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生子摸鱼指南》
1. 打架
“一文两文三文……”
何银宝趴在炕上,散着刚洗过的头发等晾干,趁着这空清点了一下自己藏在枕头里的钱。
一共20文。
她有点馋,想吃烧鸡。
她昨日跟邻居柳婆子打听了一下,活鸡大约60文一只,做好的烧鸡要贵一些,大约120文。
她将自己的存钱一字排开,数了三遍,确定只是烧鸡的六分之一,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这要攒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到烧鸡啊!
**
将钱收起来,重新藏到自己枕头里面,又拍了拍,确定从外面看不到,不会被她娘给收走了,这才重新趴着想事情。
要不然还是攒够六十文,买了生鸡回来让大姐做吧?
调料到时候可以蹭大厨房的,这样算下来要省不少的。
鸡毛还能做毽子!
**
想到姐姐前天带回来的一口肉,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谁能想到她一个二十一世纪天天减肥的女大学生,穿到这个世界,满脑子就是吃鸡呢!
何银宝是个丫鬟预备役,她爹和她娘都是和府的奴仆,从爷爷那辈起就卖身给了何府,因此他们这种人被称为家生子。
作为一个穿越者,因为穿来的年纪太小,脑子一直浑浑沌沌的,直到前上个月跟她姐抢零嘴从炕上翻下来,撞到了头,这才彻底清明起来,想起了前世的一些记忆。
但没什么用。
前世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科大学生,毕业之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在求职路上不小心出了车祸。
这辈子运气不好不坏,没有托生成小姐,但家生子从出生就自带编制,只要到年纪就能去上班,再也不用发愁就业的问题了。
觉醒了之后,理科成绩稀烂的她,发现自己的文科也就那回事。
识得几个字……但没有用武之地。
背过几首诗……除了做姨娘,其他地方也没有用武之地啊。
况且姨娘也不考背诗,靠脸。
做生意……莫说没有本钱,就算有本钱,愚蠢清澈的大学生连还价都不好意思,不被骗都属于社会厚爱你。
没头脑没体力甚至不通人情世故,思来想去,她发现自己好像就只有沿着家里人的路线,去和府当差这条路线了。
**
和府,其实算个好单位。
这是一个类似于红楼梦那样的架空时代,这年头的奴婢有家生子和外聘来的两种,一般来说越是高门大户就越倾向于用自己人,所以比较有油水的职位都是家生子。只有一些特殊才艺需求,自家没有专业对口的人才才对外招聘。
据她爹娘闲聊中提及,主家待人宽和。她老娘秦娘子,是老太太房里的针线人,月俸600文。老爹何老四,是给二爷出门赶车的马夫,月俸600文。姐姐何金宝,如今正在大厨房里当学徒,月俸200文。加起来每月有一两银子的收入。
在这个时代,这个纯收入比一般街边小店还要高,算是很不错的。
况且他们作为家生子,衣食住宿府里头都包了。
一家住在府里分的小院;只要当值,便能去大厨房吃饭。穿的主要是府里发的四季衣裳,以及主子们赏赐的旧衣。至于外出,要么走路,要么骑驴。
她爹买了一辆黑驴,在院子里搭着个棚子养着,算是私家小轿车了,很得邻居艳羡。
至于人身安全……这年头不管是做奴隶还是做庶民,其实人身安全都差不多。
本朝已经接近于清朝,律法都比较完善,奴婢的命也是命,也是不能被随便打死的。家里死人和减户,官府也是要查的。
至于有没有贵族草菅人命的事情发生?那当然有了。
遇到那种事情,不管你是家生子还是平民,结局都一样,甚至平民还惨点。
综上所述,在和府就相当于在一家大国企里面拿到了终身合同,包食宿管分房子安排婚姻的那种。
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梦想,前世找工作屡屡碰壁,绝望到想要紫砂的经历让她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于是了解基本状况之后,她打算直接开摆。
吃饱、穿暖,找一份清闲但又不会太受人欺负的差事,安安全全的苟过人均寿命,就是她的终极理想。
**
因为怀着这份心思,所以在养病期间她十分安分,每日都是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
没办法,他们一家四口,除了她三个都要当值。
她家冷锅冷灶,连火都没有生,每天吃饭是她姐从大厨房偷偷给她带出来的,吃完她姐把碗拿到大厨房蹭着水洗。
所以大冬天家里冻的跟冰窟一样,她只有躺在被窝里,借着炕上的一点余温,才能有一丝丝暖意。
对于她的表现,她全家都非常满意!
因为在她苏醒前,原身是个倔强的夯货。
没能力没样貌还长了一身倔脾气,自尊心比天高,总说作家生子不好,要一家人上进的脱籍,甚至为了不去府里当差,还把自己搞伤过,想要拖延时间。
最后她爹娘都绝望了,觉得不去当差就不去吧,孩子脑袋有问题能怎么办?只能当个傻子养着。反正一家子干活,应该也养得起她这张嘴。
何银宝苏醒过来之后,内疚之余还有点心惊肉跳。心想幸好自己醒的及时,要不然被那半拉子记忆害的,晚了就说不一定给自己一个缺胳膊少腿的身体呢。
她也不好跟爹娘说我改了主意,于是便每天默不作声的在家吃吃喝喝,趁其它人当值时打扫下为生,给厨房的炉子上坐了一壶热水,等爹娘晚上回来时有个热水洗脚……
就这就把全家感动的不行,半夜里听她娘跟爹蛐蛐,说二丫最近懂事了好多,每天乖乖在家不说,还知道心疼人了。
她还担心自己转变的太快,家里要给她灌香灰驱邪呢,便听她爹自信的说,“二丫素来贴心,只不过先前年纪小,听了些闲话便把性子养左了,如今年纪大了些,便又想通了。”
行吧,既然你老对我有信心,那我也就不用解释了。
**
就这样,只要安分吃饭睡觉,不骂人不惹事不闲逛,便能得到夸奖,时不时爹娘姐姐还偷偷给她个一文两文钱买糖……前世孤儿的她觉得给人当女儿也蛮容易的嘛。
不过她娘偶尔会做一些不太能让她理解的事情,例如今天一早就抓她洗头,末了又匆匆提了那水离开,也不晓得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算了算了,就当是娘的一点儿小癖好好了。
**
她摸着自己的头发,觉得差不多半干了,便又翻了身,将头发散开,整个人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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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炕上烘头发,烘的昏昏欲睡。
就在她忽然睡着时,门忽然从外面被撞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伴随的还有隔壁葵姐儿的嚷嚷声,“何二丫你赶紧起来,你娘在园子里跟丫头们打上了!”
“啊?”
“打上了?”
“园子里?”
何银宝迷迷瞪瞪醒来,反应过来后,当下扯过旁边的旧袄子将自己一裹,跳下炕踩着鞋子就跟葵姐儿跑出去了。
葵姐所说的园子,就是和家的花园,她娘上班的地方。
“怎么会打架呢?”何银宝跟葵姐儿一路小跑着从后角门进去,穿过一条东西的甬道,往花园里赶。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刚从宝二爷的院子过,见你妈妈在院子里跟棠影坞的丫鬟们打架,我劝又劝不住,怕闹大了惹来责罚,所以才想着喊你过来。”葵姐儿一边跑,一边脸上满是焦急,“最近府里有事,老太太和老爷太太都去观里吃斋去了,你娘要是吃了亏,可没有人给她兜着。”
何银宝一听,内心更加焦躁,跑的也更快了。
**
兴许是府上的大人物都出门了,园子里的守卫也少了不少,两人一口气从花园西头蹿到了东头,竟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等到了园子的最东面棠影坞,便见着水榭东边的空地上,一群婆子和小丫鬟们打的正热闹。
女人们打架,无非抓头发挠脸,以秦老娘在内的两个老婆子,正一边骂着,一边抓着小丫鬟们的头在打。
从体型上来说,婆子们占了年长,自然是有优势些。但那群小丫头们数量又多有灵巧,边打边跑,躲在假山、廊柱,乃至于人身后。着实让人头疼。
在她们之外,院中廊下,还有三四个衣服略整齐的,一看应该就是等级比较高的丫头们,正拿着帕子看热闹,她们其中还有一个急的正在阻拦的小男孩呢。
何银宝跑的近了,便听到她娘叉着腰,仰着头冷笑着与那八九岁的小男孩儿说道,“二爷,您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就别掺和我们家的家事了。要我说,这个丫头不懂规矩,还都是您纵出来的,我教训她是为她好呢!”
您可真是虎啊!
何银宝听了这话,心里头都有写犯怵,那小男孩儿听了,果然被气的双脸涨红,说不出话来,在原地转着圈圈说道,“反了你的,你,你,你都给我撵了出去。”
“哎呀,我的爷,你就少说两句。”一个穿着银红比甲,看起来与其她人都不同的丫鬟拦住了他劝着,一边怒瞪着秦老娘,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当下就涨红了脸,转头像另外一边说,“荼蘼,我不会骂人,你来说她两句!”
话刚落音,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的丫鬟便走了出来,只见她容貌秀美,气质娴静,见着这满院子闹嚷嚷,连眉头都没眨一下的,直接走到秦老娘身边训斥道,“何妈妈,老太太不在家,你这是要翻天啊!别说昭玥是你的干女儿,就算是你的亲女儿,既然分了房,便自有主子教导,谁又许主子娘在中间多管闲事了!”
“二爷在屋里头温书,连我们都不敢大声,偏您在这里打的鬼哭狼嚎。规矩,你说到底是谁不懂规矩?”
那丫鬟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句句抢白的秦老娘无话可说,秦老娘当下气恼的又想动手,何银宝见状赶紧冲过去抱紧了母亲大声叫道,“娘,我头疼!”
2. 干亲
何银宝这一声喊的极其突兀,声音又尖又利,冷不丁把所有人都吓了个哆嗦。
秦老娘原本正在专心致志的跟人吵架,陡然听到女儿的喊声,瞬间切换到母爱频道,当下就抱住何银宝慌里慌张的问,“妮儿你是咋了?不是前几天都好了吗?这咋又犯毛病了?”
秦老娘的慌张来的太真实,何银宝也只想打断她与别人的吵架,并没有多想后招,于是母女俩瞬间就眼对眼的僵在那儿了。
反倒是刚才跟秦老娘吵架的荼蘼跑过来,拿着何银宝的脑袋看了看,然后冷笑着道,“还不是你老嚷嚷的那么大声,把孩子都惊了魂儿。”
“我怎么个就……”秦老娘本能的想要反驳,但看着女儿傻乎乎瞪着眼睛不说话的呆样儿,想着她前些天犯的疯病,心里也没有把握,顿时抿住唇不说话了。
**
她一安静,场子里顿时也清净了下来,那个穿银红色比甲的女孩儿走过来,招呼众人道,“还愣着做什么!皎云,让人端把凳子过来。绮云,端碗饮子过来,要热热的。岫云你拿帕子浸了热水过来,拧的干干的给她敷上。”
她显然是丫鬟中身份最高的,一句话吩咐下去,满场都动了起来。
不知道哪儿冒出了一把青竹编成的小凳子塞在了何银宝屁股下,然后是热毛巾在脸上一糊一抹,接着便是一碗热饮子塞在了她手中,另外一个手还被塞了块儿不知名的糕点。
满院子衣袂翻飞,何银宝在其中只觉得这些姐姐不仅各个模样好,身上还都香香软软的,跟仙女一样。
姑娘们忙碌着拿东西,那个小男孩儿也没闲着,走到何银宝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跟一个板着脸的冷美人说道,“你这个干妹妹我还没见过呢,瞧着有点傻,模样也一般,没她姐姐长得好。”
那冷美人穿着月白色褙子,水葱似的身段极其窈窕,听小男孩儿这般说话,当下就翻了白眼,转了头不去看她。
**
何银宝不知道如何应答,于是干脆装傻的在那里叫坐就坐,给吃就吃……这饮子和饼都极其美味,明明还是初春,连花芽儿都没冒,却有股子桂花香味。
“可怜见的,这病的头上满是冷汗,背上也是湿的。”银红比甲大丫鬟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然后训斥秦老娘,“你老有空跟我们吵架,还不如抽时间好好看看自家孩子。”
何银宝有心说自己冷汗是跑出来的,又怕惹麻烦,于是继续修闭口禅。
“胃口倒是好。”很擅长吵架的荼蘼见她三两口就把一块儿饼吃完了,弯腰笑着逗她道,“我们这儿的木樨饼好不好吃?还要不要?”
何银宝不知道该说要还是不要,便仍然不开口,只是抬头看母亲。
“姑娘若是有多的些,不防给我们几块。”秦老娘一听这话,笑的牙花子都快咧出来了,搂着何银宝说,“还不赶紧谢谢荼蘼姑娘。”
“谢谢荼蘼姐姐!”何银宝得了母亲的允许,当下中气十足的喊道,仿佛戏台上唱名一般,将在场所有人都逗笑了。
*
“她有什么不要的!先前那杏仁牛乳茶就是她喝的,叫我白白担了贼名!还有那日豆腐皮包子,原本是你留给棠华姐姐的,却被她整碟子端走了!棠华姐姐怕你生气,才按住不让我说的。”那冷美人不耐烦的翻白眼,连珠炮似的数落道。
这一连串的罪行,别说秦老娘如何,反倒是让何银宝脸都烧红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母亲在府里头当差,喜欢占小便宜,却没想到占的这么过分。
以及……
那豆腐皮包子是她吃的。
**
“行了,又不是多大事,老挂在嘴上,反倒还显得我们小气。”那个小男孩刚才还生气呢,这会儿却是已经消散了气,挥手示意底下的小丫鬟们去打包东西。
他走到何银宝跟前,比了下个子,有些好奇的问,“你几岁了?”
