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有空间,全家魂穿古代搞事业》 第 1章 全家穿越被逼分家 破木板门带着半边门框,直接被踹得砸进屋里,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土。 谢秋芝正盘腿坐在漏风的土炕上,脑壳嗡嗡疼,那是原主昨天被推搡撞墙的后遗症。 炕上挤着的另外四个人也全吓得一激灵。 他们刚还在商量怎么脱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谢家,最好能分家单过。 没想到,有人比他们还急。 “不孝子孙!赶紧签字画押,签完分家文书给老子滚出去!” 炸雷似的吼声响起,是大伯谢广金来逼分家了。 时间倒回几个时辰前,谢家五口人集体触电穿越了。 昨夜,他们一家五口还围坐在摆满大鱼大肉的餐桌旁,举杯庆祝谢文今年勇夺高考状元。 欢声笑语,灯光温暖。 谁能想到,厨房那个忘了关的水龙头,漫出的水悄然流到漏电的地面插座里…… 滋啦——! 刺眼的蓝光闪过,全家人都触电了,再睁眼,天翻地覆。 他们一家五口魂穿到了这同名同姓、却活得猪狗不如的古代谢秋芝一家身上! 原主一家,昨天刚被这群所谓的“亲人”活活逼得吃毒木薯自尽! 不属于他们的记忆在脑子里涌现: 原主一家五口顶着烈日上山挖野菜,挑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两小半桶浑浊山泉水回来,刚进院门就被奶奶谢老太劈头盖脸一顿骂。 谢老太就是个老毒瘤,嘴黑心更黑,谁弱她踩谁,眼里只有大房、二房,三房累死也活该。 “磨蹭到日头落山才回来?死哪去了?想饿死我们老两口吗?” 大伯谢广金和二伯谢广贵闻声出来,撇撇嘴,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抢走了那点可怜的野菜和破水桶,献宝似的递给谢老太。 他们老谢家,谢广金是明着抡拳的恶霸,谢广贵是背后捅刀的狗头军师,大伯二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把“坏”字写全了。 原主谢秋芝的爹,叫谢广福,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舔着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嘶哑: “娘…给口水喝吧…” 话没说完,大伯谢广金抬脚就狠狠踹在他心窝子上! “啊!”谢广福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呸!两桶水加起来都不满一桶,还是浑汤子,你还有脸跟娘开口?” 谢广金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不知道在山上喝饱了再滚回来?我看你们一家就是存心偷懒!浪费水!” 二伯谢广贵抱着胳膊,阴恻恻地帮腔:“就是!水比油还金贵,你们倒好,挑这么点还有脸要?我看就是欠收拾!” 原主的娘李月兰哭着扑过去扶丈夫。 两个半大小子,原主的大哥谢锋和小弟谢文实在气不过,血气上涌,抄起墙边的扁担就挡在爹娘身前,怒视着凶神恶煞的大伯二伯。 “小兔崽子,反了你们了!”谢广金一看这俩小子竟敢反抗,火冒三丈,抄起墙角的竹扫帚劈头盖脸就打过去! 混乱中,哭喊声、咒骂声、扫帚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混作一团。 谢老太和谢老汉就站在堂屋门口,冷眼看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怨毒的冷笑。 谢秋芝想上去拉架,被谢广金狠狠一推,额头“咚”地撞在门框上,起了个大包…… 晚上,一家五口带着满身扫帚印子和淤青,躺在草席都没有的破炕上,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们这谢家三房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就是最下贱的牲口,干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食,挨最毒的打,就因为谢广福出生没多久,就被算命先生批字: “此子命带刑克,煞气冲天,乃扫帚星转世,克亲败业。将来定娶无依之女,家门必衰,祸患无穷。”然后扫把星谢广福果真娶了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媳妇李月兰。 这让谢老太和整个老谢家都十分介意,每天都恨不得折辱三房发泄。 谢广福看着妻儿身上的伤,听着孩子们压抑的抽泣,心灰意冷之下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咬着牙,忍着浑身剧痛,悄悄撬开了厨房的门,摸出了角落里那堆准备药老鼠的有毒木薯! 饿疯了的一家人,就是奔着解脱去的,就算有毒也还是一人抓起一根,疯狂地啃咬起来…… 然后,五条人命,就在这绝望的黑夜里,悄无声息地没了。 再睁眼,就是他们五个来自现代的异世之魂,挤在这五具伤痕累累、还残留着木薯毒素、饿得火烧火燎的身体里! 那时天色已暗,只有惨淡的月光从窗外漏进来,照着屋里的破败和彼此脸上惊魂未定的茫然。 “我…我这是在做梦?”穿着古代粗布补丁衣、顶着一张稚嫩少年脸的谢文,声音都在抖,他明明昨晚还穿着新买的潮牌T恤,顶着刚烫的锡纸烫享受着身为高考状元的极致待遇! “不是梦,老弟。”旁边一个同样穿着破旧短褂的大高个,苦笑着揉着酸痛的手臂——那是谢家大哥谢锋,现代特种部队的兵王,难得从部队休假回家,却遇上穿越这种奇葩事,现如今他缩水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农家少年郎,好在常年在谢家当牛做马,练出了一身的腱子肉,只是此时身体还处在虚弱中。 “我们好像…集体穿越了,还穿进了一个快被虐死的家庭。”谢秋芝总结道。 现在的她面色蜡黄、瘦小平胸、额角还有个大包、满身都有扫帚印,这是直接从校花降级成柴火妞了。 “嘶……我头……” 谢广福,揉着额角的青紫肿块,疼得龇牙咧嘴,他现在的脸,瞧着有四十岁,比现代五十岁的谢广福显年轻,比原主谢广福三十五岁的实际年龄显老,应该是古代的谢广福天天干活被磋磨的。 “哎呦我这老腰……” 李月兰也没好到哪里去,按着酸痛的腰眼,那是昨晚被扫帚打狠的位置,她声音也是年轻了不少,就是表情痛苦,一脸茫然。 谢文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明显宽大破旧的粗布衣服,又看看自己缩水到九岁孩童大小、还带着几道扫帚红印子的细胳膊细腿,表情比哭还难看。 “完了……我高考状元的奖金没了……我还缩水了……缩成老幺了……” 谢秋芝低头看看自己明显小了几号的手,再摸摸自己干瘪的胸口,欲哭无泪: “我更惨!十六变十三!还平胸。” 一家人哀嚎过后面面相觑,足足静默了半分钟。 现代的五口之家,灵魂嵌进了这五具刚刚被毒死、还带着满身伤痕和饥饿感的身体里。 不知道是不是原主们的记忆影响,谢家五口人吸收完原主们的记忆之后感同身受,仿佛原主们过去猪狗不如的生活是真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大哥谢锋一拳砸在炕沿上,土炕都震了震,他眼中是兵王被彻底激怒的寒光:“畜生!” “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家庭主妇李月兰气得浑身发抖。 “必须分家!” 现代顶级建筑师谢广福咬着牙,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以后咱们离这群豺狼远远的!不然早晚被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对!分家!” 谢文捏着小拳头,小脸上满是愤恨。 谢秋芝摸着额角的肿包: “分!而且要分得全村都知道!是他们逼我们的!以后那两家人的死活,别想再沾我们半点边!” 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压低声音,盘算着怎么提出分家,怎么才能顺利离开这个魔窟。 天刚亮,计划还没定下来呢。 “砰砰!!!” 门被踹飞了。 烟尘弥漫中,逼他们分家的人先一步到了。 第 2章 今日起,独立门户! 旁边的二伯谢广贵,瘦高刻薄相。 后面是拿着旱烟杆的谢老汉,干瘪冰冷。 最后是叉腰站着的谢老太,三角眼跟淬了毒似的。 谢秋芝反应最快!她狠狠瞪了谢文一眼。 谢文一个哆嗦,立刻心领神会,小嘴一瘪,“哇”地哭出声,连滚带爬地就跟着谢秋芝从破门洞旁边钻了出去。 刚跑出院子,谢文就在村里大声哀嚎: “里正爷爷!救命啊!大伯二伯要打死我们啦!” 谢秋芝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小山村清晨的寂静,许多好事的人纷纷起床看热闹。 屋里,谢锋在门被踹开的瞬间就弹了起来,像一堵墙似的挡在炕前,双臂张开护住身后的父母。 他眼神锐利如刀,紧盯着冲进来的谢广金和谢广贵,浑身肌肉紧绷,散发出一种野兽护崽般的凶悍气息。 “有事说事!谁再敢动手,” 谢锋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我让他满地找牙,说到做到!” 他这架势,比昨天原主拿扁担的样子狠戾十倍。 谢广金和谢广贵被他那眼神一刺,脚步下意识顿住了,竟一时没敢上前硬碰硬。 这时,被哭喊惊动的左邻右舍,还有被谢秋芝连拖带拽请来的里正谢忠,都呼啦啦围到了谢家半人高的破院子外,探头探脑往里看。 “闹什么闹!大清早的!” 里正谢忠黑着脸走进来,扫了一眼倒塌的门板和屋里的狼藉,眉头拧成了疙瘩。 谢广金立刻指着谢广福一家,唾沫横飞地告状: “里正您给评评理!老三一家子就是一群懒鬼扫帚星投胎!干活总喜欢偷懒耍滑,昨天还为两口水闹得家宅不宁!搅得爹娘吃不下睡不好!昨天谢锋谢文还想拿扁担打人!天底下哪有这种不孝子孙?分家,今天必须分家!这分家文书,他们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就是!一粒米,一口糠,都甭想多拿!” 二伯母李萍挤在人群前面,尖声帮腔,唾沫星子喷得老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刻毒和幸灾乐祸。 谢老太的拐杖重重一顿: “咚!” 他浑浊的老眼像淬了毒的针,冷冷扫过炕上“瑟瑟发抖”的一家子,声音干哑却斩钉截铁: “没用的窝囊废!上山一整天就弄回这点东西,屁用顶不上,就知道闹吃的!早该分家出去了!省得带累我们老谢家!” 谢锋依旧挡在前面,常年在部队锻炼出来的狠厉让他看上去像一头随时会扑出去的狼。 谢秋芝和谢文缩在里正腿边,抽抽噎噎的,看起来是真的可怜。 里正眉头紧锁,自然是不信他们的鬼话,这谢家村谁不知道谢广福一家做得多吃得少,但这种事知道归知道,灾年当道,各家有各家的活法,他也管不了太多别人屋里的事,无奈的看向谢广福:“老三,你的意思是什么?分家可不是小事……” “里正……” 谢广福刚想开口“诉苦”,谢老汉却已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三张皱巴巴的黄麻纸。 黄麻纸上是早就写好的分家断亲文书,上面已然被谢老太和谢广金几人提前按了红指印。 看起来早就迫不及待和他们划清界限了。 谢老汉看也不看谢里正,径直走到炕边,浑浊的眼睛居高临下: “老三,按手印。” 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坨子。 “磨蹭什么!找死啊!” 谢广金见有爹撑腰,胆气又壮了,猛地伸手,一把抓住谢广福沾着泥灰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断骨头。 “啊!” 谢广福配合地痛叫一声,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 谢广金抓着他的手指,狠狠按进二伯娘适时递过来的劣质印泥盒里,再不由分说,重重地戳在黄麻纸上“谢广福”三个字旁边! 三张黄麻纸全都被按了脏污的红指印。 “成了!” 谢广贵嘿嘿一笑,麻利地把其中一张文书卷好揣进自己怀里,一张则像丢垃圾一样,随手甩在炕上,最后一张递给谢里正。 谢里正看着手里的分家断亲文书,太阳穴直跳,这谢老太和谢老汉果然是狠辣至极,村里人分家也挺常见,但是分家连着断亲的,还是头一回。 他摊开分家断亲文书悠悠的念出来: 立书人:谢王氏、长子谢广金、次子谢广贵、三子谢广福 今因家口不和、人心各异,情愿一刀两断,各奔生路。自今日起,三子谢广福一家五口,连同妻李氏、子女,俱逐出谢氏宗祠,生不养、死不葬,婚丧嫁娶,概与本家无干。此纸一按指印,天地鬼神共鉴,永不反悔。 围观的村民听到着谢里正念着分家断亲文书都倒吸一口凉气。 有同情谢广福一家的,也有笑话谢老太糊涂的,却都忌惮谢老太的跋扈蛮横,都不敢为谢广福出头说上一句话。 “听着,老三,” 谢老汉用拐杖敲着炕沿,发出笃笃的闷响,语气是施舍般的刻薄,“村西头那间塌了半边的老宅,还有那三亩旱成石头蛋子的薄田,归你们了!赶紧收拾东西搬过去吧!” “滚!听见没!滚得远远的!” 谢广金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眼神像刀子刮过炕上每一个人。 “以后你们谁再敢凑过来讨吃的,老子打断你们的狗腿!” 撂下狠话,几人趾高气扬,转身推开围观的村民,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屋里死寂。屋外围观的人还没散。 里正的脸黑得像锅底,谢老汉家的这群人,平时在村里就行事霸道,连他这里正的脸面都半点不给! 他憋着一肚子火,看着炕上“失魂落魄”的一家子,没好气地对着院子外面看热闹的村民大声宣布: “都听见了!谢广福一家,今日起,独立门户!和他们本家已经断亲,日后谢老汉、谢老太生的老病死,与他们再无干系!都散了散了!” 转身里正谢忠就对谢广福叹气:“哎,既然分家已经成了定局,还是看开点吧。” 谢广福和李月兰“委屈巴巴”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看热闹的村民没动,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好奇,他们都想看看,这被扫地出门的一家子,能带走点啥。 谢广福“失魂落魄”地撑着身子下炕,李月兰“抹着眼泪”去扶他。 谢锋沉着脸,开始默默收拾。 所谓的“收拾”,更像是一扬心酸的展览。 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 两把边缘卷刃的破柴刀。 几件补丁摞补丁的破外套。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连一张像样的草席都没有。 围观的村民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起来。 “我的老天爷……就这点东西?” “他们家村西头的老宅我去过,屋顶都塌了一半,墙也裂了,根本不能住人啊!” “那三亩地?村西头乱石岗边上那?草都不长几根!” “啧啧,谢老汉心可真狠……这是要把老三一家往死路上逼啊……” “都是谢老汉的亲儿子,这待遇相差也太大了吧……” “那你是不晓得,谢广福刚生的时候有算命先生路过咱们村,谢老汉请他给家中的儿子们算命格,唯独谢广福被批是丧门星命格,谢广金和谢广贵算出来是大富大贵,从此谢家老三在谢家就过得猪狗不如,但凡家里有啥不顺心的,就算在谢广福头上,说他丧门星会还是家里人,我看呐,他们早就想和谢广福一家撇清关系了。” “唉,咋就非要算这命啊,造孽哟.....” 谢广福一家就在这充满同情和唏嘘的目光中,默默地、艰难地把那点破破烂烂捆上谢锋用破门板和草绳勉强加固过的独轮板车。 这辆是三房经常用的,比不得大房和二房的双轮板车,不过,好歹躲在房间的谢老太一行人盼着他们快点走,也没出来拦着不让他们推走这快散架的独轮板车。 谢锋沉默地拉起板车,谢广福和李月兰互相搀扶着跟在身后,一家子都打着赤脚,谢秋芝牵着谢文急忙跟上。 她们拉着微薄到可怜的家当,在村民同情的注视下,光着脚一步步挪向村西头倒塌了一半的老宅。 竟是穷到穿不上一双鞋子。 第3章 家徒四壁,幸好有空间套房 全都是破烂玩意儿,看着闹心。 当谢秋芝一家五口在村里走了十分钟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他们站在村西头的老宅前,集体傻眼了。 "这...这能叫房子?"谢锋嘴角抽搐,指着面前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眼前的"房子"还不如叫废墟,西边的土墙塌了大半,剩下半截墙头摇摇欲坠,屋顶的茅草早就烂光了,露出几根歪歪斜斜的房梁。 门板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下个黑漆漆的门洞,像张饥饿的大嘴。 谢广福弯腰捡了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门框。"嘎吱"一声,那门框直接塌了,扬起一片尘土。 "咳咳...至少...至少比原来的屋子凉快。"李月兰苦中作乐,"四面透风嘛。" 谢锋第一个钻了进去,他身为部队兵王,评估危险的技能比身为建筑师的谢广福还敏锐,片刻后,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都进来吧,暂时塌不了。" 屋内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 一张土炕占了半边屋子,墙角歪着个瘸腿的矮桌,旁边倒着个缺了边的破凳子。 最里面有个黑乎乎的灶台,上面架着口边缘豁了七八个口子的铁锅。 "这就是全部家当了?"谢文踢了踢地上的土块,"连个碗都没有?" 谢秋芝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结果"咔嚓"一声,那炕沿直接塌了一块,她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满手的灰:"这日子怎么过?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谢广福叹了口气,开始盘点:"一口破锅,一个瘸腿桌,半个破凳子,一张快散架的炕...就这些了。" "衣服呢?"李月兰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开从谢家带来的那个小包袱。 几件破单衣抖落出来,每件都打着厚厚的补丁。 谢锋拿起自己的那件,对着光一看,好家伙,补丁摞补丁,都快看不出原来的布料了。 "这衣服穿出去,乞丐见了都得施舍我们。"谢锋苦笑着摇头。 谢文突然举手:"我有个重大发现!"他跑到灶台后面,兴奋地举起一个破口的陶罐:"看!盐!" 全家人呼啦一下围过去,那布包里确实有点灰白色的颗粒,但怎么看都不像正经盐。 谢锋用手指沾了点,舔了舔,立刻"呸"地吐了出来:"什么玩意儿!又苦又涩!" "是土盐。"谢广福皱眉,"用含盐的土熬出来的,杂质多得很,吃多了会中毒。" 李月兰一屁股坐在地上,彻底泄了气:"完了完了,要啥没啥,这日子怎么过?" 谢秋芝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咱们现在是什么朝代?" "大宁朝永和年间。"谢广福回忆着原主的记忆,"华北大旱第三年了。" 谢文掰着手指头算:"那就是...相当于我们历史上的1876年到1879年?丁戊奇荒时期?" "什么荒?"谢锋一头雾水。 "历史上最惨烈的大饥荒!"谢文小脸煞白,"死亡人数超过一千万!易子而食的那种!"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我滴个乖乖..."谢秋芝喃喃道,"咱们这是穿到地狱模式了啊?" 谢广福抹了把脸:"怪不得村里人都面黄肌瘦的,原主的记忆里,今年开春到现在一滴雨没下,蝗虫过境,连草根都啃光了。" "听说镇上已经有人开始卖儿卖女了。"谢锋沉声道,"还有人传言...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吃..." 他没说完,但大家都懂,谢秋芝直接捂住自己的嘴巴。 谢秋芝这具身体本来就虚弱,加上长期饥饿和昨日被撞到脑袋,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饿,好饿... 现代家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冰箱里的牛奶,橱柜里的饼干,妈妈做的红烧肉...越想越饿,胃里像有把火在烧。 "家...我想回家..."她无意识地呢喃着。 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秋芝!"李月兰的惊呼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等谢秋芝再睁眼,整个人都傻了。 她躺在一个明亮的玄关里!身下是米白色的瓷砖,头顶是熟悉的吸顶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柠檬清香,那是她家常用的地板清洁剂的味道。 "这...这..." 她站起身推开右手边的房门——她的卧室!粉色的床单,墙上的爱豆海报,书桌上摊开的绘画本...一切都和她穿越前一模一样! "我回来了?"谢秋芝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不是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现代150平的套房里!!! 足足过了十分钟,谢秋芝才再次出现在村西头的老宅里,手里还拿着从冰箱提出来的一袋冬枣。 原来谢秋芝刚才在现代的家里转了一圈,发现家里的布置是庆祝谢文喜提高考状元的那一天,也就是他们穿越的昨天。 厨房里还有李月兰去菜市扬买的新鲜的瓜果蔬菜和鱼虾蛋奶肉,大哥谢锋的房间门口还放着他从部队回来探亲背的大行囊。 客厅的茶几上还有谢广福送给谢文的高考礼物,是一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 谢秋芝惊呆了,肚子饿得绞疼,她先去洗了一把脏兮兮的手,再跑去冰箱找吃的,刚拿起一袋冬枣,就想起哥哥弟弟和爸爸妈妈会不会也饿了,这一个念头刚冒出来,整个人又出现在了古代村西头的老宅。 "呜呜呜...我的芝丫头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谢秋芝一睁眼就看见李月兰站在她消失的地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刚一出现差点和老妈李月兰撞个满怀,谢广福和谢锋正急得团团转,谢文蹲在旁边抹眼泪。 "我...我没事..."她讷讷地开口,把手里那袋冬枣往前一递,"吃...吃枣..." 四个人齐刷刷僵住了,八只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那袋水灵灵的冬枣。 "这...这哪来的?你怎么突然在原地消失了?"谢锋声音都变调了。 谢秋芝咧开嘴笑了:"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听完她的描述,全家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所以...你刚才消失是去了咱们现代的家?"谢广福声音发颤,"而且还能带东西回来?" 第 4章 填饱肚子洗个澡吧 四个人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枣子,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这滋味简直像在做梦。 "等等,"谢锋突然想到什么,"你说家里的东西和我们穿越前一模一样?那岂不是有一桌子好吃的..." "对!也不全对。"谢秋芝兴奋地点头,"冰箱里全是吃的!橱柜里还有米面油盐!老妈昨天一大早去菜市扬买的瓜果蔬菜也都放在厨房没收拾,但是昨天那一顿大餐看起来是还没做的,咱们没办法吃现成的。" 她深吸一口气:"我还看到二哥的高考礼物,那台笔记本电脑,就在客厅茶几上!旁边还有一盒子U盘。" 虽然穿越后二哥谢文变成了她弟弟,但是这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口。 "我的电脑?"谢文差点被枣核噎住,"里面有我下载的百科全书!农业知识!还有..." "盒子里的U盘有我的军事教材!"谢锋激动地接话。 "也有我的建筑图纸!"谢广福一拍大腿。 "还有我的菜谱大全!"李月兰眼睛放光。 谢秋芝笑着点头:"而且我刚才试了,只要想着''回家''就能进去,想着''回来''就能带着东西回来。" 谢广福突然严肃起来:"这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对!"谢锋握紧拳头,"谁敢打我妹的主意,我弄死他!" 李月兰已经开始盘算了:"幸亏昨天要做大餐,我买了一堆吃的放在厨房,省吃俭用的话够咱们吃一段时间了,不过咱们不能坐吃山空,光靠空间里面的东西也是不能长久的,接下来咱们得好好规划一下以后的生活,还有食物和现代的东西不能一下子拿太多出来,太打眼了,容易引人怀疑..." "别说这么多了,先解决眼前的困难吧。"谢广福摸着饿到绞痛的肚子: "握着身体也不知道多久没正经吃东西了,肚子疼得厉害,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昨天那顿毒木薯害的,再怎么样眼下要最要紧的是先填饱肚子。"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 李月兰听到这话突然想起什么,眼睛放光地拉住谢秋芝: “芝丫头,空间的家里…是不是还有剩饭?冰箱里还有剩菜?” 谢秋芝一拍脑门:“哎呀!忘了!有!有红烧肉!糖醋排骨!我试一试能不能在里面炒个青菜!电饭锅里还有大半锅米饭呢!” 因为家里有两个高中生,他们家做饭做菜一般都往多了做,这样谢广福回家也能直接吃上现成的饭菜,所以他们家常年都有剩饭剩菜。 这话一出,全家人的肚子都配合地“咕咕”叫了起来,比刚才更响了。 “快快快!”谢锋也饿得眼睛发绿,“赶紧拿出来!我这辈子没这么饿过!” 谢秋芝立刻闭眼,默念“回家”。 这次她目标明确,直奔厨房。 打开冰箱冷藏室,果然看到三个熟悉的保鲜盒! 她一把全抱出来,又冲到电饭锅旁,掀开盖子,大半锅晶莹的白米饭还温着!她直接连锅胆一起端了起来。 把冰箱的三个剩菜全都用微波炉加热后又快速的炒了个生菜。 怀里抱着温热的锅胆心里想着“回去回去”,又回到了刚才消失的地方。 “咚!”电饭锅内胆被她小心地放在瘸腿桌上,紧接着,再次进出空间把剩下的菜也拿了出来。 村西头平时就没人愿意来,他们索性把阳台的防腐防雨又耐晒的户外折叠桌拿了出来。 这桌椅只配了两把椅子,家里其他椅子就剩下厚实的靠背餐椅和两个小矮凳,实在不方便拿出来使用。 等饭菜和碗筷摆好,谢广福、李月兰、谢锋、谢文洗了手立刻围了上来,八只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东西,呼吸都粗重了。 谢秋芝麻利地打开盖子—— 第一个盒子:油亮亮、红润润的红烧肉,肥瘦相间,浓郁的酱香瞬间飘散开来。 第二个盒子:金红色泽的糖醋排骨,裹着诱人的糖醋汁,点缀着白芝麻。 第三个盒子:是这谢秋芝最爱的零嘴绝味鸭脖。 还有一碟谢秋芝刚炒好的生菜。 大半锅冒着丝丝热气的、雪白喷香的大米饭! “我的老天爷啊…”李月兰捂着嘴,眼泪差点掉下来,“还热着呢…” “还等啥!开动!”谢锋古代的身体已经饿到要痉挛了,迫不及待吼了一嗓子,直接上手抓起一块红烧肉就塞进嘴里。 “香!太香了!”他含糊不清地叫着,幸福得眯起了眼。 一顿午饭过后,谢秋芝把锅碗拿进空间清洗摆放好,又接了两桶水出来。 他们古代的身体味道太大了,没水洗澡,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难闻的酸味。 其实古代的谢老三一家颜值还是在线的,只不过长期的劳作和饥饿让他们看起来不仅面黄肌瘦,还眼窝深陷,一看就是穷苦人家。 还有他们的手,竟全是老茧,脚底板因为长期没鞋子穿,也生了厚厚一层死茧。 这一身的异味在他们吃饱饭以后就格外的在意起来。 谢广福在老宅随便找了个泥巴墙角,把空间里的旧床单支成一个封闭的洗澡间。 谢峰提着两桶水进去放好,又贴心的去外面找了块扁平的石头放在洗澡间,这样李月兰洗澡的时候就可以站在石头上,不至于被泥水沾到拖鞋。 李月兰早就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异味,拿起自己的家居服冲进去就开始洗澡。 两桶水是远远不够的,光洗澡就用没了,还有一头鸡窝一样板结了的长发,李月兰一边洗一边想吐,恨不得拿把剪刀把这该死的头发全剪了,洗发水洗了三遍才头上才能打出一些泡沫。 谢秋芝在她洗澡的时候也进到空间洗澡洗头,在浴室里足足洗了二十分钟才接受了自己这小鸡仔又平胸的身材,等把自己收拾干净,就把换下的粗布衣服带出空间,这玩意可不能扔在空间里,味道太重了。 李月兰洗完,谢秋芝就开始如法炮制的给其他三人倒腾水和衣服。 直到家里五口人都收拾干净换了自己的衣服和鞋子,又刷了牙梳了头,这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样。 看着焕然一新的家人谢秋芝突然想起什么:“咱们这衣服好像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要不还是把旧衣服拿进去洗了吧,等洗干净了咱们套在外面,这样比较稳妥。” “对,还是我女儿想的周到,不过老爸不要你洗,你弄两桶水出来,我自己洗。” 谢广福可不要自己的宝贝女儿洗这么多臭烘烘的衣服,他们身上换下来的衣服有多脏,自己心里有数,当抹布都不够格。 “嗯,我们也不要你洗,我们自己洗。”其他人也附和,显然内心也是有一样的想法。 “我不手洗,用洗衣机。” “算了吧,你妈平时洗衣服,恨不得外套和贴身的衣服都分开洗,这么脏的衣服进了洗衣机,你妈可是要心疼。” “那好吧,我把家里的盆也拿出来。” 等大家都各自洗完古代的补丁衣服,已经下午三点了。 谢峰动手能力极强,在老宅外面的断墙之间拉了一条攀登绳。 这条攀登绳还是谢锋之前玩攀岩买的,足足有三十米长,晾晒衣服足够了。 日头正盛,五人的补丁衣服晾在绳子上,没一会就干了。 谢秋芝看着破败的老宅,心里开始盘算着有什么东西可以带出来让大家使用,毕竟这破屋子晚上睡觉都没办法下脚。 五人开始倒腾空间的东西。 "我在家里看到大哥的军用行囊了,里面是不是有军用手电和多功能刀?这里晚上没电,黑漆漆的,手电可以应急用一下,多功能刀也能防身。" 谢锋眼睛一亮:"对!在背包里面的夹层里。" "我这就去拿!"谢秋芝闭上眼睛,默念"回家"。 再次消失在一家人面前。 这次大家淡定了许多,但等待的十分钟还是格外漫长。 当谢秋芝再次出现时,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手电筒、瑞士军刀、家里的砍骨刀、防风打火机。 "太好了!"谢锋一把抓过军刀和砍骨刀。"有了刀具,我能做不少东西!" 谢广福拿起手电筒按了按:"可惜没电。" "没事,家里有电池。"谢秋芝说着又要走。 "等等!"李月兰拉住她,"别急,你今天进进出出这么多趟,也幸亏咱们住得偏僻,往后进出空间要小心了,这么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万一被人撞见可不好解释,以后咱们先商量好要什么,你一次性多拿点,省得来回跑。" 第 5章 奢侈的稀粥配萝卜丁 "秋芝,我的乖宝,我的工具箱在储物间里,取出来我先把灶台和这破炕修理修理。"谢广福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把这破房子好好整整。 "咱们的炕好硬,家里有露营的防潮垫。"谢文在现代的时候最喜欢和同学们相约着出去露营,所以她的房间有不少露营装备。 "咱们家的凉席在妈房间......"李月兰觉得这天气这么热,不垫个凉席根本没办法睡觉。 "我网购的电棍,你们有没有兴趣?"谢秋芝弱弱开口。 众人好奇,你买电棍做什么? "我高中下晚自习,有时候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就买了几根放家里,书包里也有一个。" "我不信,从学校到家里走路就十分钟,晚上两边门店都开着,哪里需要电棍了。"李月兰对她的话表示怀疑。 "好吧,我是看到了大哥出任务的照片,腰上别的电棍很帅,就想买回来满足一下好奇心,我还没真的用过。" "你呀你,不过现在这电棍算是顶级厉害的武器了吧"李月兰没用过电棍,不知道电棍的具体威力。 "那当然,虽然电不死人,但是商家说能让人瞬间瘫痪,哦,不是瘫痪,是瞬间失去攻击能力。" "拿两根出来咱们有备无患"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谢秋芝记下来,再次进入空间。 这次她在现代家里忙活了半个小时,把家人需要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最后,她盯着谢文的笔记本电脑看了半天,试着把它也带上了。 谢文如获至宝地抱住电脑:"有他在,我以后就不无聊了。!" 这也多亏了谢文这个学霸的特殊癖好,每次换新手机新电脑就会疯狂下载各种软件,还会把各种资料包也都上传上去,主打一个没有网络,我也能抱着电脑生啃的态度。 临近夜晚,老宅终于收拾好了,屋顶的破洞虽然可以直接看星星,但是这荒年不下雨,倒是不担心半夜被雨淋。 李月兰把三米长两米深的土炕里里外外打扫了三回,谢秋芝帮忙把露营用的防潮垫先垫着,又从谢文房间搜出来一顶户外露营用的帐篷,谢文和谢锋忙着搭帐篷,等搭好了帐篷后就可以铺上家里的夏凉席。 一张夏凉席不够,那就用两张拼着睡。 老宅门窗都没有,晚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蚊虫蛇蚁之类的东西,所以睡在帐篷里还是稳妥一些。 谢广福看着两个儿子在炕上忙活,老婆李月兰在打扫卫生,女儿谢秋芝往返于现代的家和古代之间拿取东西做测试,他自己则是跑到厨房开始对着倒塌的,设计不合理的灶台思索起来。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他们还是要在这个小山村里先把小日子过起来的。 谢秋芝通过大半天的测试,这才发现空间的其他功能,现代的家里水电暂时还能继续使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无限使用,这个要靠时间去验证。 谢文的笔记本电脑在古代可以开机使用,就是没有信号,电量告急的话可以拿进空间充电。 最令人惊喜的是现代家里的网络竟然还可以使用,谢秋芝不知道空间里的家是属于哪个维度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全家五口人,只有她能进出空间,爸爸妈妈哥哥"弟弟"都没办法进入。 就算她牵着他们的手,他们也没办法被带进空间,而且他们的手机和电脑只是有网络,只能百度搜索信息,社交软件和购物软件竟是灰色的,他们也没办法通过消息联络外界。 似乎他们这个家被仍在了某个奇怪维度的空间,一部分连接着现实的家,一部分连接着古代的谢秋芝。 但是她知道一点,目前除了水电和网络的使用量是未知的,目前其他东西是用一样少一样的,今天他们吃的冬枣,吃完了可能以后就吃不上了。 所以老妈李月兰下了死命令,以后家里的东西除了水电,其他的都要省着用。 太阳渐渐西沉,谢广福蹲在灶台前,用从空间里取出的工具仔细修补着坍塌的土灶,他一边抹着额头的汗珠,一边嘟囔着:"这灶台设计得也太不合理了,这种设计烟道很容易堵死。 作为从工地出道,自学成才成为顶级建筑师的谢广福,对于维修土灶这种活计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李月兰叫谢秋芝在空间里煮了一锅粥,配上自制的酸辣萝卜丁当晚餐。 趁着天还没黑,五人围坐在一起喝粥,不得不说李月兰的酸辣萝卜丁做的真是地道,只是最简单的稀粥配萝卜丁,他们一家五口就能把整锅粥喝干净。 五人呼噜噜的喝着粥,这扬景若是被谢老太他们看见,怕是要惊掉下巴。 要知道,此时的谢家村,大多数人家已经断粮多日,村东头的几户人家昨天刚把最后一点麸皮掺着观音土做成饼子,说是准备带着饼子去县里投奔亲戚。 里正家虽然还有些存粮,但也只敢每天熬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更别提那些实在撑不下去的人家,已经开始剥树皮、挖草根充饥了。 而谢秋芝家的五人,却能在分家的第一天就吃上白米粥和开胃小菜,这简直奢侈得令人发指。 更绝的是,他们中午还吃上了白米饭和红烧肉。 不过他们都很清楚,这样的"奢侈"完全依赖于谢秋芝的空间能力,今后的每一天都必须精打细算才行。 穿越之前,李月兰这个家庭主妇是一个喜欢拍短视频的美食博主,平时就喜欢在家里厨房忙着拍美食视频,长期坚持下她的账号还收获了十几万粉丝。 因为她的个人爱好,所以家里的厨房装修得格外的漂亮,锅碗瓢盆也是一整套一整套的买。 偶尔接个厨具测评,商家会寄来一堆锅碗瓢盆让她试用拍素材,测评之后这些锅碗瓢盆就被打入储物间这个冷宫,然而比锅碗瓢盆更多的就是家里的调味料了。 美食博主的调味料那简直可以直接开一间餐厅了,以前略显铺张浪费的购物狂兼美食博主李月兰,现在却成了家里最有先见之明的人。 第6章 府衙告示,整村搬迁? 五人还没习惯古代的早睡特色,躺在帐篷里开始闲聊。 谢秋芝眉头紧锁的望着头顶破洞里的星星出神。 "小妹,你在想什么呢?"谢锋转头问。 "我在想,咱们穿来的这个''大宁朝永和年间'',老百姓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惨。" 谢秋芝掰着手指回忆"我这身体的原主上回去里正家借米的时候听他们聊天,说这里旱灾三年,蝗虫过境,许多人家里早就颗粒无收了,他们还说城里都开始易子而食了..." 谢锋脸色阴沉下来:"我也听村里人说过,三十里外的李家庄前天遭了匪,一伙流民冲进去,抢粮抢女人,连小孩都不放过..." "天呐,你们别说了!"李月兰打断他们,"听着就瘆得慌。" 谢广福拍拍妻子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得想办法活下去,现在分家了,至少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以后就得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了。" "可咱们有什么?"谢文苦着脸问,"要不是有空间,咱们只有一口破锅,连个碗都没有。地里旱得冒烟,种不出粮食,等空间里的东西吃完以后咱们会不会比乞丐还穷!" 这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明天老大跟我先把屋子修修,"谢广福开始安排,"月兰,你明天带芝丫头去看看那三亩薄田,说不定能种点耐旱的东西。" 谢文擦着汗抱怨:“现在的我才九岁,我能干啥。” 即便现在是晚上,空气里蒸腾的热浪也让人热的发慌,李月兰摇着空间里拿出来的团扇在给自己扇风:"明天看完田我和芝丫头整理物资,顺便想想怎么合理利用,老二......咳咳,现在是老三了,你随便在村里逛逛,看看别家是个什么情况,多打听点消息吧。" 谢文小声嘀咕:"打听消息倒是不难,不过我觉得,田,看了也白看,我上历史课的时候听老师说,这个时期的大宁朝好像四处都在逃荒,良民变流民,村里的地都没人种,我们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呢。" 一瞬间,没人接话,空气里是诡异的安静。 他们身处这个传说中死亡人数高达1000万至1300万人的大灾荒时期,避无可避,只能随波逐流。 饿死的人太多,逃荒和流离失的人也多,历史上的这个时期至少还有2000多万人无家可归变成流民。 沉默中谢秋芝又困又累,即使担心前路不知何处,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睡个安稳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照进破败的老宅,谢秋芝就被远处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吵醒。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发现大哥谢锋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把瑞士军刀。 "哥,出什么事了?"谢秋芝小声问道,一边推醒还在熟睡的谢文。 谢文这具身体才九岁,正式贪睡长身体的时候,被“姐姐”推醒后还嘟囔着:“让我再睡会吧。” 谢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村里有人敲锣了,所有人都往大榕树那边去了。" 据说那面铜锣,挂在老榕树上已经五十年了,锈迹斑斑,却仍是全村最威严的“嗓子”。 铜锣一响,哪怕是正在奶孩子的妇人、蹲在茅坑上的人,都要提着裤子往树下跑——因为村志记载只有三件大事,才配得上它开口: 第一件,是十五年前府衙修官道路过他们村,说是官道要占去村里三十亩好田,族老们围着锣敲了足足九下,全村男丁扛着铁锹、背着箩筐,在树下排成三行,最后闹到以血书按手印,才逼得县太爷改线。 第二件,是十年前村里出了个秀才,那天锣声敲得又急又亮,老秀才穿着蓝衫、戴着雀顶,被村民抬着绕村三圈,锣声把“读书能改命”五个字硬生生敲进了每家的骨头缝里,只不过那之后,他们谢家村再也没出过一个秀才老爷。 第三件,就是今天——锣声比前两次更癫狂,一声赶一声,像催命一样。 谢秋芝一家人早饭都没吃也急匆匆跑到大榕树下看热闹,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大榕树下黑压压挤满了人,几个官差手持棍棒维持秩序,但扬面依然混乱不堪。 青灰色的官榜贴在大榕树的树干上。 里正谢忠眯着昏花的老眼,手指颤抖地抚过告示上的朱砂大印,声音沙哑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江北六州大旱三载,民生凋敝。今特开''南迁安民策'',凡受灾村镇,可整村抽签迁往江南、湖广、京畿三地安置。 各村需由里正造册,按户领取''迁民路引'',无引者以流民论处,迁途设官道粥棚,随机放赈;,抵安置地后,每丁授田五亩,免赋三年, 凡有亲族投奔者,需持两地官府印结,可优先划拨连片田产......" 谢秋芝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越听心越沉,原来官府要组织整村迁徙,而谢家村抽中了"京畿道"的签,告示上还详细列出了迁徙的各项规定。 这次官差带来的除了告示还有赈灾粮。 "排队!都给我排队领取赈灾粮!"族长儿子谢大虎扯着嗓子吼着想要插队的老妇人。 这次的赈灾粮是每人五个麦麸饼,按人头发,没来的默认没有。 谢锋不知何时出现在官差的身后,悄悄听他们说话。 等谢锋从官差那边回来后,压低声音解释:"听官差说这次迁徙分三等。甲等去江南,配额只有5%;乙等去湖广、蜀中;咱们抽中的丙等,要去京畿道开荒。" "真要去京畿?"谢文惊呼,"那可是两千里路!" 第7章 谢广金的挑衅 这时人群已经炸开了锅,缺了门牙的一个老汉跳脚大骂:"放你娘的屁!听说去年王家村迁去湖广,走到半路就死了一半!" 他一把扯过自家瘦成皮包骨的孙子,"你问问这些娃娃,经得起这么折腾?" 另一个老者拄着拐杖冷笑:"说是去京畿,怕是去填皇陵的徭役坑!" 一个年轻汉子也不想举家搬迁:“县城那头的赵家村去年也颗粒无收,有二十户去陇东讨生活,去年腊月出发,开春就回来三个!三个!还是抬棺材回来的!那棺材板薄得能透光,里头的人缩得跟猫崽子似的!” “棺材?”拄拐的老者嗤地一声,拐杖戳得泥地咚咚响,“棺材都算体面!我娘家侄子那支今年开春出发,就是去京畿道,走到黄河滩遇上刀客,连尸首都没捡全,就剩一只鞋,里头塞着半根脚趾头!” 人群里顿时炸出一阵干呕声,大家早已饿得连胆汁都吐不出了,这会儿只能呕出几口酸水。 里正谢忠敲着旱烟杆在告示前踱步:"京畿道虽远,却是上上签,到了那儿,咱们就是天子脚下的农户!" 也有不少人赞同集体搬迁,瘦高男人谢铁匠就是想要搬迁的人员之一:“树……树皮都让人剥光了!再不走,咱们全得饿死在这儿!” 谢铁匠的媳妇哑着嗓子插话:“铁匠铺三年没进过一块铁胚,我婆母悄悄去河滩抠观音土,抠得指甲盖全翻过来……土吃多了屙不出屎,肚子胀得跟鼓一样,我们家要跟着里正叔走,在这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里正心酸的点头,又环视众人,提高嗓门:"府衙已经给咱们指了一条明路,按照府衙安排去往京畿道,那怎么往后咱还是良农户籍,不听府衙的话,咱们大概率就变成流民,这事你们各自回家商量着,三日后卯时正刻大榕树下集合出发,你们各户自行准备,决定去京畿道就把能带的粮种全部炒熟带走,十岁以上男丁必须轮流守夜,若有人舍不得村子就把祖坟的方位画成图带走,若还是有人不想走的,也行,以后大家一别两宽吧....." 李月兰拉住谢广福的袖子低声问道:"咱们也要跟着一起走?" 谢广福眉头紧锁:"官府说了,不跟着走的以后就不管了,现在流民四起,到处都是抢劫杀人的,留下来更危险。" 一家人默默排到了领粮队伍的末尾,全村都在排队,所以队伍挪动得极慢。 谢秋芝的嘴唇又干裂出血了,这干燥的气候,像是住在一个大烤炉里。 终于轮到了谢家,谢锋刚要接过赈灾粮,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让开让开!丧门星排什么队!" 谢秋芝回头,正对上大伯谢广金那张横肉堆积的阔脸,对方不由分说,就要抢他们手里的麦麸饼。 "你!"谢锋一个利落转身就轻易避开他的争抢。 谢广金见没得逞不屑地嗤笑:"怎么?昨天分家时不是很硬气吗?"他故意提高音量,"大家看看啊,这家好吃懒做的一家人又出来丢人现眼了!" 大伯娘王翠翠趁机挤上前,尖声道:“我早说了,李月兰那张脸就是犯太岁!自打她进门,连井水都往下沉三寸!” 谢广金故意把嗓门拔得更高,恨不得让排队的村民都听见:“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老宅子分给你们也是白搭,早晚一把火烧干净,省得晦气过给别人!” 谢秋芝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却被李月兰一把拉住。 "我们走。"李月兰低声道,此时和他们争吵很不符合原主一家的人设,逃荒已经迫在眉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逃荒路上多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谢锋也想到了这一点,面对大伯夫妻逞口舌之快,奚落和咒骂他们,他 都记在心里,但眼下还是得提前准备逃荒路上用到的东西。 回到老宅,谢秋芝越想越不对劲:"按理说,咱们给爷奶和大伯二伯一家当牛做马,家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咱们家干,吃的还少,他们为什么就非要逼咱们分家?"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锋突然说,眼神锐利,"他们放着免费的劳力不要,非要逼咱们分家,肯定有猫腻。" 话音未落,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故意踩碎枯叶的“咔嚓”声。 谢广金竟和王翠翠追上门来羞辱他们,看来刚才是觉得自己没发挥好,现在来补刀了? 谢广金刻薄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哟,躲起来吃独食呢?丧门星也配藏粮食?” 他一脚踹开半扇破门,尘土飞扬里,那张阔脸像发酵过头的面团,油亮而膨胀。 “谢老三,我就是来提醒你,算命先生批你‘克亲’!如今全村逃荒在即,谁敢跟你们搭伙?我警告你们,你们最好别仗着咱们以前的关系就胡乱攀咬我们老谢家,免得沾了晦气!” 大伯娘立刻接腔:“可不是!京里大舅舅来信了,让咱谢家嫡支去避祸,可人家特意捎口信:‘除三房外,皆可收容’。三房是谁?不就是你们这一窝丧门星!” 谢广福一直沉默的肩背突然绷直,像拉满的弓。 谢广金却愈发得意,故意凑到谢广福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钻心: “三弟,别怨哥。要怨就怨你命贱。大舅舅可是亲口说的,你谢广福是‘破船钉’,带上你,全船都得沉。可巧,大舅舅在顺天府给兵部管马政,缺几个伶俐小辈跑脚,金宝识得几个字,正好顶缺。至于你们?” 他斜睨站在李兰月身旁的谢文,嗤笑一声,“小崽子连《千字文》都背不全,拿什么和我们金宝比?” 谢锋的指节捏得发白,瑞士军刀在袖中滑出一截寒光。 第8章 家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置换? 今天再次看到谢锋却感觉不同了,满身的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分家给激到了,谢广金故意扯着嗓子大叫: “逃荒路上想我帮衬一二?也可以,把你们今天分到的那袋麦麸饼孝敬上来,再让秋芝丫头去我屋里做半个月针线,万一路上我心情好,赏你们一块锅巴,也算我谢广金‘上得了台面’。” 谢广福听他炫耀家里最有出息的大舅舅一家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一家会被逼分家,这是嫌他们是累赘了,原来分家这事早有预谋,京中来信这事要不是王翠翠爱炫耀,他们至今还蒙在鼓里,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存了抛弃他们的心思,谢广福缓缓直起身,声音不大,却像钝刀割布: “粮,我们自己挣;路,我们自己蹚。你且带着你的‘台面’走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桥断了,水淹的未必是谁。” 谢广金的脸色终于沉下来,看着一脸不好惹的谢锋,整个人像被戳破的酒囊,肥肉抖了抖。 他冷哼一声,带着王翠翠甩袖而去。 门外的脚步声远了。 谢锋忽然开口,声音低而清晰:“京里舅舅的来信,他们竟是一句都不肯和咱们透露,要不是王翠翠沉不住气,咱们至今都不知道原来分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谢广福却笑了,笑得眼里全是寒凉一片,他脑子里有原来谢广福的记忆,多少对谢家的事情还是有点感触和介怀的,此刻却觉得这家分得好。 “那就让他们去京里当体面的‘马倌’,咱们有手有脚的未必不能比他们过得好,咱们也去京畿道,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谢家的丧门星。” 谢广福环视家人,悠悠舒了一口气:"咱们得抓紧时间准备,最好是能去城里一趟,看能不能买些东西。" “老爸,咱们没钱。”谢文无奈道。 谢秋芝眼眸闪着狡黠的光:“谁说没有,城里有当铺,咱们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置换一些试试看。” "那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谢广福很是赞同的点点头: "空间里的东西,既要能换钱,又不能太扎眼。" 土炕上,一家五口围成一圈,活像在开一扬小型拍卖会。 谢秋芝偷偷瞄了眼屋外,幸好这破地方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看的见听得见,倒是不用担心有人听墙角。 谢锋摸了摸腰间的瑞士军刀:"我在部队待久了,家里就这几把刀拿得出手。"他抽出其中一把,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可这做工..." "太精细了。"谢广福摇头,"县城的铁匠打死他他都打不出这样的刀,当铺掌柜要是问起来路,咱们没法交代。" 谢锋默默把刀插回腰间:"那就留着防身吧。" 轮到谢广福时,他指着那个视若珍宝的维修工具箱: 扳手、螺丝刀、内六角排得整整齐齐,小卷钢尺的外壳钢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都是我的命根子..."他叹了口气,"可这些家伙什,掌柜的不识货八成就当废铁称。" 啪的一声,箱盖重重合上。 谢文举起他的"家当"凑过来:一只旧平板和手机,他讪讪地笑:"这些...掌柜的只会当我疯了。" "妈,你那几把团扇呢?"谢秋芝突然眼睛一亮。 李月兰一拍大腿:"对!那三把苏绣团扇!芝丫头你快去拿出来看看。" 片刻谢秋芝后捧着个精致的锦盒出来: "这是去年双十一买的,蚕丝面,双面绣,一把''千里江山'',一把''喜上眉梢'',还有把''松鹤延年''。" 谢广福小心翼翼地打开檀木色锦盒,金线绣的仙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倒是好东西!这做工,这图案,放在这里就是顶级绣娘也绣不出来啊..." "不行!"谢锋突然打断,"这太精致了。咱们这小地方,突然拿出这么贵重的物件,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问题吗?" “我柜子里还有金银首饰,老值钱了,好多都是纪念日你买给我的,这个好。”李月兰兴奋道。 “也不行,那都是咱结婚纪念日,情人节我送你的,都是好东西,就这么当了,太可惜了,以后你连个念想都没有,再说了,咱们这个身份,拿着这么贵重的金银首饰去当铺,估计掌柜的下一秒就要报官抓咱们去审问,把咱们当小偷。”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谢秋芝咬了咬嘴唇,突然消失在原地进入了空间,直奔自己的房间,她在现代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从小兴趣爱好就多,李月兰给她报的兴趣班,从少儿绘画到陶艺手工,从书法篆刻到布艺编织,她一个不落地全试了个遍,最后在画板和手工台前扎了根,她用过的素描本子摞起来能抵到她腰际,铅笔从HB到8B用得秃了不知多少支,她自己在现代就是梦想做一名插画师或设计师,但是她还有个做手工的爱好,什么手账,珠串,流苏发簪之类的她都有涉猎。 有一阵,同学们都喜欢做手工发簪,她也跟风上网买了很多材料回来过过手瘾,谁也没想到她做出来的簪子比买家秀做的还要漂亮,现在却是派上了用扬。 等谢秋芝捧着一个做旧的木盒子出现在土炕上,把木盒子打开,三十多支手工发簪静静躺在墨绿色的绒布上,非遗缠绕的梅花,琉璃珠子串成的流苏,还有几支仿古的渐变点翠簪子。 "这些假的簪子...行吗?"她忐忑地问,"都是我平时做着玩的,材料都是网上买的便宜货..." 李月兰拿起一支缠枝梅花簪细看:"缠得真细致,这琉璃珠子成色也不错。" 她突然笑了,"我宝贝女儿就是手巧!这些簪子虽然用料普通,但胜在样式新奇,当铺应该会收。" 谢广福捻着胡子点头:"而且不扎眼。就说...就说是我早年走商时从南边带回来的。" "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去县城!"谢锋一锤定音。 谢文却皱着小脸:"老爸,去县城来回得一天吧?咱们天不亮就得出发..." 第 9章 赶早去县城的典当铺 他又看了眼妻女,"我、老大和芝丫头去就行,她有空间可以装东西,老大功夫好就一起去,我们三个人快去快回。" “我也要去......”谢文也想进城见见世面,他记忆里,九岁的谢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去后山挑水捡柴找野菜,他实在是好奇古代的县城长什么样。 "不行!"谢锋和谢广福异口同声。 "家里得有人守着。"谢广福瞪眼,"万一村里有新消息呢?咱们家没人,那不就错过了?" 李月兰没意见,她也去过县城,那地方太远了,去一次脚底板能长七八个水泡,别到时候还没开始逃荒,自己就走不动路了。 最后决定李月兰和谢文留守在家,顺便去串串门,看别人都在做些什么。 午饭时分,稀粥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因为大家都没吃早餐,所以谢秋芝在空间里特意煮得稠了些,配菜是李月兰自制的香辣外婆菜,辣得人舌尖发麻,反倒开胃。 谢文吃得呼噜响,一粒菜丁在桌上,立刻被他用手指沾起来送进嘴里。 谢秋芝看得心酸,把自己碗里一半粥拨给他,谁叫他现在是自己的弟弟呢,长得还矮。 "你也小,正在长身体。"谢锋不由分说,又把自己那半碗倒进谢秋芝碗里。 李月兰抬手一人脑门弹一下:"都别演兄友弟恭的戏码了!"她指着锅底,"再让来让去,米汤都见底了。" 饭后,谢秋芝和李月兰开始清点空间里的存货。 大米五十六斤,鸡蛋二十个,纯牛奶一箱二十四盒,牦牛肉干两袋,苹果六只,巧克力半盒,一整条鲈鱼,两个猪肘子,两斤牛腩,一只三黄鸡,八只大闸蟹,两斤鲜虾,三根排骨,两条五花肉,素菜也有一些,像是黄瓜,豆腐,海带丝,西红柿,木耳和花生等等。 也幸亏穿越那天要做大餐庆祝谢文高考夺魁,李月兰一大早就拉着折叠推车去菜市扬大采购了,要不然家里还真没有那么多的新鲜库存。 虽然作为一个非专业美食博主,李月兰的厨房库存,绝对不是“有啥吃啥”,而是“吃啥有啥”所有的食材、酱料、干货、调味和工具都不少,新鲜食材却是不多的,秉持着菜市扬的菜最新鲜的理念,她基本都是现买现做现拍视频的。 但是新鲜的菜肉不多,那些酱料、干货、调味却是多到不行,他们的橱柜里满满登登摆放整齐的那些拌饭酱、烧椒酱、老干妈、辣椒酱、火锅蘸、生抽、老抽、蚝油、料酒、冰糖、干辣椒、干香菇和海带结等,不仅能吃,还能满足李月兰的拍摄需求。 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是什么,就是会过日子,会精打细算,李月兰富的时候是个购物狂,买东西也不怎么在乎价格,但是现在家里穷得一文钱都没有,空间里面的东西只出不进的话,会让她不安心。 "你们三个人五天一个鸡蛋,"李月兰在自己精致的笔记本上记录: "牛奶先紧着芝丫头和文哥,每七天一盒,喝完就没有了" "这两袋牦牛肉干当路上的救命粮,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塞嘴里嚼着,但是要悄悄吃。" “咱家的米太白了,数量也不多,以后尽量不做饭了,就喝粥。” 谢广福补充道:"明儿我去县城,看能不能换点这里的粟米、粗盐、干豆和伤药。" “也好,买点这个时代的东西,也好掩人耳目。” “咱们逃荒总不能提着东西走,最好也有辆牛车。” “你想多了,还牛车?你看看咱村里还剩几头牛?现在这种大环境只有城里的富户家里能养得起牛,平头百姓家的牛早就被宰吃了。” “那买辆板车总可以吧,我记得咱们村不少家都有板车呢,板车不打眼。” “买个二手的?我这里有工具,买回来我改造一下,白天拉货,晚上睡人。” ...... 一整个下午,一家人就这么盘腿坐在炕上给空间里的东西做规划,给逃荒要买的物资出主意。 夜幕降临,屋外热浪依旧,村西头的树早就被人砍光了拿回家烧柴,所以他们连知了的叫声都听不到。 "赶紧睡吧,"李月兰轻声道,"明儿你们还要赶早。" 寅时三刻,天还黑得像泼了墨。 谢锋已经蹲在院子里打了一遍军体拳。 谢秋芝把发簪分成两份,五支装在布袋里准备典当,剩下的放回空间,现在还不知道行情,先拿五支簪子试试水。 三人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吸溜了半碗西红柿汤面,谢秋芝没舍得放鸡蛋,只放半个西红柿,汤头微红,看起来还挺有食欲。 又给李月兰和谢文把剩下的面倒进饭盒,留了一包苏打饼干和干净的水,想了想谢秋芝还是不放心,万一他们去县城赶不及回来,那他们两个守家的不得饿肚子干等着,想了想,又留了一包牦牛肉干,这个不仅能顶饿,还不容易放坏。 "路上不太平,"谢锋把电棍别在后腰,外面罩上那件全是补丁的破褂子,"我走前面,秋芝走中间,老爸你断后。" 三人踩着夜色出发时,村里还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那是连夜都在准备逃荒物资的人家。 山路比想象的更难走。干裂的土路像龟壳般凹凸不平,三人在村里可以光着脚走路,但是已经出了村子,在光脚走路,谢秋芝第一个顶不住,饶是脚底板的茧子再厚也会不小心踩到碎石。 他们都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出了村就麻利的换上了自己的鞋子,谢秋芝的米色运动鞋刚上脚就发现自己走路都有劲了。谢锋穿的是自己的驼色马丁靴,谢广福家里皮鞋比较多,运动鞋更是少得可怜,只能套上谢文的白色跑鞋,担心鞋子颜色太突兀,三人拿起路上的土往鞋面蹭,直到鞋子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几乎和泥土颜色一致后才放心下来。 毕竟在大家都穿草鞋和布鞋的时代,他们脚上的鞋子过于异类了,必须要做好掩饰,也幸亏这个时代的服装讲究裙长到脚面和下摆外张,走路时只需正常迈步,不踢裙角,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第 10章 假银真绝活 "上来。"谢锋二话不说蹲下身,宽阔的后背像堵墙。 谢秋芝犹豫了一下,还是趴了上去,哥哥的背比她想象的更宽大,带着淡淡的汗味和安全感。 谢广福擦了把汗,故作轻松道:"就当是提前演练逃荒了,要不就当是在健身房跑步?" 谢秋芝的心情被谢广福安抚着,趴在谢锋的背上竟然沉沉睡了过去,她真的很困,谁家好人半夜三点就要起来赶路?她才十三岁,还在长身体,更是贪睡得不行。 太阳照在身上时,谢秋芝终于醒了,这时候她也望见了县城的轮廓。 “爸,放我下来,我自己下地走路。”谢秋芝都蒙圈了,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换成谢广福背她她都不知道,实在是有些羞愧。 谢锋这两天喝了粥吃了饭,身上的木薯毒素也散去了,现在浑身都有力气,虽然还是比不得在现代的身体,但是他有意识的锻炼自己,把背妹妹这件事当做在负重锻炼,倒是不觉得辛苦。 谢秋芝刚下地就看到前面残缺的城墙像老人缺了牙的嘴,城门处排着长长的队伍——官差在挨个检查路引和照身帖。 照身帖就是半个巴掌大的光滑竹片做成的古代身份证,上面有姓名籍贯身份等信息,背面还加刻官府小印和编号作为防伪。 谢广福不是第一次来县城,所以照身帖早就准备好了三人的竹片身份证。 谢秋芝低头看腰间自己的竹片身份证,正面阴刻楷书: 民籍 女 谢氏秋芝 大宁永和十六年三月辛亥年廿三 生谢家村 业农 无官役 身长五尺一寸 面白 手腕有痣 今给此帖以验身 毋得冒替 违者论如律 竹片背面小篆:宁阳县印 这个照身帖是两年前的了,律法规定每隔三年就要换一次,所以现在还在有效期。 "不对劲,"谢锋眯起眼,"怎么这么多流民?" 果然,城门外聚集着上百个衣衫褴褛的人,有的抱着饿得哇哇哭的孩子,有的直接躺在路边等死。一个断了腿的老汉在唱莲花落:"...可怜我三个儿啊,两个填了沟壑,一个换了三升麸..." 谢广福因为又照身帖,排一排队就能顺利进城。 城里的景象更让人心惊,本该热闹的街市,开门的铺子不到五成,粮店门口站着持棍的伙计,布庄把最次的粗布都摆了出来。 此时不过是上午9点,三人身上先来到城里最大的典当铺。 "瑞福当铺"在多个县城都有分号,后边的东家实力深不可测,即便是在荒年店铺的金字招牌仍是擦得锃亮。 三人进去,柜台高得离谱,谢秋芝踮起脚才勉强露出眼睛。 掌柜的是个精瘦老头,手上正用放大镜验一块玉佩。 "典什么?"老头头也不抬。 谢广福把布袋推上去:"几支南边带来的簪子,您给掌掌眼。" 掌柜的漫不经心地打开布袋,突然"咦"了一声,他拿起那支"蝶恋花"对着光细看,又拿起放大镜观察,随后眼睛越瞪越大。 "不是银的..."谢秋芝小声说。 "废话!"掌柜的突然笑了: "老夫活了五十岁,还能不识得银质,就是老夫还没见过这样的手艺。" 他手指摩挲着簪身的缠枝纹:"这蝴蝶...像是活的,缠的线怎的这样细?莫非是蚕丝线缠绕?这颜色这么亮是怎么做到的?能绕到这个份上,宫里匠人都未必..." 谢锋和谢广福交换了个眼神,有戏! 掌柜端详着“蝶恋花”皱着眉道: “可惜竟是包铜鎏锡,连半分银星子都没有!” 话虽如此,他指尖却舍不得松开簪柄,眯眼又细看那蝶翼,蝶腹不过米粒大,却用极细的云锦线缠出层层渐色,翅脉里又点了鎏金,光一转,蝶翼像要振翅飞走。 他哼了一声,把其余四支一一摆开: “这支‘燕子归’线色从靛青晕到月白,活像春山薄雾,这支‘榴花照眼’缠线里夹着极细的红珊瑚碎屑,火头足,这支‘竹影摇窗’白铜骨子上缠墨绿丝线,再刷一道清漆,竟有湘妃竹纹,还有这支‘寒江独钓’线里掺了银箔丝,江面水波闪得晃眼。五支簪子五个路数,倒是看得出来花了极大的心思,偏偏没一支正经银胎,这不是白瞎了手艺!” 说到这儿,他忽地压低声,用指节敲敲柜台: “若真是银胎,这手艺早进内务府造办处了,你们真是从南边带来的?能找到做这簪子的手艺人吗?” 谢广福听他呼啦啦说一堆自己听不懂的,最后一句却听懂了,赶忙摇摇头:“找不着了,那人我也不认识。” 他掌柜的很是遗憾,抬手比出两根指头:“五支,二十两碎银,多一文我不收,下回再带这等‘假银真绝活’,夜里走后门别让前门那些‘正经’客人瞧见。” 说完称了二十两碎银子装在谢秋芝带来的布面上推给谢广福。 谢广福揽过银子连忙称是,二十两碎银可是一笔巨款,他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谢老太从不让他摸钱,他下意识攥紧了银子,想到还要去添置逃荒用的东西:“掌柜的行行好,家里真揭不开锅了,换二两碎银的铜钱,我们打算去买些米面。” 掌柜斜眼一瞟他手里的碎银,啧了一声,转身从柜台下摸出一只簸箩,哗啦啦倒出一堆“当十”铜钱,边数边碎碎念: “二两碎银兑两千二百文,照官价该两千四百文,如今铜钱紧俏,我只能给两千二百,少一文算我亏本,你们要买粮就赶紧,再过一个时辰,城南‘裕泰’的米仓就挂‘售罄’牌了!” 谢锋凑上前,低声道:“掌柜的既认得门路,可否再指点个去处?我们还想添些布匹、油盐,最好再寻辆旧车。” 掌柜一听,手指在柜台上敲了两下,眼角余光扫了扫门外,压低嗓子: “看你们是新得横财,我也不藏着。前街‘永丰布庄’是我连襟,后院压了三十匹松江细布,原是给贵人备的夏衣,如今东家要回籍,布价压得比往年低三成,车市的‘赵记车坊’有两辆太平车,七成新,榆木辕、铁箍轮,昨儿刚上桐油,你们要买就多买,县里几家大户已收拾细软,整族搬迁了,你们若再迟些连店铺带伙计都找不着了。” 谢秋芝忍不住追问:“为何这般急着走?