淡的,脸上始终笑着。
庙里烧香的地方不在一处,如果是烧得比较少的,那点燃以后直接插在殿前的香炉里就行。
如果是像长柳他们家那样烧得比较多的,就得去侧边僻出来的那块空地里烧,同时为了防止失火,主持还在那里放了一个特别大的铜炉。
六月十八这天一早起来会有师傅把铜炉点燃,大家过来烧香的时候把一捆一捆的线香扔进去就行。
铜炉里的火烧了大半天了,稍微走近一点儿就热得不行,所以大家都站得比较远,凭着手劲儿和力气把线香扔进去。
同时,这样也就多了层趣味儿,就是看谁家的线香抛得高落得准,那样的话,他家许下的心愿就更容易达成。
长柳找了个平坦的地儿站着,够着脖子瞅了瞅,觉得这个位置还不错,便将背篓卸了下来。
张青松帮忙接了一把,掀开搭在上头的布以后才发现整整有四把香。
他心头一颤,抬眼望着长柳,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背篓提到合适的高度,好让长柳拿香的时候不必弯腰。
长柳转头去拿,一晃眼却不小心看见了张青松的手。
手掌又宽又大,手指又粗又长,从手腕到指尖的距离,好像比他腰还宽。
这太恐怖了,吃什么长的啊。
长柳红着脸想,却又忍不住地往上看。
因为天气热,张青松把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露出蜜色的皮肤来,上面爬满了蜿蜒的青筋,拎着背篓的样子像是拎着一片轻飘飘的叶子。
这太有劲儿了,肯定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
再往上……
却忽然对上了张青松那双黑亮黑亮,含着笑的眸子。
长柳心一抖,红着脸收回了视线,慌乱地一只手拿起一把线香,平复了下情绪后这才瞅准位置用力抛出去。
看见线香稳稳落进铜炉里,立马双手合十开始许愿:希望阿爹和爹爹无病无灾,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许完心愿,长柳又去拿剩下的线香,张青松把背篓给他往上提了提,忽然开口:“我记着你说你是独苗啊?”
“嗯啊,”长柳一只手举着一把线香,眨巴了下眼睛,好奇地问,“咋,咋了?”
张青松嘴角噙着笑,故意使坏,“那你多出来的这一把……是给谁的啊?”
“当然是……”
当然是什么,长柳一下子卡住了,脸比刚才还热,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也垂下来了,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羞赧道:“你,你好烦人。”
见把未婚夫给逗急了,张青松心疼坏了,连忙低声下气地哄着:“别气别气,是我不好,我瞎打听,我不问了,你快烧吧。”
原本不哄还好,一哄长柳更不好意思了,咬了下嘴巴,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瞅他一眼,颇有些赌气地回:“给,给我家小,小狗崽的。”
“小狗崽?”张青松轻轻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上次去你家的时候,好像没看见有小狗崽诶。”
“你,你……”长柳一着急就说不清楚话,小脸委屈巴巴的,嘴硬着,“我,我下个月,就去,捉。”
长柳被气得脸颊鼓鼓的,像小猫一样,侧过身去不再看张青松,用力将最后两把线香扔出去,然后闭上眼睛许下心愿。
再次睁开眼,张青松那张俊俏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帅得他一激灵。
“你干,干啥?”
张青松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问:“你许的心愿里,有你家小狗崽吗?”
“我家的,当,当然有了。”长柳心虚地说完,气哼哼地去拿自己的小背篓,却被张青松反手背在他肩上去了。
背篓小小一只,只能单肩挎着,看着有点滑稽,可张青松却毫不在意,说着:“走吧,看把你热的。”
长柳一脑门儿的汗,却不是因为热的,而是被某人逗的。
他朝着张青松挎着小背篓的背影哼了哼,两步追了上去,张青松便往旁边一侧,让他走前头。
寺庙南门外有人摆摊卖糖水,是用竹筒装着的,便宜的有两文钱一筒,里面就只加了一点点糖,喝起来有个味道。
贵的十文钱一桶,里面不仅加了一点点蜂蜜,还有红豆和糯米小圆子以及一些果肉,最受小孩儿们欢迎,但没几个小孩儿能吃到嘴里。
吃得更多的,还是镇上那些比较富裕的人家,他们会常来买给家里的孩子吃。
寻常人家的孩子都不一定有机会到这里来闻闻味道,更别说买了。
尤其是有些家里的姑娘和小哥儿,生下来就等着从自己家搬到婆家,一辈子就守着四方院子。
长柳也只是出门时多看了一眼,随后便继续抬头挺胸地往前走,可刚走出去两三步以后立马就发现了不对劲。
张青松咋没跟上来?
他赶紧回头去找,却看见张青松站在糖水摊子前,正专心致志地挑选着。
“你,你干啥?”长柳赶紧去找他。
张青松听见了声音,转头对着他笑,回:“你来得正好,你看哪个味道好喝?”
摊子上现在只剩下三筒糖水了,有杨梅味、杏子味和桃子味。
张青松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未婚夫喜欢什么味道。
“不要。”长柳说完去扯他肩上的背篓,小声催促,“走。”
张青松却纹丝不动,托着下巴看那糖水,犹豫了一会儿后问:“柳哥儿,桃子味的好不好?”
“不要。”长柳坚持,张青松却一脸温柔地望着他,认真地说着,“我想给你买。”
他想把一切好东西都捧到长柳面前去。
长柳听了这话,又开始害羞起来,低着头不敢再看,一旁的摊主见了,乐呵呵地说着:“特意出来玩的是吧,这天儿可真热,买筒糖水消消暑吧,我这糖水分量足,一大筒呢,两个人喝也是够的。”
“特意出来玩”这几个字被摊主咬得很重,因为今天很多年轻人都会出来相看对象,跟前不久的三月三踏青一样,所以他以为眼前的这一对也是那样。
岂料张青松却十分严肃地介绍起来:“我俩定过亲了,下个月二十成亲。”
“哎哟,我真是眼瞎啊,没看出来!”摊主夸张地说着,又赞两人真是郎才郎貌,般配得很呢,说完便指了指面前的糖水,“这样吧,就剩三筒了,来一筒吧,给你算九文钱一筒,喝了以后你们的生活肯定比这糖水还甜。”
这话甜到张青松心里去了,他转头望向长柳,仿佛在等主人的批准。
长柳侧过身去,只留给他一只红通通的耳朵,小声扭捏地嘀咕:“看,看我干啥。”
张青松没再说话,而是掏出钱袋子,数了九文钱递给摊主,要了那筒桃子味的,然后转身递给长柳。
竹筒削得光滑齐整,上面还带盖子,长柳盯着张青松宽大的手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抱着了,然后轻轻道了一句:“谢,谢谢。”
“不谢。”张青松温柔地注视着他,真诚地道,“你喝了要是喜欢就告诉我,下次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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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买。”
长柳听了,脑袋立马摇得溜圆,不好意思地说着:“不,不要。”
太贵了,他心疼钱。
见状,张青松也不再说这个了,而道:“那我们回去吧,叔爹他们还等着呢。”
听了这话,长柳猛地想起张青松只有半个时辰的空闲,瞧着日头也差不多了,便连连点头,乖乖地嗯着。
但不知为何,长柳明明感到心里很着急,回去的步伐却明显放慢了许多。
他抱着糖水和张青松肩并肩排着走,恨不能走得比蜗牛还慢。
真是怪事。
越临近茶水铺,长柳的心情越失落,偷偷看一眼身旁的人,精神抖擞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没有一点儿舍不得。
长柳更难过了,将糖水抱得愈发的紧。
茶水清新的香气飘过来的时候,他干脆停下脚步,鼓起勇气抬头去望张青松。
张青松往前多走了两步,发现长柳停下以后立马回头去找,弯着腰轻言细语地问:“怎么了?”
