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飨》 第261章 后背的那道极其的骇人,一路蜿蜒着脊骨隐没于裤中。 “这不是鞭伤,是刀劈斧凿留下来的,是战场上,烽火连天,死里逃生的印记。” 云月笙的目光在徐尽忠膀子上停留了许久,带着些深沉,让原本无畏无惧的青年感到一丝难为情。 殿下实在是貌美又娇艳,被这样矜贵的贵人看着自己难看的伤疤,换谁都会有些难为情。 “你不必遮掩。”云月笙冲他一笑,“徐卿身上的疤痕,是为我南朝保卫疆土而留下的,这是功绩,是荣耀加身。” 康禄闻言不由皱眉,“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本宫是想说——”少女抬眸,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座下穿戴整齐的老臣们, “像徐尽忠一干赤胆忠心的武将,他们应该得到尊重,应该得到你们最起码的尊重!” 云月笙手掌重重的拍在木桌上,她音色冷沉如寒潭, “试问,他们在外御敌,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浑身浴血,伤痕累累,若只是为了给你们这些文臣匍匐当狗,那这万里江山,谁还会愿意来守?” “殿下!”康禄噌的站起身,神色愤怒,“你要慎言,重用武将,实乃取祸之道,他们重利少教,若不压制,大军迟早乱套啊!” “康大人谈的压制,又是什么?”云月笙掷地有声的呵斥, “是指你一日三餐都要区别于同样跋山涉水的将士,还是指你为了一桶鳜鱼让手下士兵捞了半日?” “是指你既看不上武官的德行,又指望他们在战场上能够替你挡刀挡枪,为你挣个好功名回去?” “还是指——”云月笙的眸光危险的眯了眯,“你晚上洗脚的时候,让本宫的五品将军侍候在旁?” “我去!”薛宴清低声惊呼,这件事云月笙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实在让人怄气,但云月笙当初即说了让他忍让,薛宴清就想着不要再给云月笙徒增怒气,所以并没有将此事告诉她。 “薛宴清!”上首的云月笙危险的眯了眯眼,指了几个连同康禄在内的官员, “将这些人统统给本宫绑了,带到校场上去,再通知三军将领,全部在校场集合。” “是,是”薛宴清唤来几个士兵,上手的极其利索,他眼中微凉,猎杀时刻到了。 “殿下!殿下!云月笙!”康禄被几个士兵硬生生拖了出去,狼狈不堪。 大帐外,集合的号角声响彻云霄,没一会,校场外就齐刷刷站了许多兵将,方知衡等人也匆匆赶来。 “康大人?”方知衡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康禄,幸灾乐祸的咧了咧嘴,“怎么个事呀康大人,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被殿下绑成这样?” 少年笑的无比乐哉,实在是他也早看这个老匹夫不顺眼许久了,仗着官大,完全不将手下人当人看。 “该!”方知衡狠狠的啐了一口,虽然不知道云月笙此前为什么要忍他,但对于见识过那位手段的人来说,他早就猜到了康禄迟早会有今日。 “殿下!” 少年身旁的同僚忽然音色亢奋的呼喊,一个个脸色惊诧不已,他不由皱眉望去,也是跟着一愣。 云月笙身着一身繁金蟒袍现身,发髻高束,未簪饰品,却比带了什么珍宝都要令人惊愕。 “那是蟒袍,金色蟒袍,是我朝摄政王或储君才能着的服饰,殿下怎么?” 地下议论纷纷,少女不惧任何目光的站在最高处,身姿欣挺,面若冠玉,眼含刀锋,神色萧肃。 “圣上临行前,特赐本宫蟒袍,为的就是安诸将领的心,本宫身为圣上的嫡姐,与圣上同心同德,北上抗敌,志在必行。” 她垂眸,望着脚下如蚕蛹般难看的康禄,“而这些在军队里以权压人,欺我忠良,扰乱军心者,本宫定斩不赦。” “你说什么?你要斩我?”康禄脸色一白,满眼的不可置信。 听罢的众人也是一惊接着一惊,长公主居然准备要斩了康禄,他们没听错吧?这康禄,按辈分云月笙还得喊声舅舅呢。 上首那人眸光寒凉,通身气质在刹那间变得气势凛凛,高高在上,她道, “北境沦丧敌手,国家气象衰弱,若再放任蛀虫肆意妄为,又如何拿的回国土,今日,本宫便要拿你们几位,开一开刀。”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2章 其实,早在一开始,云月笙任由康禄在自己眼前肆意妄为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这样的主意。 边疆打了败仗,军队士气一蹶不振,这时候,就该激一激他们的热血,而杀了这些耀武扬威的禄蠹,让他们明白南朝坚韧的战意,就是云月笙的做法。 “云月笙!”康禄在这一瞬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云月笙的可怖,神色惊慌,“你不能杀我,本朝没有杀文臣的例子。” “你可以……你可以逐我回京,回京,我要回京!” “薛宴清!”云月笙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厉声下令,“动手!” 薛宴清闻言抽出长刀,提起康禄的头颅,毫不犹豫的将利刃插进了他的喉管,手起刀落,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腥臭的血腥味瞬间渲染了整片校场,那几个同康禄一般的官员不禁哭喊着求饶, “殿下,殿下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殿下不要杀——” 少年示意的抬抬手,那人的话还未完,就被薛宴清一刀抹了脖子。 一个个平时欺压他们的文官在眼前倒地,底下的士兵眼中都被染的猩红, 尤其是之前的胖瘦两位士兵,不由的嘀咕,“乖乖,这哪是什么菩萨娘娘,明明就是杀神转世嘛。” “不过,殿下干的真漂亮!”胖士兵兴奋的眼底冒光,这才是他们这些人应该追随的主子,勇武利断,威严又亲切。 上首云月声的音色悠扬又郑重,“从今日起,本宫的军营里,文官不许以势压人,武官必须恪守本职,一切以抗敌为先,若有意志不坚,私心用甚者,下场与康禄一样。” 她这一剂强药下下去,军中萎靡了许多天的士气忽然就散了, 手下人都开始明白,这次来的这位云氏贵人,不是走过场昏聩无能的角色,而是位赏善罚恶,有意志带他们打回仲北的厉害人物。 清晨,天边泛着浅淡的鱼肚白,站在高坡上打眼望去,入眼是一片雾蒙蒙的荒芜, 明明已是初春时节,空气中却还灌着刺骨的冷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越接近北方,云月笙就越是难以入眠,她虽面上装得云之掌上的安定模样,实际内心却有许多踌躇。 这几日,她几乎都会在天未亮光时便爬上高点,一瘸不错的望着远方发呆。 “咳咳咳……”云月笙垂首,手指攥拳抵在鼻尖咳嗽不止,她身上的披风被冷风刮起,显现出单薄的身段,犹如一枝吹落的玉芙蓉。 云一抬手扶起少女微微蜷曲的肩膀,抵过身,用脊背将身后的风刃破开, 耳边阵阵的呼啸散去,云月笙抬眸,眼尾拉着病怯的猩红,“明日便要进关阴山脉了,喻城或许就在那里。” “但——”少女音色带着三分愁绪,“羟人更有可能在那里盘轧。” 关阴山脉连绵几十里,是北境的边界地带,与仲北七州隔着一道天堑,是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 如今仲北全部失守,喻家军很有可能退散到了关阴山脉中,而羟部也一定会有兵马在山中追查。 “今日大概是最后的平安夜了。”云月笙努力勾了勾唇,抬脚往山下走, “主人”云一停在原地,低低的唤了她一声,“你会平安的,会永远平安的。” “当然啦!”少女没有回头,抬起手在微黄的阳光中挥了挥,那只手白如皓月,仿佛在发着光。 她的音色悠扬又缱绻,“我可是云月笙啊~怎么会输呢。” 刚闲庭信步的走下山,薛宴清同徐尽忠便侯在大帐前,一见云月笙,便迎了上去, “殿下真是好兴致,每日晨起登高,可是想看清楚北境的风光?”徐尽忠跟到云月笙身侧,原本粗犷黝黑的面上带着几分憨厚。 云月笙轻笑着颔首,“可惜连着几日天气都不好,看不清那边的山茂。” “这边是这样的”徐尽忠抬手为她捞起帐帘,看着少女走进里头,才跟在后面进去解释, “北境的春天来的迟,如今还是冬日罡风的季节,天气一向不会太好。” “说回正事”云月笙停在沙盘前,抬眼望向面前两位身着厚甲的将军,“这五万大军,明日进山后如何安排,二位可有见解?” 薛宴清闻言开口,“关阴山地势复杂,不可能全进去,得留有后手。” 