可是流民......” 掌柜猛地一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色阴沉得像锅底:“莫问!问多了招祸。总之,今晚关城门前把事办完,明日辰时城门便只开半扇,没有照身帖的,一概不放行!” 说罢,他把数好的铜钱用细麻绳一串,又添了二十文“添头”,往谢广福高高的柜台一推: “快走!今年先是春旱又是蝗灾,附近几个县颗粒无收,糙米一斗昨儿个一百三十五文,今早就跳到一百四十,看这样子,午后再涨十文也不稀奇!那些富户吃的白米都是两百文打底!麦面一百七,麸皮都涨到四十五你们要是再拖两日,连糠都得当细粮卖!” 最终,五支簪子当了二十两银子,三人谢过,转身奔街市。 第 11章 买米买车 怀揣着巨款,三人来到城南‘裕泰’的店铺处,门前已排了十几号人,门板半掩,伙计只开一条缝,量一斗收一次钱。 糙米已经涨到一百四十五文,比掌柜说的价格又涨了五文钱,连麸皮都有人抢。 谢广福咬牙买了四斗表面有糠衣斑点的糙米,大概有50斤重,又各称了一升盐、一升酱,共划了七百文钱。 粮行掌柜一边称量一边叹气:“再卖两日,就不卖了。” 谢锋扛着米袋走在街市实在是打眼,很多流民盯着他瞧,又忌惮他的眼神。 谢秋芝拉着他到旁边五人小巷子里,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之后,直接把东西全收进空间,三人再次轻装赶往杂货店。 “广源杂货”货架已经空了一半,谢秋芝挑了生铁小锅一口、木锅盖一只,能煮粥的陶罐一个,缝衣针三包、一盏陶油灯,一捆灯芯,麻线两轴。 掌柜的娘子见他们买得多,从柜台下摸出两双“草裹脚”粗草绳编的鞋套,套在布鞋外能走山路,白送,这玩意挺好,要是套在他们现在穿的鞋子外面,也是一种障眼法。 如法炮制的把东西收进空间,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来不及吃东西的三个人直奔牙行。 赵记车坊门口,两辆太平车和四辆独轮车并排,显得那太平车像两只伏地的老牛。 车架七成新,榆木辕上补过的铁箍还闪着桐油光。 掌柜的看到有人来,看到他们身上的破褂子,眼皮都懒得抬,又听说是"瑞福当铺"掌柜的推荐来的,一下子又来了精神,能从当铺出来,说明手里还是有些银子的。 他指着太平车介绍:“车架子都是榆木辕、枣木轮、铁箍、铁轴、铁销,全配,载重千斤不成问题,车板长六尺、宽三尺,可躺两人、坐三人、堆五石粮,还能送你旧麻绳两副、配套的油布车棚一顶、竹席一张、木桶两只。”谢秋芝惊讶的看着这个太平板车,看起来平平无奇,像是两个车轮架起来了一张小床,但是加上掌柜说的那些配置,怎么像是古代版的房车? 这玩意还能有油布车顶?但是以他们家的条件,拥有这辆车,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谢锋围着车转了两圈,跺跺辕子听声,又掰了掰辐条,低声道:“辕子裂了半寸,轮辐缺两根,铁箍也锈了。八两,全套,再送一桶桐油。” 掌柜想了想近日府衙的大动作,咬牙点头:“九两就九两,就当是给"瑞福当铺"掌柜的面子。” 掌柜的称了碎银,三人立马推着车赶往永丰布庄。 还是门板半掩,布庄东家正在打包细软,布店冷清没人,谢秋芝选了一匹最粗的靛蓝土布,一丈油布,破棉被胎两床,夜里可以用来垫车板,粗麻袋三个。 东家一边量布一边叹气:“附近的村子大多要搬迁了,我们这县城这几天本该热闹的,但是大家兜里没银子,连逃荒都买不起布头了。” 谢秋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结账的时候买了两捆杂布头,最大的布头也只比手掌大些,她知道现在的日子苦,平时衣服能缝补就缝补,没人会整匹布买回去做衣裳,所以烂布头也有烂布头的用处。 买完想要的布,三人推着板车又躲起来,谢广福和谢锋站在死胡同外面守着,谢秋芝麻利的把板车和布匹都收进空间,空间的客厅里摆放着今天出来采买的东西。 早上忙到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钟了,她直接在空间里又煮了三碗清汤挂面,自己呲溜快速吃完,然后端着两碗现身死胡同。 “老爸,哥哥,快进来吃面,让我去守着。” 三人就这样做贼一样在死胡同填饱了肚子,然后直奔城门口。 现在赶回去,能在天黑之前回到谢家村。 谢秋芝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走过这么远的土路,头顶的烈日照得她两眼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幸亏谢锋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谢秋芝干脆坐在土路上,借着外套的遮掩祛除了空间冰箱里的冰水,狠狠的灌了一口,然后把水壶递给谢广福:“老爸,快喝点水,我坐下来歇歇脚。” 谢广福也热得很,接过冰水灌了两口,又递给了谢锋,谢锋把剩下的冰水喝完,站在谢秋芝的身后替她挡住毒辣的太阳光。 谢秋芝就这样靠在谢锋的膝盖处休息了两分钟,随后三人继续赶路。 日头偏西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谢家村的轮廓,三人把板车放了出来,再把粮袋、布匹搬上车,又用油布盖着。 不是他们不想隐藏在空间,这么做的目的是提前给村里人有个今日他们去县城采购的印象,毕竟以后逃荒路上,他们要用到的东西可是不少,想藏也藏不住的。 回村的路上,谢广福在前面拉车,谢锋在后面推车,谢秋芝被安排坐在堆满物资的板车上,用谢锋的话说,让她坐着是测试板车承重,其实谢秋芝知道,他们是舍不得她继续走路了,她的脚底板已经磨出了三个大水泡,生疼得厉害。 谢秋芝吊着两条细腿坐在车头,看着谢广福拉车的背影突然说:"爸,当铺掌柜摸为什么说下回再带这等‘假银真绝活’,夜里走后门别让前门那些‘正经’客人瞧见,为什么不能让客人看到咱们。" 久经职场的谢广福,人生阅历比谢秋芝这个高中生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是因为咱们这桩买卖藏着三层忌讳,第一就是“假银”不能上台面,这五支簪子只是铜鎏锡胎,外观却伪装成银器,若叫前门那些“正经”客人瞧见,立刻就能认出“以铜充银”,这样的话,掌柜收了假货,传出去便是欺客、坏招牌,轻则吃官司,重则关铺子。第二就是簪子的手艺来路不明,那些缠丝渐色、掺珊瑚、点鎏金的手法,虽然我不明白工艺,在这个时代应该要很厉害的匠人才能做出来,民间的匠人是很难做出来的,掌柜心里门儿清,这手艺要么出自逃匠、要么私仿御用,若被官面人物看见,便会追问“谁做的、从哪来”,惹来“私造御用器物”的大祸。第三就是走后门是做生意的潜规则,老行当里有句暗话:“前门做脸面,后门做活路。”前门接待的是要体面、要凭据的客人,后门则专收“见不得光”的奇货,像那些逃匠私活、典当绝当、甚至贼赃,掌柜让人“夜里走后门”,就是让要绕开账簿、避开耳目,用现银私了,两边都干净。总之一句话,前门要“真银真凭据”,后门才收假银真绝活” 第 12章 三斤炒米的恩情 谢广福说了一大堆,嘴都干巴了,嘴唇似乎又要裂开一道细口,这鬼天气实在是干燥到令人害怕。 拿起挂在腰间加了冰块的保温杯,咕噜噜喝了五六口冰水,冰水顺着喉管直下,整个人又精神了不少,喝完把保温壶递给谢秋芝收进空间。 谢广福的话不仅让谢秋芝涨了奇怪的知识,就连后面推车的谢锋,也感觉自己脑子清明了,他不笨,身在以前在部队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看穿那些新兵蛋子的想法,但是做生意的弯弯绕绕,他还是没有谢广福这么有心得。 “那五只簪子换了不少银子,但是咱们今天花出去足足十五两银子,口袋里只剩五两了,为什么不多典当几只。” 谢广福抹了把汗:"我的傻闺女,这么好的东西等到了更大的府城,就能卖更好的价,你现在全当了,那不是亏了?再说五两银子不少了,你老爸我这辈子在谢老太手底下就没拿过超过二十个文的家用,每回我去县城做工,她只给十文钱,半个月后要我带几百文回去交公。十文钱啊,要不是主人家包吃食,我能活活饿死。" “老爸,你好惨。”谢锋评价。 “老爸,你以前好怂。”谢秋芝评价。 “以前那条件是没办法啊,这个时代,百善孝为先,之前的谢广福就是一根筋,不过他已经没了,以后的日子咱们不用再被谢家那群人压榨。” 车子推到了村头,引来了村民们的目光,许多人围上来。 与此同时,村西头的老宅里,谢文和李月兰也刚回到家。 他们今天也是过得格外忙碌。 一大早李月兰和谢文吸溜完半碗西红柿汤面,把老宅的东西都收拾好藏在了破门板下面,防止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有不长眼的进来看到那一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物件。 收拾完屋子李月兰就牵着谢文,专挑那些心软好说话的人家串门。 "万宝婶子,您这饼烙得真厚实!"她站在村东头张家院里,眼睛却扫过墙角那堆捆好的行李,"到底是您当家的有远见,早早备下这么多干粮。" 谢万宝的娘姓张,叫张秀,是隔壁村嫁过来的,她们家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小富户,她日常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炫耀,但是人品不坏,她得意地展示着箩筐里的杂粮饼:"可不是!我家那口子说了,逃荒路上,宁可多带粮,少带衣裳!" 张秀原本以为刚被逼分家的李月兰会舔着脸开口讨要一块饼子,都做好了不管她怎么求她都只给一个的准备,没想到李月兰就只是和她闲聊,问起家长里短,就是不问饼子的事情,直到李月兰走了她都没开口借粮食啥的。 这让张秀摸不清她的路数,毕竟谢老三家是出了名的穷困,昨天分家的阵仗,她也去看了,分家带走的东西那简直送给她她都不要的。 既然李月兰不开口,她也就没提要给饼子的事,这年头,自己再怎么有粮食,都是藏起来自己吃的,哪有人主动送出去的。 李月兰又来到里正家,谢文嘴甜,几句话就把里正小孙子哄得找不着北,李月兰趁机瞄见了棚子下那辆加固过的驴车,车厢底下居然藏着夹层! 里正家有驴车,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没看到驴在哪里。 里正谢忠抓了把炒米塞进谢文的小兜,顺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眼角余光却瞄到李月兰正打量他那辆驴车。 知道李月兰这个人的性子温和,为人正派,也不爱多嘴,他干咳一声,索性把棚子下的帘子掀得更开,露出车厢底那道暗板。 “侄媳妇,既然瞧见了,我也就不藏。” 老里正拍了拍车辕,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子久经世事的稳当。 “夹层里垫了三层油布,上面铺板子,能隔水隔潮。底下塞了三十斤炒粟米、二十斤干豆饼、十斤盐巴,还有一坛子猪油。外头再码被褥、铁锅,谁也看不出底儿厚。”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晃了晃,钥匙上还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 “钥匙我随身带,夜里睡觉都挂脖子上。不是我信不过乡亲,是信不过荒年呐。” 谢文攥着炒米,仰头插话:“里正爷爷,那……那驴呢?” 谢忠苦笑,眼角挤出两道深沟纹。 “驴?早没啦!去年腊月就饿得啃车辕,我舍不得杀,可到底没熬过去。肉卖了换粮,骨头熬汤分了邻居。如今只剩车架子,到时候赶路只能生拉硬拽了,总比自己扛着要省事些。” 他叹了口气,抬眼望远处灰蒙蒙的天,想起谢广福昨天才刚分家,不由感叹道: “分家也好,不分也罢,荒年面前都是一家子。你们三房眼下是空着手,可到了京畿道,官家重新给地给种子,谁还认你原来几房?地契一按手印,就是新门户。眼下紧巴点,把命熬过去,日后说不定比我还阔绰。” 说完,他猫着腰进屋里了,等再出来时拎出一个小布袋,鼓囊囊的,递到李月兰手里。 “这里头是三斤碎炒米,我自家锅巴锅铲攒的,干净。你们路上泡热水就能吃,别嫌弃。等正式上路了,你们要是愿意,跟在后头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 里正谢忠其实也是有私信的,谢老三家的谢锋人高马大力气多,光是站在一旁就唬人,能吓跑不少坏心眼子的人,而且要是处得好,他们两家互相帮衬,人家谢锋也有可能给他驴车搭把手呢,毕竟驴车没有驴,力气小了可推不动。 李月兰手指一紧,布袋沙沙作响,她抬头,看见里正眼里闪着光,像是把最后的底气也掰给了她半份。 “谢过里正叔。” 李月兰声音发哑,却带着笑,“我们三房欠您的,等日子缓过来,加倍还。” 谢忠摆摆手,转身去检查车轮的楔子,嘴里却哼起小调,调子轻快,像是把荒年也唱薄了一层。 随后李月兰又去了七八家自认为好说话的人家串门,那些人大多都和她抱怨老天爷不下雨是要逼死人,而且他们的情况也只是比李月兰他们家好一丢丢,也没太多要收拾的东西,基本上三四个包袱挂在身上就是全部家当了。 逛了一整天,李月兰也累了,领着谢文回到家,李月兰把三斤炒米袋子和自己的现代家当放在一处,这时候刚好听到村里似乎有动静。 谢文从半塌的墙头跳下来,兴奋的嚷着:“会不会是老爸他们回来了。” 李月兰抬眼望去,远远的,一群人跟在一辆板车身后移动,似乎在追问着什么。 第13章 崖缝旱精 谢广福刚进村就被一群人围住了,好不容易拉着车走到老榕树下,人又被堵在车辕旁,像掉进蜂窝,七嘴八舌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广福哥,这太平车新得晃眼,哪来的?” “买车得十几两吧?你哪来那么多银子,莫不是挖到金疙瘩?” “车厢里鼓鼓囊囊,盖得严严实实,装的啥宝贝?” “是不是要逃荒了,这车里准备的是细软还是粮食?” 谢锋不耐烦地把事先编好的“崖缝旱精”故事说了一遍:“昨日里正叔说要逃荒,家里没食,我就去后山远一些的地方瞧瞧,这天气旱得山裂,把几处老崖缝晒开了。我就上去碰碰运气,竟刨到几样怪根怪草,爹说这是‘旱精’,越旱越旺,我们今早去城里碰运气,看能不能换些银子,药铺掌柜真收了,统共换得几两碎银,勉强买了些逃荒路上用的东西。” 谢锋一口气解释完,就推着车继续往老宅走,谢秋芝也帮忙一起推车。 人群哪肯放过他们,追问像连珠炮。 “啥叫旱精?长啥样?说给我们看看!” “旱精在哪座山?离咱村多远?” “草根能换一辆太平车?药铺掌柜莫不是你亲戚?” “草根要是真值钱,你咋不一次多挖点?” “那崖缝还能找到吗?带我们也去刨刨!” 有人伸手去掀油布,谢锋一把按住,眼神凌厉: “不是什么稀奇物,就一袋救命的糙米、怕晒裂,用油布盖着。” 人群更炸了。 “糙米都吃上了,你们谢老三一家是真发达了。” “你谢家三房穷得叮当响,突然买车买粮,谁信?莫不是偷得银子?” “该不会是夜里去帮哪位老爷运私盐,得的赏钱吧?” “这车是不是老谢家的?你们偷来装门面?” 谢广福被问得满头大汗,只得指天发誓:“崖缝已经塌了,再挖也找不着!” 人群这才半信半疑,却仍围着板车打转,像要把每根车辐盯出花来。 解释也解释完了,人群再怎么追问,谢家三人就没在回应了。 远处李月兰和谢文也赶过来了,他们挤开人群,护着板车往村西头走去。 等人群散去,李月兰喘着气问:“咱们这么高调,不放在空间里带回?” 谢秋芝把声音压得只有自家人能听见: “高调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灾年逃荒,路上最金贵的是‘势’,要是悄没声儿把东西塞进空间,村里人只会猜我们藏了更大的横财,夜里摸上门,咱们连板车带人都保不住,如今让他们亲眼见着‘草根换银’,把疑心锁在崖缝那几根黄精上,反倒没人惦记车里到底装了什么,现在咱们把空车亮在明处,把真粮真银藏在空间,这叫‘灯芯放桌上,灯油藏壶底’,高调一回,换以后有板车睡觉,值。” “除非他们把咱们板车偷了去,不然咱家的板上的东西就是个障眼法,油布下面的东西,咱们说是啥他就是啥,以后一路上咱们吃着空间里的东西反而更方便些。”谢锋也解释。 谢广福今天心情好,乐呵呵的摸了摸七成新的板车:“有了这个车子,以后逃荒路上,你们母女就能睡在板车上,不用跟我们躺地上睡。” 谢广福在现在也算是宠妻爱女的模范丈夫,只要能让自己老婆孩子过得好,他是愿意多付出一些的。 李月兰点头:“那我明白了,到时候真上路了,咱们有板车,可以跟在里正叔后头。” 随即她又把里正的话原封不动说给谢广福听,谢广福坐在土炕上揉着酸胀的小肚腿,沉默半晌后,忽然笑了: “里正叔是个好人,他儿子谢大虎为人爽直,是个能结交的,咱们跟着他们家后头,不亏。” 趁天还没黑,谢文和谢秋芝在院子里研究板车,板车上的东西已经给悄悄放进空间里,他们贪玩,愣是把布庄那里买的两床旧被子在板车上铺好,想提前体验一下逃荒路上自己的板车床舒不舒服。 两人躺在板车上吵闹,突然,谢秋芝远远看见黄尘腾起,大伯和二伯两家人往这边气势冲冲得走来,带头的正是谢老太和谢老汉。 心里暗道不好,谢秋芝连忙扯着嗓子喊谢锋:“大哥,有人来砸场子了。” 喊完,谢文和谢秋芝麻利的卷好两床旧被子,用油布盖好。 谢锋闻声,把瑞士军刀“啪”地弹开,从屋后绕到院子里。 谢广福抄起工具箱里的锤子,李月兰也急忙跟着跑到院子里。 谢家老太爷一行怒气冲冲地赶到,靠近了便见谢峰横在板车前,一柄匕首寒光吞吐,谢广福手攥铁锤,像一尊门神,而油布下的板车鼓鼓囊囊,似乎在嘲笑他们方才听到的消息,前日才分了家,今日谢老三便推着满满一车“逃荒货”回村,银钱从何而来?分明是多年暗攒! 当时谢老太听到有人说这话,立马跳脚了,谢老汉青筋暴起,谢广金和谢广贵两兄弟各抄竹扫帚和扁担,吼着要把板车连货一并拿回来。 就连老谢家其他人也跟在后头,浩浩荡荡十一人杀到老宅谢老三家。 然而待真正逼近,却见谢老三家五口一字排开,神情冷肃,手里都拿着家伙,俨然早有准备,那股蓄势待发的狠劲,让冲在最前的谢广金也不由脚下一滞,肥硕的身子晃了晃,气势先泄了一半。 王翠翠天不怕地不怕,仗着娘家有点本事平时就特别跋扈,此时她从后面赶来叉着腰,嗓门震天:“李月兰!分家时哭穷,背地里攒棺材本?今天不拿出来,我掀了你锅台!” 谢金宝挤到前面,想要伸手去扯油布:“爷!他们肯定偷了咱家的银子。” 谢锋瑞士军刀“唰”地一横,刀背贴着谢金宝鼻尖划过去,谢广金急拉,手臂被刀尖划开一道血口子。 "啊!"谢广金捂着手臂嚎叫,活像被剁了爪子的猪。 谢老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杀人啦!不孝子要杀亲哥啊!老天爷你开开眼。" 第14章 谢锋棒打谢广金 "闭嘴!"李月兰的烧火棍"啪"地一声抽在车架上,气势不输拿着铁锤的谢广福: "逼得我们吃毒木薯自尽的是谁?大舅来信说京城有门路,瞒着我们的是谁?现在见我们有了活路,又来打秋风?老谢家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谢老太被这声厉喝震得后退半步,随即三角眼一吊,拍着大腿就嚎:"反了天了!儿媳妇敢拿棍子指婆婆!老三,你眼珠子被狗吃了?还不教训这贱人!" "教训?"李月兰冷笑,烧火棍往地上一杵:"婆婆怕是忘了,前儿个压着我们家广福在分家文书上按的手印还新鲜着呢!现在我们可是两家人!" 谢远趁机猫着腰往板车摸去,脏手刚碰到油布。 "啊!"一声惨叫,谢秋芝不知何时绕到侧面,一脚踹在他腿弯。 十三岁丫头这一脚用了十成力,谢远"扑通"跪地,啃了满嘴泥。 "小贱人敢打我儿!"李萍尖叫着扑来,指甲直奔谢秋芝脸蛋。 谢文像只小豹子猛地窜出,一口咬在她手腕上。 "娘咧!"李萍甩着手蹦跶,"这崽子属狗的!" 场面彻底乱了,谢锋抽出身后枣木的擀面杖,这玩意儿沉甸甸的,打人疼又不致命。 "哎哟!"谢广贵屁股先挨了一记,疼得原地转圈,谢金宝想偷袭,膝盖弯被扫到,"咚"地跪在谢广福面前。 "大侄子这是做甚?"谢广福笑眯眯的,"年还没到呢。" 王翠翠张牙舞爪要挠李月兰,擀面杖"啪"地敲在她手指关节上。 "我的手!"她捧着手嚎,"小畜生把我手指打断了!" 谢锋冷笑:"放心,只用了三分力。"说着反手一记横扫,谢招娣被地上溅起的尘土糊了满脸,眼睛都进了沙土,顿时蹲在地上揉眼睛。 "大哥你打地鼠呢..." 谢秋芝躲在板车后看得真切。她哥身形如鬼魅,一根擀面杖舞得密不透风。劈、扫、挑、戳,招招往肉厚处招呼,打得老谢家人仰马翻。 谢老太眼见最疼的大孙子谢金宝被一棍子抽在背上,哭嚎着去扯谢锋裤腿: "天杀的!连亲堂哥都打!" "亲堂哥?"谢锋棍尖一挑,把她发髻上的银簪挑飞老远,"昨儿当众抢我们麦麸饼的时候,他怎么不记得是我堂哥?" 谢老汉举拐杖要打,谢广福一个箭步上前攥住:"爹,您老胳膊老腿的,伤着可不值当。" "逆子!"谢老汉喘如破风箱,"买车的银子哪来的?是不是投了我和你娘的养老钱,你可别说什么挖旱精挖的,那玩意怎么别人挖不倒,你分家了,就挖着了?" "管你们屁事,都给我滚!"谢锋一声暴喝,震得地上躺着的人浑身又是一哆嗦。 最后在谢锋的武力碾压之下,老谢家一行人屁滚尿流地逃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谢锋把擀面杖往肩上一扛,夕阳给他镀了层金边。 "哥,"谢秋芝眼睛亮晶晶的,"你刚才那招''回马枪''真绝!" 谢锋低头一看,擀面杖裂了条缝:"啧,用力过猛..." "值了!"李月兰拍手大笑,"就要打得他们不敢找咱们麻烦!" 远处土路上,谢老太一行正撞见几个扛锄头的村民。 "哟,这不是谢大娘吗?"有人故意问,"听说三房买了太平车,分您老多少银子啊?" 谢老太一口闷气堵在胸口,老脸涨成猪肝色,狠狠剜了那人一眼,脚步愈发踉跄。 回到家,谢老汉瘫坐在堂屋太师椅里,胸口剧烈起伏,谢老太拍着桌案,咒骂“老三那房不忠不孝,活该天打雷劈!” 王翠翠忙给婆母顺气:“娘,逃荒路远,他家底子薄,能撑几日?到时他们跪到您跟前,咱也不抬眼。” 李萍尖声附和:“就是!哪怕真挖了‘旱精’换银,光凭‘忤逆’二字,也够全村戳他们脊梁骨!” 谢广贵捂着肋骨冷哼:“扫帚星就是扫帚星!眼下得了银子,迟早吐出来。谢老三一家子不配享福!” 话未说完,牵到伤处,疼得“哎呦”直叫。 李萍忙扶他坐下,咬牙道: “此去京畿道,咱们王、李两村同片扎营,路上还怕收拾不了那小贱人?李月兰生得再好,也是十几岁就被亲爹娘发卖的贱命,凭啥越过越滋润?” 提到李月兰,众人一阵沉默,旧事翻涌。 十九年前,谢家给长房、二房娶媳妇,王翠翠、李萍都是二十两聘礼、八抬大轿。 轮到谢广福,只因幼时算命先生一句“扫把星”,谢老太只肯掏一两银子,从李家村把十四岁的李月兰买回来,李月兰是被亲爹娘当众卖女,连件囫囵衣裳都没给。 自此,李月兰成了谢家三房媳妇,也成了李萍和王翠翠眼里的“贱骨头”。 光景好的年头,每次回村省亲,李萍和王翠翠带着红糖、腊肉风风光光,李月兰却只能远远躲着,她那个娘家,她都生了三个孩子,别说鸡蛋,连根布丝都没给外孙送过,李月兰倒也硬气,再没踏进李家一步,心里早把“娘家”二字剜得干干净净。 谢老太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疲惫挥手: “都回屋收拾!后天寅时大榕树集合,时间不多了,你们除了我这屋,其余东西各房自己打包,谁敢落下,路上别哭!” 此时村西老宅里,谢秋芝正用空间里的红药水给谢锋擦手背上的抓痕。 "哥,逃荒路上他们肯定还要使坏。" 谢锋把另一只手把玩着瑞士军刀,寒光映在眸子里:"不怕,来一个,打一个,来一群,打一群,这种极品亲戚,就是要把他们打怕,以后才不敢轻易惹咱们。" 第15章 考状元可是很难的 夜色已浓,村子里已经没人出门走动了,谢秋芝给谢锋涂过药之后,进了空间去做晚饭,今天赶路又和老谢家打了一架,耗费太多体力,她浑身黏糊糊的,衣服也脏兮兮全是灰尘。 索性今晚就吃好一些,拿出李月兰的砂锅粥,放了米进去,又拿出干贝泡水,今晚就喝干贝虾仁砂锅粥。 谢秋芝知道老妈舍不得吃这些干货海鲜,所以也只是泡发了一小抓,有鲜香味就足够了。 煲粥的时间,她提了几桶水出去,自己就在空间里美美的洗了个澡。 老宅里,李月兰洗漱过后在检查他们今天采买的东西。 仔细端详着一只陶油灯,灯芯粗得像筷子。 "这破玩意儿怎么点啊?"她捏着火镰在火石上咔咔敲了半天,火星子倒是溅了不少,灯芯半点动静都没有,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来,刚洗完澡现在浑身又黏糊糊的难受。 谢文蹲在旁边偷笑:"妈,您这手法,像是在给火石挠痒痒。" "去去去!"李月兰抹了把汗,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火苗窜起老高,差点烧着她额前的碎发。 油灯总算亮了起来,豆大的火苗在灯盏里轻轻摇曳,李月兰长舒一口气: "得亏有这玩意儿,要真靠打火石,我手都要磨出血了。" 谢文笑嘻嘻地说:"妈,要不今晚用手电筒吧?我这还有充电宝呢!" "想都别想!"李月兰一个眼刀飞过去,"电池不要钱啊?空间里的水电还不知道是不是无限用的呢!"她掰着手指头数,"手机要充电,电脑要充电,做饭要用电,你当咱们还在现代呢?" 谢广福闻言抬头笑道:"你妈说得对。咱们现在得精打细算,谁知道这空间能用多久?会不会突然消失。" 谢锋从外面洗了澡回来,手里还提着白天车行掌柜送的木桶,闻言插嘴:"爸说得对,咱们不能太依赖秋芝的空间,万一,我是说万一哪一天空间突然消失了,咱们放在空间的东西都有可能跟随空间一起消失,咱们最好做两手准备,现实生活中也要贴身放些银钱和保命的粮食,在咱们还没站稳脚跟之前,过分依赖空间,等于把身家性命交给了空间。" "那可怎么办"李月兰赶紧小心翼翼地把打火机收进贴身的荷包里,"听你们这么说,我心里咱们有点慌,咱们已经够惨了,没有空间帮衬,我都觉得咱们活不到京畿道。" 谢文蹲在旁边,笑嘻嘻道:“老妈,要不,我继续读书,在这里读书包分配,说不定还能当官。” “好呀,你不是读书厉害吗,你再给妈考一个状元回来,到时候妈还给你做大餐。” “我的老妈,你还当真了?我开玩笑的,在这个时代考状元可难了,相当于现代的高考、国考和博考一起上,要逐字背诵默《四书》《五经》的全文,要熟悉《史记》《汉书》《左传》,还要能现场作诗、对对联和写策论,这都是最基本的,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数学和科学,所以他们这边的九章算术之类的对我来说倒是不难,况且这里考试老严格了,除了“良家清白男子”外,女人、商人、演员、犯过错的人者基本没有考试资格。” “这么麻烦,那你也算良家清白男子吧,等咱们到了京畿道,稳定下来了,我和你爸还送你去读书,咱的学霸属性可不能浪费了。” “妈,你知道什么是古代的考试通关路线图吗?” “什么考试还要通关还要路线图的,你是不是背着我们打游戏了?” “哎,真没有,我是认真的,就像在现代,我要考大学就要上小学初中高中,在古代也是一个道理,我要考状元就必须经过童试、乡试、会试、殿试才行。” “什么是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很难么?” “童试完成就相当于九年义务教育毕业,毕业后就是秀才级别,秀才可以穿青衿、免徭役,相当于拿到“古代本科录取通知书”,乡试三年一次,考中后称“举人”,全国一次只录 1000–1300 人,比清华北大录取率还低,不过考上之后可以做官、不用交税、还能给自己立个牌坊。会试就更难了,考中后称“贡士”,跟现代的博士生差不多意思,最后就是殿试,要到皇宫里给皇帝主考,博士的第一名加上皇上亲自选调直接分配一个翰林编修的工作,这才是天子门生。” “我的个乖乖,那你在现代的状元在这里不是不够看。” “当然不够看,不过你儿子我也是有优势的,咱好歹也是现代人,用现代思维从头学习,事半功倍不是问题。从童试到殿试,别人花 二十年时间,我花七八年总可以吧,再说了古代状元平均年龄 三十五 岁,我如果努努力.......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努力挣钱买米卖肉吧,这里读书可费钱了,这事等吃饱肚子再想。” 不是谢文不想考状元,只是现在这现实条件不允许啊,他在现代可是自驱型“鸡娃”男孩,一路把“自己”当对手。 小学一年级给自己定“双百”目标,错题本比课本厚,四年级学完奥数初级,五年级拿省赛一等奖。 初中把市图书馆当自习室,初一暑假刷完高中必修数学,初三以全市第一保送省重点。 高中三年雷打不动 5:30 起床,22:30 熄灯,错题按“艾宾浩斯曲线”复习,一模即锁定清北线。 高三最后 100 天每天一张真题卷,最终高考 720 分成为理科省状元。 一句话总结就是,别人靠家长鸡娃,谢文靠程序化管理自己,把自己训练成“六边形学霸”。 魂穿古代之后,他也想过很多,想着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以后该怎么谋生,继续读书的话,那家里的银子得多紧张。 想到这里,谢文摇摇头,他现在才九岁,不着急。 第16章 改造腰包和板车 李月兰听他说考状元这么麻烦,也赞同他的观点,还是先挣银子填饱肚子,女儿空间里面能拿出去置换的东西不是没有,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叹了口气,借着陶油灯继续扒拉今天白天他们去县城采买的东西。 捏着手里发黄的糙米,忍不住小声吐槽:“这哪叫米,分明是半带壳的‘石器时代粗粮’,嚼一口肯定满嘴渣子。” 再摸摸硬得像砂纸的粗布,又补刀:“这布料蹭在皮肤上跟钢丝球划过似的,要是放现代,连做一次性抹布都要被差评。” …… 可下一秒,李月兰瞄见自己身上补丁叠补丁的粗布衫,默默把吐槽咽回肚子。 “咳,糙米富含膳食纤维,粗布纯天然无甲醛,环保又健康。” 她一边自我催眠,一边把米袋扎好。 谢广福好笑的看着她的自我攻略:“灾荒年代嘛,能吃饱穿暖就是顶配,要什么自行车。” 谢文笑嘻嘻:“老妈,别嫌弃了,糙米多养生,我记得你拍视频的时候还特意和粉丝说,现在的人精米吃多了,偶尔吃点糙米对身体好之类的话,咱就当养生了。” “臭小子,就你记性好,少说两句,留着力气逃荒赶路。” “到时候我走的比你快。” “就你那小短腿,到时候别跟不上。” “小短腿怎么了,你人小灵活。” 谢锋听着他们从状元的话题说到逃荒斗嘴,无奈的摇摇头: “只有明天一天赶路了,我刚才把旧门板劈了,咱们明天也试着烙饼子,在路上秋芝也不方便总是消失不见,咱们做好了,饿的时候就啃一个。” “老大说得对,还有啊,刚才老大说太依赖空间也是不行的,砸门还要分出一些轻便的贵重物品贴身带着,明天咱们还的做几个布袋子,方便背在身上的那种。” 一说到这个李月兰也没心情和谢文斗嘴了,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天要做干粮,还要缝几个布袋子给大家路上背,这样大家在布袋子里装点吃的和用的,也方便不少。 谢秋芝把砂锅粥端出来的时候,李月兰已经拿着谢广福的钢卷尺在量粗布了。 “妈,先喝粥,明天天亮我和你一起做。” 谢秋芝的手工活计在他们家可是排行第一的,李月兰也乐得放下卷尺和剪刀。 一家人一人一碗浓稠的干贝虾仁粥,整个屋子都飘着干贝特有的鲜香味。 谢广福今天走了一整天,早就饥肠辘辘,刚喝第一口粥,那香味“轰”地一下在味蕾炸开,此时他脑子里只剩一句话: “极品粥!” 勺子也顾不得拿,直接端起碗,“咕嘟”一口:米粒软糯,虾仁弹牙,干贝的鲜味像小烟花在舌尖噼里啪啦,三口下去,胃里暖成小火炉,五口之后,眼泪差点掉下来,从来没意识到原来“饱”是这么幸福的事! 全家人最后连锅底都刮得干干净净,谢秋芝端着锅回到空间清洗的时候还嘟囔着:“最近洗碗洗锅的水都节省了不少。” 出发的前一日,李月兰和谢秋芝早早的起床缝制大家的随身布袋,谢秋芝找来谢文的两个运动腰包,直接在腰包外面缝上买回来的烂布头,这样一个精致的名牌腰包摇身一变就成了乞丐风格的拼接腰包,而且还保留了原来腰包的拉链和内袋,腰包固定在腰间,宽大的褂子一遮,拿取东西的时候避着点人,从外观上别人也瞧不出哪里特别,到时候他们的照身帖、碎银、贴身小刀都可以放在里面。 谢秋芝想了想在腰包的外侧新加了个装干粮的袋子,粮食要和日用品分开放,更卫生,随身带的干粮也不多,两三个饼子就足够了,所以袋子也不大,塞了干粮饼子也不会显得鼓鼓囊囊的难看。 两个补丁腰包,一个给谢锋,一个给谢广福,谢文羡慕地撇撇嘴,哀怨道:“我买的腰包,我自己没份,太欺负弟弟了。” 谁知谢秋芝又从空间取出他们之前用过的两个双肩包进行改造,背包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直接用一件打满补丁的褂子套住,然后进行剪裁和贴包缝合,就连肩带也很好的包在褂子里面,总之谢秋芝把所有的现代元素遮盖起来,逃荒路上背上这样的背包可以大大的解放他们的双手。 又做了三个可以斜背的布袋,古代的斜背布袋实在是没有什么含金量,四角缝长棉绳做“角耳”,用时对角打结即可背在肩上,就是实用性不强。 谢秋芝母女在忙活背包和布袋,谢锋和谢文在灶台上和面,面粉和水的比例李月兰已经配好了,等面发好了就可以烙饼了。 他们要做的干粮饼,做法简单、原料简单、保存时间长,最适合当下流民、逃荒填肚子。 干吃就直接啃,味道像粗粮版本的压缩饼干,泡着吃也简单,掰碎丢热水或热菜汤里没一会儿就会变成稠糊。 谢广福也没闲着,一大早就已经蹲在太平车旁敲敲打打了。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每一处榫卯,时不时用谢秋芝的黑色记号笔在车身标记位置。 已经缝好布袋和背包的谢秋芝给她送凉白开: "爸,您这是要把板车改成啥样啊?" 谢广福头也不抬,用记号笔在车板上画着线: "看到没?这里加两块可折叠的挡板,白天放下来就是普通板车,晚上睡觉前立起来,你和你妈睡熟了也不怕滚下去。" 他又指了指车辕两侧,"再钉两排暗扣,方便绑绳子固定行李。" 谢锋刚和好面,此时抱着一捆破门板劈成的大柴路过,准备给李月兰生火烙饼,闻言挑眉: "这不就是简易版房车?" "聪明!"谢广福看着他怀里的木条眼睛一亮: "不过得害的用上你手里的木条。" “这是准备给妈烧柴烙饼的。” “别烧柴了,我刚好改装板车用得上,让你秋芝拿到空间里面烙饼,我记得你妈以前有电饼铛和平底锅啊,不比烧柴快吗。” 谢锋和谢秋芝点点头,没错,现在外面木柴太金贵了,比空间的电还金贵。 谢广福接过木条比划着,"你们看,我在车帮上加个弧形支架,到时候把油布往上一搭——" "等等!"谢秋芝突然打断: "爸,油布车棚太扎眼了吧?村里人用的都是粗麻布..." 谢广福神秘一笑:"所以咱们得改造。"他压低声音:"我把油布反过来用,麻布面朝外,防水面朝里,从外面看就是普通车篷,实际上密不透风。" 谢锋若有所思:"不仅能遮阳,平时能防蚊虫,还能..." 他看了眼妹妹,"给秋芝打掩护。" "就是这个理!"谢广福兴奋地搓搓手: "芝丫头,去空间把那个野营帐篷的支架拿出来。咱们拆了钢管,外面包层布..." 第17章 逃荒前一天做烙饼 李月兰端着面盆走过来,见状摇头:"老谢,你这车改得比里正家的驴车还讲究,不怕招人眼红?" 谢广福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几块木片:"看这个,可拆卸的桌板,白天支起来做饭,晚上放平当床,我又没用现代的钉子,这种榫卯工艺完全合理" 他得意地展示榫卯结构,"绝对看不出是现代人的手艺。" 谢文蹲在旁边,突然举手:"爹!车轴要不要加个减震?我看到里正家车上绑了草绳..." "好主意!不过咱们用麻绳缠旧布,既减震又不显眼。" 他转头对谢秋芝说,"丫头,把你买的烂布条拿给我一些。" 谢秋芝这几天跑腿跑习惯了,麻利的去屋子里拿烂布条。 谢广福像摆弄一件大玩具,嘴里念叨着:“车辕朝外,车身离地一尺二,足够过沟坎又不至于颠碎锅碗,还得把松动的榆木榫头敲紧,榫眼处再楔进竹片,竹片放点水会膨胀,逃荒路上板车越跑越牢。” 太阳渐渐升高,改造工程热火朝天,谢锋和谢文两兄弟帮忙加固车架,谢广福在钉可折叠的挡板,谢秋芝忙着进空间烙饼,李月兰不放心她的手艺,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 最后自己也觉得自己啰嗦:“算了,弄熟就成,这玩意也不求它能好吃。” 谢秋芝按照李月兰的嘱咐,严格遵守“水少、火小、烙干、再烘干”的步骤,一大盆面团像是捏橡皮泥一样先分成小团团,再压扁,上无油的热锅。 穿着一身补丁的古代衣服,在现代干净整洁的厨房里烙饼,怎么看都觉得不和谐。 灶台上两个平底锅同时在烙饼,谢秋芝耳朵里还塞着自己的蓝牙耳机听音乐。 两个小时后,巴掌大的烙饼,手指头厚实的烙饼全部做好,掰开看无湿心,断面干燥,敲击能发出“哒哒”脆声,放凉后硬得像压缩饼干就对了。 李月兰是第一个试吃的,咬下去第一口,像啃一块晒透的黄土又干又硬,再嚼两下,隐隐有股焦香,混着电咸味,有点好吃,虽然没有油香,没有甜味,只有粮食最原始的“饱”味在口腔里炸开,却让人感到一股扎实的暖意从胃底往上爬。 “还不错。”这是美食博主李月兰的评价。 谢秋芝笑嘻嘻的把烙饼装进干净的布袋,这些饼子至少够他们全家吃半个月的。 到了傍晚,一辆"古代特供版房车"已初具雏形,从外表看,这就是辆普通的榆木太平车,但仔细瞧就能发现诸多巧思: 车帮内侧暗藏六个暗扣,可快速固定行李。 车底有个隐蔽夹层,用破麻布做伪装。 车辕处暗藏钢管支架,外包破布条以假乱真。 最绝的是那个可支起来的篷顶,麻布外观看似普通,内里却是防水油布,支架能在一分钟内支起或收起,有点像现代的雨伞结构。 "完美!"谢广福擦着汗,欣赏自己的杰作,"白天是普通板车,晚上就是移动小窝。" 晚上的晚餐自然是今天做的巴掌烙饼,一人拿了两块饼子就解决了。 谢秋芝说要给他们热牛奶泡着吃,被谢锋拒绝了:“你和小弟还在长身体,牛奶留着你们喝。” 夜里九点,月色像一层薄霜铺在老宅的土墙上。 谢锋和谢广福把最后一只麻袋用草绳勒紧,抬腿跨上板车,整个人往油布上一躺,压得板车吱呀一声。 “我守夜。”他双手枕在脑后,匕首贴着胸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警惕的劲儿。 谢广福正准备回炕上睡觉,闻言顿了顿,这几天夜里,一家五口挤在一张土炕上,翻个身都能听见骨头打架的声音,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疼的, 如今板车上也预留了能躺人的空位,让谢锋睡也好,既守货又省得一起挤土炕。 “成。”谢广福拍了拍油布,“下半夜我来换你,最后一晚估计不太平。” 谢锋“嗯”了一声,侧身把油布一角压到身下,像给所有家当上了锁。 月光斜照,匕首的冷光在油布缝隙间一闪而没。 土炕上谢文和谢秋芝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咕: "姐,你看这张!"谢文指着屏幕,声音压得极低,"去年生日,老妈订的那个三层奶油蛋糕,咱们四个人都没吃完,最后放冰箱里硬是吃了三天。" 谢秋芝盯着照片上自己戴着生日帽、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奢侈,蛋糕吃不完就放坏了也不心疼。" 她手指划动,翻到另一张照片,"还有这个,咱们全家去吃自助烤肉,你一个人就干掉了五盘肥牛,服务员看你的眼神都变了。" 谢文咧嘴一笑,摸了摸肚子:"现在要是能让我吃上一顿烤肉,我保证连盘子都舔干净。" 谢秋芝手指继续滑动,突然停在一张全家出游的照片上,蓝天白云下,他们五个站在游乐园的城堡前,人手一支冰淇淋,笑容灿烂得刺眼。 谢文盯着照片,忽然不说话了,谢秋芝察觉到他的沉默,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想家了?" "……就是觉得,以前的日子,怎么就没好好珍惜呢。" 谢文嘟囔着,"早知道会穿到这鬼地方,我那天就该去楼下的超市把我的零花钱都用光,买七八箱可乐囤着。" 谢秋芝噗嗤一笑,又赶紧捂住嘴,怕吵醒隔壁的父母,她刚想说什么,李月兰的声音突然从黑暗里传来:"你们两个,还不睡觉?明天寅时就得起来,要是赶不上大榕树集合的好位置,看我不收拾你们!" 谢文赶紧把手机熄屏,闭眼装睡:"睡了睡了!" 谢秋芝也缩进薄薄的毯子里,她望着屋顶上破洞里的星星,心里不禁幻想:要是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会去大超市疯狂的购物。 把想吃的想用的都买几大车带回家。 屋外,谢锋躺在板车上,听着屋里渐渐安静下来的动静,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摸了摸绑在腰间的补丁腰包,里面也装着他自己的手机和一两碎银。 明天,他们就要踏上真正的逃荒路了。 第 18章 大榕树集合排队风波 寅时三刻,也就是凌晨五点,天还没亮,抬头还能看到星星。 谢文的智能手表和谢秋芝的手机闹钟就同时响起了。 谢秋芝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她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今天是逃荒启程的日子。身边李月兰的位置是空的,她比闹钟还起得早。 "都起了!"李月兰进屋就开始吩咐,"秋芝快去热粥,熬浓一点,文文把你昨晚收拾的包袱再检查一遍!" 土炕上顿时乱作一团。谢秋芝麻利地扎好头发,闪身进了空间。五分钟后再出来时,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几块烙饼,这是她昨晚偷偷用空间里的电饭煲定时熬好的。 院子里陶油灯亮起,谢广福和谢锋已经将板车重新检查了一遍。 车轴上了桐油,麻绳捆扎得结实,谢锋甚至用破布条在车辕改造处缠了几道伪装,远看就像普通农户的破板车,只有近看才能发现那些精心设计的细节。 一家人喝过青菜鸡蛋粥,又啃了一块饼子,把老宅里所有的东西都收进空间后,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是村里大榕树的方位,是集结的锣声。 "快快快!"李月兰斜挂着布包,一手拽着还在打哈欠的谢文,"大榕树下集合了!迟了要被排到队尾去的!" 谢秋芝最后看了一眼住了三天的破旧老宅,就剩个空壳子了,确认没有东西落下后她抓起早就准备好的改造背包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谢广福和谢锋一前一后抬起车辕,肩膀上挂着粗布做成的拉力带,李月兰和谢文在旁边扶着车上的行李,一家人急匆匆向村中央的大榕树赶去。 其实车上油布下没有太多东西,全都是在县城采买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很重。他们每个人身上背的包也不重,里面除了一人一两的救命银子,就是一件自己的旧褂子和两块饼子。 吃重量的东西都在空间,导致他们一行人看起来是背了些东西,却走的很轻松。 晨光里,大榕树下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人。谢秋芝踮起脚尖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像蚁群般蠕动着,原有二百一十户的谢家村,如今只剩一百四十八户,共七百四十口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这么多人这在沿途逃荒的几十个村落里,已算"大村",人群中老人拄杖、妇人抱娃、青壮挑担,嘈杂却有序。 "都静一静!"一个洪亮的声音压过了嘈杂,里正的儿子谢大虎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举着一面写着谢家村的黄旗,另一只手拿着厚厚的名册,"按我念的顺序排队!" 谢秋芝一家挤过人群向前走去,她注意到不少村民已经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肋骨分明。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蜷缩在母亲怀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证明她还活着。 "谢广福家到这边来!"谢大虎看到他们,招了招手,"你们排在我家后面,紧跟着黄旗走。" 谢广福指挥着谢锋把板车推到指定位置,谢秋芝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里正家的驴车上堆满了包袱,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里正妻子王氏正忙着给几个孙子整理驴车上为数不多能坐人的地方。 "秋芝丫头来啦?"王氏看到她,笑眯眯地招手,"过来帮我看着这几个皮猴子,别让他们乱跑。" 谢秋芝乖巧地应了声,走到里正家的驴车旁,里正的小孙女谢小花立刻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秋芝姐,你说新家真有白面馍馍吃吗?" "有的,还有糖葫芦呢。"谢秋芝摸摸小姑娘枯黄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楚。在现代,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在上幼儿园,而不是跟着大人逃荒。 正当她给孩子们讲着白面馍馍会有的,羊肉汤也会有的,一阵尖锐的骂声从队伍后方传来。 "凭什么他谢老三家能排在前头?我家凭什么在后头!" 谢老太拄着拐杖,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大虎,你给我说清楚!" 谢大虎皱眉看了看名册,"三婶,这是按规矩排的,三叔家有板车,还有谢锋这么个大劳力,他们家经过评估,脚程快,不会压队伍进度,自然该在前头。您家虽然也不差,但家中有老有小,排在中段已经很照顾了。" "放屁!"谢老太啐了一口,推搡着大儿子谢广金,"你去,找里正说理去!咱家咱们就慢了,怎么就比不过谢老三那个扫把星,咱们不能排在他们家后面?" 谢广金一脸为难,他自己是不愿意走前头的,据说走在前头的人家都不能偷懒,一旦偷懒走慢了,会影响后面的队伍速度,到时候不仅里正和族老要骂人,还会被往后赶。 他身材有些臃肿,平时走路都累得慌,不走前面才刚好,走后面还能歇歇脚,"娘,这...这队伍都排好了..." "没出息的东西!"谢老太狠狠拧了儿子一把,"你不去我去!" 谢广金无奈,想到自己以后还要仰仗大舅舅一家,少不了要求着谢老太帮忙说话,只好跑去找里正。 谢秋芝冷眼看着这一幕,谢老太仗着有个在京城做小官的兄长,向来在村里横行霸道。 果然,不一会儿谢广金就灰溜溜地回来了,身后跟着面色不愉的里正谢忠。 "金宝他奶,"里正压着火气道,"现在逃荒上路要紧,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您家要是脚程快,自然能走到前面去,我也不拦着你们。再说了,府衙有令,队伍出发的顺序要按实际条件安排,我也是照章办事。等上了路,脚程快的往前排,脚程慢的往后排,又不是定死在这。" 谢老太还想争辩,被谢老汉一把拉住,"行了,别丢人现眼了。等到了京城,有你大哥在,还怕没好日子过?" 谢老太这才作罢,但一双三角眼仍恶狠狠地瞪着谢秋芝一家,特别是他们那辆改装过的板车。 第19章 呸,谁爱吃得苦中苦,谁就去吃 谢秋芝假装没看见,转身从包袱里摸出一把炒熟的黄豆,分给里正家的孩子们做零嘴。 孩子们欢呼着把黄豆放进嘴里,嘎巴嘎巴嚼起来。 里正妻子王氏感激地冲谢秋芝点点头:"难为你有心,这一路上怕是连口干净的水都难喝上了。" "应该的。"谢秋芝笑笑,一屁股又坐到谢文旁边,两人坐在板车上,两条细腿晃呀晃的,像是在荡秋千。 天光大亮,队伍终于排好了顺序,最前面是举着黄旗的族老家,足足有三十口人,接着是里正家的驴车,然后就是谢秋芝一家的板车,后面跟着其他有板车的人家,再往后是徒步的村民,队伍最后还有一面黄旗,由村里另一个壮汉举着。 每个村子按人口配跟队的官差,谢家村配了三名官差帮忙维持秩序,若是有闹事和拖后腿的就会被记在村志里,到时候到了京畿道不仅会秋后算账,分田地的时候也是挑剩下的。 这些规矩,谢大虎从队伍前头一直重复到队伍后头,全村没人不知道,所以上路第一天,大家都还算老实,没人敢惹事,就怕被官差记上一笔。 谢大虎穿梭在队伍前后巡视,不时高声提醒:"记住府衙的规定!哪个村子先到目的地,就能优先选地!闹事找茬的人秋后算账,脚程慢落后的人咱能拉一把是一把,没有那六成的人口,大家谁也别想先分地,别只顾着自己,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这次京畿道一共划了十八个村,竞争激烈,咱们谢家村要争这口气!" 谢锋把玩着瑞士军刀,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嘴角微微上扬,他凑到谢秋芝耳边:"这比赛有意思,像极了现代的团建活动。" 谢秋芝噗嗤一笑,引来里正家孩子们好奇的目光,她扬起笑脸冲他们招招手。 里正家的孩子们都觉得秋芝姐姐是全村姐姐里长得最好看的,笑起来就更好看了,也学着她招招手,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出发!"随着里正一声令下,长长的队伍像一条蜿蜒的蛇,缓缓蠕动起来,打头的是族老家的青壮,人已经翻过远处的山丘,队尾的老弱才刚迈出村口。 谢秋芝和谢文被谢锋按在板车上,他舍不得弟弟妹妹冒着烈日赶路,他自己是当兵的,不管是体力还是耐力,不仅在整个谢家村都是头一份,就是是十几个村的青壮汉子要和他一对一比划,他也是不怕的。 他有力气,就该让家人过得轻松些,九岁的谢文看起来才七岁的样子,很明显的营养不良瘦瘦弱弱的,个子还小,走在路上一下子就掉进前头车队扬起的尘土里,不仅埋汰还累人。 唯一的妹妹谢秋芝就更不用说了,在现代就是个娇娇嫩嫩的女娃,是家里的团宠,他舍不得她吃一点苦头,现在顶着十三岁的身体,身体比谢文好不到哪里去。 谢广福和李月兰也是这样的想法,前头的队伍刚启动,后面就扬起一阵的尘土,呼吸都有些困难,更别说小娃娃下地赶路了。 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都是胡说八道,这苦谁爱吃谁就多吃,他们家的孩子能不吃就不吃,而且放着板车不坐就是傻子,他们家的小子和姑娘就不吃那些没必要吃的苦头,小孩子就要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谢文和谢秋芝刚开始还挺不自在,全家人都走路,哥哥和老爸还要推车,他们是不好意思坐车的,非要自己下地走,但是面对扑鼻盖眼的尘土,连路都瞧不清除,只好灰溜溜上车了。 坐在板车上,回头看着渐渐远去的谢家村,谢秋芝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那破旧的土屋,干涸的水井,还有村口那棵她爬过无数次的老榕树,都在飞扬的尘土中慢慢模糊。 "别看了,"李月兰摸摸女儿的头,"往前看。" 板车吱呀吱呀地前行,谢广福和谢锋轮流换位置拉车,李月兰背着轻便的布包跟在旁边,里正家的驴车就在前面四五米的位置,几个孩子时不时回头冲谢秋芝做鬼脸。 李月兰庆幸的低头看了眼脚下的运动鞋,本来用破布头缝了表面,已经看不出现代痕迹,现在走在尘土里,鞋子上全是土和灰,抬起脚就能抖落一片,实在是没必要担心他们一家穿着现代舒适的鞋子赶路会被发现。 前面里正家穿的是厚底布鞋,后头也有不少人家是穿布鞋的,比如谢老太一家子,但也有不少穿草鞋和不穿鞋的,谢铁匠一家子就是穿着草鞋跟在队伍最后头。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谢秋芝注意到谢广金不知何时挤到了队伍边缘,正用阴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家的板车,她悄悄捅了捅谢锋,示意他注意。 谢锋眯起眼,手中的瑞士军刀无声地开合了一下:"放心,有我在。" 烈日当空,黄土村道被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象。 谢秋芝和谢文缩在板车油布投下的阴影里,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后背的粗布衣衫早已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尘土飞扬中,七百多人的队伍缓缓向北方的官道上移动,谢秋芝从背包拿出装了冰块的水壶,她预料到今天无法“原地消失”进入空间,所以一大早就灌了三个保温杯的冰块水应急,好让大家轮流喝水。 喝过水的谢秋芝还是很难受,该死的太阳,照的人昏昏沉沉想睡觉。 "这鬼天气……"她小声嘟囔着,抬手擦了擦汗,只觉得连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谢文靠在她旁边,蔫巴巴地耷拉着脑袋,嘴唇干得起了皮。 "姐,我想喝冰可乐……"谢文有气无力地说道。 谢秋芝苦笑,她也想喝冰可乐,但是现在人太多,很不方便,她偷偷从包里摸出一小块红糖,塞进谢文嘴里,"含着,别让人看见。" 这红糖是方块的,里面还混着玫瑰花瓣,是她之前生理期的时候买来泡水喝的。 谢文眼睛一亮,乖乖点头,甜味在舌尖化开,总算让他精神了些。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是上了官道,谢广福和谢锋都松了一口气,村道实在是太难走了,坑坑洼洼就不说了,路面还小,板车每过一道沟坎就剧烈摇晃,尘土还大。 官道就不一样了,五六米宽度,并排三辆车都没问题,表面用砂石、石板或夯土分层压实,木轮滚过声音清脆,颠簸小,走起来灰尘也不大,跟上了高速公路似的。 谢秋芝原本因为上了官道有些兴奋,她和谢文的屁股即便是悄悄垫了瑜伽垫也都要被颠开花了,但是望着官道两旁的景象,心里发沉,原本应该是郁郁葱葱的农田,如今却只剩下龟裂的黄土,干枯的庄稼杆歪斜地插在地里,像是一具具枯骨。 这里没有树,没有草,连一只飞鸟都看不见,整个世界仿佛被太阳烤干了生机。 甚至,她能看到几具瘦得皮包骨的尸体蜷缩在田埂旁,无人掩埋,第一次直面死人,谢秋芝和谢文别过眼,不敢多看。 谢锋和谢广福冷脸拉车,气氛一时有些冷。 谢秋芝觉得都上官道了,灰尘也小了,看向跟在一旁的老妈:“妈,我下车,你上来休息休息。” 李月兰却不肯,她是家庭主妇没错,但是她在成为家庭主妇之前也是做过农活的,底子里也是个农民的女儿,能吃苦。 “我不坐,等会就该休息了,我看后头有很多人快要撑不住了,官差不会不管的。” 谢秋芝和谢文还是下地了,心里想着拉空车和坐了人的车还是不一样的吧,虽然谢文觉得并没有哪里不一样。 第20 章 官差赶流民 队伍走了整整一上午,直到日头最毒的正午,里正和官差才下令原地休息。 三个官差骑着瘦马来回巡视,确保没人掉队,然后牵着马躲在一棵枯死的槐树残影下,借着这点可怜的阴凉,摊开那张皱巴巴的路线图。 "他娘的,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矮壮官差姓赵,人称赵黑子,骂骂咧咧地指着地图上标注的补给点: "你看看,青州府给的''粥棚''就设在城外三里地的乱葬岗旁边!这哪是施粥?这是给饿死鬼预备的!" 高个官差姓陈,叫陈进虎,是三人里资历最老的,闻言冷笑一声: "你当那些州府老爷真在乎这些逃荒的村民?要不是朝廷下了死命令要他们设立补给点,怕村民饿疯了变成流寇劫道,他们连这点''意思''都懒得给!" 最年轻的官差姓周,叫周青,才二十出头,是第一次押送逃荒队伍,他擦了把汗,苦着脸道: "陈哥,这京畿道也太远了,我听说王麻子他们押送的是淮南道的,一个月就能到地方,咱们这至少得走两个月!" 赵黑子啐了一口唾沫,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两个月?这鬼天气,马都瘦得皮包骨了,人能撑到就不错了!" 陈官差眯眼看了看远处席地而坐的逃荒队伍,压低声音道: "州府给的粮草,说是够咱们仨和马吃,可你们也瞧见了,掺了麸皮的糙米,发霉的豆饼,连马都不乐意吃!" 周官差愁眉苦脸地摸了摸自己那匹瘦马的肋骨,叹气道: "这马再这么饿下去,怕是连我都驮不动了……" 陈官差低头确认路线图,上面用朱砂笔圈出的"补给点",几乎全设在州府城墙外最荒僻的地方。 青州:城外乱葬岗旁设粥棚,粥水稀得能照见人影。 徐州:废弃驿站暂歇,提供井水,但水桶要村民自己下井打。 兖州:官道旁搭草棚,施舍陈年粗盐,美其名曰"补充体力"。 最可笑的是,每个补给点旁边还用小字标注着"仁义之施""皇恩浩荡"之类的漂亮话。 "陈哥,你就别看了,老子真想把这破图撕了!" 赵黑子暴躁地踹了一脚枯树,扬起一片尘土,"什么狗屁''仁义之施''?兖州那个盐棚,去年就有流民为抢盐打死过人!这一路上要是那些补给点能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了,一路上还不是要自给自足,有银钱的还能进城买点补给,没有银钱的迟早饿死在路上。" 陈官差阴沉着脸:"咱们这趟差事,说好是''护送'',实际上就是盯着这群人别闹事变成流寇,真要饿死了太多人,引起瘟疫,州府老爷们只会说咱们办事不力!朝廷又不怪不到他们头上。" 周官差突然压低声音:"陈哥,我听说……有些差役会偷偷收钱,把队伍往富庶的庄子带?" 陈官差眼神一厉:"闭嘴!这种话也敢乱说?"他警惕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村民,又补充道:"咱们只管按图走,别的少打听!" 谢家的午饭很简单,一人两个烙饼,和一粒牦牛肉干,谢文和谢秋芝都把自己的饼子分出一个给谢光度和谢锋,他们拉车需要吃饱一些。 谢秋芝啃着嚼劲十足的饼子,脸颊鼓鼓囊囊的像个小仓鼠在吃东西,扭头看到长长的队伍里有些人家连干粮都没有,只能拔些草根嚼在嘴里充饥。 "别吃太快,"谢广福低声提醒,"有人在看我们。" 谢秋芝余光瞥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盯着他们手中的饼子。 她心里一酸,想帮一把,又担心给自家惹祸,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该施舍的,她自己家都不知道明天是个什么光景。 扭过头,不再看那几个小孩,下意识的吞嚼的动作也小了些。 一刻钟之后,谢大虎扬起黄色的旗子大喊“启程”,队伍又开始缓慢移动。 下午的路程虽然走的是官道,但在烈日炙烤下,队伍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谢秋芝看到有个老人走着走着突然栽倒在地,他的家人哭喊着去扶,却被官差催促着继续前进,那家人只好架着他继续赶路。 "不能停!"官差赵黑子大声喊道,"天黑前必须赶到驿站!" 说完赵黑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眯起眼睛打量着后方蜿蜒的队伍。 大多数村民已经步履蹒跚,几个壮年汉子也佝偻着背,像被晒蔫的庄稼。 "陈哥,你看那个。"赵黑子用刀鞘指了指,"就是谢里正后面那个拉板车的小子。" 陈进虎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谢锋正稳稳地拉着板车,肩膀上的拉力带深深勒进粗布衣衫里。 与其他村民不同,他的步伐依旧稳健,后背挺得笔直,汗水顺着脖颈流下,在阳光下闪着光。 更他诧异的是,这小子居然还能时不时回头跟车上的家人说笑两句。 "有意思。"陈进虎当差十几年,很少见过体格这么好的人,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走了十五里路,连咱们的马都喘粗气了,这小子倒跟没事人似的。" 周青凑近低声道:"听谢家村的里正说,这小子从小就力气大,能扛着石磨走二里地。" 陈进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谢锋。 他注意到谢锋每次换手拉车时,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分明,像老树根一样虬结,更奇怪的是,这小子虽然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但举止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利落劲儿,不像普通庄稼汉。 "喂!"陈进虎突然扬声喊道,"那个拉车的,过来!" 谢锋闻声停下,把车辕交给谢广福,大步走了过来,王虎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约莫十八出头,浓眉下一双眼睛亮得出奇,脸上连点疲态都没有。 "差爷有何吩咐?"谢锋抱拳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陈进虎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能拍倒一头牛,谢锋却纹丝不动,连膝盖都没弯一下。 "好身板!"他眼中闪过讶异,"练过?" 谢锋笑了笑:"家里穷,从小干农活练出来的。" 陈进虎不信,他见过不少壮汉,但像这样走了一天路还气定神闲的实在少见,正想再问,忽听前方一阵骚动。 "注意了!前面有流民!"队伍前方传来警告声。 谢秋芝抬头望去,只见路边蹲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看到队伍经过,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踉踉跄跄地想要跟上来。 "滚开!"为首的赵黑子厉声喝道:"再靠近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三个官差守在队伍两侧,警惕地盯着这些流民。 "官爷行行好..."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跪在地上,"让我们跟着喝口粥汤就行..." "不行!哪来的回哪去,别坏了规矩。"最终赵黑子挥动铁尺,硬是把流民们赶到了百步之外。 第 21章 安营扎寨的第一晚 看着被赶走的流民,谢秋芝心里酸涩,压低声音问旁边拉车的谢锋。 “哥,那两个官差为啥要赶走那批流民?只要让他们跟着就行,也不用管粮食,到了府州设设立的粥棚,他们还能免费领一碗粥呢。” 谢锋看着远处被赶走的流民,十五人里,已经有三人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翻滚了,目光冷沉。 “怕病。” “怕什么病?” “瘟。”他吐出一个字,像吐出块冰。 谢秋芝攥紧袖口,“可那些流民只是饿得脱形……” 谢锋一边拉车一边盯着远处的流民 “饿?饿不会立刻要人命,瘟会。官差不是菩萨,是吃皇粮的差役。他们肩上背着‘保甲无疫’的文书,若因收留流民而导致逃荒的队伍染病,轻则丢饭碗,重则掉脑袋。” “那他们心里就不难受?” “难受也得憋着。”谢锋把声音压得更低,“官差也是有家人的,他们敢赌自己的命,却赌不起全家人的命。” 谢秋芝沉默片刻,望向远处蜷缩的流民,他们空洞的眼里看不到希望。 “这就是世道。活人比死人更怕活人。” 天黑之前,逃荒队伍终于到达驿站附近,前面的官差进去探查,发现驿站已经荒废,连水井都已经干涸,一滴水都没有。 谢家村的队伍只能沿着官道的一旁休息。 各家各户用破布、草席搭起简易的遮蔽,妇人们忙着拿出陶罐煮粗粮糊糊,男人们则按照里正的安排轮流守夜,防止流民或野兽袭扰。 逃荒的队伍疲惫不堪,许多人直接瘫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也有些人脚上磨出了血泡,一边抹眼泪一边挑破血泡。 谢秋芝扶着李月兰坐在板车上歇脚,拿了车上的保温杯悄悄递给她:"妈,冰的,解渴。" 李月兰抿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掺了冰块的水喝完特别舒畅,她悄悄捏了捏女儿的手。 早上装的三个保温杯的冰块水也彻底喝光了,天边的霞光红艳艳的照在每个人身上。 再晚一点,等天黑,他们就可以放下板车顶上的油布隔出一个封闭空间。 谢广福和谢文也靠着车轮子席地而坐,谢文爬过去给谢广福捏小肚腿,谢广福微眯着眼,享受着谢文的贴心服务。 里正家的驴车就在旁边十丈处,王氏正艰难地往下抱孙子下车,谢大虎直接瘫在地上躺尸了。 "我去帮忙。"谢锋三两步蹿到里正车前。 他单手托住差点摔下来的谢小花,另一只手已经利落地把谢吉利也抱下来。 "锋小子..."里正谢忠扶着腰直起身,浑浊的眼里满是诧异,"你...不累?" 谢锋笑了笑,肩上的肌肉在落日下泛着古铜色光泽:"还行。" 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引得周围几个青壮纷纷侧目。一个满脸尘土的汉子啐了口唾沫:"装什么好汉!老子腿都快走断了..." 抱怨声像瘟疫般蔓延开来。 不远处的谢老太一屁股坐在地上,粗布鞋底已经磨破了个洞。 她捶着酸痛的腰,朝大儿子谢广金骂道:"都怪你这个没用的!别人家的长辈没少坐车的,你才拉了半个时辰就喊累,我平时没少给你开小灶吧,你就是这么孝敬你娘我的?" 谢广金满头大汗,儒生长衫后背湿透了一片。他扶着板车直喘气:"娘...您少说两句...我这不也走了一天..." "走?你管这叫走?"谢老太看着谢广金灰头土脸的样子就来气,尖声道,"一路上就数你歇得最多!包袱全在板车上,你累什么累!" 旁边谢老汉蹲在地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奶,我饿。”七岁的谢远因为不肯下地走路,占着谢广贵板车上唯一的位置,而惹得谢老太没能坐上去,这一路不知道生了多少闷气。 "饿饿饿!就知道饿!"谢老太一巴掌拍开孙子的手,"你爹要是争气点,咱们现在早就吃上热乎的了!" 不远处,几个同村的妇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听说了吗?前头里正家晚上能喝上稠粥呢!" "谢老三家更不得了,我刚才看见他家丫头手里有饼子!" "真的假的?他家以前最穷了,没想到挖了旱精之后日子过得这么滋润了。" "嘘——小点声..." 这些闲言碎语飘进谢老太耳朵里,气得她直跺脚:"听听!谢老三家哪来的饼子?肯定是偷藏了银子没交出来!广金,你去把饼子拿过来!" 谢广金缩了缩脖子:"娘,您消停会儿吧..." 谢广金上次被谢锋的擀面杖打得现在还浑身疼,手臂上的划伤也才愈合一点,哪里敢再冒头找打。 另一边,谢秋芝一家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忙着收拾板车,板车的油布已经放下来,谢秋芝在车上直接进入空间了,谢文和谢广福就站在板车外面警戒,谢锋去附近捡干树枝利落地生起一小堆火,李月兰从油布下里取出县城买的的小铁锅。 没一会儿谢秋芝从空间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红薯和装了冰块水的保温壶。她现在每次进入空间都会先去冰箱拿出冰格子先制冰,这古代的气候燥热得让人发疯。 "妈,煮点红薯粥吧?"谢秋芝小声提议。 李月兰看了眼周围疲惫不堪的村民,摇摇头:"太扎眼了,就煮普通糊糊。"说着悄悄往锅里抓了把糙米。 全家人都盯着李月兰做晚饭,里正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过来,脸色发白:"广福啊,叔今天实在走不动了,和你商量个事,今晚劳烦你们家锋哥帮忙照看下队尾,不用做什么,就是走两趟确定人没少就行..." 