长柳抱着竹筒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心脏扑通扑通跳,呼吸越来越急,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听不清自己说的话,脸蛋涨得通红。
“月,月底,梅姨家有,有喜事,你……你去吗?”
闻言,张青松爽朗一笑,望着害羞到没边儿的未婚夫轻轻嗯了一声,回:“要去的。”
其实梅姨和他不熟,两家也没有来往,他本可以不去吃席。
但是长柳问了,那他就一定要去,甚至暗暗感谢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他在这一个多月的相思煎熬中稍微喘口气。
“哦。”长柳依旧不敢抬眼与他对视,而是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心翼翼地回,“我,我也得去呢。”
他家与梅姨家来往密切,自然是要去的。
现在张青松也要去,那他……更要去了。
说完,长柳稍稍抬起头,朝他道:“我,我回家了,背篓,背篓给我。”
张青松却背着不放,“我送你过去吧,还有一段距离呢。”
长柳看了看,统共就百来步了,便摇摇头,固执地回:“不要,背篓,给我。”
“好吧。”张青松卸下背篓给他背上,又拿起他挂在脖子上的草帽盖在他头上,低沉着声音道,“月底见。”
那声音酥酥麻麻的钻进长柳耳朵里,弄得他一下子慌了神,忘记掩藏自己的小心思,眨巴着眼睛看了他一下,腼腆又坚定地回:“嗯。”
然后背着背篓抱着糖水一溜烟儿就跑了。
陆郎君看见儿子跑得满头大汗的,连忙询问:“跑这么快干啥,青松呢?”
“我,我让他回,回去了。”长柳笑着说,然后宝贝地炫耀着怀里的东西,“喝,喝糖水吗?”
赵时路一瞧,眼睛亮晶晶地,渴望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巴。
陆郎君哼了一声,道:“是青松给你买的吧?”
长柳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着,一脸甜蜜。
“走啦走啦,该回家吃饭啦。”长阿爹说着,背着双手往前走了,长柳他们赶紧跟上。
可跑出去几步以后,长柳忽然又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去,一只手抱着他的糖水,另一只手扶着草帽往后压,朝刚才那个方向望去。
温热的风轻轻吹过,张青松挺拔的身影映照着太阳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长柳的心咕咚咕咚冒着泡,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对面的人抬高了胳膊朝他挥手,依依不舍地道别。
脸蛋愈发的滚烫,长柳抿着笑,扭头追上了阿爹他们。
还有十二天,开心~
17. 第 17 章
六月三十,宜嫁娶。
梅姨请人合了溪哥儿同男方家的八字算过,巳时吉,宜上花轿,申时吉,宜拜堂成亲,所以今天她家开席比较早。
陆郎君和长阿爹又站在院子里苦等,长柳正窝在屋子里打扮呢,这些日子总是这样,闲着没事儿就打扮自己,还经常一个人哼哼唧唧地唱小曲儿呢。
“这孩子咋回事嘛,去吃个席还半天摸不出门,以前可不这样啊。”长阿爹费解地询问着,陆郎君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长柳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绿色的衣裳,但陆郎君细瞧之下,总感觉哪里不一样。
长柳卷了卷袖子,露出半截白嫩的手腕,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不好意思地说着:“阿爹,爹爹,我们走,走吧。”
“快走吧,今天发轿子早,一会儿去晚了没饭吃了。”长阿爹没瞧出来什么,背着双手走了。
长柳上前去挽着爹爹的胳膊,冲他拱了拱鼻子,哼哼两声后笑了。
陆郎君这才发现,他的嘴巴上抹了点东西。
小哥儿的心思真好懂。
陆郎君笑了笑,拍拍他的头,问:“新买的口脂好用吗?”
“唔!”长柳瞪大了眼,下意识地抿着嘴巴,望向爹爹的时候眼神有些心虚。
他只是梳头发的时候突然看见了那一小盒口脂,又心血来潮想试一试。
才不是因为张青松要来呢。
陆郎君明白他的心思,不再拿他打趣,笑着道:“走吧,先去吃饭。”
长柳低下了头,撅着嘴巴跟上,半道上碰见了赵时路,立马松开他爹爹的手跑了过去。
“路,路哥儿。”
赵时路回头看了一眼,吓一跳,“天耶,你嘴咋了?”
长柳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嘴也不撅了,紧紧咬住,哼了一声后才红着耳朵回:“我,我晚上睡觉,让虫子给爬,爬了。”
有些虫子爬过以后是会起红疹,严重的还会结痂留疤呢,但赵时路还没那么傻,分不出眼前这个是让虫子给爬的,还是抹了口脂。
他也是见过人成亲的,自然知道长柳此刻藏着什么小心思,便假装担心实则逗他,道:“那等吃了饭我就陪你去拿药吧,不然万一留了疤咋整,你过两天可就要成亲了诶。”
提到成亲,长柳上心了,小心翼翼地问着:“我,我这样成亲,不好看吗?”
“好看,”赵时路又认真看了看,点点头,故意回,“你别说,这虫子爬得还真是好。”
说完,又揽着长柳的胳膊逗他:“诶,你让啥虫子给爬的,我也去捉两只试试。”
“不,不告诉你。”长柳骄傲地昂着下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到了梅姨家,这个点儿人就已经很多了,梅姨和于二叔忙着接待客人,没工夫搭理他们这些孩子。
看见长柳他们以后随口说了一句:“溪哥儿在里屋呢,你们进去陪陪他。”
说完便走了。
长柳和赵时路对视了一眼,他俩其实没咋和于小溪一起玩过,因为两人一个是结巴,一个是有家不如没家的小哥儿,所以从小村里的其他孩子都不乐意和他们一起玩。
于小溪虽然没有取笑欺负过他们,但也不会主动和他们来往,只有几家大人撞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碍于情面打个招呼。
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于小溪大喜的日子,长柳和赵时路还是很想去祝福他一下的,因此梅姨说完以后他们并没有犹豫多久,手牵手跑进了于小溪的屋子。
里面的人很多,不过一眼望过去基本上都是娘子郎君,此刻于小溪正坐在妆台前仰着脸让一个郎君给他绞面呢。
长柳和赵时路窝在角落里偷偷看,赵时路不时地用手挡住嘴巴和他说悄悄话。
“等下个月你成亲,也要这样吗?”