“回二爷,刚满八岁。”秦老娘代女儿回答。
“竟然比我还小一岁!”莫说是那被唤二爷的小男孩儿,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叹。
只因为何银宝长得很壮实,不过是八岁的人,竟然比九岁的二爷还高一些。
“可不是,这丫头大小就能吃,也壮实。”秦老娘十分自豪。
这可是她四处摸食物养大的孩子,别说这院里的几个,就是府里头的也没有几个同龄的孩子比自己女儿高。
**
何银宝倒是很淡定,孩童阶段,女孩子比男孩子发育的早是常事,个子高也正常。
她这具身体虽然是奴婢,但明显被家里人养的很好,不缺肉食,如今这个头放外面说是九岁十岁、也是有人信的。
几个丫鬟们都凑上来看热闹,还有人伸手捏捏何银宝的小肉胳膊,那宝二爷更是感慨道,“怪不得这个妹妹吃东西这么香,要是林妹妹也有他这样的胃口就好了。”
“表姑娘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能跟这样的使粗丫头比。你可别再说这浑话了,免得林姑娘听了又要跟你使气。”银红褙子大丫鬟教训道。
“林妹妹才不是这种人。”宝二爷虽然人小,但是已经很有当主子的架子了。嘀咕了两句后,并不将身边大丫鬟的话放在心上。
等去包点心的丫鬟回来,他将点心递给何银宝,然后又拿了个荷包给她,“第一次见面,这个送你玩儿。下次有机会了,让你妈妈再带你到园子里来,我请你吃其它好吃的。”
何银宝瞅了瞅秦老娘,看她点头暗示,这才答应道,“好的。奴婢谢过宝二爷。”
她又不是多么威武不能屈的性子,初次见面,人家给了这么多好处,她当然会发自内心的感激人家了。
至于奴婢不奴婢。
嗨,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打工人哪里计较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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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银宝母女得了东西,走的时候自是千恩万谢。
那银红褙子的姑娘特意送了她们到门口,临走时又来训秦老娘,“妈妈你老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要什么东西不能得?非要做那些顺手牵羊的事?传出去不仅叫人笑话,还失了体面。”
“知道了知道了,”秦老娘心不在焉的应道。
那丫鬟一看她这样子,便知道她并没有将这话到心里头去,于是也都只能叹息了一声,放她们娘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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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娘带着他们两个小丫头,溜溜达达的在园子里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掐了几根刚出的嫩柳,这才出了角门,往家生子们住的后街去。
分别的时候,何银宝要送葵姐一块儿糕,她老娘怎么都不同意,母女俩站在街口纠缠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贺银宝做出一副“你要不给她,我就在地上打滚哭”的架势,她娘才不情不愿地拆了一块给葵姐儿。
葵姐儿拿着糕,蹦蹦跳跳的家去了。等看不到人影时,她娘才拿着指头戳她的脑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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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个心眼儿多的,以后别跟她一块儿玩。”
“啊?”何银宝有些意外,“就是她来通风报信,我才知道你在园子里跟人打了起来,赶紧过去帮忙……若不是我及时赶到,难不成你要跟那个小主子吵起来?到时候闹的万一被人撵出来了怎么办?”
她可是很怕老妈失业的。
“放她娘的屁!”秦老娘样貌长得不俗,如今虽然有两个女儿,但也还没过四十,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但张口闭口都是素质感人,“我可是老太太房里头的针线人,他一个孙子辈的哪里哪来的胆子赶我?他要真把我赶走了,传到外面去,那就是不孝!就算我不闹腾,二老爷也是要打他板子的!”
“啊……”何银宝叹为观止。
“那丫头心眼儿多,她年纪跟你相仿,如今都到了该去府里头找差事的时候,肯定是想撺掇你去犯了错,恶了主子们,到时候害你分不到体面差事。”秦老娘骂骂咧咧,“还给她糕呢,我给她两巴掌都算多的。”
何银宝沉默不语了。
她想到了前世在大学宿舍,表面上跟自己做好姐妹,暗地里去辅导员那里告状,害自己错失保研机会的人。
这种人哪里都有。
“算了算了。”秦老娘原本在骂,看她忽然就怏怏不乐的,大巴掌伸过来把她揉搓一番,得意洋洋的说道,“幸亏你像我,机灵,没说不该说的话。我看宝二爷挺喜欢你的,如今既在他面前留了名字,将来必定有打造化的。”
“宝二爷?”何银宝想起刚才看到那小男孩儿,“就是给咱们糕的小男孩儿?”
她没少听母亲提起这个人。
往日只知道他院里丫鬟待遇是最好的,活计是最轻松的,却没想到正主竟然那么小。
这倒也是,若是年纪大了些,他母亲必然不放心他身边围着这么多莺莺燕燕。
**
宝二爷听称呼就知道并非嫡长,但谁叫他上面的哥哥十六岁病殁了,母亲王夫人只剩下这根独苗,顿时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似的,稍有个风吹草动就怀疑有人要害他儿子。
宝二爷的祖母史老太君便是这府里头如今仅活的老祖宗了。
她当年嫁给了国公府的二公子,原本是没有袭爵的机会的,谁知道二公子自己争气,在战场上挣了份国公的爵位出来,于是造成了和家一门两国公的盛景。
史老君自己也是个厉害的,她是侯府的嫡千金,当年嫁人有诸多选择,却仍慧眼识珠的挑中了还未发迹的二公子。后来丈夫争气,她自己也伶俐,得封了一品的诰命夫人。等国公去世时候,她被圣上垂怜,加了爵位,如今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比自己的嫂子还要高一等。
因为这原因,所以和家有着东西两府,名义上是一家人,但大家各自关上门过日子,两府之间也只当亲戚走动。
史老太君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又各自生了两儿子,只是他们家似乎风水不大好,嫡长子都容易早夭。
大老爷的嫡长子还未成人便亡故了,如今只有个二儿子长大成人,是府里头的昱二爷。
二老爷的嫡长子从小就聪慧过人,被誉为“吾家麒麟儿”,十四岁进学,考中了秀才,前途一片大好时,谁知道一场风寒人就没了。
和府上下受到重大打击,老太太和二夫人更是直接病倒了半年,所以等康复之后,两人便一改常态,对着嫡次子宠溺异常——不求他出人头地,只求他平安长大。
3. 昭玥
“对,就是那个宝二爷。”秦老娘叮嘱道,“你可记住了他的脸,以后有机会就要冲上去卖个好,让他记住你。”
“等见个三五回面,他记住你了,我就想办法让你干姐姐把你送到那儿去当差。”秦老娘美滋滋的说道,毫不掩饰自己打算走后门的心思。
“干姐姐?”何银宝狐疑,心想我几时又多出了个干姐姐。
“不就是昭玥那个丫头。”秦老娘撇撇嘴,“我今天过去,就是想跟她说,让她想想办法把你弄到棠影坞干活。”
“你去求人办事,还跟人吵架?”何银宝十分吃惊
“吵架怎么了?我是她干娘,还真能结仇不是。”秦老娘理不直气也壮的说道。
不过很快,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啐了口骂道,“还不是棠华这个小蹄子在背后使绊子,要不然我怎么跟昭玥吵起来。”
**
何银宝大脑里无数句台词闪过。
她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哼!送我们出来时,还在我面前充主子款儿!”秦老娘愤愤不平的骂道,“不过一个大丫头罢了。莫说你还没给宝二爷做姨娘,就算是做了姨娘,也只能算半个主子,轮不到你教训我!”
姨娘?
这才多大的人啊,你就给人造黄谣?
何银宝脑子里一堆弹幕飘过,却一句也不敢说。
原来那银红褙子的姑娘叫棠华。
按照刚才跟自己的聊天,宝二爷才九岁,那棠华看上去也不过十二三,还是初中生带小学生弟弟的事儿,怎么到自己老娘口中就有了那么多颜色。
**
听了秦老娘一连串低素质的咒骂,心里头颇为无语,忍不住劝道,“您老且收收性吧,人家劝你也是好话……再说咱们这不是拿手手短,吃人嘴软吗?”
怎么给了这一大包东西还堵不住她娘的嘴。
“你知道个什么!”秦老娘哼了一声,掂了掂手中的油纸包,“东西是二爷给的,我自然是承二爷的情。但今天若没有她搅合,我和昭玥还吵不起来呢。”
**
母女俩回了家,秦老娘原本应该继续当值,但老太太既然不在家,她又回了屋里,当然是没有再去当值的道理,就这么美滋滋的翘了班。
她一边给银宝梳头发,一边骂这个骂那个,何银宝闷不做声的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昭玥和母亲的关系。
**
府里头的丫鬟分为两种:家生子和新买来,两者之间的矛盾面上不显,但私下里却大得很。
家生子们一般几代人都在府里头工作,再加上姻亲关系,那真是蛛网一般的,因此一般有什么好职位,也是这些人最早得到风声。
新买来的,自然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人际关系,在府里头处于弱势。
然而跟家生子相比,她们有个好处,便是无论个人能力和样貌,一般都比家生子好。
毕竟主家也不傻,若是家里有知根知底得用的,谁会脱裤子放屁的从外面寻摸一圈的人。
昭玥就是这样一个无父无母,被人牙子卖进来的小丫头。
**
昭玥进府里的时候比何银宝如今还要小一些,堪堪刚过七岁。
因为长得齐整,便被挑到了老太太房里。又因为长着一双漂亮的手,老太太夸奖说“一看就是个手巧的”,因此被派往针线房学手艺。
老太太是两府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吃的用的都是全府最好的,因此下人们也沾到了不少光,时常得到各处的赏赐和谢银,是府里头有名的油水丰厚的部门。
既然有油水,便有不少人都想要削尖了脑袋的往里头钻。
但老太太年纪大了,她身边既有当年的陪嫁人口,又有这些年各方孝敬的人口,早已满员不说,她自己也是心善的,说不想让小姑娘们被她这老婆子耽误了青春,因此房里头很少进人。
如今她身边服侍的人中,最年轻的都过了二十二岁,放在别的院子里,都是该打发出去嫁人的了。
**
昭玥运气好,她原本是二夫人买的丫头,预备给几个小姐用的,照例送到老太太这里过目,却因为人灵巧被留下来了。
而老太太院里针线房的空缺原本也是没有的,只是“刚好”有人求了恩典被放出去,嬷嬷们又说想要个年纪小伶俐的帮忙劈线,这才有了个岗位。
早上老太太想让二夫人找个人,中午饭后,二夫人便将一批小丫头送过来给老太太过目,老太太一眼就挑中了刚买回来的昭玥,不得不说这运气好到了极点。
只是她这般好运,自然遭到了人妒忌——这天底下哪有刚刚好的空缺,无非是有些人花了大力气造出来的萝卜岗。
后来自然也有人回禀说,她年纪着实小了些,不如再换个大点的来。但老太太是个怕麻烦的,说年纪小也有小的好处,一张白纸好教导,除了劈线,也可以学些其它活计。若是手艺再好些,将来给小姐们陪嫁也使得。
老太太既然发了话,便没有人再敢质疑。昭玥就这样阴差阳错的留在了针线房,成了月钱200文的无品小丫头。
**
昭玥初进针线房,日子十分难过。
她乡野出身,哪里学过针线。莫说房里头流水般的贵料子,就是上百种线,她也是一根都没见过。
但她是个要强的。
一个能跟人牙子走了上千里路,哄着人牙子将她卖到个好人家,还一路上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不喜欢美人的二夫人那关,顺利站到喜欢美人的老太太面前,便不是个没成算的。
不会了就学,被骂了就忍,腆着笑脸忍受绣娘们的白眼。
最早到房里,最晚离开。姐姐们要茶水点心了第一时间送到,哪怕被啐了也忍着,默默偷看别人是怎么做活的。
发霉的饭菜和浇湿的被褥,能眼都不眨的用了。哪怕只有200文的月钱,也能咬牙省下150文来买擦手油,学着绣娘们将手保养的光滑柔软,免得喇了好料子。
就这样,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她断了那些想把她赶出去的人的心思,然后将眼睛放在了找干娘身上。
**
找干娘是府里头小丫鬟们的常规操作。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府里头几百号丫鬟婆子,自然也分成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圈子。
这府里头的老婆子认干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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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有两种。
一种是混得好的那些管事婆子们。
因为手上握着权势,有关系有门路,因此不晓得有多少人腆着脸上想去攀干亲,妈妈妈妈的叫唤着,送钱送物比亲儿女还要尽心。
这种人自然看不上昭玥这些刚进府里头,拿着200文钱的“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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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种则是府里头那些底层的婆子们。
这些人混了一辈子,到老了也只是个使粗的,可见能力眼界都平平。
她们自身没本事,一辈子没近过主子身边,既无赏赐,也没关系,临到老了,便一门心思想要多捞些钱。
府里头比她们得势的,她们都欺负不了,便净挑着那些新入府的小丫头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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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嘘寒问暖,哄得那些孤苦无依的小姑娘们心动,真当她是个好的了。
一旦认了干亲便翻脸,各个仗着“干娘”的名头,去账房那里支小丫头们的月俸使。
要是有人看不惯说起,也会以“小孩子不懂事,乱花钱,我帮她们攒嫁妆”为由狡辩,实际上十成里却连一成都落不到手上。
那些小丫鬟们不一定能得到她们的指点和庇佑,但却一定能获得她们的盘剥和压榨,有时候认了比不认还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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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玥是个聪明的,先前不少婆子哄她,她都滑不留手的跑了,最后却是托人给递了话,想要拜秦老娘做干娘。
这个决定惊掉了一堆人下巴。
因为秦老娘在府里头,以不着调闻名。
她在府中不算厉害,只拿二等月钱,且只是个绣娘,但这不代表她没资历。
她是老妇人嫁进来管家后,第一批亲自挑的丫鬟。
有着从小服侍老太太资历,她同期的丫鬟们,大部分后来都嫁了管事,成了府中有头有脸的管家娘子。只有她四十来岁了,还在针线房当二等绣娘,连个小头目都没混上。
然而这不代表她好欺负。
恰恰因为她资历老,所以说发疯就发疯,犯起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行事跟螃蟹似的,口头禅就是“我要去告诉老太太”。
看她说的那热乎劲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她亲娘呢!