谢广福连忙应下,转头对谢锋说:"老大,晚点你去后头转转。" 第22章 谢老太痛哭谢无赖夜袭 谢锋点点头,抄起擀面杖就往后队走,经过谢老太一家时,听见她正尖着嗓子骂儿媳:"懒货!连个火都生不起来!" 王翠翠红着眼睛反驳:"您老倒是动动手啊!一路上就数您..." "闭嘴!"谢老汉突然暴喝一声,烟杆重重敲在石头上,"还嫌不够丢人?" 谢锋摇摇头想快步离开,身后传来谢老太看到他过来后扬起更加尖利的咒骂声。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 谢老太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捶打着酸痛的腰腿,"这哪是人走的路?分明是要人命!" 手里那根视若珍宝的枣木拐杖“哐当”一声砸在谢峰面前的地上。 “不活了!我活不了了啊!”她枯瘦的手掌疯狂拍打着地面,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水和泪水糊满的脸上,涕泪横流。 “养了两个没良心的畜生啊!亲爹亲娘都不管啊!要活活累死我们两个老骨头啊!早知道…早知道…”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路过的谢锋,眼神里不甘和算计。 “早知道…就不分家了啊…老三…我的儿啊…我的孙儿锋哥啊......” 最后几个字,像是带着绝望和悔恨。 谢锋调补顿了顿,看了一眼大伯二伯家的板车,板车上竟还有许多的家当,怪不得谢老太和谢老汉没坐车,车上坐不下人了,加上拉车的大伯和二伯也都累的直接瘫倒在地。 谢锋冷冷的收回目光,踢了一脚地上的枣木拐杖,挺直背脊往后面的队伍走去。 谢老太扭头看他远走,心中一口老血喷出,之前最听话懂事孝顺的谢锋现在是完全的变了啊,心中升腾起一股混杂着极度疲惫、刻骨怨毒和蚀骨的悔恨和恼怒。 凭什么?!凭什么谢文和谢秋芝那两个小崽子能舒舒服服坐着车?她这个当祖母的,还有老头子,却要像两条老狗一样在尘土里挣扎?那本该是她的位置!是老头子该坐的位置!谢老三那个憨货,他的力气,他的孝顺,本该都是她谢老太的! 越想越不甘心,竟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谢老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嚎哭吓得一哆嗦,本就虚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也跟着“噗通”一声软倒在地,只剩下大口喘气的份。 整个队伍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微微骚动起来,附近疲惫不堪的村民投来麻木或厌烦的目光。 谢广金和谢广贵兄弟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尤其是谢广金,只觉得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这个“长子”的脸上。 “娘!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谢广金又急又臊,想去拉,又嫌她哭的难看。 “嚎什么嚎!还不嫌丢人!”谢广贵也压低声音呵斥,眼神躲闪。 谢老太却像没听见,只是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一声声地干嚎,浑浊的眼泪混着尘土在她脸上冲出更深的沟壑,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钩在前方谢老三家的板车上,钩在那两个她此刻觉得无比刺眼、无比该死的占了她车位的“小崽子”身上。 那怨恨,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夜色渐深,谢秋芝一家一人吃了一碗饼子和红薯煮成的粥,也算是填了个七分饱,没条件洗漱,五人也默默的没提这事。 总归是能忍的,再差也比刚魂穿的时候条件好多了。 两床旧被子,全都给谢文谢锋和谢广福铺在油布上睡,庆幸的是,旱灾已经发展到连蚊虫的活不下去,所以晚上也不担心蚊虫叮咬的问题。 谢秋芝和李月兰两母女窝在油布隔出来的板车空间里,垫着两张瑜伽垫睡觉,除了热的想发脾气,其他倒是还好。 营地里抱怨声渐渐变成鼾声,不远处谢广金等谢老太他们都睡熟了,摸出半块发霉的饼子掰开,碎渣簌簌往下掉,他忽然踹了谢广贵一脚:"去,把谢无赖找来。" 谢无赖正蜷在营地边缘啃树皮,被拎过来时满嘴绿沫,谢广金嫌弃地皱眉,却挤出个笑脸:"无赖兄弟,想不想吃白面馍?" "你...你有?"谢无赖浑浊的眼珠顿时亮了。 谢广金凑近他耳边:"老三家油布底下鼓着呢!昨儿我还看见他家丫头..."他做了个往嘴里塞的动作,"油汪汪的肉干!" 黑暗里,谢广金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他们家板车上铁定有粮食和银子.." "我不去!"谢无赖突然缩脖子,"你们两兄弟被谢锋揍的事,咱们全村谁不知道,你没安好心!" 谢广金冷笑,从怀里摸出个脏兮兮的银角子:"听说京畿道米价翻了三倍...这够买半斗米了。"银光在月色下一闪,谢无赖的呼吸立刻粗重起来。 "可...可谢锋那小子..." "你怕他作甚?"谢广贵突然拔高嗓门,又被兄长瞪得缩回去,"他、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谢广金阴恻恻地笑:"他那把怪刀再利,还能真杀人不成?"说着突然抓住谢无赖的手腕,"你若得手,咱们三七分账,若是没找到好东西,你吧谢秋芝那丫头捂嘴掳走,还能多个媳妇不是。" 谢无赖本来是不愿意的,但是想到谢秋芝虽然看着瘦弱,脸蛋是真好看,加上这两天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越发的灵气逼人了。 谢无赖盯着那枚银角子,喉结上下滚动,最终他还是收了谢广金的银角和饼子,点点头应下了。 灼热的夜风卷着沙砾打在油布上,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谢老太的梦呓:"我的金簪...还我金簪..." 子夜时分,天色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官差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串飘忽的鬼火。 谢锋躺在旧棉被上假寐,瑞士军刀在指间摩挲,月光在刀锋上凝成一点寒星。 窸窸窣窣。 极轻的脚步声,从营地边缘靠近。 谢锋没睁眼,但嘴角微微绷紧。 来人显然是个老手,脚步放得极轻,偶尔停顿,像是在观察周围是否有人醒着,谢锋心里冷笑,这手法,不是惯偷就是村里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无赖。 啪嗒! 一块小石子被踢动,那人似乎吓了一跳,屏住呼吸。 谢锋依旧没动,甚至故意放缓呼吸,装作熟睡的样子。 那人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察觉,胆子大了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板车,谢锋从眼缝里瞥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是谢无赖,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平日里偷鸡摸狗,灾年更是肆无忌惮,专挑老弱病残下手。 谢无赖搓了搓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板车上的油布,心想:"谢老三家肯定藏了好东西,白天就见他家丫头偷偷摸摸拿吃的塞给谢文那小子,广金哥说得没错,说不定油布下真有干粮,万一被发现,那就说自己是来和谢秋芝亲热的,谢秋芝那丫头早就和自己早就暗度陈仓,这样,那丫头的名节毁了,也只能跟了他……" 他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掀车顶垂下来的油布。 第 23章 谢无赖的威胁 "唔!" 下一秒,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扣住他的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下巴! 谢无赖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被一股巨力狠狠压住,膝盖窝同时被猛踹,整个人瞬间跪趴在地,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谢锋单膝压在他背上,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再动一下,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谢无赖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他惊恐地发现,谢锋的力气大得惊人,自己竟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这……这谢锋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谢无赖在村里横行多年,偷东西被逮住也不是一两次,可哪次不是撒泼打滚就能糊弄过去?可今晚的谢锋,眼神冷得像刀子,手法干脆利落,比他在城里见过的镖师还狠! 谢广福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正对上儿子冰冷如刀的眼神和地上被死死制住的谢无赖。 他心头一惊,困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下意识就要出声。 谢锋敏锐地察觉,头也没回,空闲的左手抬起,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清晰而无声的噤声手势。 他的目光扫过板车上还在熟睡的李月兰和谢秋芝还有躺在谢广福旁边的弟弟谢文,意思再明白不过,别吵醒他们。 谢广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着儿子那双在夜色里亮得惊人的眼睛,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明白了,锋哥儿这是不想惊动家人,他无声地坐起身,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沉睡的营地,紧握住了手边防身用的扳手,用眼神示意谢锋:放心去处理,这里有爹守着。 谢锋接收到父亲的信号,不再犹豫。 嘴角浮现一丝淡漠残忍的笑意,拽着谢无赖的后领,一手捂住他的嘴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离板车范围。 谢无赖徒劳地蹬着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气音,却完全无法挣脱。 谢锋臂力惊人,竟直接将他半提起来,无声无息地扛在肩上,身影迅速没入营地外围更深的黑暗荒草丛里。 谢广福紧张地注视着儿子消失的方向,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只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响和短促的呜咽,很快又归于沉寂。 他攥着扳手的手心全是汗,既担忧又有一丝莫名的痛快,这该死的谢无赖,竟敢摸上门来! 荒草丛里,谢无赖被扔在地上终于能喘口气,刚想求饶。 砰! 一记重拳直接砸在他肚子上,谢无赖痛得蜷缩成虾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偷东西?" 谢锋的声音冷得像冰。 "再让我看见你靠近我家板车,我就把你手指一根根掰断,听明白了吗?" 谢无赖疯狂点头,连声都不敢出。 谢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谢广福看着儿子毫发无损地回来,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无声地呼出一口长气。 谢锋冲他微微颔首,父子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谢锋重新躺在旧棉被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闭目养神,只是手中的瑞士军刀翻动得更快了。 第二天清晨,逃荒队伍被里正的锣声惊醒。 村民们很快发现,谢无赖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的,活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哟,谢无赖,你这脸咋了?"有人调侃道。 谢无赖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整理板车的谢锋,咽了口唾沫,干笑道:"昨、昨晚饿狠了,去旁边山上找草根,不小心……摔的。" 谢锋闻言,头都没抬,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板车的车辕,发出两声轻响。 谢无赖浑身一颤,赶紧缩进人群里,再也不敢往谢锋家的方向多看一眼。 谢家村的逃荒队伍还有一刻钟就要启程,空气中弥漫着疲惫和尘土的气息。 里正谢忠一家已经忙碌起来。 王氏麻利地将自家的野菜粗粮饼分给几个眼巴巴的孩子,谢大虎正检查着板车的绳索,用脚踢了踢有些松动的车辕,眉头紧锁,他原来以为自家的板车还算结实,可是和后面谢老三家的车一比较,就显得他家的板车好像随时要散架了一样,心里不禁担心万一板车坏在路上,这么多行李了怎么办,心里很是不安,打算得空了请教一下谢三哥要怎么维修一下板车。 里正谢忠则和官差低声交谈着,不时担忧地望向后方缓慢挪动的队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虑。 府衙的“比赛”像无形的鞭子抽在他背上。 谢秋芝一家这边则显得有条不紊得多。 李月兰将凉好的烙饼粥分到几个粗陶土碗里,谢文打着哈欠检查着自己改造背包的肩带。 谢秋芝一大早又进了空间倒腾冰块水,几个空的保温杯全都灌满了,还灌满了一个超大容量的运动水壶,足够一家人路上喝水。 谢广福沉默地给车轴上最后一遍桐油,动作沉稳有力,只是偶尔抬眼看向谢无赖的方向时,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意。 谢锋弯腰整理板车上的绳索,他动作利落,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随着用力而微微隆起,丝毫看不出昨夜把谢无赖暴揍了一通。 而这时的谢无赖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终于找到了正在自家板车旁,由媳妇王翠翠伺候着穿鞋的谢广金,谢广金肚子有点大,弯腰下蹲穿着不方便,平日里都是王翠翠帮他穿鞋,十足的老爷做派。 “广金哥!”谢无赖挤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他故意凑得很近,让谢广金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可怖的淤青和额头的肿包。 谢广金被他这副尊容吓了一跳,呛了一口水,一边咳嗽一边拉着他往没人的地方带:“你…你怎么搞成这样?”他心中暗骂谢无赖没用,脸上却只能装出关切。 “怎么搞的?还不是你害的!”谢无赖的声音像毒蛇嘶嘶作响,充满了怨毒,“你说那板车暗上有粮食和银子!结果呢?银子毛没摸到,差点被谢锋那煞神打死!你看看我这脸,我这身上!”他作势要撩起破破烂烂的衣襟。 谢广金脸色大变,慌忙按住他的手,紧张地四下张望:“你小声点!疯了吗!” 他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看着谢无赖的惨状,心里既恼火他办事不力,更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谢锋那小子,下手竟然这么黑!谢无赖的样子让他脊背发凉。 万一谢无赖这蠢货嚷嚷出来…谢锋那擀面杖和那把闪着寒光的奇怪匕首…谢广金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更别提事情败露,他这“体面人”的脸面在村里就彻底扫地了。 第24章 焦土行路难谢秋芝中暑 “我不管!”谢无赖豁出去了,他昨晚被打怕了,但贪婪压过了恐惧,特别是想到自己白挨了一顿毒打。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补偿我!不然…不然我就去告诉谢锋,是你指使我去偷的!说你想偷他家的银子粮食!我看他信你还是信我!”他瞪着谢广金,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谢广金气得脸色铁青,肥肉都在颤抖,心里把谢无赖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这无赖!这泼皮!但他不敢赌。谢锋昨晚展现出的狠辣和谢无赖的威胁像两把刀架在脖子上。 “你…你这混账!”谢广金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人特别注意这边,尤其是谢锋一家还在忙自己的,似乎没看过来。 他肉痛万分地、极其隐蔽地从怀里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动作快得像被火烫到。布包打开,里面是两块比拳巴掌略小、颜色明显更白净些的杂粮饼,这可比普通麸皮饼不知金贵多少,他本来是打算留给自己吃的。 他像剜肉一般,飞快地将其中一块塞到谢无赖手里,恶狠狠地低声警告: “拿着!闭上你的狗嘴!再敢乱说一个字,不用谢锋动手,我先找人打断你的腿!滚!” 谢无赖一把抢过那白净的饼子,贪婪地嗅了嗅麦香味,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奸笑。他不再纠缠,迅速把饼子藏进怀里最深处,像只偷到油的老鼠,弓着腰,一瘸一拐地混进了嘈杂的人群里,很快消失不见。 谢广金看着他那猥琐的背影,又看看怀里仅剩的一块精粮饼,气得胸口发闷,狠狠灌了一大口水,却呛得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王翠翠从已经收拾好东西,看到谢无赖走了也不明所以,只以为是谢广金喝水太急呛到了,连忙跑来给他拍背。 谢广金推开她的手,眼神阴鸷地望向谢锋一家忙碌的方向,那里,板车已经整理好,谢锋正轻松地拉起车辕,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谢广金心中的恐惧和怨毒,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逃荒第二天,日头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土路被踩成细粉,官差的马蹄踏过便腾起呛人的烟尘,粘在逃荒人的睫毛、嘴角、汗津津的颈窝里。 谢秋芝走在板车旁边,没一会就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烧着的棉花,又沉又烫。 脚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景象开始随着热浪扭曲晃动。 她伸手扶住板车边缘,大口大口呼吸,李月兰看她难受的样子,像是中暑了,赶忙让她爬上板车躺下。 躺在板车上的阴影处,谢文拼命用硬纸板给她扇风,那点微弱的气流带着热烘烘的尘土味,杯水车薪。 “姐,你嘴唇都白了!”谢文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现在已经很能适应自己变成弟弟这件事了,叫谢秋芝姐姐也开始变得顺口了。 李月兰急得嘴角燎起一串水泡,她悄悄爬上板车借着身体的遮挡拧开保温壶,小心翼翼地往谢秋芝干裂的嘴唇上滴了几滴冰块水,又用湿布巾不停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李月兰无比懊悔没有提醒谢秋芝把家里的盐巴带出来,这样还能兑些盐水改善一下电解质紊乱的情况。 “芝丫头,撑着点!再往前走走,说不定能找个阴凉地…” 谢广福和谢锋拉着车,也时刻关注着谢秋芝的情况,时不时问两句好一点没有。 后面的谢家村的队伍早已不成队形。 出发时斤斤计较、抢着要走在前面的人家,此刻大多拖在了后面。 原定十里地一歇的规矩早被酷热碾碎。 官道两旁,稀稀拉拉坐着、躺着十来个掉队的人,像被烈日烤蔫的虫子,眼神空洞地望着缓慢前行的队伍,连起身跟随的力气都没了,那是前面的王家村的滞留村民。 十八个村子同时出发,虽然只是出发的第二天,但是总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落后停滞,然后被抛弃,以后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好几个官差骑着马来回逡巡,扯着嗓子呵斥着掉队的人赶紧跟上,声音却透着一股疲惫的虚张声势。 掉队的人要是加把劲,跟上队伍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他掉队之后还放弃赶路,这种人官差也是管不了的。 “狗日的皇差!” 官差陈进虎勒住马,摘下破烂的斗笠,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泥灰的汗,那汗立刻又淌下来,在黢黑的脸上冲出几道白痕。他对着旁边同样无精打采的张黑子抱怨: “这鬼老天爷,三年了,一滴雨星子都不见!地里的苗早他娘的烤成灰了,人…人也快成肉干了!”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囊里浑浊的水,又烦躁地吐掉一口,“呸!这水喝了都烧心!” 张黑子有气无力地用刀鞘拍打着马鞍上堆积的尘土: “少说两句吧陈哥,上头让咱把人送到京畿道,咱们尽力而为…你看前头里正家那俩小的,坐在板车上不也蔫吧了?”他努努嘴。 里正谢忠家的板车上,两个孩子像两只脱水的小猫,蜷缩在薄薄的麻布下,小脸通红,呼吸急促,逼着自己昏睡过去以逃避这无边的酷热和颠簸。 谢秋芝的意识在滚烫的混沌中浮沉。眼皮重得像挂了铅,每一次挣扎着掀开一条缝,刺目的白光里晃动的都是昨天路边看到的景象,一具蜷缩在枯黄田埂上的尸体,干瘦如柴,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不去…… “水…水…”她无意识地呢喃,喉咙里像有砂纸在磨。 “水来了,水来了!”李月兰赶紧又滴了几滴清水到她唇间。 昏沉间,谢秋芝跌入一个更可怕的梦境。 梦里没有一丝光,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她看到自家的板车孤零零地歪倒在龟裂的荒野里,车上,谢广福抱着头,蜷缩着,一动不动,身体已经僵硬冰冷。旁边,李月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空了的保温杯,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却再也映不进任何光亮。谢锋高大的身躯倒伏在车辕旁,一只手还向前伸着,似乎想抓住什么,指甲缝里全是干涸的泥血。谢文小小的身体蜷在车底,像一只冻僵的幼鸟,手里还捏着半块早已发黑霉变的麸皮饼子,小脸上残留着惊恐和绝望的泪痕。 而她自己,倒在离板车不远的地方,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枯叶。 她看到自己枯黄打结的头发沾满了尘土,看到自己深陷的眼窝和嶙峋的手骨。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扼住了她的喉咙! “不!” 谢秋芝猛地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刺目的阳光灼痛了她的眼睛,耳边是板车吱呀吱呀的呻吟和人群粗重的喘息。 噩梦的余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那彻骨的绝望和濒死的恐惧无比真实。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顺着鬓角流进脖领,带来一丝真实的冰凉。 “醒了?芝丫头,你醒了!”李月兰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温热粗糙的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姐!你吓死我了!”谢文带着浓重鼻音的脸凑了过来,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谢秋芝张了张嘴,喉咙干痛得发不出声音。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拉着车辕的谢锋转过头,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眼神里是满满的担忧和一丝后怕。谢广福也停下脚步,俯身探视,脸上刻满了疲惫和焦虑。 那只是梦,她还活着,家人们都还在。 谢秋芝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流淌。 她死死抓住李月兰和和弟弟谢文的手。 噩梦是假的,但这逃荒的路是真的。 第25 章 临漳州知州和师爷圈钱计划 谢秋芝的手指紧紧攥住板车边缘,指节发白。 烈日炙烤下,车辕烫得能烙饼,李月兰见她清醒了,忙给她灌了几口冰块水,那带着一丝凉意的水珠滑入喉中,比琼浆玉液还要珍贵。 "前面五里就是临漳州!"官差陈进虎骑马从队伍前方折返,沙哑的嗓音在热浪中飘荡。 "州府设了补给点,到了就能领汤水!大家都提起精神。" 人群爆发出一阵微弱的欢呼,随即又被疲惫淹没,谢秋芝抬头望去,蒸腾的热气中官道尽头是王家村的队伍,再往前是哪一个村的就不知道了。 谢锋的背脊已经被汗水浸透,粗布短衫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他回头看了谢秋芝,眉头微蹙:"秋芝脸色还是不好,再躺一会?" "我没事了,哥,你拉车辛苦了。"谢秋芝轻声道。 李月兰闻言红了眼眶,悄悄抹了把泪,谢广福在后面闷声推车,肩膀上的绳索勒进皮肉里,却一声不吭。 比起拉车的辛苦,他们觉得秋芝中暑这件事更让他们难受,听说古代生病基本都是靠自愈,好的大夫和草药都是有钱人才用得上的,所以生病致死率非常高。 中暑这种事情放在现代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在古代重度中暑是会要人命的。 与躺在板车上的谢秋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方谢老太一行人。 听到官差说前方五里有补给,谢金宝像条死狗一样瘫在自家板车上,谢广金和王翠翠轮流拉车,两人脸色铁青,时不时恶狠狠地瞪向队伍前方的三房一家。 "老三家的丫头片子倒是金贵,中个暑就躺车上装死。" 王翠翠阴阳怪气地大声道,"我们家金宝可是未来的秀才苗子,读书人身子弱,怎么不见有人让个位置?" 谢招娣低着头推车,手臂上全是被太阳晒出的红斑,她偷偷瞥了远处眼躺在板车上的谢秋芝,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又迅速低下头去。 其实他们都后悔了,后悔逼三房分家太早,要是还没分家,现在谢锋和谢广福就还是家里的大劳力,拉车的活怎么都轮不到他们身上。 谢老太拄着拐杖走在中间,本来今早是她和谢老汉轮休坐板车的,但是下午看到谢金宝这个宝贝孙子也累得不行,求着也要坐一坐,谢老太心疼他,自己下来走路,一路上一直忍着脚酸赶路,现在听到大房媳妇数落谢老三一家,闻言立刻帮腔:"就是!不孝子孙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金宝可是咱们谢家的长孙也才坐了一小会,你看那谢秋芝这个死丫头,一个女娃竟是坐了一整日了。" 两天的赶路谢广金和谢广贵心里已经把“孝子”两个字撕得只剩边角,昨天谢老太坐地大哭之后,前后邻居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往日标榜自己才是最孝顺的,现在只想给以前的自己几个耳光,倒是真正孝顺的谢老三现在倒是对爹娘不闻不问。 他们受不了前后的邻居质疑他们是装孝子的眼神,所以今天商量好,轮流让谢老太和谢老汉上车坐车,但每每看到谢老太和谢老汉坐在车上,他们两房和牛马驴子一样轮流拉着车,心里就不痛快。 谢广金一抬头,看见远处谢广福父子俩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他们又诡异地平衡了: “至少咱还有半大小子、闺女能顶事,老三那边除了谢锋,全是废的!” 王翠翠啐掉嘴里的沙土:“哼,让他们逞能去!回头累垮了,看他们还怎么装仁义!” 李萍把绳子往肩上一甩,心里冷笑: “谢老三家就谢锋一个顶用,李月兰那懒妇再舒坦,也撑不了几天!” 五里路在平时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如今却像永远走不到头,日头西斜时,临漳州低矮的城墙终于近在眼前。 城墙下搭着十几个草棚,应该是所谓的"补给点",但看起来简陋得可怜,十几个衙役懒洋洋地守在粥棚前,大锅里飘着几片菜叶,清水般的汤映不出人影。 "就这?"陈进虎跳下马,脸色难看地走向为首的衙役,"张班头,这次比上月还敷衍啊!" 张班头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陈头儿,你也知道现在什么光景,能有点汤水就不错了,知州大人自己都三个月没见荤腥了。" 谢秋芝一家排在队伍中间,闻着那寡淡的汤水味,胃里直泛酸水,更令人心惊的是城墙根下或坐或卧的流民,个个瘦得皮包骨,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这些新来的逃荒者。 "领完汤水的赶紧走!"张班头高声吆喝,"别在城墙下扎营,这里病气重!往东二里有个土坡,那儿安全。" 陈进虎骂了句脏话,还是得硬着头皮去让队伍排队,谢秋芝听见张班头高亢的声音道:"...知州大人开恩,特许你们的人进城采买。城南市集会开到子时,物价嘛...现在什么世道大家也知道..." 谢秋芝和谢锋交换了个眼神。这话听着就不对劲。 与此同时,临漳州衙门的后堂里,知州赵德全正与师爷对饮。虽说是"饮",杯中不过是淡如清水的劣酒,配着一碟盐水煮豆。 "大人,又一支逃荒队伍到了。"师爷捻着胡须道,"按您的吩咐,已经让他们进城采买了。" 赵德全冷笑一声:"这些泥腿子逃荒,身上多少都藏着点家底。本官这是给他们机会花钱消灾。"他啐出一颗豆壳,"其他州府怎么做的?" "回大人,隔壁汝阳府倒是实打实熬粥,听说稠得都能立筷子。"师爷小眼睛闪着精光,"结果怎样?如今难民越聚越多,林知州压力颇大。" "蠢货!"赵德全嗤笑,"本官早就说过,这年头做清官死得快。"他忽然压低声音,"交代下去了?" 师爷会意:"城南所有商铺都打过招呼,米价翻倍,盐价翻三倍。药铺的藿香、甘草统统涨价。对了,当铺也准备好了,那些难民撑不了多久就会典当细软..." 赵德全满意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咱们辖下的村子,迁徙名单定了?" "定了。"师爷叹气,"按朝廷要求,三十六个村子全部要迁。大人,以后这临漳州怕是..." "管他呢!"赵德全一挥手,"趁现在能捞一笔是一笔。等人都走光了,这官我也不做了,回老家买地去!" 两人碰杯,发出得意的笑声。 第26章 咸菜汤昂贵物价 城外,谢家村的人领到所谓的"汤水",不过是漂着几片烂菜叶的盐水,谢老太刚喝一口就喷了出来,溅了谢金宝一身。 "要死啊!这也能叫人吃的?"谢老太破口大骂。 谢金宝跳起来拍打衣衫,一脸嫌恶:"奶奶!我的新衣裳!"这件半旧的绸衫是他最体面的衣服,平时都舍不得穿,现在竟在逃荒的路上穿了起来。 谢广金一家围坐在一起,王翠翠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偷偷塞给儿子一块杂粮饼,谢招娣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口唾沫,却不敢开口要。 "看什么看?"王翠翠瞪了女儿一眼,"你哥是男孩,不吃饱哪有力气走路。" 不远处,谢秋芝一家安静地啃着麸皮饼,那还是官差来村里宣布迁徙的那一天发的救命粮。 他们虽然也排队领取了菜汤,可是谁都没有喝,实在是喝不下去,淡淡的咸水味道的菜汤,闻着反胃。 索性倒在车行老板送的其中一个木桶里,打算晚上的时候处理掉。 谢秋芝中暑的症状已经好多了,身上确实精神了些,她注意到谢招娣一直往这边看,她一边啃着拉嗓子的麦麸饼一边捅了捅李月兰的胳膊。 李月兰看向她示意的方向,轻叹,"招娣那孩子...跟了王翠翠这样的妈也是可怜。她比你大三个月呢,前些日子你大伯娘说要给她相看人家,如今大家都逃荒去了,这事也就没成,不知道以后还要受你大伯娘多久的气才能如愿嫁人。" 谢锋冷哼一声:"大伯母把好的顶饿的东西全给了谢金宝,亲闺女连口饼子都吃不上。" 天色渐暗,官差吆喝着让众人收拾东西去指定的扎营地,谢秋芝帮着收拾时,忽然感觉有人在拽她衣角。回头一看,是谢迎娣。 "秋芝..."谢迎娣舔着干裂的嘴唇,眼睛直往他们家的包袱上瞟,"你们还有吃的吗?我饿..." 谢秋芝还没回答,李萍就冲过来一把拽走这个最小的十岁的女儿: "丢人现眼!讨饭讨到三房去了?"她狠狠瞪了谢秋芝一眼,"装什么好人!有本事把你们的粮食都分出来啊!" 谢锋立刻挡在妹妹面前:"臭女人,你再说一句试试?" 李萍现在的样子不仅丑,确实还挺丑,原来在家里还能时不时的擦洗一下身子,这几天忙着收拾逃荒的家当,路上更是不敢浪费水,身上出了太多汗,浑身的酸臭味。 眼看要起冲突,谢广贵赶紧过来拉走妻子和女儿,临走还不忘阴恻恻地丢下一句:"老三,管好你家的孩子,这逃荒路上,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这句话像一把刀,悬在了谢秋芝心头,她想起梦中全家惨死的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谢广福和谢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越发的冷然。 天黑之前谢家村的人在土坡下扎营,官差陈进虎骑着马告知: "有银钱的可以进城补给!记住别耽误了明早赶路。" 人群又骚动起来,谢秋芝抬头望去,更远处,临漳州城门洞开,隐约可见里面晃动的灯笼光。 "广福。"李月兰忧心忡忡地翻着布袋里的银钱,"得添置些东西了。" 谢广福沉默地点头,他们原以为准备充分,但两日的酷暑让草帽、水囊成了急需之物,他们在明面上不能使用保温杯,谁渴了就躲起来用外衣挡着喝水,总是觉得怪怪的,家里那几个破粗碗也是不够用,吃个糊糊还要轮流吃,谢锋肩上的皮肉被车绳磨得发红。 谢秋芝在巴掌大的速写本上列出采购清单:水囊×5、草帽×5、粗布鞋×5、糖块若干... "老三!"谢广金挺着肚子过来,脸上堆着假笑,"咱们结伴进城如何?人多安全。" 谢锋不动声色地挡在板车前:"不必。" 谢秋芝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点,洇出个黑点。 她迅速在素描本上画下谢广金搓手指的小动作,旁边标注:"又想占便宜"。 最终,谢家村二十多户有积蓄的人家组成长队向城门移动,谢广福和谢文留守看着板车,这次换成谢锋、谢秋芝和李月兰进城采买。 城门处,守卒挨个盘查照身帖,谢秋芝听见前面爆发争吵。 "入城税一人三文?这不是抢钱吗?" "爱进不进!"守卒一脚踢翻空箩筐,"不交钱就滚远点!" 谢家村的人都交了铜钱,进了城,众人都愣在原地。 长街两侧灯笼高挂,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完全不像灾年景象。 "甜井水!十文一瓢!走过路过莫错过!" 谢秋芝刚踏进城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声浪震得耳膜发颤。 "妈,小心。"谢锋护着李月兰避开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小贩。 那小贩举着草帽,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小娘子看看?上好的芦苇编的,一百四十文一顶!" 谢秋芝盯着草帽边缘发黑的霉斑,皱了皱眉,李月兰见谢秋芝不说话,也跟着沉默,谢锋不动声色把小贩隔开,在前面给两人开路。 这一批逃荒队伍一共十八个村落,每个村多多少少都派了人进城采买,毕竟临漳州是比他们县城还要大的地界,东西自然比县城的丰富一些。 "三百文?"前方突然传来谢老太的尖叫,"这破鞋在我们镇上只卖四十文!" 鞋摊老板翘着二郎腿,指甲里全是黑泥:"老太太,这可是逃荒路上保命的鞋。您看……"他突然抄起鞋底往墙上狠狠一蹭,"磨不坏!" "让让!让让!"几个壮汉推着板车粗暴地分开人群。车上堆满鼓囊囊的麻袋,最上面一袋裂了口子,黄褐色的粗粮淅淅沥沥洒在石板路上,谢秋芝眼睁睁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扑上去捡,却被衙役一鞭子抽在背上。 "都听好了!"衙役踩着老妇人的手碾了碾,"知州大人开恩让你们进城,谁敢闹事,就是这个下场。"鞭梢啪地炸响在空中。 第27 章 便衣出访的沈砚 谢秋芝看着那些嚣张的衙役皱眉,这里的衙役都这么嚣张,那这里的知州估计更甚。 思考建身体突然被路人撞了个趔趄,转头看见谢远鬼鬼祟祟摸向一个烧饼店掌柜的钱匣子,李萍摊子前大声讨价还价打掩护。 烧饼店伙计明明看见了,却装作整理烧饼,直到谢远得手瞬间突然暴起:"抓贼啊!" "误会!都是误会!"李萍满头大汗地挤进来,悄悄往伙计手里塞了块碎银。伙计掂了掂分量,突然变脸笑道:"原来是小公子手滑。" 临漳州的茶楼雅间 赵德全吹开茶沫,笑眯眯地看着楼下灯火里蚂蚁般涌动的人群,师爷小跑着进来,怀里账本哗啦作响:"大人,这才半个时辰,南市税收已超五百两!" "才五百两?"赵德全皱眉,"让布庄再加三成价,这些泥腿子逃荒,肯定把家底都缝在裤裆里。" 师爷凑近低语:"刚收到消息,汝阳府那边又闹出民变了,就是那个傻乎乎真熬稠粥的林知州,难民一闻稠粥香味,蝗虫似的扑过去,半日聚了万把流民,结果难民越聚越多...把粥棚挤塌半边!有人没抢到,当场掀锅砸灶,衙役去拦,差点被按进锅里烫成红皮虾!如今城都关了,林知州吓得躲在城里。" "蠢货!"赵德全嗤笑,肥短的手指敲着窗棂,"这年头做清官好官?等着被饥民生吞活剥吧!" 他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京里来的消息..." 师爷立刻竖起耳朵。 "皇上上月钦点了琅琊沈砚当五位皇子的老师。"赵德全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像含了块烧红的炭,"那个活阎王!" "听说这位沈大人十六岁就精通经史子集,通晓多国语言,包括西域、南洋诸国,天文历法、尤其精于工程水利计算、农学、律法皆有极深造诣,被誉为“百年不遇的麒麟才子”。 赵德全冷笑:"何止!前年黄河决堤,他三天算出最优分洪方案;户部贪墨案,他凭一堆烂账本半个月揪出十八个五品以上官员。" 茶盏重重一搁,"据说他这次领了密旨下来查灾情...你我还是早做打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对话,税吏捧着沉甸甸的木箱进来: "大人,这是药铺的孝敬。按您吩咐,藿香涨价五倍,甘草翻八倍..." "不够。"赵德全眯起眼,"传话下去,就说朝廷派了钦差,明日开始所有物价再涨三成!这些难民..." 他望着夜市里浑然不觉仍在抢购的人群,笑得像只饱食的猫: "得抓紧榨出油水。" 此时夜市的某个街角。 "两百八十文?这也太离谱了?"李月兰攥着水囊的手直发抖。 杂货铺老板直接伸手要夺回货物:"嫌贵?看看外头多少人在排队!" 他指着店外长龙,那里有对父子正为两块面饼打架。 谢锋一把扣住老板手腕:"一开始你说两百文..." "小哥记错了吧?"老板突然提高声调。两个打手模样的汉子立刻围上来。谢秋芝敏锐地注意到他们腰间露出官府的令牌。 "我们买。"她突然出声。 买完水囊,谢锋沉默得像块石头。 临漳州夜市,依旧喧嚣鼎沸,脂粉气、汗味与食物的焦糊气混杂升腾,构成一幅畸形繁华的浮世绘。 夜市虽然热闹,但是他们只买到两顶草帽、一个破水囊,没买到布鞋,大家的运动鞋只能继续用草鞋套着遮掩。 看到谢锋沉默不语,应该是被店家的无耻给气到了,谢秋芝安抚他: “哥,算了,别气了,这价是官府默许的,和谁买都是被坑,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我们。” 她转向李月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不远处一个正在佯装挑选草帽的青衫书生耳中:“妈,咱们随便看看,就不买东西了,手里银子不多,省着点花,这临漳州,虽然城门大开,夜市如昼,但是物价飞腾,表面看是知州‘开恩’让灾民补给,实则是趁火打劫,刮骨吸髓,朝廷未必没有下拨赈灾款,但恐怕是连一粒米都没落到这灾民的锅里,全成了掌权人库房里的银子。” 那青衫书生,正是便衣私访的沈砚,青衫洗得发白,袖口却绣着一截极细的银线暗纹,那是只有宫中御制才有的雪蚕丝。 沈砚听着谢秋芝几人的对话,低头侧身遮住冷冽的眸光,挑选草帽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此次奉密旨,以落魄书生身份潜入大宁朝旱灾最严重的区域做调查,目的是为了查明各地官员在赈灾、迁徙中的贪墨渎职实情。评估灾情真实状况和民心动向,为朝廷后续决策提供一手依据,以寻找切实可行、成本可控的缓解旱情或提高灾民生存率的方法。 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兼领钦差大臣,他拥有临机专断之权,代天子巡狩之责。 这已经是他私访的第八座府城。 前七座,有像庆阳府那样,粥棚里虽只半碗稀粥,却好歹没敢在价格上做文章的;也有如汾州那样,官仓里掺了三成麸糠,却还没动灾民救命银子的。可像临漳州这样,把“皇恩广济”办成“皇恩广忌”的,还是头一回见。 沈砚的指节看似清瘦,却在草帽粗粝的草茎间暗蓄劲力,那是三岁扎马、五岁学剑、十七岁随定北侯雪夜破敌时练出来的腕力。 旁人只道他是一介文臣,却不知他一身“听雪功”已臻化境,十丈内落叶飞花皆可入耳,更遑论人声。 夜市嘈杂,锣鼓、吆喝、孩童啼哭交织成浪,他却能从中精准剥出一缕细若发丝的耳语,谢秋芝那句极低的“朝廷未必没有下拨赈灾款,但恐怕是连一粒米都没落到这灾民的锅里,全成了掌权人库房里的银子。”以及李月兰几不可闻的叹息,都一字不漏地落进他耳中,如同落在静水里的墨滴,清晰、分明。 第28章 沈砚代天子巡狩 灯火晃动,人声如潮。沈砚唇角浮起一点极浅的嘲讽的弧度。 “三文人头税、七倍草帽价、按瓢卖的井水……” 还有这灯笼下的价牌、便衣差役腰间的佩刀、望火楼上摇晃的人影,以及地上被灯火拉得扭曲的饥民影子,今夜便会全都落进他袖中那卷薄如蝉翼的密折里。 旁边正在挑选草鞋的那三人的谈话持续的落入他耳中。 谢锋听完谢秋芝说的“全成了掌权人库房里的银子”后冷哼一声,接话道: “朝廷?朝廷即便有心救民于水火,估计也是力不从心,上面的人只会看到各地报上去的‘秩序井然’‘灾民感念皇恩’,哪知下面官吏层层盘剥,把天灾变成了人祸!这物价翻了几番,分明是官商勾结,要把灾民最后一点保命钱榨干!他们根本不在乎咱们能不能走到京畿道,只在乎能捞多少!” 说完谢锋蹲在一堆草鞋前,两根手指捏着鞋底来回掰,嘴里嘟囔:“这几根草要四十文?这价放平时能买四双。” 谢秋芝蹲旁边,把声音往下压,小声接话:“哥,别买了,咱们兜里银钱不多了,还要买些粗盐。” “嗯,”看来这鞋是买不成了,谢锋撇嘴叹息: “一路走过来,地裂得能塞拳头,河床露底,庄稼连片枯死,官府要是真心救民就好了,随便组织打井、修渠平一平粮价好歹咱们也能缓一口气,偏偏他们捂着粮、抬着价,把逃荒的当肥羊。” 谢秋芝沉默,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她一个现代人的灵魂身处这末世灾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憋闷和压抑,这股子憋闷和压力无处发泄,她想把心里想的,眼里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全都画下来,画成一本能警示后世的《奇荒警示录》,只有这样才能纾解她心中憋闷的情绪。 谢锋把鞋往摊上一放,着离谱的价格他是不打算买了,站起身自嘲一笑:“我又在想当然了,这儿的知州只会嫌韭菜长得慢。” “朝廷或许想救人,”谢秋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冷静,“但层层官吏阳奉阴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信息不畅,监管不力,再加上这百年难遇的大旱…朝廷的善意,落到灾民头上,就成了催命符。这临漳州,就是缩影。” “缩影…”沈砚在心中默念,谢秋芝那句“信息不畅,监管不力”如同重锤敲在他心上。这正是他此行的关键! 他看着那三人最终没有买到草鞋,在摊主轻蔑的眼神中挤出人群,朝着城外扎营的方向走去。 沈砚假扮书童的贴身护卫展飞也站在一旁假装挑选草帽,见那三人明晃晃的谈论知州的腐败和朝廷的赈灾,紧张地看了主人一眼。 沈砚却几不可察地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这对年轻兄妹的对话,角度刁钻,直指核心! 他们竟能从官府默许物价窥见赈灾款贪墨,从夜市表象看穿吃人本质,其洞察力远超寻常百姓。 “跟上他们。”沈砚低声吩咐:“查清楚他们属于哪个逃荒队伍。” “是,公子。”展飞领命跟上了谢家三人。 而沈砚则转身没入人群,心中已拟好今夜临漳洲知州赵德全贪墨的口供: “临漳州知州赵德全,私加市税五成;师爷鲁敬亭,与南市九成店铺立约,价高者返半,便衣差役共二十七人,皆佩官刀而着民服恐吓灾民……” 沈砚脱离人群,来到城北破庙,两名乔作逃荒村民的亲兵已等候多时。 沈砚把塞了赵德全罪证案底的竹管递过去,声音被夜风吹得极低:“三日后,按名单锁人,首犯就地正法,家产抄没,一半入国库,一半就地赈粥。” 亲兵低声领命,却又忍不住问:“大人,为何不一并锁了知州上面的那人?” 沈砚抬眼望向远处灯笼深处,灯火在他眸底碎成寒星:“锁一条蛇,得让它先把洞里藏的毒全吐出来。” 他转身离去,青衫下摆扫过尘土,像一缕不经意闯入夜色的风。 夜市喧嚣未歇,却无人知道,一把无形的铡刀已悬在临漳州头顶。 只等三日后那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 城外二里土坡,谢家村的营地篝火点点,弥漫着疲惫与压抑的气息。 不少人找了附近的枯枝起火烧水煮吃食,谢秋芝三人回来,只带了两顶草帽、六个新的陶碗,一个破水囊回来,谢广福和谢文听说了夜市的物价,也觉得离谱。 今天谢秋芝中暑,晚上又去夜市采买,来回的奔波让她看起来有些虚脱。 发现老爸和老弟都已经放下了车顶的油布,此时她只想进入空间好好洗个澡然后拿筋膜枪好好按一按自己酸胀的小腿肚。 连着吃了两天的烙饼和麦麸饼,今晚李月兰也大方了一回,从车上的油布下抽出牦牛肉和糙米袋子:“今晚一人两粒,再煮一锅糙米粥配个香辣菜。” “噢耶!”谢文欢呼,这已经是他们赶路这两天的顶配晚餐了,他也知道,出门在外,身不由己,空间里面的东西吃一点少一点,不精打细算,他们一家很难走到京畿道,所以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吃点零食或者肉食,那些东西以后可都是能救命的。 谢广福一家生了火,新买的陶罐也加了水架在火上,这一幕和谢家村其他人家没什么区别,这年头铁锅和陶罐是最主要的锅具,对于谢家人来说,不管铁锅还是陶锅能做熟就是好锅。 谢秋芝一家爬上了板车上,借着油布的遮挡进入了空间,美美的洗了个澡,找出今晚李月兰交代的一罐香辣菜丁,又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大杯凉白开,这才长长的舒口气。 想了想忙碌了一整天的家人,从冰箱架子上取出五粒酒心巧克力放在补丁外衣的口袋里。 再次从板车上下来,谢秋芝神清气爽的把剥好外衣的酒心巧克力一个一个投喂到四人的嘴里。 第29章 沈砚与逃荒队伍同行 “老妈,张嘴——有甜头。” 李月兰正盯着陶罐里翻滚的糙米粥,闻言下意识“啊”了一声,一粒圆滚滚的巧克力落进她嘴里,凉凉的,轻轻一咬,淡淡的酒香混着甜味在舌尖炸开。 “哎哟,这是……” “嘘——别声张,先含住。”谢秋芝眨眨眼,指腹顺势替她把唇角一点糖屑抹掉。 她挪两步到谢广福跟前。 “老爸,轮到你了,张大口。” 谢广福刚想说话,谢秋芝已把第二粒搁到他门牙上,“喀”一声轻响,酒浆溢出,他愣了愣,喉结滚动:“这味儿……像过年。” “那就当提前过年。”谢秋芝笑眯了眼。 谢锋正背对着他们收拾绳子,耳朵却早竖得老高。 “哥,回头。” “搞什——”他话没说完,谢秋芝已踮脚,掌心托着第三粒巧克力直接塞到他嘴边。 “张嘴,快点。” 谢锋乖乖照办,甜味一涌,他含糊地“唔”了一声,眉梢飞起:“好酒!” 谢秋芝拿手指点点他鼻尖:“少说话,多回味。” 最后轮到谢文。小家伙早等不及,自己把嘴张成一个小圆洞。 “轮到你啦,慢点咬。” 谢文舌尖一卷,巧克力在齿间碎开的瞬间,他幸福得眯起眼,含糊不清地嘟囔:“姐,我亲姐,还有吗?” “贪心鬼,”谢秋芝捏捏他没什么肉的脸蛋,“留着下次惊喜。” 她拍拍空空的掌心,抬头望见满天星斗,仿佛也被这点甜香醺得温柔了几分。 另一边,沈砚正听着亲卫的回禀。 “大人,查清了,那三人是谢家村的逃荒村民,此行的方向是往京畿道。领队官差叫陈进虎。”一名精干的便装亲卫低声禀报。 沈砚化名沈墨骑在马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远处篝火点点的谢家村宿营地,微微颔首。 他此行已接近尾声,回程的路本就要往京畿道方向查访,但下一个关键节点是汝阳府,据密报,汝阳府知州开仓赈粥,却反遭流民冲击,如今城门紧闭,他打算前去探查一二。 与这支逃荒队伍同行至汝阳府,既能深入体察沿途灾民真实状况,又能借机观察队伍内部动态,特别是那几个言语颇为中肯的谢家村村民,他此行若与谢家村队伍同行实为一举三得之举。 此次临危受命代天子巡灾,见识过太多饿殍遍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行走庙堂,看的都是“大局”:漕运、仓储、蠲免、赈济…… 却从未真正站在一粒米、一口水、一顶草帽的价钱上,去量过灾民的生死。 “若知州们都如赵德全这般贪墨,那朝廷的账,到底烂在了哪一环?”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刺,扎进他心里。 他想起自己正在编撰的《浮世录》,里头多是官员奏对、士子清议,却独缺这一种声音:在最底层的尘土里,用一枚铜钱、一道划痕,写下的“治乱之鉴”。 “走。”沈砚轻夹马腹,带着一名同样乔装成随从的亲卫,策马径直向营地中央、官差聚集处行去。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陈进虎今日也领了属于官差的那份补给,正就着凉水啃硬饼,闻声抬头,只见两骑在篝火光晕外勒马停下。 为首一人身着青衫,风尘仆仆却难掩通身清贵气度,眼神锐利如电。 陈进虎心头一跳,刚想呵斥询问,沈砚已翻身下马,几步走到他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陈进虎?” “是…是小人。您是?”陈进虎下意识站直。 沈砚并未多言,只是袖中微动,一块非金非玉、刻着繁复龙纹与“代天巡狩”字样的玄铁腰牌在他掌心一闪即逝。 那冰冷沉重的质感,以及象征至高皇权的纹样,让陈进虎瞬间头皮发麻,膝盖一软就要跪倒! 沈砚手臂微抬,一股无形的力道托住了他,声音清晰传入他耳中:“本官沈砚,奉旨查勘灾情,汝阳府事急,需借你队伍同行一段,从现在起,对外,我是户部观风使沈墨,负责记录沿途灾民实况,直至汝阳府。你,配合行事,不得泄露本官真实身份。” “沈砚?沈墨?户…户部观风使?”陈进虎脑子嗡嗡作响,汗瞬间就下来了。 陈进虎先是听见“沈砚”两个字,脑子“嗡”地一声,像被锣槌敲在太阳穴,这名字在大宁朝传得比圣旨还快:那是五岁学剑、十六岁探花、十七岁随定北侯雪夜破敌、十九岁治河、去年半月间摘了十八个贪官乌纱的冷面翰林。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里直打鼓:这位爷怎么会出现在荒郊野岭? 再品得“观风使”三字,陈进虎顿时通透,便衣出巡、代天巡狩,说不得真身份。他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敢露声色,只把腰杆悄悄挺直,暗暗吸了口凉气,得把嘴缝紧,半步不能错。 沈砚顶着这官职虽不算顶顶显赫,但“观风”二字意味着直达天听的耳目!他慌忙抱拳,声音因紧张而发颤: “是!是!卑职陈进虎,谨遵沈大人钧命!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悬在了裤腰带上。 “很好。”沈砚语气平淡,却让陈进虎脊背发凉,“去,当众引见。” 陈进虎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转身走向正惊疑不定望着这边的里正谢忠和部分村民。 他挺直腰板,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谢里正!诸位乡亲!都听好了!这位是朝廷派下的户部观风使——沈墨沈大人!” 他特意加重了“观风使”三个字,确保里正能听懂其分量。 果然,谢忠闻言脸色一变,浑浊的老眼瞬间亮起精光!户部?观风使?这可是能直达天听的大人物!他连忙整理破旧的衣衫,就要带头行礼。 陈进虎赶紧虚扶一下,按沈砚事先吩咐继续说道:“沈大人奉旨记录沿途灾民实情,体察民瘼!此行正好与我们同路至汝阳府!大家伙儿不必拘礼,沈大人平易近人,但该说的话,该反映的情况,务必如实禀告!这可是关乎朝廷救灾大计!”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既是强调,也是给自己壮胆。 人群一阵骚动。 “朝廷大官?” “专门来问我们疾苦的?” “到汝阳府就走?” 议论声嗡嗡响起,原本反应平淡的人肃然起敬,更多人则是好奇和敬畏地打量着这位年轻却气度不凡的“沈大人”。 谢忠激动得胡子直抖,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他一把拉过孙子谢吉利,低声道:“吉儿!看到没?真正的官身!跟着多看多听!”他看向沈砚的目光充满了热切。 第30章 听雪功 谢广福和李月兰有些拘谨地看着这位古代官员。 谢锋眉头皱得更紧,目光锐利地在沈砚身上扫视,带着本能的警惕,这位“沈大人”虽然年轻,但身上有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绝非普通文官。 谢秋芝的思绪终于从今天买的新水囊的纹理上抬起头,认真看了沈砚一眼,这位“观风使”的出现,让她联想到了现代电视剧里“纪检委暗访”的桥段。 她悄悄抬眼。 那人青衫落拓,却像自带柔光,火光打在他侧脸,勾勒出一条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明明是一副落魄书生打扮,可脊背笔直得过分,像随时能抽出一张红头文件。 谢秋芝的脑内小剧场上演了弹幕式刷屏: “注意!前方高能——中央巡视组空降!” “这气质,妥妥的‘别说话,我在录像’。” “贪官们,你们的盒饭已热好。” 看着这位古代官员,她又生出另一种荒诞的踏实感,至少朝廷并没有对灾情和贪官不闻不问,更有一种“热搜爆雷”的期待感,如今的大宁朝,到处都是逃荒的人群,也到处都是贪官污吏,若真有人能一剑挑开这层层克扣盘剥的黑幕,那他们谢家村或许就不用把命押在下一口天价井水里。 两种情绪在胸口撞击,她轻轻吸了口气,像怕惊动镜头似的,把呼吸调到最小。 火光晃动,她看见沈砚的目光扫过来,冷静、审视,却又不带恶意。 谢秋芝心里忽然又冒出一句台词: “巡视组已就位,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沈砚对众人拱了拱手,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严:“本官沈墨,职责所在,与诸位同行一段。路途艰辛,望相互照应,诸位有何难处,亦可直言。” 他目光平和地扫过全场,最终,步履自然地走向谢里正家板车附近,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位置离谢秋芝家不远不近。 贴身亲卫已经牵着马去去准备晚上沈砚休息的帐篷了。 夜风拂过,沈砚端坐石上,篝火的光影在他沉静的侧脸上跳跃,旁人只道他在闭目养神,却不知他耳中正上演着一场宏阔而细微的“人间悲喜剧”。 这倚仗的,并非江湖传说中的内力或玄妙武功,而是一项名为“听雪功”的天赋异禀。 听雪非功,实乃天赐,沈砚幼时,便与常人不同,他能听见雪花飘落阶前的簌簌微响,能捕捉烛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爆裂,甚至能隔着几重院落,清晰分辨出母亲绣花针刺破锦缎的刹那轻吟。 这远超常人的听力,起初是种折磨,无数细微的噪音无时无刻不在冲击他的神经,后来,幸得一位曾游历西洋、精研人体奥秘的奇人发现,认为此非病,而是上天赋予的稀世珍宝。 此人耗费数年,以特殊方法训练沈砚。 驯服烈马时,教他如何在嘈杂中精准捕捉特定方向的声源,忽略干扰,训练他分辨不同材质、距离、情绪下声音的微妙差异,并瞬间记忆繁杂信息以增强他神经的耐受度,避免被海量信息冲垮。 这种对身体极限感知能力的深度挖掘与极致控制,世间有此禀赋者万中无一,能承受训练而不疯者更是凤毛麟角。 沈砚,便是这极少数“幸运儿”之一。 此刻,“听雪功”全力运转,营地周遭数十丈内,声音纤毫毕现。 首先撞入耳中的,却是来自谢里正板车方向的、带着暮气与期盼的低语: 谢忠苍老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吉儿…看见没?那位…就是朝廷来的沈大人…户部的观风使…能直达天听的大人物…” 和谢文同岁的谢吉利的声音带着懵懂和敬畏:“爷爷…他…看着好年轻…” “年轻?” 谢忠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丝,随即又压下,带着历经世事的感慨: “有志不在年高!你看看人家那通身的气派…那眼神…沉稳!锐利!这才是读书人的榜样!”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语重心长: “记住…咱家虽遭了灾…只要人活着…骨头还在…到了京畿道,爷爷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继续念书!…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光想着填饱肚子…” 谢吉利似乎有些迟疑:“爷爷…念书…真的有用吗?能…能像沈大人这样…” “傻孩子!” 谢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当然有用!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更要紧的…是书里藏着‘道理’!…你要学沈大人…学他…学他…” 他似乎一时找不到最贴切的词,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和期许: “…学他做个明白人!做个…将来也能为民请命、为天下做事的好官!…记住了吗?” 少年沉默了片刻,终于认真地应道:“嗯…爷爷…我记住了。” 稍远, 营地边缘,阴影里, 一个妇人抱着襁褓,声音破碎得像风中的蛛网: “…囡囡乖…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娘没用…娘没用…” 婴儿的哭声早已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小猫般的抽噎。 另一个角落,两个男人蜷缩着,其中一个声音带着死气: “…汝阳府…城门都关了……前面…是鬼门关啊…不如外面往回走吧,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村子里。” 一个老太的嘟囔从不远处传来,像破旧风箱在拉动,充满了怨毒和算计: “…老三家…那新水囊是不是偷了我的银子买的?还有李月兰那贱人就是一副懒骨头,两天了,就背个小包走路!谢秋芝一个女娃都快被谢老三宠上天了,老天爷不长眼!该遭瘟的是他们!” 这些声音,是沈砚早已熟悉的苦难乐章的主调,饱含恐惧、痛苦、怨毒、麻木、濒死的绝望。 第31章 坦荡的梦中情人和微光 然而,当他的“听雪功”如精密的琴弦,拨向谢家三房那辆不起眼的板车附近时,捕捉到的音符却陡然一变,仿佛从地狱的低语骤然切换到了人间的烟火小调,在这片绝望声浪中是唯一的暖岛与清泉。 谢秋芝一家五口正在用今天新买的粗碗喝糙米粥,糙米粥配上香辣菜别有一番滋味。 李月兰喝着粥借着火光偷瞄了不远处坐在石头上的那位观风使,胳膊肘悄悄捅了捅谢广福:“当家的,你瞧那位沈大人,脊背比咱板车辕还直,站在风里跟棵小白杨似的。” 谢广福眯起眼,压低嗓音:“啧,别说,那眉眼清得跟刚磨的井水一样,一点泥星子都不沾。这要是放咱那嘎达,不知道迷死多少追星族。” 谢锋灌了一口糙米粥,咧嘴坏笑:“妈,您可别被官皮迷了眼,我瞧他青衫虽旧,可那针脚细得跟头发丝似的,人家一匹布顶咱半年口粮。” 谢秋芝托着下巴,故作老成地叹气:“唉,人家那是体制内顶配,颜值与编制双在线。咱家老弟以后要是也能考进去,说不定咱能提前养老。” 谢文舔着自己的粗碗,小声补刀:“姐,你才几岁就想着养老了,爸妈都还没说养老呢,再说了,你那是羡慕人家体制内吗?我刚才可发现了,这人长得像你的梦中情人张凌鹤,你就是个外貌协会资深会员。” 张凌鹤是谢秋芝的偶像,他的海报还贴在她床头呢,本来想着暑假去看他演唱会的,没想到魂穿了,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沈砚听到这里也懵了,这家人说话方式好生奇怪,许多的词汇很是新鲜和怪异。 少女的梦中情人这种话怎么鞥拿到台面上来说,还是当着父母兄弟的面说。他没见过谁可以把“梦中情人”四个字说得坦坦荡荡,不带半分扭捏。 他只觉一股莫名的血气直往喉头上涌,生平头一回庆幸自己坐在三丈外的暗处,火光映不到他耳根那层薄红。 孩童那句“张凌鹤”像一颗石子,“咚”地落进心湖,荡起一圈圈荒唐的涟漪。 他下意识想确认自己这张脸是否真的与那什么“张凌鹤”沾了边。 再次品味他们的对话,“体制内顶配”“颜值与编制双在线”“外貌协会资深会员”…… 这都是些什么? 字与字他都懂,拼在一起却成了天书,却又奇异地带着股鲜活气,像滚烫的锅里突然丢进一把青葱,噼啪作响。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练就八风不动的面皮,此刻却像被人当众掀了帘子,露出里头从未见过光的少年一角。 谢秋芝被弟弟当众揭了老底,梗着脖子把碗往板车上一放,发出“哐”一声脆响。 “谁外貌协会了?” 她拿筷子头戳了戳谢文的额头: “我那是欣赏!欣赏懂吗?就跟咱爹夸村口那棵老榕树造型好看一个理儿。” 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又往沈砚那边飞快瞥了一眼,压低嗓子补一句:“像确实像,可我的心是张凌鹤的,谁也抢不走。” 一句话落地,谢家父母不但没斥责,反倒跟着乐。 李月兰边笑边摇头:“这丫头,嘴上没把门,也不怕人笑话。” 谢广福更是拍腿:“闺女,你这欣赏得也太远了,张什么鹤能听见?” 三丈外的沈砚听得真真切切,整个人僵在原地,十三岁的小女娘,竟敢当众把“梦中情人”挂嘴边?而父母非但不呵斥,还笑得比谁都欢? 他自幼在规矩森严的沈府长大,女眷连院门都不轻易出,今日所闻,简直比旱魃裂地更让他震撼。 可偏偏那一家子笑得坦荡,火光映着他们的笑脸,竟无半点扭捏,沈砚喉头动了动,半晌才找回呼吸,心里却像被撬开一条缝,原来,世间还有这样没大没小、却亮堂堂的活法。 他忍不住微微侧耳。 李月兰看着严肃的谢锋不满道:“老大,你别总扳着脸,再扳明天太阳先把你晒裂。” 紧跟着是少年闷闷的笑: “我笑给你看——呲——行了吧?丑不丑?” “丑!但丑得能下粥,比香辣菜还开胃!” 谢家三房几个孩子,一句顶一句,没有长幼尊卑,全是油星子蹦跳的欢喜。 沈砚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再往后就是听见谢广福压着嗓子的憨厚笑声,听见李月兰数落日头太晒变黑了,听见谢秋芝小声威胁弟弟“再抢就把你画成癞蛤蟆”…… 最后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转到念书做官上面。 谢秋芝冲缩在角落的谢文挤挤眼:“小弟,赶明儿要是有机会念书,你打算混个什么官儿?” 谢文一听,坐直了小身板,语气老成得不像九岁:“先考童生,再考秀才,然后举人、进士,一路升级打怪兽。等我坐到能批条子的位置,先把临漳州的物价打回原形,再把官仓的钥匙挂到城门口,谁缺粮谁自己称。” “哟,口气不小。”谢锋闻言打趣他“那要是上面有人压你呢?” 谢文眨眨眼,一副“我早就想好”的神情: “那就一层层写折子,天天递,月月递,把旱情、税赋、问题点全摊开给天下人看。坏人压得住我,他压不住民心,民心一起,贪官就坐不住。” 话说完,他自己也乐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嘿嘿,我怎么好像在吹牛,其实我就想咱一家人以后别在逃荒路上数星星,能躺自家屋顶看星星就行。” “唉,这世道还是读书好,考上了就包分配……”谢广福自然是支持谢文以后念书的,家里就这么一个学霸基因,可不能浪费了。 