长柳愣愣地看着,茫然地摇了摇脑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此刻脸好烫,绞面郎君手里的那根细线仿佛在他脸上绞来绞去一样。
他嫁给张青松的时候,也如这般热闹和隆重吗?
长柳想着想着,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有点期待呢。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几个大人热情地迎过去,围着刚进来的那人打招呼,长柳只能看见好像是个穿杏红色衣裳的娘子,可能是溪哥儿家的哪个亲戚吧。
长柳没在意,却听见溪哥儿甜甜地唤了一声:“姑姑。”
姑姑?
长柳猛地抬起头来,站在那里的不是于婶儿是谁?
于婶儿她来了,她从桃李村过来了,那是不是说明张青松也……
长柳不再细想,心脏怦怦跳,抿着嘴扭头就跑了出去,赵时路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这才追着大喊:“柳哥儿,你去哪儿?”
外面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大家说说笑笑的热闹得厉害,长柳一头扎进去,视线很快就锁定了院子边上那个最高的男人,正双手环抱,一脸气定神闲地和身边的人闲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再入不了长柳的眼,他定定地看着对面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
长柳看愣了,对面的人好似有了心灵感应,忽然转头朝这边看来,然后温柔地笑了笑。
浑身血液瞬间涌上了脸,长柳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冬日里炉火上的茶壶一样,沸腾开了。
他匆忙地挪开视线,像只受惊吓的猫儿一样穿过人群,心慌意乱地扑进了爹爹怀里,双手环腰,将头埋进胸前。
“哎哟,你这孩子。”一旁正和爹爹闲聊的郎君被吓一跳,打趣着长柳,“都这么大了还往你爹爹身上扑啊?”
闻言,长柳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周围的热闹,小院恢复了正常。
他小心翼翼地在爹爹怀里扭着脑袋,露出一只眼睛来偷偷看向那个方位,然后瞬间又缩了回去。
张青松他怎么……盯着看呀!
长柳害羞得在爹爹怀里拱来拱去,却忽然听见一句:“叔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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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瞬间不动弹了,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
这是——
他的声音。
陆郎君搂着长柳和张青松打招呼:“你也来了啊?”
“嗯,于婶儿过来不方便,我就送她来了,顺便也来凑个热闹。”张青松得体地回着。
闻言,陆郎君拍拍怀里的儿子,轻声说着:“别在这儿待着了,领青松去喝口水吧。”
长柳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望着爹爹,一副小可怜样,说话却气人:“不,不去。”
“你这孩子!”陆郎君眼看着要说他两句,张青松急忙阻拦,“不渴,叔爹,我一点儿都不渴。”
明知道张青松是在护着长柳,但陆郎君还是对着长柳低声劝着:“人家那么老远过来,你领他去喝口水咋了,怎么这么害羞呢?”
闻言,长柳这才从爹爹怀里探出头来,望了爹爹一眼后转过身去,假装像是被迫的一样,羞答答地对着张青松说:“那,那走吧。”
张青松对着他笑,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便跟着走。
这会儿还没开席,院子里摆放着零零散散几张桌子。
长柳望了望,朝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走去,只是走近了才发现那里只有一条长条凳。
正常来说,长条凳就是要坐两个人的,可是长柳他这会儿不正常,他一想到要和张青松坐在一条凳子上就浑身滚烫得不行,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想了想,长柳还是决定到屋檐底下堆叠着的长条凳那里再拿一条,结果才把手放上去,紧接着另一只更大更有力的手也搭在了旁边。
长柳往上抬头,看见张青松就站在他身后,轻轻一笑后道:“我来吧。”
长柳赶忙往旁边一撤,下一瞬便看见张青松轻轻松松地拎起了凳子,然后转头对他道:“走吧。”
这种高脚长条凳因为用得多,用的时间长,所以大家都是选的好木头大的,又大又重,长柳每次拿都得双手使力,可张青松这会儿却单手轻轻松松地拎起来了,真是可怕。
长柳跟在他身后小碎步挪着走,望着他宽厚的背影,明明是自己没什么力气,却还要小声嘀咕:“这么轻松,怪不得叫‘青松’,真是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
只是这样想着想着,他又把自己给想害羞了,整个人像是冬日里才洗完热水澡一样,羞得浑身直冒热气。
张青松回头看了他一眼,疑惑地问:“怎么了?”
长柳立马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没,没事。”
“哦。”张青松语气平淡,没有再说什么,把长条凳放好以后就站在一旁,看样子是让长柳先选择坐哪边。
长柳双手叠放在身前,偷瞄了他一眼,选择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张青松便去了另一边。
刚坐下来,长柳还没回过神来呢,忽然一只大手紧握拳头横在了自己面前。
他愣了愣神,抬头去看张青松,一脸迷惑。
张青松朝他又抬了抬手,示意着,好像是要给他什么东西。
18. 第 18 章
长柳迟疑着伸出手去接,张青松轻轻松开拳头,几颗包装精美,方方正正的糖块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心里。
一看就不便宜。
“给……我?”长柳不敢相信。
张青松点点头,有些青涩地回着:“我见镇上不少人都会去买,应当是好吃的,你尝尝。”
长柳将糖块紧握在掌心里,却并没有吃,张青松又问:“上次那个糖水你喝着咋样,喜欢吗?”
说完腼腆地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平时喜欢什么口味。”
这是想打听他的喜好了。
长柳收回手揣在身前,瞧了他一眼,矜持地回:“都,都行。”
他不挑食,饿了的时候更是啥都吃。
上次那筒糖水拿回家去和阿爹,爹爹还有赵时路一起分了吃了,他半夜还馋嘴呢,偷偷爬起来抱着已经洗干净了的竹筒闻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趴床上撅着屁股睡着了。
见状,张青松还想再问一问,可那边喊着开席了,大家一窝蜂地围了过来,他也就不好再问了。
一直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的赵时路也跑过来吃饭了,长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大屁股蹭的一下将他挤得往旁边滑了一段。
张青松赶忙伸手去接,不过长柳自己扒住了桌子没摔下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长柳挪着屁股坐了回去,和赵时路蹭蹭肩膀,有些恼怒:“你,你干啥啊。”
“吃饭呀。”赵时路搂着他的肩膀,故意逗他,“不想和我坐一起吗?”