他抬了抬手掌,“至少留五千人在山下,既能有后援可动,又可防止羟人突破我们进入中原。”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3章 “嗯。”云月笙淡淡的应了声,表示可行,她眨了眨眼,“只是,点谁来统领这五千人呢?” 薛宴清同徐尽忠闻言都不由沉默——这个人选确实难定,既要对云月笙有忠心,又要有能力统领手下。 其实他们二人都合适,但军中缺将,云月笙是肯定会将他们二人用在前军跟左右二翼上的。 徐尽忠想了想,“方知衡一干人等,都是殿下的亲信,或许可行。” 云月笙却微微摇头,“年轻气盛,尚需磨练啊……” 不是她不敢将后背交给方知衡,而是那些少年们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应变能力几乎为零,若真有羟人突破关阴山而出,他们怕是根本挡不住。 “这……”徐尽忠有些踌躇,他倒是有人选,但不知道云月笙会不会放心,毕竟是要命的位置。 “徐卿?”云月笙望向对面垂首不语的男人,“你心中是否已有人选?” 徐尽忠一愣,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确实是有个比较合适的,但一切还是由殿下的属意为先。” 云月笙听了,不由咧开嘴角,“徐卿是将本宫当小孩哄呢?” “不敢不敢,殿下是误会了。”徐尽忠神色一瞬间仓惶不已,赶忙躬身致歉。 “行了,你也莫再惶恐。”少女抬手将他拉起,脸上的神情真挚了些许,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宫即封了你做将军,又如何会打自己的脸,你且畅所欲言,这方面,卿才是专家。” 徐尽忠闻言,却并没松懈下来,而是突然噗通跪地,“承蒙殿下信任,末将必定誓死以报!” 五大三粗的男人,跪在地上屈膝两步,急吼吼的表衷心叩首,恨不得磕死在云月笙脚边,连眼睛都有些红,这让云月笙同薛宴清都不由齐齐愣住。 “徐卿,你又何必如此…”少女微微叹息,到底是明白过来徐尽忠为何会如此小心翼翼的哄着她。 ——原来,他是怕自己不用他啊。 这事还得怪徐尽忠之前的上司太刻薄了,从来没有给过这位励志报国安民的男人一点机会。 这几日的接触下来,云月笙对这位从军多年的男人有了许多认识,徐尽忠年少时投军,一身的武艺胆魄加持,原以为能在边军出人头地。 但上司多年压迫,让他到中年也没混到一个好职位。 除开前两年上阵的喻家军,其实这些年边军一直被朝廷的多股势力裹挟着。 那些背后站满大人物的督战官们,一个个眼高于顶,让徐尽忠等人吃尽了苦头,一直都郁郁不得志。 他也不是没想过跟他们割席,若不是有一颗报国之心,不忍看边疆百姓绞在苦难里,他其实早就想撒丫子不干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徐尽忠的家乡也在北境,若他不想办法打回去,可能这辈子都再无缘见父母亲族一面。 他离家时,尚在襁褓的儿子才不满两岁啊!如今是何境况,他却完全不得而知。 这次来投云月笙,徐尽忠其实也是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谁让北上的人就只有这位了呢。 那些每日里杯酒交错的文官大人们,如今哪里还肯出征抗敌,也只有这位与众不同的长公主殿下了。 云月笙很清楚对于徐尽忠来说,她恐怕就是濒死前的一味草药,虽或许并不是良药,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徐卿——”少女探身,亲自将这位战战兢兢的武将给扶了起来,温柔安抚,“本宫就同你说句实话吧,此番北上,本宫仅有你同薛将军为胆为腰,你绝不可再多思,该一心放在战局上才是。” “殿下……”徐尽忠感受到那柔颐无比的触感,整个手都在抖,但颤的更厉害的,还是他那颗差点死去的心脏。 他的音色带着许多酸涩的泪水,却又很洪亮,“臣有一位过命的结拜兄弟,论打仗的熟稔不输于臣,由他在后方镇守,保管安虞。” “好!”云月笙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那本宫便封他为校尉,统管五千人,另外,前军由徐卿你来统管。” 她又转头望向薛宴清,“你坐镇中军,让那些少年练练胆子,去左右侧翼。” “是。”薛宴清没有异议的点头,“正好我能守在主上身边……” “本宫会去前军——”他话音未落,云月笙就不容置疑道,“入山后,前军必遇羟人,本宫要亲自督战。” “主上!这不行吧,你如何能在前面?”薛宴清一惊,云月笙如此贴近羟人,实在太过危险。 他面色严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望主上三思。” 云月笙摆摆手,“无妨,本宫自有成算。” “再说——”她浅笑嫣然的勾起唇角,“这不是还有徐卿这等老将在旁吗,有何可惧。” 徐尽忠闻言连忙拍拍胸脯,“殿下放心,只要有臣在,一定护殿下康泰,羟人若想动您,先踏过臣的尸体再说!” 薛宴清顿时横了他一眼,在心中暗骂道——真是个傻大个,他家主上金尊玉贵,就算这傻大个的尸体被千军万马踏过,也赔不起的好吧。 三人又细细的商量了许久,直到午时已过,薛宴清跟徐尽忠才告辞下去安排。 云月笙抬手抚在后颈,扭了扭脑袋,后脑勺传来一阵阵坠痛,累的。 少女疲惫的眯着眼,瓷白额角忽然扒上来一只软糯糯的小垫子,不轻不重的踩在她的穴位上。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4章 “你又要干嘛?”云月笙音色冷淡了不少。 梵音带着稚气的少年音在她耳边重重一哼,语气很是不悦,“笙笙,我想亲亲。” 说着,猫猫头就忍不住在红艳艳的唇瓣嗅了嗅,好香好香,这股泛着沉木的冷香,让他又忍不住红了眼尾。 云月笙一把提起梵音的后颈,将他提溜到眼前,面露不善,“你在人间也好几年了,就没学会点人族的规矩吗?” “你知不知道——”她仰了仰猫儿望眼欲穿的昳丽面容,“在人间,是不可以随意舔别人嘴唇的,你这小妖怪,在山里跟母猫胡闹惯了是吧?” “嗷呜!”梵音忍不住龇了龇牙,“我是山君,是百兽之王,才不会跟母猫亲亲!” “你是什么都不可以再亲我。”云月笙将他放在木桌上,神色又恢复了那股让人看不懂的冷淡, “上次没有防备,以后再敢扑上来,三天不给饭吃。” “啊啊啊!!!”梵音躬起身,愤怒的挠桌子,“云月笙小气鬼!云月笙小气鬼!云月笙小气鬼!云月笙小气鬼!云月笙小气鬼!” 他那双小爪子几乎挥出残影,才发泄出身体的燥意,完事后,猫儿仰着头轻巧的跳出大帐,身后木桌瞬间碎成一团乱渣。 云月笙理都没理会他,兀自进了后帐补眠,但不知怎的,明明困的要命,却始终辗转难眠。 她闭着眼翻了数次身,最后又烦躁的坐了起来,墨色的长发胡乱的披散在肩头,甚至盖过了她的眉眼。 少女垂着脑袋,将细白的五指插进发丝中,微眯的眼睛里是思绪在纷乱。 枯坐了好半晌,像是自己在跟自己鏖战似的,耳边都开始了嗡嗡嗡的耳鸣,几乎贯穿了她的思绪,将她的神经全部抽离。 终于……云月笙终于困倦的即将合上眼帘。 “报!”突然,外头传来极度拉长的响音,急躁的马蹄声裹挟着兵士的喧扰声,径直抵入了她的帐前。 少女立即翻身下榻,眼底的红血丝有些猩红的刺眼,边走到前帐拿起案上的茶水猛灌边道,“进来回话。” 那背后插着几面旗帜的联络兵赶忙进帐,垂着头跪在了云月笙眼前,“禀殿下,前军十里外,发现羟人踪迹。” 云月笙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猛然一掀,看来,平安夜也不一定会平安啊…… 她手里攥着茶杯的指尖几不可查的收紧一瞬,下一刻,却音色平缓的淡定吩咐,“传西府大臣到前军议事,另外通知薛将军提前调整调动人员,并告知他本宫去前军了。” …… “听说羟人来了!咱们还未进关阴山脉便遇到羟人,这是不是说明喻家军早已覆灭?” “那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绕开羟人再细细商量对策?毕竟咱们如今可仅有五万人啊,其中六成还都未同羟人交过手。” 西府几个官员领了命,皆是急匆匆的往前军赶,期间的言语交谈也尤是惶恐不安。 但几个脸色揣腆的老头一路行至中军大帐时,一撩开帘帐就看见少女慵懒的歪在太师椅里,手里还端着一碗白米饭,正津津有味的用着餐。 一旁还站着徐尽忠,也拿着一双筷子,时不时的替她添上点菜,两人淡然的跟在吃席似的。 大臣们:“……” “殿下,”有位神情紧绷的官员忍不住发问,“听说遇见羟人了,是真的吧?” “嗯——”云月笙语调上扬,嘴里塞的跟只小仓鼠似的,“是真的啊。” “那殿下还如此淡定!