李月兰思索片刻也同意:“读书是挺好,那下次进城看到有书店,咱也给小文买些书籍?” 谢锋顺势把话头抛给最小的弟弟:“听见没?全家就剩你这条‘潜力股’了,要是给你买书,你可得好好看。” 谢文闻言抬头,一脸正经:“潜力股也得先吃饱才能看书,咱先保证肚子不挨饿吧。” 谢秋芝故作夸张地“哟”了一声,拿胳膊肘撞他:“行啊,未来小秀才还挺为家里着想,不过嘛,吃点苦也没啥,不是有几句话说得好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饿几顿不算啥,以后做了官,可别学那些加价的黑心官,记得给咱百姓打五折井水。” 谢文咧嘴一笑,语气却像个小大人:“五折不够,最好免费。我若真能读进去,就做一方父母官:减税、修渠、赈粥,一条不落。让地里长粮,让锅里冒气,让逃荒的人全都可以回家。” 听雪功将这几句轻飘飘却沉甸甸的话一字不漏地送进耳中。 “九岁……”沈砚无声地捻了捻指尖,“竟知道‘为一方百姓求安居乐业’。” 今夜他需要听到的,正是这些未经修饰的、来自最底层的真实声音。 今夜他想寻找的也是这难寻的“微光”。 第32章 谢铁匠的娘吃了观音土 第二日,晨光还未透过云层,沈砚在帐中睁开眼,眸色清亮,没有半点宿夜的倦意。 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鸡鸣即起,风雨不改,无论身在京城朱门,还是荒郊野帐,卯正之前必醒。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折叠整齐的锦缎内衬,这顶看似朴素的帐篷,内里却暗藏玄机: 防潮的麂皮底垫、可拆卸的丝绸内衬、甚至还有专门放置文书的暗格。 亲卫无声地递上温热的帕子,他随意擦了擦脸,目光却透过帐篷缝隙,落在外面的谢家板车上。 整个逃荒队伍中,几乎所有板车、草席都以男丁为先,老人和男人们蜷在相对平整的车板上,妇孺则挤在凹凸不平的地面。 唯独谢家三房那辆板车,油布围起来的"床铺"上,里面躺着李月兰和谢秋芝。 谢广福和谢锋则躺在打满补丁的旧棉被上,谢文那小不点,像只小兽般蜷在父亲和兄长之间。 沈砚眉梢微动,这种安排,与他所知的"男尊女卑"的乡俗截然相反。 "大人,要准备早膳吗?"亲卫低声询问。 沈砚摇头:“与民同苦,不必另起灶火。” 话音刚落,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突然划破黎明:"娘啊!您这是要儿子的命啊!" 枯瘦如柴的谢铁匠抱着奄奄一息的老母,跪在里正板车前疯狂磕头。 他媳妇王氏捧着家里最后的三个麦麸饼,哭得几乎昏厥:"求求里正老爷!救救我婆婆!她...她偷吃观音土啊!" 人群嗡地围上来。有经验的老人摇头叹息:"没救了...那土吃进去就..." "让开!"谢锋突然拨开人群,蹲下身探查老妇情况。她腹部已胀如鼓,嘴角渗出黄水,瞳孔开始涣散。 "还有救!"谢锋转头对自家人喊道:"秋芝!昨天那馊菜汤还在吗?快拿来!爹,帮我按住她!" 谢秋芝连忙抱来板车底下的木桶,昨天他们全家嫌弃着酸菜汤难喝,全都倒在水桶里,后来却忘了倒了,酸菜汤经过一晚的发酵,冒出些酸味。 沈砚不动声色地靠近,只见谢锋掐住老妇人下颌,谢秋芝毫不犹豫地将发酸的菜汤灌入。老妇剧烈挣扎,谢广福死死按住她肩膀。 "再灌!"谢锋命令道,声音沉稳得不像个少年。 三次灌吐后,老妇终于"哇"地吐出大团灰白色泥浆状物。谢秋芝立刻用清水为她擦拭口鼻,李月兰则按摩她痉挛的腹部。 "活了!"人群中爆发欢呼。 沈砚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种催吐法,连太医院的《急救方略》都未详细记载,这少年竟能如此果断施行! 谢铁匠夫妻跪地就要磕头,三块麦麸饼高高举着,被李月兰拦住:"使不得!这饼你们自己留着... "她压低声音:"老人家看紧些,那土...吃不得啊..." 沈砚注意到,谢秋芝悄悄将一块东西塞进王氏手中,是两块烙饼。 谢铁匠浑身一震。 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来都是被村里人嘲笑"没出息",被亲戚嫌弃"穷酸",何曾有人在他最落魄时,不仅救了他娘的命,还倒贴粮食? 他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自己轻飘飘的老母亲,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老母瘦骨嶙峋的背脊,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那是一种久违的、近乎虔诚的归属感。 王氏的膝盖也重重磕在砂石地上磕头拜谢。 她当然知道婆婆偷藏观音土——三个月前就发现老人家的衣襟里总簌簌落灰。那天夜里她在河边蒿草丛后,亲眼看见婆婆像做贼似的,用豁口的瓦片挖那些灰白色的土块。 "娘!"她当时冲出去抓住婆婆枯枝般的手腕,"这土吃了要胀死的!" 婆婆却把土块往怀里藏:"我就存着...存着..."老人混浊的眼睛里汪着泪。 后来她悄悄翻遍了婆婆的炕席,在草垫下、墙缝里搜出七包用破布裹的土粉。 婆婆发现后竟给她跪下:"好媳妇,别告诉铁头...娘就是看着心里踏实..." 后来她明明已经把家里翻出来的观音土都撒进了茅坑,昨夜婆婆蜷在板车角落呻吟时,她却在老人贴身小衣的夹层里摸到湿黏的土渣——原来婆婆不知何时又藏了新的。 那一刻王氏的天都塌了一半。 "娘啊..."谢铁匠的哭声将王氏拽回现实。她看见丈夫把脸埋在婆婆肩头,这个以前打铁火星溅到脸上都不皱眉的汉子,此刻抖得像片秋风里的叶子。 看着手心里突然被塞进两块粗面烙饼,王氏觉得这辈子就认李月兰这个活菩萨了。 "谢...谢谢..."王氏的眼泪砸在烙饼上。 她忽然把其中一块饼掰成三块,最大的一块塞进婆婆手里:"娘,您慢慢嚼..."转头把另一块塞给丈夫,"当家的,你也..." 枯瘦的老妇人怔怔望着饼,突然老泪纵横: "我...我对不起你们..."她哆嗦着从怀里摸出半块硬成石头的观音土,"昨儿实在饿得..." 谢铁匠一把抢过土块要扔,被王氏按住手。她接过那灰白的土疙瘩,当着一家老小的面,一点点掰碎撒进尘土里。 "娘,"她声音轻却坚定,"往后咱家要饿一起饿,要活一起活。" 谢铁匠最后没有带着媳妇和老母亲往后走,他把母亲袁氏交给媳妇,自己跑去后头把一家人的行囊背了回来。 这是,打算跟着谢秋芝他们一家走。 李月兰没说话,跟着就跟着吧,这一路上大家都没什么隐私,况且规矩也摆在那里,谁脚程快谁走前面,谁脚程慢自然就落后一些。 队伍启程后,王氏背着家里为数不多的两个包袱,谢铁匠则背着只有七十斤的袁氏跟在谢家板车周围。 谢秋芝和谢文第一天因为尘土被按着坐车,昨天因为中暑又被迫坐车,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坐车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板车边上,时不时还搭把手一起推车。 沈砚骑着马儿和陈进虎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逃荒队伍里的人生百态。 刚才在谢锋救人的时候,他注意到人群中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老三家的崽子,倒是会逞能。"有个老太拄着枣木棍,嘴角耷拉得像晒干的茄子皮。她故意提高嗓门:"这要救不活,不得讹上我们老谢家?" 旁边的老汉浑浊的老眼斜睨着忙活的谢锋:"随他爹,净干些赔本买卖。" 还有几个妇人挤作一团,你捅捅我,我掐掐你。 穿绛紫袄的妇人捏着嗓子:"哎哟,这要死在我们车队里,多晦气..."话没说完,被周围村民刀子似的目光扎得缩了脖子。 "老谢家的,积点口德吧!" 那老太的枣木棍"咚"地杵进土里,正要骂回去,却见越来越多的目光往这边刺来。 "走!"那名老太扯着老汉的袖子,灰溜溜往后头自家板车挪,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瞧瞧人家谢锋..." "要没这后生,铁匠娘今儿就交代了..." "老谢家祖坟冒青烟才出这么个好后生..." "娘,咱以后...多跟谢锋家走动吧?" 还有几个年轻媳妇已经开始咬耳朵: "听说谢锋还没说亲?" "得了吧,人家能看上咱村里的?" 尘土飞扬中,不知谁家孩子突然唱起童谣:"谢家郎,好心肠,阎王殿前抢回娘..." 当时不远处的沈砚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有机会,会一会这谢锋。 第33章 枯树林旁遇知己 午时,队伍停在一片诡异的枯树林旁。 队伍顿时一阵一阵骚动,陈进虎只好命令原地休息,让他们捡些柴。 "这枯树怎么都没人来抬回家?"有个年轻人开口问旁边的老人。 那些枝干漆黑、扭曲,像被雷劈过又遭火烤,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树梢上没有半片叶子,只有几根被风干得发白的藤条,随风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仿佛吊死鬼在暗中磨牙。 “这林子邪性得很。”一旁的老者把嗓子压成一条缝: “你们还小,不记事,这林子里头十年前出了只黄斑大虫,专拣夜里过路的樵夫下手。先是咬脖子,再拖进树洞撕着吃,连骨头都不吐。后来打虎队来过,只寻到半截血衣和几枚牙齿,虎没打着,人倒又丢三个。” 老人用手指指了指枯树林深处:“再往后,每逢月黑头,林子里就传出哭嚎声。有人说是虎伥勾魂,也有人说是被叼走的樵夫找不到归路,在里头转悠,也有不少夜行人在这附近消失,久而久之,别说砍柴,连放羊的都不肯靠近。” 谢秋芝眼尖的发现,里面树根旁半掩着一截圆颅,黑洞洞的眼眶朝天;再远一点,是扭曲的兽骨,肋骨间缠着一条早已风干的蛇皮。 白骨,蛇皮,乌黑的枯枝、暗红的土块混在一起,像一幅被胡乱涂抹的地狱图。 “姐,你看那里!”谢文也看见了树根旁的景象,咽了口唾沫,手心发汗。 “别往里去。”谢秋芝拽住弟弟,声音低却坚决,“咱们不缺柴,犯不着拼命。” 前方三个村的青壮混作一团冲进枯树林。 谢秋芝踮脚望去,目光倏地一紧——李月兰的娘家哥哥李大河正扛着柴刀,旁边是他媳妇赵氏和二十岁的表哥李怀壮。 三人衣裳上补丁不多,三人越过人潮,跑得比谁都急,那架势像是要把整片枯林都搬空。 谢秋芝嘴角冷哼,低声道:“他们也来了。” 谢文茫然:“谁?” “大舅一家。”谢秋芝吐出两个字,像咬碎一口冰碴,“就是那个拿一两银子把咱妈卖了的‘亲舅舅’。” 她远远看见赵氏把枯枝往怀里死命搂,枯枝戳得她头发乱糟糟的,她却笑得像占了天大的便宜。李怀壮干脆爬上一棵倒树,挥着柴刀冲外头的人嚷: “我先看见的,都别抢!”那副跋扈神情,与当年李萍指着她鼻子骂“天生贱骨头”时如出一辙。 谢文脑子里没这段记忆,只觉得那几人面生,可见姐姐脸色霎时冷下来,便乖乖闭嘴,只把散枝拢作一堆。 谢秋芝偏过头,不再看那边。 心里却想起一年前那个午后,李萍扯着原主谢秋芝的袖子,指着村道上路过的中年男人和青年: “瞧见没?那才是你亲舅舅,来咱们村提亲的,不过呀,也只肯给三两的彩礼,没谈拢,被女方退亲了,即便是这样,人家还是没正眼看你娘,都来谢家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啧啧啧,果然是一家子薄情寡义之辈。” 如今真在枯树林撞见,倒真应了李萍那句话,他们依旧不认李月兰,逃荒这么大的事也是不闻不问。但没关系,谢秋芝刚好她不想他们认。 谢秋芝把干枝抱起来:“走,离他们远点,省得沾一身晦气。” 枯树林里吵嚷声、劈柴声、枯枝断裂的脆响,混成一片。 谢秋芝和谢文只在最外围捡些散落的干枝。 一来,他们有空间这个神器,不缺柴做饭;二来,人多手杂,为几根木头翻脸不值;三来,姐弟俩细胳膊细腿,背不了多少,索性“做做样子”。 沈砚趁着队伍休息,下马踱至谢里正车前,三言两语便问清谢家村田亩枯涸、税赋不减的惨状。 转到谢家板车旁时,他特意整了整衣冠,对正在歇脚的谢锋郑重作揖:"谢兄见识不凡,不知对朝廷赈灾可有建言?" 谢广福紧张得搓手看着这个观风使,心里期望谢锋随便敷衍过去,别得罪人就行。 谢锋回了一礼:"大人抬举...小民只盼到京畿道后,能按告示上说的每丁五亩薄田养家糊口..." 沈砚挑眉,忽然轻笑:"谢兄,你看我信吗?" 谢锋却目光灼灼:"朝廷若真有心,当以工代赈!修渠筑路,我们老百姓有力气能自己挣一口饭吃!" 他随即意识到失言,急忙补充:"当然...全凭朝廷安排。" 沈砚眼中精光一闪。这"以工代赈"之策,正是他与户部争议的焦点! “谢兄方才说‘以工代赈’,”沈砚语气温和,却带着探询,“若真动起工来,民夫如何编队,才能既省官粮,又办大事?” 谢锋正愁没处细讲,闻言索性用脚尖扫开一片浮土,枯枝“沙沙”几下排出一列斜线: "最小作战单元为10人班,按地域编成,实行连坐制;三个班编成排,设排长;三个排编成连,设连长...这种标准化建制就像乐高积木,既能灵活组合又能保持整体稳定。" 沈砚疑惑的看着他,好像听懂了,好像又觉得自己的理解不够全面。 谢锋摸摸鼻子,心中叹口气,怎么还犯职业病了,三句不离排长连长,意识到沈砚可能听不懂,马上又用通俗的话再解释一遍: "十个人编一组,最好是老乡,谁犯错全组担着;三组配个小组长,三个小组合成大队再选大队长...这样一层管一层,既不会一盘散沙,也不会僵化死板。" 沈砚目中一亮,脱口而出:“妙!” 随即俯身拾起另一根枯枝,在斜线旁添一道纵贯长线,“谢兄可读过《卫公兵法》?” "只听过说书..."谢锋不好意思地挠头。 两人的树枝在沙地上越画越快,渐渐形成一幅精密的民兵三三制体系图。 不知怎么的,两人聊到了用民用兵的相似之处,越聊越投机。 沈砚突然抛出一个尖锐问题:"谢兄觉得,民兵最缺何种训练?" 谢锋沉默,这话题太深奥,说多了,沈砚会怎么看他。 今天的谈话依然是超纲了,他一个泥腿子没道理懂这么多。 沈砚凝视着谢锋的年轻面孔,突然问道:"谢兄可知我为何与你聊这些?" 第34章 歌唱逃荒的小路上 谢锋老实摇头。 "因为你用发馊的菜汤救了人。"沈砚的树枝轻轻划过那些图案,"治国如医人,既要通晓经脉,更要敢用猛药。" 谢锋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乡下小子临时起意的土法子,在这位朝廷观风使眼中竟有如此分量。 沈砚的枯枝突然"啪"地折断在沙盘中央。 他凝视着地上交错的线条,忽然轻笑出声: "谢兄可知,这是本官离京以来,第一次与人畅谈至忘形。" "大人..."谢锋摩挲指上的老茧,今日他也难得的和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叫我惟清,这是我的字。" 沈砚随手扯下腰间玉佩,竟用它刮平沙土重新画图: "在陇西时,有个小兵教我用沙盘推演地形。" 他指尖在某处重重一点: "今日谢兄和我论治民如治军。" 谢锋的喉结动了动。他看见沈砚用玉器刮沙的动作,就像当年老校尉用战刀教他们画烽燧图。 "其实..." 谢锋突然抓起三颗石子排成三角。 "我管这三三制叫''老母鸡阵''。" 石子被他推着在沙上拖出痕迹: "前头一个老兵带,后头俩新兵跟,看着丑,但管用。" 沈砚突然放声大笑: "好个''老母鸡阵''!比兵部那些''天罡北斗阵''实在多了!" 不远处,已经捡了一小堆枯枝的谢秋芝仔细看着不远处的谢吉利在麻利的捆柴。 “咱就学里正家谢吉利那样捆柴。”谢秋芝扯了几把枯草当绳,照着谢吉利的手法绕来绕去,却绕得松松垮垮。 谢文有样学样,结果草绳一拎就散,干枝哗啦掉一地。 “手残!” “彼此彼此!” 两人小声斗嘴,笑得像偷到糖。 官道上,谢锋正同沈砚还在交谈着。 忽听林边传来“噗嗤”“哗啦”的动静,接着是压得极低却十分清脆的笑声。 是谢秋芝和谢文在打闹。 谢锋尴尬地摸摸鼻梁:“让大人见笑了,家里弟弟妹妹,总没个正行。” 沈砚却弯了弯眼:“兄友弟恭,率真可爱。民间有此性情之家,是谢兄之福。” 他后半句咽了回去:“只是男女大防上,似乎随意了些。” 谢秋芝和谢文捆好柴就往板车这边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沈砚从容起身,衣袖拂过沙地,那些精妙的阵型图瞬间化作模糊的痕迹。 "明日过了黑石峡,再向谢兄请教" 他拱手作别时,嘴角噙着一丝罕见的、真诚的笑意。 谢秋芝惊讶地发现,这位"沈大人"与大哥讨论时,大哥眼中闪烁着遇到知己的欣喜,是她熟悉的那抹亮光。 下午,板上侧边绑着两捆枯树枝,谢秋芝和谢文并排坐在板车上,两条腿在空中晃呀晃,扯着嗓子唱起改编后的《逃荒的小路》: 走在逃荒的小路上 干裂的车辕吱呀做伴...... 里正的孙子谢吉利本就在板车旁跟着走,听到这歌谣,咧嘴大笑,也跟着哼唱起来,连平日里怯生生的谢小花都拍着手,声音清脆地附和着。 沈砚骑着马,跟在板车一侧,听到这欢快的歌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出巡这么久,见过太多逃荒的百姓,不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就是满心惶恐不知所措,像谢家这样能如此欢快地唱歌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觉得歌声一起,迎面燥热的风都带着一股清凉,忍不住勒马缓行,不自觉把目光移向歌声源头。 女郎盘腿坐在板车沿,脚尖晃得像打拍子,她嗓子清亮,却带一点慵懒和俏皮,每唱到“喔喔喔她轻唱”时,就侧过脸冲旁边的弟弟挤眉弄眼。 他想起京城那些十三四岁的闺秀,此刻应该正在绣楼里学习女红,或是羞怯地偷看前来提亲的少年郎。 而眼前这个少女,坐在逃荒的板车上,把苦难唱成童谣。 沈砚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想象着数年后,这个灵动的少女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家。以谢家这般和睦的氛围,想必会为她寻个知冷知热的好郎君。 想起她那句“我的心还是张凌鹤的”,忍不住失笑:这小丫头把倾慕喊得震天响,偏又坦荡得让人挑不出错。 沈砚收回思绪,轻轻摇头,他一个朝廷命官,怎的突然关心起一个小姑娘的婚嫁之事来了?可目光却忍不住又瞥向那个唱歌的少女。 谢秋芝正唱到"笑意写在脸上"这一句,忽然转头对上了沈砚的视线。 她先是一愣,随即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继续放声歌唱。 沈砚微微一怔,随即不自觉地跟着扬起了嘴角。 这样明媚的笑容,在满是愁苦的逃荒队伍中,宛如荒漠中的一泓清泉,让人忍不住想要珍藏。 谢家最小的男孩把两根柴棒当鼓槌在空中乱晃,笑容得比头顶的太阳还晃眼。 那一刻,他们好像不是在逃荒,而是在去赶一场庙会——尘土是彩带,柴棒是灯杆,干裂的车辙成了锣鼓的节拍。 再看谢家其余人,嘴角上扬的弧度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柔软。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好奇这家人怎么会有如此好的心态。 第 35章 老虎上官道吃人 逃荒队伍晚上在一片空地宿营后,因为中午那一场枯树林捡柴的收获,今夜的火堆格外的多,官道上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燃着,映着众人的脸。 沈砚四下看了看,瞧见谢锋正蹲在自家的火堆旁整理柴火,便抬脚走了过去。 “谢兄。”沈砚轻声唤道。 谢锋抬头,见是沈砚,心里“咯噔”一下,赶忙站起身来,脸上堆起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沈大人,您怎么来了。” 下午谢锋回味自己中午和沈砚的对话,他就知道坏了:对面那人不是村口的老把式,而是朝廷的“观风使”。 暗自责怪自己只要和兵事、政事沾边,他的舌头就像脱缰的烈马,越拉越紧,越说越兴奋。 等回过神,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农村小伙子,再也不是什么人民解放军西部战区“天狼”特种大队的上尉。 中午和沈砚说过的话像一张缓缓收紧的网,笼罩着他的神经。 谢锋心里一阵阵发冷: “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一句‘妄议军机’就够砍头; 再深查,我前世那段来历不明的记忆便是灭门之祸。” 他咬紧牙关,打算之后和沈砚同行,先封了自己的嘴,再保全家平安。” 沈砚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探寻:“方才我瞧着你们一家人欢欢乐乐的,在逃荒路上能如此心态,实在难得。我还想与谢兄再聊聊之前关于军民相处之道的话题。” 谢锋一听,心中懊悔不已,果然自己白日里与沈砚说得太多,晚上他又寻来了。 沈砚见他面露难色,微微皱眉:“谢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锋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硬着头皮道: “大人,我……我只是个粗人,白日里那些话,都是听说书先生瞎说的,当不得真。” 沈砚目光一凝,紧紧盯着谢锋:“谢兄何出此言?白日里你我相谈甚欢,我看得出你对治民治军颇有见解,并非信口开河之人。” 谢锋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忽然听到谢秋芝清脆的声音:“大哥,快来帮忙搭帐篷!” 谢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大人,实在抱歉,我得去帮弟弟妹妹搭帐篷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吧。” 说完,不等沈砚回应,便匆匆朝谢秋芝那边走去。 沈砚站在原地,望着谢锋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满是疑惑。 他沉默片刻,转身也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只是每一步都带着深思。 夜色浓稠得像一缸化不开的墨,谢秋芝从空间取出今晚的晚饭,每人一碗酱油拌面,五人轮流躲在油布车上吃完才下车。 半夜,官道上的火堆已经烧了一大半,只剩零星几堆还在烧着。 谁也没注意到,林子边缘那团比夜更黑的阴影,正贴着地面缓缓游动。 直到第一声惨叫撕裂夜空—— “救命——!!!” 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尾音被什么巨物生生掐断。 众人猛地被惊醒,只见火光尽头,一道黄黑相间的庞大影子掠过,腥风卷起尘土,血点子甩出一道弧线。 被叼走的是李家村的刘婶子刘胡英。 “老虎!是老虎上官道吃人了!” 尖叫声炸开,人群像被掀翻的蚁窝,抱孩子的、拖老人的、撞翻行囊的,乱成一团。 谢锋躺在旧棉被上听到那声惨叫,他瞳孔骤缩,没有犹豫,他反手抽出腰间暗藏的瑞士军刀,刀锋在月色里划出一道冷电。 “都别乱跑!举火!围圈!” 他吼声沉而稳,像一记闷雷压住慌乱。话未落地,人已窜了出去,背影快得几乎拖出残影。 谢秋芝众人被惊醒,一瞬间也紧张起来。 沈砚掀开帐帘,看到谢锋已经往老虎逃离的方向追去,见状脸色骤变:“跟上!” 展飞拔刀相随,靴底踏碎火星,追着那道黑影没入黑暗。 …… 谢锋跟随血腥味来到山坳深处的一个洞穴,洞穴里血腥味浓得呛人。 夜色如墨,他前世在特种部队练就的夜视能力此刻发挥了作用,三十步外,一只体型巨大的吊睛白额虎正叼着一个妇人的肩膀,拖着她往洞穴内走。 那妇人已经不动了,鲜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畜生!"谢锋怒吼一声,脚下发力,几个纵跃就追了上去。 老虎警觉地回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它松开妇人,低吼一声,后腿一蹬就朝谢锋扑来! 谢锋就地一滚,堪堪避过那锋利的爪子。老虎扑空后立刻转身,再次扑来。这次谢锋不退反进,在老虎腾空的瞬间矮身向前,瑞士军刀寒光一闪,直刺老虎左眼! "嗷——!"老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鲜血从眼眶喷涌而出。 它疯狂甩头,巨大的爪子胡乱拍打。谢锋的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但他死死抓住老虎的鬃毛,另一只手握着军刀,对准老虎的咽喉就是一阵猛刺! “吼——!” 腥风扑面,虎爪横扫。谢锋侧滚避过,肩膀被劲风刮得火辣,却借势滑到虎腹下方。军刀反握,寒光一闪—— 噗嗤! 刀尖再次精准刺入右眼,爆出一团血雾! 老虎的左右眼全都被精准刺中,剧痛疯癫,巨爪乱拍。 谢锋左臂被扫中,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洞穴的石壁上,闷哼一声。 利落的一个翻滚起身,老虎已经又扑了过来,谢锋一个滑铲后背贴着地面往老虎肚皮地下窜,手中的瑞士军刀借着反推之力刺入老虎的肚皮,狠狠往下一拉。 哗啦! 老虎肚皮被划拉一个大口子,血泉喷了他满脸。 沈砚赶到时,正看见这一幕:月光下,那年轻人满身是血,却像从修罗场爬出的煞神。他翻身骑上虎背,左手揪住虎耳,右手军刀没柄而入,从眼眶直捣颅脑神经! “死!!!” 刀柄在虎脑里疯狂搅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刮骨声。老虎的嘶吼渐渐变成呜咽,最后轰然倒地,四肢抽搐,尾巴扫断一片枯草。 谢锋跪在已经千疮百孔老虎的尸体上,满身是血,手中的军刀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抹了把脸上的老虎血,抬头看向洞口的沈砚。 沈砚看着洞穴里的景象,心头剧震。 谢锋的眼神他太熟悉了——是边关最精锐的死士在绝境里淬出的锋芒,是百战余生者才会有的漠然与狠厉。 可眼前人,分明只是个“庄稼汉”。 展风举着火把赶来,火光里,谢锋的侧脸溅着血,像一幅狰狞的修罗图。 他慢慢站起身,瑞士军刀在虎尸上蹭了蹭,血迹抹成一道暗红。 “这妇人……”他声音哑得吓人。 沈砚摇摇头,面色凝重地看向一旁。那妇人半边身子已经被咬烂,显然早就断气了。 沈砚默默脱下外袍,轻轻盖了上去。 谢锋颓然坐倒在地,这才感觉到手臂火辣辣的疼。 他低头查看伤口,还好只是皮肉伤。 "你的身手..."沈砚走近几步,目光复杂地看着谢锋,"绝非寻常农夫能有。" 谢锋心头一紧,握紧了手中的军刀,抬头对上沈砚探究的目光,忽然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这位观风使已经看穿了他的伪装。 "大人明鉴,"谢锋苦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有些事...实在不便明说。" 第36章 杀虎的手法太专业 在李家村的刘胡英被老虎叼走以后,宿营地一片混乱。 女人们搂着孩子瑟瑟发抖,男人们拿着木棍锄头围成一圈。 谢秋芝紧紧抱着李月兰,眼睛死死盯着谢锋消失的方向,心里不断祈祷谢锋平安归来。 当随队的官差张黑子和周青把死虎“扑通”一声扔在空地中央。 谢锋和沈砚也踏着夜色出现在营地,谢秋芝和李月兰连忙跑过去,谢文差点就要扑进谢锋怀里,但是看到他身上的的老虎血,又急忙刹车。 村民们看到那畜生两只眼都成了血窟窿,火把光照上去,虎毛油亮,血迹斑斑,场面骇人。 “谢家大郎就用一把匕首,就把这畜生给宰了!” 张黑子嗓子大,一嗓子出去,半条官道都听得清清楚楚。 围观的村民先是静了静,随后“嗡”地炸开锅: “真杀了?” “老天爷,这……这真是谢家小子一个人干的?” “那爪子比我脑袋还大,一巴掌不得把人拍成肉饼!” “那么大的虫啊,一刀攮眼,一刀攮脑壳……” “谢家哥儿莫不是天上下来的煞星?” 敬畏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谢锋身上,方才还惶惶不安的人群,这会儿嘴里念着“谢家小哥积大德”。 可哭嚎声旋即盖过议论。 刘胡英的男人李大柱扑到虎尸旁,捶地嚎啕: “我媳妇呢?我媳妇连块囫囵身子都没留下!谢锋你咋不早些?要是被叼走的是你家那黄毛丫头,你是不是就拼命了也要救回来?” 刘胡英十五岁的儿子李根子也红着眼吼:“我娘要是早点有人救,能死吗?!” 几句话像脏水泼过来,人群瞬间安静,只剩火堆里柴火爆裂的“噼啪”。 谢锋脸上血迹未干,闻言抬眼。 那双眸子黑得吓人,像刀子刮过李家父子,冷得众人心里一哆嗦。 谢广福气得胡子直抖,拄着棍子就往前冲:“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儿子拿命去救人,还救出错来了?有种你自个追去救人!” 眼看要动手,沈砚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压得全场一静: “李家父子听着!谢锋孤身搏虎,救得是你们全村的胆!若无人挺身而出,此刻被叼走的,就不止刘胡英一个。恩将仇报,与禽兽何异?” 里正谢忠也颤巍巍帮腔:“大柱,人要讲良心!谢家哥儿流的是血,你流的是啥?你不感恩也就算了,不能这么说话,寒了人心。” 陈进虎更直接,把刀往地上一杵:“再嚎一声扰乱人心,鞭二十!” 李大柱缩了脖子,李根子还想嚷,被旁边几个妇人拽住,捂了嘴拖回去。 谢秋芝这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上前一步,小小的人儿声音却脆亮: “哥,你一身血,去车上换件干净衣裳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给众人下了逐客令。 大家讪讪散开,只余火光照着那条通向谢家板车的窄道。 …… 板车里,油布帘放下,外头嘈杂被隔成闷闷的回响。 两桶清水并排放着,桶壁还冒凉气。 谢锋的粗布褂子一褪,黑暗中肩背大片青紫与虎爪留下的四道血槽,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等谢锋擦洗完,将血衣团成一团塞进包袱,他知道妹妹秋芝会把衣服拿进空间清洗干净。 他下车就听见谢秋芝压低的声音: "哥,我看到你受伤了,伤口要再处理下。" 谢秋芝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云南白药,看着她手里捏着个小玻璃瓶。 谢锋心头一跳,连忙用身体挡住可能被窥视的角度:"小心些,那沈大人精得很。" 谢秋芝眼眶一热,却咬牙没吭声,让谢锋端坐在破棉被上给她上药。 “嘶——”谢锋倒抽冷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云南白药撒在伤口上的刺痛感让他肌肉绷紧。 "哥,你忍忍。"谢秋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手指却稳得出奇。她借着月光,小心地将药粉均匀撒在那四道狰狞的爪痕上,"这药消炎止血效果很好,明天伤口就能结痂。" 谢锋点点头,目光却警惕地扫过沈砚的方向。 他敏锐地察觉到,那里有一道视线正若有若无地投向这里。他站在十步开外,看起来像是在赏月,但眼睛一直往这边瞟。 谢锋心头一紧。他太了解这种观察方式了——前世在特种部队执行潜伏任务时,他就是用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姿态监视目标的。 认真的额对谢秋芝道:"等会把药瓶收好,别让人看见。" "哥,你说他是不是已经起疑了?" "肯定。"谢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我今晚杀虎的手法太专业了,普通人做不到。再加上这把瑞士军刀..." 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多功能刀具,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更加清醒,"这东西在大宁朝根本不存在。" "那沈砚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旁边谢广福的声音压得极低。 "从今天起,空间里的东西能不用就不用。特别是秋芝,你的素描本和速写笔一定要藏好。" 谢秋芝忧心忡忡地点头:"那咱们的水..." "明天开始,控制用水,身上不舒服就用湿毛巾。"谢广福插话道。 谢文抱着膝盖,小声问:"大哥,那个沈大人是坏人吗?" 谢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不一定。但他太聪明了,我们冒不起险。" 不远处,沈砚负手立在十步外,注视着谢家的一举一动。 夜风掀动他靛青衣袍,像一柄收鞘的剑,耳力过人的他,自然听得见油布内毛巾沾水的“滴答”。 逃荒路上,多少人三天喝不上一口干净水,谢家居然舍得用清水擦身? 沈砚微微眯眼。 方才人群混乱,他注意到谢家老小虽穿补丁,却衣领袖口洗得发白,指甲缝里没泥,头发虽乱却不油。 最诡异的,是靠近板车时,他闻到一股极淡的皂角香,逃荒人连烧水都省,哪来的皂角? 再往前想:谢锋杀虎的手法、瑞士军刀的古怪形制、谢秋芝拎水时脚下轻捷的步子……桩桩件件,都像拼图的缺口。 沈砚抬手,指腹摩挲着腰间玉佩,眸色深深。 “谢家……”他在心里默念,“你们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谢锋上好药之后,就被里正谢忠叫走了,原因是放老虎尸体的地方人群围着不肯散,喉结滚动,眼里泛着绿光——那是馋,也是饿。 第37章 虎肉风波 谢锋被谢里正拽着往人群里挤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空地中央,那具斑斓虎尸被火把照得通亮,肚皮上豁开的刀口像一条血河,腥气冲得人直捂鼻子。 可围观的村民却像闻不见似的,里三层外三层,眼睛都冒着绿光。 “锋哥儿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哗啦啦”往后退,硬生生让出一条两尺宽的缝。 方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谢老太、李大柱、李根子,此刻齐刷刷噤声,目光里先惧后谄,活像见了活阎王。 谢锋左臂缠着布条,血迹透出来,耳边是逃荒村民叽叽喳喳的吵闹,这方谢锋的脸色冷得吓人。 “锋哥儿,咱可是一脉血亲!我可是你亲奶奶!” 谢老太一把攥住他袖口,枯指恨不得掐进肉里,“给奶多分几斤,奶三个月没沾荤腥了!” 谢广金、谢广贵一左一右帮腔:“对对,咱老谢家出力最多,可不能叫外人占了便宜!”这老谢家不要脸的功力还真一绝,一有点好事就忘了他们已经被逼分家出去了。 对面李大柱“扑通”跪坐虎尸旁,抱着血糊糊的虎腿嚎: “畜生吃了我媳妇!这肉就得给我家当赔命粮!” 李根子更是把鼻涕蹭在虎毛上:“谁敢抢,我就跟他拼命!” 谢老太闻言立刻跳起来,枯瘦的手指差点戳到李大柱鼻子上:"我孙子拿命搏来的虎,你们李家凭啥分?有本事自己打去啊!" "放屁!这畜生吃的是我李家媳妇!"李大柱赤红着眼,一脚踩在虎头上,"再怎么说虎肉至少得分我们一半!" 谢广金也挤上前,腆着肚子帮腔:"这是什么话!要不是我家锋哥儿,这畜生今晚还得吃人!" 两村里正也杠上了,谢家人的人说:“老虎是我谢家村的后生杀的,按规矩归谢家!” 李家村里正李长顺吹胡子瞪眼:“死的是我们村的人!要分也得先赔丧事!” 官差陈进虎被吵得太阳穴突突跳,刀鞘往虎头上重重一敲: “都闭嘴!再吵,整只虎充公!” 场面瞬间安静,只剩火把“噼啪”,大家都齐刷刷的看向谢锋,毕竟他才是杀死老虎的人。 谢锋看到所有人齐刷刷朝他盯过来,有敬畏的,有讨好的,更多的是贪婪的。 谢锋被烦得脑仁疼,前世今生他都没遇到过这么烦人的事情,最讨厌这样斤斤计较的环节。 他余光瞥见沈砚抱臂站在不远处看戏,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心头一动,你不是喜欢观察吗?让你也尝尝这围观的滋味! "诸位!"谢锋突然提高嗓门,一指沈砚,"我谢锋一介草民,不敢擅自做主,这位沈大人是朝廷观风使,论官职最大,论见识最广。这老虎肉的分配还请沈大人做主!大人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他侧身,朝沈砚一拱手,就没再说话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炸开了锅。 “对对!朝廷命官,公道!” “沈大人公正,咱们服!” “可别让李家村占了便宜!” "谢家小子这是要把烫手山芋丢出去啊!" 沈砚显然没料到这一招,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谢锋一眼——好小子,祸水东引,倒会省事。 他掸了掸袖口,缓步上前,火把在他靛青袍角投下金红的光,从容不迫地走向虎尸。 人群自动分开,连李大柱都下意识退后两步。 "这虎..."沈砚用脚尖轻轻拨了拨虎尸,惋惜地看着破损的皮毛,"可惜了这张好皮子。"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依本官看,虎肉当分两份。谢锋冒死杀虎,谢家得大头;李家痛失亲人,得小头。其余人等若想吃肉..."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向两家购买。" 谢锋差点骂出声。这沈砚分明是在给他挖坑!这么分法,谢家岂不是要成众矢之的? 果然,谢老太第一个跳起来:"大人英明!"她得意地瞥了眼李家父子,又扯谢锋袖子,"锋哥儿,快谢过大人!" 李大柱则涨红了脸:"这不公平!我媳妇一条命就值一小半虎肉?" 沈砚不紧不慢地补了句:"若嫌少,李家也可不要,全归谢家。" 李大柱顿时噎住,他儿子李根子赶紧拽他爹衣角——再闹下去,怕是连这小半只老虎肉都没了。 谢锋看着沈砚眼底那抹玩味的笑意,突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分明是在试探谢家会如何处理这笔"横财"! "里正叔。"谢锋突然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谢忠,"这虎肉,分三斤给三位官差大哥,两斤给沈大人。您老辛苦,拿一斤当辛苦费。我家只要虎皮和三斤后腿肉,剩下的..." 他顿了顿,"您拿去卖了,钱留着当村里的公账。" 全场哗然。 谢老太第一个炸了:"败家子!你..."话没说完就被谢广金捂住嘴,没看见沈大人的眼神已经冷下来了吗? 沈砚确实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谢锋要么贪心独占,要么软弱退让,没想到竟想出这么个顾全大局的法子。 既安抚了官差,又给了里正面子,还堵住了悠悠众口。 "谢兄高义。"沈砚微微颔首,话里有话,"本官那份就不必了,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谢锋不卑不亢:"大人追虎救人,理应得一份。"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试探,一个防备。 最终是陈进虎打破了沉默:"就这么办!"他抹了把汗,指挥张黑子开始分肉,"都散开!再闹腾的一律鞭二十!" 人群不情不愿地散开,但议论声更大了。 "谢家小子真舍得..." "听说那虎鞭值老钱了..." "你懂啥,人家这是买平安呢!" 谢锋转身要走,却被沈砚叫住:"谢兄留步。" "大人还有何指教?"谢锋警惕地停步。 沈砚走近两步,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谢兄今日杀虎的英姿,让本官十分佩服。"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谢锋,"不知像谢兄这样利落的身手师承何处?" 谢锋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大人说笑了,没有老师,只是乡下把式而已。" "是吗?"沈砚轻笑,"那谢兄的''瑞士军刀'',也是乡下把式?" 谢锋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这才发现,自己别在腰间的多功能刀不知何时露出了半截! 那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工艺,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家传的..."谢锋干巴巴地解释。 第38章 镇北将军府玄策令 沈砚垂眸,指尖在那截冷光上掠过,声音里带着笑,却压得极低: “原来是家传……好本事。” 他抬头,目光灼灼,像是把谢锋整个人钉在原地。 “谢兄今日孤身斩虎,胆识、身手、心性,皆万中无一。本官也不兜圈子——” 他忽地抱拳,郑重一礼,“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军中缺锋刃之将,百姓缺护脊之盾。若谢兄肯随我入营,三品以下官职,我可当场保举。” 短短一句,像惊雷在谢锋耳侧炸响。 他喉结动了动,盯着那块令牌,若是在前世,这样的征召他会毫不犹豫地接下——保家卫国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但脑海里却掠过弟弟谢文某一日蹲在板车边说过的话。 “哥,这世道早烂透了。北边打仗,南边加赋,朝廷里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当兵的吃空饷,老百姓饿得啃树皮。你功夫好,可千万别稀里糊涂把命卖给那些官老爷。” 谢锋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 他抬眼,火光映在那张年轻而倔强的脸上,声音发哑,却无比清晰: “承蒙大人抬爱,可在下山野粗人,只知种地养家,不懂行军布阵。如今乱世,连块安稳田都种不成,况且我家中老幼还需照料,我若连家人都护不住,又何谈护天下?” 他退后半步,深深一揖,“恕谢某不能从命。” 沈砚静静听完,既不见恼,也不强留,只轻叹一声:“人各有志。” 说罢,探手入怀,掏出一枚巴掌大的乌木令牌。 令牌沉甸甸,正面浮雕一只展翅海东青,背面阴刻“镇北”二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玄策卫·沈”。 他把令牌塞进谢锋掌心,语气忽然温和得像夜风: “若哪天改了主意,或想谋个安稳差事,便持此令去京城,到镇北将军府找一个叫‘沈策’的人,提我字号‘惟清’,他自会明白。” 顿了顿,又补一句,“若只是想给家人换口粮,也可去县衙,提我名字,没人敢为难你。” 谢锋攥着令牌,掌心一片滚烫。 那木牌带着沈砚的体温,像一块烧红的炭,又像一道沉甸甸的门——门后或许是刀光剑影的修罗场,也或许是一线生机。 “谢大人厚爱。”他最终只低声道了一句。 沈砚摆摆手,转身欲走,却在擦肩时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谢兄,乱世如炉,铁不炼不成钢。哪天炉子烧到你脚边,记得还有一条路。” 说罢,衣袍掠过火星,大步没入夜色。 谢锋低头,把木牌贴身藏进里衣,抬头望向远处—— 周围人群散去,火堆渐暗,只有官差们和谢里带着谢家村几个热心肠的壮汉在忙活切割老虎尸体的场景,他看到谢铁匠也在帮忙分割老虎肉,这人今天背着老母亲跟在他们板车后面走了一天,现在竟还有力气帮着谢里正干活,谢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不再管那一具老虎尸体具体怎么分,谢里正本身就是个正直的人,定是不会耍什么花样的,他抬脚迈向自家的方向,远远就看到家人围在板车旁等他。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比起遥远的朝廷与未知的前程,眼前那盏微弱灯火,才是他必须守住的疆土。 "哥!"谢秋芝看到谢锋回来,小跑着去拉他的袖子,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令牌上。 "这是..." 谢锋迅速将令牌塞入怀中:"回去说。" 板车旁旧棉被铺成的地垫,谢家人围坐看着那枚乌木令牌,神色各异。 乌木令牌在众人手中传递,火光映照下,令牌上的海东青浮雕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去。 "这木头好生奇怪,"李月兰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令牌边缘,"摸着像铁一般凉,却又比铁轻巧。" 谢广福接过令牌,对着火光细看:"你们瞧这纹路,这哪是刻上去的?倒像是从木头里长出来的。"他屈指轻叩,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怕是浸过什么药水。" 谢秋芝接过令牌时,指尖突然一颤:"这鸟的眼睛..."她发现海东青的双目竟是两颗极小的黑曜石,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给我看看!"谢文迫不及待地抢过去,险些把令牌掉进火堆,"背面有字!''镇北''...下面还有小字..."他眯起眼睛辨认,"玄...策卫...沈?" "玄策卫?"谢锋皱眉,"你们听说过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远处,沈砚的帐外,展风抱臂而立,嘴角抽搐。 他眼睁睁看着这块能让四品官下跪的令牌,被谢家人当稀奇玩意传来传去,差点咬碎后槽牙。 "山猪吃鲍鱼..."展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想起去年工部侍郎为暂借一块"玄"字令外出办事,足足在沈府门前跪了三个时辰。 而眼前这群乡野村夫,居然在讨论令牌的木质纹理? 谢秋芝突然压低声音:"哥,这令牌...会不会是调兵的虎符?" "噗——"展风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虎符?这丫头知道"玄策令"的权限比虎符还大三成吗? 谢锋摇头:"不像。"他翻来覆去检查,"不过..."手指突然触到内侧细微的凹凸,"这里有机关?" 展风瞳孔骤缩——那是令牌的防伪暗纹!就算在玄策卫内部,知道这个秘密的也不超过五人。 "就是个凭证罢了。"谢锋最终将令牌塞进怀里,浑不在意地说,"反正用不上。" 展风差点一个趔趄栽进沈砚的帐篷里。用不上?这块令能打开大宁朝七成粮仓!能调用沿途所有驿站快马!真是不识货,不识货,展风都要憋得内伤了。 想到帐篷里的主子耳朵可神了,肯定也听到了谢家人的谈话,真是,更憋屈了。 板车旁,谢文托着下巴小声嘀咕:“哥,这玩意儿值不少银子吧?回头要是换粮,能换多少糙米?” 谢秋芝把令牌翻了个面,指腹描着那行“玄策卫·沈”,皱眉道:“别老想着换钱,人家给的是人情。咱好好收着,说不定哪天能保命。”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料子、雕工、能换几斗米,愣是没一个人往“暗地里的天子佩剑”那层想。 第39章 招安失败又要做皇子老师 谢秋芝放下乌木令牌,有些好奇的问:"哥,你刚才说沈大人要招安你,你给拒绝了?" 李月兰忧心忡忡:"锋儿,你真不去?" "我不会去。"谢锋斩钉截铁,"在没弄清这个朝廷值不值得效忠之前,我不会轻易站队。" 谢文点头如捣蒜:"对,大哥说的没错,沈大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咱们小老百姓,还是站的不够高,很多东西看不透。" "但这令牌..."谢广福拿起令牌仔细端详,"既是机遇,也是把柄。收下了,就等于入了他的眼;不收,就怕得罪他。" 谢秋芝沉吟:"我觉得沈大人不像是坏人。他今天分虎肉时,明明可以偏袒咱们家卖个人情,却坚持给了李家一份..." 谢秋芝一句话落地,空气忽然就活了。 “不像坏人?嗯?”谢锋拖长了调子,把令牌往怀里一揣,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我家妹妹是替沈大人说话呢,还是替‘张凌鹤’说话呀?你别看人家长得差不多,就被人迷惑了,我告诉你,沈大人可精明了,你以后见着他绕着走。” 李月兰更是直接:“我说芝丫头,张凌鹤咱是指望不上了,要不考虑一下沈大人?毕竟长得差不多,看的挺顺眼。” 谢广福故意叹气:“女大不中留哟。” 谢文贱兮兮的爆料:“除了张凌鹤,还有一个叫周灿荣的棒子爱豆,我姐两个都稀罕。” 谢秋芝的脸“腾”地烧得通红,像被揭了盖的蒸笼,连耳根都滴血。 “你们——”她跺脚,声音拔高又赶紧压低,“我就是就事论事!谁、谁都稀罕了!” 谢锋挑眉,故作正经:“对对对,就事论事。那下次要是再遇上什么‘张凌鱼’‘张凌鸡’,记得提前说,咱家也好准备嫁妆。” “再笑话我,我一句都不跟你们说了!” 谢秋芝把脸埋进膝盖,只露出一双通红的耳尖,闷声闷气地补刀,“我坦坦荡荡,实话实说!再笑,下回我自己偷着乐,让你们抓瞎!” 四人立刻举手投降,嘴里却还不饶人: “行行行,不笑不笑,有了心上人,一定提前透露,我们也想开开眼。” 不远处帐篷里,沈砚本打算休息的,却把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 黑暗中,沈砚枕着双臂,却迟迟合不上眼。 “张凌鹤”三个字像一根细羽,不停搔着他的耳膜。 这名字又出现了了,他们一直说自己和那人长得像,到底有多像?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眉骨稜朗,鼻梁高挺,唇薄而线利,下颚折角分明。 京城那群贵女背地里怎么说的? “沈大人若着了月色锦袍,便是玉山将崩,雪刃未出鞘。” “那双凤目,一抬眼就叫人想起鹰击长空,偏又含了三分笑,像春水漾冰。” 她们把他比作“天上谪仙”,却没人敢直呼名讳,只敢在扇后偷看。 可谢家人嘴里的“张凌鹤”,竟与他“长得像”? 这让他生出一种荒诞的错位感:难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真有另一个人和自己 一样的面容? 一念及此,沈砚自己都觉好笑,他低低嗤了一声,自言自语: “张凌鹤……若真与我肖似,那便有趣了。” 然而谢家人的谈话才更让他愕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了,谢家人提到梦中情人时坦荡得像在讨论明日该吃什么野菜,既不遮掩,也不扭捏。 京中高门闺女,哪怕多看外男一眼都要被嬷嬷念叨“失德”; 可眼前这家人,却把十三岁女郎的“梦中情人”拿到台面上打趣,还约好了“下一回”。 荒唐吗? 可偏偏他们说得那么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今夜沈砚失眠了,除了对谢秋芝“梦中情人”的疑惑,还有今夜谢锋的诡异身手。 他脑子里一遍遍重放山洞中见到的那一幕。 谢锋杀虎时的眼神:冷静、精准、带着一点嗜血的狠厉。 那一刀不是江湖把式,更不是山野蛮力,而是军中最上乘的“一击必杀”: 锁喉、刺目、搅颅,三式连环,干脆得像尺子量过。 “这等身手……”沈砚无声地磨了磨后槽牙,“放在玄策卫‘火哨’里,也是头排尖刀。” 更妙的是,家里有这样一个绝世高手,谢家人连“玄策卫”三个字都没听过。 方才他们围着令牌评头论足,只当是块雕工精致的黑木头; 谢文甚至拿指甲去抠海东青的翼羽,嘀咕“能换几升糙米”。 沈砚想到这里,唇角不自觉上扬,无知者无畏,用起来反而最安全。 以谢锋的身手,若真是哪一家埋的暗棋,绝无可能让全家把天子佩剑当玩具。 这种既无背景,又天赋异禀的绝世高手,正是他沈砚需要的人才。 “风哨查吏治,火哨镇兵变……” 他屈指轻敲自己胸口,低声盘算:“眼下灾路千里,流民百千万,若让谢锋做我手里最利的那把刀,可比三百玄策卫都管用。” 念及此处,他翻身坐起,从行囊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牛皮纸,纸上是他亲手绘的“代天巡灾图”:从黑石峡到京畿,一路关卡、仓廪、兵驿,州府,红点星罗,每一个地点都是他的政绩,可一想到这一次代天巡灾完成之后,就要任命五个皇子的老师,他就忍不住叹一口气。 脑海里浮出御书房那日的情形。 皇帝舅舅把朱笔一摔,墨汁溅得满案都是。 “老大斗鸡走狗,老二斗蛐蛐赌坊,老三老四斗酒斗女人,老五斗蛐蛐还斗不过他三哥!” 皇帝气得在殿里转圈,龙靴踩得金砖咚咚响,“惟清,朕这五个孽障,一个比一个废!你再不接手,朕干脆把龙椅搬你沈家去!” 一句话把皇后吓得当场跪了。 她那两个亲生儿子——排行第二的赵王、第四的楚王——也在“废”之列。 皇后哭得梨花带雨,钗环乱颤:“陛下,臣妾再不敢溺爱了,只求给孩儿们寻个严师……” 于是皇帝大手一挥,密旨连夜出宫: “着玄策卫指挥使沈砚,代朕为皇子师,可先揍后奏,生死无论。” 旨意传到沈府时,满朝大儒噤若寒蝉。 谁不知那五位爷凑在一起,能把国子监屋顶掀翻? 翰林院老祭酒一听名字,当场告病;太傅干脆把胡子剃了,说要出家。 烫手山芋滚到沈砚怀里。 他揉了揉眉心,无声苦笑: “舅舅这是把我当磨刀石,还是当救火水龙?” 更麻烦的是,五位皇子背后各有山头。 老大是贵妃养的,老二老四占着嫡出嚣张跋扈,老三背靠何首辅,老五的生母还是北疆送来的和亲公主。 一个失手,就是满朝风雨。 沈砚闭眼,逼自己入睡。 “罢了,回去先把五人丢到风、林、火、山四哨里轮一遍。” 他喃喃,“能熬下来的,再谈储君;熬不下来的……” 他指尖轻弹刀镡,眸光冷冽:“皇帝舅舅,外甥这回可真要‘打残了再补刀’了。” 第40章 谢老太抢老虎肉失败 天刚蒙蒙亮,营地还笼在一层淡青色的雾气里,官差陈进虎和谢家村里正就抬着卷好的虎皮、拎着三斤血淋淋的后腿肉,一路吆喝过来。 “谢家大郎,虎皮给你晾得透透的,半点腥臊味都没留!” “后腿精肉,三斤整,谢广福家收好!” 村民们早把剩下的虎肉连骨带筋抢得精光,连熬汤的碎渣都没剩。 里正手里捧着刚收的八两碎银,喜得直哆嗦,硬要塞给谢锋:“按昨夜沈大人的章程,这是你们那份。” 谢锋没接,谢广福也摆摆手:“钱留着,队伍越往后越难带。汝阳府若粮价好,就买些糙米、麸皮,夜里熬稀粥,好歹给走不动的老弱续口气。我们谢家村比不得别的村子,看着人多,但是大多是老弱妇孺,得吊着命赶路。” 里正一听,眼眶竟有些潮,连声说好,转身就把八两银子举得老高,沿途宣扬: “谢老三仁义!自己一大家子,还想着给全村留活路!” 这话像一阵风,眨眼就吹进谢老太耳朵里。 "天杀的谢广福!"谢老太的破锣嗓子划破晨雾,"老虎是锋哥儿打的,凭啥银子给外人?!" 骂完谢老太带着大房二房十一口人,气势汹汹地堵到板车前,张嘴就要老虎肉、要银子。 “肉是我孙儿打的,银子自然也有我一份!”谢老太说完朝着谢广福伸手。 没想到李月兰叉着腰横在谢广福前面:“分家了,还上门打秋风,真不要脸。” “分家?放屁!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谢锋冷着脸,谢广福直接一句:“没错,咱们早就分灶另锅,各吃各的。想要肉和银子?没有。” 谢老太惯会撒泼,见硬的不行,干脆爬上车辕,伸手就去抢虎皮。 谢秋芝和谢文正在车上看热闹,被她猛地一推。 “啊——” 谢秋芝重心一歪,整个人倒栽葱摔下,粗糙的车辕蹭破了手肘,血丝顿时渗出来。 谢文更惨,脸着地啃了一嘴泥,门牙差点磕掉。 李月兰眼都红了,抄起擀面杖就冲过来,劈头盖脸一顿乱打:“谁敢动我闺女儿子!” 谢锋也动了真火,单手揪住谢老太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人提溜下车。 谢远正端着那三斤虎肉,被谢文一脚踹得踉跄,后腿肉“啪”地掉在尘土里,滚了一身的灰。 谢铁匠在旁边看得直跳脚:“王氏,你把娘看紧了,我去帮忙!” 说完也抡起随身带的铁棍冲进来,场面瞬间鸡飞狗跳。 沈砚远远站定,对展风使了个眼色:“看仔细。” 展风凝神,只见谢锋身形一晃,贴着人群缝隙切入。 左掌切在谢广金右腕脉门,对方整条胳膊顿时酸麻。 右脚内旋,膝弯顶在谢广贵小腿胫骨外侧,只一下,人就跪了,却看不出外伤。 ? 回身肘击谢老太膝窝麻筋,老太太“哎哟”一声软倒,嘴里还骂,却再爬不起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全是军中擒拿拆招的底子:先打神经节,再控关节反折,看似只是推搡,实则暗劲透骨,疼得钻心,却连油皮都没破。 展风暗暗点头:虎口夺刀的路数,群架里竟用得如此精熟,果然不是庄稼把式。 混乱间,陈进虎带着两名差役赶来,铜锣“当当”一敲: “谢广贵、谢广金聚众闹事,记过一次!再敢闹腾,哪儿来回哪儿去!” 铁链哗啦一抖,谢老太连同两个儿子被押着往后拖,谢老太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哭嚎: “没天理啊!亲孙子打奶奶啊!” “到了京畿道,我让你大舅不认你!我看你们一家怎么活!” 谢老太消失在视线里时还在嘶吼:“你们等着!等着。” 尘埃落定,谢锋弯腰捡起沾满尘土的虎肉,拍了拍灰,冲陈进虎拱手:“多谢官差大哥。” 陈进虎摆摆手,压低声音:“你那老娘是亲的不?怎么如此刻薄你家。” 谢广福叹口气,没再说话。 李月兰搂着谢秋芝查看手肘擦破皮的地方,心疼得直掉泪,谢秋芝眼眶里全是泪花,却咬牙笑:“妈,我没事,肉还在就行。” 谢文吐出嘴里的泥,含糊不清地补刀:“就是,那老虎肉洗洗还能炖三顿呢!” 谢老太一天一闹,实在是让人心烦,谢锋心里暗恨,要不是看在原主的面子上,他肯定是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让他们再也不敢凑上来。 转头看见谢铁匠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一圈带血的牙印,那是和王翠翠打架时被咬的,那娘们虎得很逮谁咬谁。 王氏一边给他吹气,一边掉眼泪:“今天说啥也不让你背娘!我背,你歇着!” 说着就把自家婆婆往背上拢,老太太瘦得跟柴火棍似的,但也压得她腰都弯了。 谢锋提刀“唰唰”两下,把三斤老虎后割下一块,足有一斤重,油花还冒血丝。 “铁头哥,拿着补补。” 谢铁匠连连摆手:“使不得!俺就是顺手帮一把……” “顺手也得谢。”谢锋把肉硬塞进他怀里,“我谢锋再能耐,一个人打一群人还是吃亏的。” 谢铁匠的娘颤巍巍从破毯子里伸出头,老泪纵横:“儿啊,咱欠谢家一条命,咋还能再拿肉……” 谢锋按住老太太的手:“您老活着,就是给我长脸。一斤肉算啥?” 他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谢铁匠喉头滚动,最终把肉包收下了,深深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以后刀山火海一句话!” 不远处,沈砚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眯了眯眼:谢家那群亲骨肉为几两碎银撕破脸,反倒是一个外姓铁匠挺身而出。 再看谢锋分肉时眉眼里的坦荡,沈砚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他们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出来的。” 谢广福亲娘不疼,兄长不睦,却养出了利刃般的少年,还守着一条“不亏待旁人”的底线。 第41章 沈砚的旖旎想法 板车上油布遮挡,李月兰把一小瓶双氧水倒在干净的棉纱上,轻轻按在谢秋芝手肘破皮处。 “嘶——” 刺痛像细针猛地扎进骨头缝里,谢秋芝咬唇,还是漏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那声音软而尖,像夜里被风吹断的雏鸟啼叫,穿过单薄油布,遥遥落进沈砚耳中。 他原本负手站在自己的帐外等着展风收拾行囊。 谢秋芝的这一声闷哼,却像在他心口猛地敲了一下。 定魂咒似的,叫他耳膜发疼,连呼吸都乱了一个节拍。 脑海里荒唐地掠过不合时宜的念头,十三岁的小姑娘,疼得红了眼眶,像沾露的杏花瓣,叫人…… 念头刚起,他就被自己惊住。 “混账!” 暗骂声低得几乎咬碎舌尖。 他沈惟清,二十四岁的外戚重臣,竟因为一个小丫头的声音生出邪火,传出去莫说朝堂,连自己都看不起。 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耳边的痛呼却一声接一声,像细钩子挠心。 静不下来。 他猛地转身,嗓音压得又低又哑:“展风,一起收拾帐子!” 展风闻言一怔,他家主子身份矜贵,行宿向来都是他负责打点,哪怕风餐露宿,也从没亲手卷过一席铺盖,今日竟主动要干粗活? 他愣了一瞬,开口询问:“主子,您——” “少废话。” 沈砚已弯腰抓起帐角,手指因为用力微微泛白,他动作极快,卷毡、折杆、捆绳,一气呵成。袖口沾了灰,指尖被粗绳勒红,却奇异地压下了胸口那股躁火。 展风看得直眨眼,只能跟着埋头苦干,主仆二人谁也没再说话。 当油布后面,双氧水第二次倒上棉纱时,谢秋芝终于忍不住,小小地抽泣了一声。 沈砚手下绳索蓦地一紧,指节泛青,却终究没有回头,他这几日一定是被那“梦中情人”这样放浪形骸的话给影响了,不然也不会…… 风掠过,吹灭他眼底的暗潮,他在心里冷冷告诫自己:“沈惟清,那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再敢动一寸妄念,便自行离去。” 谢秋芝那双含泪的杏眼偏在此时浮现在眼前,瘦得尖了的下巴,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脸颊,小麦色的肌肤,偏生眉眼清亮得像山涧里的泉水。 他见过京城多少养尊处优的贵女,却无一人有这般鲜活灵动的神采。 "大人?"展风抱着一捆帐杆,疑惑地看着主子突然僵直的背影。 沈砚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十三岁,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偏偏那丫头说话时微扬的眉梢,都带着股说不出的韵致,若是在京中好生将养几年...... "啪!"绳索突然崩断。 身后的展风吓得后退半步,只见自家大人盯着断绳冷笑: "我去前面探路。"说罢翻身上马,青袍翻飞间已冲出十丈远,倒像是被什么追着似的。 官道上尘土飞扬,沈砚纵马疾驰,任由劲风刮得脸颊生疼。他忽然想起离京前,太后意味深长的话: "砚儿,你二十有四了,老大不小了,该相看人家了。" 当时他只道:"玄策卫刀口舔血,不急。" 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想,若是那丫头再年长几岁......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狠狠掐灭。 马鞭破空抽响,惊得路边的逃荒人群躲的远远的。 "荒唐!"他低斥自己。 另一头,谢老太被官差像拖死狗似的拽到队伍末尾,鞋掉了一只,灰白的乱发披散下来,沾满了泥和草屑。 她扑腾着想挣开,可差役的刀背就敲在她肩胛上,疼得她佝偻成一团。 她胸口急促起伏,喘得跟风箱似的,膝盖在砂石地上磨破了皮,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谢老汉跟在后头,被差役推搡得踉跄,老寒腿一抽一抽,几乎跪倒。 谢广金和谢广贵更狼狈,被差役一人一脚踹在屁股上,摔了个狗啃泥,鼻子磕得通红,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谢老太脸色涨紫,继而惨白,眼珠子瞪得几乎脱眶,里头翻滚着恨、羞、惧。 她活了六十多年,在村里撒泼打滚从没吃过亏,如今却被小辈和官差当众按在地上摩擦,里子面子全碎。 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嘶哑声,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 谢老汉缩着脖子,嘴唇直哆嗦,心里又怕又悔:早知道不跟着老太婆闹,要不是以后还要仰仗大舅哥,他是真不想跟着去丢人现眼。 谢广金捂着流血的鼻子,眼神躲闪,心里也把谢老太骂了个遍:要不是她贪心,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谢广贵更惨,裤裆湿了一小片——真吓尿了。 看到官差走远后。 谢老太猛地抬头,灰白的乱发下,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针。 她咬得牙齿咯吱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谢广福——小畜生!等到了京畿道,看我不叫我哥把你们一家子骨头都碾碎!” 她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土,抓起一把沙石,像抓住复仇的利刃,“到时候,我要你们跪着把老虎肉、把银子、把老娘的体面,一样一样给我吐出来!” 前往汝阳府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逃荒的队伍已经连续赶了三天的路,烈日炙烤着龟裂的土地,连风都是滚烫的。 谢家村的村民们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挪,每个人的嘴唇都干裂起皮,眼睛里布满血丝。 这三天里大多数村民都把老虎肉吃完了,家里带的干粮也所剩不多。 谢秋芝一家也把老虎肉烤成肉干装在布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谢铁匠得了老虎肉之后,整个人神采奕奕的,连他家老母亲也精神了不少,不用再背着走路了。 由王氏和谢铁匠扶着赶路,谢里正的两个小孙子已经和谢秋芝、谢文打成一片了,每日缠着谢秋芝教他们唱《走在逃荒的小路上》。 谢秋芝和谢文也没再坐着板车,而是帮忙一起推着板车走,谢锋和谢广福笑着赶他们去玩,他们又跑到前面的里正家的板车搭把手。 第42章 驿站外里正们报数 谢吉利看他们不肯坐车,拉着妹妹谢小花也要跟着一起走路。 谢大虎拉着板车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跟着谢秋芝屁股后面,像是两个跟屁虫。 谢小花踮着脚尖,两条小辫一颠一颠,拽着谢秋芝的衣角不放:“秋芝姐姐,再教我们唱一遍嘛!就一遍!” 谢吉利也跟着起哄,黑红的脸蛋上全是汗,却亮晶晶的: “秋芝姐,你唱一句,我跟一句,保证不跑调!” 古代农村的孩子很少有会唱歌的,就算哼哼两句的都很少见。 而谢秋芝和谢文不仅能唱歌,还能完整的唱出一整首,这让谢吉利和谢小花对他们很是崇拜。 谢文拎着一根狗尾巴草当指挥棒,故意清了清嗓子:“你们秋芝姐姐的歌不带劲,我给你们换首更带劲的,歌的名字叫《阿里里》!日落西山——阿里里——” 谢秋芝听着熟悉的曲调,笑着接腔:“散了圩咯——阿里里——” “欢欢喜喜——阿里里——回家去咯——阿里里——” 清脆的童声立刻在官道上荡开。 