“胡,胡说。”长柳红着脸用手捂他的嘴,眼角余光却望着右边的人,不再说话了。
菜端上桌,长柳的心思也从张青松身上挪了一半回来,捧着碗吃得开心。
张青松则暗暗观察着他喜欢吃什么,结果发现他每一样都夹了个遍,嘴巴就没停过。
张青松看着看着就笑了,不止一次地庆幸自己是个厨子。
吃过了饭,吉时也到了,溪哥儿穿着喜服盖着盖头被人搀扶出来了。
大家都围过去看,长柳和赵时路也手牵手挤进了人群里凑热闹,张青松担心他被挤出个好歹来,也厚着脸皮跟了过去,仗着身高优势站在他背后,让别人挤不了他。
溪哥儿被一个郎君搀扶到堂屋,和那个男人一起拜别了双亲,然后站起来背过身去,手里被塞了一把筷子。
那郎君抓着他的手让他往后撒筷子,撒完以后不能回头,只能牵着那截红绸跟着男人走。
溪哥儿将手高高举过肩膀,却紧握着筷子迟迟不撒开,郎君去掰他的手指也没用,他攥得紧。
长柳见了,好奇地问:“这,这是干,干啥呢?”
赵时路表情臭臭的,哼了一声后回:“意思就是以后是别家人了,不吃娘家饭了。”
“啊?”长柳听了,心里酸酸的,眼睛热热的。
而堂屋门口站着的溪哥儿,最终还是没抵住郎君的力气,手一松,一把筷子稀里哗啦落到了地上,周围的人却跟打了胜仗一样转头跟梅姨和于老二高声贺喜。
梅姨一时没忍住,用帕子捂住脸哭了出来。
溪哥儿的肩膀轻微抽动着,听见阿娘的声音后下意识地转了头,却被郎君一把给他按回去了。
“不能回头,溪哥儿。”
不能回头看爹娘,溪哥儿,要往前走。
溪哥儿听话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截红绸,乖乖地跟着上了花轿。
村里的孩子最喜欢撵花轿了,因为起轿的时候会撒吃的。
长柳以前也爱去抢,不过那个时候他不关心轿子里的人,只关心地上的吃的,抢到一颗就笑得开心,迫不及待地剥开外面的油纸放进嘴里。
可是现在他却不想去了,只要一想到下个月他也要这样离开阿爹和爹爹,这心就像是被油煎了一样。
赵时路拉了他一把发现没拉动,回头好奇地问:“干啥呢,一会儿抢完了。”
长柳摇摇脑袋,轻轻抽泣了一下,哽咽着道:“路哥儿,成,成亲一点儿也不,不好玩。”
“我,我一点儿也不,不想成亲了。”
他抽抽搭搭地说完,赵时路还没反应过来,张青松的天却先塌了。
“柳哥儿,”张青松着急忙慌地走到他面前去,大小伙子急得脸发白,弯下腰惊慌失措地发誓,“我不会让你这样难过的,我保证。”
“真,真的吗?”长柳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模样可怜惹人爱,在认真地朝男人索要誓言,“你,你可别骗,骗我。”
张青松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回:“我发誓,我绝不骗你。”
长柳认认真真看了他许久,头一次与他对视没有闪躲,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悄然发生变化。
他微微啜泣着,委屈巴巴地强调:“你,你要记着你,说的话。”
张青松偷偷松了半口气,想伸手沾一沾他湿润的睫毛,却又觉得不合礼数,便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手绢,郑重地道:“嗯,记着呢。”
长柳接过来擦了擦眼泪,心里没那么难受了。
一旁安安静静看着的赵时路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完了,他家柳哥儿被这个男人迷得团团转。
溪哥儿出嫁后就是男方家那边热闹了,这院子里没什么好玩的,赵时路要回家去忙,长柳便也跟着去玩了。
临走前问了张青松什么时候回去,张青松说一会儿就走,下个月再来。
听罢,长柳原本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在心里悄悄骂着张青松坏蛋,然后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扭头便追上了赵时路。
陆郎君他们暂时都没回去,留下来陪着梅姨,顺便帮忙收拾收拾锅碗瓢盆什么的。
长阿爹和几个兄弟伙说说笑笑地准备往回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跟在他们身后,不待他回头,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叔,现在方便吗,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长阿爹一回头,就看见了原本该离开的张青松却站在自己面前。
*
入夜,疯玩了一天的长柳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家,赵时路将他送进院里以后就回去了。
长阿爹正在和陆郎君转达张青松的话,说完以后还夸了一句:“这孩子真是不错,啥都替咱们考虑到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闻言,陆郎君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道:“放心放心。”
他听说张青松要求成亲的时候一定要紧着长柳的心意来,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放心得不行,看来这次相亲还真是相对了!
“阿爹,爹爹!”
长柳噔噔噔跑进去,扶着门框兴奋地问着:“晚上吃,吃啥呀,我都饿,饿了。”
闻言,陆郎君抬起头看他,朝他招招手,笑着责怪:“过来,看你这一脑门儿的汗,又上哪儿玩去了。”
“和,和路哥儿玩,玩沙包来着。”长柳坐在凳子上乐呵呵地说着,见桌子上有一盘盐焗花生米,拿起筷子就开吃。
陆郎君笑话他,“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贪玩好吃啊?”
“成,成亲了也要玩,也要吃,吃的呀。”长柳反驳着,小声说张青松还特意给他买糖吃呢,然后嚷嚷着饿了。
陆郎君听见他喊饿,转头就让长阿爹做饭去。
长阿爹笑了一声,无奈起身往灶屋走,嘴里念着:“行,正好今天你爹爹从你梅姨家拿了好多菜回来,够咱们一家三口吃好几天了,我把冷饭冷菜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长柳想跟过去帮忙,却被爹爹给留下来了,只能转头望着阿爹的背影,忍不住叮嘱:“天气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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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放不了几天哒,要早,早点吃完喔~”
他担心又像上次一样舍不得吃,把菜放橱柜里,结果天气太热了,那菜第二天就馊了,可把他爹爹给心疼坏了。
长阿爹听了,一边往外走,一边碎碎念着:“知道啦知道啦。”
长柳转过身去继续吃着碗里的花生米,却发现爹爹一直盯着自己看,便好奇地问:“爹爹,你有啥,啥事儿吗?”
“没有。”陆郎君一口否认,可那双眼睛里分明笑意盈盈,藏都藏不住。
“没,没有,那你看啥呢?”
“我就是高兴,看着喜欢,咋了,不能看?”
长柳听了,一头雾水,挠了挠脑袋,问:“你,你高兴啥呢,说来我,我也听听。”
“没啥,”陆郎君急忙刹住了脚,收起笑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说完,满眼疼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想着:还是不要提前说了,张青松的一番好意该让长柳自己去发现。
长柳不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起身坐过去抱着爹爹的胳膊轻轻推了推,撒娇追问:“爹爹,到底咋,咋啦嘛?”