还吃饭!”众人瞬间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不能吃饭吗?”少女无辜的眨眨眼,“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该饿死人了。” “况且——不就是遇见羟人了吗?迟早的事而已,诸位如此惊慌,实在有失我天朝气度。”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5章 几位大臣更无语了,犹豫着劝谏道,“殿下心宽是好事,但您可能还不太了解羟人的精悍,如今我军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迎上了是要吃亏的。” 他们这些人里也曾有在边军做过督战官的,所以对云月笙说的话也算是肺腑之言。 当然,也有被羟人打怕了,怯懦的缘故。 “诸位方才的谈论本宫都听见了。”云月笙夹菜期间挥动着手里的竹筷,耐心的同几位大臣解释, “若是喻家军真覆灭,此刻羟人早已一举南下,根本没有任何遮挡跟牵扯,他们之所以会游走在关阴山脉边界处,这恰恰说明了喻家军此刻正在山中绞战。” 那几位大臣微微愣住,好半晌,才有人不确定的探问道,“他们是想隔绝开喻家军跟增援部队汇合的可能,所以才留驻人手在此处?” 云月笙闻言冲那人掀了掀眼皮,“也有可能是围点打援,再往前一步,就是重重埋伏。” “——”几位大臣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这该如何是好?行军至此,总不可能往后退吧。” “要不咱们等一等宗相的援军,多一倍的兵力,胜算也要大上许多。” “等不了了。”上首的云月笙碗筷一扣,脊背绷直了些许,“咱们晚一日进山,喻家军就会面临多一日的困境,此一仗,宜早不宜迟,必在今夜。” “今晚!”几个老头更慌了,“可咱们连对方多少人马都没有摸清啊。” 这时,云月笙便不说话了,只向身旁的徐尽忠抬手示意。 “人数我已有估算。”徐尽忠立即笃定道,“羟人虽战力非凡,然可用兵马却并不多,仲北七州地域辽阔,他们所过之城皆需分兵驻守,一路行来,能派到此处设防的,只可能在五千人左右。” 这还是排除了雁子城被破后的人数,若雁子城没有破城,那羟人就需派更多的兵马围困,那他们遇到的羟兵只会更少。 有大臣瞪向徐尽忠,“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万一猜错了呢?你一小小武将,担得起这责吗?” “是啊——若估算错,说不得大军还未找到喻家军就已然折损殆尽,届时又该如何跟圣上交代!” “诸位——”吵吵嚷嚷间,上首的云月笙突然吊高嗓音,有些矜冷,“先动为师,后动为弟。若我军不敢直面羟兵,试问北上的意义何在?让人看笑话吗?” “今夜战计已定,若有异议者,可脱冠去袍而走,”她的目光漠然的略过众人,言语间不容置喙, “若要留下,便收起你们这副战战兢兢的鬼样子,羟人还未至,尔等就如此腿软,委实丢了汉人气度。” 云月笙站起身,长发还是洋洋洒洒的披散着,身上也只着了一件月白色云纹襦裙,一点饰品都没有,却出奇的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她话毕,就同徐尽忠走向了人头攒动的校场,只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有大臣头疼道,“殿下未免……也太强势了。” 就连在朝的两位相公,也没有她如此独断专行的,完完全全就将谏议的文臣当成了摆设,只通知,不征问。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不能如在朝那般,闹什么死谏忠谏——因为人家老早就将路给堵了。 云月笙敢直接杀当朝的二品大员,又怎么可能会对他们的拼死觐见有半分动容。 “你不觉得——”起先被云月笙睹过一眼的那位大臣此刻摸着胡须,眸光有些明灭不定,“殿下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吗?” …… 深夜里,云月笙披着一身宽大的黑袍站在山头高处,仰望着眼底的星星点点。 灯火阑珊处,羟族的大多数兵将正在酣睡,只余下少数站岗巡逻的士兵还在外面走动。 夜风习习而过,将许多荒地里的滚风草吹进寂静的军帐中,带起沙沙响细响,像是夜半的幽曲,正好安眠。 前军的六千人马分为六路,穿上黑衣,自四方角落窸窸窣窣的摸出,伴着风吹草地的动静,缓缓的向羟军营帐靠近。 他们大多都是徐尽忠的手下,夹杂着少许上京城急征的士兵,所以行动还算迅速敏捷,悄然间,就已经摸到了第层哨岗处,抹了他们的脖子。 “看来徐尽忠这厮于战还是有一套的。”有督战的大臣站在云月笙身后低声絮叨, “这个时辰人睡的最熟,他们绕道从侧面上山,再自山坡而下突袭,羟人的注意力皆在前后方,想来该是措手不及。” 前头的云月笙一直目光沉沉的望着下方,看着徐尽忠带人杀破了羟军的几道防线,下头的羟人似乎才终有所觉,开始如沸腾的开水一般炸起,陆陆续续的抄起长刀从军帐中奔出……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6章 她看着火光中刀光剑影的两军对阵,看着徐尽忠略占上风的压制着羟兵打,却始终一言不发…… “殿下?”后头的一位胡须留的老长的西府官员悄然观察了一瞬少女的脸色,有些担忧的问,“您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云月笙闻言抿了抿微凉的唇瓣,眸光中是黑辽辽的浓稠,“那里——” 她指着羟军军营中的一处大帐道,“那间大帐,还有它旁边的几处,都几乎没有人出来过。” “……”几位老臣闻言立即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几处挂着赤红鬼牙军旗的大帐像是烈火中焚烧的石锅,始终不动如山。 “是埋伏吗?羟人有埋伏!他们早知道我们会来攻!” “徐尽忠这个蠢货,还敢如此莽撞行事,这下遭了!”有人惊恐的大叫。 云月笙立即转身,亲自上手抽了那人两巴掌。 “啪啪!”的两声脆响,叫慌张的众人瞬间沉默下来,如头顶被一桶冷水从头淋到了脚。 “聒噪——”少女侧开身子,用锦帕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手指。 她的神色还是很漠然,很冷淡,与身后蔓延着血渍的战场及其割裂,将下方的一切都衬作了一场不甚重要的嬉戏一般。 “羟人善战,这十几年来,边军被打怕了,你们被打怕了,整个南朝都被打怕了,你们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只是沾着他们的半点衣袖,就足矣吓破你们的胆……” 少女的音色平直的毫无情感,却尤像一把利刃刀斧,直接砍进了在场文臣的心脉处。 “但诸位摸着良心问问自己,羟人真的如此不可战胜吗?”她问。 北羟地处荒凉,极度缺少生存资源,这是他们好战好掠夺的根本,也是他们人口稀少的缺陷。 “羟人的兵马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万而已,边军就有三十万大军,喻家军二十万,西临还有二十万,如此悬殊的兵力,他们到底赢在哪里呢?” “……”身后的西府大臣闻言,脸上有难堪,有愧疚,有惋惜,有痛楚,还有惧怕。 云月笙根本都不用看他们,就知道这些人会是什么表情。 她浅薄的牵起嘴角,讥讽道,“说到底,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重文轻武,朝政腐败,防内胜于防外,才会致使边疆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步。” “就是如今,徐将军在前头冲锋陷阵,尔等不还是照样看不上他,言语间满是鄙夷。” 少女的目光如绵密的针尖,一点点扎向在场的众人,“本宫只一句话,与其在这里嚷嚷,有本事,你们上啊?” “……”众位大臣更加缄默不言了,一个个脸色憋的通红。 长公主殿下对武将也太过偏爱了些,为了徐尽忠那厮杀了康禄不说,还将他们捁在这里言语羞辱…… 虽然,他们确实对武将有所偏颇…… 下首,交战还在继续,徐尽忠拎着一把两米长的大刀,几乎将周围砍出了一片尸山,其人的战力可以说是勇武无双,力大无穷。 但他在挥刀间,却屡屡将视线投入最里头几处安静的营帐,心绪极度不宁——他知道,那里头有东西。 上首的云月笙也在盯着那处,视线一错不错的盯着,连自己袖中的指节被指甲划破了都不知晓。 “呼——呼——呼——” 突然!一声长哨从最中间的那道大帐中骤然响起,如山间猛然跃出的鹰隼,锋利又急速的窜入天际。 接着,大帐直接被揭开,马蹄声震天的响起,如同要将整个大地都踏碎。 “是骑兵!是羟人精心训练的骑兵!”大臣们再忍不住,惊愕的出声, “羟人竟然带着马匹翻山而来,看来是已经得知了咱们会来救援喻家军。” “不止——”那位长胡须的大臣音色突然有些屈辱跟悲怆, “他们确实只来了不到五千人,却大喇喇的等着咱们领着几万人来攻,这般的傲慢又自信,向来是已经算定了骑兵冲阵会震的我军人魂俱灭。”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7章 上头观战的文官们觉得骇人,身临其地的前军将士们只会更恐惧。 几乎是羟人的骑兵一露面,就有许多人开始畏缩着往后撤。 云月笙看着那些脸色惊恐的前军将士,眸光阴鸷一瞬——从前她在京时,就曾听闻边军对羟人骑兵有多么畏惧胆寒。 甚至十几个骑兵就能追着上千的边军跑,惊的他们像狗一样的逃窜。 原本她以为这或许是胡吹出来的,但如今一见,却又尤觉真实。 徐尽忠的部下已然算是南朝比较勇武赤胆的军队,却还是如此势态,那其他的军队又会是如何的境遇? “都给老子回去!”骑兵开始沸沸扬扬的冲破前军的阵行,徐尽忠万不得已的站到了最后方,一把大刀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向后退一步者,斩立决!”巍峨如洪山的男人厉声呵斥,将逃跑的军士又赶回了战场。 他的脸色很寒凉,配合着山间刺骨的猎猎寒风,将士们被马匹长刀斩杀的残破身影似乎在发出无助的哀嚎。 撕裂声,哭喊声,刀剑碰撞的声响将此间瞬间化作一片地狱,到处都遍布怨鬼的哭嚎声。 “那个人是谁?”羟人军帐最高处的了望塔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他梳着游牧民族特有的长辫,腰间跨着一短一长两柄宽刀,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只有一双极其犀利的眼眸在发着幽光。 “回少主,他就是之前在登封城不肯受降,杀了上司烧了粮仓逃走的——徐尽忠。”他身后的人单手按在腰间行礼,姿态是极度的恭敬。 “呵——”那人闻言又看了徐尽忠一眼,“原本以为南朝都是一群软骨头,不成想还有这样的人,真是可惜——” 真是可惜……可惜徐尽忠今日就得死了! 局势几乎在骑兵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瞬间颠倒,羟人步步紧逼,前军退无可退。 血骸遍地,眼看着……就要一败涂地。 “撤吧!”督战的文官们终于再忍不下去,硬着头皮站到云月笙眼前,“殿下,此时发讯号撤退,前军还能保住一半,咱们快撤吧。” “殿下可莫再逞什么少年意气,撤回去休养休养,来日再战也好,切莫心急啊!” 云月笙闻言,却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岔开话题道,“诸位可知,本宫今日为何特地请诸位一同督战吗?” “?”那几个文官皆是满脸的疑惑跟无奈,都这个时候了,云月笙居然还有闲情跟他们纠缠。 但他们又不好不答,只得问,“为何?” “就是为了看住你们这群蠢货!”云月笙目光幽幽碎碎的略过几个老头,而后拂袖侧身,“就是为了不让你们乱发号施令,给本宫和徐将军捣乱。” “……”文官们顿时又是一阵茫然跟无语,眼底看云月笙的眼神越发的不耐。 他们只当云月笙还在胡闹,她以为自己是什么盖世英才吗?能甩甩手,就在这片失利了十几年的战场上力挽狂澜。 ——这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不过是无知小儿的癔症罢了。 “本宫不曾看过兵书……”云月笙也不在意他们眼底的复杂,兀自站在陡峭的山石边,望着漫天的繁星,像在喃喃自语, “但却被人逼着读过一本三国,书上说——势微时,熟知天象的卧龙先生曾借东风火烧赤壁,以此逆转局势……” “那是,什么?” 了望台上,隐在暗处的男人瞳孔一缩,望着天边滚滚而来的黄雾,眼中有一瞬惊疑,“……滚风草?” 什么情况?怎么会有这么多滚风草被吹过来? 这滚风草算是北境在寻常不过的植被,一到秋冬就会从土地里枯竭而出,枝条蜷作球状,随风到处的飞扬滚动,然后将种子散落在荒漠的各个土地上,来年就会长出更多的滚风草。 这种植被繁衍能力太强,且很易燃,常常被用来当做柴火焚烧,因此常驻北境荒漠的人几乎日日都会面对这个植被,完全不足为奇。 但,云月笙却不会,她没见过滚风草。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8章 那男人突然眉头一蹙,打眼往脚下的军营巡视了一圈,只见四处在不知何时已经躺满了滚风草,“不好!他们要火攻!” 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就去挥动指挥的旗杆让骑兵往军营外撤,但奈何徐尽忠的前军却死死堵在那。 “妈的!羟蛮子,尔等的死期到了!”徐尽忠看着越来越多的滚风草被顺风带进军营,森森的笑着,直接掏出藏于腰后的火折子,将草点燃扔了进去。 四周的前军士兵也有样学样,点燃草堆后往军营里扔,带火的草堆陆陆续续的被风带进营兵军营,将马匹烧的惊慌乱窜。 而远处,还有许许多多没有出战的前军士兵在往风里投送滚风草。 漫天的火焰点亮了整个山沟,熊熊的烈火烧的马匹跟羟兵滋滋作响,开始往四周的山坡上跑。 徐尽忠就带着人马堵在那,一群一群的屠杀,猩红的血液没一会就挂满了他的长刀。 “少主——”了望塔上,躬身的仆人径直跪了下来,“看样子,那个徐尽忠似乎比传闻中的还要厉害,局势已然不利,为保您的周全,还请少主先行撤离。” “……”那个男人闻言并没有动,而是负手而立,目光如刀刃般紧盯着徐尽忠,“借风火攻啊——” “这是不是就是汉人书里的……嗯……火烧什么壁?”他喃喃道。 “属下不知道少主在说什么。”那仆从跪的更深了些,“还请少主先行,否则王上怪罪下来,我等不好交代。” “跑?”那男人短促的笑了一声,“我羟部勇士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区区一点小火,有何可怕。” “呜——呜——呜——” 高台上,又响起了刺耳的长鸣哨声,不同的是,这次的哨声更为强势,带着压到之势几乎悍住了每一个羟族士兵的脊背。 “少主叫我们冲……”带头的将领只是一瞬,就像找到的主心骨一般,骑在赤马上高声挥动着刀剑,“都冲!都给老子往出口冲,干死这群汉人狗!” 骑兵得令,稍微整肃了一下队形之后,便齐齐往徐尽忠所在之地猛冲而起,带着滚滚的烟尘,响天动地…… 上首的云月笙眼眸一眯,径直望向了哨声的源头处——那座黑漆漆的了望高塔。 能让羟人如此不顾一切信服的人,该是个位高权重的吧? “云一。”云月笙朝半空中挥手示意,“你去——” “属下得令。”带着青鬼面具的云一躬身一拜,然后直接一个跃身,从山间径直跳了下去。 遥不可及的高度于他而言似乎只是极度轻巧的一步,身形非常稳的落在了两军交战之间。 他的身旁,骑兵还在冲阵,前军士兵的尸体被马蹄碾过,滚烫的血水往他的衣袍溅来—— 却在下一瞬,那赤红的血滴竟凭空悬在了原地,凝结成一个固体,硬邦邦,脆生生的径直掉地。 云一脚步一踏,手里汇出大量冰蓝色的寒气,须臾间,两军之中就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冰墙,彻底将羟人骑兵困在了对面。 而后另一头,剩余的三千前军也匆匆赶来,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精巧的弓箭。 “放箭!”徐尽忠的副将一声令下,灼满火花的锋利箭头对准了羟人部队——万枪齐发。 “他娘的——”了望台上的男人见状,不由低骂出声,“怎么回事?南朝人怎么突然变样了?居然还有半妖助阵。” “少主!”他身后的仆人已经再也按耐不住,屈膝上前一把扯住他粗壮的胳膊,“快走吧,看样子那个徐尽忠背后该是有高人在指点,今日咱们的人数太少,敌不住的。” “老子不走。”男人踹开拉扯他的下仆,“有什么大不了的,损伤连一半都没有,还能……” “咻——”的一声,破风的利箭以迅猛之势猛的向他袭来—— 男人躲闪不及,那箭羽直直擦过他潜在暗处的脸庞,刺开了一道深深可怖的血痕。 因为是盲射的,所以云月笙仅仅凭着直觉拉弓,若不然,这一箭该是要他命的。 她眯着眼眸,沉沉的跟着利箭死死盯着了望台的那处暗暗角落,眼含冷光。 “……”那男人也猛然抬头,锋利的目光如恶狼般向上睨视,盯着那处幽暗鬼祟的山林深处——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仍旧似有所感,凶戾非常的盯着那里。 那就是徐尽忠的背后之人吗?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挑衅他。 男人露出森森的笑意,像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猎物一般。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9章 两人遥遥相望,虽目光所及一片昏暗,却又无比清晰的知道——对方就是在盯着她/他。 一箭未中,云月笙不敢再射,怕羟兵洞悉到她跟文臣督战官们的具体所在之处。 所以没过多久,她的视线又转回了战场上。 火攻之后,羟人死伤无数,尤其是马匹很难再驱使,渐渐的就落了下风。 但他们仍旧悍勇无比,一个个抽出凌冽的长刀,开始疯狂的向前军进攻。 那射箭的三千前军被迫迎上恶虎猛扑的羟兵。 云一见状,只得收了冰墙,用妖力裹挟住前军将士的身体,好让他们能在火海里穿行。 徐尽忠见状也是立即收紧包围圈,试图将所有营兵围困其中,为这次鏖战争取更大的胜利。 只是南朝的军队确是对羟人胆寒已久,面对他们疯狂的暴动,脚步还是略显踌躇的。 ——畏惧,就像是人心底深深埋下的一颗种子,积年累月的生长,这颗种子就会越来越蓬勃,越来越茂盛,根生地固到完全无法彻底拔除。 这是连云月笙都无力一朝一夕改变的事情。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徐尽忠的强势,希望于他能压迫着手下将士,让他们长驱直入——这是她们老早就商谈过的。 徐尽忠也是这般努力的在做,眼见着羟人想从那三千人之处突围出去,他的长喝咆哮声响彻山间,“兄弟们!守住!杀光这群羟蛮子!!” 羟人的寒刀凛凛,那三千前军竭力在鏖战抵抗,却仍旧被逼的有些脚步仓皇。 云月笙看着那仅剩的大概一千羟兵奋力的拼死冲阵,猛烈的势头下,还真就让他们给打开了一道缝隙。 少女垂在身侧的手臂瞬间有一道长长的血线蜿蜒而下,滴答滴答的坠落在如细刃般的枯草上…… 但下一瞬,她亦是愣怔的睁大的眼眸—— 下首,突然有一个前军士兵,浑身裹满了疯狂燃烧的滚风草直直扑上了即将冲出战场的羟人堆里。 “啊!老子要你们死!要你们全都去死!”那士兵跟条疯狗似的,手里的大刀在羟人堆里疯狂的挥舞,身上的火龙也在疯狂的攀缠着那些羟人。 有一就有二,接着,一个个身体燃烧着火焰的士兵挡住了羟人的去路,用身体大喇喇的扑倒他们,疯狂的撕扯交缠。 那几十个士兵竟硬生生的又将冲破包围的营兵给堵了回去。 ……上首看着这一幕的云月笙指节有一瞬颤栗。 她记性不大好,但这次却莫名的一眼就认出了冲在最前头的那两名士兵——是当初她视察前军时,同她攀谈过的那两位。 前军的其他将士因为这一幕而一个个双眼通红,心底压抑了许久的血性像是在一瞬间便被点燃,开始拼死的激烈厮杀。 而云月笙背后的老迈文臣们,也不由的开始心头泛酸,眼底感触颇深。 渐渐的……场上的羟人只余残兵败将在无力挣扎,他们的眼底爬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似乎并不愿相信自己会死在南朝人的手里。 但终将,这些人还是被杀性已起的前军们给捅成了血骷髅。 “竟然……胜了——”督战官满亦是满眼的愕然,恍然之间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云一同徐尽忠在大战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爬上了那座高高的了望塔,他们警惕的立起武器,一步步都走的极度防备警惕。 然后掀开幕布后……那里头竟是早已人去楼空。 云一赶忙上山将此事禀报给云月笙,少女漠然的摆摆手,“无妨,今日已是最好的结局。” 她心底的某根紧绷的弦终于在此刻得以松懈——虽然她表面上装作智珠在握,但其实都是装的。 她只是不敢表露,一点都不敢,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若有人窥到她丝毫的怯意或无助,那军心如何能稳? “诸位大人——”云月笙冷淡的转过眼,看向西府众人,“将士们辛苦了一晚,接下来的安抚跟战后归置,你们该知道如何办的吧?” 那几个老臣闻言连忙堆笑,与此前的神态简直大相径庭,“是是是……臣等自是明白,一定为殿下好好宽慰一番前军的勇士们!” 云月笙闻言不再理会他们,由云一带着迅速下了山。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0章 少女面无表情的跨过残骸遍地,尸山如海的羟兵大营,一路行至了临时搭建起的伤兵营帐 ——那里,摆着几具早已烧得焦黑的尸体,还有一个完全看不清面目,如同从火炉中爬出来的,奄奄一息的士兵。 “你在等我。”云月笙尽量勾起唇角,温和的蹲下身,与那人四目相对,“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你完成吗?” 她的音色很轻,很柔,还带着许多的宽慰与和善。 瘦士兵却几乎已经感触不到她的语气,只模糊的听着,艰难的抬起手,想在挨一挨身旁生死相托的兄弟。 早已经被烧灼得血肉模糊的手指颤颤巍巍的在半空中晃荡,还抖落下来许多灰烬跟皮肉,却被一双白嫩的纤手稳稳握住。 云月笙带着他的手,一点点摸索到身旁早已断了气的尸体身上 ——那是当初那位笑容很憨直的,身形有些胖的士兵,是第一个愿意打破僵局,同云月笙敞开心扉攀谈的士兵,但他如今却只剩下一具烧的面目全非的黑尸。 “殿下——”仅剩一口气的瘦士兵拉扯住兄弟的手腕后,终于艰难的说出了第一句话,“我现在是不是大英雄了?” “是,当然是。”云月笙笑着同他讲,“你们都是我南朝的大英雄,你跟他——你们撑起了我朝的脊梁,我该好好谢谢你们的。” “哈!”瘦士兵的眼眸有些无光的发怔,却还是勉强咧开嘴角笑了笑。 干涸嘶哑的笑了好半天,他才慢慢登登的看向云月笙,“殿下…殿下…我不要金银,也不要功勋,我的家人都死光了……我用不到那些。” “好——”云月笙还在笑,嗓音越发的温柔似水,“你要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 “我要…我…呃…”身体的剧烈痛楚让瘦士兵的每一个字都极度艰难,但他却还在止不住的开口张张合合。 他说,“殿下…我其实知道……知道您为什么放纵康禄又杀他……知道您为什么要来前军督战……” “我知道——这一战,您一定要……大胜!” 只有如此,只有用胜利重新浇灌这些早已郁郁多年的兵士,才能将他们心底对羟人的深深恐惧拔除,才能打碎他们的噩梦,重塑他们的脊骨与信心。 云月笙闻言,嘴角原本就难以维系的弧度愕然僵住,她张了张口,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想谢谢他的,但用什么谢呢?她能用什么谢他呢? 无端又莫名的血恩,只为着成全她的精心算计,她实在难以报答。 瘦士兵也看出了她的艰涩,兀自笑了笑,“我并不是……这么有勇气的人,能用命来帮殿下。” “我只是……”他忽然眼中赤红,音色冲击又撕裂,“我只是想回家了……殿下…帮我把我们的尸骨……带回家吧……” “殿下……呃……” 瘦士兵攥着云月笙的手突然猛烈的收紧,他眼底痛苦的血丝还在酷烈的攀爬,只能无措又痛苦的抓住些什么。 “……我好痛!殿下,我真的好痛……” 他的嗓音极其凄哀,惨烈的像一根摇摇欲断的丝线,云月笙因此眼底也爬上了猩红,拽着他的手不住的点头,“好,我应你,我一定应你。” ……两人的手攥在一起,云月笙能感受得到,他用力的手指越来越松,越来越无力…… 最后,从她的手里瞬间滑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只余下一点乌黑的痕迹在她的掌心显得荒凉无比。 “呜——”云月笙再也坚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从白皙的脸颊滚滚而落。 她跪在地上,跪在几具冷冰冰的,完全没有气息的尸体面前,弓起了脊背,留下了两行深感无力的泪水。 再能算计,再心硬手狠的一个人,在面对如此陌生紧迫的战场,面对这么多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前一刻还同自己有说有笑,下一瞬就倒在自己眼前。 