然而她一天到晚闲逛,的确是能见到老太太告刁状的人,所以最后不管是夫人还是管家婆子,谁都不想去赌她会不会真闹。
于是她就成了府里头的边缘人物,没人欺负,但也没有人愿意上跟前攀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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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头老妈子们爱收干女儿是常事,秦老娘懒得参与。
要她说,自己的亲生女儿还管不过来,哪里有余力去管什么干女儿。
因此三十多年了,任着别人娘啊儿啊的叫的亲热,她是从没动过收女儿的心思。
然而她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昭玥能在人牙子手中被当做最贵的货物卖给贵门,能在阖府上下几百号人得了老太太青睐,那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小小年纪,粉团一般的拜在那里,哭着说就想要个亲娘疼的时候,秦老娘忍不住恍惚了一下……等回过神时,便已经收了人的礼,多了个干女儿。
4. 母女
昭玥拜秦老娘做干娘,也不知道该说是妙棋还是臭棋。
这一招妙就在妙在,秦老娘是个贪财的,走哪儿都喜欢摸点东西,但她怕麻烦。
因为怕麻烦,所以就不像其他婆子那样,挖空心思的从昭玥手里头骗钱,也不会借着干娘的名头去账房支走她的月钱。
但要说妙棋吧,秦老娘不是个上进的,也没有什么势可给她借。不仅在前途上帮不了她,还时常拖累她。
秦老娘不着调是出了名的——做事没头脑,一会儿好了恼了,一天能跟人吵五回架,若是有哪天吵的少了,必然是摸鱼没来当值。
占便宜没脸没皮,雁过拔毛,时不时偷拿个布条啊、针头线脑啊什么的。
她资历老,针线房人拿她没办法,便时不时拿话来刺昭玥,昭玥不知道明里暗里留了多少眼泪。
**
因着这一层,两人的关系也奇奇怪怪。
不像其它结了干亲的那般亲热,昭玥从不来秦老娘家走动,何银宝对这干姐姐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也不像其它喊打喊杀的那样把对方视作仇人。昭玥从未说过秦老娘坏话,还时常送些东西孝敬。秦老娘日常念叨她的不是,但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时不时还帮她点小忙。
例如这次两人的纠纷,就是昭玥拖秦老娘帮她弄洗头水,秦老娘拿了钱应承下来,结果却给昭玥送去的是用过的。
昭玥本来耐着性子说不要了,秦老娘却嫌弃她浪费东西,骂她丫鬟身子小姐病。
两人本来在水房里吵架,吵过也就罢了,偏偏棠华进来“劝架”,由小劝大,害的两人差点在园子里上演全武行。
**
“我那会儿在气头上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那丫头可恶的紧,一句句话尽往肺管子上戳。”秦老娘越梳越生气,“下次我见着她,得找机会骂她两句。”
不愧是她,错的是别人,永远不内耗。
“那洗头水是怎么回事?”何银宝抓住了问题关键。
“早上给你洗过了啊。”秦老娘理直气壮,木篦子在她头上用力的梳着,扯的她疼的五官变形,“要不是你臭讲究,总说着要洗头要洗头,我犯得着还把水拎回来一回。”
何银宝无语。
这也是卫生习惯的问题,此时的人都留着长发,却极少洗头,秦老娘半个月才洗一回,还是一桶水娘三个用。何银宝受不了这个,便坚决不洗,说自己要另外烧桶水。
她娘那天打了她一顿,今早却给她提了一桶水过来,她当时还感动的以为母亲变了性子,谁知道果然还是顺手牵羊的。
“咱们就不能自己买吗?”何银宝很无语。
“你知道什么!”她妈顺手就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草木灰水不要钱啊!皂角木槿叶不要钱啊!她那桶里面用还加了何首乌,还要三煮三滤,没个上百文买不到,你这头是金的还是银的,竟然要用一只鸡的钱来洗!”
好吧,一听这么高档,作为占了便宜的一方,何银宝也不好说什么,只心里想着改天自己去寻摸点小玩意儿跟昭玥道歉。
小姑娘家的,不喜欢用人用过的水洗头完全可以理解。
但这个年代没有洗发水,古方天然洗发剂便是用桑木、稻草等燃烧后的细灰,用细布过滤后兑成草木灰水,或者是用皂角木槿加重要煎汤煮叶,过滤待用,都十分麻烦。
她们家因为有姐姐在厨房,于是便用的是淘米水加橘子皮发酵,制成的洗发水……其实也还不错,但当然没有昭玥那种可以护发的好。
**
“她一个人洗也是洗,你们两个人洗也是洗,你又不脏,你们怎么都那么臭讲究呢!”秦老娘骂骂咧咧的帮她梳顺头发,然后又看着她的头发不满意的说,“我们全家的头发乌黑油亮,怎么偏生你这又稀疏又黄,也不知道生的随了谁。”
“全家就我最丑呗。”何银宝看着铜镜,秦老娘给她梳通了头发,直接绑了个大光明,用红绳将头顶的那搓头发扎起来,然后分股扎小辫再绑起来。
不算好看,但简洁大方,不担心头发乱飞,且最大程度上保护了头发,减少洗发概率。
缺点嘛……妈妈牌的“扎紧点漂亮”的那种扎发,几乎要把她头皮扒下来了。
“不丑!”秦老娘欣赏完自己的手艺,满意的捏了把她的小肉脸,“瞧这脸盘子,多富态。咱们哪回出去,见到你的不说长得气派。”
“那你给我剪个刘海吧。”何银宝趴在铜镜前面端详了半天,忍不住提出一个小小的需求,“像我姐那样的,剪到眉毛上头,遮一下我的大额头.”
“这么好看的额头遮啥呢!瞧这又大又亮的,是贵人才有的。”秦老娘收起了梳头的家伙,不以为意的说道,“
“我又不是门口的石狮子,要气派顶什么用!”何银宝回头,看了下母亲的瓜子脸柳叶眉,那巴掌大的小脸和骂人都若隐若现的梨涡,只觉得心头酸唧唧的,“我就想要个刘海!”
“想要等你自己长大当差了,自己挣钱,你爱弄啥样就弄啥样!”秦老娘用比何银宝更大的声音吼过去,“在老娘屋里吃饭就得受老娘的管!”
**
秦老娘是个性子敞亮的,虽然又是打架又是骂人,可何银宝还在生闷气时,她就已经没心没肺的哼着小曲收拾屋子了。
何家的房子是三间正房带个小院的格局,中间堂屋兼客厅兼餐厅,东厢是秦老娘夫妇俩的卧室兼全家的保险柜,西厢则是何金宝何银宝姐妹俩的卧室兼储物间。
西厢没有炕,只有一张木架子床,所以冬天的时候为了省柴火钱,姐妹俩便搬到东厢跟父母一起睡炕上,等天气变暖了再回自己屋睡。
人一多屋里头就显得乱,且这些天何银宝病着,屋里又有一股子药味儿和酸臭味,于是秦老娘指挥女儿帮忙在院子里系了两根绳,两人趁着太阳好,将两床被子搬到了院中晒着。
何银宝被安排拿着一根小棍在被子旁边打被子,秦老娘则是去将窗子撑开透风,又将屋子打扫了一遍,把炕上扔的脏衣服脏袜子收拢到盆里,坐在院子里洗衣服。
“你这个懒鬼,小衣换下来都不知道搓两把,要不是我今天收拾床铺闻着臭味还找不到!”秦老娘打了一盆水,在院子里一边洗一边骂。
何银宝看了一眼,大声吼过去,“那不是我的,是我姐的。”
“我在你枕头下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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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是我姐藏的!”何银宝大声辩驳,“你瞧上面还绣着花儿呢,我哪有钱买这个!”
“这个杀千刀的冤家,一天天从我这里抠钱,都买这个了。”秦老娘嘟囔着,但声音却小了下来。
**
就这样,秦老娘骂骂咧咧的干完了活,然后两人又把屋里的东西归置了一番,何银宝端着水盆去屋里擦桌子,她则是进了小院东边搭着的厨房做完饭。
秦老娘的晚饭做的极其简单,就是一锅杂粮焖饭。她手艺不好,有的地方没有熟透,有些地方已经焦糊。
何银宝尝了一口,整个人脸皱成了一团。
“又在作怪!老娘做的饭怎么就……”她拍了何银宝一巴掌,然后自己尝了一口,脸顿时也皱成了一团。
两人就着灶台上的白水喝了两大口,压下那股恶心味儿,秦老娘唏嘘的说道,“唉,要是金宝在家就好了。”
她姐是个好吃懒做,锥子扎屁股都不挪窝的人,但厨艺却是很好。
不说把白菜做成仙草味,但起码也是菜有菜味。
“她回来又要骂你糟蹋粮食了。”何银宝觑了一眼老娘,在她发作之前先一步跳出了门口,“我去摆盘子了!”
她们家的确是没有什么尊卑规矩,便看老娘一副战天斗地的样子,做错事被她姐骂时,也是像极了鹌鹑的。
**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摆的,家里就几个粗瓷碗碟和木筷。
何银宝将凳子摆好,桌上放了四双筷子,秦老娘便端着糊了的饭瓮走了进来,二话不说的放在了桌子最中间,然后娘俩便撑着头等人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都下山了,忽得听到门口有人开门,两人顿时跳了起来,不约而同的外面冲。
“可累死我了!”何金宝站在门口,一手拎着食盒,一手叉着腰,得意而又做作的大声叹气。
“我的儿!”秦老娘一看到何金宝手里头的食盒,立刻笑弯了眼。一手扶着何金宝,一手催促何银宝,“还愣着干嘛,赶紧帮你姐接着啊。”
“哦哦。”何银宝应了一声,提起颇有分量的食盒往堂屋走去,何金宝在后面叮嘱,“小心点啊,那食盒是表姑娘专用的,磕掉块儿漆你就仔细掉层皮!”
“知道了。”何银宝闷闷的应了一声,但的确是小心了许多。
等三人到了堂屋,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两道菜一碗汤,菜是酒酿蒸鸭子和炖肘子,汤则是丸子汤。”
“阿弥陀佛,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有这好菜。”秦老娘双手合十,喜不自胜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今儿我去表姑娘那里送膳,她没有胃口,略微用了几筷子就让下面人分了。您是知道她的,最是心善,底下的大丫头们又少,所以这才就多了出来。雪雁姐姐谢您之前给她绣的那条手帕,捡了几样量大的让我带回来吃。”
“啧,”秦老娘习惯性的啧了一声,然后笑着指点女儿,“你不知道,那些小姐身边们的大丫头们被养的娇气的很,一个个都跟副小姐似的,哪里喜欢吃这种油腻腻的东西。”
“不过没事,”她笑着拍手道,“她们不吃,我爱吃。”
5. 厨房
吃剩饭这种事情,因“时”而异。
若是换到以前,何银宝肯定不会去吃人剩饭的。
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只想说一句——真香!
**
何金宝带来的瓷器很漂亮,细腻的在昏黄的油灯下犹有温润的瓷器,是她不用问就知道的昂贵。
盘中的餐食基本上保持了原样,看上去没有人动过。
母女三人将盘子里的菜直接倒到了自家的粗瓷碗里,然后将瓷器洗干净放回那同样不敢碰的食盒中,远远的供在柜子上,这才开心的去热菜。
何银宝不知道姐姐的手艺在府里排第几,但是在她们家绝对是排第一。
夹生的饭经过她的重新加工,总算是飘出了米香味。家中储存的白菜萝卜或切或炒,与带回来的肉食混在一起重新炒制,便是一份相当不错的荤菜。
做饭的功夫,爹爹秦老爹也回来了,院中的驴子发出了愉快的咴咴声,秦老爹给驴子喂了草料,帮秦老娘搬了晒好的被子进屋,又趁着天未全黑的功夫给家里的水缸挑满水,等洗干净手坐回堂屋时,也是何金宝炒完了最后一道菜。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东厢的桌前,舒舒服服的喝着自酿的米酒,便是再也没有的好时光了。
**
“表姑娘也太挑食了些。”秦老爹吃着肥腻腻的肘子,想着这样好的东西,贵人竟然嫌不好吃,不由得感叹。
“她跟你不一样,从小喝药,坏了胃口,这种油腻腻的东西反倒吃不得。”秦老娘倒是罕见的没有挑剔人,反而摇摇头感慨道,“也是个没父没母的可怜姑娘,借住在亲戚家,被欺负了也不好声张。”
“我听着老太太把她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怎么会被欺负。”秦老爹有些好奇。
老太太偏疼表姑娘的事情,连他们这些外头跑腿的都知道。
表姑娘没来之前,家里的姑娘们都是养在老太太膝下的。表姑娘来了之后,老太太就说自己精神不济,让二夫人收拾了自己院中的三间抱厦,将三个姑娘挪了进去,只留表姑娘在自己跟前住。
这一行为,的确是拉仇恨。且不说被挪出来的三个姑娘,就是二夫人这个媳妇,面上不说,心里头还不知道怎么恨婆婆呢。
但这一招也是好用,等于在全府给她立了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你们要是敢磋磨她,也得自己掂量掂量轻重。
**
“老太太老了,哪管得了那么细的东西。”秦老娘知道女儿们将来是要在园子里行走的,这些花团锦簇下面的算计,你可以不做,但不能不懂,否则一不留神就给别人做了筏子,所以遇到事便给她们细细分析。
“姑娘们的用度自有份例,那等狡猾的,当然不会在明面上克扣。”秦老娘扒拉了一筷子鸭肉,满足的吃完之后说,“但份例中东西的好坏,则是可以调整的。”
“都是人参,今年刚送到府里来的人参,和快要絮了的人参,用起来能一样吗?”
“偏偏在账面上是一样的。”
“尤其是那些奸诈的想要故意恶心人,只要把东西稍微调换便是。”秦老娘说起这个经验更丰富,“就像是林姑娘这种气虚的,大夫说要吃肉,她们把肥肉和瘦肉调换,把鸭子和鸽子调换,甚至是不用调换,只是换个做法,清清爽爽的和有油腻腻的,酸甜可口的和淡而无味的,你能挑的出什么理来?顶多说她们厨艺不好。”
“莫说是表小姐,就是咱们自家小姐,你能一天到晚去祖母面前状告,说今日的饭菜淡了,明天的饭菜咸了吗?”