谢小花奶声奶气地拖长音跟着唱,谢吉利不甘示弱,嗓门大得像敲锣。 两个孩子一高一矮,像两只移动的小喇叭,把歌词唱得七零八落,却格外认真。 谢秋芝和谢文每唱一句,他们就跟着学一句,跑调了也不害臊,咯咯直笑。 板车吱呀吱呀在旁边跟着,谢大虎握着车辕笑眯了眼。 他看着自己那两个小尾巴,心里软成一滩温水: “小花,别跑太快,鞋底磨穿了可没新的!” 七岁的小花回头冲他咧嘴一笑,缺了门牙的小黑洞在夕照里分外显眼。 歌声像一阵风,卷走了疲倦。 原本拖着步子的大人们,肩膀不自觉挺直,有人跟着小声哼起副歌。 连谢大虎的板车都轻快了几分,他冲自家俩小崽子喊:“唱得好!再大点声!” 唯独落在谢家村队伍尾巴的谢老太一行人听着队伍前面隐隐约约的笑声和歌声,脸色黑得能挤出水。 谢广金朝地上啐了一口:“唱什么丧调子,逃荒还唱曲儿,真当自己是戏班子!” 谢广贵阴阳怪气地接话:“等进了京畿道,看他们还能不能蹦跶。”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到沈砚耳里。 沈砚勒住马缰,远远望过去。 四个孩子的背影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像四棵刚抽条的小柳树,歌声忽高忽低,把“阿里里”唱得官道都是笑声。 沈砚忍不住低声跟着哼了两句,调子轻快,却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快!再走三里就能歇脚!” 官差陈进虎骑在马上,声音嘶哑地催促着,他也不忍心打断孩子们的歌声,可队伍后面已经陆续有人撑不住了。 听到官差的催促,歌声停止了,队伍里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汝阳府的林知州是个好官……” “再好也没用!城门关了,流民根本进不去!” “可咱们是奉朝廷告示去京畿道的,说不定能放行?” “对啊,就算不能进城,最差也会提供粥水的吧。” 村民们低声议论着,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又走了三里路,终于到了今晚的宿营地。 破败的驿站孤零零立在旷野上,土墙剥落,门口悬着一盏风灯,灯罩裂了缝,火光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 五天前,十八个村子合成一条长龙,如今这条长龙歇在了这个荒野驿站的外围。 每晚扎营后,各村的里正们就会和随队的官差低声汇报村里的情况,谁掉队了,哪家谁死在路上了,每天都是有记录的。 今夜依旧到了报数的时间,随队官差陈进虎都提着铜锣,沿营地走一圈,锣边一敲,里正们便佝偻着身子,从各自火堆后钻出来,聚到驿站那半截土墙根下。 土墙根成了临时“报丧台”。 风卷着火星子,吹得人脸发疼,却也把声音传得老远。 三洼地的里正赵老七,先开了口,他嗓子像被沙子磨过: “陈爷,咱们村……又少一口。李二嫂昨夜咳得厉害,今晨一摸,凉了。” 他摊开掌心,是一枚被咬掉半边的观音土饼,“就剩这,娃子还舍不得扔。” 坪山村的里正孙驼背,把旱烟锅往墙根一磕,烟灰簌簌落。 “老刘头今儿清早走的。临了拉着我手,说‘孙哥,埋深点儿,别让狼刨了,我怕疼’。我点头,可哪有力气给他挖深坑?只够半尺土。” 他说着,眼圈在火光里红得吓人。 柳条湾的里正周瘸子,把空水囊倒过来,只滴下两滴浑水。 “有人求我给娃一口稀的,说他自己不走了,省点粮。我骂他孬种,可回头一看,那娃才八岁,瘦得跟猫崽似的,我骂都骂不出声。” 他狠狠抹了把脸,掌心全是裂口渗出的血。 石桥村的里正吴老汉,声音压得极低: “我们村的小梅子,昨天夜里把最后一块干粮塞给弟弟,自己偷偷往荒地里走。我追上去,她跪下来求我:‘吴爷,别带我回去,我娘说了,我睡一次,就能换一块饼子。’” 吴老汉说到这儿,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没敢应,也没敢拦。” 谢里正站在最外侧,手里攥着谢家村的花名册,纸角被汗浸得发软。 其他村子里正的话他听一句,心口就抽一下。 等前头几个里正说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陈爷,我们谢家村……也顶不住了。今天晌午,李家的闺女把娃塞给我,说‘叔,你带他走,我走不动了’。那娃才四岁,抱着我腿哭,我……我这当里正的,你也知道,连自家都顾不全,哪敢再收一个?” 陈进虎把铜锣往墙上一靠,火光映得他半边脸铁青。 “各位,咱们这十八支队伍每天少人,每天埋人。再这么下去,到汝阳府前就得先开一条死人沟。” 他顿了顿,声音也无奈,“可朝廷的限期是死命令,走慢一步,谁也担不起。还有人口比例,你们要是想自己村能先分田地,就要少死人,告示也说了,按存活比例优先分田地,到时候死人多了,分到什么犄角旮旯,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们。” 里正们互相看看,眼里全是血丝。 赵老七把烟袋锅往掌心一磕,低声骂:“担不起也得担,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孙驼背苦笑:“可尿也快没了。” 周瘸子抬头,望着黑得透不过气的天:“先熬到汝阳府吧。” 没有人再说话,夜风像一声声极轻的叹息吹过驿站外围的队伍。 第43章 住驿站下房 此时驿站外空地格外的热闹,因为这个驿站虽然破旧,但暂时还没有荒废,里面还有掌柜和小二在营业。 在队伍刚到驿站外围,驿站掌柜早候在门槛,哈腰赔笑:“沈大人驾临,蓬荜生辉,天字号房已重新打扫一遍,大人尽管吩咐。” “有劳。” 沈砚声音不高,却像玉磬轻击,掌柜忙不迭哈腰:“不敢不敢,大人肯下榻,是小的福分。” 沈砚微微颔首,目光却掠过外面的谢家板车。 掌柜偷觑一眼,只见这位翰林院大儒、太后亲孙子、天子亲外甥,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星坠水,偏又带着三分温雅疏离,叫人不敢逼视。 他心头咚咚直跳:这样的贵人,竟真踏进他的破驿站了! 天字号房在二楼最里侧。 门一开,沉水香淡淡浮动,一室幽凉。 临窗放着一张紫檀小案,案上早已摆好雨过天青的茶具,墙边是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面擦得雪亮,映出沈砚挺拔的身影。 能看出来驿站的掌柜显然是用心收拾过的。 沈砚行至榻前,指腹掠过榻上玉簟,凉意沁人。 掌柜立在门边,屏息凝神,生怕呼吸重了,惊扰了这位云端上的贵人。 沈砚抬手,掌柜的立马会意,领着小二忙活其他客人去了。 驿站外面,谢锋摸出贴身的小布包,自己的腰包里头只剩一块碎银、一枚铜钱。 家里其他人的贴身银子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他把铜板在指间弹了弹,叮当作响,转身对家人笑:“今晚住店。” 一句话,把李月兰、谢广福都吓了一跳。 “住店?一间客房要八百八十文……” “住店吧。”谢锋把声音压得低: “后天到汝阳府,咱们再去一次当铺,把手里的东西换银子,今晚就住店,你们好好睡个踏实觉。” “那你呢?”谢秋芝皱眉。 “我睡板车看东西。” “既然锋哥这么说,咱们要住店就快点,这十八个村子呢,有些人可比咱们舍得,再不去就没房间了。”谢广福说完,率先跨步进入驿站了。 谢锋把板车交给谢大虎照看,自己也跟着进去了。 这驿站本就是给朝廷办事的官员歇脚的,所以朝廷的人来办差需要住宿,掌柜的看了文书和信物就能免费食宿。 但官老爷们也不是每天都来,所以大宁朝的驿站渐渐进化成官民两用的客栈形式。 平时若是有普通百姓需要住宿,掌柜的就当客栈接客,只不过那就得付费了。 连着赶了几天路程,谢秋芝的脚底长了好几个水泡,谢文的小腿也肿得发亮,李月兰这几天没睡好,黑眼圈很是明显,谢广福推车的手也磨出来血泡,他们一家子再不好好休息,怕是大家都要病倒。 掌柜见来了生意,立刻堆笑:“大通铺也有,一人一百二十文,井水免费一瓢,多的另算。” 谢广福摇头:“要一间下房,炕够大,我们全家挤一挤。” 掌柜见他虽粗布短衫还打了补丁,却腰杆笔直,眼神沉稳,不敢怠慢,忙让小二领路。 房间里,一盏豆油灯把土墙照得昏黄。 炕是新铺的稻草,带着阳光味。 谢秋芝脱了鞋,碰了碰脚底的水泡,疼得吸气,却又忍不住笑:“爸,这炕真大。” 谢文把脸埋进自己背的背包:“我的妈呀,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李月兰眼圈发红,嘴里却还在念叨:“八百八十文啊……” 谢锋把背包里的毯子铺在炕沿让他们垫着睡,弄好之后这才放心:“妈,我先去板车那里了,谢大虎看两个板车,总是不安全的,等会你们有事就来喊我。” 谢锋离开后,谢广福点了十个粗面馒头和两桶井水,可把李月兰心疼坏了。 谢秋芝先往破木盆里舀了半桶井水,又从空间里拎出一条干净毛巾,示意李月兰先洗脸再泡脚。 李月兰一边洗脸一边心疼得直咧嘴:“十文一瓢,十文一瓢呀,你们做做样子就好了嘛,干嘛搞两桶水,真败家……” 谢秋芝在她唠叨之前就闪身进了空间。 浴室里水汽氤氲,她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把几天来黏在头发上的尘土、草屑全冲干净。 换好干净的里衣,又把布丁外衫整整齐齐叠好,这才端出一只小铁锅。 锅里是西红柿鸡蛋面,热气腾腾,番茄的酸甜混着蛋香直往鼻子里钻。 她又从空间掏出一壶冰镇柠檬水,壶壁凝着水珠,凉意扑面。 外头,李月兰已经泡完脚,正拿布巾擦脚背上的老茧,嘴里还在碎碎念:“败家哟,一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谢广福却笑着递给她一杯柠檬水:“喝一口,解解乏,银钱再挣就是。”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面锅、柠檬水,再看看三个桌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人,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吃吧,吃完了我去换锋哥进来洗漱,大家今晚睡个囫囵觉,明天还要赶路。 四人围着小矮桌坐定。谢秋芝拿木勺给大家分面条,每人碗里都卧着金黄的鸡蛋花和几块软糯的番茄。 谢广福一边吸溜,一边掰粗粮馒头,嘴里还忍不住念叨:“八十文一个馒头,确实贵!咱闺女这锅面起码值八个馒头!” 李月兰笑他:“八个?十个都不换!” 谢文把馒头掰成小块往面汤里一泡,“吸溜”一声,满脸满足:“要是天天能吃上这一口,八十文一个我也认了!” 谢广福快速吃完了自己那一份面条,又喝了两口冰镇的柠檬水,就出去换谢锋了。 谢锋一进来就扫了一眼桌上的“盛宴”,嘴角不自觉上扬,却没像大家一样先吃面,而是先端起柠檬水,仰头灌下一口,冰凉透骨,一天的疲惫瞬间被冲散。 “好喝。”他简短评价,随后坐下,低头大口扒面,含糊不清地补一句,“明天开始,省着点花,咱还得留钱进汝阳府。” 谢秋芝把最后一勺面汤倒进谢锋碗里,笑眯眯地应:“晓得啦!今晚奢侈一把,明儿继续勒紧裤腰带!” 窗外,驿站的水井处,已经有里正在排队取水了。 取水的规矩贴在井沿: “先客后民,九点前止,村民亥时排队,人各一瓢,多一瓢付十文。” 火把下,木板上的字烫的人眼眶热热的,他们太缺水了,却没人敢不认。 驿站后院的上房内,沈砚已沐过井水,换上一袭月白细布便袍。 铜盆里热气未散,发梢仍带着湿意。 展风进门,抱拳低声:“主子,这是汝阳府的最新情况。” 第44章 女人孩子才能领粥水 说完,把一个密封的黑色细竹筒放在桌子上。 沈砚“嗯”了一声,目光掠过窗外昏黄灯火,淡淡吩咐:“我等会再看,你安排人送十个馒头、两桶水给谢家,别惊动旁人。” 展风领命,心里却犯嘀咕——主子竟亲自吩咐送粮送水,看来那武艺高强的谢锋在主子心里分量不轻,又想起那块送出去的乌木令牌,直觉告诉他,谢锋以后肯定会成为他的同僚。 下房内,矮桌上的锅碗水杯还没来得及收拾。 忽听“笃笃笃”三声轻叩,小二谄媚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客官,沈大人赏的馒头、清水到了。” 屋里瞬间炸锅。 李月兰手忙脚乱去收拾矮桌上的东西,谢秋芝反应最快,抓起锅碗闪身进了空间。 等终于收拾好,门开一条缝,小二笑眯眯递进两桶清冽井水、一屉雪白馒头,分量与店中卖的一毫不差。 “沈大人说了,路上辛苦,给诸位添口粮。” 小二特意把“沈大人”三个字咬得清楚。 谢家人面面相觑。 李月兰连声道谢,接过东西,小二一走,四人围着桶和屉子发呆。 谢文掰开一个馒头,松软雪白,与自家买的粗粮馒头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谢秋芝眨眨眼:“看来招安的心真没死……” 谢锋叹口气:“吃人家的嘴短,这人情比欠银子难还。” 这人情,比驿站的水还沉。 夜深了,谢锋又回到了板车上,谢广福也回到下房睡觉。 里正佝偻着背,坐在板车辕上,手里举着水囊慢慢喝,是刚才新得的井水。 “锋哥儿,”他声音发哑,“再这么走下去,咱们谢家村怕是要折一半。今儿又抬出去两个,脱水,高热,眼看就不行了。” 谢锋枕着胳膊躺在板车板上,望着满天星斗。 “办法也简单,”谢锋压低声音,却比夜风更稳,“进了汝阳府,咱们把公账全部换成麦麸、粟米和清水,能买多少买多少。 每天晚上支锅,只给本村放粥,领粥时只能老弱妇孺本人到场,壮汉代领不给。那些汉子想天天领粥,就得让自家女人孩子活着,饿着渴着就断了下顿,粥一断,他们的劳力也喝不到汤。如此一来,谁还敢把老婆孩子半道丢下?” 里正攥着烟袋,额头青筋直跳:“可二十一两全砸进去,以后村里就空了!” “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青山就是咱的女人和孩子;只要人在,银子还能再挣。 要是人没了,金山银山也是坟头土。” 里正沉默半晌,终把烟袋往地上一磕:“成!明日我就找三爷、六爷拍板——哪怕把公账花得见底,也不能再死人了。” 第二天一早,谢里正找到族老三爷和六爷先把昨夜谢锋的打算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到汝阳府后,把公账二十一两银子一次花光,全买麦麸、粟米、清水。每天傍晚支锅放粥,只给本村老弱妇孺本人领,壮汉代领不给。粥一断,壮汉也饿肚子,便不敢再把女人孩子扔在半路上。” 话音落下,族老们一时鸦雀无声。 谢三爷用拐杖在地上顿了三下,声音沙哑却有力: “当年我领头开荒,靠的就是‘强的背弱的,弱的撑强的’。如今荒年,再讲一次老理,人若在,地就在;人没了,银子只是陪葬。我点头。” 谢六爷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烟灰落地,像落下一截旧愁:“我修石板路那阵,最怕的不是石头硬,是人心里散了。这法子把全村绑成一根绳,好!花光银子也值。” 这消息像风一样刮过谢家村的队伍。 老弱妇孺先是愣住,继而眼眶通红。一个老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自己媳妇面前,第一次挺直了腰:“原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救孙子的命?” 几个饿得发飘的小丫头片子也挤在一起,叽叽喳喳: “咱们能领粥,爹就不敢扔下咱!” “对,咱们是全家的大功臣!” 壮汉们起初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嘀咕: “二十一两一次花光?以后咋办?” 可一对上族老冷厉的眼神,便都噤了声。 谢大虎把铜锣敲得咣咣响: “谁不服,现在就出列!自己背粮背水,别进谢家村的粥棚!” 人群瞬间安静。谢老太远远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吱声。 驿站下房里,谢秋芝伸了个大懒腰,肩背上的骨头“咔啦”轻响,这一觉睡得沉,连梦都没来得及做。 李月兰已经把自己的小包袱重新扎得四角分明,一边系绳一边笑:“精神头回来了,等会儿走路可不喊累。” 两人刚绕到自家板车旁,就听见前面人群闹哄哄的议论声。 “二十一两全买粮?专供咱女人娃子?” “对头!谢锋提议的,里正和族老也拍了板,壮汉要敢嫌拖累,连粥都喝不上!” 声音里带着久违的底气。 谢秋芝眼睛一亮,踮着脚尖朝人群里看,正好对上谢锋的目光,她调皮地抬手,冲哥哥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哥,这招高!” 谢锋正弯腰绑车辕,被妹妹冷不丁一夸,忍不住翘起嘴角,又故作镇定地回了个“小事”的口型。 这小动作落进不远处沈砚的眼里,他刚洗漱完,远远看着谢秋芝比完大拇指后得意地晃脑袋,像只偷到谷子的小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陌生的羡慕。 原来有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冲兄长撒娇、耍宝,而兄长也甘之如饴地接住。 沈砚垂下眼,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有个会笑会耍宝的妹妹,真好。” 两日后,终于看到汝阳府灰青色的城墙。 只是这城墙在暮色里像一堵冷铁,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城下黑压压聚着三四千流民,衣衫褴褛,眼窝深陷。 逃荒的队伍一靠近,便闻到风里飘来的酸腐味,心里齐齐打了个突。 “完了……真是铁闸不开。” “咱走了几百里,就堵在这儿?” 议论声刚起,便有人开始抽泣,老弱妇孺搂成一团,像风中枯草。 沈砚勒住缰绳,从怀中取出那方乌木鎏金令牌,高举过肩。 冷金“代天巡狩”几个字在夕光下一闪,守城校尉神色骤变,单膝点地:“参见沈大人!” “开城门,迁徙移民者有序入城,敢阻者军法从事。” 沈砚嗓音不高,却压得周遭哭喊顿止。 校尉额头见汗,连声应诺,却仍低声回禀:“尚需片刻调度,请大人先入。” 沈砚侧首,望向官差和谢锋。 “城门会开,最多半个时辰。我先一步进城,汝阳府内见。” 说罢,一拱手,带着展风策马穿过吊桥。 第45章 林知州的难处 汝阳府林知州正在府衙当值,他最近日子不好过,城外的流民久久不散,这让他很是苦恼。 那些流民有一些是无家可归的穷苦人,有一些是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反民,这世道逼的他们活一日算一日,这才有了如今混乱的局面。 汝阳府半月之前被迫关闭城门之后,城内的治安得到了保障,但是城外的死人是越来越多了,他很担心会爆发瘟疫。 而且城门久关终究不是办法。 要怎么样才能让真正的穷苦人续命,那些混子自行离去,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 就在刚刚,他接到沈砚沈大人来到了汝阳府,如今已经进城,得到消息的林知州已跑得帽翅乱颤。 远远看见骑马而来的沈砚,他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石阶上。 “下官林翰,参见沈大人!” 声音发颤,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 沈砚翻身下马,伸手虚扶:“林大人,灾情紧急,不必多礼。” 林知州抬眼,五十出头的人,鬓角已全白,眼底血丝密布。 他嘴唇哆嗦,一把抓住沈砚手腕,像抓住救命浮木: “大人救救汝阳府!半月前,下官按朝廷檄文在城外设粥棚五处,昼夜施粥。谁料流民越聚越多,有人嫌粥稀,竟掀锅砸灶,抢粮殴吏。下官只得闭城自保,可这终究是自困之法,不长久,下官……下官实在进退维谷!” 说到痛处,他老泪纵横,几乎哽咽。 沈砚神色不动,汝阳府的情况,两日前他的亲卫已经打探过虚实,这林知州所言非虚。 沈砚只抬手示意展飞取纸笔。 片刻,一张素笺递到林知州面前。 “粥棚继续开,但改方子:一斗糙米,加两斗麦麸、三斗米糠,熬成稠糊。真饿极的人,连糠皮都咽得下,那些打秋风、想吃饱饭的,自然嫌剌嗓,掉头便走。” 林知州怔住:“这……会不会太苛刻?” 沈砚淡淡一笑:“朝廷要的是活人,不是饱人。能咽糠的,才是该救的,咽不下的,便不是灾民,是乱民。” 他语气不重,却像寒铁落案,铿然有声。 林知州猛地一揖到地:“谢大人指点迷经,下官即刻照办!” “三炷香之内,放迁徙百姓入城补给,今日城内布粥两处救济迁徙百姓,城外布粥一处给真正需要续命的百姓,衙役列队维持秩序,刀枪归鞘,敢哗众滋事者按律就地锁拿。” 林知州林翰躬身如虾,额上细汗滚进衣领,连声应诺:“下官即刻照办!” 沈砚话锋一转,语气淡淡,暗含警告: “另有一事,望林大人谨记,临漳州赵德全,借灾抬价,三日之前已伏法枭首,家产全部充公。汝阳府若步其后尘,本官不介意再借汝阳城门挂一颗新头。” 林翰膝弯一软,几乎跪倒,颤声回道: “大人请放心,下官寒门出身,俸禄尚足养家,岂敢妄动心思!” 沈砚不再多言,转身策马去了城内的官驿。 片刻后,城门口鼓声响了起来。 一队衙役鱼贯而出,守在城门,那架势看起来是要验明身份就可以放人进城了。 为首差役高声宣令: “迁徙百姓听着——携照身帖者,排队依次入城,无帖者,站到一旁,由里正和随队官差点名核查后放行!插队、冒名、滋事者,立锁枷示众!” 听到这里,原本有些担心不能进城的逃荒队伍顿时躁动起来,在里正和官差的呵斥下排成歪歪扭扭的长龙。 谢家村的队伍也排成一道歪歪扭扭的长线,官差陈进虎策马而来,铜锣“咣”一声,把所有人钉在原地。 “都听好了!” 他勒住缰绳,“今夜各自寻宿!有银子的进城住店,没银子的回城外露营地。明日卯时,城外露营地准时点名,迟一步……” 他抬手,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脆响,“队伍不等人!” 话音落下,人群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李月兰扭头看向谢秋芝,声音压得极低:“把你那三支簪子带上,咱们找机会当了。” 谢秋芝点点头。 听见陈进虎又补一句:“趁天色尚早,能补给的赶紧进城! 粮、水、药、鞋,缺啥买啥,不许偷盗,不许闹事! 谁犯事拖后腿……” 他指了指官道另一头,“掉队的,自己想办法跟上!” 谢锋把板车辕绳往肩上一甩跟着队伍排队,回头冲自家人咧嘴一笑:“走,进城换银子去! 板车上,油布被李月兰拉得严严实实,遮住了外面的视线。 谢秋芝借机闪身进了空间取发簪。 城门口排着长队,前头的人影被太阳拉得老长。 半个小时后终于轮到他们。 守卒往油布上敲了两下,声音闷得像敲鼓。 谢广福陪着笑,把全家的照身帖递过去。 那人低头查验,没发现任何破绽,挥手放行。 板车吱呀一声过了城门。 临漳州只有一条主街,这里却是十字街口,青砖铺地,酒旗招展。 卖糖人的高嗓门、茶馆里跑堂的吆喝、骡马脖子上的铜铃声,一层叠一层,像突然打开的锣鼓场。 谢广福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好家伙,比咱镇上的庙会还热闹三倍。” 谢秋芝没应声,只把目光往街角一扫。 那里,一家银楼的金漆招牌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瑞宝斋”。 她唇角勾了勾,心里默默算着:簪子若能卖个好价,今晚的客栈和以后的干粮就都有了。 正如传闻所言,汝阳府很大,方圆百里,田畴平阔,沟渠纵横,往年亩产便比邻境高出一两成。 虽和别的地方一样三年大旱,河水断流,可别的州府赤地千里,唯独汝阳境内依旧能引水灌田,这全靠林知州三年前未雨绸缪,主持疏浚旧渠、筑堤蓄水,又在各乡设水车、挖深井,所以这附近的流民才会比别处都多。 三年大旱,即便是林知州再厉害,没有朝廷的帮扶也是挺不到现在的。 所以当朝廷的赈银一下拨,林知州半文未入私囊,全数用于高价买粮食,使府库充盈。 正因为这样汝阳府比临漳州发展更好一些,百姓的幸福指数也更高一些。 所以,谢锋才鼓动谢里正把最后的指望押在汝阳府,必须要在这里买到续命的粮食。 第46章 衙门的石头狮子镇粮谁敢偷? 谢家村的人一进城便像水珠落入油锅,眨眼间散了个干净,只剩下谢锋、谢广福推着板车慢悠悠的在人流里走,后头跟着揣着二十多两银子的里正谢忠一家子。 谢秋芝心里着急,这里正爷爷怎么就黏上他家了呢?他不是应该去给村里人置办粮食吗?据说族老们和村里的几个壮汉都已经打听到粮铺的具体位置了,他此时应该前往粮铺才对。 当谢家的板车路过两次当铺门口,却装作视而不见时,谢锋终于把板车停好:“里正叔,您不是要去买粮吗?再跟着我们绕圈,天都黑了。” 谢忠讪讪地拍了拍胸口,铜钱碰得叮当响:“我这不是怕被抢嘛……二十多两,能买不少粮食,万一遇上饿疯了的人来抢银子,我这两条老腿跑不过。” 谢锋失笑,这意思是想让他做保镖?为了快点把簪子处理掉,谢锋只好妥协:“您早说。有我在,谁敢伸手,咱们快去快回,送粮食回营地后,我还要回来找我爹娘呢。” 里正顿时松了肩膀,一叠声道:“那就拜托你了!买粮、装车、押回营地,一条龙!晚上我请你喝粥,管够!” 谢锋对着谢秋芝和谢文比划手腕的位置,原来是谢锋手腕处戴着一块谢文的国产智能手表。 而这个点手腕的手势只有谢家人懂:事情办完,用“离线蓝牙链路”回呼。 其实,早在上回谢锋追出去打死老虎那天晚上,谢文就开始琢磨家里几部手机和智能手表。 这个蓝牙通话的“金手指”并不是什么玄幻外挂,而是把他们手机上的公里级无网通信功能用到了极限。 利用空间里还有网络这个特性,谢文教谢秋芝下载无网络版本蓝牙通话功能,利用蓝牙信道探测功能,使多台设备靠近到 20 米 内即自动交换密钥,完成配对,在空间里面配对成功之后再拿出来,多台设备之间的距离即使拉开到 3 公里,也能通过加密跳频链路保持通信。 手表壳上的闪烁灯被他们当做一种私密暗号。每当闪烁灯的状态是蓝色慢闪就表示设备断开链接,绿色快闪则表示两台设备在可以通话范围内。 闪烁灯让谢家人一眼就知道对方“在不在网”,在网的话三公里之内蓝牙通话完全没问题。 唯一可惜的是,这一部智能手表只有两部,一部是谢文的,一部是谢秋芝的,他们上学不能带手机,所以买了两部一个型号的智能手表,一部是白色,一部是黑色,黑色的被谢锋戴着,谢秋芝手里的白色的手表也戴在手腕上。 有了这个新发现让谢秋芝一家晚上睡觉都在偷笑,以后出门他们就算迷路了,只要不是太远的距离,在手机有电的情况下,就能通过蓝牙通话功能交流。 这简直是超级金手指啊,要说空间这种金手指也只是谢秋芝一个人能使用,但是手机的蓝牙通话功能,他们一家五口都可以使用。 接受到谢锋点手腕的暗示,谢秋芝对他比了个懂了的手势,蒸好,谢里正走后,他们也可以先去当铺换点银子。 谢锋和里正朝裕丰粮行走去去,远处粮行门口的青布幌子被日头晒得发白,“裕丰号”三个大字却还精神地扬在旱风里。 谢大虎一个人推着板车跟在谢里正后面,车上是谢吉利和谢小花,其实这两个般大的孩子是想跟着谢秋芝走的,他们喜欢和谢秋芝在一起,但是他们也知道,爹和爷爷要村里的大事,自己不可以乱跑。 里正把银子往怀里又揣了揣,紧走两步跟上谢锋,压低嗓音: “锋小子,我咋心里没底呢?我打听了,今儿个糙米又涨了五文,咱这一口气买二十一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我怕亏咯。” 谢锋回头给谢大虎的板车搭了把手,让他走得更快些。 里正自顾自的说话,心里还是发愁:“二十一两银子,全买了粮食,万一……我是说万一,城外那些流民……” 谢锋知道他担心粮食刚到手就被饿疯了的流民抢走,声音低下来和他分析: “今日我也我瞧见了,这些人不是普通流民,他们的眼神不干净,一看就是路数不正。” 里正倒吸一口凉气:“那……那今晚买到了粮食,咱还出城吗?” “不出。”谢锋嘴角一挑,露出个少年人带狠的笑: “咱们把粮食装好,板车别往城门方向走,绕去衙门门口,让那对石狮子守着,可比请十个镖师都管用。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里正眼睛唰地亮了,一拍大腿:“哎呦我的亲娘!这主意可太行了!明儿一早出发前再回营地,保准粮在人在!锋小子,你说你脑子咋长的,也忒聪明了。” 谢锋现在可没心情听里正夸他,他只想着快点买完粮食,送他们到衙门门口就算完成任务,他很想快点回去找老爸老妈他们逛街,他想给谢文买点这个时代的开蒙书,毕竟以后要读书的话,就要提前接触这些书籍本子。 裕丰粮行门里飘出一股陈粮的味道,谢家村的五个壮汉、两个族老排成一溜,破麻袋卷在腋下在打听粮价。 掌柜的隔着柜台,算盘珠子噼啪乱响,嘴里还在叨叨: “要不是林知州心善,非要压着价,糙米早两百文一斤了!如今这个价格你们就偷着乐吧。” 谢里正上前倒出二十一两碎银:“掌柜的,糙米、粟米、麦麸全要一些,只求把肚子糊弄饱。 “既要混着吃,又要最大限度填肚子,麦麸多买些无妨。”掌柜的抬头问,“可有个大概比例?” 谢锋道:“糙米六成、粟米两成、麦麸两成,既顶饿又省银。” 掌柜的对着算盘,一阵拨弄,片刻之后,他啪地合上账本:“你这银子,按这个比例,我给你算算,糙米一百八十文一斤,取一百六十八斤,粟米两百四十文一斤,取五十六斤,麦麸三十文一斤,取八十四斤,共三百零八斤,这样你这银子就刚好花完,看见你们买的多,麻布口袋白送。” 里正咂舌:二十一两才换三百多斤! 谢锋已经把手拍在他的肩膀:“车到山前自有路,先买了再说!” 里正只好忍着肉疼点头同意:“至少女人娃子能撑到京畿道了!” 掌柜的看他们都没意见,称了银子重量没错,就吩咐小二拿来麻袋给他们装粮食。 谢家村的族老和五个汉子就站在旁边盯着,他们不怕里正吃回扣或给自家藏粮食,里正的为人是村里公认的正义,做不出那些肮脏事情,他们这次的目的是保护粮食不被偷了抢了。 五人看着被里正特意请过来护法的谢锋,心里也没有什么异样,谢锋打死老虎这件事,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现在整个谢家村,谁敢瞧不起谢老三家的谢锋,有他在,感觉公账买来的粮食像是又上了一道锁。 第47章 当了三十两巨款 另一边,谢广福领着谢秋芝进了当铺。 当铺地柜台依旧很高,掌柜老周正拨着算盘。 谢广福把布包着的三根簪子并排摊开: “掌柜的,死当。” 他脸上挂出一副“家有急难”的愁容,李月兰在旁边抹眼角, 谢文抱着随身的小包袱抽噎,谢秋芝垂首不语,活脱脱一家子走投无路。 老周先拿“并蒂莲簪”对着日光,簪头两朵小莲竟透出淡淡粉光, 他心头一跳,这簪子的手艺活儿巧得罕见。 再听谢广福压低声音添油加醋: “这是先祖母的陪嫁,宫里流出来的,说是贵人赏的……” 老周心里已信了七成,只是疑惑这入手的材质为何竟不是银制的? 第二支“流萤照影”在暗格里一照,微光如豆,掌柜眼睛都直了; 第三支“归雁簪”雁眼一点朱砂,似活物欲飞。 老周咽了口唾沫,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谢广福不肯,转身就要走,就像在现代,东西砍伤后,砍价第一步就是威胁老板,这个价格你不给,我可是要走了的架势一模一样。 老周看着谢广福一家果真是一副要走的模样,慌得连忙改口:“三支三十两!死当,一口价!谁叫它不是银制的,只能给这么多。” 谢广福“勉为其难”地点头,接过银子,一家四口抹泪出门。 刚出了当铺门口,四人噗呲偷笑,谢秋芝把三十两银子塞进怀里,心里嘀咕: “上次五支才给二十两,这回三支就值得三十两,大城市的当铺果然舍得给钱!” 谢秋芝脚步轻快,一路把家人拖进最热闹的正街。 街口“刘三刀面馆”幌子飘得老高,锅里翻着滚水,葱花、辣油香冲得人直咽口水。 “老板,四碗素面!” 谢秋芝脆生生一喊。 面上桌后,谢广福埋头吸溜,烫得直呼气。 谢秋芝小口小口的吹着气吃。 吃了面,他们又推着板车逛街,街面上人声鼎沸,逃荒的、跑商的、原住民挤得水泄不通。 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集市,板车总被路人嫌弃碍事,谢秋芝自己也不想带着板车逛街:“爸,妈,咱们先找一家客栈落个脚!安顿好板车再逛街。” 几人在街边找到挂着“安远客栈”木牌的客栈。 今天少说也有上千的迁徙到京畿道的百姓进城,掌柜正忙得脚打后脑勺,见四人进门,头也不抬:“本店只剩二楼两间,通铺一百文一位,单间五百一间!食宿酒水另外算。” “外面就要剩下那两间了。”谢秋芝把银子一亮,掌柜立刻堆笑,立马从柜子后面摸出钥匙,:“得嘞,钥匙给您!车子可以停在后院,保证安全。” 店小二指挥他们把板车推进客栈后院安置,谢秋芝已经把贵重东西都收进空间。 两间房间算不得多好,却比上次住的驿站干净整洁,床铺也更舒服一些。 “姐,咱们先逛哪条街?那边有糖人,还有糖葫芦。”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扯谢秋芝的袖子,被谢秋芝反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你都多大了,还要吃糖人和糖葫芦啊,以前也没发现你喜欢吃甜食。” 生活在现代的谢文自然是不爱吃这些的,什么糖人糖葫芦都不是他十八岁一米七八大帅哥喜欢的类型,甚至生日蛋糕他都只是意思的尝一口,就不肯多吃了。 “那能一样吗?物以稀为贵,我现在只有九岁,就爱吃这些,你给我买嘛。”谢文难得撒娇。 转头对李月兰扬起谄媚的笑:“妈,买一串呗,我想尝尝这里的糖葫芦。” “买买买,这么大,还撒娇,不害臊。”谢广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以前的高冷学霸小儿子,现在为了一串糖葫芦卖萌,即便他现在只有九岁,那也真是没眼看。 谢秋芝买了一串糖葫芦,上面刚好是五颗小小的山楂,他们一人咬一个,直接酸到皱眉。 “最后一颗得留给大哥。”谢文压低声音,策划着恶作剧。 “大哥要是吃了这么酸溜溜的糖葫芦,肯定揍你一顿。”谢秋芝调侃。 “那我就说是你出的主意,这样他就舍不得打你。” “别打着我的名号干坏事,不然以后不给你手机充电。” “我错了,我姐,我亲姐。” 谢文像只陀螺举着最后一颗糖葫芦围着谢秋芝讨好的左转右转,嘴里叽叽喳喳: “爸,你看那个捏糖人的,能捏出小老虎!” “妈,那边是不是传说中的青楼!” “姐,快看,有人在卖麦芽糖,我想吃!” 他每喊一声,就拽着谢秋芝往前冲,谢秋芝被他扯得差点撞上挑担的货郎。 谢广福觉得这个儿子自从魂穿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越来越没眼看了。 李月兰不紧不慢的跟在谢广福身边,看着儿子女儿跳脱的样子,眼里是掩不住的宠溺:“让他疯一回吧,逃荒这么久,难得松快。” 谢秋芝停在一个卖麦芽糖的摊子前,感叹,果然城内的人和城外的流民是生活在两个阶级的,城外都饿死人了,城里总还是有人不缺粮食做一些美食创作。 麦芽糖价格昂贵,谢秋芝不舍得买,看了两眼就追着谢文跑。 谢锋走街道上,目光扫过熙攘人群,落在妹妹轻快的发梢上,嘴角也扬起了弧度。 里正和族老们带着粮食去了衙门门口的石狮子,他看着他们安顿好,这才跑来街上找人,远远就看到谢文和谢秋芝欢快的身影,根本不用上手上的智能手表寻人。 谢锋拨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和他们汇合。 谢文手里的糖葫芦只剩最后一颗,红得发亮,看到大哥回来,立马给谢秋芝使眼色。 转头对着谢锋换上最乖的表情,双手把糖葫芦递上去,声音甜得发腻: “大哥,特意给你留的!我们都舍不得吃最后一颗,特地留给能打死老虎的武松大哥!” 谢锋奔波了一下午,嗓子正干,一听“武松”二字,心里暖洋洋的,想也没想就接过。 “还是我弟懂事。” 他豪爽地一口咬下。 “咔——”糖壳碎裂。 下一秒,酸味像小炸雷在舌尖爆开,谢锋整张脸瞬间皱成干橘皮,牙根发麻,眉毛集体立正。 “嗷——!这什么鬼山楂——酸掉牙!” 他蹲下去直哈气,又不敢吐,怕浪费,谢文和谢秋芝在旁边笑得直捶胸口,李月兰和谢广福也噗嗤笑成一团,谢秋芝赶紧安慰: “哥,酸点才提神!你看你眼睛都睁圆了一大圈。” 谢锋抬起袖子擦眼角酸出的泪,笑骂: “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下次你要再敢戏弄我,我就让你吃三天酸杏干回味一下!” 谢文躲在谢秋芝背后,只露出半张脸,冲谢锋做鬼脸。 第 48章 灾年书香 谢家的五个人笑闹着走在街上闲逛,期间买了足够吃一个月的陈年粟米30斤,花了三两银子。 这可把李月兰心疼死了,不就是现代的小米吗,贵到离谱。 三两银子,相当于三千块钱了,按照她的购物习惯,一斤小米十元她会买,一斤一百元不就是冤大头吗?但今天他们为了活命就做了一回冤大头。 谢锋轻轻松松把米袋搂住抱在胸前。 想到在炎热的七月赶路,每天要被晒脱一层皮,谢广福提议给每人买了遮阳的草帽和一双布鞋。 布鞋是汝阳府城最常见的千层底,虽然没有现代鞋好穿,但咬咬牙也必须要买了,因为总穿现代鞋子也不是长久之计,每天遮遮掩掩的,很不自在。 万一路上再遇到沈砚这种绝顶聪明人,他们可能会露馅,所以这段时间,他们脚上的鞋子就算沾满尘土,也不会清理,尘土是最好的保护色。 买完必需品,五人来到"松墨斋"的外面,这是一家书店和文具店结合体。 谢文脚下一顿,眼睛黏在书斋门口挂着的《四书集注》木刻封面上,挪不动步了。 "进去看看?"谢文嗓子发紧,谢家其他人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在现代谢文要买书籍资料,谢秋芝要买画笔和颜料,谢广福和李月兰偶尔也会陪着去书店大肆采购一番,所以谢文和谢秋芝读书和画画用到的东西家里从来不缺。 书斋里墨香混着陈纸的气味扑面而来,满眼都是乌木书架、青玉笔格、象牙裁纸刀,笔墨纸砚也陈列整齐。 一排排书架上,《三字经》《百家姓》码得整整齐齐,掌柜的似乎在接待着其他客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出来迎客。 谢秋芝五人就自顾自的在书店里转悠,可当谢秋芝随手翻开一本书,看到标价“纹银三两”,一家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谢秋芝拿手指悄悄捅了捅谢文,小声嘀咕:“够买三十斤糙米了。” 谢文却盯着另一侧书架,那里摆着真正的“科考入门”书籍:《四书章句集注》《近思录》《朱子语类辑要》,书面是蓝布函套,里面的纸色微黄,墨香沉厚。 他眼里顿时亮起高考刷题时的同款光芒,可翻开扉页,又看到“一两二钱”“一两五钱”的标价,光又瞬间熄灭。 谢锋握拳轻咳:“咱就买最紧要的书。” 掌柜的是个白胡子老儒,听到门口有动静,这才从雅室出来接客,见五人荒民打扮,也没有露出鄙视的神态,询问了一下,知道是给谢文购置科考入门书籍,笑吟吟地捧来一套“蒙学四宝”:描红本、小字仿影、羊毫中楷、松烟墨条,统共二两银。 谢文嘴角一抽:这玩意儿给六岁童生启蒙还行,对他一个十八岁的灵魂来说,等于让他背乘法口诀表。 谢文尴尬的委婉的拒绝:“先生,可有‘便蒙而不稚,可窥制艺门径’的书?” 老掌柜捋须想了想,踮脚取下书架上方的三本书,乐呵呵道:“有的,有的。” 谢文看到他拿下来的三本书,顿时爱不释手。 一本《四书大全笺解》,里面删繁就简,保留朱子原注,又添“行文提掇”小字,方便揣摩八股破题。 还有一本《小题正鹄初编》专收乡试、会试“小题”佳作,简直就是古代版的满分作文模板。 最后一本是《字学举隅》,这本书前半是偏旁部首源流,后半直接给出“科场俗体字”正误表,相当于一本“高考规范字形手册”。 三本书都是好书,就是价格太离谱了,比汝阳府中等人家娶一房媳妇的彩礼还贵。 三本合计十二两银,贵的离谱。 不仅书籍贵,笔墨纸砚也贵的离谱! 谢锋看着谢文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三本书,心里也是想要给他买的,毕竟弟弟爱读书他是赞同的。 谢锋咳了一声,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掌柜的,寒门求书,能不能再让个价?” 掌柜捻着山羊胡,面露难色:“松墨斋的规矩严,小人也不敢擅作主张……” 恰在此时,里间雅室的竹帘微微一动,一只修长的手探出来,指尖在柜台上轻叩三下,掌柜眼角余光一扫,心里顿时有了底,却仍佯装踌躇: “诸位稍等,容我再去请示东家。” 帘后,沈砚倚窗而立,手中茶盏未动,只低声吩咐:“五折,再送一刀毛边纸。” 掌柜回到前堂,假装一脸“割肉”表情:“东家发话,灾年求学,寒门更是不易,这次给你们打五折!六两银子三本书,另赠毛边纸一刀。” 谢家人面面相觑,谢秋芝生怕掌柜的反悔,利索地从怀里掏出钱袋,倒出六两碎银,叮叮当当排成一列:“成交!” 掌柜把银子收入盒中,又用红纸包好刀毛边纸,递到谢文怀里:“小郎君,纸上鹏程,莫辜负了松墨斋今日之让。” 谢秋芝给娃银子在旁边悄悄观察雅室那边,看见雅室帘缝里那道熟悉的青衫身影,心里一动,唇角抿出一点梨涡。 她装作挑选狼毫,慢慢靠近那间雅室,最后指尖在帘边轻轻一抚,低声道了一句:“多谢沈大人。” 帘内,沈砚垂眸,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雅室内茶香氤氲,听到谢秋芝的声音,他无声地笑了,却没有开口说话。 走出书斋时,谢文把书揣在怀里捂得发热,突然低声道:"这些书这么贵,其实我可以让姐在网上下载这些东西。" 谢秋芝弹他脑门:"少废话,买都买了,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变更,网上的那些版本早就和原版不一样了,你到时候可别读错书,后悔莫及。 谢文“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斗志,高考倒计时都没这么兴奋。 他们没有买文房四宝,谢秋芝空间里常备两套“湖笔”,一套狼毫、一套兼毫,再加端砚、徽墨、玉扣纸,一应俱全。 这是之前李月兰给她报书法班,书法班强制要求他们买的套装,后来,毛笔字学了,家里的笔墨纸砚也剩了不少堆在书房。 眼下这一刀“毛边纸”足足有五百张,足够给谢文练笔了,再不济,空间里还有现代的字帖可以练字呢。 谢秋芝五人离开松墨斋的时候,夕阳已经开始斜照,松墨斋雅室的雕花窗棂把光切成一格一格。 雅室里,沈砚看着走远的五人,最后看到谢文回头冲谢广福认真地说: “爹,等我长大,一定开一家不要钱就能看书的书店!书价也要打下来,哪怕用草纸印,也要让天下想读书的人都能读!” 谢广福愣了愣,粗糙的手掌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好小子,有志气!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就开一家看书不要钱的图书馆。” 李月兰笑着补一句:“到时候让你姐给你的书画封面,她画画可好了!” 谢秋芝举拳:“画封面可以,我要收费,嘿嘿!” 稚嫩的誓言混着街市嘈杂,却像一粒火星,穿过窗棂,跳进沈砚的耳朵。 他指腹轻敲书脊,眼底掠过一丝难得的温意: “谢家……似乎又多了一个值得雕琢的胚子。” 白胡子掌柜的提着油灯进来雅室,沈砚已经悄悄离开。 只是桌上的素笺上是他的两行小字:“若有一日,稚子之言成真,天下寒士俱欢颜。” 白胡子掌柜小心翼翼的收好沈砚的墨宝,沈砚就是松墨斋的东家少主,大宁朝的每个州府几乎都有松墨斋的分号。 今日他恰好来巡视松墨斋,白胡子老者本来还想着今晚能和东家喝一杯呢,没想到他却走了。 第49章 贪墨之王何慎 官驿二楼,灯火只点一盏。 八名玄策卫风哨密探依次掀帘而入,俱是一身粗布短打的百姓打扮。 “报!” 第一人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石裂冰的锋利: “颍川河工,原预算十二万两,实耗不足五万,其余尽入‘和丰银庄’。” 第二人接道: “两淮盐课,每岁羡余三十万引,折银约四十万两。盐引批条皆由何府门生签发。” 第三人呈上一叠账册影抄: “西北军饷,去年冬拨九十万两,前线实收仅六十万。差额三十万,经三路转运,最后都流到‘慎记车马行’。” 把人一次述职完毕,负手立在一旁。 沈砚冷笑,这一切的线索全都指向当朝首辅何慎! 银庄幕后东主,正是首辅何慎的岳丈家,车马行的掌柜,是首辅远房侄儿,他们的账目,层层过手,关键人物名下却无半点田契房契,银货出手即空,即便是底下人出事,却滴水不沾何慎本人。 账页翻动,墨迹间像一张无形的蛛网,把大宁朝的财赋、兵饷、河工、盐利统统黏在网心。 何慎其人—— 面白,微须,终年着一袭半旧青衫,袖口洗得发白,看似寒素。 却无人知晓,他府库地窖金砖垒墙,每砖十斤,一排排码到天顶。 西域血玉做镇纸,案头常年只摆《大学》一部,以示清廉,但他的贪墨之术,无人能比。 每笔银两都经三转五折,最终化作“公账耗羡”、“工程火耗”、“军行脚费”,名目堂皇,滴水不漏。 手下贪赃的小官如落叶,抓一批,杀一批,却永远扫不到何慎这个大树干。 此次代天巡灾,沈砚其实还肩负着探查何慎贪墨的罪证。 沈砚,看完账册,抬手示意密探继续汇报。 风哨的密探首领声音压得更低:“何慎门生故吏遍布九边,掌兵者三镇,控漕者两河。如今他一句话,可令边军缓发一月粮,他一个眼色,可让漕船滞航三日,圣上欲动,却投鼠忌器,咱们如今就算有证据,也没办法短时间内扳倒他。” 沈砚立在窗前,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海东青暗纹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半晌,他轻声开口,像在问自己,又像问这沉沉夜色: “若我手中有一柄可破千军之刃,可斩天下贪网之绳……只需一员神将,在外能胜何慎之将,何愁此蠹不除?” 窗外风骤起,灯焰摇晃,玄策卫众人垂首,无人敢答。 只是那灯影里,沈砚的眸色,比刀锋更冷。 屏退手下,沈砚一个人看着窗外暮色中的汝阳府。 他又想起御书房那夜的灯火,皇帝舅舅压着声音对他说。 “朕十四岁登基,刀口舔血十年,才把这江山打下来。如今三年大旱、贪官如蚁,五个孽障又只知斗鸡走狗……惟清,朕把这烂摊子交你一半,你若撑不住,朕也撑不住了。” 话说得轻,却像把整座泰山压在他肩上。 沈砚抬手,指尖轻叩窗棂,节奏缓慢,像在敲一面无形的鼓。 “急不得……” 他低声自语,声音散在夜风里。 网要密,线要韧,饵要香,才能钓住何慎这条深水巨鳄。 方才那八名探子,是他安排在何慎那边的卧底,他们像八枚冷钉,已钉进河工、盐课、军饷、漕运的每一条暗缝,而他自己,便是那根看不见的纲绳。 此刻,官驿后院的石桌旁,八名玄策卫密探完成述职后围成一圈拉着展风喝酒。 展风拎起一坛汝阳烧刀子,给每人倒了一碗,酒液在月下晃着寒光。 “哥几个,好久不见,兄弟这趟跟着沈大人巡灾,算是开了眼界。” 他咂了一口,压低嗓子,“你们可知,沈大人在途中相中了个年轻人?” 探子们齐刷刷把碗放下,眼里闪着猎鹰见兔的光。 “谁?” “谢家村的谢锋。” 展风把碗往桌上一磕,声音脆响,“那夜我亲眼见他徒手搏虎。” 密探首领赵铁倒吸凉气:“徒手?” “对,徒手。” 展风站起来,学谢锋那天的动作。 “第一刀,侧步滑铲,匕首反握,从虎腹下直插心脏,第二刀,翻身骑背,左手揪耳,右手搅脑,整套动作没超过三息。那匕首我没见过,刃薄如蝉翼,却能破虎皮。快、狠、准,比我见过的任何军中刀法都利落。” 钱狼瞪圆眼:“这路数,咱们玄策卫的‘火哨’里都没教过!” 展风摊手:“所以我才说,他不是受过高人秘传,就是天赋异禀。 你们想,逃荒路上,哪来时间练? 偏偏他出手就是杀招,连呼吸节奏都像是经过最严苛的战场训练。” 孙雀搓了搓手:“真有这么神?改天让我跟他过两招试试!” 展风把酒碗往他面前一推,笑道:“试可以,但别真动刀,我怕他不小心宰了你这只雀。。” 众人哄然,仰头灌下一碗辛辣的烧刀子。 就这样,八名探子围着石桌喝酒聊天,话题始终绕不开“谢锋”二字。 赵铁又拍桌子:“真要照展风说的那样,谢锋那两下子,玄策卫火哨得第一个抢人!” 钱狼眯眼:“抢?火哨抢得过我们‘风哨’?风哨缺的就是这种单兵破阵的刀。” 孙雀咂舌:“别忘了‘林哨’那帮人专往军镇里塞钉子。谢锋要是进了林哨,三个月就能混成校尉。” 其他人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加入话题。 “山哨才狠!他们护储君,缺的就是能‘清障’的狠人。” “真抢起来,四个头儿得先打一架。” “打就打!我押风哨,展风那小子嘴皮子利索,拐人一套一套的。” 展风闻言,把碗往桌上一磕:“谁拐人了,咱玄策卫还用得着拐人么?军中那些精兵,哪个不想进玄策卫,我用得着拐么我。” 酒过三巡,展风的话引得桌上一片哄闹。 四哨暗斗多年,每次遇到稀缺人才,总会剑拔弩张的抢人。 赵铁最后长叹:“不管谁抢到,谢锋如果真的是把好刀,注定要搅翻整个玄策卫。” 第50 章 三洼地被抢劫 谢家五人出了松墨斋后就直接了回客栈。 谢广福掏出铜钥匙,“咔哒”一声推开房门。 谢文小心翼翼的把三本书摆在桌上,摸了摸书的封面,又闻了闻那墨香的味道,然后嘿嘿嘿的坐在那里笑。 李月兰看他那样子,提醒他:“你别傻乐了,赶紧先搞搞个人卫生,今儿咱们今晚也开开荤。” 她话音刚落,另一间房间的谢秋芝已闪进空间。 厨房的灶台上,铁锅“滋啦”一声腾起白汽。 金昌鱼拍松姜蒜,撒盐抹料酒,入屉清蒸。 另一口砂锅,陈年小米翻滚成浓稠的粥,米香弥漫在整个厨房,谢秋芝感叹,果然还是古代的米比较香。 案板上,玉米粒先焯水,再与剁得细碎的猪肉末同炒,油花噼啪作响,金黄与酱红交织。 最后,谢秋芝把五个粗面馒头回锅蒸软,热气一冒,麦香扑鼻。 一刻钟后,谢秋芝洗漱完毕,而客栈房间的小方桌上也摆得满满当当: 清蒸金昌鱼,鱼眼莹亮,蒜香绕梁; 浓稠小米粥,米粒绽花,汤面漂着薄薄米油。 肉沫玉米粒,油亮亮堆成小山。 五个粗面馒头,圆鼓鼓比拳头还大。 五人围坐在桌前。 谢广福先给李月兰舀了一勺最稠的粥,“这一路,你辛苦了。” 李月兰笑着把鱼腹最嫩的一块夹给谢秋芝,“丫头,今天簪子卖得好,先犒劳你。” 谢文捧着馒头,大口咬下一半,含糊不清:“等我以后开书铺,天天让你们吃鱼!” 谢锋把最后一点肉末刮进弟弟碗里,抬头冲众人笑:“先吃饱,明天还得赶路呢。” 吃饱之后,谢秋芝和李月兰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李月兰发誓,今晚一定要睡个美容觉,她最近走路实在是又累又热,晚上在板车上也睡不安稳,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早早睡觉。 两人的房间里油灯被放在桌子上,黄豆大的火苗在晃动,映得屋里昏黄一片。 李月兰半靠在枕头上,刚想合眼,就看见女儿趴在桌子前借着昏黄的灯光画画,她听见“沙沙”铅笔声响起。 “又拿你那本子画画!”她压低嗓子,语气里一半埋怨一半担心,“被人看见怎么办?” 谢秋芝把速写本抱在怀里,像护着宝贝的小兽:“屋里没人我才敢用嘛……憋了一路,手痒。” 李月兰好奇的起身,趿拉着布鞋蹭到桌边。 本子上,炭笔线条粗粗细细,却活灵活现。 李月兰一页一页的翻看,全是这段时间他们一家经历过的画面。 路边饿倒的老妇,肋骨根根可数,谢广金举着棍子,横眉怒目,谢老太叉腰骂街,眼神凶狠,还有一页是逃荒的人像被抽了骨,横七竖八躺成一条灰色的河。 再翻,是汝阳府城门口,长队蜿蜒的排队。 书店里,他们一家五口给谢文买书的画面。 最后一页,只画了一扇竹帘,竹帘里隐隐约约一道青色背影,负手而立。 “这是谁?”李月兰指着那背影,疑惑不解。 谢秋芝笔尖一顿:“就是松墨斋雅室里的东家,给咱们打五折的人。 李月兰眯眼看了一会儿,忽地笑出声:“这身段,这气势,倒像沈大人的背影。” 谢秋芝没说话,沈大人给他们打折这件事还是不要说了,毕竟总感觉他还是没放弃拐走他大哥做他的手下。 李月兰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画就画吧,平时记得藏好了,别让外人瞧见。” 谢秋芝乖巧的回答:“嗯,今晚画完了,咱们睡觉去。” 说完把本子合上,铅笔塞进笔袋,灯芯“噗”地被她吹灭。 天刚蒙亮,汝阳府衙门口的石狮子还沾着夜露。 五个壮汉警惕的守了一夜,粮袋纹丝未动,他们这才佩服起谢锋,这一夜正如谢锋所言:谁敢动衙门门口的粮食? 谢里正嗓子沙哑却精神:“装车!咱们回营地和村里人汇合,粮食绑紧喽!” 壮汉们齐声应喝,很快推着板车往城门方向去。 客栈后院,谢广福去退房回来了,谢锋也整理好板车上的东西,顺手拍了拍自家板车的辕木:“出城!” 到了城门口,谢秋芝抬头,看见晨曦里城门楼上的有一道月白的身影——沈砚负手立在垛口,晨风掀动他的袍角,像一只静候的鹰。 谢锋走在最前,单手扶辕,奔着谢家村的营地而去。 看到妹妹抬头,他也顺着视线望去,是沈砚在目送他们。 到了谢家营地,谢里正刚把粮袋码好,便被老弱妇孺围得水泄不通。 “里正,你可算回来了!” “这些粮可是咱们的命啊!” 女人们枯瘦的手摸过麻袋,像在摸一把温暖的火。 谢铁匠喘着粗气挤进人群,脸上灰一道黑一道: “里正叔,昨夜三洼地遭了劫!板车被翻个底朝天,有三个女人……” 他喉咙像被沙子堵住,半晌才挤出一句,“全没了。” 里正脸色瞬间煞白:“怎么会这样?” 谢铁匠捶着大腿,“昨天,您和三洼地的里正是前后脚进城的,傍晚三洼地里正带着三袋粮回营,被流民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半夜摸上来,黑灯瞎火,扛了粮就跑,女人……女人当场就……” 他说不下去,只指了指远处新隆起的三座小土包。 土包附近里传来压抑的抽泣。 一个白发老妪扑通跪下,朝着土包方向磕头:“闺女啊……” 谢锋站在自家的板车旁,指节捏得发白。 他望着那三座土包,像望着三把钝刀插在自己心口。 谢秋芝悄悄握住他手肘,指尖冰凉。 里正颤声问:“官差呢?” “一大早去城里报了案,刚回来,可人家说流寇钻了林子,追也追不上。” “官差说队伍不能停,只能……只能这样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一刻,他们意识到,这一路上能平安到达京畿道就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车轮碾过泥巴土路,尘土飞扬。 逃荒的队伍在晨光中蜿蜒,朝着京畿道的方向,缓缓蠕动。 城楼上的沈砚看着远去的队伍,未动声色,只轻轻抬手,指尖在晨曦里划出一道极轻的弧度指向谢家村的某一处,似送行,又似标记。 第51章 第一次布粥 没有了沈砚这个朝廷大臣的同行,少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谢家这边赶路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一些。 夜里,营地第一次支起三口大锅,火光舔着锅底,糙米粒和糠壳在沸水里翻滚,像无数挣扎的小舟。 谢里正拄着一根木棍,嗓子沙哑却带着喜气: “老少爷们儿,今晚开始,专给咱村的女人孩子布粥!” 孩子们围着锅台蹦跳,妇人用破碗排队,眼中亮起久违的期待。 李月兰被拉去掌勺,她舀起一勺稀粥,糙米沉底,糠皮浮面,热气带着淡淡的土腥味。 她忽然想起包袱里剩下的粗面馒头,又干又硬,却麦香十足,对比之下,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原来她嫌弃的粗面馒头在灾年里竟是这么奢侈。 半大的孩子们最先围上来,小手捧着破碗,眼睛亮得像星子。 女人们排成歪歪扭扭的长队,裙摆沾着尘土,脸上却带着久违的期待。 第一锅粥舀起,李月兰掌勺,她舀得极慢,米粒和糠壳在勺里翻滚,小心翼翼的给他们舀粥,争取让所有人分到的粥水都差不多。 第一个领到粥的是赵婶子,五十出头,她的背已佝偻,打完粥后她捧着碗,转身就朝自家帐篷跑,粥面晃出一圈涟漪。 帐篷里,丈夫赵老蔫儿正咳得撕心裂肺,两个孩子瞪着眼睛咽口水。 赵婶子蹲下身,把粥碗递到丈夫嘴边:“先喝一口,润润嗓子。” 赵老蔫儿摇摇头,推回碗:“你和孩子先。” 赵婶子眼眶一热,自己先啜了一小口,嘴唇沾了粥皮,立刻把碗塞到孩子手里: “快,趁热。” 第二个是谢无赖的大嫂赵敏敏,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娃。 她领到粥后,没走两步,先低头抿了一小口,确认粥里没石子,这才快步回去。 丈夫谢有财正靠在板车上,一条腿肿得发亮。 她把粥吹凉,先喂了孩子一小勺,再喂丈夫:“你吃一点,明天才有力气赶路。” 谢铁匠和他媳妇王氏扶着谢铁匠的老娘也来领粥了,王氏一碗,谢铁匠的老娘一碗,两人小心翼翼的端着碗扶着她坐在锅灶附近的空地上。 “娘,先喝一口,温温胃。”谢铁匠半蹲着,把碗沿轻轻送到母亲嘴边。 老妇人却固执地把碗往外推:“我一把老骨头,喝两口就行,你们年轻,要出力,多喝点。” 王氏急得红了眼,蹲下来把碗又递回去: “娘,您再喝两口吧,上次您偷吃观音土,还没完全缓过来呢,您要是再出事,我和铁匠可怎么办?” 老妇人摇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我这条命是谢家小哥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哪敢再糟蹋?你们放心,观音土,我是再也不敢吃了。着粥我喝半碗就够了,剩下的你们两夫妻匀着喝,把身子养好了,以后兴趣还能给我生个娃娃出来呢。” 谢铁匠拗不过,只好让她抿了半碗,老妇人抿完后,把碗往儿子媳妇手里一塞,“快喝,凉了就暖胃了。” 王氏端着剩下的一碗半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谢铁匠劝她:“你昨晚背着娘走了三里地,脚都磨破了,你先吃。” 王氏摇头:“我没事,你背着娘更久,你先。” 两人推来推去,碗沿碰得叮当响,粥面晃出圈圈涟漪。 最终谢铁匠端起碗直接送到媳妇唇边:“快喝,别争了。” 当粥水滑进喉咙,带着糙米和糠壳的粗粝,却暖得人心口发胀。 老妇人看着他们,眼角湿亮,却笑得满足:“有粥喝,就有盼头。” 也有妇人领到粥后,站在原地,捧着碗发愣。 端着粥碗,眼泪啪嗒啪嗒掉进粥里。 想起家里等着这碗粥的亲人,粥香混着心里的苦,怎么也咽不下去。 谢秋芝在锅边帮忙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通红。 她看见一个瘦小的妇人领到粥后,没回帐篷,而是蹲在火堆边,小口小口地喝,喝一口,抬头望一眼星空,再喝一口。那妇人喃喃: “万一回去,男人孩子抢光了,我至少先垫垫肚子。” 粥棚旁,热气蒸得人脸发红。 陈进虎看着谢家村的锅灶咂咂嘴,对谢里正笑:“老谢,你们这法子绝了!专粮专粥,女人娃娃能续命,这十八村,就你们村最讲究。” 里正摆摆手,眼角却掩不住得意:“全是锋小子出的主意,我不过跑个腿。” 陈进虎闻言,目光落在一旁的谢锋身上,低声道:“此人……果然是个好的。” 话锋一转,他掏出袖中小地图,指给里正看:“明日卯时起程,今日已走四十,余下一百六十里到承安州,那边的旱情比临漳洲和汝阳府好些,本该日子好过些的,但他们最近被蝗虫侵扰,所有麦苗都被啃得跟秃子似的,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旱灾初期他们在城内设立‘安澜棚’,足足有三十口大锅同时布粥,每日至少一千五百份粥,要是咱们早些过去,也许还能吃上一顿稠的。咱们争取五日内赶到,每日五十里,你和乡亲们说一下,今晚喝了粥,脚程可别拖后。” 里正点头:“听官爷的!明儿天一亮,敲锣就走。” 陈进虎收起图,拍了拍谢里正的肩膀:“谢家村有续命粮、有主意、有狠人,这一路,我们三个押注你们能全须全尾到京畿。” 谢里正自从听了谢锋的话,把银子花光全买了粮食,就不只是想规规矩矩的赶路了,他还想到承安州之前,超过前面的王家村。 之前王家村的里正曾嘲笑谢家村"老弱拖后腿",谢里正憋着一口气,他想证明谢家村更有组织、更团结,不比王家村差。 而且逃荒路上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饿死、病死的风险,必须争分夺秒的赶路。 反正谢里正现在是憋着一股火:“绝不能让王家村的王扒皮再踩在我们谢家村的头上”。 谢锋站在暗处看着自己老妈和妹妹在锅灶前忙活,他实在是不放心她们的人身安全。 三洼地的意外,让他觉得妈妈和妹妹只要离开他的视线,他就没有安全感。 第 52章 老虎皮要做成斜挎包 三个粥锅都渐渐见底,锅底被刮得沙沙响。 谢秋芝和李月兰收拾好锅灶后交给谢大虎,然后拉着谢锋说: “哥,粥喝完了,咱们回去休息。” 夜晚的板车上,油灯芯子亮着一点点微光。 谢秋芝把那张老虎皮平铺在膝盖上,指尖轻抚虎皮上的毛,皮面已刮净残肉,用草木灰和盐反复搓过,跟着他们一路上又晾了三天。 谢秋芝凑近闻了闻,满意地嘟囔:“妈,老虎皮没腥味儿了,要是能再熏一次松枝就更好了。可惜这一路上光秃秃的,树都好难见到。” 李月兰开玩笑道:“要不你拿进空间,给它用檀香熏一熏?保准香喷喷。” “那还是算了,这样也挺好,我可舍不得浪费您的檀香,哎,对了,妈,这老虎皮……咱们拿来做点啥?” 李月兰闻言侧着身子看向她,眼角的小细纹在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哎,现在想想,这老虎要是放在在咱们那个时代,也没人敢杀啊,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杀老虎可是犯法的。” 谢秋芝扑哧一笑:“妈,你说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法律?现在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顾得上什么保护动物。” “也是,我就是感叹一下,没说你哥做得不对。”李月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张虎皮上,神色复杂: “要不是你哥,这老虎不知道还要吃掉多少人。”她没说下去,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 谢秋芝沉默片刻,低头摩挲着虎皮的边缘,忽然眼睛一亮:“要不,咱们做三个斜挎包吧?我和你还有老弟一人一个,同款的!大哥和爸都有腰包,我喝老弟都羡慕死了,咱们也做一个日常能背在身上的,或者……给我做个笔袋,装我画画的工具。” “要不要留着给你做个虎皮马甲?”李月兰挑眉,“你哥说了,这皮子给你做马甲的话,穿上去威风得很,像山大王。” “才不要。”谢秋芝撇嘴,“这玩意穿身上太招摇过市,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哥打死了一只老虎似的,再说了,斜挎包多实用,又能装东西,又不显眼。” 李月兰随即笑出声来:“逗你玩呢,那就做亲子款老虎皮挎包,你这脑瓜子,净想些稀奇古怪的。不过……” 她眯起眼打量那张皮:“你还真别说,这皮子够大,做几个包绰绰有余。你手巧,针线活儿比我强,到时候你来剪裁,我给你打下手。” “真的?”谢秋芝眼睛亮了:“那我可得好好设计设计。你的那个纹路要剪得漂亮点,背带加宽,结实耐用,我和老弟的就做小号的,上面再绣个虎爪印,可爱又威风。” “行啊,剩的边角料,你自己留着做个文具袋,画画的炭笔、铅笔、小本子都能装。你喜欢画,就多画点,留着以后看,也算……记个念想。” 谢秋芝心头一暖,默默点头。 她将虎皮仔细卷好,用麻绳捆紧,放在空间,随后,又取出速写本和铅笔,借着油灯的光,低头画了起来。 李月兰没再打扰她,只偶尔抬头看一眼,她知道,女儿最近总在画些逃荒路上的场景,算是一种纪实创作吧。 今晚,谢秋芝画得很慢,每一笔都格外认真,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画的是是今晚村里的布粥场景。 夜深人静,王家村的里正王扒皮没有睡觉,他正和几个关系好的汉子在抱怨:“粮袋见底了!再撑两天,全得饿死!你们谁有法子?” 人群静得可怕。 王童生推了推眼镜,声音发虚却装得斯文:“古书有云,大饥之年,易子而食,可延数日……” 他的话像毒蛇钻进耳朵,几个饿疯了的汉子眼睛瞬间亮了。 王扒皮扫视一圈,冷冷道:“咱们上一次吃肉都是三个月前了吧,哥几个是不是也馋了?换就换!抽签决定谁家换给谁家。” 他拢了拢手里长短不一的竹签:“老规矩,抽到最长的和抽到最短的换。” 远处王麻子他娘看着他们几个人又聚在一起抽签密谋吃孩子,那些坏人其中就有他儿子在里面,她紧紧的抱着孙女小翠,手抖得像筛糠,不停的重复:“我家就剩这么一个闺女,不能吃……” 抽到“长”的是王家村唯一的童生,王童生脸色惨白,却咬牙点头,他打算用侄子顶替自己儿子。 抽到“短”的是王麻子,王麻子已经饿疯了,家里的女娃就是个赔钱货,还不如换了,想到这他也点头。 当王扒皮阴恻恻地笑着朝王麻子的闺女走来,看到王麻子的老娘紧紧抱着孙女不撒手,冷笑:“舍不得?那就拿你换!”。 王麻子娘猛地站起:“我不换!谁敢动我孙女,我跟他拼命!” 王扒皮冷笑,抄起手边的铁锹狠狠砸在她头上:“废话太多,逃荒路上由不得你!” 王麻子娘血溅当场,眼珠子还死死盯着王麻子。 王麻子红了眼,扑上去要铁锹:“不是说好了,只搞一个的吗?怎么连我娘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扒皮一脚踹翻:“再闹,连你一起吃!” 这天晚上三条人命,血腥味混着粥香,在王扒皮的帐篷里久久不散。 天刚亮,王扒皮挺着肚子一脚踢醒吃饱喝足的王麻子: “快起来,那三人都只剩骨头了,赶紧起来埋了!这死人得埋,活人得赶路!” 天刚蒙蒙亮,谢锋像往常一样早起,他忽然瞥见王家村那边的土坡上晃着几个人影。 鬼鬼祟祟,像是在做什么坏事。 谢锋眯起眼,王家村的人向来瞧不起谢家村,尤其是那个王里正,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如今逃荒路上,两村的队伍挨着,晚上露宿的营地也挨着,但两个村子的人却泾渭分明的自动隔开,除了有亲缘关系的人有些走动。 比如谢秋芝的大伯母,王翠翠,她哥就是外号王扒皮的王里正。 这段时间谢老太他们一行人总是慢人一步,所以被压在队伍末尾,王翠翠就很少能去娘家找大哥救济。 谢锋看他们的动作,好奇他们在埋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借着路边枯草的掩护摸了过去。 土坡后传来铁锹铲土的闷响,还有压低的说话声。 “快点!天亮了就藏不住了!”是王扒皮那破锣嗓子。 谢锋屏住呼吸,一点点蹭到坡顶。往下看,竟然是三具尸体。 草席没裹严实,露出一条青白腿骨,身上的肉竟是没了。 土坑旁站着王麻子,他脸色惨白,手里攥着铁锹,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 “别怪我……都怪你们不听话,不然能多活一个……” 谢锋的瞳孔猛地一缩。 杀人埋尸? 他听见他们中的另一个斯文汉子哑着嗓子道:“王麻子,你没了女儿而已,我家没的是男孩,咱们几家的孩子都吃光了,以后吃谁家的……” 易子而食? 谢锋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他听说过饥荒年间的惨事,但亲眼见到活人谈论“换孩子吃”,还是让他脊背发寒。 王扒皮啐了一口,金牙在晨光里闪了闪,突然癫狂地笑起来:“自己的没得吃,那咱们就直接抢!谢家村不是有群小崽子吗?昨晚我还看见好几个落单的小孩子,虽然瘦了点。” 谢锋的血液瞬间结冰。 王麻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谢家村有好几个半大的孩子没爹没娘的,丢了也没人闹……” 王扒皮一脚踹翻王麻子,“快点挖坑埋人,谢家村的里正比狼还精,还有那个谢锋,他可是打死过老虎的,你当他是吃素的?那小子现在谁敢惹,你给我快点埋,等会天亮了,人都醒了,被人发现,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谢锋无声看着他们利落的挖坑埋人,听到他们说起自己,冷哼,这群吃自己孩子的垃圾谁敢动他们谢家村的人,简直做梦。 