原本就对血腥极度排斥跟敏感的她,怎么可能会不感到恐惧! 这些人可是她亲手送上死路的啊……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0章 “听说你要建立一支暗卫,你怎么想的?”景泰满脸的疑惑,“你自来不喜欢暗卫那一套,觉得过于阴翳,这次为什么……” 他欲言又止的歪头,目光略显呆滞的望着对面,而云曦琅早已酩酊大醉,整个人椅靠在软塌上,双眼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 “曦琅…云曦琅?云台!”景泰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云曦琅稍微回了回神,直起身,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怀褚,我好像醉了。” “你可不是醉了嘛”景泰点了点自己的杯子,示意他给自己满上,“你从来不这般醉酒的,怎么,今日心情不好?” 青年闻言,忽然放下酒壶,抬手掩住自己的面容,音色有些哽咽,“我就是觉得,我好像…我好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些年,他从一开始的忍不住驻足,到如今克制不住的想拥有,实在是,要疯了。 “我肖想了不该想之人,这些年,如蚁噬心,生出许多妄念。”云曦琅的音色极度哽咽,“我快忍疯了,可我又怕,怕她知道……” 青年咬着牙,连宣之于口都很困难,那个孩子,她还那样年少,花一样的纯净,她不该知道自己内心的污糟。 “谁?”景泰直起腰,眼中满是茫然,“你说的那个她是谁?” 云曦琅有心上人了?还喜欢了好些年?他怎么一点都未察觉? 这些年,云曦琅接手的政务一天比一天多,他的日常除了接触朝臣和自己以外,也就是云…… “云月笙?”景泰瞠目结舌,整个人的酒都醒了,“你的心上人是那丫头?” 他觉得自己真相了,这些年云曦琅的种种不寻常,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怪不得,怪不得云曦琅将云月笙护成那样,亲自给她请老师,为她弹劾应王,为她违制扩宽‘半山海’。 “可是,你们可是兄妹啊!”景泰语气惊愕,云月笙跟云曦琅的父亲可是亲兄弟,他们之间,那可是乱伦。 “是啊,是啊……”云曦琅抬眸,眼底早已经是一片猩红,充满了悲哀与痛楚。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他抬起指节,戳了戳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就是爱她啊!明知不可为,明知不可做,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这些年,云月笙三个字,早就刻入了他的骨髓,少女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有时候,云曦琅自己都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为什么一定要是她,为什么偏偏就是她。 刚见那孩子的时候,她才十岁啊,可他就是,无耻的心动了。 “我这二十年,上对得起亲长,下对得起黎民,唯一愧疚的,便是阿笙,” 云曦琅猛的饮下一杯酒,音色逐渐坚定,“我就这一点妄念了,只要她能活得开心,快乐,不受拘束,就够了。” 所以,这批暗卫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培养,他要让他们成为云月笙的臂膀,后盾,保护她周全的刀刃。 这样即使有一天,自己就算出了意外,也能给云月笙留有依仗。 他本是术士,遵循天地因果之道,洞晓顺势而为方得自在,但如果对象是云月笙,那他宁可逆了这命数! 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云月笙走向那无法善终的结局。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1章 “听说你要建立一支暗卫,你怎么想的?”景泰满脸的疑惑,“你自来不喜欢暗卫那一套,觉得过于阴翳,这次为什么……” 他欲言又止的歪头,目光略显呆滞的望着对面,而云曦琅早已酩酊大醉,整个人椅靠在软塌上,双眼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 “曦琅…云曦琅?云台!”景泰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云曦琅稍微回了回神,直起身,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怀褚,我好像醉了。” “你可不是醉了嘛”景泰点了点自己的杯子,示意他给自己满上,“你从来不这般醉酒的,怎么,今日心情不好?” 青年闻言,忽然放下酒壶,抬手掩住自己的面容,音色有些哽咽,“我就是觉得,我好像…我好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些年,他从一开始的忍不住驻足,到如今克制不住的想拥有,实在是,要疯了。 “我肖想了不该想之人,这些年,如蚁噬心,生出许多妄念。”云曦琅的音色极度哽咽,“我快忍疯了,可我又怕,怕她知道……” 青年咬着牙,连宣之于口都很困难,那个孩子,她还那样年少,花一样的纯净,她不该知道自己内心的污糟。 “谁?”景泰直起腰,眼中满是茫然,“你说的那个她是谁?” 云曦琅有心上人了?还喜欢了好些年?他怎么一点都未察觉? 这些年,云曦琅接手的政务一天比一天多,他的日常除了接触朝臣和自己以外,也就是云…… “云月笙?”景泰瞠目结舌,整个人的酒都醒了,“你的心上人是那丫头?” 他觉得自己真相了,这些年云曦琅的种种不寻常,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怪不得,怪不得云曦琅将云月笙护成那样,亲自给她请老师,为她弹劾应王,为她违制扩宽‘半山海’。 “可是,你们可是兄妹啊!”景泰语气惊愕,云月笙跟云曦琅的父亲可是亲兄弟,他们之间,那可是乱伦。 “是啊,是啊……”云曦琅抬眸,眼底早已经是一片猩红,充满了悲哀与痛楚。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他抬起指节,戳了戳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就是爱她啊!明知不可为,明知不可做,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这些年,云月笙三个字,早就刻入了他的骨髓,少女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有时候,云曦琅自己都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为什么一定要是她,为什么偏偏就是她。 刚见那孩子的时候,她才十岁啊,可他就是,无耻的心动了。 “我这二十年,上对得起亲长,下对得起黎民,唯一愧疚的,便是阿笙,” 云曦琅猛的饮下一杯酒,音色逐渐坚定,“我就这一点妄念了,只要她能活得开心,快乐,不受拘束,就够了。” 所以,这批暗卫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培养,他要让他们成为云月笙的臂膀,后盾,保护她周全的刀刃。 这样即使有一天,自己就算出了意外,也能给云月笙留有依仗。 他本是术士,遵循天地因果之道,洞晓顺势而为方得自在,但如果对象是云月笙,那他宁可逆了这命数! 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云月笙走向那无法善终的结局。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2章 “你再聪明又如何?再能算计,你也只是个身弱的女人而已,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天神下凡?你哥哥云台都死在我们羟部手里,你又怎么敢的!” “呵~”云月笙按着鲜血直流的胳膊,缓慢的直起身体,“是,我身体不好。” 