“长辈说但凡有不如意的便来跟我说,是长辈心疼小辈,但哪个小辈真的整天拿这事去烦老太君,那便是不孝了。”
**
秦老娘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美美的舀汤喝。
还没有入过职场的何银宝听到这些,忍不住对素未谋面的表小姐心生同情,“那也太憋屈了。”
“怪不得表姑娘的病总不好。”何金宝若有所思,“我先前送了几回饭,她总是抓一把铜子儿给我,我还当我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现在想来,怕也是我做的羹汤是合她胃口吧。”
何金宝在厨房里,是专门管羹汤的。
*
她爱偷懒的,但当初去学本事,她娘便教她,“偷懒也讲巧,若是你万事都不做,被人排挤下去,那最后就会变成别人脚下的泥,人给你只派个活你都拒绝不了,那就真真是一点儿懒都偷不了。”
“所以想偷懒,想偷大懒,想光明正大的偷懒还不被人说,你就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确保你在这个环境下是无可替代的,那你就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于是何金宝刚进厨房时,煎炸蒸煮,红案白案,她是偷偷研究了个遍,然后选择了“羹汤”这个小众赛道。
活少,轻巧,夫人小姐们日日都要用,且还有一定的技术难度,别人取代不了。
**
厨娘是个辛苦活,烟熏火燎不说,不管是红案还是白案,切墩和面都是力气活,刚去的小丫鬟们做的手都抬不起来也是常有的。
相比之下,调羹就要轻巧的多。
要刀工,要火候,但重点还是一条好舌头。
尤其是夫人小姐们爱吃的羹汤,多是清淡口的。
甜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欠一分则生,过一分则老。
食材方面,诸多菌子,火腿要会识得,鸡鸭牛羊更得熟悉,否则连材料都不通,府里哪里会有那么多东西给她糟蹋。
**
何金宝能有所成,便是因为她遗传了秦老娘的八分好——长得漂亮且嘴甜。
反正她从小跟妹妹争糖,永远是胜出的那个。
再长大一些走出去,无论是去爷爷奶奶还是跟随母亲去府里头,她在跟堂兄弟们或者是小丫环中抢东西都是赢家,最擅长奉承老年长辈。
所以秦老娘在老太太那里摸回来的零嘴,八成都喂了她。
秦爷爷和秦奶奶那里的好吃的,也都大半喂了她。
好东西养出了好舌头,等到进厨房,她就像其它没见识的小丫头看到肉就眼睛发直,根本分不出这肉好不好。
**
何银宝觉得姐姐能有所成,家里人喂占两成,自己天赋占八成。
毕竟她还没有锅灶高起,就踩着小凳子让银宝给她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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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做饭吃。
没办法,秦老娘做的饭太太太难吃了。
拿金宝的话说,若是那鸡知道死后要被她娘煮,半夜都得去阎王面前叫屈,说自己死的不值。
**
秦家托了关系请来教她的师傅就可惜,说金宝有这等天赋,若是个男孩子,去外厨房给老爷们做菜,可比在后宅里伺候小姐们前途远大的多了。
和家的人口多,厨房也多,最大的是外院的厨房,主要承担着男主子们的饭食,以及平常府里宴饮、节庆的饭食。
有钱人家请客,当然不可能去外面叫席面,必须得自家厨子就会做。所以大厨房以各种宴席菜和官面菜为主,好吃不是重点,重点是大气、显贵,有面子。
当然,这里出来的菜也不可能不好吃。里面既有和府祖传下来的厨子,还有家族成员历任游宦,天南海北搜罗回来的各地名厨。
若真是愿意拉下面子开饭馆,那绝对是超五星级的。
当然这种级别的大师傅们日常做的不多,也就供应府里的几个主子,更多的是他们的徒弟和帮佣,负责外院男仆们的饭菜。
**
有外厨房,自然就有内厨房。
内厨房原本是供女眷们的,但因为二夫人茹素,兼职老妇人年纪大了,所以两处都专门开了“小”厨房,专供她们的餐饮,而内厨房变成了供应年轻的奶奶小姐以及下人们的厨房。
因着没有上面那层压着,所以饭菜的质量就非常感人。拿金宝这个内部员工的话来说,就是每餐都跟开盲盒似的,好不好吃,能不能吃,都看掌勺厨娘的心情。
唯一的优点就是量大管饱。
**
两处厨房的厨子们,基本不共用。若是有好菜,也会“敬”给老夫人,而老夫人和夫人,也常会赏菜给其它人,所以每次吃饭,送菜的丫鬟小厮们跑的比后世的外卖小哥们还惨。
毕竟外卖小哥只是差评,这里误了事却会挨板子。
**
何金宝是找外面的大师傅开了小灶,才在内厨房崭露头角的。
但她天赋着实出众,所以那粤省来的大厨原本只是收了钱的面子情,最后却正式拜了师徒,还想把她弄到外厨房去。
但后来想想,又作罢了。
不是他不肯使力气,是他觉得金宝这样的样貌,去前面容易惹麻烦。
且不说有男主子容易起歪心思,就算是主子们各个不吃窝边草,那客人呢?
好厨子在宴客时肯定要使力气的,出去领赏也不在少数。万一什么时候做了一道好菜,让朋友同僚上官吃爽了,人家说叫厨子出来一看,哟吼,还是个美娇娘,你说怎么办?
讨美厨娘的人,可比讨个五大三粗胡子啦茬的大厨师的人多多了。
前者会觉得是风雅事,后者容易被人嘲笑是个纯吃货。
到时候客人讨,主人家要不要给?
不给的话,显得小气,有时候还会得罪人。
给的话……好厨子难得啊!谁不想吃口舒服的?
所以罢了罢了,就在内厨房优哉游哉的干活,反正老夫人的饭量也不大,可比外面轻省多了。
6. 姐妹
何金宝这么不求上进,若是在别家,少不了要被家里人骂上两句,但她家却不同。
“我的儿啊,幸好你是个机灵的。要不然糊了猪油蒙了心,一味去追求什么上进,那为娘的是眼睛都要哭瞎了。”秦老娘抱着女儿,却是颇为自豪。
“就是,大厨房有什么好的,虽然拿的银钱多些,但老爷们要出门上朝,要读书会客,厨房三更起就要给他们准备吃食,日子久了,把身子都熬坏了,到时候谁管你。”何老爹也是这般说道,“况且要是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看中抢了去做妾,以后百年苦乐都由他人,爹娘也帮不了你。”
“还是现在这般的好,咱们府里头小姐奶奶们都是好性儿的,人头也熟,你只管窝里横,出了事找你老娘也能摆平。”何老爹喝着米酒,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等年纪大了,咱们挑个好的小子先下手为强。到时候有我们给你撑腰,你出嫁了也跟在家里头一样畅快。”
何老爹怎么说呢,和秦老娘简直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竟然鼓励女儿“窝里横”。
**
爹娘如此“开明”,何金宝便也不把自己的心思藏着掖着,只跟爹娘撇嘴说,“谁要嫁个奴才秧子生一堆小奴才秧子啊!”
“爹你别看我,我没说你啊。要是他们能长得跟你一样俊,那我委屈点也就算了。偏生的各个歪瓜裂枣的,哪里值得我这样的人花心思伺候他们?”
“我将来要嫁,肯定要嫁个长得好看的少爷做姨娘,吃香的喝辣的,生的孩子也能读书考科举,不矮人一等。”
金宝这等“豪言壮语”,放到别人家里是要吃嘴巴子的,但何老爹和秦老娘看着女儿的脸,只觉得女儿有这心气儿也应当,因此非但不生气,还帮她谋划,“那你想谋划哪个?”
想象是美好的,一旦落地就让人生气。
“大老爷二老爷都太老了些,比说嫁人,就是做我爷爷也使得,嫁这样的人未必太没趣儿了些。”何金宝叹气。
“昱二爷倒是长得好,但二奶奶是个厉害的。你没见平姑娘那样玲珑剔透的人都被两口子折腾的不成样子,我可不想吃这个苦头。”何金宝摇头。
“咱们宝二爷是个好的,可一来太太夫人把他看的跟眼睛珠子一样,敢勾引他,那是连小命也别想要了。”何金宝皱眉,“再说盯着这块儿唐僧肉的妖精那么多,他房里头的,夫人老太太身边的,我可不想喝人家喝剩的汤。”
“还有三爷四爷呢?”何银宝记得府里的人口。
“噫,就那样子还爷呢,长得跟癞蛤蟆一样,连宝二爷的书童都不如。”何金宝的嫌弃已经写满脸上了,“既没有二老爷的气度,也没有赵姨娘的颜色,真不知道那两个人怎么就生出这样个丑东西,难怪大家都不喜欢他。”
秦老娘一听这话就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拍着炕沿儿说,“幸好我生的两个女儿都漂亮,要是像三少爷那模样,我真是不想活了。”
一家人很没有素质的笑话了一下“长得不行,人品更是猥琐的三少爷”,最后金宝靠在母亲怀里感,“唉,你说咱们太太怎么不多生几个少爷给我挑!”
“你这丫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秦老娘听着她这话,笑着戳着她的头道,“也是咱们府里头干净,二夫人和少奶奶都把家里看得紧,爷们儿也像个人,才没有东府那些龌龊事。你没看东府里头,那真是嫡少爷没几个,庶出的少爷满地爬。”
“所以我连送饭都不爱往哪里去。”何金宝哼了一声,“踩着都觉得脏了我的脚。”
**
何家人说笑一通,秦老娘最后表示不管了,只是叮嘱女儿,“你跟人玩可以,但切莫真把身子给了人家。”
“你放心,我是那种傻的么。”何金宝翻了个白眼,“八字没一撇就想占老娘便宜,美不死他们的!”
“我将来就是要做姨娘,也是要清清白白让人拿轿子抬进去的。在这之前,不过是与人说笑玩闹几句,跟他们说个软话。”
“嗯,也别太给他们脸。”何老爹提醒道,“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对他们好,他们越是得寸进尺。反而是你不理他们,他们便觉得你人品贵重,更抓心挠肺的想要巴结你了。”
何老爹虽然是个马夫,但却是和府上一代小厮之冠,那样貌别说丫鬟们了,就是少爷夫人们,也很是暗送了好几捆子秋波,暗示他可以走捷径。
所以对男女之事清楚的很,也有充足的被追经验。
只是这些桃花运吓人的很,他又没有向上的心思,所以结婚后赶紧蓄了胡须。却不料就这样又招致了某些人的爱好,以至于他出门当差都拿着个大斗笠遮了大半张脸,这才勉强安生。
**
反正日常听着家里的夜谈,何银宝便知道了,她家三个都是极品——她娘泼辣她姐绿茶,他爹给女儿传授男人占便宜的方式让女儿防着点,以及告诉女儿如何占男人便宜,看上去也跟“忠厚老实”无缘。
嗯,她们一家,就像是依附在何家身上的囊虫,非但不“忠仆”,还处处充满着自己的小心思。
但小心思怎么了?
我蛄蛹我快乐!
**
何金宝吃了饭,便躺在那里做大爷。何银宝吃人手短,就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碗。
好在等她回到东厢时,热乎乎的泡脚水已经弄好了。她借着她姐的泡脚水泡了脚,姐妹俩在水里头谁也不服谁,都要踩着别人的脚丫子,扑腾了大半盆谁,被她娘骂了一声才消停。
擦完脚之后,何老爹很习惯的直接把银宝抱上了炕,金宝坐在水盆边大叫,“凭什么抱她不抱我!我也要抱。”
“你都是大姑娘了!”何老爹嘟囔了一句,但看她懒得不愿意下地,最后还是直接把她抱到了银宝旁边。
何老爹从小被人骚扰,因此去拜了师傅练过几天把式,很是有些力气。
银宝今年八岁,金宝别看想的那么多,但其实也就比妹妹大了三岁半,今年还不满十二岁呢。
穷人家不讲究那么多,两个女儿都是他背着抱着长大的,因此这会儿嘴上抱怨,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照做了。
完了他还跟掂量小猪一样掂量了女儿的份量,有些纳闷的说,“你不是在厨房当差么,怎么都没长几斤肉?是她们欺负你了?”
“干娘对我好着呢,只是我不爱吃那些饼啊糕啊的,就喜欢吃汤汤水水的,所以才没怎么长肉。”何金宝展示了下自己的胳膊,“但我可有劲儿了。”
“也是你力气大,才感觉她没重。”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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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嫌弃道,“昨儿她跳到我背上要我背她,差点把我冲翻了个跟头。都快长成了猪了。”
**
何金宝瘪瘪嘴没说话,女孩子谁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瘦,就只有她娘成天戳她心窝子。
何银宝所在被窝里看热闹,何金宝冷不丁就蹿进来,然后直接把脚抵在了她肚子上,“给我暖暖。”
她刚泡过脚,其实脚不冰,但就习惯这样欺负妹妹。何银宝本来想把她撅回去,但是想到自己的打算,又忍了忍,把肚子吸了给她踩。
待着何金宝也钻到被窝里,银宝蛄蛹到她耳边,低声问道,“姐,你有钱吗?”
何老爹端水出去倒洗脚水兼检查牲口和院门了,秦老娘去厨下看火了,东厢里只有姐妹俩。
“你要做什么?”何金宝警惕的问道,“我的钱都给娘了,一文都没有。”
“我想借点钱。”何银宝热烘烘的身子就贴了过去,直接抱着何金宝,亲亲热热的说道,“好姐姐,你就借我点钱吧……姐姐你最好了,你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姐姐……你借我点,以后你每天回来,我给你端水,我给你暖脚。你在家什么都不用干,躺着当大爷就行了。”
“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用干。”何金宝虽然很享受妹妹求她的样子,但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何银宝缠着金宝,哼哼唧唧的央求了半天,何金宝被她缠的出了一身汗,挣又挣不开,只能松了口,“你拿钱想做什么?你不说个用途,我是不会给你的。”
“我想买点珍珠粉。”何银宝眨巴着眼,一双杏核眼水光闪闪的,看起来跟奶呼呼的小动物一样。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何金宝不理解。
何银宝看了她半天,最后却忽然泄气了一样松了手,转身蜷缩着哼哼,“你不同意就算了,我再想办法好了。”
“你再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何金宝是嘴比脑子快,先嘲讽了一句,然后看着妹妹乱糟糟的后脑勺,却又觉得有些后悔。
她最近既想剪刘海,又想扎头发,连衣服花样都有了喜好,不是之前的给啥就穿啥了……莫非是长大了,开窍了,知道美丑了?