第53章 王扒皮易子而食 远处不知道传来谁咳嗽声,王扒皮几人顿时噤若寒蝉,谢锋知道该撤了。 他像条蛇一样滑下土坡,钻进枯草丛,回到自家板车的位置,看到谢广福已经醒来,他才停下,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压低声音对谢广福说道:“王家村的人疯了,他们不仅想易子而食,还想偷咱们谢家村的孩子!” 谢广福的起床气瞬间被吓跑,连声音都劈了叉:“啥?!” 谢锋三言两语把土坡偷听的话复述一遍。 谢广福脸色刷地惨白,拳头攥得咯吱响:“这群畜生!” 谢锋当即寻到谢里正和随队的官差陈进虎到偏僻处,压低声音又重复一遍。 谢里正听完,铜锣都没拿稳当,直接砸在地上:“这……这还是人干的事?不行,咱们村今早得提前走!我现在就去喊人!” 陈进虎也是一愣,立刻带着张黑子和周青奔向王家村寻他们的随队官差。 他原以为会听到辩解,没想到那两名王家村随队的官差只是耸肩,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唉,这世道,上了逃荒路,就身不由己啰,反正他们吃的是自己的孩子,他们自己更心疼,习惯就好。” 陈进虎气得差点拔刀:“习惯?三条人命呐!” 对方却懒洋洋地转身:“咱们各管各村,陈头儿你可别上火。” 陈进虎回头到谢家村的队伍前,脸色铁青,冲谢里正吼:“走!谢家村现在就起程,谁拖后腿,鞭子伺候!” 谢里正看他这模样就知道王家村肯定是认下了吃人这事。 手上的铜锣急促敲响,谢家村的队伍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上路,但是大部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少部分知情人知道这是打算要把王家村这群疯魔远远甩在身后。 谢秋芝被铜锣惊醒,还没来得及擦脸,穿鞋,板车就吱呀吱呀的开始往前移动。 谢文也迷迷瞪瞪地爬上板车,任由谢锋和谢广福推着。 前头的谢里正已经把王家村易子而食的事情告知了族老,族老只说了一句:从现在开始,谢家村的孩子一个都不能落单。 谢大虎,一路吆喝:“看好自家的孩子,千万别乱跑,谁家孩子不见了,第一时间去找回来。” 谢家村的队伍提前出发,这让王扒皮十分气愤,这谢家村是要赶超他们王家村好提前选田地呢吧。 他赶紧也拿起铜锣哐当哐当敲。 可王家村人还要收拾东西,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立马动身。 “快!快!磨蹭个球!”王扒皮抽着鞭子在官道上乱甩,皮鞭抽在地上,啪地一声炸开一片尘土。 一个老汉踉跄摔倒,怀里揣的半块饼子出来,立刻被身后人扑上去抢走,啃得满嘴泥。 王家村一百七十口人,像一群饿疯的野狗,看到吃的就忍不住要抢。 而谢家村的队伍则是在经过王家村的时候故意加快了脚步。 王翠翠心里苦啊,她今天本打算找娘家哥哥王扒皮哭诉赶路这几日的艰辛,顺便和他借点吃的垫垫肚子。 谁知道队伍走太快,她又要帮着推板车,根本走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扒皮对着地面甩鞭子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 谢家村走了一刻钟终于甩开王家村的人,而前面的村子是三洼地,三洼地的里正是赵老七谢里正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并不熟悉。 谢里正长舒一口气,接下来,他们只要超过三洼地的村子,用三洼地隔开后面的王家村才行。 “陈头儿,王家村才刚出发,咱们已经领先三里了。”张黑子骑着瘦马从后头小跑上来,脸上带着尘土。 陈进虎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那群人易子而食,实在残忍,我们走我们的,最好甩他们远点,我他妈膈应死他们了。” 他知道王家村再这么放纵下去一定会出更多乱子。 谢锋和谢广福一前一后拉着车辕,脸色比土还灰。 两人默契地锁死嘴角,易子而食这种事,不能让谢秋芝和谢文知道,他们的世界应该保持一些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向往,太黑暗的东西会脏了他们干净的眼睛。 偏偏谢大虎提着铜锣,哑着嗓子在队伍里来回吼: “各家把娃看紧喽!可别再乱跑了,谁家孩子不见了,要立马找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紧了!” 谢秋芝和谢文原本迷迷糊糊坐在车上。 那一句“看紧孩子”像鞭子抽在耳膜,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什么,胃里同时一翻。 谢文先撑不住,“呃”地一声弯腰把头伸到板车外,吐出一口黄水。 谢秋芝脸色煞白,手指死死抠住车帮,指节泛青,也跟着干呕。 喉咙里像塞进一把热沙,什么也吐不出,只把眼泪逼了出来。 谢锋听见动静,心里“咯噔”一下。 他回头,看妹妹弓着背,像一只被毒日头烤蔫的虾米,一边呕一边抖。 再瞒下去,他们自己能把自己的想象吓死。 他咬了咬牙,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个字都在咬牙切齿: “王家村……昨夜饿疯了,换孩子吃,死了仨,一大早被埋在土坡那边。” 话说完,谢秋芝猛地捂住嘴,眼泪冲过指缝,谢文“哇”地一声,把隔夜那点稀粥全吐在谢锋官道的土路上。 李月兰听见了儿子说的话,她整个人一僵,下一秒,她扶着板车辕,弯腰大吐。 吐得撕心裂肺,像要把五脏都翻出来。 谢广福红着眼,把车慢慢往前推,不敢慢。 谢家村的队伍不能停,他们今天必须要和王家村保持足够远的距离。 李月兰吐了一阵,嘴唇哆嗦着挤出一句比哭还难听的话: “别怕……你们老妈就是饿死,也割自己的肉给你们吃。” 说完,谢秋芝和谢文本来静下来的胃又是一阵翻涌。 李月兰知道自己好像这句话说得不对,也就没再说话。 一路上只有车轮吱呀吱呀的声音。 当太阳爬上头顶时,王家村终于看到了谢家村队伍的尾巴。 王扒皮因为被谢家村提前出发摆了一道,嘴里骂骂咧咧。 “谢家村算个屁!等到了夜里,看我不让王麻子把他们粮全抢回来!” 王麻子五兄弟站在道边,眼神阴狠。 他们是王扒皮的狗腿子打手,这三年大旱,他们专干劫道、抢水、绑票的勾当。 昨夜家里两口人被吃了,他们心里也憋了一肚子郁气。 “王哥,咱们今晚动手吗。”王麻子低声问道。 王扒皮咧嘴一笑,金牙闪着光:“谢家村不是刚买了粮食专门给老弱妇孺熬粥么,咱们今晚抢完粮,要是事成了,你兄弟五个,分一半。” 这话一出,王麻子五人的眼神都变贪婪了。 第 54章 王扒皮半夜抢劫失败 傍晚,谢家村已行至野狼沟外露营。 后面的王家村铆足了劲咬着他们队伍的尾巴,怎么也甩不开距离。 晚饭后谢锋去找了里正和陈进虎,他的直觉告诉他,王家村很危险,他主动要求今晚营地的夜巡工作安排让他主持。 因为谢锋最近出色的表现和令人信服的能力,谢里正和陈进虎都没什么意见。 随后谢锋找到上次在衙门门口守粮的五个汉子和谢铁匠几人叫他们晚上别睡太死,留个心眼。 谢锋还和他们强调不管是村里的女人孩子还是粮食,都是最容易被人惦记的,如果想平安到达京畿道,团结才是谢家村唯一的出路。 野狼沟的夜,安静得瘆人。 等谢家村的大部队全都熟睡后,王扒皮蹲在沟口的乱石堆后,嘴里叼着根枯草,眯眼盯着谢家村营地的方向。 “麻子,看准了没?”他压低嗓子问。 王麻子缩着脖子,手指向营地边缘那辆盖着油布的板车:“扒皮哥,那是他们族老六爷的板车,粮食和水桶就在那儿!现在谢家村的人睡得死,咱们摸过去,扛了粮袋就跑!” 王扒皮的金牙在月光下一闪,狞笑道:“走!” 他们猫着腰前行,身后还跟了王麻子的四个弟弟,六人悄无声息地溜向板车。 然而谢锋根本没睡。 他就知道王家村这群老狗憋着坏水。 此刻,他正蹲在六爷家板车旁的枯草丛后,手里攥着一根手腕粗的枣木擀面杖,这根擀面杖曾经在谢家村村西头打过谢广金那帮人,今夜又重出江湖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个黑影。 近了。 王麻子掀开油布,手刚摸到粮袋。 “砰!” 谢锋的棍子狠狠砸在他后背上,王麻子“嗷”地一声倒在地上。 王扒皮反应极快,反手抽出腰间的柴刀,可还没举起来,谢锋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抬脚踹在他膝盖上。 “咔嚓!” 王扒皮跪倒在地,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有贼!!”谢锋一声暴喝,整个营地瞬间炸了锅。 谢铁匠今夜也没睡着,他总认为谢锋的话不是随便说说,所以当谢锋喊出有贼的时候,他第一个冲出来,手里拎着不离身的铁棍,与此同时他身后跟着五个个抄家伙的谢家村汉子。 汉子们一边走一边快速的点燃火把,一瞬间火把的光照亮了野狼沟,王扒皮和王麻子一群人被他们围在中间,像六只掉进狼群的耗子。 “王扒皮?!”谢里正瞪圆了眼,“你他娘的敢偷我们谢家村的救命粮?” 王扒皮六人此时已经被谢锋的擀面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浑身上下剧痛无比,他本还想嘴硬,又谢锋一脚踩住了手腕:“铁头哥,先把他们捆了!” 谢铁匠二话不说,扯过麻绳,和五个汉子把王扒皮几人捆成粽子。 王麻子疼得直哼哼,王扒皮却梗着脖子骂:“谢锋!我去你大爷的,老子可是王家村的里正,你敢绑我,你给我等着!老子……” “啪!”谢铁匠没等他骂完就一耳光抽过去,王扒皮的金牙直接飞进草丛。 王翠翠听到动静,知道今晚他们村遭贼了,也远远的站在外围看热闹,谁知道一眼就看见自家大哥被捆在地上,脸上还带着血印子,当场腿一软,扑通跑过来跪在地上:“里正叔!我大哥犯了糊涂才会做蠢事的,你饶他这回吧!” 说完她从怀里摸出个绣花荷包,抖出五两碎银子:“这是我攒的私房钱……求你了!” 谢里正黑着脸不吭声。 谢家村的动静闹大了,连远处王家村的人也举着火把赶了过来。 王家村的族老挤进来,老脸皱得像苦瓜:“谢里正,咱们逃荒路上都不容易,您高抬贵手……” 没等谢里正开口,谢锋突然提高嗓门:“除了王翠翠的五两银子,你们村想要带人走也可以,必须还要拿十两银子换人!少一个铜板,我就把王扒皮的皮扒了!” 王家村的人面面相觑,十两银子,购买上百斤好粮了!王家村的族老想到王扒皮手里也有他的把柄,咬了咬牙,还是叫王家村的村民凑出了钱。 谢锋掂了掂银子,弯腰在王扒皮耳边低声道: “以后再敢打谢家村的主意,我就把你们‘易子而食’的事在这十八个村宣扬出去,等到了京畿道,我还会去告发你们。” 王扒皮瞳孔骤缩,裤裆突然湿了一片。 王家村的人抬着瘫软的王扒皮等人灰溜溜地走了。 谢锋把十五两银子交给给谢里正:“银子充做公账。” 谢里正接过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谢锋转头用冷冽的眼神看向王翠翠,心里在猜测,王扒皮吃人肉这件事,王翠翠这个毒妇到底知不知情? 第二天天刚亮,谢家村已经行至黄泥岗了。 没错,他们今天又又又提前赶路了。 前方道上是三洼地的村民在赶路,其中一对夫妻推着辆破板车远远的落后着。 等谢家村的队伍缓缓靠近了才发现车上躺着个瘫痪少年。 瘫痪少年看到谢家村的队伍缓缓逼近,突然间哭得伤心欲绝。 “谢家村的爷们儿!行行好!我家娃快不行了!换口粮救他一命吧!” 本来拉车的妇人听到车上的前面哭了,像是接到暗示一样瞬间回过身跪在地上,朝着谢家村的谢里正磕头,后面的男人也跟着跪,两人哭得像要断气。 瘫痪少年双眼翻白,嘴角流涎,看着确实快不行了。 谢家村有人动了恻隐之心。 “给点吧,孩子怪可怜的。” “咱们多一口粮,他们就能活命。” 可谢锋,却冷笑一声,走上前去。 他蹲下身,伸手探进少年腋下,猛地一捏。 少年“哎哟”一声,腿竟猛地一蹬! 全场寂静。 谢锋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 “装得挺像?今早我还看到你爹杀人埋尸呢。” 那夫妻脸色瞬间惨白。 谢文冷笑:“你们是王童生家的吧?昨晚你们拿王麻子的闺女换了自己家的娃,怎么,昨晚才吃饱喝足,现在就迫不及待的装瘫痪,想骗谢家村的粮食?” 这话一出,谢家村众人哗然。 第 55章 王扒皮贪墨公账被打 王童生夫妻瘫在地上,抖如筛糠,昨晚那个小男孩不是他们的亲儿子,而是王童生弟弟的小孩,是他们的侄子,昨晚他们分得了肉,今天一早埋了人,就马不停蹄的躲到三洼地的队伍里面,就是害怕弟弟和弟媳找他们算账。 本来走得好好的,远远看到谢家村的队伍赶上来了,他们也知道谢家村新买了粮食给女人孩子布粥,所以才有了刚才卖惨那一出戏。 谢锋看见他们惊恐的表情,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大家看清楚了!这就是王家村的王童生,他们吃人!今天还敢来骗我们的粮!” 谢家村众人怒吼起来。 “滚!滚出官道!不许跟在队伍里面。” “这种人,死了都不配埋!” 王童生夫妻连滚带爬逃走,瘫痪少年自己跳下车,撒腿就跑。 谢锋拉扯板车照常行进,仿佛刚才王童生一家三口没有出现过。 但是人群却炸开了,尤其是王翠翠,王家村易子而食这个丑闻在谢家村的队伍快速传播。 每个人都心有戚戚,怪不得,谢大虎扯着嗓子教他们看好孩子和女人,怪不得,他们这两天要一大早的赶路,非要把王家村甩开。 已经落后了五里路的王家村队伍里,王扒皮气得吐血:“谢锋!你这个兔崽子敢打老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可他再怒,也压不住村里的骚动,由于王童生一家三口的逃离,王童生的弟弟和弟媳找不到孩子急疯了。 他们问遍了所有人,最后才在某个良心未泯的老人那里得到暗示,王童生这个畜生昨晚把他们六岁的儿子给...... 王童生的弟弟和弟媳差点没昏死过去,张着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易子”丑闻被当众揭穿,王家村人人自危,谁还敢信谁?父子相疑,夫妻对视,兄弟背身。 王家村士气,崩了。许多人开始质疑这两年在村里失踪的女人和孩子,他们站在原地争吵。 “你们说,我那白白胖胖的小侄子前年失踪了,是不是也被他妈......” “怪不得咱们村这两年总有人外出失踪。”” 此时的王家村,像一盘散沙,越走越慢。 果然,第三天破晓,王家村踏入断水坡地界。 烈日当空,沙土滚烫,走一步,鞋底都快化了,他们早就看不到谢家村的影子了。 有人舔嘴唇,有人咽口水,有人开始骂娘。 “王扒皮!水呢?” “公账银不是有三十两吗?到了承安州一定要多买水啊!” 王扒皮上次被谢锋打得狠了,这几天都是媳妇老娘和老爹推着板车上的他赶路的,如今也恢复了一些,听到村民的话冷笑:“水?我自家人都不够喝,哪轮得到你们?” 这话一出,全村炸了。 “你他妈私扣公款!” “老子老婆孩子都快渴死了!” 有人冲向王扒皮的板车想抢水袋,被他拔刀砍伤。 接着,群殴爆发。 抢水的村民、护粮食的王扒皮一家人、拉架的王麻子五人,全打成一团,最后王扒皮的家当被抢了个精光。 甚至,有个汉子从写扒皮车上扒拉出两截烤干了的人肉,那形状一看就是大腿部位。 顿时,所有人都明白了,王童生吃人,王扒皮也这样,那天天跟在他们后面的王麻子五兄弟岂不是也...... 随队的官差看到场面失控,没有上前呵斥,他们互相示意了一个眼神,双双走在一处阴凉地抱怨起来。 “呸!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 瘦高官差张骠蹲在一处背阴的土坎下,把头上遮阳的草帽檐压得极低,嗓子里滚出一串低骂。 身旁的另一个搭档官差郑戍拧开水囊,先往嘴里灌了一口才搭话:“可不是嘛!当初抽签,谁想到一把就抽到这趟‘京畿道’?老子还以为能混个近点的州县,混满一个月就能回城交差。” 张骠用靴尖踢飞一块碎石,石头滚进沙窝,扬起呛人的灰。 “近?娘的,往京畿道走,旱死、饿死、累死都算轻的!你看看王扒皮那蠢货......” 他朝王家村混乱的位置努努嘴,那里王扒皮正被一群红了眼的村民按在地上撕打: “三十两公账银,他敢私吞也就算了!还把这事挂在嘴上!这不等于把刀柄递给别人?” 郑戍嗤笑一声,压低嗓子:“里正都这么蠢,我就没信过他们能走到京畿。你看......” 他指了指坡中央那两截被风干的“肉干”,“人腿都烤上了,这帮人早晚自己啃自己。护送他们?还不如护送一群狼!” 张骠一脸怨气:“上头还交代‘一路安抚’好迁徙逃荒的百姓,安抚个屁!等走到京畿,指不定谁先饿疯。倒血霉!怎么就摊上这批货!你看看人家谢家村,里正拿公账银子买粮续命,村里还出了谢锋这号能打死老虎的狠人,这两天还把咱们赶超了去,怎么咱们就抽不到这等民风淳朴的村子,又便宜了陈进虎那厮。” 郑戍摇头叹气,把水囊最后几滴倒进喉咙,咂咂嘴:“认命吧兄弟。这趟差,咱们能活着回去交差就不错了,哪里管得了别人的死活。” 他抬眼望了望远处翻滚的热浪,“这些王八蛋,把王扒皮打死了最好,就当给阎王送份礼。”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抱臂长叹,把帽檐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挡住视线,看不到王家村的混乱局面。 王家村的混乱和暴动没有影响到谢家村的队伍。 此时,谢家村已行至一段陡峭的崖壁下面,陈进虎命令队伍原地休整。 大家都自觉地找阴凉处坐下休息,揉揉酸痛的双腿。 谢里正一声令下:“分水!老弱优先!” 九爷板车上的一桶水被打开,每人小半碗,不多不少。 老人喝完,孩子喝,最后才是壮汉。 没人争,没人抢。 除了谢老太一行人,她气哼哼的说:“这点水都不够润嗓子的,能不能多给点。” 分水的谢大虎不搭理她,她不开心的撇撇嘴走了。 有人喝完水,眼眶红了:“里正叔,你说咱们这么多人能活到京畿道吗?” 旁边的谢锋听闻,点头加入话题:“谢家村只要人心不散,就能。” “说得对!只要人心不散,咱们就能走到京畿道。”里正拍了拍谢锋的肩膀表示赞同。 第 56章 谢吉利也想念书 谢锋抬头看向不远处被烈日烤得蔫吧的陈进虎张黑子和周青三人,对谢大虎说道:“大虎哥,给随队的三位官差也添一口水吧,他们一路押粮、巡夜,水囊怕也空了,咱自己再省两口,到承安州就能囤新的。” 其实他本该叫谢大虎叔的,但是吧,谢锋实在是叫不出口,谢大虎今年才二十七岁,谢锋没魂穿之前也才二十五岁,加上他自己现在的身体虽然是十八岁,但是他的气质可是比谢大虎老练沉稳多了,这声叔,是怎么都叫不出口的。 谢大虎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行!咱谢家村的人,渴不着自己,也渴不着出力的人。” 他转身把木桶倾斜,舀出三小碗清水,亲自端到官差面前:“三位官爷,润润嗓,后面还有一天的路,咱们一起扛。” 官差陈进虎捧着碗,喉结滚动,却先冲谢锋和里正抱拳:“谢家村仁义,我陈某记心里。咱们兄弟三个抽到你们谢家村,值了!” 谢里正捋着胡子笑眯了眼:“那还不是你们仁义在先,遇到事情有商有量,比王家村的强到天上去!等到了承安州,咱们再多买几桶水备着。” 谢里正之前可不敢说这话,在汝阳府把银子花光之后,他心里就很没底,觉得村里的公银都花了,以后遇到点什么事都没办法应对了,但是上次王扒皮半夜偷东西被抓后,他们又得了十五两银子,买水肯定是足够的,说不定还能给村里补点粮食,让汉子们也能吃上一口米粥。 族老九爷也拄杖点头:“人心齐,泰山移。谢家村只要这股气不散,京畿道就在前头!” 阳光斜照,碗里的水闪着细碎的亮。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跟着里正叔,亏不了!” 应和声此起彼伏,像一股暗涌的热流,成为这支队伍继续向前的精神支柱。 坐在板车背阴处的谢秋芝和谢文也跟着应和:“亏不了,亏不了。” 说完然后笑嘻嘻的继续教谢小花翻花绳,谢小花其实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小女孩,重点是她很聪明,教的东西一学就会。 这些日子赶路,谢秋芝就喜欢教谢小花玩一些新奇的小游戏,有时候是翻花绳,有时候是用枯草编织几只蜻蜓蝴蝶。 谢小花现在心里最崇拜最喜欢的人就是谢秋芝,每天一睁眼就想要找谢秋芝玩,不过她也知道一大早就闹人不好,所以经常憋着忍着控制自己不去打扰谢秋芝,实在忍不住了,也要等到广福伯伯把车都收拾好她才靠近。 谢小花从小就没了娘,她自己也知道娘是生她的时候大出血死的,她很难过。 奶奶也走得早,谢小花的奶奶也是里正的结发妻子,早年在河边洗衣裳,看到有人落水,她一着急直接跳下去救人,人是给她救回来的,但是她自己上岸的时候没控制好,又被水流冲走了,等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救不活了。 这两件事是谢大虎和谢里正心里的疤,他们后来才给谢吉利取了个这样的名字,就是希望以后什么事都要吉利。 家里全都是男的,爷爷,爹爹,和哥哥,没有人能真的和谢小花玩到一起。 只有谢秋芝把她当朋友,耐心的和她玩,教她唱歌,她甚至偷偷的把谢秋芝认作自己的姐姐。 谢吉利也没好到哪里去,天天缠着谢文下五子棋,谢文都快被他折磨出黑眼圈了,昨天两人在地上画格子下五子棋,谢吉利学会之后还上瘾了,一闲下来就要找她切磋两下子。 可是他现在的心思都在新买的那几本书上面,下五子棋只不过是放松了那么一小会儿。 谢吉利蹲在谢文身边,眼睛瞪得溜圆,像第一次看见雪的小狗。 谢文怀里抱着三册新包好的“科举三宝”,书封的蓝布在炙热的风里轻轻鼓动。 “文哥……” 谢吉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书……很贵吧?” 一本书,就能在他们村里娶个媳妇了,如谢锋拥有三本书,那就是拥有了三个媳妇。 看着谢文手里的书,他连碰都不敢碰,生怕弄脏了。 谢文笑着把书递到他面前:“摸摸,再闻一闻,里面的墨香还在。” 谢吉利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滑过,像碰一块烧红的炭,立刻缩回来,脸上却涌起涨红的光。 “文哥,你识字吗?” 谢文心里咯噔一下,对啊,自己的人设应该是不识字的。这突然拿出三本书研究着,也太不正常了。 他假装咳嗽一声,已经想到说辞:“认得一些的,以前没分家的时候,谢金宝念书总要我帮他放哨,他好偷懒睡觉,我就是从他那里偷学的。” 前些年,谢老太希望谢金宝能做个读书人,把他送去了学堂的,谢金宝喜欢偷懒耍滑,经常不好好念书,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假装认真念书,然后让谢文给他放风。 所以,谢文小时候虽然没真的念过书,但是却可以从谢金宝那里找借口。 以后他看书,要是有人问起来,他就推谢金宝出来挡着,毕竟喜欢偷懒睡觉的谢金宝也不知道谢文是不是在自己摇头晃脑装样子念书的时候偷学了些什么。 谢吉利听到这话忽然跪坐起来,双手合十,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认真,“文哥,那你能教我认字吗?爷爷说,谢家村要出秀才,让我冲一冲,我……我不想一辈子只会下五子棋。” 谢文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却又心疼:“你会认字吗?” 谢吉利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 他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人”,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书”,然后抬头,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文哥,我爷爷有时候会教我几个字,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谢文忍俊不禁,揉了揉他的脑袋:“读书哪有那么简单,我这里没有合适你的书,不过等有机会,哥给你弄一本千字文,到时候再教你。” 谢吉利开心的点点头,小小的身体缩在谢文旁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中是无限的欢乐和雀跃,他似乎有预感以后跟着谢文一起念书,自己肯定有机会做秀才的。 不远处,谢里正和谢大虎分完水,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大大的笑。 这一日,谢家村日行五十五里。 而王家村,只走了不到十里,就连后面的李家村都赶超了王家村的队伍。 谢里正松了一口气,明日他们早些出发,就能赶在上午到达承安州。 据说,朝廷在承安州开“安澜棚”赈灾,他们这一支迁徙队伍应该能混个半饱了。 十八村,出发的时候共三千二百余人,到了承安州不知道还能剩多少人。 他们不是简单的逃荒,这是生存的赛跑,更是未来的博弈。 朝廷告示明令:京畿道的移民安排是,先到者,可在京畿道优先选田、落户、分屋,子孙三代免赋税。 这意味着,十八个村子谁先到,谁就能在乱世中扎根,重建家园。 谁落后,就只能在边缘地带啃沙吃土,任人欺凌。 第57章 各村的暗中较量 所以,每个村的里正从接到迁徙文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定下“快行军”策略。 有里正暗中结盟,约定途中互不相犯,也有人打算独善其身,放弃拖后腿的老弱妇孺好进行急行。 傍晚张黑子悄悄来报:“头儿,后头王家村已乱,王扒皮被村民绑了,威胁他家人交出所有银子救人。” 谢锋点头:“队伍不好好管理。总会乱的,这些人都会掉队。” 第四天上午,三洼地的村民像是被鬼追着跑似的,脚不点地的往前冲,因为他们身后的谢家村紧紧咬着他们的队伍,隐隐有赶超他们村的迹象。 当承安州界碑终于出现在眼前。 赵老七把破草鞋往地上一甩,一屁股坐在界碑根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嗓子干得冒火,可他还是抬手招呼了几个汉子围过来。 “都歇口气,听我说!” 他抹了把脸上的灰,指了指身后那条被踩得翻浆的路: “咱们三洼地,啥时让人撵过?前几天,咱们还甩王家村两条坡,可现在……” 他用脚狠狠蹬了蹬界碑,“谢家村!他们咬着咱们的尾巴一个早上了!再这么下去他们的板车轱辘都快贴到咱们脚后跟了!” 旁边的赵铁柱抹着汗,嘴硬:“七叔,咱脚程不慢呀!” “慢?”赵老七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咱们是不慢,可谢家村更快!他们这几天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天顶咱们一天半!再这么下去,明儿咱们就得吃他们的灰!” “那咋办?”有人急了。 “咋办?”赵老七瞪圆了眼,“咬牙!明天天亮前,锅一背就走!家里的娃娃要是拖后腿,扛也得给我扛走!咱们三洼地的人,什么时候认输过?抢粥、抢水、抢路,抢京畿道的好田好地都得先抢一步!” 几个汉子齐声吼:“听七叔的!别让谢家村超了!” 赵老七喘着粗气,抬头望向安澜棚袅袅升起的炊烟,随队的官差已经把村里的名单交给安澜棚衙役了。 赵老七抬手指了指安澜棚的方向。 “咱们的随队官差已经递交了名册,咱们都快去排队领粥吧。" 炊烟袅袅,是从“安澜棚”的三口大锅升起的。 大旱三年,安澜棚手笔最大的时候,同时架起三十口锅救济受灾百姓,一时间承安州的慈善美名人人皆知,如今朝廷的赈灾力度减弱,也就剩三口锅还在开火了。 这还是承安州的知州不想丢了慈善知州的美名,这才一直坚持到现在没有断过粥。 三洼地的人刚排好队,谢家村的板车便“吱呀吱呀”地碾进了尘土里。 谢里正远远就冲赵老七抱拳:“赵兄,好脚力!咱们两村今日并肩到棚,可喜可贺!” 赵老七抹了把脸上的灰,笑得勉强:“谢老哥也不慢!再这么跑下去,京畿道的好田得先写你们名字!” 两人互相客套着,安澜棚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糙米香混着盐味,勾得人直咽口水。 走在前头的几个村子已经领了粥水喝完了,在空地上休息。 三洼地和谢家村因为是同时到,两个村按部就班的排队领粥,然后回到队伍里慢慢喝。 赵老七喝完自己那一份,肚子里混了个半饱,抹了把嘴边的水渍,趁着大家还在原地休整,悄悄把谢里正拉到安澜棚背风处。 他搓了搓手,嗓子压得低:“谢忠老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上次汝阳府那档子事,三洼地新买的的粮被流民抢了个干净,村里人心里都有阴影。听说你们村的谢锋能徒手打虎,又有你在后方稳着,咱们想,今晚能不能挨你们近些?夜里也好有个照应。” 谢里正一听就明白了,可还是摆手:“赵哥,咱们两村挨近点没问题,但你提谢锋干什么?他是能打老虎,但人家首先是我们谢家村的人,自然是先紧着我们谢家村护着的。” 赵老七干脆把话挑明:“下午进承安州采买,能不能让谢锋替我们跑一趟?不白使唤,两桶井水当辛苦钱!” 谢里正苦笑,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钱袋:“不缺买水钱。谢锋的事,我也开不了口,最近实在是麻烦他太多了。” 赵老七见实在劝不动,只好退而求其次:“那……等会安顿好之后你们进城,我们村就跟在谢家村后头,蹭个安心。老谢,这点你总不至于再推吧?” 谢里正叹了口气,终于点头:“行,跟就跟,不过话说前头,各买各的粮,各背各的锅,真遇了事,也各自顾各自的。” 赵老七咧嘴一笑,双手抱拳:“有你这句话就成!” 谢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谢里正背后:“嗯,两村同去同回,争取快去快回。” 队伍连着赶了四五天的路,许多壮汉青年小腿都肿得发亮,承安州里面不许流民和荒民留宿街道,所以迁徙的队伍今夜只能在承安州外面宿营。 这一次进城采买,谢秋芝是不打算再去了,反正睡板车睡习惯了,去住客栈总觉得浪费银子,况且她还要利用这半天的时间赶紧把老虎皮给剪裁出来。 谢文上次见识过汝阳府的热闹之后,现在对古代的府城也没有太大兴趣,他更希望能静下心来研究一下手里的这本《字学举隅》,这本古代版的标准字形表已经被谢文已经看了一小半了,为了以后写字不闹笑话,把现代汉字写给古代人看,谢文只要是板车停下来休息就会拿出来研读。 李月兰更是不想进城,她最近走得小腿肌隐隐的疼,夜晚躲在板车上悄悄用筋膜枪按摩这才好受一些,好不容易得了半天的休息时间,她只想躺在板车上什么也不做。 谢广福也走累了,和谢铁匠两人坐在官道旁的石头上吹牛。 所以只有谢锋带队,两个村派了青壮推着板车进城了。 糙米、井水、盐巴的价格都比汝阳府实惠一点,谢锋帮忙把这些一样样装进板车。 “米够撑到下个州府,水省着喝,盐省着放,应该没问题的,你们还要买其他的东西,晚点你们自己进城就是了,现在咱们先押车回营地!” 谢锋领着两个村的采买队伍回来的时候,两个村已经安顿好,村民自发的聚在一起闲聊或休息。 看见自家妹妹正踮着脚尖站在摇晃的板车上,纤细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她一手搭在眉骨上,专注地眺望着远方。 "秋芝,你这是在做什么?"谢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旁,伸手稳住晃动的板车。 谢秋芝头也不回,专注的看着安澜鹏的方向:"我在找画画素材呢。哥你看,安澜鹏那边h还在布粥,这个场景得站高了才能画全。" 她指了指远处城墙下升起的袅袅炊烟,"我得把排队领粥的人群、熬粥的大锅,还有那些衙役呵斥人的样子都画下来。" "你小心些,"谢锋笑着摇头,双手稳稳扶住板车,"可别光顾着画画摔下来了。" 谢秋芝应了一声,城墙下面的安澜鹏还在熬粥,估计是在给下一个抵达的村子做准备,期间还有附近的灾民和流民也上前排队领粥,布粥的衙役看到面熟打秋风的人总会不高兴的呵斥他们,赶他们离去。 谢秋芝转了个方向继续观察,她的目光掠过光秃秃的山坡,那里本该是郁郁葱葱的麦田,现在却像被剃刀刮过一般,只剩下龟裂的黄土,几株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更显得这片荒芜触目惊心。 正当她观察环境的时候。 突然觉得天边的天色暗了几分,再仔细看去,西北方的天空像是被泼了墨,翻滚的黑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过来。 "不对..."她眯起眼睛,那团"黑云"边缘闪烁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记忆里生物课的画面猛然闪现——聚集性蝗虫在阳光下会反射金褐色的光! "蝗虫!哥!是蝗虫来了!"她腾地从班车上跳下来。 第58章 蝗虫压境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在旁边休息的谢里正,八年前他们谢家村就遭过蝗灾,那次之后村里也差点饿死人,他见识过蝗虫的恐怖。 谢里正铜锣般的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所有人找油布盖粮食!把孩子塞进被子里!快!" 黑云转眼就到眼前,那根本不是云,是数以百万计的蝗虫组成的死亡浪潮。 翅膀摩擦发出的嗡鸣像千万把钝锯在拉扯耳神经,最前排的蝗虫已经能看清复眼里狰狞的六边形。 "低头!" 谢秋芝被谢锋按进板车上的油布下面,全家五个人快速缩在毯子和油布里,蝗虫的第一波冲击很快就到了,噼里啪啦砸在油布上的声音活像下冰雹。 谢秋芝听到外面又女人尖叫的声音,想探头去看。 "别露头!"谢锋宽大手掌压住她的脑袋,"蝗虫腿上有倒刺!别划伤了脸。" 谢秋芝还是没忍住,翻开油布小小的缝隙,谢秋芝看见地狱般的景象。 漫天飞舞的虫群像活的沙尘暴,所过之处连树皮都被啃出白森森的木质,自家板车旁那丛野苜蓿,三秒内就只剩光秃秃的茎秆。 不知过了多久,嗡鸣声渐渐远去。 谢秋芝掀开油布时,两个村的营地上密密麻麻全是撞死的蝗虫尸体,他们家的板车商业落下不少。 原本青黄色的油布已经变成被蝗虫割烂了一部分,更恶心的是,所有裸露在外的物品表面都覆着层黏液,那是蝗虫分泌的防御性毒素。 "秋芝姐姐..."谢小花也从她家的被子里钻出来,小脸煞白,谢秋芝朝他伸手,抱着她安抚。, 谢锋疑惑的问"蝗虫也是肉,为什么老百姓都不吃蝗虫?" 李月兰闻言叹气:"因为灾蝗有毒啊,早年间闹蝗灾,李家村有人饿极了烤蝗虫吃,当晚就浑身长满紫斑死了。" "妈说得对。"谢文掰开一只死蝗虫的腹部,黏稠的黄色体液拉出细丝:"独居的蝗虫是无毒的,但群居时会分泌剧毒,而且还有一个说法,蝗虫的蝗字谐音皇家的皇,自古大家就有忌讳。"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治蝗虫吗?”谢吉利有些好奇的问谢文。 “当然有,养鸭子就成,一只鸭子一天可以吃两百只蝗虫,家家户户要是都养一群鸭子,那就不怕了。” 三洼地的赵老七刚好走过来打算和谢里正诉苦刚买的粮食和盐又被蝗虫咬烂了袋子,他们三洼地这次又损失惨重。 就听见谢文的话,谢里正也听见了,两人听得直咂舌,家家户户都养一群鸭子,这是什么豪言壮语?他们现在一只也养不起。 不过美好的愿景还是要有的,谢里正有些向往的神色:“等到了京畿道,咱们分了田地,稳定下来后,有了银子,咱们每家都养二十只鸭子!” 三洼地的赵里正突然忘记自己是来诉苦的,被谢里正带入了美好生活的憧憬里:“要是咱们两村能挨着就好了,你们养鸭子,我们三洼地也要养。” "鸭子不仅能吃蝗虫还能干点别的。"李月兰笑着抖落油布缝里的虫尸。 “干点啥?”谢广福凑过来问,他刚才一直在扫马车上的蝗虫尸体。 "鸭子连土里的蝗卵都能刨出来,粪便还能肥田,等到了京畿道,养了鸭子,咱们还能做老鸭煲。" 赵老七发出一阵苦笑:“大妹子,我现在可没心情吃老鸭煲,我们三洼地刚运回来的盐和粮食,袋子被蝗虫割破了,损失不少粮食,我过来就想问问你们家锋小子,能不能再跑一趟,我们三洼地的人真的要断粮了,我这老头子是护不住粮食也护不住银子,打算用最后一点银子买些续命粮给村里的老人和孩子,我们三洼地也想和你们村学习,把公账花了,换人命,你们也知道,上次在汝阳府,我们买的粮食被抢了,还死了三个女人,这回刚买的粮食,一口没吃上,又喂了蝗虫,现在,手里最后一点银子了,可不能再出意外,所以我求上门来了。我老头子代表三洼地一百五号人先谢谢你了。” 李月兰听到这都忍不住同情起三洼地的遭遇,银子花了不少,粮食一口没吃上,她转头看向儿子。 谢锋对她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腰包,抬脚跟赵老七走了。 承安州的地势低,地下水丰富,生活用的井水还是有的,但是年年被蝗神点名。 承安州的老人们都说:“一年三熟,也抵不住一年三吃。” 说的就是吃春苗、吃夏麦、吃秋稻,于是承安州把蝗灾叫“三吃”,把日子叫“挨吃”。 今年头两回蝗阵来得早,他们早就已经麻木。 每当蝗虫来袭他们的窗子一扇接一扇关上,窗户纸破了又贴新的,浆子里掺了苦艾和雄黄,窗户一关上,屋里就黑了,只剩灶膛里一点暗火。 住在承安州的百姓家家户户的窗棂外都挂着一截截竹筒,里头塞着干艾、花椒、硫磺,说是能赶走蝗虫,有些人干脆在窗棂上糊一层旧渔网,网眼密密麻麻,像给屋子戴了面纱。 等蝗虫过境后,他们的窗子重新打开,地上落了一层虫尸,踩上去“咔嚓”脆响,再用笤帚把虫尸扫进簸箕,动作熟练得像在扫落叶。 下午承安州又被蝗虫侵扰,知州王琮伏在案前,案头摊着一份折子。 他今年四十有七,在承安州上任五年,蝗灾折子写了五回,回回“仰恳圣恩,速发赈粮”,他都已经写习惯了。 “……今夏二蝗之后,田间仅余稗草,民间已掘草根为食。州仓旧谷三千石,去岁春赈动用一千二,今夏再发一千五,今所余者不足三百石。臣每闻夜哭,辄披衣巡巷,见老稚环灶而泣,盖无粒可炊。然臣不敢以民状上渎天听,唯念圣朝以慈俭为德,必不忍数万赤子转死沟壑。伏乞敕下户部,再拨赈粟五千石,或准臣以工代赈,开渠筑堤,使饥者得粥,而国赋不亏。臣自知叨禄无状,倘蒙恩准,当于州衙前植槐一株,以志圣恩,若不得请,臣亦无颜对百姓,唯当自劾待罪……”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最后写到“自劾待罪”四字时墨汁忽然晕开。 老师爷周朴在旁拨算盘,珠子噼啪乱响。 第59章 京官吃肉,百姓喝风 “老爷,”周朴低声道,“京师回文上月已明说:‘蝗患频发,各州府当自救,勿动辄请帑。’这回再乞五千石,恐……” 知州嗤笑:“自救?安澜棚要如何继续,咱们这都坚持三年了,总不能就这么断了,我能同意,有人也不会同意。” 周朴声音哑得像风箱:“老爷,上月户部刘郎中来信,暗示若想多拨粮,须以‘剿蝗军饷’为名,走兵部折子。” “兵部?”王琮眉棱陡跳,“蝗虫又不是反贼!这折子怎么落笔?” 周朴叹气:“反贼还能招安,蝗虫可不会递降书。” 半晌,还是王琮才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老周,你记得去年腊月这位户部刘郎中刘俨怎么说的吗?” 周朴苦笑:“记得,去年腊月朝廷拨粮时,他说‘路途耗损’,一句话削掉三成。三成哪!三千石粮,眨眼没了一千石。耗损?耗损到谁家去了,大家心知肚明!” “耗损?哼,” 他嗤笑:“刘俨的手段你我都清楚,报灾折子到他手里先压三天,摆足‘慎重’的谱,再核减,‘脚价’‘仓储折耗’,一刀砍,最绝的是他扣下的粮食兑成银子,银子再低价折成粮食,一进一出,又是两成落袋。何首辅四成,刘俨二成,沿途仓场、漕运、地方官再刮一成。真正的赈灾粮落到百姓碗里的,三成掺糠兑水,稀得能照见鬼,可咱们又能如何呢,咱们上了这条船,想下去?水淹到脖子,由不得你我。” 周朴把算盘往怀里揣了揣,声音更哑:“老爷,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刘俨到底是户部的郎中,还是何家养的一条会叼肉的狗?” “他就是何首辅嘴里一条最会叼肉的狗,也是首辅何慎最得意的门生,听说他十五夜里进首辅府的排场,小轿走偏门,不进正堂,直奔后花园‘听雨轩’。一盏纱灯,一壶冷酒,两本账,一本‘明账’,给万岁爷看,一本‘暗账’,给何首辅看,何首辅看完,把暗账往火盆里一丢,顺便来一句‘水可以浑,别让它发臭。’你说说,这种人,谁敢和他对着干,是你不要脑袋了,还是我不要脑袋了?” 周朴腰弯得更低:“小人省得厉害。” 随即想起一事,压低嗓子:“小的听说,刘俨随身带一本《赈案录》,蓝布面子,里头夹羊皮,写的全是十年来的真数目,那东西要是漏出去……” 王琮目光一闪,随即又暗下来:“漏出去?咱们连粮仓的钥匙都在人家手里,拿什么漏?再说了,刘俨精得很,算盘珠子都是乌银打的,夜里都能听见钱响,谁碰他,他就让漕船‘翻沉’几条,死无对证。” “老周,”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咱们现在也算何家的狗,仰他人鼻息而活,以后这种得罪人的话还是不要说了,他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然咱们承安州连这三口稀粥都没得喝。” 周朴没接话,只静静立在一旁。 王琮沉默良久,重新铺纸。这一回,题目改了: 《请以工代赈开浚北河兼防蝗患折》 这是把“赈灾”藏进“水利”,把“饥民”说成“河工”。 他第五次誊抄那封几乎一模一样的奏折,最后一句“乞陛下垂怜”结尾。 “大人,今年还要加那句‘饿殍遍野’吗?”周朴捧着砚台小声提醒。 想到自己的折子年年都写饿殍遍野,他狠狠划掉这四个字,改成“民生维艰”。 五更鼓响,折子封缄。 王琮摆摆手:“去吧。咱们照他们的规矩唱完了,现在等赈灾粮送到就行。” 说完起身来到窗口,看向外面蝗虫尸体落在院子里,院子里名贵的花草早就被啃吃干净。 “晦气!” “啪”地关上窗,转头对周朴道:“记住,灾情越严重,咱们越要留足余粮!首辅大人在京城盯着呢,安澜棚的名声不能倒,粥少点不要紧,名头得响亮,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安澜鹏的存在,咱们才能活下去。” 沈砚自从离开汝阳府之后,就带着亲卫快马加鞭走小道抄近路赶回京城面圣。 行至官道近京畿的岔口处,两骑玄策卫风哨疾驰而来,马蹄踏起泥水溅得老高。 前方岔口,沈砚勒马,雨笠下只露一双冷冽的眼睛。 这一路越靠近京城方向山就越绿,雨水也变多了,和在汝阳府之前看到的景象天差地别,这也是为何朝廷要让重灾区的百姓整村迁徙的原因。 他掏出袖中密函,对展风低声吩咐:“你自己快马回去,此函直送镇北将军府,务必今夜子时前交到‘海东青’手里。” 展风领命,拨马转入暗径。 沈砚则一抖缰绳,带着新汇合的两骑玄策卫风哨继续沿官道飞驰。 雨幕中,他脑海里所有线索逐渐变得清晰,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名字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刘俨。 京师南城,一处不起眼的灰瓦小院。 屋内只点一盏青灯,灯下摊着三本账: 第一本 《各州府请赈折底》——封面朱批“刘”字。 第二本 《部库出库簿》——盖着户部紫泥关防。 第三本 《海东青暗账》——记录着玄策卫截获的“暗流”。 三账并列,同一笔帐,从报数,下拨,到实际使用的数字却天差地别。 刘俨的私印赫然印在第二本的骑缝处。 灯影下,玄策卫风哨“鹞子”伏案疾书,将三本账本的关键页影印成薄如蝉翼的纸卷,子时,纸卷由海东青密鸽带往镇北将军府。 沈砚看着这些欺上瞒下的账册,不够,还是不够,刘俨只是鹤翼,沈砚指尖轻点,真正的鹤身,还在户部大堂。 他侧首,对另外一名风哨下令:盯死刘俨,查漕运船次,看赈粮如何改道,暗抄刘府账房,秘密查探‘漕银折色’底单,三月内把刘俨与何慎往来书信影本,送到我案头。” 交代完沈砚合上最新密报,唇角勾起冷意。 “刘俨,只是第一刀。” 第 60章 谢迎娣造谣被打 谢家村的队伍出承安州地界的第十日,日头刚爬上山梁,打头旗已经插进平昌州西关外的土坡。 旗还是那面黄色的领路旗,写着“谢家村”三个大字,被风鼓得像半片帆,比刚出发的时候脏污了不少。 坡下,三洼地的队伍也堪堪赶到,赵老七拄着一根扁担,气喘如牛,却仍咧嘴笑:“到底……到底没让你们甩掉。” 这十天,他们像两条咬住尾巴的蛇,一路向北,把旱尘和死亡甩在身后,也把原先排在前头的三个脚程更慢的村子甩得影子都看不见。 第一村个被赶超的村子叫石桥铺,一百七十七人启程,走到定远府西界时只剩一百零九。 石桥铺的里正姓韩,是个读过几天书的秀才,逃荒还带两箱书,箱底藏着全村凑的十五两碎银。 据说逃荒的第一夜就被人撬开箱子,银子没了,里正被打破了头,第二天就发起高热。 队伍不能停,只好把韩里正和另外三个走不得路的老人留在破庙里,留一罐水、两升炒面。 之后石桥铺就换了个里正,石桥铺的孩子也开始掉队,最小的那个才四岁,他娘背不动,换他爹背,他爹脚肿得塞不进草鞋,只能把孩子绑在前胸,绑带松了,孩子滑下去,滚进路边沟里,这一摔直接摔破了脑袋,人就这么没了。 石桥铺的人后来听说谢家村和三洼地两个村子从背后追上来,他们干脆让开官道,缩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疾行 第二个被赶超的村叫下九村,这个村出发时只有九十三人,而且都是青中年和小孩居多,据说村里的老人不愿意离开,说死也要死在家乡,十几个老人抱团住在一起没跟过来。 谢家村的人是在定远府赶超他们的。 第三个被赶超的村子是高台村。 高台村一百二十一人,路上散得只剩六十三。 他们最大的不幸是里正没了,人心也就散了。 出承安州第三日,高台村的里正中了暑,夜里泻肚,天亮时就断了气。 村里人把里正埋在一棵枯槐下,槐叶早被吃光,只剩枝丫像伸出的手。 高台村的人在里正死后走得散了,有人往北去,有人往南去,像被风卷起的麦壳七零八落的,只有少部分人拿了里正的文书和证明继续赶路。 随队的那一个官差很是不满,人数太少他没办法交差,回头肯定要吃挂落,但是身上的任务还没完成,只能继续带路。 谢家村和三洼地却像被套了一个幸运光环一样。 白天日头太盛,不适合赶路,所以谢家村每天卯时一拔营,中午日头最火辣的时候休息一个半个时辰又继续赶路。 后头的赵老七就吆喝三洼地的后生:“跟上!别让人看笑话!” 两村的板车轮子印交错,像两根绳拧在一起。 夜里宿营,两个村中间隔一堆火。 要说这十天不和谐的事也偶有发生。 谢老太隔三差五在队伍后头咒骂谢广福一家子不忠不孝狼心狗肺,逃荒路上不管爹娘死活,只顾自己的小家。 谢老太咒骂累了就瘫在板车上,不肯下地走路,谢广金和谢广贵两房,一个负责拉谢老太,一个负责拉谢老汉。 谢金宝这些孙子辈后面一次板车没坐过,但是天天被爹娘逼着推车,要是敢偷懒,就威胁以后嫁人和娶媳妇都不管了之类的话。 正因为这样,谢金宝和谢招娣五个孙子辈不知道有多羡慕谢秋芝和谢文,每天脑子里的念头就是为什么自己不是三叔的孩子? 谢广贵的大女儿谢迎娣甚至还特别的愤怒。 凭什么谢秋芝和谢文走累了随时能爬上板车休息,不帮忙推车也没有人骂他们,他们就只知道玩,每天吃得还好,瞧两个人的样子感觉都结实和长高了,走路都轻松很多。 心里极度不平衡的谢迎娣在亲娘李萍的纵容下给谢广福一家五口造谣。 极力的污名化谢广福一家,她到处和同行的几家暗示谢秋芝和官差好上了,不然怎么会过的滋润,越来越水灵。 还说因为谢广福为了讨好里正谢忠把媳妇李月兰送去给谢大虎睡觉,谢广福头上绿油油一片,又说谢文是小偷,偷了银子去买书,不然他家这么穷哪里来的银子买书,笑话他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名字都不会写的穷小子,装什么读书人那一套假把式,骂谢文假读书,真小人。 甚至谢锋都没能逃过一劫,谢迎娣暗搓搓的提起谢锋打死老虎那天晚上,事情非比寻常,他要是真能打死老虎,为啥没救回来人,肯定是想等那人死了再摸她身上的银子。所以才不肯救人救人。 谣言滚成雪球,从队尾一路滚到队前。 有人听了摇头,有人当着面笑,更多人心里透亮:大家伙天天在一起,平时干了什么都是心中有数,眼里都看着的。 所以有些人就在传谢老太估计就是看谢老三家起来了,心里不舒服,要毁了他们的名声。 可话还是传进谢秋芝耳朵,小姑娘气得手抖,炭笔“啪”地折成两截。谢锋把拳头攥得咯吱响:“再闹,我撕烂她的嘴!” 他们还没动手,谢大虎先炸了。 黄昏,他往队伍后头走去,声音吼得整条官道都听见:“谢迎娣,给老子滚出来!” 谢迎娣被质问,亲娘李萍半推半搡地往她身后躲,谢迎娣没办法,只好梗着脖子说:“我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谢大虎冷笑,“那我也随口给你数数。” 他抬手。 啪! “一,污蔑同村姐妹!” 啪! “二,败坏长辈名声!” …… 十三个巴掌甩完,谢迎娣两颊肿得发亮。谢大虎薅着她后领,像拎小鸡:“念你十四岁,再赏你一个做整——十四!” 最后一掌落下,谢迎娣直接跌坐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萍心疼得直哆嗦,嘴唇抖了半天,终究没敢往前迈一步,谢大虎身后,官差抱着膀子站着,目光冷得能杀人。 第 61章 平昌州是流民的天堂 傍晚,平昌州的界碑在暮色里显出一抹湿亮的青灰色,谢里正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条蜿蜒官道,十天前的尘色与今日的绿意像被刀劈开,界线分明。 出发时太阳像烧红的铜钱贴在头顶,风是干的,刮在脸上带着细盐般的粗粝。 地表裂口能塞进成人拳头,踩下去“咔啦”一声脆响,扬起呛嗓子的碱尘。 板车的木辕晒得发烫,夜里宿营,地面仍冒热气,所有人像睡在锅里的烙饼。 谢秋芝越靠近平昌州越能感觉风里竟带着一丝潮腥,像从极远的水面偷渡来的。 虽然气温依旧高得让人冒汗,可太阳不再白得刺眼,天边隐隐堆起铅灰色的云脚。 平昌州像一口忽然被掘开的泉眼,把四野干渴的人统统吸了过来。 这次所有逃荒的村子几乎都会在平昌州歇脚。 谢秋芝拉着谢小花的手,跟着队伍缓慢从西门进入城内。 平昌州与别处不同,城门外没有森严的拒马桩,十几个衙役挎着腰刀在城门口维持秩序,刀鞘上的红布条随风飘动,没有狠厉的杀气,倒像是迎客的幡旗。 "所有村子能在平昌州歇两日!"陈进虎擦了把汗,指着城内高耸的钟鼓楼:"陆大人开恩,特意吩咐逃荒的村子可以在城西校场扎营。" 城西那座“校军场”,原是前朝驻兵操练之地,东西宽三百步,南北长五百步,黄土夯得结实,能容万骑齐驱。 本朝裁撤旧军后,营房坨废,陆瀚到任后,看着半倒塌的营房,大手一挥,干脆把旧墙全推了,夯土削平,便成了城里最大的空地。 丰收的时节百姓晒麦、晒酱、晒棉胎都是随意的,不过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这里不管丢了什么也不能报官,因为官府不可能为了一床被子立案查案,夜里这里则成了天当被、地当床的“官许广场”。 衙役每晚敲锣两趟,只吆喝一句“防火防盗”,并不驱赶,因此平昌州名声在外,附近的流民口口相传:“到平昌州,有片屋顶高的地不收租。” 谢家村与三洼地的人马进西门时,日已偏西,校军场上乌泱泱全是人头,远远看去,像一口沸腾的锅,锅边冒着三条白汽,那便是新凿的三口义井。 井台青条石刚砌好,辘轳油亮,井绳还是崭新的麻,一上一下都带着“吱呦”的欢叫。 回春棚搭在校军场西南角,用竹席隔成一间大的粥棚,茅草为顶,一排十口大铁锅正冒着热气。 锅边竖一块木牌:“赈粥,每人一勺,不得复领。” 谢秋芝挤在队伍里,鼻尖全是汗,后背却一阵阵发凉,人墙太厚了,呼吸都是别人的。 谢锋走在最前,两条胳膊像船桨,左一划右一拨,才给妹妹腾出半尺空地。 “别松手!”他低声吼。 秋芝把早前做好的虎皮小包抱在胸前,指尖摸到包里硬邦邦的速写本,心才稍定。 轮到他们时,掌勺的竟是个扎红头巾的胖妇人,声音洪亮:“碗!” 谢家村的碗大多缺了口,看起来寒酸极了,胖妇人也不计较,一铁勺下去,米粒在勺底滑过,竟带出了淡淡米油,像一层轻薄的月光。 粥里只撒了几粒粗盐,却掩不住米香。 谢铁匠的媳妇王氏接过碗,手抖了抖,低声说了句:“老天爷,真香,娘,我看着您喝……” 后面三洼地的赵老七干脆把碗伸过去:“再来半勺,我出两文!” 胖妇人把勺柄往锅沿一磕:“规矩就是规矩,一文不添,半粒不扣!” 赵老七缩了缩脖子,讪笑退下。 粥一领完,人群自动分流到三口义井排队取水。 最边上的井台前排起了长队,队尾竟甩到校军场中央。 有人把木桶、瓦罐、竹筒、缺了把的茶壶统统摆在地上,像一条参差不齐的牙齿。 井绳吱呀一声,一桶清水哗啦落地,水珠溅到谢秋芝的裤脚,裤脚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谢里正一家子排在他们前面,最先领到谁,他忍不住先啜一口,嘴唇哆嗦,忽然“哇”地哭出来:“甜的……比谢家村的井还甜!” 谢广福被他这一哭,竟红了眼,他们家是不缺水,还经常偷偷的在村里的水桶里注水续命,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很唏嘘,老天爷终于是给条活路了。 有人哭,也有人笑。 三洼地的赵长柱抱着一只豁了口的木桶,咕咚咕咚灌了个饱,突然“噗通”跪在地上,把脑袋抵着井沿:“娘——你要是再撑三天,就能喝上这口甜水了啊!” 三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肩膀耸得老高,看起来无助极了。 他旁边,一个少年边哭边笑:“我走不动了那会儿,水都喝完了,就想把水囊往路边一扔,躺倒算了……幸亏没躺!老天爷开眼,真的开眼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囊口对准井口,手抖得直晃,清水“哗啦啦”冲进去,溅得他满脸都是。 随即他把自己那只补了又补的水囊、豁了口的瓦罐、连豁口都没有的破陶壶,一排摆开,挨个灌得满满当当,嘴里念念有词:“加满,都加满!这回谁也别想渴死我!” 回春棚旁的小医棚更热闹,棚外挂一块木匾:“义诊——草药另议”。 郎中是个花白胡子老头,袖口用麻绳扎得紧紧的,正给一个汉子按浮肿的肚腿,旁边小案上摆着几味草药:干地黄、车前子、苦参,价牌高的吓人。 “别动,这里一按一个坑,三寸深,半晌弹不回来,这叫‘湿毒壅络’,我知道你们是逃荒过来的,但是你要是再走这么下去,再过两日肚腿就会发亮、发硬,像灌了水的猪尿脬,再过三日,皮一蹭就破,黄水淌个不停,苍蝇围着下蛆,那时候别说赶路,命都得搭半条。” 他抬头,盯住病人灰中带青的眼圈:“你现在觉得小腿绷、胀、跳,夜里像有蚂蚁在骨头里啃,那是血脉被浊水堵了,再熬,浊水冲心,喘一口气都拉风箱似的,人就浮成‘肿棺材’,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死时嘴都合不上,整张脸泡得发面馍一样。” 那汉子显然被郎中的话吓到,结结巴巴的问该怎么办。 “想活命,今天起三件事,第一,就地躺平,把腿垫高过胸口,让水往回流,第二,用井水煮赤小豆、车前草,连渣带水喝一天三碗,利小便,第三,夜里拿热井水泡腿,水里撒一把粗盐、一把花椒,泡到水凉为止。三日后能按出浅坑、五日不渗黄水,才可慢慢挪步。若再逞强......” 他指了指远处刚抬过去的一副薄皮棺材,声音冷下来: “就轮到别人往你嘴里塞铜钱。” 谢文在一旁看得心惊,胸前紧紧抱着谢秋芝给她做的老虎斜挎包,暗暗把草药名和治疗方法记进心里。 第62章 星空下的憧憬 夜色渐浓,校军场上的火堆一圈圈亮起。 负责随队的陈进虎已经带着张黑子和周青去了客栈喝酒去了,谢里正找了块稍平的夯土让谢家村的人安顿下来。 旁边,三洼地的赵老七也领着村里的人安顿下来,他这段时间和谢里正杠上了,谢家村去哪里,他们三洼地就去哪里,跟牛皮糖一样粘人。 谢家五口把旧被子铺在板车尾下,枕着各自的挎包,仰面躺成一排。 这里的星星近得吓人,仿佛伸手就能摘下一颗。 李月兰把胳膊垫在脑后,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我想有个屋顶,哪怕是茅草的。” 谢广福侧过身,拍了拍她的手背:“快了,再忍九百里,到京畿道安顿下来后,我给你搭三间正房、两间厢房。” 谢文立刻插嘴:“爸,我要一间书房,跟咱现代家里那样的大白墙、大书桌、整面书柜!” “臭小子,你当我是鲁班再世?” “反正您是大建筑师,我信您。” 谢锋戏弄他:“那你还得有个单间,到十八岁了,就可以娶媳妇了。” 谢文怪叫:“我才不要那么早当爹,我还没发育好呢!倒是你,现在就十八了,可以娶媳妇回家了。” 谢锋摇摇头:“我也才刚十八而已,也还没发育好,不着急。” 谢秋芝“噗嗤”笑出声:“哥,你个子都一米八了,还没发育好?” 谢锋抬手作势要敲她脑袋:“小孩子家家的别乱问。” 秋芝扭头冲谢广福撒娇:“爸,他们都有,那我也要一间单间,外加一间画室!” 谢广福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都给你们,一人一座宫殿。” 李月兰佯怒:“巴掌大的地,看你们怎么折腾!别到时候只够做两间小房间。” 谢文摊手:“那简单,我和哥睡屋顶,你们占两间屋。” 一家人叽叽咕咕,越说越离谱,仿佛京畿道的地基已经打好,只等他们明天去钉门牌放鞭炮。 …… 第二日清晨,校军场上的炊烟还没散尽,各村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平昌州的物价低廉,附近的村子纷纷趁此机会采买物资,准备接下来的艰难路程。 谢锋看着周围渐渐散去的人群,眼神微动,他拉着谢里正、谢九爷和谢六爷,悄悄走到一处隐蔽角落。 “里正,六爷,九爷,我有个想法。”谢锋压低声音: “咱们现在前面还有七个村子压着,明早跟着大部队走,咱们还是落在他们后面,讨不到什么好处。” 谢里正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咱们今晚半夜就走,提前三个时辰上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里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六爷和九爷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好主意!”谢里正拍板,“可这事得保密,不能走漏风声。” 谢锋点头:“现在就要去通知所有人,今晚饭点,咱们召集全村开会,一个都不能少。到了晚上咱们再提前出发的事,务必让所有人做好保密工作,提前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启程,等夜深人静,咱们悄悄溜走。” “板车动静大,先安排板车去城西门空地等着,让谢铁匠带人守着。”六爷补充道。 “就这么定了!” 谢锋察觉到不远处三洼地的里正正盯着他们看,立刻结束了话题回到了家人身边。 校军场上此起彼伏的声音传来。 “官爷允许咱们今儿休整,明日一早才启程,父老乡亲们,都采买些粮食带到路上吃!” “我打听了,平昌州的盐巴十文一两,粗布三十一尺,可是比那坑人的临漳洲强多了” 谢广福扣好腰包,豪气的说道:“走,咱们也去逛早市!” 平昌州的早市摆在校军场东侧的街道上,摊子一拉就是半里长。物价低得吓人: 糙米八十文一斤,比临漳州便宜了一半多。 粗盐三十文一大碗,盐粒晶亮。 草鞋十文一双,鞋底纳得密实。 干姜片、花椒、陈皮论把抓,一把十文。 谢文蹲在旧书摊前,用五百文钱淘到一本《千字文》,乐得合不拢嘴。 《千字文》是从王羲之遗书中选取一千个互不重复的单字编成的一篇四言韵文,全文共250句,每句4字,对偶押韵,内容涵盖天文、地理、历史、修身、农艺、饮食、居住、园林、祭祀等诸多方面。 里面的字就没有一个是重复的,十分方便初学者识字背诵,虽然空间的打印机能打印出完整的千字文,但是谢文不知道怎么解释那些纸张的来历,加上每日赶路,实在是没精力教谢吉利认字,所以一直就耽误了。 有了这本旧书,谢文已经能想象到谢吉利惊喜的表情了。 谢锋则把目标锁定在“硬货”:铁钉、麻绳、桐油、火镰,统统打包。 李月兰挑了针线、粗布、一罐猪油,又狠狠心买了半斤红糖,红糖块掰碎了含在嘴里,甜滋滋的,芝丫头一定喜欢。 此时,最不开心的人,要数赵老七了。 早上他远远瞧见谢锋、谢里正、谢六爷、谢九爷四个人脑袋碰脑袋,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像四条密谋的黑蛇。 赵老七心里“咯噔”一下,痒得跟猫挠似的,踮着脚尖就往前蹭。 刚蹭到十步远,谢锋猛地抬头,目光刀子一样划过来。 赵老七吓一跳,等他们散了,这才舔着脸,赶紧换上一副弥勒佛笑脸,搓着手去找谢里正。 “哎哟,谢兄,你们刚才商量啥军国大事呢?也让咱老七开开耳。” 谢里正咳了一声,把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没啥,就合计明儿多买两升盐。” 赵老七笑得见牙不见眼:“买盐用得着躲这儿?当我三岁娃呢。” 谢里正被赵老七一把拽住胳膊,老头挣了两下没挣开,急得胡子乱颤:“老七你别拉拉扯扯,真没啥!” “没啥你躲啥?”赵老七把身子往谢里正身上靠,跟牛皮糖似的,“老哥哥,咱俩逃荒一路,裤裆都穿一条了,还瞒我?” 谢里正被他箍得动弹不得,只得压低嗓子:“哎呀,就是怕人多嘴杂……” 赵老七见状,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抱住谢里正大腿:“你不说,我今儿就长这儿了!” 谢里正哭笑不得,弯腰去掰赵老七的手:“赵老七你撒泼打滚也没用,真不能说。” 赵老七见硬的不行,立马换软的,从怀里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麦芽糖,往谢里正手里塞:“老哥,尝尝,定远府的,甜得很。” 谢里正怕自己心动转身就走,赵老七像条尾巴似的黏上他。 谢忠去井台打水,他蹲在井边数桶绳,谢忠去解手,他守在茅坑外守着,谢忠回板车拿旱烟,他干脆把铺盖卷往谢忠脚边一扔:“你不说,我今天就跟定你了!” 谢里正被他缠得没法,只能背过身不看他。 赵老七用气音试探性地问:“老哥,真不能说?” 谢里正不理他。 谢里正越是不说话,赵老七心里就越忐忑,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挠得慌。 一整天别人都去抢购糙米、粗盐,他哪儿也不去,就盯着谢忠,谢忠咳嗽一声,他立刻跟一步,谢忠挠挠头,他立马凑过去:“想啥呢?是不是要半夜走?” 第 63章 半夜出发占得先机 谢里正被他的话惊得头皮发麻,这厮竟是猜出来了? 谢里正怕自己绷不住说了出来,只好装肚子疼,钻进回春棚找郎中义诊。 赵老七蹲在棚外,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眼神幽怨得像被丈夫抛弃的小媳妇,棚内郎中问谢里正:“老伯哪儿不舒服?” 谢里正叹气:“被人跟出病来了。” 赵老七隔着草帘嘟囔:“你不说,我就一路跟你们到京畿道!” 傍晚,全村围坐在一堆,家里当家做主的都被悄悄告知了要提前出发这件事。 大多人是赞同的,只有和别人觉得还没休息够,想要再好好歇一晚,但是想到少数服从多数,加上优先分田地的诱惑,也只好应下了。 当晚谢家村炊烟比别村早熄一个时辰。 校军场上,别的村子还在闲聊家常、缝缝补补,谢家村的人已悄悄把行囊打成小捆,早早躺下,养精蓄锐,做好随时启程的准备,就连一向叛逆的谢老太也被警告,若是敢作妖,就把她留在平昌州,谢老太这才安定下来,老老实实的安排谢广金和谢广福收拾行李。 谢锋亲自去客栈找了陈进虎三人,说明了半夜的计划,陈进虎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谢家村团结,人口存活比例高,这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若是还能第一个到达京畿道报道,那么他自己的俸禄和奖银也会对多一些。 谢铁匠也早就领着七八个后生,趁着人多混乱,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悄悄往西城门摸去。 夜深了,校场上的人渐渐睡去。 谢家村的人却被谢大虎几人摇醒,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收拾行囊。 “动作轻点,别惊动别人。”谢大虎低声吩咐。 谢秋芝一家也麻利地卷起被子,跟上了队伍。 “咱们真的要提前走?”谢文小声问。 “嗯,这样咱们就能走在前面,不用再吃别人的灰了。”谢锋回答。 谢广福拍了拍李月兰的肩膀:“走吧,趁现在没人发现。” 夜色中,谢家村的队伍虽然已经尽量小心,但还是被敏锐的赵老七发现了。 他今晚压根儿没合眼,谢家村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当看到谢家村的人半夜悄悄摸黑起身,他心里把谢里正骂了个对穿:“龟儿子谢忠,你竟然想撇下我们三洼地,自己悄咪咪的提前上路,真阴险,上辈子你一定是一只老狐狸。” 他一边腹诽,一边猫腰钻进三洼地的被窝阵。 他先拍醒大儿子赵大俊,压低嗓门:“快起!谢家村那帮孙子要跑路,咱再不追,连灰都吃不上!” 赵大俊懵得直揉眼:“爹,你咋知道?” “我长的是耳朵吗?我长的是狗鼻子!他们锅烟子都比别人早熄半个时辰,味儿不对!” 赵老七又挨个摇人,嘴里碎碎念跟说快板似的: “李四,别磨叽,再睡下去,你媳妇就成别人媳妇了! 王狗剩,你那破鞋别找了,到了京畿道我给你买新的! 张寡妇,把娃背上,娃哭就当喇叭,省得我吆喝!” 三洼地的人被摇得七荤八素,一边收拾一边听赵老七吐槽: “谢忠这老东西,白天跟我打太极,晚上跟我跑接力。行,我赵老七别的本事没有,跟腚功一流!” …… 另一边,谢家村已摸到西城门。 谢锋打头,谢里正压阵,板车轮子早拿湿草包了,咕噜咕噜像猫走路。 谢秋芝悄悄掐了掐弟弟谢文的手心,小声笑:“你说咱们像不像半夜偷瓜的?” 谢文憋笑憋得直抖:“大半夜逃荒,这种经历也没谁了。” 城门口,守夜的老兵正靠着墙根打呼噜。 谢锋打了个手势,谢铁匠猫腰过去,递上一小壶浊酒,老兵吧唧吧唧嘴,瞟了一眼带队官差陈进虎的照身帖和文书,起身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一队人影鱼贯而出,像一条无声的河。 出了平昌州的城门,谢锋才“嚓”地打着火镰。 火把一亮,映得众人脸上一片红光,影子印在路上像突然活过来的皮影。 谢里正长吐一口气:“好了,从现在起,咱们谢家村跑在整个逃荒队伍的最前头!记住,谁也不能拖后腿。” 可他们没高兴太久只走了三里路。 后方就响起急促地脚步声,“踢踏踢踏”像一串碎鼓点。 谢锋耳朵一竖,低声骂:“娘的,狗鼻子来了!” 赵老七的声音隔着夜风飘过来,带着喘气又带着笑: “谢里正,谢兄,谢忠!你们别跑那么快,我老七来给你送裤腰带啦,怕你跑掉裤子!” 谢里正回头暗骂:“怎么哪都有他,看来又甩不掉这块牛皮糖了。” 赵老七领着三洼地的人马呼啦一下冲上来,火把在谢家村队伍后面连成另一条火龙。 他快跑着到谢里正身边,气哄哄叉着腰:“兄弟,逃荒路上不讲道义啊!下次半夜启程,能不能带上我!” 谢里正瞪他,把火把举高:“谁是你兄弟,兵不厌诈,你懂不懂,咱们各凭本事看谁先到京畿道!” 赵老七咧嘴:“我就不信这么远的路,你能甩得掉我。我实话和你说,我赵老七别的不会,就会跟!” 谢里正气得胡子直翘:“你这老狗,属蚂蟥的?甩都甩不掉!” 赵老七被骂也不生气,哼哼两声,背着手走回三洼地的队伍。 其实三洼地这几日能死死咬住谢家村,没被甩掉,并不是运气好,而是他们“硬件”更轻、“软件”更狠,外加赵老七这个老狐狸的牛皮糖属性,所以才能紧紧贴着谢家村赶路。 谢家村总共带着十七辆板车,锅碗瓢盆、棉被,木箱子啥玩意都有。