她扯起受伤的胳膊,指节轻轻搭在雪亮的长平剑剑柄上,语气森然,“可你也不要太小瞧女人,毕竟,你不也只是个女人生下来的——无耻畜牲。” “你!”阿内尔闻言脸上一怒,沾满血污的大刀愤然落下。 云月笙也在此刻终于不再顾及,任凭手臂痛的像万根针在剧烈猛刺,也毫不顾忌的迅速拔出长剑,硬生生的迎了上去。 长平剑因为她的调动,通体竟猛的乍现出一抹雪亮寒光,直接挡住了阿内尔的妖刀,刀锋刮过雪白的剑刃,一道刺耳的轰鸣喇得男人头晕目眩。 “轰!”的一声巨响,那长平剑带着极度威慑的剑气,居然直接将阿内尔逼退了出去好几步。 见状,云月笙眯着危险的眸子歪了歪头,“本宫不才,没习过什么武艺,却还跟你们北羟人学了一招。” 她说着,竟抬手将细嫩掌心按在了锋利的剑身上,重重一喇,瞬间鲜血如流水般涌出,几乎遮盖完了长平剑整个皓白的全身。 “以血为引,以剑为皿,召!出!”云月笙长喝一声,甩开臂膀,长平剑像是得到了某种滋养,竟然迅速的吸收完血液,化作了一把泄满暗红气息的妖剑。 “今日,定让你有来无回!” 少女眸光一冷,眼尾带起一道纤长的,茹毛饮血的绯红来,她聚起全部气力,孤注一掷的将所有妖力全部注入剑中,拉长胳膊,疯狂的挥出致命一击。 远处的喻城看的手都在止不住的发抖,云月笙疯了,她疯了!!! 她怎么可以将自己妖丹里的全部妖气抛出,若是没有办法归回,是会死的啊! 处于暴风中心的阿内尔也是大惊失色,恐惧的冷汗直流,在他的视角,这一刻仿佛天昏地暗,整个大地都被一股戾起丛生的暗红妖气所笼罩,让人本能的想要屈服。 “啊!”他几乎是连动一步的反应都还未来的及,就被一道开山凿斧的剑气劈成了两半,一时间,血肉横飞。 “怎么……” 会,阿内尔临死前,还是满眼的不可置信,云月笙,她怎么可能调动得了长平剑? 不是说,这把剑是神明的恩赐,就连当年的云曦琅,也使不出这把剑万分之一的神力,可云月笙,她怎么可能…… 此刻,少女孤零零的站在战场上,浑身都挂满了血浆,几乎将浅色的衣衫给染透,她竟还能咧开嘴角,眼含泪花的肆意笑出声, “云曦琅,他是第一个,我杀了。” 云月笙的话极度的突兀,比起像是对旁人说的,好似更像是自言自语。 喻城终于战场靠近,他几乎是从马上跌落下来的,连滚带爬的狂奔到她身旁,猛的将人拉进怀里,“月儿,你冷静点,快,运气,运气!” 男人的眼底充满了惶恐,控制不住的收紧胳膊,一边搂紧云月笙,一边提醒她聚拢妖气。 返祖半妖没有心脏,妖丹就是她们的命门,若是普通半妖也就算了,像羟人就很会运用妖丹释放妖力在武器上,但云月笙偏偏是个特例。 她从出生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妖力,更何况是收放自如的调动妖丹,这么疯狂的将妖力全部调出来,会很容易导致收不回去,然后妖丹没办法正常运行而瞬间枯竭。 所以喻城紧张的要命,拼命释放自己的妖气,试图置起一道屏障,将云月笙零零散散的妖气全部收拢,在运回云月笙身体里。 可少女像是终于力竭,整个人软的像一滩水一般,倒在了喻城怀里。 此刻,她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充满了疲惫,音色软塌塌的,细的像猫儿在呢喃,“放心…会没事的……” 说着,云月笙终是忍不住,重重的阖上了青黑的眼皮。 “月儿!月儿!”喻城见状脸色一瞬间满是惨白,撕心裂肺的狂喊,“医官,医官在哪!传医官!”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9章 庭院深深,月光被层叠的飞檐翘角切割得支离破碎,霍邱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砸碎了亭中假寐的宁静。 “什……么?”云月笙缓缓睁眸,那双迷蒙的醉眼在亭角灯笼的昏光下,像浸在秋水里的墨玉,漾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无辜。 她抬手,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嗓音带着微醺的软糯,“外祖父…您在说什么呀?什么懿旨?什么九方翊?” 少女微微蹙起眉,像是努力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身子还轻轻晃了晃,仿佛不胜酒力,“飞絮那丫头…我方才让她去取些醒酒汤来…她是闯什么祸了么?” 说着,她的目光又转向身旁酣睡的“顾皖卿”,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与依赖来,“世子醉得厉害,我的头也晕得很…一直在此处歇着,外头…是出了什么事吗?” 霍邱华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云月笙脸上,试图从那片醉意朦胧的绯红下找出丝毫破绽。 亭外的喧嚣声隐隐传来,更衬得亭内气氛凝滞如冰。 他向前踏了一步,身上的繁重黑袍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压迫感骤然增强, “你趁着今夜府中人多眼杂,妄图劫走九方翊,是也不是?你是对那批赃款动了心思,还是——私下与九方家有所勾结?” 霍邱华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有没有?月儿——” 闻言,云月笙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愕的神情,微微张开了嘴,那点残存的醉意似乎被这骇人的消息瞬间惊飞。 她扶着石桌试图站起身,却又因“醉酒”而踉跄了一下,重新跌坐回去,声音里带上了急切与一丝被冤枉的颤抖, “这从何说起!九方氏分明是倒于我手,我怎会反去救他?更何况,大娘娘从未赐我任何令牌!飞絮她…她怎会有那等物件?又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云月笙猛地摇头,发髻上的珠钗轻晃,“定是有人陷害!或是…或是那丫头被人利用蒙蔽了?” 她的眼神急切地投向霍邱华,充满了寻求信任的焦虑,“外祖父,您快派人去查清真相!绝不能让人假借我的名号,行此祸事!” 霍邱华沉默着,浑浊的老眼锐利如刀,在少女的脸上来回逡巡,亭外的火把光芒跳跃不定,映得他的脸色也阴晴莫测。 少女的表演近乎完美,惊愕、迷茫、委屈、急切,所有情绪都恰到好处,滴水不漏。 而霍邱华心底却仍旧是疑云翻涌,但有一点云月笙未说错——她确实不该知晓令牌之事。 因为飞絮所持令牌,是太皇太后私下所赐。 飞絮,明为宫中指派给云月笙的侍女,实则是霍家安插其身旁多年的眼线,而云月笙多年来似乎都从未察觉。 所以难道今夜之事,云月笙当真毫不知情?霍邱华眼底的审视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深沉。 “你的暗卫呢?”他猝然发问。 “在…都在的。”云月笙仿佛急于自证清白,立刻挥手,三名身着黑袍、脸覆青鬼面具的高大身影悄然现身。 霍邱华目光扫过,那个擅于伪装的千面人“云三”也赫然在列——这意味着,飞絮不可能被他人假扮。 “……”他紧绷的神情略微松懈,“看来是外祖父错怪你了,既如此,你便早些回府去,眼下宅中乱得很。” “还有顾世子……”他最后瞥了一眼亭中“不知所措”的云月笙和“酣睡不醒”的顾皖卿,袍袖一甩, “我派人将顾世子给你送上车,好歹也是未婚夫婿,你亲自送送他。” 霍邱华心系地牢情况,急于前往查探,言罢便大步流星地踏入夜色之中,朝着喧嚣最盛的方向而去。 亭内,云月笙望着霍邱华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脸上那抹惊惶与醉意如潮水般缓缓褪去。 “云三,接下来交给你了。”她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指尖冰凉,唇角却极轻极缓地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凉亭静默,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追捕声,和身旁“顾世子”均匀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诡异的宁静。 霍邱华走后,云月笙无奈之下只得跟霍府的下人一道将‘酒醉的顾皖卿’给扶了出去。 临走时,站在门前周到送客的宋或安朝轿辇投去一瞥,只一眼便察觉出了异样—— “云月笙”木着一张小脸,下垂的眸子像结了一层蜘蛛网般空洞,脚步也略显僵硬。 