珍珠粉啊!多金贵的东西,她一个小丫头也配用那东西?
但是……
她盯着妹妹的后脑勺,仿佛想要透过那头黄毛看到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刚爱美的小丫头,想要点好东西也是正常。自己小时候不也是那样?被娘训斥了一顿,还哭了三天,记了半年呢。
何金宝想了半天,最后一咬牙,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她在自己枕头底下摸了半天,最后摸出个黄豆大小的银珠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秦老娘进门前塞到了何银宝手里。
“别哭了,借你就是。记得说话算话,给我当半年的丫头!”
塞完东西,她仿佛是怕自己后悔般,重重躺下,直接也翻身卷着被子睡了。
银豆子唉!
那可是她这半年来接到最贵重的赏赐了,她本来还想私藏起来,等过年时给自己买支时兴花儿呢。
真肉疼。
感受到背后的热源蛄蛹着凑过来,肉乎乎的小手伸过来抱住了她,她不屑的弯了弯唇角。
哼,臭妹妹!
7. 巧舌
何银宝拿了从姐姐那里哄来的银子,第二日便去了柳街的铺子。
不是买烧鸡,是买珍珠粉。
国公府自然不可能在闹市,这年头最讲究高低贵贱,贵人和普通人住的地方泾渭分明。
像是和家的国公府,便是一个府占了整一条街。而从这条街过去,又有另外两座王府,因此大门前那条路极其清净,普通没个身份的人就根本不敢往上面走,更别说货郎小贩了。
但他们这片,却又的确与闹市区不远。
毕竟王公贵族们所生活的地方,不可能是偏僻的角旮旯,一般都是城市里最好的地段。
这些地方因为地理环境和交通条件,天生的就是商业圣体。
因此从国公府后门出去,穿过何银宝他们这片住着家生奴婢们的街区,再往东去一个胡同,便是京城最热闹的柳街
这条街原本在京中不大起眼,以便植柳树闻名。
但谁叫它南北坐落着八座国公府这种级别的豪宅,且离着这些豪宅们附庸的奴仆所在都不远,而这些人时常往府里头夹带些胭脂水粉的小玩意儿,导致这条街无意中就变成了轻奢一条街。
街面不大,但铺子极多,南北杂货,胭脂水粉,香料布匹应有尽有。
何银宝先前跟母亲来逛过,因此还算是熟门熟路,趁着日头最高的时候出了门。
毕竟这个时候拍花子的人也猖獗的很,她是小孩儿,也怕自己被人偷了。
**
“你这儿有珍珠粉吗?”她一路上狗狗祟祟的逛了三遍,捏着小钱袋都快手心出汗了,最终鼓起勇气进了一家装修不甚豪华,门脸极小,挂着个“南货”幡儿的店铺。
这条街不是没有三间敞开的那种大店铺,但她从门口望了一眼,就仿佛前世隔着玻璃橱窗看爱马仕一样,心里头慌得紧。
人家只差没把“穷逼别来”挂在脸上,她就别讨那个没趣儿了。
“买珍珠粉?”那老板正靠在柜台上翻着一个话本,见有客人来了,也不是十分殷勤,只是撑着头问她,“你有钱吗?”
敢情还要先验资啊。
何银宝有心想要虎躯一震,骂他几句狗眼看人低之类的,狠狠展现下大女主风采。
但她前世是个买羽绒还要妈妈杀价的人,过手的买衣服的钱最多不超过两百,的确没怎么面对过这种店主。
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畏畏缩缩的掏出了那颗银豆子给他看,“我有钱的。”
万一,万一遇到了黑店,
她就跑回去喊她妈。
**
那胖老板见到她手中拿的银豆子,总算肯正眼瞧她了,懒洋洋的合着书问她,“那你要哪种珍珠粉?一等,二等,还是三等?”
“这还分等?”她吃惊的嘴巴都张成了o字型,最后强装镇定的问,“有什么区别?”
“三等是普通的杂珠磨的粉,二两银子一两;二等是正经的南珠磨的,十两银银子一两;一等是东珠磨得,二十两银子一两。此外还有特等的合浦珠粉和三分以上,大如龙眼的东珠磨成的粉。”
“多少钱?”何银宝好奇。
“无价。”胖老板翻了个白眼,“合浦珠和东珠都是贡品,有价无市,仅供宫里的娘娘们用,哪里轮得到我这小店。”
“哦哦。”何银宝应了一声,心中也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通天小店呢。
“你到底要哪种?”胖老板拿眼睛斜她。
“我,我就要三等的普通珍珠粉。”何银宝讨好的笑笑,试图还价,“能不能便宜点?”
“你想还多少钱?”
“一两银子?”
“出门左转。”老板不耐烦的哼了一声,撑着头又准备翻书。
“大叔,大叔你行行好么。”何银宝趴在柜台上跟他讲价,“大叔,我是和府里头出来的。”
“你是宫里头出来的也不成。”
“你别看我年纪小,可年纪小才好办事啊。府里头的姐姐托我帮她们带珍珠粉,我这是第一回,要把事情办成了,才好有第二回第三回。”何银宝眨巴着眼睛看着胖老板,“大叔,你就饶我点银子,下次我还来照顾你生意。”
**
胖老板翻书的手一顿,却是没有出声。
他既然在这里开铺子,便也是做那几座府里头的生意的。
他们这条街上的胭脂水粉都贵,动辄一二两银子,甚至有些十来两的高档货也是有的。
一只鸡才百文钱,普通小民一个月也就一二两银子的收入,哪里可能来他们这里消费。
倒是那些府里头的丫头,一个府里十几个主子,每个主子身边又有四到六个一等丫头,六到八个二等丫头。
这些丫头们月钱最低都有一两银子,高的更不用说了,听说能拿二两。再加上主子给的赏赐,各个都是小富婆。
她们没有家累,吃穿主家有全包了,拿着钱最多的便是买胭脂水粉这类小玩意儿。
还有那姨娘通房之流,更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只是这油水在那里,谁都能看得到,却没办法吃到。
府里采买的差事,多半都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脉拿着,至于夹带——各个府里头的门禁都管的严得很,不是那么好容易带进去的。
所以他们这些散户一直以来都零零碎碎喝口汤。
**
“大叔,求你了,我真的还会再来买的。”何银宝一直在旁边,小声但持续的碎碎念。
“好吧,那你要几两?”胖老板叹了口气,拿出珍珠粉的匣子和小银勺,准备给她称。
何银宝憨厚的笑了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一钱。”
“你是来消遣我的吧!”胖老板的手一僵,若不是怕力道大了溅飞珍珠粉,他能把把她祖宗十八代骂十八遍!
**
最终,何银宝还是从南货店买来了一钱珍珠粉。
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店主最终同意120文卖给她一钱。
当然小瓶子小匣子什么的外包装什么都没有了,老板说她的包装盒都要20文一个,就她那几个铜子哪够,只随意哪个油纸包给她包了。
何银宝也不嫌弃,只是眼睛瞪得滚圆,看着那戥子高高的,这才放心。
将全副身家买来的奢侈品藏在胸口,她收好找零的铜钱,没有回家,而是又来到了和府的后角门。
**
“你是谁啊?怎么闷着头就往里面闯。”何银宝低着头想要入府,却不料被人拦住,“你哪家的?在哪儿当差?要去府里做什么?”
她吃惊的看着守门的小厮,这才觉察起上次的不对劲儿来。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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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葵姐儿带她可是畅通无阻的。
何银宝站在那里,想要找个借口,结果张口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死脑,快想啊!
无奈她这么多年,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就是没有上早八请人代签,所以眼下看到这一幕,硬是没有想到借口。
算了,不让进就不让进,改天再想办法。
怀着失落的心,正准备走开,却不料听到有人在后面喊她,“喂,银宝,你是银宝是不是?”
何银宝好奇的转身,便看到一个半大少年朝她跑来。
那人穿着一件青缎面羊皮里夹袄,里面是素绫衫子,下桌青涩撒腿裤,腰间系着送花绿汗巾子,玄色绉纱裹头,在仆人中算是相当体面了。
且面皮白净,虽然不是十分俊朗,但也清秀,看着让人新生好感,显然不是干杂活的。
**
“你是银宝对不对?我先前还见过你嘞,没想到你都长这么高了。”少年跑到她跟前,颇为亲切的自我介绍道,“我是鹤翎,你在家听你姐姐提起过我没?”
他一报名字,何银宝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了。
姐姐鱼塘里的鱼啊!
听姐姐说,算是鱼里头上等的了。
他是宝二爷书房里伺候笔墨的小厮,原本家里起名叫大壮,但他去少爷房里伺候的时候刚好赶上少爷得了一支弗朗机的羽毛笔,少爷觉得那是鹤翎,便给他起了这名。
想起这个,何银宝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着回礼道,“鹤翎哥哥好,我常听姐姐在家里提起你,说你人极好呢。”
“哈哈,金宝妹妹过誉了,”鹤翎一听银宝的话,喜得嘴巴都合不拢,傻呵呵的笑了好几声,然后主动提出,“哈哈,你今儿来做什么呢?是找你姐姐,还是找秦老娘?我送你进去。”
“我想去园子里逛逛。”何银宝小声的说道,“前几天我娘带我去了回,但时间紧,什么也没看清。今儿我看日头好,便想去看他们说的那个园子里的鸟,却不料他进不去。”
“先前听你姐姐说你病了,在家休养了大半年,想必是闷坏了吧。”鹤翎见状点了点头,却是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若是平日,我带你逛逛园子也无妨,只是今天我担了差事出来,要帮少爷买一款颜料,这会儿得去棠影坞复命呢。”
何银宝原本想去的就是棠影坞,听他这么一说,却觉得巧之又巧,当下就满眼期待的说,“那你能带我去棠影坞吗?我刚好去见见我干姐姐,跟她玩一会儿。”
“也行。”鹤翎有心在她面前显摆自己的能耐,见她愿意过去,便点了头,当下带着她到了角门口。
那两个看门的还想要阻拦,鹤翎却是脸一冷,板着脸说道,“她可是秦老娘的女儿,你们要是把她拦在这儿,回头秦老娘跟你们闹起来,看你怎么收场。”
那两人纠结片刻,最后还是同意放行了,只是叮嘱鹤翎道,“人是你带进去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咱们可只管找你。”
“行了,知道了。”鹤翎不耐烦的说道,转身回头对何银宝,却是笑的跟朵花一样的招手,“银宝妹妹快过来,我带你进去园子里好好转转。”
搞半天还是要靠我老娘的威名啊!何银宝在心里头吐槽,算是学到了。
不过她面上还是什么都没显出来,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跟了上去,“来了来了。”
8. 赔礼
有鹤翎带路,何银宝既少了被盘问之烦,也省了认路之难,一路上可以安安心心的看风景。
和家的花园很大,且院子套院子,就何银宝知道的,便是有老爷们用的东府外花园、老太太等女眷们用的西府小花园。
而如今她要去的,则是南边一座专门为府里头未婚小姐们修建的花园。
这花园引了活水进来,以水为主体,挖池垒土,依势造山,亭台楼阁,四时花木,十分精巧,与北方的大部分园林风格都不相同。
听说原本是老太太六十大寿,皇家特别拨款给老太太建了庆生的。
只是她老人家游了两回,觉得园子太大了,若只当花园未免浪费,所以让家中小辈们搬过来。
拿老太太的话来说,“姑娘们一旦嫁人,便要操持家务,侍奉公婆,一日都不得闲。所以趁未出阁时,在家好好松泛些,不必太过拘泥。”
虽未曾谋面,但就从这话,何银宝就觉得她是个挺疼孩子的老太太。
**
何银宝随着鹤翎进了园子,走着走着,就发现这条路奇怪,与上次她过来不同,只是绕着湖边走。
这里走过一个桥,那里穿过一个石门,一路走过分花拂柳的植物甬道,面前忽然开朗,却不料数步之后,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座山……都是上回没见过的风景。
她心里头有些害怕,暗道不该跟不认识的人走,但也不好表现的大惊小怪,便只作天真的问道,“鹤翎哥哥,这处怎么与上次妈妈带我走的路不大相同啊?”
“去宝二爷的棠影坞有两条路,”鹤翎有心卖弄,便一路上边走边给她解释,“宝二爷年纪大了,按说是不该跟姐妹们同住在园子里的,只是他从小就与姑娘们一起长大,不想换旁的住处,所以老太太便给他选了这处地方。”
“他的院子在园子的最东边,从那边的水榭出门,不过百十米便到了外间,方便他日常读书交友。”
“而他院子房后便是当初挖湖垒起来的假山,山上有道观,视觉是一片,实则上下无路,不能通绝,要上山须得绕远路,很是清净。”
“棠影坞前面便是大片的水塘,不能过人,唯有塘边有一片石林,从石林中有路径方可到园中的竹海。”
“竹海一出,便是表姑娘和几位姑娘们的小院,日常他要去找姑娘们玩,作诗作画都方便。”
“我们这些小厮,是不到园中伺候的,只偶尔来送些东西。若是从东门进,便直接到了棠影坞,不担心冲撞其它人。若是从西门进,便走这夹道而过,也不会冒犯闺阁中的姑娘们。”
*
听他的一番话,何银宝便明白了,为什么连最守礼的二老爷都没有骂儿子这处住所。
因为宝二爷的院子,就像是大园子外面贴的小瘤子。
你要说它不是这个院子的一部分吧,它紧挨着。
你要说它是吧,其实它进出都有独立的系统,与其它院落并不共用道路,来往只要那边关了门,便不用担心这里的人胡乱的进去冲撞了。
设计的着实很巧妙。
看来不仅后世80平的两室一厅需要考虑二娃儿童房如何设计,在古代这几十亩的“儿童房”,男男女女的住所设计,也是熬秃了不少设计师的头发。
**
两人走到棠影坞,鹤翎便不能再走了。
他在外面恭恭敬敬的请示下,然后就被丫鬟带到了最外侧的书房见宝二爷,反倒是银宝直接被放进去了院内。
“是何家的二妹妹啊。”今日出来招呼人的是荼蘼,那个很会吵架的大丫头,她见了何银宝便笑弯了眼睛,“昨儿刚见了,今儿怎么又来了?”