三洼地只有八辆小独轮车,一小半人干脆背篓装行囊。 同样是走十里路,谢家村的板车吱呀一圈,三洼地的背篓已经窜出去二十步。 总之,谢家村靠车,三洼地靠腿,谢家村重“家当”,三洼地重“活命”。 天刚麻麻亮,校军场上各村的里正就炸开了锅。 “娘咧,人呢?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位置昨儿夜里还满满当当,现在连根毛都没了!” “狗日的,他们提前跑了!这不是偷跑是什么?” “跑了也就算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真拿咱们当冤种!” 十几个里正连忙喊醒所有村民快速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赶路,时不时还要骂上两句。 “老子半夜才眯着,醒来就被甩一条街!” “他娘的,君子不夺人之先——他们夺了!” 最惨的是刚换里正的王家村。 王扒皮贪墨公账,加上易子而食的事情暴露以后成了村里的过街老鼠,不过在族老的袒护之下,没有赶他们走,毕竟村里关系复杂,打断血肉,打不断血脉,谁家不带点沾亲带故的呢。 新上任的里正王有志是族老的侄子。 他们昨儿下午才到的平昌州,比别人足足晚了一整天的脚程,到现在腿还是酸的,王有志抱着账本哭丧着脸:“我们公账被王扒皮花了,昨晚咬牙凑钱买的粮,还没焐热就又要追人!” 人群里七嘴八舌,像一口开了锅的粥。 “听说那俩村半夜子时就溜了!” “溜就溜,还故意把车子先推到西城门安顿,生怕咱们听见!” “呸!逃荒还讲兵法,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们脚底抹油,咱们脚底抹辣椒也得追!” “我媳妇刚缝好的鞋底子,又得跑烂!” “烂就烂!总比吃灰强!” 有老汉催促:“后生们,别骂了,骂能把人骂回来?赶紧出发吧!” “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追!” 西城门下,尘土腾起老高。 十几个村的队伍像被鞭子抽的陀螺,一股脑儿涌出门洞。 守兵被吓得一激灵:“今儿啥日子?逃荒的也这么早?” 人潮卷着骂声、脚步声、车轮声,汇成一条灰龙,直扑官道而去。 第64章 绿意盎然山坡寻宝 离开平昌州,下一个停靠点是两百五十里外的广陵府。 脚程快些,四天可到,慢些,五天也足够了。 谢家村的队伍作为领头羊,一路遥遥领先,昨夜子时便悄然出发的队伍,仅在途中短暂休整了一个时辰,便又借着月色匆匆赶路。 夜间行路,反倒避开了白日的酷热与曝晒,更有里正备好的火把和火镰照亮前路,带的水也充足,路上倒不算十分辛苦。 时近正午,烈日灼人,官道旁的尘土都仿佛要燃烧起来。 陈进虎回头看了看身后明显疲惫不堪的队伍,终于抬手示意,指向官道旁几棵巨大的、投下浓荫的老槐树。 “歇息一个时辰!抓紧时间弄吃的,手脚都麻利些!”他骑在马上高声吩咐,意气风发。 如今他看谢家村的人,是越看越顺眼。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刚才还显得有气无力的人群立刻“活”了过来。 人群像是听到了某种指令,只留下守着行囊的人,便瞬间涌向道路两旁的山坡。 陈进虎都看傻眼了,嘀咕道:“刚才还蔫儿吧唧的,这怎么让歇了反而来劲了?” 也难怪他们如此兴奋,越靠近广陵府,沿途的景色就越发不同。 官道旁的槐树、柳树愈发茂密,清风也带上了些许湿润的凉意。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地貌,在逃荒者眼中,就意味着附近的山坡很可能藏着能吃的东西! 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天生就点亮了“野外寻宝”的技能,他们对土地的认知远超谢秋芝的想象,任何能入口的东西,不仅认识,还能头头是道地说出名字和吃法。 在挖野菜这一块,谢秋芝不得不对他们竖起大拇指。 见村里人都往山坡上冲,谢秋芝也拉着李月兰和谢文,上了东侧的山坡。 她努力回忆着原主的记忆,弯腰仔细在地面上搜寻。 起初入眼的尽是野草,还是野草,并没有任何像是野菜的绿叶。 远处忽然有位婶子惊喜地低呼一声:“呀!灰灰菜!” 这一声如同号令,呼啦啦一下子,周围的人全围了过去。没一会儿,那片灰灰菜就被薅得干干净净。 这附近没有村落,山坡上的野菜无人采摘,只要能辨认,必有收获。 谢秋芝他们三人总是慢人一步,每回发现野菜,等他们赶到时,地上往往只剩下些被踩踏的痕迹和零星的草根。 谢秋芝有些气馁,直起腰捶了捶后背:“算了,跟她们抢不过。咱们往边上人少的地方走走,看看有没有她们看不上的漏网之鱼。” 谢文耸耸肩,无所谓道:“行吧,反正咱家现在也不全指望着这点野菜顶饱。能找到点是点,找不到就当溜达了。” 李月兰也点头同意:“嗯,人少的地方清静,说不定真有惊喜。” 三人避开主流人群,拐进一处背着阳光的阴坡。 空气瞬间凉爽下来,这里的植被更为茂密,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 忽然,李月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脸上先是疑惑,随即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咦?这味道……好熟悉……” 她循着气味,小心地拨开一丛茂密的杂草,眼前赫然出现一小片生长得极为旺盛的绿色植物,茎秆呈独特的四棱形,叶片皱巴巴的,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 “呀!是野生薄荷!” 李月兰惊喜地叫出声,她掐下一片嫩叶,放在鼻尖深深一嗅,那清凉提神的香气瞬间驱散了不少疲惫。 “真是薄荷!野薄荷!” 谢文凑过来,弯腰看了看,又用手扇着风闻了闻,表情颇不以为然: “哦,就这个味儿啊,挺冲鼻子的。这玩意儿又不能当菜吃饱肚子,挖它干嘛?你看别人都不要的。” 在他想来,不能顶饿的东西,自然不入其他村民的眼,也没啥大用处。 “你懂什么!”李月兰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眼神发亮,如数家珍地说道: “这可是好东西!等到了京畿道,咱们安定下来,剪两枝插地里,不出多久就能长成一大片!到时候凉拌、泡茶、驱蚊虫,样样都行!做菜炖肉时放一点,还能提味去腥呢!”这些都是她作为美食博主的小常识,说起来头头是道,信手拈来。 谢秋芝也蹲下来,笑着补充道:“妈说的对。这薄荷用处可大了,而且特别好种活。你看这里没人采,估计就是大家觉得它味道怪,还不顶饿。” 她指了指周围,这一片薄荷确实无人问津,长势野蛮。 李月兰她从那个宝贝老虎斜挎包里掏出一把短刀,小心翼翼地贴着根挖,尽量多带些土坨。 她把连着泥土、根须完整的薄荷递给谢秋芝:“芝芝,你先收好。晚上放进空间里,试试看能不能先用阳台的花盆种上。这样等咱们到了京畿道,就能直接移植到地里,马上就有新鲜薄荷吃了!” 谢秋芝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根系,点头:“根须挺完整的,看样子移栽成活率很高,起码九成以上。” 谢文看着她们那认真劲儿,忍不住笑道: “妈,您现在都学会‘可持续发展’了呀?不错不错,值得表扬。不过有的野菜味道也太苦了,你们可千万别挖到苦的往回种。” 李月兰一边继续寻找健壮的植株,一边笑道: “忆苦思甜嘛,现代人有钱了也爱吃野菜,咱们这叫提前进行‘情怀消费’。别说,你爸以前就好这口,出去吃饭经常点那个野菜肉丸汤。” 谢文对野菜实在无感,耸耸肩不再发表意见,但还是蹲下身子帮忙一起挖。 谢秋芝和李月兰一边挖,一边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 “妈,要是有苦菜、荠菜、紫苏的整株就好了,到时候都移植到咱们以后的小菜园里去。” 李月兰被女儿勾画的美好蓝图逗得直乐:“那你干脆再写块匾,就叫‘谢氏野菜大观园’!” …… 山坡上,人群依旧忙碌。 “铛——铛——铛——”里正集合的锣声响了起来。 大家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几乎每个人都抱了一些野菜回来,许多人舍不得把老根去掉,毕竟根茎也是能吃的。 谢秋芝心头一动,跑到一位相熟的婶子跟前,看着她手里几棵根系粗壮的扫帚苗,商量道: “婶子,您这扫帚苗根粗,能不能让给我两棵?我拿薄荷跟您换!薄荷嚼在嘴里提神醒脑,赶路困了嚼一嚼特别管用。” 那婶子很是爽快,直接把那几棵根须完整的塞给她:“拿去吧妮儿!反正我们也只掐嫩梢吃,这老根太苦了,本来也是要扔的。” 就这样,谢秋芝一路“讨”,一路用薄荷“换”,竟然凑齐了灰灰菜、藜蒿、鸭儿芹、扫帚苗、野苋等十多种野菜的整株。 她悄悄将这些带着泥土希望的“宝贝”放在板车阴凉处,等到夜晚进入空间,再种到花盆里过度。 第四日薄暮时分,广陵府那高大的青砖城墙终于远远地浮现在眼前。 陈进虎勒住马,回身望着疲惫却眼神明亮的谢家村众人,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声音洪亮地宣布: “头名!咱们是十八支队伍里,第一个到达广陵府的!” 身后,三洼地的村民也紧赶慢赶的跑来。 赵老七喘着粗气两手撑在膝盖上:“谢里正……谢兄……谢忠……你们,等等我......” 第65章 赈灾粮被截胡 陈进虎照例带着队伍在广陵府南门排起长队,板车一辆接一辆,像条疲惫的木头长龙,等着入城补给。 守门的兵丁挨个查验照身帖,动作粗暴,嘴里不耐烦地吆喝:“快些!都麻利点!” 谢秋芝蹙眉看着这些兵丁,全都面相凶狠,看他们的眼神满是嫌弃,仿佛在看一群脏兮兮的乞丐。 谢秋芝皱了皱眉,小声嘀咕:“凶巴巴的,好像我们欠他银子。” 谢锋正要递上一家人的帖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铁蹄声和车轮滚动声! “让开!都让开!官家粮车到了!”一声厉喝传来。 谢家村的队伍立刻被粗暴地推挤到一旁,紧贴着城门内冰冷的青砖墙根等候。这种情况,自然是朝廷的粮车优先。 谢锋只见二十辆骡车排成长列,车上盖着崭新的油布,布角赫然绣着醒目的“赈”字。车轮沉重地碾过地面,留下深深的辙印。 一名披甲校尉利落地翻身下马,声音洪亮地唱名:“奉户部指令!押运赈灾粮两百五十石,交广陵府西仓,赈济灾民!速速来人验收,盖城门章!” 这“盖城门章”就好比取经路上的通关文牒,需沿途盖章证明粮车确已送达,回去才好向户部交差。不光城门要盖,进了城,粮仓那边还得再盖一个,缺一不可。 刚才还对流民呼来喝去的守门兵丁,此刻齐声应和,脸上堆起近乎谄媚的恭敬,小跑着迎上去,那变脸的速度,让谢秋芝看得直撇嘴。 谢家村的人何曾见过这么多赈灾粮、这么威武的押粮兵和气势十足的校尉?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又羡慕地望着,眼里闪着光。 粮队验收、盖章需要时间。有两个押粮兵等得无聊,就在离谢锋不远的地方凑在一起咬耳朵。 谢锋耳力极佳,断断续续的话语飘进他耳中: “说是两百五十石?嘿,西仓那边照旧只收七十五石做样子…剩下的一百七十五石,老规矩,今夜就走水路,全进大人的私仓!” 另一个咂咂嘴:“每次都只留三成?这…能行吗?听说临漳洲的赵知州不是因为这事被砍头了么,风声不是紧了吗?” “操那闲心干嘛?咱们的任务就是把粮送到这儿!剩下的,不归咱管!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谢锋心头猛地一沉,像被重锤击中!原来朝廷的赈灾粮,就是这样被层层截留、中饱私囊的! 他眼底瞬间窜起怒火,灾民饿得啃树皮、吃观音土,易子而食的惨剧犹在眼前,这些人却敢贪墨足足一百七十五石救命粮!听这口气,还是惯犯!这两万多斤粮食,能救活多少人命?这种草菅人命的蛀虫,简直不配为人! 他死死盯着那队粮车离开的方向,将“西仓”、“水路”、“私仓”这几个关键词狠狠记在心里。 广陵府城内指定的粥棚区域是一片很大的空地,足够谢家村和三洼地扎营休息。 此时,后面的其他村子连广陵府的影子都还没看到,他们足足领先了一整天。 这本该让人松一口气,谢锋却眉头深锁。 篝火旁,谢文和谢秋芝低声说笑着什么,谢广福默默检查着板车轱辘,这短暂而珍贵的安宁画面,却让谢锋心头一阵酸涩难受。 他们谢家村是幸运的,有朝廷的告示批文,有逃荒的目标,有机会去京畿道重建家园。 可那些没有门路的村子呢?那些苦苦等待朝廷赈济的灾民呢?等来的却是被贪墨了七成的掺沙米糠? 火光在他眼中跳动,他的目光却越篝火,投向远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屋脊轮廓——那是西仓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轻轻咳了一声,吸引家人的注意。 声音压得极低,开门见山:“爸,妈,我打算今晚去西仓探一探。” 谢广福眉心猛地一跳,放下手中的工具:“去那儿?做什么?那地方也是能随便去的?” 谢锋凑近些,声音更低了,几乎只剩气音:“下午那两个押粮兵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们说,每批粮只给西仓留三成糊弄人,剩下的全进私人口袋!临漳州的赵德全刚因贪墨被斩,他们竟还敢顶风作案!这背后的水恐怕深得很。既然让我听到了,我不能当不知道,我必须去亲眼确认一下。” 谢文立刻攥紧了拳头,又急又忧:“哥!西仓那是官家重地,肯定有兵丁看守!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李月兰和谢秋芝也瞬间望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谢锋抬起手腕,亮出那块不起眼的黑色智能手表:“别担心,我有这个,能看时间,必要时也能报个平安。秋芝,把你那电棍和我的黑色作训服给我,再给我那把西瓜刀和强光手电。我有分寸。” 李月兰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心里揪紧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从小骨子里就有一股不容沙子的倔强和正义感。逃荒路上见过的惨状已经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如今又亲耳听到这种黑幕,如果让他装作毫不知情,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这真相会像一根根毒刺,日夜扎在他的良心上,不得安宁。 就像之前王家村易子而食的事曝光前,那几天全家人都憋闷得喘不过气。 谢锋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我要是没听见,还能骗自己说朝廷有难处,拨下来的粮就这么多。可既然听见了,知道了真相,再装聋作哑,那就跟亲手把那些等粮救命的人推下悬崖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母亲和妹妹依旧忧心忡忡的眼神,继续道:“我要是因为怕事就缩了这一步,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睡觉都不会踏实。这大宁朝的天是够黑,水是够深,但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赵德全能伏法,就说明朝中还是有正气在的。我今晚就去查个明白,若真是贪腐,咱就想办法把这事捅出去!不能让这些蛀虫好过!” 谢广福沉默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唉…良心这东西,一旦醒了,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由不得你装作看不见、听不着。罢了…你去吧。但务必记住!” 他盯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叮嘱:“一切小心!安全第一!事不可为,立刻退回!我们等你回来!” “好,你放心,我有数。”谢锋郑重点头。 最后,谢秋芝从空间里取出电棍、强光手电、西瓜刀、黑色作训服和轻便的跑步鞋。 谢锋接过黑色的电棍,拇指轻轻一按按钮,棍头立刻“滋啦”一声,爆出令人心悸的蓝白色电弧。 “看,秋芝买的这玩意儿很顶用,碰一下就能让人麻半天。真有麻烦,我脱身不难。”他试着挥动了两下,动作熟练。 谢广福还是眉头紧锁:“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千万小心……” 李月兰红着眼圈,反复交代:“做事千万别冲动!凡事想想家里人,你的安全最要紧!” “我明白,正因为是他们的地盘,才更需要有人去捅破这层黑幕。你们安心待在这里,等我消息,天亮前我一定回来。”谢锋保证道。 谢秋芝吸了吸鼻子,指着自己的电话手表,强调:“哥,一定…一定要报平安!” 谢锋笑了笑,将电棍别在后腰,用力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放心,你哥我当年在部队里可是尖兵中的尖兵,这点探查不算什么,别总把你哥想得那么弱。” 说完,他利落地换上深色作训服和运动鞋,检查好所有装备。最后看了一眼家人,转身便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广陵府深沉的夜色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第66章 西仓暗影 广陵府的夜色浓稠如墨,打更人的梆子声遥远而模糊。 谢锋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鬼魅,凭借现代特种兵的身手与这具身体的本能,快速潜行至城西粮仓区。 西仓的高墙有一些破碎的瓷片嵌在两米高的墙沿上,闪烁着冰冷骇人的光,像是巨兽龇出的獠牙,防备着每一个不速之客。 门洞下,两名守夜军抱着长矛,脑袋抵着脑袋在打瞌睡,对即将到来的夜行者毫无察觉。 谢锋蹲在墙根最深的暗影里,呼吸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周边的环境,寻找着墙体上最细微的凹凸与裂缝。 找到了!他眼神一凝,整个人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 左脚精准地蹬进一道砖缝,右膝顺势上提,核心力量爆发,身体几乎与垂直的墙面平行地向上窜去。 接近两米高的墙头,他指尖扣在墙沿裂缝处,指腹巧妙地避开锋利的碎瓷,腰腹发力,整个人便利落地翻上墙头跃入西仓后院。 后院的库房门紧锁,他抬头看了看屋顶结构,几个轻灵得不像人类的跳跃攀爬,借助阴影和廊柱的掩护,便从一处通风的气窗钻入了西仓内部。 仓内弥漫着谷物特有的尘土味和陈旧木材的腐朽气息。 他屏息凝神,感官放大到极致,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掏出强光手电,调节到最微弱的散光模式。 光线所及,六辆双辕骡车一字排开,上面盖着的崭新油布,在弱光下依然能看清那个刺眼的“赈”字。 正是白天的粮车! 地上,新鲜杂乱的车辙印清晰可见,那些车印……诡异地指向仓库另一侧的一扇小门。 谢锋眼神一冷,唇角紧抿, “王八蛋,赈灾的粮食真的被秘密运走了七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疑虑,手电光熄灭,整个人再次融入黑暗。 循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牲口的微弱气味,以及地面上那真实存在的车轮碾压痕迹,悄无声息地摸向那扇小门。 循着车辙印一路追踪至知州后衙,谢锋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这贪墨的背后竟是一州主官!这大宁朝的水,果然深得可怕! 车辙印并未在知州后衙终结,这里只是中转的一环。 谢锋凭着在现代战场上锤炼出的追踪本能,避开巡逻的衙差,沿着更深、更隐蔽的车轮痕迹继续追踪。 痕迹穿过几条无人小巷,最终指向了广陵府城外东南方向,那里有一个废弃已久的小码头,当地人称之为“老鸦渡”,因位置偏僻、水道淤塞,早已不被官方使用,但私下里的勾当,却最爱这种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味道。 谢锋躲在暗处,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码头。 果然,两条没有悬挂任何旗号的平底漕船静静地靠在朽坏的木栈桥边,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正无声而迅速地将板车上的粮袋搬运上船。 动作熟练,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勾当。 “快点!卯时前必须离港!”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压低声音催促,不时紧张地望向运河下游方向。 “果然是要从水路运走!” 谢锋心中冷笑。利用贯通南北的运河体系销赃,神不知鬼不觉,真是好算计! 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猎豹耐心等待着,直到那一批粮袋几乎全部装船,板车被拉走,码头上只剩下两个看守在船头打盹。 就是现在! 谢锋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薄烟,悄无声息地滑下堤岸,快速攀上其中一条吃水最深的漕船。 船舱盖着厚厚的油布,但并未锁死,他轻轻掀开一角,里面堆满了麻袋,麻袋上面赫然贴着两层封条! 内层一张,是醒目的官府朱印,清晰地盖着“广陵府赈粮专用”的字样和一个复杂的官方印鉴。 而外层,竟然又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张私印封条,上面是红墨盖的“和丰粮记”的商号印章! 两张封条,一公一私,一官一商,就这么荒谬又赤裸地交叠糊在一起! 谢锋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是铁证! 证明这批打着朝廷旗号的赈灾粮,在入库甚至未曾真正入库的瞬间,就已经被明目张胆地标记为了私商货物! 贪墨之猖狂,已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按理说,做这种掉脑袋的勾当,办事的人应该小心翼翼撕掉所有官方痕迹才对。 这一次,不知是搬运的力工粗心偷懒,还是这伙人胆大妄为、上下打点通畅到了无所畏惧的程度,竟然留下了这最要命的证据! 天赐良机! 他从随身的腰包掏出瑞士军刀,用锋利的刀尖,极其小心地、沿着边缘将这两张紧紧黏连在一起的封条完整地剥离下来,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拆除炸弹。 确保两张封条上的印鉴文字都完好无损,甚至连粘连处的浆糊痕迹都最大程度地保留着。 这薄薄的两张纸,此刻重逾千斤。 仔细地、平整地卷好两张封条,塞腰包里,轻轻拉上拉链。 心脏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剧烈跳动,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愤怒。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无声无息地合上油布,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如同来时一般,消失在老鸦渡浓重的夜色和水汽之中。 谢锋并没有直接回谢家村的营地,而是绕去了府衙后院,那里是广陵府知州顾峤的住所。 今夜赈灾粮要随船离开,这么大的事情他不相信知州大人能心安理得的睡觉。 而且今夜,那个押粮校尉也不见了踪影,他估计他们应该是还有未办完的事要交代。 谢锋摸到府衙后院的时候,看到一处偏僻的书房此刻竟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两个晃动的人影,压低的交谈声隐约可闻,与这寂静的夜格格不入。 谢锋深吸一口气,如狸猫般蹿上房顶,找到最佳位置,用匕首尖端极其小心地撬开一小片松动的瓦隙。 正当他伏于书房屋顶之时,另一道身影,也如同轻烟般从另一个方向飘然而至,落在了另一侧的屋脊之上。 第67章 屋顶探查猖狂贪墨的知州 此人名叫 燕七,年约二十五六,身量中等精瘦,大概一米七五的样子,穿着一身利于夜行的深灰色劲装,几乎与屋瓦颜色融为一体。 他面容瘦削,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时刻闪烁着冷静与审视的光芒。 他是玄策卫麾下“风哨”中的佼佼者,尤其擅潜行、追踪、情报探查,轻功卓绝,心思缜密。 此行奉命探查广陵府赈灾粮贪墨一案,已在广陵府探查盘桓月余,将知州顾峤的关系网、往来官员摸了个大概,却始终苦于没有直接证据钉死这条老狐狸。 今日赈灾粮抵达广陵府,正是他等待已久的关键节点。 燕七如履平地般在屋脊上行走,无声无息。 他同样注意到了那异常的车辙印,一路追踪至此。 正欲寻个最佳角度窥探,身形却猛地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对面屋顶上,那里,竟然已伏着一个人! 几乎在同一瞬间,谢锋也察觉到了来自前方、几乎不存在的注视感! 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心脏漏跳半拍,这是......暴露了?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 月光被薄云遮蔽,只能看到对方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只有一种同处于禁忌之地的警惕和审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下方隐约传来的交谈声。 一种微妙的直觉告诉他们:对方不是守卫,不是贪墨一方的爪牙,这种打扮,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只可能有一个目的,就是查案。 几乎是下意识地,两人竟在同一时间,抬起了手,比出了一个一模一样、干净利落的噤声手势! 动作同步得令人惊讶。 燕七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对面。 一身从未见过的黑色紧身衣裤,脸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格外沉静的眼睛。 对方的呼吸绵长细微,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若非自己感官远超常人,几乎无法察觉。 高手! 绝对的高手! 燕七心中瞬间做出判断,这种隐匿功夫,甚至在他们以追踪闻名的风哨中都属顶尖! 他是谁? 就在这时,下方书房内再次传来顾峤和押粮校尉的对话,内容越发惊心动魄。 两人立刻压下心中的惊疑和探究欲,极有默契地同时俯下身,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下方的对话上,各自从细微处捕捉自己需要的信息。 这一刻,他们仿佛是合作多年的搭档,无声地划分了监听范围。 室内的声音来自白天的那个押粮校尉和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 中年官员正是广陵知州顾峤,他此时并未穿官服,只着一身暗紫色绸缎常服,肥胖的身体陷在太师椅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黄花梨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对面站着的,正是白日里那位趾高气扬的押粮校尉,押粮校尉此刻却微微躬着身子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谄媚: “顾大人,一切安排妥了。今夜子时三刻,两条漕船已靠在城东‘废料码头’,都是咱们自己的人,嘴巴严实得很。您放心,照陆大人定的老规矩,账面走三成入库,记七十五石,应付朝廷查验绰绰有余。剩下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如同气音,“……一百七十五石,分装完毕,即刻发船,顺着运河北上,直送‘老主顾’的粮栈。” 顾峤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吹了吹浮沫,并没立刻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浑浊和刻意拿捏的腔调: “嗯。陆兄办事,向来是周到的。这运河贯通南北,确是方便啊……咳咳,” 他轻咳两声,放下茶盏,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只是,近来朝中并非太平无事,临漳州姓赵的脑袋才刚挂上旗杆,血还没晾干呢。玄策卫那帮活阎王的鼻子,灵得很,咱们这边动静……是不是稍缓一缓更稳妥?” 押粮校尉立刻赔笑,语气却带着肯定: “大人您的担心在理,不过陆大人也特意吩咐了,说北边那几个县,今年‘灾情’报得重,朝廷盯得紧,这粮食‘耗损’得太少反而惹人生疑。再者,‘老主顾’那边催得急,价钱也比市面上高了足足两成,这……箭在弦上啊。” 听到“价钱高了兩成”,顾峤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一下,眼中贪婪之光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像是很无奈: “唉,陆兄既然已有决断,本官自然配合。只是务必告诫下面的人,手脚干净利落,所有经手之人,都必须是最可靠的!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他加重了语气,“朝廷年年拨粮,北三县却年年喊饥,这戏……总不能唱砸了。” “是是是,卑职明白!”校尉连连点头,“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绝无问题!” 顾峤这才像是放心了些,身体往后靠了靠,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那就好。对了,这次的‘辛苦钱’,陆兄那边……” 校尉心领神会:“大人放心,陆大人交代了,还是老规矩,‘水耗’‘折耗’的名目走,您的三成,‘漂没’的银子,随下一批‘南货’一并由运河送回您府上,绝对稳妥。” “嗯。” 顾峤满意地点点头,终于露出些许真实的笑意,他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身体放松下来,习惯性地从怀中摸出那本蓝皮册子,翻开最新一页,拿起笔舔墨,似乎要记录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又合上了,他转身,将册子郑重放入桌案上一个不起眼的黑铁匣中,“咔哒”一声上了锁。 “钥匙?”校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是每次交接的必要程序。 顾峤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滑稽的得意表情,拍了拍腰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压低声音笑道: “在这儿呢,睡觉也带着。这东西,比本官的印信还要紧呐。” 府衙后院屋顶上,谢锋屏住呼吸,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心头! 运河、陆大人、北三县、老主顾、高价、漂没银子……一条清晰而罪恶的链条在他脑中瞬间形成! 看着屋里的两条蛀虫,他心中瞬间有了全盘计划。 抬头看了眼同样偷听的燕七,谢锋先一步闪身跳下屋顶隐遁。 对面的燕七想要追上去,却放不下那本蓝皮册子,那本册子要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本账本,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怎么能错过。 燕七从屋顶上来,隐身进入后院的僻静角落等待时机。 其实谢锋也没有走远,他只是不想和燕七打照面,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管是和谁接触都极为不利。 他也想偷那一本蓝皮册子,看那顾峤宝贝稀罕的样子,肯定是账本之类的东西。 他躲在顾峤的窗下静静聆听,确认屋内的顾峤陷入深度睡眠之后,他毫不犹豫就撬开窗户进到卧室,动作行云流水,快得惊人。 手电筒的散光照在室内,谢锋极快的找到那个黑铁匣,刚把匣子拿起来,就听到顾峤翻身的动静,那钥匙竟是被顾峤压在了身下。 钥匙是拿不到了,那就暴力破开。 谢锋关掉手电,麻利的从原来的窗户跳出去,还不忘给顾峤把窗户关好。 第68章 学霸破译账本暗号 燕七潜伏在角落的假山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他也想上前和谢锋抢账本,却担心两人若是打起来会惊动顾峤,那么今晚的粮怕是运不走了,玄策卫需要这批粮食顺利离开码头,只有这样证据链才足够完整。 今夜“老鸦渡”小码头上的两船粮食已经被玄策卫标记上,无论如何是跑不脱他们的鹰眼了。 唯一的遗憾是,要是自己再早一些下手,那蓝本账册应该就是玄策卫的了,有了账本就能给陆俨多上一道枷锁。 但是在看到谢锋行云流水的身手,他心中暗叫一声:“好快的身法!这人的目标也是账本!难道是沈大人担心我不成事,又派新的风哨过来?可是他怎的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想了想,燕七还是不放心,打算跟上谢锋伺机拦截账本,看清他的路数。 然而,谢锋得手后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瞬间消失在府衙后院的墙外,一瞬间就融入最深的黑暗,燕七对自己的轻功和追踪术极有信心,她觉得谢锋再厉害也不会比他还要敏捷快速。 但燕七追到墙角时才发觉,那人选择的逃脱路线刁钻无比,速度更是快得超乎想象! 前方那人的身影在绝对的黑暗中东拐西绕,灵活得不可思议,仿佛根本不需要视力探路,更可怕的是其爆发力和变速能力,几个起落间,距离竟迅速拉远! “啧!” 燕七拼尽全力,却只觉得对方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黑鱼,眨眼间就消失在前方巷口的浓重夜幕里,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他猛地停住脚步,站在空无一人的漆黑小巷中,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和一丝挫败。 “好家伙……这身手……” 燕七低声自语,眼中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燃起强烈的兴趣和战意: “风哨里绝对没有这号人物!哪怕是整个玄策卫,也找不出几个逃脱功力能到这般地步的!来无影去无踪,比他还像个夜枭子!” 他遗憾地摇摇头,却又忍不住勾起嘴角: “可惜了,没能交上手……真想试试他的深浅。” 今夜虽未拿到账本,却意外发现了另一个也在追查此案、且实力深不可测的神秘人物。 这广陵府的水,看来比他想的还要深。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只是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他转身,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他需要立刻将今夜所见所闻传回,而那个黑衣夜行客的形象,已深深印在他脑中。 回到谢家村宿营的位置,谢锋看到家人都还没睡,一盏小小的油灯摆放在车梆上,映着几人紧张的面容。 “哥!”谢秋芝压低声音,看到他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赶紧递上水囊。 谢锋顾不上喝,将黑匣子拿出来,在昏黄的光线下,大家看到一个黑漆漆的铁匣子,上面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 谢广福看着这把锁,皱了皱眉:“这锁太结实了,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谢广福让谢秋芝从空间里拿出她的老虎钳,对准锁头,轻轻一夹,“咔嚓”一声,锁头应声而断。 他轻松地把锁头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有老虎钳在,什么锁头都不怕。” 谢秋芝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简单就打开了,快看看里面是什么。” 打开黑匣子,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本蓝皮册子,册子里并非预期的清晰账目,而是一堆令人费解的鬼画符: “水耗·丙三·五百石” “折耗·丁七·千二百石” “脚耗·戊九·八百石” 每页页脚还有更小的批注,写着“纹银·足色·癸卯”、“库平·九八·甲辰”之类的字样。 “这……这是什么天书?”李月兰看得一头雾水,心沉了下去。 谢锋眉头紧锁,拳头捏得发白,他也没料到对方如此狡猾谨慎!这账本落入不懂的人的手中,就跟天书也没有区别。 一直沉默的谢文凑了过来,看了好一会,眼神开始变得锐利起来,闪烁着一种遇到挑战性谜题时的兴奋光芒。 他拿起册子,几乎贴到油灯前,手指在膝盖上快速划拉着,嘴里极快地念念有词,大脑飞速运转。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 “我明白了!这是三层加密的暗号!是一套完整的黑话系统!” “快说!”谢锋急道,呼吸都急促起来。 “看,”谢文指着册子,语速飞快但清晰,“‘水耗’、‘折耗’、‘脚耗’这些名目,指的就是他们贪污时假借的借口名目,什么水路损耗、折算损耗、脚夫损耗,这是第一层伪装。” “后面的天干,‘丙’、‘丁’、‘戊’,这很可能代表不同的经手官员、环节或者是背后不同的势力代号!这是第二层,隐藏责任人!” “数字‘三’、‘七’、‘九’以及后面跟着的具体石数,‘三’可能代表三成回扣,‘七’代表七成分润,结合石数就能算出具体每个人贪了多少!这是第三层,核心数据!” 他翻到页脚:“还有这些小字,‘纹银’、‘库平’指赃款的形式和成色,‘癸卯’、‘甲辰’绝对是交割日期或者更高级的流水代码!” 谢锋听得目光发亮,用力一拍弟弟的肩膀,激动道:“好小子!有你的!能反推出具体数目和指向吗?” “能!”谢文无比肯定,从自己的老虎挎包里掏出一支备用的铅笔和巴掌大的记事本开始演算。 “这不是简单分赃!是漕运贪污网络的黑账!只要结合朝廷明文规定的正常耗损比例,再对照这册子里代码出现的规律和频率,就能把他们每一笔黑账都算得清清楚楚!这帮蠢货,自以为聪明,却留下了完整的破译线索!” 真相如此骇人听闻,绝不能沉默。 “必须捅出去!让全城都知道!”谢锋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正义的火焰。 “怎么弄?我们去告官?官官相护!说不定立刻就被抓了!”李月兰担忧至极。 谢秋芝眼睛一亮:“我有办法!既安全,又能瞬间传遍全城!” 她拿起账本和谢文迅速核算出的最关键、最触目惊心的条目,得到对应的信息再确认好字体,最后笑着对谢锋说:“哥,你们帮我望风。” 她回到板车上,放下油布,瞬间带着账本消失在原地,进入了她的空间。 二十分钟后,她再次出现,手里捧着一叠洁白挺括、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A4纸。 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字迹,详细列出了广陵府近三年赈粮被贪墨的骇人总数目、几次大的经手人代号、分赃比例,条理清晰,证据确凿,语言直白有力。 最妙的是,那规整统一、毫无生气的宋体字,根本看不出任何笔迹特征,如同天降神谕。 “这是……”谢文拿起一张,看着那清晰得过分的印刷体,目瞪口呆。 “打印机打的快一些,要是手写,咱们写到天亮都写不完,还容易留下自己的字迹。快,趁天没亮,把这些‘传单’撒到全城各个角落!让他们暴露在阳光下” 谢秋芝简单解释,语气带着急切。 谢锋接过那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认真的读着上面的文字: 标题是:广陵府赈灾粮贪墨真相大揭秘 水深火热的广陵府百姓们: 你们可知,朝廷年年拨下的赈灾粮,竟被知州顾峤与陆大人治下的押粮校尉等人私吞大半? 以下是近三年广陵府赈灾粮被贪墨的骇人真相: 三年总计贪墨粮食:12,000 石。 每年贪墨情况如下...... 谢峰看着上面的文字,点点头,纸上的内容发人深思,简直就是现代博眼球的宣传单。 这一叠A4纸至少有一百张之多。 谢广福喜欢在家里打印图纸,谢文和谢秋芝需要打印学习资料,所以空间里的A4纸还有整整一大箱没开封的,这一叠纸他们就算洒在城里也不会心疼。 第 69章 广陵府的天被捅破了 第二日清晨,广陵府的上空仿佛是冰水里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全城瞬间沸腾! 上百张洁白、挺括、光滑得不像凡间物的纸张像凭空出现一般,散落在街头巷尾、茶馆酒楼、菜市口、府衙门口的鸣冤鼓上,甚至随着晨风飘进了深宅大院的门缝里。 最先发现它们的更夫和早起的小贩愣住了。 他们捡起这从未见过的“神纸”,触手冰凉滑腻,比最好的宣纸更硬挺,比绸缎更光滑。 上面的字迹更是让所有识字的人头皮发麻。 一模一样! 每一个字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小、粗细、间距分毫不差,横平竖直,规整得令人窒息,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和精确! “这……这不是人写的字!”一个老秀才拿着纸片的手剧烈颤抖,脸色煞白,“这、这是天书!是鬼神之笔!” “老天爷开眼了啊!”一个妇人猛地跪倒在地,朝着天空磕头,泪流满面:“是神仙!是神仙看不得狗官贪墨我们的救命粮,降下神谕了!” “对对!是天罚!是雷公电母用闪电刻在纸上的!”另一个汉子激动地大喊,指着那整齐划一的字迹:“凡人哪能写出这样的字?你看这笔画,这力道,根本不是毛笔!” 恐慌、敬畏、最终化为滔天的愤怒!纸片上那些冰冷清晰的数字和条理分明的罪状,在“神迹”的光环下,拥有了无可辩驳的力量。 “原来朝廷年年发这么多粮,咱们只吃到三成!” “剩下的都被顾峤这些天杀的贪官吞了!还利用运河运走卖了!” “北三县饿死的人,都得算在他们头上!” 不到晌午,激愤的百姓已经堵死了府衙大门,他们举着锄头、扁担、木棍,吼声震天动地: “狗官顾峤出来!还我粮食!” “喝人血的东西!滚出来!” “朝廷知不知道你们这样贪!” 人群彻底疯狂了,有人当场把纸片塞给闻讯赶来、试图驱散人群的守仓兵丁和衙役,兵丁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内容,再触摸那诡异的纸张,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抖得连水火棍都拿不稳,仿佛握着的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或是来自阴间的诉状。 府衙内,早已乱成一团。 顾峤刚起床,就闻报外面聚集了成千上万的暴民,还没等他发火,衙役头子就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洁白的A4纸,声音都变了调: “大大大…大人!不好了!天、天降檄文!全城都是!上面…上面……” 顾峤一把抢过纸片,只看了一眼,肥胖的身体就像被抽掉了骨头,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那纸张的材质、那诡异的字迹,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再加上上面条条指向他的罪状… “妖…妖术!这是妖术!”他嘴唇哆嗦着,色厉内荏地嘶吼,但眼中的恐惧却出卖了他。 下面的衙役头子面无人色,颤声道:“大人,百姓们都说…说是上天降罚,是神仙写的…现在群情激愤,堵死了衙门,还、还堵住了城门,不让昨日的押粮队离开!说要拿人祭天!” “反了!反了!”顾峤猛地站起来,又因腿软跌坐回去,嘶喊道:“调兵!快去调营兵弹压!把这些刁民…” “大人不可啊!”衙役头子还算清醒,哭丧着脸,“这‘神纸’满城都是,现在动手,岂不是坐实了?民愤已成,强压会出大乱子的!为今之计,唯有…唯有断尾求生啊大人!”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如今还有什么断尾求生的法子?” 他低声咆哮,也不知是在骂办事不利的下属,还是骂那个捅破天的神秘人: “账本……账本怎么会丢?都给我去查!” 几个心腹衙役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后方的钱师爷缓缓开口了。 他是个干瘦的老头,三角眼,山羊胡,眼神里透着老吏特有的精明和冷酷。 他更是顾峤的头号智囊,许多见不得光的主意都出自他手。 “大人”钱师爷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毒蛇吐信 “请息怒。此刻不是追究账本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争取时间。” “时间?怎么争取?现在全城的百姓都堵在门口!那些纸片……他们把漕运、北三县的事都捅出来了!这已经不是贪墨,这是捅破天了!陆俨大人那边怕是也……”顾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钱师爷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正因为捅破天了,才更不能乱。百姓为何闹?是因为饿,是因为觉得粮食没了指望。如果我们把粮食发下去呢?” “发粮?”顾峤猛地停下脚步,瞪着他,“那岂不是坐实了我们仓里有粮?而且那点粮食……” “大人!西仓和府库里的那些粮食,咱们还带得走吗?” 一句话,让顾峤瞬间冷静下来,是啊,那么多粮食,目标太大,根本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运走。 钱师爷继续道:“既然带不走,留在那里,就是铁证如山!等着观风使或者钦差来查抄吗?不如……我们主动把它‘发’了!” 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咱们就打着‘自查亏空、弥补历年缺额’的旗号,开仓放粮!不仅发,还要大张旗鼓地发!让全城的人都来领!只要是拿着照身帖的,管他是本地流民还是外地逃荒的,都发!发的越多越好,越乱越好!到时候数目对不上,那不是正好吗?” 顾峤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明白了师爷的毒计。 “妙啊!” 他一拍大腿,粮食发光了,仓库空了,就算朝廷来查,也无账可对,无粮可查!死无对证! 再则全城的人都跑来领粮,人山人海,场面必然混乱不堪,谁还会留意府衙后门的动静?他们正好趁乱…… 最关键的是他还能落个‘知错能改、紧急补救’的名声,将来对上对下,好歹有个转圜的余地! 第70章 金蝉脱壳虚假发粮 顾峤点点头,满意的看着钱师爷。 “大人切莫慌张!” 钱师爷躬身道,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粮食发的越快,场面越乱,留给我们的时间就越多。等粮食发完,百姓散去,也算是给这件事一个交代不是,到时候您在府衙前面争取时间,小的在后院安排大人您的家眷、细软。等您前面完事了,夫人和少爷们也早已由心腹护送,从水路或小道悄然离城了。届时,您再‘挂印而去’,岂不从容?” “好!就依此计!立刻去办!” 顾峤顿时觉得豁然开朗,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告诉下面的人,放粮的时候手脚‘大方’点,别抠抠搜搜!越快发完越好!核验照身帖更是走个过场即可,不必细究!” “是!”手下人立刻领命而去。 于是,一场看似“悔过赈灾”、实则是“销毁罪证、制造混乱”的闹剧,在广陵府衙门前紧急上演。 而顾峤和钱师爷,则在后堂紧张地安排着潜逃的每一步计划。那些被发放出去的粮食,成了他们逃脱审判的烟雾弹。 此时,府衙门前混乱的人群中,一身普通布衣的燕七也轻易得到了一张“神迹”。 他只扫了一眼内容,心中便已了然。 “果然是他…昨夜那个黑衣人。” 燕七摩挲着光滑的纸面,眼中闪过惊叹和一丝无奈的笑意:“好手段!真是好手段!竟能弄出这等…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来。而且这纸上这字…是如何印得如此一模一样的?这样的印造为何能一夜之间完成?莫非是海外番邦的奇技淫巧?” 他比百姓想得更深,立刻意识到这是人为,且极可能与他昨夜遭遇的神秘高手有关。但这效果,确实堪比神迹。 “广陵府的天,终究是破了。 燕七低声自语,将纸张仔细折好收起: “顾峤完了,这纸片是催命符,也是导火索。漕运、户部…该有不少人今晚要睡不着觉,急着收拾细软跑路了。” 他抬头望向运河方向,松了口气:还好,子时那两艘船已经出发,自己收集的其他情报差不多齐了。 现在,加上这满城的“神谕”和即将爆发的民变,上面想捂也捂不住了。 他需要立刻将最新情况传回京城,这一次,那一条大鱼怕是越挣扎越暴露。 只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燕七对这个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 广陵府衙门前,前所未有的“盛况”正在上演。 衙役们运来一袋袋从府库和西仓紧急调运出来的粮食。 知州顾峤站在衙门口的台阶上,一脸“沉痛”和“自责”,对着黑压压暴怒的人群高声宣布: “乡亲们!本官御下不严,致使仓吏贪墨,酿成大祸!本官之过也!今日开仓,不仅补发今日之粮,更要弥补历年亏空!凡我广陵府籍百姓,凭照身帖,人人可领粮五斤!以示本官悔过之心,赎罪于万民!”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充满了“担当”和“悔意”。 底下饿怕了的百姓哪里听过父母官如此“诚恳”的道歉,又见白花花的米粮真的搬了出来,顿时群情激动,高呼“青天大老爷”的声音甚至压过了之前的骂声。 看着激动的人群,顾峤满意的点头。钱师爷精心策划的缓兵之计和金蝉脱壳的第一步是成功了。 大规模发粮必然造成全城轰动和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这里。 甚至城里的流民和荒民也会闻风而动,这广陵府越乱对他越有利。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们挤在人群中,看着衙役和兵丁们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分发粮食。 “快!快点!下一个!” 负责核验照身帖的衙役满头大汗,嗓子都喊哑了。 官差只求快点了事,根本无人仔细核对照身帖上的籍贯细节,只要手里有张帖子,就匆忙划个记号,然后称粮。 人群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广陵府衙的屋顶。 “青天大老爷”的称颂此起彼伏,白花花的米粮被一双双渴望的手接过去,仿佛这不是一场迟来的救济,而是一场天大的恩赐。 顾峤站在高阶上,俯瞰着这由他亲手导演的“万民拥戴”的戏码,脸上那沉痛的表情几乎快要绷不住,转化为一丝得意的冷笑。 钱师爷的计策果然奏效了,这群愚民,几斤粮食就能堵住他们的嘴,搅乱他们的眼。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挤在汹涌的人潮里,也各自领到了那份意外的“馈赠”。 谢里正掂着手里实实在在的五斤小米,脸上难掩兴奋: “嘿!真领到了!这广陵府的官儿好像也没那么坏到底嘛!” 旁边的赵老七紧紧搂着粮袋,像是护着命根子,咧着嘴嘟囔: “就是!管他黑心白心,能给粮就是好心!这狗官……呃,这大人总算做了回人事!” 然而,与这短暂的喜悦格格不入的是谢家几人的凝重气氛。 李月兰和谢秋芝默默地将粮食收进最稳妥的地方,母女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虑。 李月兰低声道:“芝芝,你觉不觉得……这好事太邪乎了?天上哪能凭空掉馅饼,还正好砸咱们逃荒的头上?” 谢秋芝用力点头:“妈,我也觉得不对劲。发得太快了,太乱了,好像巴不得赶紧发完似的。” 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谢广福凑近谢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老大,你怎么看?” 谢锋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混乱的现场:那堆积如山的粮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衙役们机械地重复动作,只求速度根本不管核对,队伍长得看不见尾,后面的人还在疯狂往前挤,而之前还在高阶上表演的知州顾峤,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这事绝没那么简单。您看……” 他悄悄指向发放点: “衙役发粮不论户、不论口,见照身帖就发五斤!这哪是赈灾?这分明是散财!谁家官府赈灾不按丁口细算?这根本不是救济,这是在清仓!” “您看那粮堆,下去得多快!这后面还有望不到头的人,这粮绝对不够发!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发完!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上面……” 谢锋的目光投向空空如也的高阶,“那位‘青天大老爷’呢?戏还没唱完,主角怎么就先退场了?” 谢广福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沉。他历经世事,一点就透,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倒吸一口凉气: “嘶……你的意思是……这根本不是悔过,这是……障眼法?” 第71章 玄策卫火哨办事 “没错!”谢锋眼神锐利如刀: “就是障眼法!用这些带不走的粮食,制造全城混乱,吸引所有目光。如今百姓都挤在这里抢粮,谁还会去注意贪墨之人的去向?谁还会去管运河码头?他顾峤正好趁机金蝉脱壳!等粮食发完,人群散去时,他恐怕早已带着家眷细软跑得无影无踪了!到时候,留给朝廷一个空粮库和这些暴动不满的百姓,这就是一个烂摊子!” 谢广福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缓缓点头: “好毒的计策!既暂时平息了民愤,又销毁了罪证,还给自己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和混乱作掩护……甚至临走还能骗个‘好官’的名声……这顾峤,怎么这么坏!”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很是无奈,他们平头老百姓能做的事太少太有限了,就算谢锋再厉害,也不能把顾峤杀了泄愤,这事最好还是由朝廷出面解决。 府衙前的“领粮盛典”正进行到高潮,人声鼎沸,几乎失控。 堆积的粮袋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后面队伍里的人们开始焦躁地向前拥挤,衙役们疲于奔命,嗓子喊破也压不住阵脚。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如惊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敲击在青石板上,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排队的人群惊愕地回头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股铁流汹涌而来! 三十号马骑! 马上的人清一色的玄黑劲装,外罩暗红色薄披风,披风上以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海东青。 骑士们个个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刀,腰间佩刀,马鞍旁挂着短弩,一股沙场带来的凛冽杀气扑面而来,让喧闹的现场瞬间为之一静! 百姓们看到气势如虹的铁骑,下意识地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让出通道。 这支队伍根本无视现场的混乱,风驰电掣般直冲府衙大门! “玄策卫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为首一名骑士声如洪钟,甚至没有完全勒停马匹,只是亮出一面乌木令牌,上面一只海东青栩栩如生,仿佛要浴火而出。 那乌木令牌!!! 谢家五口人想起沈砚也送了他们一块这样的,令牌上就有玄策卫的刻字,沈砚赠送乌木令牌的时候,他们还没听过玄策卫的大名,果然是他们孤陋寡闻了。 眼前这三十骑兵,那股扑面而来的凛冽煞气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为他们脑海中“玄策卫”三个字填充了最直观、最震撼的注脚。 原来,持有那乌木令牌的玄策卫执法人员,竟是这般模样! 光是气质和穿着就能窥见玄策卫所代表的力量究竟是何等模样。 谢秋芝看得眼睛发亮,几乎忘了呼吸。 少女心性让她下意识忽略了现场的紧张与肃杀,满心满眼都是那队骑兵整齐划一的动作、冷峻挺拔的身姿以及披风上那仿佛要振翅飞起来的海东青。 “哇……”她小声惊叹,脸颊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终于看到古代版的特种部队了!这……这也太帅了吧!”她已经在心里暗暗决定,回头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今天这震撼的一幕画下来,那飞扬的披风、冷硬的线条,一定要仔细描摹下来! 而与女儿的“看热闹”心态不同,现场的情况让他们清晰地意识到,沈砚随手赠出的那块乌木令牌,其背后所代表的能量和信任,其“含金量”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的想象! 这不仅仅是一块简单的令牌,更可能是一道护身符,甚至是一张能在关键时刻直通权威的“门票”! 更重要的是,玄策卫,似乎正是这个时代专门惩治贪官污吏的“反腐利剑”! 玄策卫领头人亮出玄策令之后,挡在府衙门口的衙役和兵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开,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让开道路。 这队人马,正是玄策卫·火哨! 他们刚刚完成一项紧急任务,途经广陵府准备返回京城复命。 刚进城门,火哨一队队长秦岳,便看到了风哨留在城门暗处的独特标记——三道不起眼的划痕,指向望火楼方向。 这是玄策卫内部的惯例,在外执行任务的小队若发现同僚标记,需前往汇合,互通情报。 秦岳立刻带人前往望火楼,刚好遇上正在焦急观察府衙动向的风哨燕七。 “火燃邪祟!”秦岳沉声道,这是玄策卫最简单的会面暗语。 “风过无痕。”燕七回道。 当他在望火楼上看到楼下那队熟悉的暗红披风,大喜过望,如同见了救星,立刻飞身而下,对过暗语之后,语速极快地将广陵府贪墨案、神秘账本失踪、顾峤假意放粮实欲逃跑的推断尽数道出。 玄策卫火哨专司“非常之变”,那些边关哗变、州府贪墨、漕运劫粮都属于“非常”之变,他们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简单来说火哨就是皇帝的刀,专切别人不敢切的毒瘤。 而今天这桩事,刚好就在火哨的职能范围之内,也只有他们能快速的解决此类事件,而不需要层层通报等待结果再来定夺。 “秦队!来得正好!顾峤老贼恐怕要跑!只我一人难以控制全局!” 秦岳听完燕七的描述,眼神瞬间冰冷,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身后的火哨只吐出一个字:“走!” “喏!”三十铁骑轰然应诺,杀气腾空! 于是便有了方才铁骑直奔府衙的一幕! 火哨队伍分出十人,如虎入羊群般瞬间控制住府衙前院所有通道,冷冽的目光扫视全场,原本混乱的发粮现场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秦岳则亲自带着另外二十人,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直插府衙后院! 果然撞见顾峤一家老小十数口,带着几十个大箱笼,正慌慌张张地准备上马车逃离! 第 72章 拖延时间逃荒速跑 “顾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秦岳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寒铁交击。 顾峤看到这群如同天降的煞神,尤其是那面乌木令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瘫倒在地,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管家、家丁还想反抗,火哨骑士甚至没用刀,只是用刀鞘和拳脚,瞬息之间便将所有人打翻在地,捆得结结实实! “全部拿下!查封府库、书房!一应物证,仔细搜查!”秦岳命令简洁有力。 从进城到控制全府,拿下堂堂一州知州,火哨行动如风驰电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当秦岳押着面如死灰的顾峤及其家眷从府衙出来时,外面的百姓都看呆了。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大的哗然! “抓……抓起来了?” “真的是贪官!” “那刚才发粮……果然是骗我们的!” “我们的粮食啊!还没领到呢!” 瞬间,醒悟过来的百姓怒火再次被点燃!尤其是那些排在后头、眼看无粮可领的人,愤怒和失望彻底爆发了! “抢啊!跟他们拼了!” “把我们的粮食抢回来!” 人群彻底失控,疯狂地冲向那些还没搬走的粮袋和已经领到粮食的人!府衙前瞬间沦为抢劫和殴斗的战场!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看得心惊肉跳。 “快!收拾东西!赶紧走!”谢锋大吼一声。 如今广陵府的府衙已经被玄策卫火哨控制,这件事就由朝廷去操心了,谢锋就能安心的继续赶路去往京畿道。 两个村子的人再也不敢停留,趁乱拉起板车,背上行李,拼命向城外挤去。 刚冲出城门,就迎面撞上其他十几个刚刚抵达、还摸不着头脑的逃荒村子。 “老哥,城里咋了?咋乱成这样?”有人拉住气喘吁吁的谢里正问道。 谢里正和赵老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他们必须给自己的村子争取逃跑时间! 谢里正故作焦急地大喊:“发粮!城里官府发粮!一人五斤!见照身帖就发!快去啊!去晚了就真没了!” 赵老七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对啊!快去吧!就在府衙门口!队伍排得老长了。”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瞬间明白两人话里的意思,也跟着附和。 “快!快去府衙!顾青天放粮了!见者有份!去晚了就没了!” “真的假的?不是本地的也能领?” “能领!能领!我刚领了五斤小米!快去吧!” “放粮?!”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后来抵达的难民队伍中炸开!他们一路上过得比谢家村和三洼地苦多了,听到“放粮”眼睛都绿了!再也顾不得多想,嗷嗷叫着向城内冲去。 谢里正回头望了一眼陷入彻底混乱的广陵城,心中并无多少愧疚。 反正他也没说谎,城里确实是在发粮,只不过……发完了,而且现在正在抢而已。 赵老七也是一脸开心,他希望后面的村子耽搁得越久越好。 而谢锋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队玄甲红披的火哨骑兵,他们将顾峤塞进囚车,正如同押送一件货物般,冷漠地驶离混乱的现场。 然而,当逃荒的村民气喘吁吁、满怀希望地冲到府衙门前时,这里哪里还是发放赈粮的现场,分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斗兽场! 之前领到粮食、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人成了首要目标。 七八个人围住一个抱着米袋的妇人,撕扯抢夺,妇人死死护着袋子,发出凄厉的哭喊 “放手!这是我家娃的命啊!求求你们!” “都是你们!你们这些先来的!把粮食都领光了!” “放屁!官老爷就发了那么点!后面肯定还有!” “还有个屁!官都被抓走了!没看刚才那些黑衣服的官爷把狗官锁了吗?!” “那……那我们的粮怎么办啊?!呜呜呜……” 人群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冲撞,不断有人被推倒,惨叫声、哭嚎声、怒骂声混杂在一起。 逃荒的村民看呆了: “粮呢?!官府的粮呢?!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不是说有的发吗?!” “妈的!