熟悉她的宋或安不由眸光一凝,假作礼别般撩开了轿帘的一角。 里头的“云月笙”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的仓皇出声,“干……干什么?” “殿下呢?”宋或安压低声音,径直问道。 ……扮作云月笙的云三闻言怔了瞬,支吾回应,“不…不知道啊。” 自家主上行事向来不会与他们通气的,一向是她下令,他们执行;她沉默,便无人敢问。 也并非是不想过问,而是少女做事不爱受人置喙,独断惯了。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4章 一旁的顾皖卿见状,也不由将那两盒新上的糕点往云月笙盘里夹了几块, “姐姐多吃两口,虽然这席面确实没什么意思,但还是得紧着自己的身体要紧。” 闻言,云月笙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而是蹙着眸子点了点额角,“本宫有些醉了,顾世子得不得先扶本宫一把?” “醉了?头疼了是吗?”顾皖卿顺势轻轻揽住少女的软肩将人带起,眼底饱含担忧, “我先带你去后院亭子里坐着醒醒酒再走,免得一会儿回府的时候马车一颠一颠的,再吐了。” 两人说着,冲众人打了个招呼,便相互依偎着往僻静处去了…… “谁说殿下难相处了,这不是挺好的,这般的温柔,连顾世子这种魔星都能绕指柔了。”坐在原地的陈立言戳了戳一旁的方知衡,一脸的兴然。 方知衡却像感知到什么一般,莫名的道,“你没见识过,你不知道她……” 那头,云月笙同顾皖卿特地寻了处幽静的,半遮着帘帐的亭子才坐了下来。 两人在亭中窃窃私语,很快便商量好了营救的路线。 “这里。”云月笙指着那张图纸的一处低声道,“你找到人之后,就从这里出来,我的人会在这里接应你。” 今日她明面上只带了飞絮一个侍女来,但暗中,还是调了五个暗卫在霍府周围以备不时之需的。 顾皖卿闻言完全没有异议,只是问,“那若我不慎惊动了禁军,姐姐的人也会帮我吗?” “不会——”云月笙抬眸嗔了他一眼,“他们只会眼睁睁看着顾世子被伏,然后顺道再啐你两口,骂你自己活该。” “呵呵呵……”顾皖卿抿着唇,从胸腔跟喉管溢出低醇得有些缠绵的笑声, “行吧,那届时我就让他们给你捎个信,姐姐可别忘了来救我啊,我们还得成亲呢~” “好啊——”云月笙将图纸捏到烛火处点燃,火焰在她细白的指节处跳动, 橘红色的光晕使得她浅薄皮肤近乎半透明的皙白,皮下纤细的淡青血管都清晰可见,雾沉沉的眼瞳也黑得如同子夜的湖水。 少女半明半暗,似妖若仙的脸颊突然绽放出了一抹比火光还摇曳灼热的笑容来。 她朝顾皖卿道,“那就祝顾世子一切平安,千万别死在里头哦~” 见此,少年只难耐的舔了舔唇,眼窝极深,“如果可以,我是真想立马就同姐姐成婚……” 云月笙实在太漂亮了,一瞬明亮如濯世霜莲 ,一瞬又幽暗如永夜的红蔷薇,她的每一张面孔都极度招人,极度的让人应接不暇, ……这让顾皖卿真的好想将这样的云月笙给彻底锁起来,只为他一人而盛开才好。 少年独身从暗处悄然隐去,只徒留下云月笙一人在亭中静坐,火簇的光亮早已散尽,只余下一地薄薄的灰烬寂寂的伏在冰冷石板上。 它像是被四周的夜色所吞噬的,短促微弱的光亮过后,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缕尚未散尽的焦糊气,有些刺鼻,待这一缕都消失后,云月笙的身影连同她的最后一点神色,都彻底隐没在了浓稠的黑暗里。 便在此时,只见那静垂的帘帐微动,竟有一根莹白的手指自内缓缓伸出。 指尖在昏昧中泛着冷泠冷光,朝着远处的飞絮轻轻勾手,那帐后是平直到毫无波澜的轻唤声,“你来……” ……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6章 九方翊呼吸骤然一滞,怔怔地望着眼前裂痕丛生的少女,薄唇无声地颤抖了几下。 这还是第一次……他第一次在云月笙眼中看到了如此赤裸、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与杀机,冰冷刺骨,像是要将他钉穿在原地。 男人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血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他从未想过,仲北七州的沦陷、万民流离失所……竟是自己父亲一手促成的…… 朝堂党争尚可说一句权力倾轧更迭,可私通外敌、出卖山河……这,是叛国啊! 云月笙看着他这愣怔模样,稍微敛了敛眼底的寒霜。 她猛然甩开他的脸,仿佛触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抽出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过每一根手指,连指缝都不曾放过。 “对了,还有一事,你大概也不知道。”少女语气轻飘,却字字浸着毒液般的嘲弄,“你的好姑母——贵妃娘娘,可是被你父亲亲口下令处死的,就为了给你们家搏一个流着九方氏血脉的皇子。”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宛若恶鬼在低语,“当场剖腹取子……听说,贵妃死状极惨,双目至今都未瞑呢~” “不可能……我父亲不会……他绝不会!”九方翊闻言浑身一软,骤然翻倒在地,那犹如万箭穿心般的痛楚让他几乎爬不起来。 男人眼中尽是滂沱的绝望,他的母亲早逝,自幼多得姑母照拂养育长大,两人之间的感情比亲母子还盛。 所以云月笙口中残酷的真相就如同最锋利的刃,狠狠绞碎了他最后一丝支撑。 剧烈的情绪震荡之下,九方翊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凄惶如冬日的一片残叶,周身都弥漫着凋零与衰败。 “你骗我的吧……”他抬手,死死攥住云月笙的裙裾,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中尽是剜心般的痛楚,“你又是在骗我对不对?” 云月笙却只是平淡地抬脚踢开他,男人染血的指节被迫一寸寸从柔软的布料上滑落——随之坠毁的,还有他对生的渴望。 ……少女漠然俯视着他的溃不成军,眼底一片荒芜,仿佛也映不出什么光了。 她好像一直都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却又好像切切实实的给旁人带来了灭顶之灾,然后——她又要将他们彻底如尘埃般摒弃。 “你该庆幸,我并不是个纯粹的混蛋。”云月笙轻叹出声,一块刻着“喻”字的令牌随之从她指间落下,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九方翊的脸上。 那声响不重,却像是最后一把锁,彻底钉死了他们所有的过往。 “别再出现在京都了……”她语带倦意,却淬着冰冷的厌弃,“别平白脏了我的眼。” 少女话音落下,再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转身远去…… 九方翊望着那渐远的背影,终于再支撑不住,整个人坍倒在地。 他蜷缩着,肩头颤抖,却发不出嚎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气。 心口那把刀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流血,可他已经连伸手拔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顾皖卿静立在一旁,看着两人,目光亦是有些复杂。 他望着云月笙离去的方向,少女今日激烈的言行太过割裂,与她素日那般沉静淡漠太不相同——就像是有一把刀,骤然撕开了平静无澜的天幕,任凛冽寒风呼啸而出,割得所有人都遍体鳞伤。 少年略微艰难的敛了敛自己的神色,转眼看向满眼怆然,仿佛被抽去魂魄的九方翊,“虽然很不想打扰你……” “但有一句话还是要提醒的——”他的眸光骤沉,语气锐利到锋芒毕露,“若往后,九方家再拿旧事威胁西临……我亲自杀你!” 言毕,顾皖卿神色倏忽一变,仿佛刚才锐利不过幻觉,转眼间又扬起那张惯常明亮的笑脸,转身快步追向了晨雾中的那道孤影。 屋外晨光渐亮,顾皖卿在荒草齐腰的小径上追上云月笙,忍不住问道,“姐姐,九方家出卖军情、致使仲北七州沦陷之事……可是真的?” 喜欢尚飨请大家收藏:()尚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