陆郎君却紧闭着嘴绝口不提,一直摇着脑袋,长柳在一旁哼哼唧唧的,眼看就要真的急了,他这才道:“没事儿,爹爹就是见青松对你好,心里头高兴,看着你俩就喜欢,但是一想到你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出嫁了,爹爹还是有点舍不得。”
闻言,长柳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靠在爹爹肩上蹭了蹭,撒娇:“我,我也舍不得你们。”
然后睁着大大的眼睛往上瞧爹爹,一脸娇羞地道:“我,我想你们了,就让他送,送我回来。”
“那好啊,青松肯定能答应的。”
陆郎君说完,拍了拍儿子的手,同他说着成亲后当家该做的一些事,长柳红着脸缩在他怀里认真听着,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记住了。
窗外的月亮高高挂着,今晚宁静又美好。
长阿爹在灶屋高声喊着:“吃饭啦。”
长柳听见,赶紧洗了手,蹦蹦跳跳地跑去端菜。
*
十五的月亮像是锅里烙的糍粑,嘭的一下胀起来了,圆溜溜的一个挂在天边。
长柳坐在屋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这些日子以来他看着大大小小的物件儿渐渐把自己的屋子给填塞得满满当当的,心情很是复杂。
不想离开阿爹和爹爹,却又不想嫁给不喜欢的男人……
他拎着自己的一件肚兜来来回回叠了半天,还是有些提不起劲来。
陆郎君在外面敲了敲门,随后进屋看他,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
“爹爹!”长柳甜甜地唤了一声,愈发地依赖阿爹和爹爹了,恨不能像孩子一样依偎在他们怀里。
陆郎君笑眯眯地应着,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小声叮嘱着:“这几天晚上自己多看看,白日里就不要拿出来了。”
“这是什么?”长柳一脸懵懂,麻利儿地拆开了红布,发现竟然是一本书。
看着书面上没有字,只画了两个小人儿,他高兴得不行,惊讶道:“是,是小人儿书?”
爹爹真心疼他,知道他要出嫁了夜里焦急睡不着,还买小人儿书来哄他。
嘿嘿,开心。
陆郎君依旧笑着,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打开。
长柳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还乐呢,喜滋滋地打开了书,结果才看了一眼便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册,浑身都红透了,眼也瞪直了。
刚刚一翻开就瞅见了好大一个光屁股!
这居然是“造小人儿书”?!
长柳感觉自己现在已经不能用害羞来形容了,那简直是脸皮都要烧没了。
19. 第 19 章(成亲)
七月二十,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凌晨天还灰蒙蒙的,院子里的灯盏先亮起来了,来帮忙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踏过门槛,长柳在睡梦中就听见了喜庆和热闹。
陆郎君推开他的房门,轻声喊着:“柳哥儿,别睡了,快起来,外公外婆和舅舅舅母他们来了。”
长柳外公家离得远,上次定亲就没来,这回是成亲的大日子,他们头天就从家里出发了,算着时辰紧赶慢赶,这会儿刚到,正在屋里坐着喝茶呢。
睡得迷迷糊糊的长柳听见这话,眼睛唰的一下睁开了,着急忙慌地下床。
“外公外婆在,在哪儿呢?”
“别急别急,在屋里呢,你把衣裳鞋子穿好再出去,今天人可多了,别闹笑话。”陆郎君说着,拿起一旁的衣裳给他展开。
长柳伸出双手去穿,嘴里嘀嘀咕咕的,“我,我以为外公外婆不,不来了呢。”
山路蜿蜒难行,外公外婆年纪又大了,本以为这次只有舅舅和舅母还有舅爹他们过来,没想到外公外婆居然也来了,他高兴坏了。
“你成亲这样的大事,外公外婆肯定要来的。”
陆郎君温柔地说着,替他将衣裳里的头发都拿出来,然后给他随意挽了个发髻,用发带绑着,先出去见客,待会儿再回来梳洗装扮。
“我可,可想外公外婆了。”
长柳说着,眼睛都湿润了,只穿好了衣裳,鞋子都没穿上,趿拉着就跑出去了。
院子里亮着光,有不少人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唠嗑,灶屋那边已经生起火来了,大锅里烧着的热水咕咚咕咚冒泡,灶屋里蒸汽缭绕。
“柳哥儿起这么早啊,咋不多睡会儿呢,今天可累人了。”有娘子朝他喊。
长柳停下脚步,冲她腼腆一笑,骄傲地回:“我,我外公外婆来,来看我了。”
说完便跑了。
院子里的乡邻听了,都在笑,然后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他外公家我记得不是很富裕吧?”
“是啊,家里人多地少,吃饭都紧张呢。”
“那我咋看见他们刚刚坐马车过来的?”
“谁知道呢,可能为着外孙成亲特意租的吧,摆阔呢。”
“哟,那这一天可得不少银子了,我听说镇上租一天马车就要一钱银子呢。”
“那是一般的马车,”有懂行的人立马反驳,“好一点的马车得三钱银子呢!”
长柳没听见他们说的悄悄话,一头冲进屋里,看见外公外婆他们正围着桌子喝茶聊天呢。
“柳哥儿!”外婆先看见了他,朝他招手,“过来外婆瞧瞧。”
长柳眼睛红红的,揉了揉后撇着嘴慢吞吞走过去,坐在外婆身边就像一只没骨头的猫儿一样溜进她怀里,懒懒地撒娇:“外婆~”
外公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假装凶着:“外公不喊了?”
长柳又立马直起身来,泪眼汪汪地喊着:“外公~”
然后把桌上的其他人都喊了一遍。
他有四个舅舅,三个舅母和一个舅爹,他爹爹是外公外婆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小哥儿,而他也是他爹爹生的唯一一个小哥儿,所以算起来,还真是三代单传的独苗了。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头发花白,皮肤上爬满了皱纹,手上的茧子会刺痛细嫩的脸蛋儿,划出一道道细小的红印来。
但是长柳喜欢外公外婆这样捏他的脸,还眯着眼小猫儿似的轻轻蹭蹭,然后站起来乖巧殷勤地给外公外婆捏捏肩。
坐在对面的三舅见了,笑着逗他:“柳哥儿过来给舅舅捏捏肩,一会儿出门舅舅给你封个大福袋。”
听见这话,长柳感到脸热,有些犹豫,幸好一旁的三舅爹出声了:“柳哥儿别理你三舅,他逗你玩呢,你给不给他捏肩他都得给你封个大福袋。”
闻言,长柳这才笑了,小心翼翼地滑下去坐在外婆身边,假装不在意福袋的事,抱着外婆的胳膊撒娇:“外婆,你们咋,咋过来的啊,路上好走不?”
一想到外公外婆那么大的年纪还翻山越岭地来,长柳心里就酸酸的。
岂料外婆笑眯眯地回他,“好走着呢,我们坐大马车来的,两盏大灯笼照路,亮堂堂的,马车又大又软和,坐在里面马儿跑多快都不觉得硌得慌,不像以前坐的那些板车那样。”
外婆止不住地夸,长柳却好奇极了,扒着外婆的胳膊,眼睛亮闪闪地追问:“哇,你们买大,大马车啦?”