“荼蘼姐姐好。”何银宝见了礼,然后将自己的来意说明,“我娘让我来看昭玥姐姐,给她传几句话。不知道她在不在?”
“在。”荼蘼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当下就给她指路道,“你昭玥姐姐在房里头绣花呢,你从这边廊下过去,后面那排厢房第三间,便是她的屋子。我出来时,她窗户正开着呢,你不用担心认错。”
何银宝得了这么仔细的指点,心中当下大喜,谢过荼蘼之后,便去了后厢房。
**
棠影坞的房子有十多间,半遮不遮,层层叠叠,极容易走错路。
何银宝怕冲撞到主人家,便只沿着墙根走,好不容易走到后院,果然在一扇朝南的房子里头,看到了正在窗口绣花的昭玥。
她是棠影坞的二等丫鬟,因宝二爷还没成亲,没有二奶奶,姨娘以及和姨娘并等的一等管家丫鬟们都空着,所以二等已经是这里级别最高的丫鬟了。
洒扫丫鬟和婆子们在府里头的下人们住的大通铺,每日只用来上职,并不在这里常住。
这里常住的三等丫鬟们四人一间,而像昭玥她们这种大丫头,便能分到独立的宿舍。
**
“姐姐,”何银宝走到窗前颇为有些踌躇,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小声叫了一句。
昭玥原本专注的坐在窗前绣花,听到有陌生的喊声才抬头张望,一看是何银宝,脸色唰的一下就挂起了寒霜。
她将针插在绣绷上,站起来没好气的询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前些天,妈妈跟你吵了一架,回去之后就很后悔,今日便让我来看看你。”何银宝一步一步的挨进了房里,见四下无人,便从怀中掏出了珍珠粉,“还给你带了点东西赔礼。”
虽然秦老娘一直表现的很蛮横,也一副得罪人无所谓的样子,但何银宝觉得自家占昭玥东西,本来就是自家不对,理应道歉的。
她不是个喜欢占人便宜的人,那天母亲数落说昭玥的洗头水值百文钱,她用了人家东西,便琢磨着最好能还回去。
但记忆中昭玥是个清高又执拗的性子,她要是敢拿一百文钱给她,肯定会被她拿钱甩一脸,所以思来想去,才买了点珍珠粉送她。
珍珠据说可以明目,多少能保养点。
**
“干娘会给我送礼?”昭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了一声。
何银宝挨着走到她跟前,尴尬的脊背都冒出了冷汗。
好在昭玥也没有让她为难太久,想了想伸出手,“拿来给我看看。”
“哦。”何银宝赶紧双手将小纸包奉上。
昭玥接了纸包,只觉得轻的很,打开之后发现是一小撮银色的粉末。她轻捻了一点之后,才恍然大悟,“是珍珠粉。”
“是。”何银宝见她认出来,顿时松了口气,点头如小鸡啄米般,“我娘说珍珠可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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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滋阴降火,安神定志,让我拿来给姐姐。”
“哼,这就不是她能说出来的话。”昭玥笑了一声,将小纸包仍旧包好,然后一双美眸凌厉的看着何银宝,“东西是你准备的吧?”
“啊?”何银宝愣着。
“说实话,要不然我就把东西丢水缸了。”昭玥伸手向窗外威胁道。
她窗外有一个大海缸,应该是夏天养荷花的,只是季节没到,所以在这偏院里放着。
绿油油的水里有几条红色的锦鲤时不时翻上翻下,何银宝刚进来时还觉得怪有趣的,这会儿只觉得那几条鱼面目可憎
**
“不可!”何银宝尖叫了一声。
这一百二十文可是一笔巨款,她要攒好久才攒了二十文,一百文还是借姐姐的,那珍珠粉要是扔进缸里,可就打水漂了。
何银宝心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说!”昭玥瞪着她,明明是极美的一张脸,却是恶的跟罗刹一样。
“是我买的。”何银宝抽噎的说道,见她将手收了回去,才吸了吸鼻子,委屈的说道,“昨天你跟我娘因为洗头水的事儿吵架,我心里头过意不去,想着不该用你的东西。我娘说洗头水里加了药材,要百文钱呢,所以我就想买点差不多的礼物送给你赔罪。”
“你就为了这件事,巴巴跑来一趟?”昭玥坐在那里,脸色仍然冷冷的,却是比刚才好了许多。
“这难道不是件很大的事情吗?”何银宝觉得自己哭的很没出息,擦着眼泪闷声说道,“用了人家东西,总不能装聋作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吧?不管是干姐姐还是亲姐姐,都是姐姐。这些年我没照顾过你们什么,反而总占你们便宜,我心里难受”
“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像你干娘……”昭玥叹了口气,没有往下说,只是捏着那轻飘飘的纸包,口气又软了两分,“你还没有当差,哪儿来的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前些天病中,家里人总给我钱买吃的。一文两文,日子久了,便攒了一些。”何银宝心虚的说道,眼神有些飘,怕说是借了姐姐的,更会使昭玥退还,便都往自己身上揽,“原本是打算买鸡翅的。”
昭玥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郑重的将这包珍珠粉放在了妆奁的最下面,然后又从上面拨拉了根一指长的小银簪子过来,“这个给你。”
何银宝愣住了。
“你也长大了,总不好留这种孩童的头。”昭玥看了下何银宝的大光明额头和满头小辫,有心想给她簪上,却又觉得丑的有些辣眼睛,最后选择了放弃。
她将簪子放在了何银宝面前,“改天让你娘重新给你梳个好看的头发戴。”
“我,”何银宝不知道说什么好。
昭玥又将银簪往前推了推,几乎要塞到她手里,“你别嫌轻。你如今年纪小,大的那些显老气,这个刚合适。等你年纪大些,我再给你更好的。”
“我不能要!”何银宝慢了半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推还给她,将手背在了身后,“我真的是来赔礼道歉的,不是来骗你东西的。”
她送的珍珠粉不过才一百二十文,昭玥送她这簪子不说工艺,就是重量都得有好几两了。
她怎么好意思拿人家的!
这赔礼总不能越欠越多吧!
9. 同事
昭玥被她急哭了的样子逗笑了。
清脆的笑声响起,她整个人身上那层冷硬的壳子似乎瞬间消融,弯弯的眉眼生动的让何银宝都挪不开眼。
何银宝张大了嘴巴,在那里看昭玥笑,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笑起来可真她娘的好看啊!”
怪不得周幽王肯千金博美人一笑。
原来冰化了的美人呢,比冰美人还要好看一万倍呢。
**
“你可一点儿都不像干娘,也不像你姐姐。”昭玥拉过她的手,将簪子放在她手心,然后合上,认真的直视她说道,“我从来不介意干娘拿我的东西用,我只是看不惯她那些偷奸耍滑,顺手牵羊的行径。”
“我知道她们在背后笑话我要强,要强有什么错?我们虽然是奴婢,但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凭什么就要低人一头。”昭玥认真的说道,“你还小,是个心肠好的,切莫被你娘带歪了路。”
“我,”何银宝干巴巴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咱们姐妹里以后都要干干净净做人,你缺什么东西跟我说,切莫做那种见钱眼开的丢人事!”她温柔的说道,就像是个所有妹妹都曾经幻想过的好姐姐那样。
**
丫鬟该不该有自尊?
或者说,一个生来就被卖来卖去,被当做工具培养,目的就是让主人顺手的人,她该不该有自尊?
一个不识字,没有读过书,没有受过谁的启蒙,只是靠着自己的眼睛去看,靠着自己头脑去想的人,她能不能有自尊?
有的。
那种东西,就像是石板下的小草,不管上面压了多重的东西,不管人们多么严防死守,它都会悄无声息的冒出来。
**
从主人的角度来说,这自然是不该的。
奴仆的自尊对于主人来说,就像是工具上的小毛刺,问题不大,但是刺手。
主人们希望工具都是温顺安全的,最好还耐久度长点。
但从人的角度来看,就完全没问题。
我的身体是被束缚的,但我的心是自由的。
就像某本言情小说女主说的那样,我虽然没有你的财富和地位,没有惊人的美貌和才华,但在上帝面前,我跟你是平等的。
**
何银宝握着手里头硬硬的簪子,没有说话。
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昭玥的孤独。
下人们都是人品低劣的,都是会偷会抢,逢迎巴结,溜须拍马攀高枝的。
大家习惯了这样争食,有一个人说这样不对,不会有人觉得她高洁,只会觉得她装。
自尊和自爱是留给金枝玉叶们的,她们这种贱民怎么配提?
没有人可以懂她,所以她便格外孤寂,孤寂到甚至要与一个孩子做朋友。
何银宝不想惹她伤心,便点了点头,不再推却她的礼物,只同样认真的给她保证,“我以后进府里当值,肯定不会偷东西的!”
“我也不要你的东西,姐姐你自己攒着,等我有钱了,我也给你买花戴。”
**
“好孩子。”昭玥笑了起来,态度与原来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招呼她在桌前坐下,给她拿了自己柜子里藏的点心,又包了些蔷薇硝给她,说是“你姐姐春天里爱犯桃花藓,这个给她擦脸。这点布头是我攒下来的,你拿去让你娘给你做鞋面。她手艺好,做了新绣鞋正好春天穿。”
她搜罗了一大包东西给何银宝,可见二等丫鬟的份例的确是不少。
何银宝推辞了好几次都推辞不掉,只能拿下,想着以后多注意下干姐姐这里有什么缺的,还给她带进来。
至于何银宝的工作,昭玥也有想法,“干娘先前说让我想办法吧你弄进棠影坞,不是我不帮忙,只咱们院里往常要人,自己添了报上去便是,二夫人没有不同意的。但如今府里头新换了二奶奶当家,她新官上任三把火,正要拿人扎筏子立威,这个月连驳了两三回事,如今正要寻我们这里的错处,咱们何苦往人家枪口上撞?”
“若我这会儿提了,答应了倒还好,只怕她想着卡一卡人,先驳回去,那事情就难办了。哪怕她不是诚心,但这面上恼了,就极其难回转。所以想将此事先放一放,哪天等老太太,太太心闲了,在她们面上说一说,便是天大的事也没有不成的。”
何银宝第一次听到人跟她说起她的工作,先是一愣,等回过味儿来,便是连连点头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不急的。”
**
昭玥的话简单总结,就是和府这个大公司刚换CEO,新领导立威卡人事,她这个应聘者就是个走后门的,别被人抓住当典型。
这道理不难懂,她也不急着找工作,当下就答应下来,“这里头的关窍,若不是你说,我们怕还不懂得,平白的送上去给人做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是的。”昭玥见状,却是送了口气,只感慨道,“若是干娘跟你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我刚跟她说了一句要等等,她便骂我翅膀硬了不把她当自己人,如今让我办事不仅三催四请还得送好处……我是哪种人吗?我那天气不过,又有旁人在场,不好跟她明说,才吵了一架的。”
她摸了摸何银宝满头扎手的小辫,“跟你无关的。”
“嗯。”何银宝这才解开洗头水之谜,心里倒是好受了许多。
姐妹俩说了一通话,何银宝将簪子又藏在怀里,这才抱着昭玥给她的布头回家。
**
昭玥送她出门,门口便遇到了棠华。
她是个外表温柔敦厚的,见着昭华送何银宝出来,眼睛在何银宝身上打量了两下,然后便笑着走过来打招呼道,“妹妹这是家去?”
“嗯。”何银宝见这种人便不知道如何应对,便只做锯嘴葫芦。
“她代我干娘来看我,我给她一些不要的布头回去做鞋。”昭玥冷冷的说道,在外面又恢复了那副冰美人的样子,“你要不放心,大可让她放下来检查,别贼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
嘶!
何银宝倒吸了口凉气。
她这干姐姐人品跟她娘八竿子打不着,但这噎人的本事却真是如出一辙。
这般说话,同事关系很难好起来吧?
**
“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只是觉得你往日与谁都不亲近,日子难免清冷些。”棠华仍然微笑着,声音温温柔柔,颇有些唾面自干的意思,“如今你肯与秦干娘一家走动,房里也多个热乎气,我为你打从心底眼儿高兴,多看妹妹两眼,也是想记住她的样子,下回给她留个门,方便你们姐妹亲热……你不要多想。”
“呵,你是想说我性格孤僻有问题,还是说我不讨喜没人缘?”昭玥冷哼一声,仗着身高差,居高临下的看着比她矮了半个头的棠华。
“你,你这人怎么从往窄处想人?”棠华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捏着帕子的手都紧了几分。
“随便你怎么想。”昭玥嘲讽的笑了笑,然后一扭头,“我这人脑子笨,不懂你们那弯弯绕的,你这会子要是不搜,我就当你默许了。下次要是院里再敢有人拿这说事,小心我撕了你们的嘴!”
“唉,我知道了。你们走吧。”棠华无奈的笑笑,仿佛在纵容不懂事的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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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玥板了张脸,拉住匆匆行礼的何银宝,扬长而去。
**
等离了棠影坞,姐妹俩人走在路上,何银宝才敢出声。
她有些紧张,只是担心连累的昭玥,“姐姐,我拿这东西出来,会不会给你添麻烦?要不然不要了吧?”