“我们哪里买得起啊,这不是你阿爹去镇上给我们租的吗?”外婆反问。
他阿爹租的?
长柳听了,眼睛直冒金豆子,捂着嘴巴哦嚯嚯地笑,他咋不知道他阿爹这么有钱了。
等等!
长柳突然反应过来,他阿爹哪里有钱啊,从他记事起家里都是爹爹管账,阿爹身上就没有揣过一文钱,腰包还不如他的小荷包鼓呢,这是哪里得来的钱租马车?
托着下巴想了想,长柳又觉得肯定是爹爹给的银子让阿爹去租车,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于是也就不再纠结此事,转而磕磕巴巴地和外公外婆聊起别的事来。
大舅打趣地问:“听说那小伙子比你大四五岁呢,我咋记得咱家小柳儿从来不考虑老男人的呢?”
闻言,长柳羞得直往外婆臂弯里躲,小声咕哝着:“才,才二十二呢,哪里就是老,老男人了。”
见状,大舅母作势要打大舅,还对长柳说:“你大舅该打,一会儿张青松来了跟他告状。”
“得了哦。”二舅笑着插了一句,“虽然是叫大舅,可也不能真的打舅啊。”
听见这话,屋里的人笑做一团,外边来了个郎君站在门口朝长柳喊:“柳哥儿,回屋梳妆了。”
外婆听了,赶紧拍拍小外孙的背,哄着:“快去吧。”
长柳从外婆怀里爬起来,定定的点了点头,“嗯。”
屋外,陆郎君正在操持今天的席面,长阿爹去村口迎接远来的亲朋好友了,长闻他们一家毫无踪影,估计一会儿又要两手空空地来吃席。
长柳撇了撇嘴,不乐意让他来吃席。
今日给长柳梳妆打扮的都是村里有福长寿的郎君,这些年村里出嫁的小哥儿基本上都是他们给梳的头,绞的面。
赵时路来找长柳的时候,他正在准备绞面,余光一扫便看见了门口站着不敢进去的人,连忙高兴的招手:“路哥儿。”
“柳哥儿!”赵时路笑着蹦了过去,轻轻牵着他的手,眼里泛着泪花,小声哽咽道,“我听你爹爹说,巳时你就要出门了。”
“嗯。”长柳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朝好友解释,“他,他家远,申时过去太,太晚了,所以就巳时出门,戌,戌时初拜堂。”
赵时路听了,哦一声,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只是紧紧地捏着长柳的手,眼泪一个劲儿地在眼眶里打转。
现在已经是辰时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长柳就要准备出门了。
怎么办,有点讨厌张青松了,那家伙要把他的长柳给娶走了,还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地方。
无力感充斥着他全身上下。
赵时路看着郎君们在长柳白嫩的脸蛋上抹来抹去,点来点去,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撇着嘴想:都怪他没本事,没有许许多多的钱,要是有钱的话,直接把张青松给长柳招上门来做赘婿,这样他和长柳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长柳乖乖地坐着,一个郎君给他抹口脂,一个郎君替他簪了朵红色的小绒花在耳边,笑着说:“好看得很呢,你是我见过的最乖最好看的小哥儿了。”
郎君这话回回都说,回回也都是发自肺腑的。
他们觉得出嫁那天的小哥儿或小姑娘,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
长柳不好意思地敛了眼神低头笑着,没发现铜镜里好友的眼睛开了朵水灿灿的花。
赵时路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别着头咬着嘴巴不敢出声,一旁的郎君见了,用帕子捂住他的脸,低声哄着:“柳哥儿大喜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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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你可别哭啊。”
“嗯。”赵时路低低地应着。
屋外的爆竹声响起,喧闹声突然高涨起来,其中夹杂了不少孩童的欢声笑语,在叽叽喳喳地讨要好吃的和小福袋,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张青松来了。
长柳忽然想起来,小的时候他和赵时路也爱在婚宴上缠着新郎官要吃的要福袋,那一天的人都很大方,大家都能抢到不少好东西。
长柳第一次去婚宴上抢吃的的时候刚刚大病初愈,身体瘦小,嗓门没有别的孩子大,说话也没有他们顺畅,吼不过他们反被他们扯着嗓子又推又骂。
小长柳孤单了许久又想和他们一起玩,便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捡一点儿别人不要的东西,捡到了就傻兮兮地笑。
赵时路就是那个时候和他玩到一起的,他看见漂亮的小长柳捧着脏兮兮的吃的献宝似的递给别人,却反被那人一把推到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
他当时脑子一热,啥也没想就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抓住那人的脖子同他扭打在地上,小小的一个把人家揍得哭爹喊娘。
后续当然是赵时路被他阿爹给狠揍了一顿,还押着去给人家赔礼道歉,不过陆郎君和长阿爹也在晚上牵着小长柳去赵家找他了,给他道谢,还给他送了家里做的糖衣花生。
那是赵时路在亲爹爹去世后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成了好朋友,小长柳会偷偷给赵时路塞东西吃,赵时路会永远保护他的小长柳。
长柳抬起眼睛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忽然鼻子一酸,撇着嘴喊:“路,路哥儿。”
赵时路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挤开挡路的郎君走上前去,摸着长柳的头安慰他:“不哭,郎君们说大喜的日子不能哭的。”
“嗯。”长柳乖乖地点头,笑着回,“我,我以后肯定常常回,回来看你。”
赵时路点点头,眼神坚定地道:“我信你。”
话音落,紧闭着的房门突然传来巨大的一阵碰撞声,热闹终于来到了他的门口。
长柳呆呆地望着,还没反应过来呢,一旁的郎君们便先着急起来,“呀,新郎官来了,快把盖头盖上。”
一瞬间长柳眼前熟悉的景象全被一片红给掩盖,只剩下手心里热热的温度让他感到踏实。
郎君走过去打开了旁边的窗户,趴在上面朝外头道:“新郎官,没有福袋我们可不开门哟。”
张青松今日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看起来高大帅气,身后跟着几个帮忙迎亲的兄弟,脚边围着一群小麻雀似的小孩儿叽叽喳喳地要糖要福袋。
“郎君,福袋有呢,开开门让我进去吧。”张青松说完,其中一个兄弟上前往郎君怀里塞了一把小福袋,讨好地说着,“郎君可怜可怜我们家青松吧,别难为他了,有啥要求冲我们来。”
“冲你来有什么意思啊,那肯定是要朝张青松使的,可不能让他那么轻易地把我们家柳哥儿娶走。”
郎君说完,转身将福袋给大家分了,赵时路手里也被塞了一个,可他却开心不起来。
他可以一辈子都不要福袋,也不想和长柳分开。
这大喜的日子,郎君们也不想太为难新郎官,走走过场就行了,便拿了一块比较薄的小竹片插在门栓上,朝外喊着:“新郎官,门堵好了,你若进得来就娶走柳哥儿,你若进不来就回去罢。”
闻言,长柳有些紧张,担心张青松撞不开那门,紧紧的抓住了赵时路的手。
赵时路拍拍他,安抚着:“没事,很容易的。”
话音落,便听得门口处传来哗啦一声,巨大的风裹着热浪,伴随着鼎沸的人声冲了进来,高大的男人手里捧着红绸,在欢呼雀跃声中踉跄一步来到了长柳面前,扶着一旁的桌子弯下了腰。
“娶新郎君回家咯!”一旁来迎亲的人们高声喊着。
长柳被盖头映红了脸,稍稍往后撤了撤脚步,张青松笑着将手里红绸的一端轻轻放在他的掌心中,凑近了在他耳畔处低声道:
“柳哥儿,你的小狗来接你了。”
20. 第 20 章
屋后竹林风吹作响,长柳紧紧攥着红绸,在郎君的搀扶下一点一点慢慢地往外走。
院里高朋满座,身边是孩童稚嫩的声音以及大人们欢喜的祝福,恍惚间好似走过了自己的一生。
他即将离开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小院,去到一个陌生又充满希望的地方。
张青松牵着红绸的手心出了汗,不住地回头看,一边笑,一边又觉得眼眶温热湿润。
陆郎君和长阿爹他们在堂屋坐着等,长柳和张青松进去拜别,唤了一声阿爹和爹爹,得了两个大福袋。
喜郎君将长柳搀扶起来,另一个则按照习俗端着盘子上前来,盘子里放着一把筷子。
喜郎君正准备抓起来交给长柳,却被张青松伸手拦住了。
“不要这个。”张青松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长柳好奇极了,不知道说的是个什么东西,急得都想直接掀开盖头看了。
“这……”喜郎君迟疑着看向长阿爹和陆郎君,却见他们两人都默契地点了点头,便笑着让人端走了盘子。
紧接着,长柳就感觉到掌心被人打开。
他惊恐万分,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听见了外婆的声音:“柳哥儿,这是外公外婆给你的。”
话音落,纤细的手腕上传来一丝丝冰凉的触感——
是银镯子!
外公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却仍旧颇有威严的对张青松道:“柳哥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去了你家你要好好护着他,你若是敢欺负他,我们一家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长柳的四个舅舅示威一般站了出来,卯着劲儿地秀鼓囊囊的腱子肉,手上拿着大福袋,粗声粗气地道:“柳哥儿,有啥事儿就托人给舅舅们递个话儿,咱们不分家。”
听见这话,长柳这才猛地想起来他没有扔筷子。
没有扔筷子,他也不用吃分家饭,真好。
长柳感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点了点头,盖头轻轻往下滑了一截,张青松捏着后面的一只小角给他拽回去了。
“新郎君出门咯。”
喜郎君高声喊着,长柳一直含着的眼泪唰的一下落了下来,咬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牢记着不能回头,抬起脚便要往前走,结果却感觉到红绸一紧,他被身边的人给拉住了。
“柳哥儿,别哭。”
盖头底下递过来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枣红色帕子,长柳接过来悄悄擦了擦眼泪,随后便听见他说:“柳哥儿,舍不得就转身看看,咱们的福气不会因为你回头就没了的。”
话音落,眼前遮挡视线的盖头被男人亲手揭开。
张青松小心翼翼地将一半盖头搭在他头顶,不叫弄乱了他的头发和妆面,然后温柔地道:“柳哥儿,回头看看阿爹和爹爹,抱抱他们,告诉他们三天后我们就回来了。”
像是把他当小孩儿哄。
不过想想也是,他都二十二三岁了,是多少人眼里的老男人,而长柳才刚满十八岁,对于他来说,确实挺小的。
长柳眼一弯,再也忍不住转过了身,看见阿爹和爹爹身着喜庆的新衣就站在他身后半步之遥。
多少人出嫁,分明至亲之人就站在自己身后,却只能背对着他们越走越远。
长柳越想越难过,如往常一样扑了过去,陆郎君稳稳地接住了他,泪眼婆娑地望着,又笑又责怪:“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爹爹。”长柳的声音带着哭腔,郑重地承诺着,“我,我三天后就回,回来。”
陆郎君揩去他脸上的泪珠子,笑着道:“傻孩子,哪里要得了三天,待会儿我们就陪你一起去桃李村。”
“啊?”长柳满脸疑惑,“你们也去?”
“嗯,青松这不是把马车都给我们租好了吗,当然是要去的。”陆郎君摸摸他的头,哄着,“乖,快上轿,别误了吉时。”
青松租的马车?
闻言,长柳破涕为笑,不由得高兴起来,转过头去看张青松,不过只瞧了一眼便慌乱地低下头去了,然后像只乖顺的小猫似的凑到他面前让他给自己盖盖头,嘀嘀咕咕的催促着:“快,快点,一会儿,该该,该误了吉时了。”
张青松没说话,只是轻轻帮他盖好盖头,然后让他牵着红绸。
门外的锣鼓声顺势响起,轿夫们压了轿等着,长柳跟着张青松的步伐慢慢走进轿子里,却在对方即将收回红绸的时候心里一急,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指。
“等一下……”
意识到自己抓住了什么的长柳吓得立马收手,心脏怦怦跳,张青松的手是凉是热他没感觉出来,只觉得自己此刻挺热的。
“怎么了?”张青松停留了脚步,转身弯腰等着他的回应。
长柳平复了下激动的情绪,鼓起勇气小声道:“路,路哥儿他……,我,我……”
他想要路哥儿也去,可这样一句话磕磕巴巴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见状,张青松轻轻笑了两声,很默契地回:“我知道了,放心。”
然后替他放下了轿帘。
长柳往回坐着,靠在轿子上忍不住地想:他知道啥了?
“起轿!”
喜郎君高声喊着,锣鼓响得更加起劲儿了,吹吹打打的,八个人齐声喝着,一股劲儿抬起了轿子。
“稳着点,兄弟们。”张青松嘱咐,往他们一人耳朵边别了一支旱烟,这才放心地回到了前头。
高头大马,八抬大轿,这在村里已经是最顶级的迎亲队伍了,更别提后面还跟着一辆漂亮的大马车和数不清的驴车。
陆郎君和长阿爹扶着外公外婆他们上了马车,几个舅舅身体好,就坐后面拉嫁妆的驴车。
张青松没忘记长柳的话,四周看了看,发现赵时路正在院子的角落里红着眼偷偷看。
他嘱咐大家再等一会儿,然后上前去微微弯腰,对着面前的小哥儿笑了笑,询问:“我想请你陪柳哥儿一起去桃李村,可以吗?”
闻言,赵时路的眼睛瞬间亮了,欣喜地求证:“真的?我能去?”
“嗯。”张青松点点头,又道,“明天同阿爹他们一起回来,方便吗?”