和府门禁其实很严格的,虽然在家生子们的努力下,夹带时常发生,但也让她心里颇为惴惴的。
“放心,你拿的这些没事,都是我份例里的,所以我才让你大大方方的拿。”昭玥安慰她,同时解释了下,“我刚才拿话激她,只是因为她们日常闹得不成样子。”
“你不要看她一副人模人样的,她家里头还有一大家子人呢。”昭玥说起来便是有些嫌弃,“她一个人在这里做丫鬟,她一家子都发达了起来,先前还是穷到要卖女儿的人家,如今却已经开启了铺子,家境日渐殷实,你说这本钱是从哪儿拿的?”
“前些天我还听她与二爷说话,威胁二爷说她家里人要来赎她呢。”昭玥说起这话,露出了嘲讽的表情,“我也不羡慕她有家里人,可她不该装着贤惠,只许州官点火,不许百姓点灯。先前秋雯给她嫂子生日做了件裙子,便被她怀疑布料的来源,明里暗里的说了好大一通话,言下之意是秋雯常搬府里头的东西给家里,气的秋雯最后把裙子绞了,大哭了一场。”
“结果你知道吗?这事情传到外面,却是秋雯不懂事,气性大。纵然棠华指责她两句,也是为了她好,她怎么就那么不知好歹。而棠华守分寸知礼,能约束大家,多亏院里有她管着才没乱起来……我们倒成了她立贤惠名声的工具。”
“我懒得惯她,有话就直接说了。”昭玥哼了一声,然后叮嘱她道,“你别看她心善就着了她的道,她这人惯会用别人来成全自己的名声,咱们防不胜防,所以最好离她远点。”
**
她这么一说,何银宝就觉得奇怪,“她不是跟你差不多嘛?怎么那么能?”
“她跟我原先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后来宝二爷大了分房,便把我们两个人赏了出来。她年纪比我大一岁,我们喊她一声姐姐,不好与她争,结果谁知道最后,不知不觉间她就成了我们院里的第一人,隐隐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的样子。”说起这个,昭玥也是扼腕。
当初就没看出来她是这种人。
“哦。”何银宝应了一声,大概明白,这就像是一个公司,大家都是经理级,但是分管不同的业务,有些强势业务组的经理地位,就会比冷门的高点。
放到后宅里,除了个人能力和职位,可能还得看背后的出身。
“你和棠华姐姐是老太太身边的,那二太太那边想必也送了人过来吧?”何银宝好奇的问。
二太太便是宝二爷的亲生母亲。
“嗯。”昭玥见她如此聪明,便露出了一个微笑,“你今儿来见的荼蘼,和另外一个秋雯,便是夫人送过来的。”
“宝二爷房里有多少人啊?”何银宝好奇,“那天跟我娘吵架,我看园子里站满了人。”
“我们四个是二等,除此之外还有皎云,绮云,岫云,碧云四个三等,分管着沐浴、茶水、笔墨、焚香四件事。另外还有四个小丫鬟,负责扫地浇花等杂活。此外还有四个奶妈,她们年纪大了,不常来府里,但占着尊荣,此外那些使粗守夜的婆子,就不在我们的园子里了。”
昭玥一口气数落下来,何银宝在心里稍微一数,这有名有幸的就十六个人了,更别说那些没有编制的老妈妈们和小丫鬟了。
一个公子哥身边,能有多少活计,分的这般仔细,果然是她娘看中的摸鱼圣地。
10. 偷懒
何银宝带了东西回去,她娘果然大喜。
“这布头不错,这些可以给你拼一双鞋面,这个可以给你姐做一双,这个可以给我做一双……这丫头真是,怎么也不知道拿一块儿大一点儿,这块再大点,我可以给你做个比甲了。”秦老娘翻着何银宝带回来的东西,连挑带嫌弃的。
但同时她对何银宝的表现十分满意,捧着她的脸猛亲了一口,“我的儿,你可终于学精明了一回,从那小抠手里抠出东西来了。”
这个时代的布料都很珍贵,尤其是高档的锦缎丝绸,哪怕碎了些,也是可以做成鞋面,衣缘、眉子之类的东西。
所以针线上的人都把这些东西看的死紧,轻易不愿意给人。
秦老娘是个裁缝,最擅长拼拼凑凑给一家人做衣服,所以极其快乐的寻宝了一番。
“这是昭玥姐姐给的。”何银宝看着她娘快乐的样子,忍不住咳嗽一声强调道。
“我是她干娘,她孝敬我是应该的!”秦老娘理不直气也壮。
何银宝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就不该指望她亲娘忽然素质觉醒,于是只能按照她娘的思维来劝她,“你既然知道她差事油水丰厚,手头上有好东西,何不对她点?反正她也无兄弟姐妹,只要你能把她哄过来,都是咱们的。”
她那个干姐姐太苦了,拜她娘做干娘无非是想要获得点家人的温暖,只可惜她娘就是网上那种“自己下崽还会不小心把崽坐在屁股底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母猫”,对自家女儿都是摔摔打打的,跟那种心思纤细敏感的简直是天敌。
但她娘有个好处,想要哄人时,嘴巴却是极甜,情商也难得上线。
甭管什么虚情还是假意,只要能让人开心都是好东西。
从利己的角度考虑,秦老娘略思考片刻,果然觉得何银宝说得对,“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我先前总觉得她性子死倔,动不动就刺人一下,如今想来……似乎也挺好哄的?”
“嗯嗯。”何银宝连连点头,像极了一个小奸臣。
**
既然得了好东西,秦老娘下午再次翘班,然后打开了她锁着的宝贝箱子,开始挑鞋底做鞋。
秦老娘是个爱摸鱼的人,但也是个总是手里拿针线的勤快人。
是的,这两者并不矛盾。
按照秦老娘教授给女儿的摸鱼心得,摸鱼最忌讳那种两手空空的人,那样是个人都觉得你偷奸耍滑。
所以若是想要东游西逛,那么必然随身带着个小针线箩子,里面放着布头,不管是与丫鬟婆子们闲聊八卦,还是给太太夫人们说笑解闷,手中要始终不闲。
这样谁见了谁敢说你懒?
至于这么“忙”的成果……她纳鞋底,没有成形之前,谁知道她在给谁做?
她口头上说是孝敬老太太的,实际上给自己全家都纳了一堆鞋底。
在上班时间给自己干私活,换了谁都兴致勃勃。
至于劳动成果?反正她又不是做鞋的,每季只要挑出最好的一双孝敬老太太,老太太还夸她有孝心呢。
如果有人问她为什么做的那么慢?
问就是用心,给老祖宗用的,哪怕是看不见的鞋底,都要每一针完美。所以她做了一堆“残次品”,不好意思进献给老太太,那不是正常的!
**
阳光正好,秦老娘便搬了椅子板凳和针线箩去院中边晒太阳边做,何银宝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帮她娘理线,一边聊天。
“娘,你本事这么好,怎么不捡个得人看中的差事呢?”何银宝玩着她娘箩中的一个半成品。
那是一条秋香色的抹额,上面绣花极其精致,金银线交错不说,最绝的是当中的那朵花,远看以为是绣线,近看会发现是穿着米珠的攒珠绣。
这放在后世可以进博物馆的手艺,而今却只用再方寸间,着实可惜。
秦老娘在老夫人房中是专门给老太太做抹额的,花样简单的,便是一个月一条。要是有些重工的,便是要做三四个月。
“你懂什么,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个点,干活别忙着攀高枝,得看看划不划得来。”秦老娘得意洋洋的说道。
原来老太太放进的针线人也是分工的,有做内衣,有做外衣,有做裙子的,有做裤子的,还有做鞋袜手帕的。
这其中好多人都会觉得做衣裳的才是好活。
实际上也是,针线房品级最高的就是做衣裳的绣娘,她们一般还担任着针线房的管事,不仅在佣人中第一等,连夫人少夫人们见到她们也很客气。
但是,这在秦老娘眼中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
首先,衣裳面积大,绣花多,做起来极其复杂。一旦老太太临时要去哪里赴宴,有想着要时兴的花样,那做衣裳的针线娘子肯定要加班。
其次,它使用频率最高,所以错处最容易被发现。
老太太年轻时是侯府小姐,嫁人后是国公夫人,交游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诰命夫人们,这些女人家身上穿的只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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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奢侈品——不是内造,就是各地进贡的新鲜玩意,最不济的也是京城中最好的绣娘,所以养的眼睛极其刁钻。
做好了老板觉得正常,做不好了便是一眼能看出来。
因此绣娘有时候发现问题,不免就要赶工,一旦赶工,加班加倍。
最后便是这一行的竞争太大了。基本上默认为只有最优秀的绣娘才会去给老夫人做外衣,而这些人的对手又是别的府的顶尖高手,所以既要华贵又要雅致……
**
“你们只看到那些管针线房的体面,怎么没看到各个点灯熬油,熬的人枯瘦干黄不说,连眼睛也不好使了。”秦老娘啧啧叹道,“我这抹额都做了快三十年,都熬下去四个管事了,这还是老夫人心善,体恤她们呢。”
府里头虽然“慈善”,但也不是开善堂的。
针线上管事的绣娘,月钱比姨娘都高,再加上各种赏赐,算是女眷中最高收入群体了,能轻松养活一大家子人。
所以一旦最顶尖的绣娘眼睛熬坏了,纵然功夫再了得,也不会有昔日的体面。
要么便让你去“休养”,夺了以前的职位,只拿最基本的婆子月俸。
要么便是去做教习,教新来的小丫头们针线。
然而这些人享受过了风光,哪里肯再去做普通婆子的公子,于是前面四人无一例外,最后都是请求赎身回家去了。
好些的开个铺子,指导女儿儿媳做些绣品过活。
不好的那些,便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了。
“当初我刚去针线房,那个傻娘们还要跟我争咧,我故意绣错了两针,让她赢了我。”秦老娘感慨的说道,“她们只觉得绣抹额是大材小用,可这东西小,却又在人脸上最紧要之处”
抹额虽然是绣品,但是更多的像一件首饰,已经不是单纯的看刺绣工艺,而是看设计和审美。
简言之,技术难度高,活又轻松,且看着炫目,做好了绝对不会被埋没。
尤其是老太太年纪大了,用的便更多。
大家进门不一定会注意到老太太穿了什么衣服,但绝对会发现,“老太太今天的抹额可真别致。”
所以虽然额度不大,但秦老娘收到赏赐的频率却是最高的。
秦老娘想到那些老对头们,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难得提醒了何银宝一句,“你下回见到昭玥也劝她一句,做活时莫要太拼命,没值当为死物伤了自个儿。”
“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11. 来活
秦老娘难得说一句人话,何银宝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已经决定过几天再找个由头进一回园子里跟昭玥说道说道。
至于金宝晚上回来,则是另外一番快乐。
她把簪子借给了金宝戴。
“哇,这是哪儿来的?”金宝嘴里头还问着来处,但心里头其实压根儿不在乎,只立马跑到镜子面前左照右看,还偷偷拿了她娘珍藏的小手镜,让何银宝举着看后面。
她长相好,也极其臭美,最爱穿衣打扮相关的事物。
“是人家送我的。”何银宝犹豫了下,怕姐姐多想,便没有说由来,只讲了结果,“但我觉得我在家里,年纪又小,又头绳就好了,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姐姐你要喜欢就拿去戴,我要用时再还我便是。”
“行。”何金宝压根儿没关心其它,只扭得跟个麻花似的臭美,还给何银宝画大饼,“下次偷到肘子,我第一个拿出来给你吃。”
“你别让娘知道了。”何银宝想了想,又叮嘱道。
她记得去年过年,奶奶曾经给她过她一支银扁方,结果她拿了还没暖热,便被她娘没收了去,说是给她存起来过年戴。
“我晓得。”何金宝在姐妹俩的卧室美够了,将簪子藏了,又给了何银宝两条五成新的旧头绳,才心满意足的出来吃饭。
**
何银宝还以为自己要过些天才能进园子,没想到转机来的比自己想的还快。
第二天早上,秦老娘还磨磨蹭蹭在家吃早饭时,就到外面有人高声敲门询问,“何家媳妇住这儿吗?”
何老爹和金宝当值要比秦老娘谨慎的多,两人早早的就出门了,只有秦老娘还窝在炕上跟小女儿吃饭,听着这人说话,当下身子一震,脸色都白了两分。
何银宝向来看惯了老娘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少见她这种走夜路碰到鬼般的样子,忍不住好奇探头去望。
谁料秦老娘直接从炕上“蹿”起来,然后一把将何银宝拎下来,在何银宝头上一顿乱揉,然后就趿拉着鞋子跑了出去。
何银宝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莫名其妙间,便听到外面已经传来了母亲热情洋溢的招呼声,“是林家嫂子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你瞧这满院子乱糟糟的,都没个落脚的地方,真是让您见笑了。”
何银宝听着声音,不知道自己是要上炕,还是要出门迎接客人,正犹豫间,说话声音便已经由远及近,接着便是母亲殷勤的掀了帘子,迎着一位比她还年轻的妇人进来。
那女人约莫三十来岁,白净圆脸,看着很是敦厚亲切,却又透着一股沉稳干练的气度。
她身穿着石青色缎面交领袄,领口、滚着一寸宽的藏青织锦边。下身同色织锦暗纹马面裙,没有绣花,只是裙边有浅浅的五蝙图案。至于外面,则是罩着一件栗壳色暗纹比甲,腰间束一条深棕汗巾子,显得很是干净利落。
这是何银宝第一个见到的全身锦缎的人,她住的这片都是普通家生子,因此各家最好的衣服也不过是不打补丁的棉布衣裳,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不知名的布料真好,何银宝在心里头想,记忆中秦老娘倒是有两身绸的,但也是出门走亲访友时的行头,却是不敢这样在日常随意穿着磨损。
**
秦老娘迎了人进来,看到何银宝穿着旧衣在那里发呆,便板着脸训斥了一句,“还傻站着做什么,不晓得赶紧去给林嫂子倒茶!”
然后转向林嫂子,又是满脸堆笑,“这屋里暖和,咱们在这处说话。唉,我原本也该出门了的,只是我家这小的前些天大病一场,如今身子还虚,我在家给她喂饭耽误了点功夫,这才当值迟了的。”
何银宝这才知道为啥她娘出门时要把她头发抓乱。
原来是为了看起来更像个病人啊!
“让孩子坐下吧,别穿着单衣又吹着凉风病了。”那林嫂子笑了笑,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显然看穿了秦老娘的小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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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别忙活了,我今儿来找你不是抓考勤的……老太太听说你家二丫头胃口好,吃饭吃的人看着就有胃口,便让你午膳的时候带孩子去走一趟。”
“啊?”何银宝愣住了,下意识的看向她娘。
秦老娘也是一脸茫然。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奉承着说道,“这种小事让个丫头通知一声就行了,何必劳您跑这一趟呢。”
“老太太身边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旁人那里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林嫂子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何银宝,温和的说道,“好孩子,中午去了别紧张,往常在家怎么样,你便怎么样就是。”
何银宝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憨笑的点点头。
“行叭,我话传到了,也就不再多留。你早上不必去点卯了,在家里给孩子好好拾掇精神点,午膳前带去荣椿堂便是。”林嫂子吩咐道,末了还强调了一句,“午膳可不能迟了!”
“一定一定。”秦老娘陪笑着,亦步亦趋的送她出了门。
等外面的人声远去,门栓落下,然后便是秦老娘咚咚咚的跑步声。
啪的一声,门帘子掀开,还不等何银宝动作,秦老娘便一个熊抱将她按在了怀里,兴奋的搓揉道,“我的儿,难道你的机缘到了!”
**
给何银宝重新梳头发时,秦老娘给何银宝科普了下来人的身份,何银宝才知道为何秦老娘如此小意奉承。
“来的这个媳妇,是二夫人的陪房。她是从小侍奉二夫人的丫鬟,最是心腹不过。在夫人嫁人前指婚给了一个机灵的小子,然后两口子便随着夫人一起来了咱们家。”
“那个时候二夫人还年轻,但老夫人不是个磋磨儿媳妇的人,等她进门一年半后,便把管家权给了她,因此这林忠家的便成了内管家,她男人则帮夫人管着外面的事情。”
这两口子总管着男仆和女仆的事务,是奴仆中的大管家,自然衣着首饰都比普通人体面多了。
12. 豪门
因为林嫂子是秦老娘的现管,所以她态度要客气许多。
不过何银宝听明白来人身份后,觉得有点头晕,“您不是说现在管家的是二少奶奶?喊我去的又是老太太,那怎么会让二夫人的陪房来喊人?难道不该是老太太的人,或者是二奶奶的人?”
前者是直接用人单位,后者是现管的。
“你这么说,的确有点奇怪。”秦老娘再次施展“扎紧点”大法,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念叨,“二少奶奶不是二夫人的媳妇,是二夫人的内侄女。虽说嫁给了大房的二爷,但始终隔着一层。”
“难道这两人又起了什么矛盾?”想到这些,秦老娘顿时觉得这机缘也烫手了。
**
左右要到府里去,于是她一遍梳头,便一边给女儿讲了下府里的格局。
“咱们府里头先前管家的是大夫人,她是老太太的大儿媳妇,国公爷死了之后,大老爷降等袭爵,成了侯爷,这大夫人便是侯爷夫人。”
“只是大夫人身子不好,她一共育有两子,大爷没站住,早早的就去了。拼了口气生完二爷之后,她就已经不太行了。”
“她担心继室苛待儿子,便对二夫人这个弟妹很是亲厚,当初二夫人的管家权,就是她主动让贤的。作为报答,她过世之后,二夫人对大房的二爷也是照顾的宛如亲子,大房二爷跟二房的大爷吃住都在一起,一起玩耍,一起读书。”
“因有着大夫人的贤惠,所以继夫人进府之后,这管家权便也没有再还到大房去。”
“所以现在的大夫人是继室?”何银宝八卦的问。“她没有闹?”
“闹,怎么不闹。哪怕是继室,那也是正经的长房长媳,管家是理所应该的。”
“只是她作为继室,门第低微,且入府好几年都没生下一儿半女,很不受老太太待见……不过我觉得老太太不待见她,不是因为她不能生,而是因为这人没什么气节,一味讨好侯爷,放纵侯爷沉迷美色,把家里搞得家不成家。”
因着女儿年纪还小,秦老娘便没在这事情上多说,但电视儿童何银宝大概听明白了,就是搞得家里跟会所一样呗。
这事情搁在哪个婆婆眼里,都是减分项。
“继夫人也蠢,她只觉得一味讨好男人就能在家里站稳脚跟,但也不想想,后宅里头还是老太太说了算的,所以这些年在家里颇为不受待见。”
“原先老太太还不太满意二夫人呢。因为二夫人只富不贵,家中三代掌管市舶司,是专门管洋人贸易的官。钱是不少,但教养却是欠缺点,勉强能认字,但文采情趣全无,跟老太太说不到一起去。”
“老夫人喜欢的是大夫人那种出身高贵,既饱读诗书,又落落大方的媳妇,但二老爷是次子,又没有爵位继承,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
“但继夫人一来,好啦,老太太觉得二夫人其实也不错,虽然平庸了些,但大节不亏。继夫人那小门小户的样子,看的她眼睛疼。”
“所以继夫人无子无宠,二夫人儿女都争气,她母凭子贵,便稳稳的占着家里的管家权。”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日子会一直这么下去,可也不知道是府里的风水不好,还是怎么的,咱们大爷结婚后没两年,得了一场病,忽然就没了。她伤心的病了三个月,痊愈之后,便什么心思都淡了,似乎也没了逞强好胜的心思。”
“大夫人那会儿觉得是夺了管家权的好时机,天天去老太太那边奉承,结果被老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不悌不孝,弟媳妇造了难,不知道心疼人,满眼子都是钱权。”
“那次老太太特别生气,连侯爷都惊动了,险些要休妻。最后还是二老爷劝住了老太太,继夫人被罚跪了祠堂抄孝经,家仍然与二夫人当着。”
“我们原以为,只要老太太活着一天,这家便必然一直是二夫人当,却没想到过了不过半年,二夫人主动请辞。”
“二夫人说,她一个弟媳妇管家,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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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名不正言不顺。只是当时大房没人,家里的哥儿们又小,正是要人照顾,她不能因为顾及自己的名声而耽误了孩子们的前途,这才勉强当家。”
“如今既然昱哥儿已经长大成人,也有了媳妇,这管家权便理应归还了大房。”
“继夫人当时觉得自己又行了,结果她还没张口,这管家权就交给了二少奶奶……老太太原话是,哥儿年纪大了,既已成家,便要学会把这家当起来。这家里头,将来不靠少爷们,难道还要靠半截土埋身子的老爷们吗?”
“这话把大老爷和二老爷臊的不行,但既然是老太太发话,也不敢有人反驳,于是才刚过十八岁的二少奶奶,就是咱们家现在的当家主母。”
“只是她虽然年轻,但手段也了得,将家里一干老奴整治的服服帖帖,家里看上去也比先前像样子多了。”秦老娘总结道,“她要管家,便要用人,所以府里头如今最得势的便是她的陪房家人。”
“那老太太和二夫人的呢?”何银宝好奇的问,“那些人总不会就这么消失了吧?”
“老太太的陪房都年纪大了,许多如今都是孙辈儿的人,早就放出去荣养了,倒是无碍。至于二夫人的,她本身就有众多的嫁妆要打理,不需要跟侄媳妇儿争权。先前得势的好几个,我听说都派出去了,这两年也没在府里头见过。倒是林家的,因着年轻,便一直在她跟前服侍,偶尔出来走动,便又代表着她,二少奶奶也不会驳了她的体面。”
秦老娘给何银宝扎上一根最崭新的红头绳,还把头发又提了提,“所以到底是二夫人要见你,还是老太太要见你?”
“不管是谁,咱们都装傻充楞不说话就行了,反正谁也得罪不起。”何银宝哼了一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实在是忍不住说道,“娘,你是不是给我扎的太紧了?我觉得我都快被勒成吊梢眼了。”
“你知道什么!”秦老娘对着镜子审视了下自己的劳动成果,十分满意,“扎紧点漂亮!”
13. 赶路
何银宝随母亲一起去拜见老太太,因为这次是正式传话的,所以就不能从后门溜进去,得从前面走进去。
然后,她就知道老娘为什么每天上班那么不情愿的磨磨蹭蹭了。
太远了!
她娘这种奴婢,不用日日都住在府里,府里也没有那么多地方给她们老妈子住,所以每天都是要回自己家里去的。
正门那是显贵之处,自然不能任由她们这些奴婢搭棚子,所以她们的住宅区是府里头的后门外,就是东北角。
而她娘上班的荣椿堂在府里头的西南角,她爹上班的马棚在东南角。
因着两座国公府并立,中间只有一条两百米左右的私巷,用于两府往来,所以她们这种人家要是当值,就得绕个大圈,从东北角往西北角走,再从西往南走,再从西南角往东走,分别从东西两座角门进去。
也就是说,上班得走六里地!
乖乖!
万恶的封建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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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路上,何银宝绕着红墙碧瓦,看着里面露出的树木和房舍屋檐,只觉得这路仿佛走的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怪不得她爹要养驴代步了。
“早知道今天要去,就让你爹把驴给留下了。”秦老娘也是擦着汗,一边走一边喘,“往日我都是从后门偷偷溜进去的,起码能省一半路。”
“今儿不能走吗?”何银宝可怜巴巴的问。
“这是你第一次进府,既然派了林嫂子来通知,就是给了我们娘俩体面,不能犯错。”秦老娘在关键时候还是很有主意的,“若是头次见面就给老太太他们留下,你是一个喜欢偷奸耍滑的人,这后面的印象就不好改了”
何颖宝听他娘这么说,便也明白了。
这算是次面试,走正式流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能让人挑出错。
“你要是走不动了,娘背你吧。”秦老娘知道她出门少也担心他力气不足,便忍不住张口。
“不用,我自己能走。”毕竟不是真的8岁小孩,她看母亲走的已经很辛苦了,不可能缠绕着让他抱自己。
母女俩一路上紧赶慢赶,在午膳前赶到了国公府的西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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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的建筑有规制在,和一般的府邸一样,当中的正院是作为仪式感比较足的地方,由大门——仪门——内仪门三重院落组成。
大门一般都不会开,只在贵客和重大事情时才会打开大门迎客。
和家贵为国公,能比他们贵重的,就只有皇家以及王爷们,所以除了婚丧嫁娶,一般也只有皇家来人或者赏赐时会开门。
一般来往,都是走东西两边的角门。
因为时人都以左为尊,所以和府老太太作为辈分最高的长辈,就居住在和府的左路,即西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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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听起来平平无奇,等走进去了之后,何银宝才发现这是个超级豪华的五进大院落。
她原本以为进了角门就离老太太住的地方不远了,谁知道进了角门,沿着墙边下人们行走的回廊,绕了好大一圈,才到了一座垂花门前。
“这就到了吗?”何银宝问,喘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这地方可真是大啊,赶上后世的公园了。
“还早呢。”秦老娘也站在门前休息了会儿,等气喘匀了,这才拉着她的手往里头走,“这是二门,从咱们进来到这儿是外院,是爷们儿们的地盘,二爷的外书房是刚才经过的那儿。从这门里头开始,才是老太太的院落。”
“大家闺秀们讲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这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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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踏进那道门,何银宝明显感觉到了变化。
首先是女人变多了。
外院路上行走的佣人多以男性为主,她几乎没有怎么见到女仆,偶尔有几个,也是如她们母女般行色匆匆,且年纪都偏大,是老妈妈们这种样子的。
而且因为可能那本来就是个比较开放的环境,所以路边和院落中把守的人并不多,有些门是大敞着的,有些守着人,也不过是两个小厮。
而等过了二门,二门口便是四个健壮的仆妇,对来往人的搜查颇为严格。
秦老娘带着何银宝过了明路,说是老太太要召见,守门的妇人笑着说道,“林嫂子先前吩咐过,我们都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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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赶紧进去吧。”
末了,那妇人还夸奖道,“你们家二姐,长得真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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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在与秦老娘寒暄时,何银宝站在那里四处打量。
二门与大门的不同之处,除却大小之外,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精巧”。
和府的大门口,左右立着两个狮子,左边的狮子是公狮子,脚踩一只绣球,寓意威力无边。右边则是一只母狮子,脚下窝着一只幼狮,寓意子孙昌盛,俗称“太狮少狮”。
她爹给她讲过,去各府办事,最直观的就是按照府门前的狮子辨别等级。一品官和公侯府邸前的狮子头上有十三个卷毛疙瘩,俗称“十三太保”;一品官以下的官员府邸门前疙瘩要层级递减,七品官以下不允许安放。
至于大门,也是朱漆大门,上有纵七横五的三十五颗门钉,又有兽首衔环,好不威风。
但那些地方,都是按照朝廷的规制来,家家户户都一样,看不出太多私人的东西,而等到垂花门这里,便才是主人家私人品味的体现。
垂花门的“小”,是相对于大门的巨大而来,实际上这是一座有内外双层门的两重门。外门是棋盘门,起保卫作用,内门相对轻便,类似于屏风,所以叫做“屏门”。
大门按照时辰开关,屏门却也是只有婚丧嫁娶才开,日常都是进了大门后,从左右两边侧门和抄手游廊到达内院和各个房间。
这些妇人们的差事便是守着门,不让外人随意进来,免得冲撞府内的女眷们。何银宝母女来时,她们是站起来检查的,但日常却是坐在藏在门后的板凳上。
垂花门口有个类似于小亭子的房间,可以看到有柜子,小炉子,食盒等物,这会儿似乎里面还有人在吃饭,何银宝觉得有点像后世的保安亭
刚才远远的看着并没有人,等走进来才有人闪出来,那盘问她们的人应该也是听到响动才出来的。
何银宝顿时有点羡慕这份工作了,不知道她们月钱几何?
大户人家的保安也是人,并不是二十四小时的核动力牛马,可以无间断的在门口站岗。
她想摸鱼,做保安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