“方便方便。”赵时路立马应着,像是生怕张青松反悔了一样,说完便朝驴车跑去。
张青松在后面慢慢跟着,见他要往驴车上爬,想了想后开口:“你坐马车吧。”
“嗯?”赵时路回头看他,张青松认真地强调,“山高路远,日头晒,你坐马车会舒服一点。”
赵时路满脸的错愕,愣了一会儿后从挂着的驴车上下去,大步大步地往马车跑,要上去之前攀着马车对张青松真心赞着:“你人真好。”
“是柳哥儿好,柳哥儿嘱咐我的。”张青松纠正着,然后便离开了。
吉时已到,迎亲队伍沿着山道出发了。
处暑时节,山里景色绚烂多彩,今日又添了一条红色的山间腰带,热闹的喜气惊扰了林中的鸟儿,它们盘旋、追逐,抢着跟上队伍,见证着人类的爱情。
张青松骑着马走在前头,意气风发如同戏文里中了状元的书生一样,他也在今天得到了自己此生唯一至宝。
来时的路在慢慢拉长,聚集的村落一点点缩小,他回头看,那轿子里坐着他心心念念的柳哥儿。
张青松暗暗发誓,生生世世都会对长柳好,不会叫他落一滴泪。
*
到达桃李村的时候已是下午,如此庞大的迎亲队伍吸引了太多人来凑热闹,甚至连隔壁村都来了不少人。
张家院子里已经布置好了,堂屋大开,张大虎和钟郎君端端正正地坐着,老张师父站在院门口拿着酒壶喝酒,远远的听见声音后笑得嘴都合不拢。
抱着孩子在一旁喂饭的孟娘子见了,哼了一声,扭头对身边的男人低声骂着:“你瞅瞅,多气派,谁家成亲用得上八抬大轿,这排场,怕是连镇上的老爷都比不了,不知道你那弟弟染了什么疯病,魔怔了,下聘用六两银子不算,现在更是花这么多钱去迎亲,有这钱留着干啥不好,他可有好几个月没给家里交钱了,就你傻乎乎的每个月按时交……”
张青林懒得听媳妇儿的唠叨,叹了口气后背过身去抽烟了。
见状,孟娘子气得更狠了,在他腰间的肉上狠狠拧了一把,咬牙道:“我当年成亲的时候都没这样过,你真是干什么都不如你二弟。”
“哎呀,”张青林气着了,红着脸凶她,“你疯了?”
“我是疯了,眼馋疯了,我嫁到你家来这么久了,连个浴桶都舍不得给我买,你看看你二弟,人夫郎还没进门呢,什么东西都添置好了,我呢?”孟娘子满腹的委屈,越说越难受,越瞧他男人越觉得窝囊。
张青林哼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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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家里大喜的日子,我不和你计较。”
说完便起身走了。
孟娘子抹了抹眼泪,搂着怀里的儿子哄着:“多吃点,长高高。”
“娘亲不要哭。”羿哥儿心疼的摸摸娘亲的眼睛,贴心地给她呼呼。
他以为娘亲眼睛痛。
花轿来到了院里,弈哥儿想去和朋友们撵花轿玩,孟娘子给他擦擦嘴巴,笑着道:“去吧,小心点儿,别让人碰着了。”
“嗯!”弈哥儿点点头,从娘亲怀里下去后径直往张青松那边跑去,围着马腿转来转去,张开双手奶声奶气地喊,“二叔,抱抱。”
“弈哥儿,来。”张青松下马后抱着他掂了掂,接着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福袋给他拿着玩,将他放在地上哄着,“二叔今天没空带你,去找你阿爹。”
“嗯。”弈哥儿有了吃的就乖,捧着小福袋找他的小伙伴去了。
随着花轿落地传来的轻微磕碰声,让长柳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身体里荡来荡去的,他悄悄在帕子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不断地深呼吸着。
轿帘被人掀开,一截红绸递了进来,长柳稍稍愣了愣神,紧接着立马抓住了,一脸的坚定。
周围的声音是他不熟悉的,只有这截红绸,以及红绸那头的人能让他感到踏实。
进了堂屋要拜堂,大家这才发现一起坐着的竟然有三个人。
张大虎和钟郎君木着脸坐在一边,老张师父笑呵呵的独自坐在另一边。
长柳同张青松拜了堂,一旁的喜郎君递上三杯茶水来,这是要敬茶了,刚刚在家里拜别的时候他们也给阿爹和爹爹敬过,敬完就要改口,然后领大福袋。
但是……怎么会有三杯茶水呢?
长柳正在愣神,旁边的张青松便率先端起茶水敬了老张师父,当着大家的面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没有你,我张青松什么都不是,哪里还能成家立业。”
此话一出,旁边的张大虎和钟郎君脸更黑了。
长柳盖着盖头不知道咋回事,不过夫夫向来一体,张青松敬师父,他也跟着敬师父就是了,便端起茶递给老张师父,乖乖地跟着喊:“师父。”
他本来也想跟青松一样多说两句,感谢他照顾青松来着,但是这里不是他从小生活到大的靳村,他不敢随便开口,怕被人嘲笑张青松花那么多钱结果却娶回来一个结巴,因此喊完师父以后便没再出声。
老张师父高兴得不行,给他们的福袋又大又厚,还重,搁在托盘里都砸出声响来了。
然后是敬张大虎和钟郎君的茶,张青松什么都没说,就冷冷淡淡地唤了一句“阿爹”,一句“爹爹”,长柳没犹豫,也跟着喊,然后得到了两个轻飘飘的福袋。
村里围观的人见了,纷纷压低声音说:“以前就觉得这两口子偏心,不疼青松,今天看还真有点。”
“真疼他,能让他一个八岁的孩子不分寒暑的每天来回往返镇上?”另一个人嗤了一声,对他俩的做法感到厌烦,“别的学徒都住店里,就他俩让青松每天来来回回的走,我是没看出来心疼。”
“唉,不说了,都过去了,这回青松成家了也好,总算有个人心疼他了。”
“礼成!”交谈声被喜郎君的声音压了下去,他搀扶着长柳站起来,喜气洋洋地喊,“送入洞房!”
闻言,大家伙儿都不再谈什么心不心疼的事了,纷纷凑上前去想要闹洞房。
人太多了,而且好多都是男人的声音,虽然没有挤到跟前儿来,但长柳听着还是有些慌。
正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时候,胳膊上突然一紧,他还没反应过来便猛地跌进了身边男人的怀里,被紧紧护着。
“滚蛋!”张青松笑着骂他们,牵动着胸腔都在震动,“今儿都不许闹洞房啊!”
长柳趴在他宽阔的怀里,手轻轻搭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感觉那股劲儿顺着经脉流到了他的心里。
他听着青松的笑声心里也跟着高兴,便悄悄将头往他肩上靠了一下。
张青松察觉到了,微微一愣,随后搂得更加的紧,附耳道:“我送你回屋。”
低沉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扑洒的热气仿佛穿过盖头落在了脸上,长柳面色通红,小幅度的点了点头,随后手心便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给占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