他们就是骗子,哄咱们进来耽误咱们的时间,这样他们就能争取时间赶路,咱们这是又被他们摆了一道啊。” 当逃荒的村民意识到自己被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骗了,愤怒的情绪瞬间爆发。 “这些黑心肝的,明明知道粮食发完了,还骗我们说有粮,这不是坑人吗?”一个老汉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像是要找人算账。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真是无耻啊!他们这是把我们当猴耍呢!” “这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真是会算计啊!他们这是把我们当成了他们的‘垫脚石’,自己踩着我们往上爬呢!” “可不是嘛!他们骗咱们进来,他们自己好趁机跑路!” “算了,算了,咱们也别在这里干等了,粮食已经没了,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是啊,咱们也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他们走了就走了,咱们还是自己顾自己吧。” 谢家村和三洼地如今是家家户户得了粮食,还是他们平时舍不得吃的粗粮,人口少的得了十几斤,人口多的,家里足足得了几十斤。 这就是妥妥的大丰收,两村的队伍背着粮食都不觉得重了,一路上脚步轻快地朝着京畿道的方向走去。 夜晚宿营,谢秋芝把冰箱里的最后一罐雪碧灌在水囊里,给每个人都喝了一些。 这些日子,他们私底下加餐,把空间里的蔬菜和肉类都吃空了,水果和饮料也都喝完了,就连那两包牦牛肉干也在路上左一粒右一粒的消耗没了。 李月兰后悔啊,早知道就再省着点吃了,要不然那些水果和蔬菜但凡带点根和籽的都留下来,试着种一下该多好啊,现在全都霍霍完了,想留种都留不了。 这种懊悔是在他们上次挖了野薄荷之后开始产生的,那时候谢文说了一句“可持续发展”,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第73章 鼓舞人心直奔永定门 李月兰还在懊悔自己的粗心,谢秋芝则是躲在板车上,画白天看到的玄策卫的样子。 她的手法极其专业,甚至带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精准与高效。 她没有选择常规的平视视角,而是选取了一个略低的仰视角度,仿佛观察者正置身于慌乱的人群之中,仰视着那队如同天降神兵般的骑士。 这个角度瞬间赋予了画中人物一种压迫性的崇高感和力量感。 勾勒马匹肌肉轮廓时,用的是富有弹性和力量的弧线,表现盔甲质感时,则转为短促、硬朗的排线,仿佛能听到金属的摩擦声,而描绘披风时,线条又变得流畅而奔放,完美捕捉住了布料在疾驰中猎猎飞舞的动感。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一幅栩栩如生、充满动态和力量的《玄策火哨驰援图》便已在她的速写本上诞生,玄策卫的样子被她用画笔精准定格,整幅画充满了呼之欲出的张力,仿佛下一秒画中人就要破纸而出。 板车外,谢锋、谢文、谢广福还在说话。 “哥,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这广陵府已经沦陷,咱们手里的账册还有用吗。”谢文觉得这本账册就像是烫手的山芋,怎么处理都不对。 谢锋望向沉入夜色的京城方向,语气凝重: “广陵府知州的贪污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他背后那些以‘丙’、‘丁’、‘戊’代称的人物,才是真正制定规则、吞没巨利的大鱼。我们这样的身份,能将事情推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再追查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略作停顿,声音压得更低:“等咱们进了京城,找个机会,把这本册子交到有可能扳倒他们的人手中。” “谁?” “观风使,沈大人。”谢锋念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了一丝的期望。 “经过这件事,我特意找陈官差打听了一下,玄策卫,全名,大宁玄策亲军都指挥使司·玄策卫,是大宁开国以来最锋利、也最隐秘的一柄刀,它只向皇帝一人负责,不设衙门、不挂牌匾,对外只称“镇北将军府”的幕僚司,实则独立于六部、锦衣卫与东厂之外,拥有暗查、镇变、先斩后奏的权利。老百姓对玄策卫是敬而远之,贪官污吏对玄策卫是闻之色变。 玄策卫内部分风、林、火、山四哨。风哨潜行天下,查吏治、勘灾情。林哨潜伏军镇,监兵饷、录将功。火哨就是咱们白天看到的那些,他们遇遇到紧急事件,可以先斩后奏,持火符调兵三千以内。 山哨专护沈氏血脉,必要时可为储君“清障”。这玄策卫就像古代版的中纪委、中央警卫团和应急管理部的三合一部门,是最高首长手里的一把利刃。临漳州一案便是沈大人所办。而且,沈大人并不叫沈墨,而是叫沈砚,是皇帝的亲外甥,他能将玄策令这种令牌交托于我,那么他在玄策卫中地位不凡,有可能还是个领导,或许也只有他有能力、有魄力,也有相对超然的立场,来撕开这张巨网。” 谢广福郑重点头,声音低沉而肯定:“没错。证据必须交予值得托付之人,这人更需有足够的权柄与能力,才能接得住这烫手山芋,将它化作斩向贪官的利剑。我也认为沈大人可信。” 谢文赞同的点头,小小的身体透着一股老成:“那咱们就交给他!”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晨雾尚未散尽,油布上竟凝结了晨露,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现象。 看着大家都在收拾行囊准备启程,陈进虎和谢里正便将谢家村的人全都召集到一处,人头黑压压地围拢在一起。 大家都在猜,估计是要说接下来的路程了,气氛有些凝重,又带着一丝期盼。 谢 里正站到一块大石头上,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疲惫却又期待的脸。 他用带着口音的大嗓门喊道: “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们!都精神精神!听我说!”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就连三洼地的村民也有一大半凑上来听。 “看看咱们身边的人!再看看咱们来时的路!” “咱们是从哪儿开始的?从谢家村、临漳州、汝阳府、承安州、定远府、平昌州最后是广陵府! 一开始是啥光景?地里冒烟,蝗虫遮天,甚至有的人吃观音土,喝脏水、甚至还有人饿到丧良心易子而食……多惨呐!那是人过的日子吗?不是!” 人群寂静下来,许多老人和妇孺想起了最初的绝望,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咱们没趴下!咱们挺过来了!一步步挪,一步步蹭,咱们走到了平昌州! 还记得那三口义井吗?还记得那能照见人影但好歹有点米油香的粥吗?那是我第一次觉着,好像……好像咱们能活下去了!” “后来到了广陵府!”提到这里,谢里正脸色一沉,随即又扬起声音,“那狗官顾峤不是东西!贪百姓的救命粮!但结果咋样?玄策卫的天兵到了!狗官被锁走了! 这说明啥?说明这天下,终究还是有王法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的声音再次拔高: “看看咱们头顶的天!是不是越走越蓝!看看路上的粮价!是不是越靠近京城越贱!看看脚下的路!是不是越往前走越平坦好走!” “是!” 人群里爆发出零散却真诚的回应。 “这一路太他娘的不容易了!多少熟悉的人没挺过来,倒在了半道上!咱们能走到这儿,是老天爷开眼,也是咱们自己命硬!咱们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死去的亲人!” “现在,京城就在眼前了!好日子就在前头等着了!咱们能在这最后一步上拉稀摆带吗?能让后头那帮家伙追上来,把咱们的好田、好机会抢走吗?” “不能!” 这一次,回应声响亮了许多,带着不甘和斗志。 谢里正声音里带着一种沙哑真实感: “所以咱们要保持住现在的优势,别让人赶超了,下一站就是清河州,再往前!就是京城!天子脚下!” “到了京城永定门外!不光有粥,还有新的照身帖!知道这意味着啥吗?意味着咱们能优先挑选以后安家的地方!先到的,就能挑那离河近、土质肥、离家近的好地!后到的,只能捡人家挑剩下的孬地!咱们一路拼命跑到最前头,为的是啥?不就为了这个吗?” 谢广福立刻接话:“里正叔说得在理!先选地,就能选上好的水浇地,旱涝保收!就能选离林子近的地,砍柴盖房都方便!就能选离官道近的地,以后卖个粮食鸡鸭都容易!晚一步,好地就都是别人的了!咱们这一路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这话简直说到了所有庄稼人的心坎里!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没有比一块好地更实在的奖赏了! 人群顿时激动起来,交头接耳。 “谢里正!咱们听你们的!” “对!拼了!最后一哆嗦了!” “绝不能让人超过去!” 陈进虎看着士气被重新点燃的队伍,大手一挥:“好!要的就是这股劲!收拾东西!咱们目标是直奔京城!” 又有村民疑惑了:“官爷,不是说下一站就是清河州吗,那咱们不在清河州停一晚吗?” 陈进虎大声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我和谢里正商量了一下,打算一鼓作气直奔京城永定门,不在清河州停留,给大家至少争取一天的时间早点到永定门。各位也别担心太多,接下来的路会有河道溪流,大家缺水就去河里取水,我见你们昨日在广陵府都领了粮食,这些日子该是不缺吃的,这才提出这个要求。” 人群里立刻响起嗡嗡议论,很快冒出几条清亮的嗓门。 “听官爷的,一口气直奔京城永定门!” 第74章 路上溪水不忧愁 三洼地的村民和里正赵老七混在谢家村人群里,听清了陈进虎要一鼓作气直扑京城的决定,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很难理解谢家村疯狂赶路的行为: “娘的咧,从这到那永定门……这得有多远?”有人歪着头,掰着沾满尘土的指头粗粗一算:“少说也得再走他娘的八百里地吧?!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乖乖,这谢家村的人胆子也太肥了,连清河州都不歇?可别累垮了……” 但嘀咕归嘀咕,抱怨归抱怨,赵老七那双精明的老眼却一直没离开过谢家村的队伍。 他看着谢锋那小子前后照应、沉着安排的样子,看着谢家村的人即便累得够呛也咬牙跟着的劲头…… 慢慢的,他心里的那点不情愿和害怕,竟然奇异地转化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 “他娘的……谢家村这帮人,是真有种啊!”他心里暗骂一句,却带着点服气的意味。 “从临漳州开始,就数他们主意正,胆子大,运气好像也他娘的比别人好那么一丢丢?跟着他们,虽然颠簸得要死要活,但好像……还真能捞着点实在好处?” 广陵府门口那五斤粮可还在他怀里揣着呢!虽然过程惊险,但实打实落着了。再看看后头那些还没影儿的村子,连这五斤粮的味儿都闻不着! “妈的,富贵险中求!这逃荒路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赵老七把心一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谢忠这老狐狸虽然心黑,但眼光是真毒,路子是野!他敢带着全村赌这把大的,老子……老子就敢跟!” 他心里嘀咕着,立马找到了随队的那两位官差。 赵老七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急吼吼地对官差说:“两位差爷,大事!谢家村那边商量好了,不停清河州,要直接奔京城永定门去抢好地!咱们……咱们是不是也得赶紧跟上?” 一位官差皱了皱眉:“不停清河州?这路程可不近,人吃得消吗?” “差爷您放心!”赵老七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谢里正和陈爷都盘算过了,说路上有溪流不缺水,咱们粮食也还够。您二位还不知道谢里正那人?精得跟什么似的,没把握的事他能干?他谢家村干啥,咱们跟着干,准没错!他就是那领头雁,咱们跟着飞,省力又不会迷路!这节骨眼上,一步慢步步慢,好地要是都被谢家村挑完了,咱们三洼地的乡亲往后可咋办?” 另一个官差听了,与同伴交换了个眼色。他们这一路也见识了谢家村那个老里正确实有点章法,做事稳妥,赵老七这人虽然像个没主见的跟屁虫,事事以谢家村马首是瞻,但这法子往往省心又稳妥。于是点了点头:“行吧,既然他们敢走,咱们也没道理怂着。通知下去,收拾东西,跟着谢家村的节奏,咱们也直接往京城赶!” “好嘞!多谢差爷!”赵老七喜出望外,他回头冲自家三洼地的乡亲们吼了一嗓子: “都跟紧了!别掉队!谢家村吃肉,咱们怎么着也能喝上口热汤!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想想京城的好田地!想想热乎的稠粥!他娘的,不就是八百多里地吗?就算走上十天半个月又怎么样,老子这把老骨头,就舍命陪君子,跟谢家村赌这一把了!” 队伍再次开拔,目标直指京城。 三洼地的人推起板车,死死咬在谢家村队伍的尾巴后面,俨然一副“铁杆跟班”的架势。 也许是否极泰来,这路竟越走越顺坦,离开广陵府地界还没太久,前方果然出现了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流淌在官道旁,水声潺潺,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这可是逃荒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遇到除了井水之外的活水溪流! 那股子兴奋劲就甭提了,根本不等谢里正或官差们正式下令休整,几乎所有人,无论是谢家村还是三洼地的,都欢呼着、争先恐后地扑向了溪边。 陈进虎也没拦着大家,反而自己也走到上游处,痛快地掬水洗脸,然后把水囊灌满。 渴坏了的村民捧起水就痛饮,清甜冰凉的河水瞬间驱散了满身的疲惫和燥热,大家忙着将所有的水囊、瓦罐都灌得满满的。 谢秋芝也兴奋极了,因为长期赶路,头发和脸颊平时都蒙着一层尘土。 此刻见到这清澈没有被工业污染的活水,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在上游一处河岸边踩着石块蹲下洗手洗脸。 不少汉子甚至直接脱了上衣,跳进较深的水洼里,痛快地洗刷一路的风尘,惹得妇人们一阵笑骂。 谢秋芝哎呀一声,也赶紧捂住眼睛,真是非礼勿视,她拉着李月兰往上游人更少的地方走去。 忽然,她眼尖地发现岸边泥地里长着一片熟悉的锯齿心形叶子的植物,是鱼腥草! “妈,快来看!这儿有折耳根!”谢秋芝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忙招呼李月兰过来。 李月兰一看,也是喜上眉梢:“还真是!这东西清热解暑,今晚正好给大家添道菜!还能顺便留个种。” 母女两人立刻动手,用小刀和木棍小心地挖掘着鱼腥草的根部。 可惜,这好东西哪藏得住,她们才挖了一小把,就被同样来上游取水的妇人看见了。 “哎?广福媳妇,你们挖啥好东西呢?”那妇人一眼认出是能吃的野菜,嗓门顿时拔高。 这一喊不要紧,瞬间引来了好几双眼睛,很快,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传开:“上游有鱼腥草!快去找啊!” 没一会儿,谢秋芝发现的那一小片鱼腥草,连同上下游类似的地方,都被闻讯而来的人们“扫荡”得干干净净,连刚长出的嫩芽都没能幸免。 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泥地,谢秋芝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将手里那一点点收获小心收好,好歹种在空间的花盆里,也能留个种吧。 接连三日,队伍沿着官道跋涉,一路上遇见了几次溪流,但是大家都没有第一次那样失态了,该补给的就补给,该洗漱的就洗漱,一时间队伍里面那股子汗酸味淡去了不少。 越往京城方向走,官道两旁逐渐被一片茂密的山林所取代,高大的树木枝桠交错,在黄昏时分投下浓重的阴影。 眼见天色将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陈进虎便决定将这林子作为临时的宿营地。 村民们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很快便依着树干、靠着板车,或用油布勉强搭起简易的窝棚,生火熬野菜粥,也有人累极了蜷缩着进入梦乡。 夜半时分,谢秋芝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冻醒的。 自她魂穿到这个世界,经历的都是烈日炙烤、大地焦枯的旱魃之象,夜间虽凉,却从没有感受过这般刺骨的冷意。 她坐起身挑起油布的一角看向外面,耳边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呼啸声,是风。 狂风卷过密林,摇动着无数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响,仿佛整个森林都在不安地躁动。 一种没来由的心悸攫住了她,那是一种对自然力量的莫名敬畏和预感。 睡在外面的谢锋和谢广福也一角被风吹醒,营地陆续有人抱怨天气的变化。 “妈,妈!快醒醒!”谢秋芝急忙推醒身旁熟睡的李月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开心和担忧,既开心天上终于下雨了,又担心他们会被淋湿:“好像要下雨了!” 李月兰睡得正迷糊,被女儿摇醒,还有些不清醒,嘟囔着:“下雨?芝丫头你说梦话呢?咱们逃荒以来,天上何时掉过一滴雨?快睡吧……” 她的话音还未落。 “啪!” 一滴冰凉、硕大的水珠重重砸在油布上,溅开一小片湿意。 紧接着,“啪啪啪——!”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密集地砸落下来,击打在干燥已久的树叶上、泥土上、油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瞬间连成了一片急促的雨幕! 第 75章 雨夜密林寻人 李月兰睡意瞬间全无,赶紧起身检查板车的油布有没有漏雨。 谢锋和谢广福也摇醒了谢文,卷起铺盖堆在板车上避雨。 谢文缩在李月兰和谢秋芝的中间躲雨,因为板车空间有限,谢锋和谢广福没法上来一起避雨,只好各自披上另外的油布,戴上草帽遮雨。 “哎呀!真下雨了!” “快起来!下雨了!” “粮食!别让粮食淋湿了!” 村民先是惊喜,然后才惊觉他们是露天而睡的,没有遮雨的地方,家当里有被褥和粮食,都有可能被淋湿。 没有人抱怨,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来,扑向自家那些视若生命的粮食袋子和怕湿的行李! “快!把油布盖严实了!” “板车往树下推推!哎哟不行,树下也漏雨!” “被子!被子收进来!” 男人们吼叫着拉扯油布,女人们慌乱地归拢物品,孩子们也被惊醒,懵懂地帮着传递东西。 黑暗中,谢秋芝只听见雨声、风声、人们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 然而,这最初的慌乱过去,有人伸出手,接住那甘霖,喃喃自语: “雨……真的是雨……” 渐渐地,不知是谁先开始,压抑的、充满难以置信的喜悦的低语变成了欢呼: “下雨了!老天爷!终于下雨了!” “苍天有眼啊!下雨了!” “地有救了!庄稼有救了!” 许多人仰着头望着天空,哪怕浑身湿透,也毫不在意,脸上洋溢着近乎狂喜的笑容。 这场他们期盼了三年的雨,终于下了。 汉子们淋着雨,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谢里正。 来人是村里唯一的猎户谢彪的媳妇,李氏李秀琴,此时她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惊惶。 “里正叔!里正叔!不好了!”李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被雨声淹没,“我家那口子……谢彪他……他不见了!他还没回来!” 李秀琴有些语无伦次,谢秋芝和李月兰在板车上躲雨都能听见她的哀求。 谢里正心里一咯噔,赶忙将她拉到稍微能避雨的地方:“慢点说,彪子媳妇,咋回事?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儿?到底是不见了还是没回来,你倒是说清楚啊。” “傍晚扎营的时候,他看着这林子,就说……就说手痒了。” 李氏急得一边哭一边说:“他说好几年没见着这么茂盛的山林了,旱灾时山里光秃秃的,兔子都不见一只……来到这,他说林子那么密,山里活物肯定要出来,他……他没忍住,背着弓就偷偷进山了,说快去快回,打点野味给伦儿添补添补……可这都多久了,雨都下疯了,他还没回来!我……我怕他出事了!” 谢彪是谢家村唯一的猎手,身手敏捷,经验丰富,但再好的猎手也是凡人,在这陌生的、暴雨滂沱的深山老林里,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谢里正脸色凝重起来,他立刻通知了陈进虎,又喊上谢锋和族老们。 众人一听,心都沉了下去。 “胡闹!简直是胡闹!”谢六爷气得跺脚,“这黑灯瞎火又暴雨倾盆的,是打猎的时候吗?” “现在说这个没用,”谢锋冷静地打断,目光转向李秀琴,“彪婶,您最后看见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李秀琴努力回忆着,颤抖地指向密林深处的一个方向:“好……好像是那边……他说那边地势高些,可能有野物的山窝子……” 谢锋对陈进虎和谢里正道:“陈官爷,里正爷爷,不能干等,我得带几个人进去找找,这场雨太邪性,容易迷路出意外。” 陈进虎眉头紧锁:“这太危险了!林子里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必须去!”谢锋语气坚决,“咱们好不容易走了大半的路来到这里,不能丢下任何一个人,愿意去的汉子们带上绳子和柴刀,互相拴着腰,别走散了!” 谢彪在村里人还连着几家亲戚的,为人也正义,没一会就有三四个汉子站起身表示一起去。 “爹,娘,我们进去找人,你们在外面等我们回来,放心,不会有事的。”谢锋、谢文和谢秋芝平时在外人面前都是喊谢广福和李月兰爹娘的,只有私底下才会喊爸妈。 谢广福和李月兰知道他们是拦不住谢锋的,还不如表现得平静一些,所以李月兰只是点点头:“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谢广福拍拍他的肩膀:“山里危险,万事小心些。” 很快,一支由谢锋带领的七八人搜救队组成了。 他们点燃了尽可能多的火把,虽然火光在暴雨中摇曳不定,时明时暗,但总好过彻底的黑暗。 每个人用粗绳系在腰间,连成一串,握着柴刀或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闯入了那片漆黑未知、被狂风暴雨蹂躏的森林。 一进入林子,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头顶是疯狂摇曳的枝叶构成的漆黑穹顶,雨水像瀑布一样从上面浇下来。脚下是湿滑的淤泥、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厚厚的落叶,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火把的光芒被压缩到极小一圈,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尺的范围,四周是无尽的、咆哮着的黑暗。 “彪叔——!” “谢彪——!你在哪儿——!” 他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但声音很快就被风雨声吞没。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忽然,最前面的谢锋猛地停下,高举火把照向前方。 只见前方一片狼藉,好几棵碗口粗的树竟然歪斜倒塌,形成了一个杂乱的障碍,泥水在那里汇聚成一个小洼地,浑浊不堪。 “小心点!这树像是新倒的!”谢锋大声警示,心中不祥的预感加剧。 就在这时,侧后方传来一声惊叫和重物落地的闷响! “哎哟!我的脚!陷进去了!”是谢铁匠的声音。 原来是他一脚踩空,陷进了一个被落叶掩盖的兽坑里,幸好坑不深,但扭伤脚是免不了的。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拉他,混乱中,有火把掉在泥水里,“嗤”地一声熄灭了,周围的光线顿时暗了一半。 而就在这光线骤减、人心惶惶的瞬间...... 第 76章 暴雨密林遇狼群 “嗷呜......” 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穿透密集的雨幕,从不远处黑黢黢的山坡方向清晰地传了过来!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比这冰冷的雨水还要刺骨。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狼嚎相继响起,彼此呼应,显然不止一头! 饥饿的狼群,也被这场暴雨逼出了巢穴,正在附近徘徊! “狼……是狼!”一个汉子声音发颤地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柴刀。 谢锋的心猛地揪紧,谢彪失踪、暴雨、有人受伤、现在又出现了狼群……所有最坏的情况似乎都在这一刻汇聚了! 他没有抽出别在后背的电棍,电棍或许能伤害狼,但它不是一个对付狼的好工具, 它的失败风险远远高于成功几率,狼厚实的皮毛是天然的绝缘屏障,只有电棍的两个电极必须同时穿透毛发直接接触皮肤才能形成有效电路,如果只是电在毛上,效果会微乎其微,甚至完全无效。 一次不成功的话还极有可能彻底激怒狼群,使它发起更凶猛、更疯狂的不死不休的攻击。 这相当于断掉了自己撤退的后路,而且一只成年狼体重可达50公斤以上,在攻击状态时肾上腺素飙升,对疼痛的忍耐力远超人类,谢秋芝买的民用电棍的功率不足以瞬间制服它们。 谢锋缓缓抽出腰间的砍骨刀,刀刃在剩余的火光下反射出寒芒,对着惊惶的众人压低声音说道: “别慌!都靠拢!背对背!把受伤的人护在中间!点火的东西都拿出来!狼怕火!” 残余的火被尽力聚拢,人们挤成一团,刀刃和木棍齐齐对外,紧张地注视着周围黑暗中那些可能闪烁着绿光的方向。 风雨声和隐约的狼嚎交织,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林间夜曲。 他们找到了谢彪可能来过的痕迹,却也把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 “都别乱!听我命令!”谢锋的声音压过了风雨和汉子们心中的恐慌。 他在现代的雨林特训中经历过比这更凶险的场面,知道现在如果有一丝犹豫都可能酿成大祸。 眼神迅速扫视周遭环境,无形中忘了自己现在是古代的谢锋,潜意识里把自己当做那个在雨林特训里和战友们一起面对危险的那那个兵王,快速分析了这次跟着一起寻人的几个汉子的性格和能力。 谢大山人如其名,身材最为高大魁梧。 谢石墩像石墩一样结实、下盘稳固,力气极大。 谢铁牛是谢彪的亲戚,除了实在,没发现别的身体上的优点 谢长河 也是谢彪的堂哥,性格比其他人更细腻,有一膀子力气。 谢永强最为争强好胜,是五人中最拼命的那一个。 这五人也是上回在汝阳府花二十一两银子买续命粮的时候,整夜在衙门门口守着粮食的五人,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谢锋评估完五人的能力,立刻下达了一连串清晰而果断的命令: “谢石墩!你和谢大山,柴刀向外,守住北面那个土坎,那是缓坡,狼最可能从那上来!” “剩下的人,以我为中心,围成圆阵!脚受伤的铁头放在最中间!火把聚在外围,剩下的火折子让铁头哥举着,火不能灭!” “把你们身上所有能响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声音越大越好,狼怕生声音的东西。!” 他的命令又快又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只可惜,汉子们身上没什么能响的东西,唯有手里的柴刀。 原本惊慌失措的壮汉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按照他的指令行动起来。 圆阵迅速结成,刀刃向外,残余的火光和几支重新吹亮的火折子组成了摇曳但坚定的防线。 “嗷呜——!”狼嚎声再次逼近,甚至能听到灌木丛被踩踏的窸窣声和野兽粗重的喘息,几对幽绿的光点在黑暗的林木间闪烁,逡巡不前,显然是在忌惮火光,却又被饥饿和人类的气息所吸引。 “锋子!它们围上来了!”谢铁牛声音发颤地喊道,握着柴刀的手抖得厉害。 “稳住!”谢锋低吼,他站在阵型最前方,如同一块磐石。 “不过是几只饿慌了的野狗!它们比我们更怕死!永强,听我口令,我数到三,你带人使劲敲响手里的刀面,要大声吼叫!” “一!” 谢锋的声音沉稳有力。 “二!” 壮汉们屏住呼吸,肌肉紧绷。 “三!给我吼!!!” “吼——!!!” “铛铛铛!!!” “滚开!畜生!” 霎时间,巨大的噪音在林中爆发开来,敲击声、怒吼声甚至压过了风雨声。 那几对绿光猛地一滞,惊慌地向后缩去,隐约能听到狼群夹着尾巴逃窜的脚步声。 “有效!它们退了!”有人惊喜地叫道。 “别放松!它们没走远!”谢锋丝毫没有大意,目光依旧紧锁黑暗。 “这些东西狡猾得很!谢石墩和谢大山,用火把往前探三步,驱赶它们,记住,只三步,立刻退回来!” 谢石墩和谢大山此刻对谢锋已是心服口服,毫不犹豫地执行。 挥舞着火逼退黑暗,然后又迅速退回,阵型丝毫不乱。 “锋子,接下来怎么办?一直耗着不是办法!”谢长河喘着气问道,已经完全将指挥权交给了谢锋。 谢锋大脑飞速运转,狼群暂退,但危机未解,谢彪还在林中某处,必须尽快找到他。 “我们不能被动挨打,也不能丢下彪叔。”谢锋沉声道,“狼怕火、怕响、怕比它们凶的东西!我们就要显得比它们更凶!” 他迅速调整计划。 “所有人,火把尽量集中前伸!保持噪音!缓慢向彪叔可能去的那个山窝子方向移动!移动时阵型绝不能散!注意脚下和四周!” “铁头哥,还能不能走?” “能……能坚持住!”谢铁匠咬着牙道。 “好!你站起来跟紧队伍!” 第 77章 救回谢彪得到陈进虎承诺 在谢锋的指挥下,这个临时组成的圆阵开始像一只警惕的刺猬,一边发出巨大的声响和光亮,一边缓慢而坚定地向山窝子方向挪动。 谢锋始终处在最危险的外侧方位,他的方向也是狼嚎的方向,他的砍骨刀稳稳握在手中,眼神冷静地扫视着任何可能的威胁。 谢大山几人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信心所取代。 这可是谢锋,他们村最厉害的后生,月前打死过老虎的狠人。 逃荒的这一个月,虽然他话不多、甚至有些神秘。但他在此刻展现出的冷静、果决和仿佛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彻底折服了他们。 此刻他们觉得自己和他不仅仅是同村乡亲,而是在战场上听从将领指挥的士兵。 突然,谢锋猛地抬手止住队伍。 “嘘——!听!” 在风雨和噪音的间隙,他似乎听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于狼嚎的声响。 那像是……一种压抑的、用尽全力的敲击声? “那边!” 谢锋立刻判断出方向,指着左前方一处更加浓密的灌木丛。 “火把照过去!响声别停!” 两支火把奋力探向前方。 火光掠过之处,众人赫然看到在一棵半倒的大树形成的天然凹陷处,一个身影正蜷缩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有气无力地敲击着树干,不是谢彪又是谁! 而他所在的那个浅坑周围,赫然徘徊着两道黑影,竟有两只胆大的狼试图逼近! “彪叔!”众人惊呼。 那两只狼被突然增强的光亮和声响惊吓,呜咽一声,夹着尾巴窜入了黑暗。 谢锋一马当先,几步冲了过去。 只见谢彪脸色苍白,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身旁丢着他的猎弓,箭袋已经空了,显然经历过一番搏斗。 他看到来人,尤其是看到领头的谢锋,眼中爆发出死里逃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锋……锋子……你们……”他激动得说不出话。 “彪叔,别说话,省点力气。” 谢锋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他的伤势:“腿断了,失温严重。但命保住了。”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湿外衫,裹在谢彪身上,然后对后面喊道: “铁牛、长河,做副简易担架!用树枝和绳子!快!其他人保持警戒!狼群还在附近!” 众人此刻对谢锋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立刻高效地行动起来。 找结实树枝的,解下腰间绳子的,警戒四周的,一切井然有序。 很快,一副简易但结实的担架做好了。 谢彪被小心地抬上担架,谢铁匠也拖着扭伤的脚忍着痛跟上队伍,谢锋亲自断后,指挥着队伍保持着防御阵型,沿着来路快速而谨慎地撤退出森林。 当搜救队的身影,一个不少地冲出那片令人心悸的林子时,尤其是看到那副简易担架上赫然躺着失踪的谢彪时,营地里的焦灼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和沸腾的欢呼所取代! “回来了!都回来了!” “是彪子!老天爷!彪子还活着!” “太好了!一个都没少!还把人都带回来了!” 村民们激动地涌上前,七手八脚却又小心翼翼地帮忙接过担架,将谢彪平稳地转移到油布搭建的临时棚子。 谢里正和陈进虎大步流星地迎上来,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个从林子里出来的汉子。 他们个个浑身湿透,泥浆裹身,脸上带着脱力后的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谢里正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他用力地、依次拍打着谢锋、谢铁匠以及其他搜救队员的肩膀,仿佛要将心中的激赏拍进他们骨头里: “好!好!好!都是顶天立地的好后生!是咱们谢家村的脊梁!这林子看着就唬人,还下着暴雨,你们愣是闯进去了,还把谢彪的命抢了回来!这份胆识,这份情义,我谢忠替全村老少谢谢你们!” 陈进虎也是一脸肃然起敬,他作为官差,虽然也想进去救人,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身上有使命不假,他也更担心自己出不来,护送谢家村到达京畿道是重要,但比起这个,他更珍惜自己的命,因为他也有家人在等他回家。 这种矛盾让他对谢锋和谢家村的人生出了一丝愧疚,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带了毫不保留的赞赏。 “谢锋!带队有方,临危不乱,是条真汉子!还有你们诸位,都是好样的!没给你们谢家村丢脸!我陈进虎敬佩你们的胆色,等到了永定门,我陈进虎必定给大家伙好好打听打听哪里的地最好,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 陈进虎的肯定和承诺,让谢家村的人又是一阵欢呼,顾不上还下着暴雨,一群人哼着在谢秋芝那偷学的“阿里里”在暴雨中手舞足蹈。 这时,李秀琴拉着女儿谢明月过来道谢,谢明月的小名也叫小丫,今年十六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母女两人跌跌撞撞地穿过欢呼舞蹈的人群,眼睛都哭得红肿了。 李秀琴“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谢锋面前,手里捧着一个粗布小包,里面是自家紧紧巴巴省下来的小半袋杂粮和几十个磨得发亮的铜钱。 “锋子!还有各位乡亲……大恩大德啊!要不是你们……我家就……就塌了天了!这点东西……千万别嫌少,一定得收下!不然我这心里……这辈子都过意不去啊!” 她声音哽咽,说着就要磕头。 她身边少女小丫,也跟着母亲跪下,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向谢锋。 当她看到谢锋那虽显疲惫却异常坚毅沉稳的俊秀面庞,以及他高大的身影时,少女的心弦仿佛被猛地拨动了一下,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慌忙又低下头去,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 “谢……谢谢锋子哥……谢谢大家……” 第78章 谢明月的爱慕谢彪正骨 谢锋连忙侧身避开,和旁边的谢大山一起用力将李秀琴母女搀扶起来: “秀琴婶!小丫!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彪叔是咱们自村人,救他是本分!这些东西快拿回去,彪叔养伤、往后安家,处处都要用钱粮!咱们逃荒,靠的就是互相帮衬才能活命!” 谢锋的语气坚决而诚恳,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坚决不收。 他们的话让周围许多村民都感动得抹起了眼泪。 谢明月红着脸不自然的神态自然没逃过谢文和谢秋芝的眼睛。 谢文用手肘偷偷碰了碰谢秋芝,挤眉弄眼,用气声悄咪咪地说: “嘿,瞧见没?小丫姐脸红了嘿!我看呐,咱哥救了他爹,这回说不定哥要赚个媳妇儿回来了!” 谢秋芝也憋着笑,小声回道: “你小声点!别瞎说!对女孩子名节不好,不过……哥刚才确实挺帅的,像古代打胜仗回来的大将军!” “你们两个,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谢锋已经打发走了李秀琴母女,刚回到自家板车的位置,就听到弟弟妹妹两人又在交头接耳的嘀咕,眼睛还时不时的瞟着他。 李月兰第一时间抓住儿子的胳膊,心疼地上下摸索,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后怕: “你没受伤吧!那林子是多危险的地方,你们往里面冲可担心死我们了!要是碰上狼群可怎么好!快转一圈让我看看?” 她眼里满是担忧,几乎要落下泪来。 谢广福虽然没多说话,但一直用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着儿子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巨大的骄傲和肯定,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文则直接搂住谢锋的脖子:“哥!我们两个刚才在夸你太厉害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不,比亲哥还亲!” “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不是你亲哥了?还有,别搂我脖子,你又不是猴子,哪来的习惯?” 谢文立刻从谢锋身上下来,嘿嘿的笑。 谢秋芝赶紧从板车上拿下来水囊,里面灌了温热的姜汤,眼神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对兄长的全然信赖与崇拜。 谢锋笑了笑,接过姜汤一饮而尽,语气轻松下来:“没事,我真没事,你们不要再担心了,反而是铁头哥的脚和彪叔的伤有点要紧,估计赶路够呛了,里正爷和族老们在商量,明天怎么带着伤员上路呢。” “别管了,你做得够多了,今晚这雨是停不下来了,夜里你睡板车,我们搭个油布睡外面。”李月兰安排道,他实在是心疼儿子,白天赶路他们要搭把手换着推车,可谢锋死活不让,夜晚还要冒险进林子找人,一整天都没好好休息。 “不用了,你和秋芝睡板车,我还是睡外面。板车太短了,我睡不舒服。”谢锋说的是实话,这板车睡李月兰和谢秋芝刚刚好,他们两个不高,还特别瘦,挤一点也能睡得舒服,但是他睡着总是难受,翻个身都费劲。 “行吧,夜里有事记得喊我们,我和秋芝不会睡太死的。” 交代完,李月兰拉着谢秋芝上车,谢秋芝进了空间取多的油布出来,顺便在空间里又煮了一锅姜汤。 看着厨房灶台上的老姜全都用完了,只剩几个冒芽的姜头,谢秋芝舍不得扔,把冒芽的姜头也埋进了花盆里,此时七八个花盆里的野菜被种的密密麻麻的,谢秋芝埋好姜头,浇了水,就再也没有空位了。 暴雨中,谢广福和李月兰忙着搭油布,远处传来李秀琴的声音。 “你个杀千刀的!不要命的!这黑天暴雨的你往那吃人的林子里钻什么钻!你要是没了,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李氏一边哭骂,一边用拳头捶打着丈夫完好的肩膀,情绪彻底崩溃。 窄小拥挤的油布棚子下,好几个谢彪的亲戚婶子连忙上前劝慰。 谢彪疼得龇牙咧嘴,又是羞愧又是后怕,嗫嚅着说不出话。 “快别骂了,看看彪子的伤!” 谢彪的堂哥谢长河提醒道。 众人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谢彪扭曲的左腿上,伤口处肿胀不堪,皮肉擦破,血迹和泥水混在一起,看起来十分骇人。 “快去请老王头来!”刚好来探望谢彪的谢里正听到谢长河的话,下意识喊道,老王头是村里唯一的郎中。 话音刚落,人群一阵沉默。谢长河低声道:“老王头……去年冬天,没熬过去,饿死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是啊,旱灾、饥荒,村里多少老弱都没能挺过来,何况是年迈的郎中。 如今这荒郊野岭,暴雨倾盆,去哪里寻医问药? 难道眼睁睁看着谢彪这条腿废掉,甚至因为伤势加重而…… 一片愁云惨雾中,谢锋分开众人走上前来。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谢彪的伤势,眉头紧锁。 “锋子,你……”谢里正看向他。 “腿骨断了,必须立刻正骨固定,不然这条腿就真保不住了,而且淤血肿胀压迫久了,会更麻烦。” 谢锋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现在没郎中,只能我们自己来。” “自己来?这……这怎么弄?”谢里正愕然。 谢锋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开始下令: “去找几根最直、最结实的木棍来,要这么长,这么粗。” 他用手比划着:“再找些干净的布条,越多越好,油布也行,撕成条!快!”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刚刚在林中建立起的威望此刻发挥了作用,谢长河和谢铁牛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就去寻找。 他们今天和谢锋进林子找人的好几个人,已经彻底被谢锋的智谋和勇敢折服,现在心里都恨不得拜谢锋做大哥呢。 接着,谢锋看向谢彪,目光如炬:“彪叔,忍得住吗?没有麻沸散,会非常疼。” 谢彪咬着牙,冷汗涔涔,重重点头:“锋子……你来!叔信你!总比以后成个废人强!” 第79章 粗暴正骨谢老太的恶毒 东西很快找来了,谢锋用雨水简单清洗了双手和木棍,然后用布条快速地将两根木棍并排捆扎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夹板。 最紧张的时刻到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只见谢锋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握住了谢彪受伤的小腿。 “长河,铁牛,你们过来,按住彪叔的肩膀和右腿,千万别让他乱动!” “彪婶,你拿着布条,等我口令立刻包扎固定!” 安排妥当后,他对谢彪说:“彪叔,看着我!咬牙挺住!” 话音未落,谢锋双手猛地发力,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谢彪一声压抑不住的凄厉惨叫,他那条扭曲的腿被谢锋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猛地掰直、对正了位置! 整个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拖拉!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少围观的妇人吓得闭上了眼。 谢里正更是“哎哟”一声,差点吓晕过去。 只有边上沉默的谢明月看着谢锋给亲爹正骨的背影,心中全是满满的甜蜜。 谢彪痛得几乎昏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但谢锋手下毫不停顿,立刻将准备好的夹板贴住伤腿两侧,大吼一声:“彪婶,布条!” 早已看呆的李秀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和旁边几个妇人一起,用布条飞快地将夹板一层层紧紧缠绕固定住。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从正骨到固定,不过几十息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谢锋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摸了摸夹板确认牢固后,对虚脱的谢彪道:“彪叔,骨头接上了。接下来千万不能乱动,好生养着,能不能完全恢复,就看后面的造化了。”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谢锋这雷霆手段惊呆了。 谢里正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惊叹道:“神了!锋小子!你还有这本事?!这手法……利索!太利索了!” “我的天爷,刚才那一下,我看着都腿软……” “锋子哥太厉害了!这都敢下手,还真接上了!” “要不是锋子,彪叔这腿肯定废了……” 惊叹声、佩服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众人看向谢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敬畏。这不仅仅是勇气,更是实打实的救命本事!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气氛。 “造孽啊!谢锋你个杀千刀的!你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只见谢老太在谢广金和王翠翠的陪同下,挤到前面,指着谢锋的鼻子骂: “那‘咔嚓’一声,骨头是不是都被你捏碎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敢给人接骨?逞什么能!彪子要是被你治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 谢广金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娘说得对!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以为你是华佗再世?我看你就是想显摆自己!拿彪叔的命不当命!” 王翠翠更是扯着嗓子喊:“大家快看看啊!谢锋这是要草菅人命啊!他一个泥腿子,懂什么医术?肯定是瞎蒙的!彪子媳妇,你可不能让他骗了!赶紧把这夹板拆了,别让他给耽误了!” 他们一家子的话如同冷水泼入热油,让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一些原本就心惊胆战的村民也被说得将信将疑,目光在谢锋和谢彪之间逡巡。 谢锋面对这无端指责,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他还没开口,躺在担架上的谢彪却猛地睁开眼,忍着剧痛,嘶声吼道: “放你娘的屁!谢广金!你们一家子给我闭嘴!老子的腿老子自己清楚!刚才那条腿是死的,现在锋子给我接上,虽然疼得钻心,但我知道骨头是对上了!那股钻心的疼劲儿过去了,现在感觉舒坦多了!锋子是在救我!谁再敢说他一句不是,等我好了,我拿猎叉捅了他!” 李秀琴也抹着眼泪站到谢锋身前,对着谢老太一家怒目而视:“锋子救了我当家的命!你们安的什么心?在这里咒人?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给我滚开!” 谢里正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谢广金骂道:“混账东西!不懂就滚一边去!要不是锋子,彪子现在可能都没命了!你们除了会嚼舌根还会干什么?再敢扰乱人心,就把你们一家赶出谢家村!” 大多数村民也纷纷出言支持谢锋,指责谢老太一家不分青红皂白。 谢老太被谢彪的怒吼、李秀琴的哭骂、谢里正的呵斥以及周围村民指责的目光,怼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再骂不出来。 她活了大半辈子,在谢家村里向来是横着走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尤其还是当着全村人的面,被小辈和外人指着鼻子骂!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干枯的肉里,一双浑浊的老眼像淬了毒一样,死死剜着被众人围在中间、一脸平静的谢锋,还有旁边那个如今腰杆挺得笔直、再也不对她唯唯诺诺的三儿子谢广福。 憋屈!太憋屈了! 她很肯定谢锋是不会医术,肯定是胡乱逞能给谢彪正骨的,所以才这么有底气。 想要羞辱谢广福一家的这股邪火在她心里烧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逃荒开始,她就觉得事事不顺! 以前在村里,谢广福一家哪个不是看她脸色过日子? 尤其是谢锋那个闷葫芦孙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家里的好东西都得紧着她这个娘先挑。可自从分家后,一切都变了! 谢广福一家就像换了魂似的,特别是谢锋这个小畜生! 不仅敢顶嘴,还敢动手打她宝贝金孙! 几次三番让他们下不来台。偏偏这小畜生运气还好得出奇,就这样都饿不死他们,还得了官差的青眼,现在更是了不得了,居然还会摆弄伤腿了?还被全村人当英雄捧着? 凭什么? 谢老太心里疯狂地呐喊。凭什么那个以前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三房现在过得风生水起? 凭什么那个该死的谢锋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而她和她的宝贝大儿子广金,却越来越被边缘化,谢家村的人现在都快忘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他们了。 谢老太只觉得一股恶气直冲天灵盖,气得她肝儿疼,肺叶子都要炸了! 七窍生烟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愤怒。 不行!绝对不行!她亲哥可是在京城当官的,等她们一家子到了京城,这些泥腿子,算个什么东西。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不能让这小畜生这么得意!不能让他骑到我头上来!必须得灭了他的威风! 但是,形势对她不利,看情况,谢锋好像真的把人家的腿骨给掰正了。 “小畜生……别太嚣张……” 谢老太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不过是一时运气……等着瞧……老婆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总有你栽跟头的时候!” 她阴冷的目光在谢锋和帮着谢锋的村民之间来回扫视,一个恶毒的念头开始在她心里慢慢滋生。 第80章 暴雨夜拜把子?别开玩笑。 你们不是想要好田好地吗?我亲哥可是在顺天府当差,得罪了我,到时候朝廷在京畿道给灾民分田时,就让你们谢家村去最贫瘠、最偏远、最难以生存的石头地,看你们还神气什么。 不过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蛮干了,得等,得像毒蛇一样潜伏起来,找到一个最好的机会,一击致命! 她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知道,因为他,谢家村将分到最差的地,到时候他就是谢家村的罪人。 她拉了一把还在不服不忿嘟囔的大儿子谢广金,低声道:“走!先回去!” 谢广金还想争辩,却被老娘那从未有过的阴沉眼神吓住了,悻悻地闭上嘴,搀着谢老太,在一众村民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钻回了自家那简陋的窝棚里。 谢老太走后,谢锋看着为自己辩解的众人,又冷冷地瞥了一眼谢老太的棚子,最终什么也没说。 但一个念头挥之不去,谢老太一家子到了永定门,必须想办法让他们脱离谢家村,这一家子就是谢家村的毒瘤,他看着就烦,必须离他们远点,不然以后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从谢彪这边离开,谢锋没顾上换下湿透的衣服,又快步走向谢铁匠一家暂时歇脚的角落。 谢铁匠为了帮忙做担架,硬撑着扭伤的脚忙活,此刻正靠坐在半干的石头上,头顶是打了补丁的油布,那只伤脚已经肿得老高,像个发面馒头,在昏暗的火光下看着格外吓人。 他瘦弱的妻子王氏和年迈的母亲正围在一旁,偷偷抹眼泪,满脸愁容。 谢锋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伤势,指尖轻轻按了按骨缝,眉头微皱:“铁头哥,你这脚扭得不轻,筋怕是也伤着了,好在骨头没断,这些日子千万别再用力,得好好静养些日子。我教你一套揉筋法,三天就能下地。” 他边说边从自己腰包里,找出之前谢秋芝偷偷塞给他的一小瓶活血化瘀的药油,药油虽然是空间出品,但是被分装在一个小瓷瓶里,不会惹人怀疑,把瓷瓶递给铁匠媳妇: “嫂子,用这个给他揉开,手法轻点,顺着筋络来,能好得快些。” 铁匠媳妇颤抖着手接过那瓶看起来就很不一般的药油,连声道谢。 谢铁匠看着谢锋,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后生,如今却显得如此可靠和强大,想到今天若不是谢锋果断带队搜寻、指挥若定,自己可能就困死在那陷阱里,又想到他毫不藏私地拿出珍贵的药油……这个憨厚耿直的汉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突然,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伤脚的剧痛,竟“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泥地里,一把抓住谢锋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锋子!哥……哥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这恩情,哥记一辈子!以后……以后我谢铁头这条命就是你的!你但凡有需要,刀山火海,我绝无二话!为你马首是瞻!” 他说得极其恳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谢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连忙用力想把他搀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乡里乡亲的,互相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吗?你这礼太重了,我受不起!” 但谢铁匠犟着不肯起,直到谢锋板起脸:“你再这样,这药油我可拿回去了!” 他才讪讪地借着谢锋的力道站起来,但眼神里的那份决绝和追随之意却丝毫未减。 谢锋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瘦骨嶙峋、满脸担忧的老娘和媳妇,心中叹了口气,点点头: “好,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你把伤养好,嫂子和大娘还得指望你呢。”他这话说得实在,谢铁匠重重点头。 安抚好铁匠一家,谢锋松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赶紧把湿衣服换了躺下睡觉,谁知一回头,却差点撞上五个人,正是今晚跟着他一起进林子搜救的谢铁牛、谢长河等五个青壮汉子。 他们不知何时聚在了一起,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个浑身同样湿漉漉、沾满泥点,却都站得笔直,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齐刷刷地盯着他,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敬佩,有激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谢锋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地问: “铁牛哥,长河,你们……还有事?出了什么事?” 这阵仗有点吓人。 为首的谢铁牛和谢长河对视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谢铁牛上前一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却异常郑重: “锋子!我们几个商量好了!” 谢锋:“……商量好什么?” 谢长河接话,语气无比认真: “我们想跟你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就当我们大哥!” “对!锋子哥!带我们吧!”另外三人也异口同声地附和,眼神热切。 谢锋:“???” 他彻底懵了,脑袋一时没转过来。 拜把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 逃荒路上,黑灯瞎火,暴雨未停,满地泥泞,一群大老爷们浑身狼狈地要拜把子?这画面也太诡异了! 他哭笑不得,连忙摆手,语气委婉却坚定:“胡闹!简直是胡闹!拜什么把子?这黑灯瞎火的,像什么话!赶紧都回去歇着!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明天还得赶路呢!都累傻了是吧?” 他见几人脸上露出失落和不甘的神色,生怕他们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赶紧又压低声音,神色严肃地补充道: “还有,都给我听好了!今晚林子里的事,尤其是遇到狼群的事,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谁都不准往外说!跟自家婆娘也不准提!免得传出去引起恐慌,让家里人白白担心,听见没有!” 他这番警告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几人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应道:“听见了!” 谢锋这才松了口气,摆摆手:“行了,赶紧都回去,换身干衣服,喝点热水,睡觉!”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几个似乎热血上头的家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赶紧钻回了自家的油布窝棚。 留下谢铁牛等五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失落和一点点委屈,但谢锋最后那严肃的警告又让他们不敢造次,只得互相看了看,悻悻地各自散去了。 只是经过这一夜,谢锋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已然彻底不同了。 第81章 赵老七的体己话 第二日,天空像是被彻底洗过一般,湛蓝如宝石,大朵大朵洁白松软的云彩慢悠悠地飘着。 阳光从茂密的枝叶缝隙洒下来,星星点点的落在谢秋芝的肩膀上,美的像是星星变成了钻石镶在了身上。 高耸的树木枝繁叶茂,在官道上空交织成一片绿色的穹顶,投下清凉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气息,谢秋芝深吸一口,都觉得心旷神怡。 即便是经历了昨夜那么多的惊心动魄,又拖着两个伤员,但队伍还是要继续赶路的。 逃荒的日子,停下来就意味着消耗,意味着可能被追赶,唯有向前,才是生路。 谢彪被自家亲戚们小心地安置在了一辆特意腾空、铺了干草的板车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李秀琴在一旁细心照料着。 谢铁匠的脚依旧肿着,但他坚持要自己走,拗不过他的犟脾气,他媳妇王氏只能红着眼圈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挪得艰难。 谢永强看不过去,主动上前,用自己结实的身板架住了谢铁匠的另一条胳膊:“铁头哥,跟我还客气啥,搭把手的事儿!”王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速度不算快,但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平稳和有序。 三洼地的人就跟在谢家村的队伍后面,昨晚他们村也知道谢家村这边的意外,赵老七还带了自己儿子过来问要不要帮忙,但那时候谢锋已经带着人进林子寻人去了,他们也没能帮上忙,后来赵老七私底下还找了谢里正,说了些体己话。 当时赵老七脸上没了平日那副精于算计、斤斤计较的表情,反而带着几分真诚和后怕,他凑到谢里正身边,压低了嗓子: “谢老哥,睡下了?没打扰吧?” 谢里正看到是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是老七啊,还没呢,心里头事多,睡不着。今晚……多谢你过来问一声。” 赵老七摆摆手,语气很是诚恳:“谢老哥,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一路上磕磕绊绊,争过抢过,但说到底,都是苦命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想给自己村里老小找条活路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不瞒你说,今晚听到你们这边出事,我心里咯噔一下,是真着急!这荒山野岭的,太凶险了!我当时就带着大俊想来搭把手,可惜没赶上趟儿……锋子他们真是好样的!” 他伸出粗糙的手,拍了拍谢里正的胳膊,眼神无比认真:“谢老哥,经过这么多事,我赵老七看明白了,也服气了!你们谢家村,仁义,有担当,还有能人!我赵老七是真想把你们当兄弟处!” “往后,”他加重了语气,“你们谢家村的事,就是我三洼地的事!有啥需要出人出力的,你尽管开口!绝无二话!只求……只求老哥你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太好意思,但又不得不说的恳求: “眼看就要到地头了,选田安家是头等大事。老哥你们村能人多,消息灵,路子广……到时候万一有什么风声,或者知道哪块地好哪块地孬,求老哥你……千万提前给兄弟我通个气,透个风儿!让咱们三洼地也能跟着沾点光,别两眼一抹黑,尽捡人家挑剩的……就行!” 他这话说得极其直白,几乎是把自己的底牌和请求明明白白摊在了谢里正面前。意思很明确:我三洼地愿意唯你谢家村马首是瞻,甘当小弟,只求大哥吃肉的时候,能分小弟一口汤喝,在关键信息上别瞒着咱。 谢里正听着这番话,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赵老七这是彻底被谢家村展现出的能力和团结折服了,也是在为村子最后的归宿做打算。 他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缓缓道: “老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一路互相照应走到现在,不容易。谢家村不是吃独食的人,真有好事,能拉一把乡亲,肯定会拉。但有些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到了地头,官府的章程怎么定,谁也说不准。” 他话没说完,但赵老七已经听懂了潜台词:可以合作,可以通气,但必须是在不违背规则、且谢家村自身利益得到保障的前提下。 赵老七立刻点头:“明白!明白!老哥你放心,我赵老七绝不是那等得寸进尺、不懂规矩的人!只要老哥肯带着我们,给我们指条明路,三洼地绝对记你们的情!” 两个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赵老七是哼着小曲走的。 谢秋芝和谢文走在队伍前段,身后依旧跟着两个小尾巴,里正家的谢小花和谢吉利,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跟在谢秋芝和谢文身后,像两个跟屁虫。 谢大虎推着自家的板车,他虽然累得满头汗,脸上却乐呵呵的,看到小花和吉利两人一天比一天懂事,他心里跟吃了蜜糖一样甜。 谢家村打头阵的是族老谢六爷和谢九爷,他们都是谢大虎本家爷爷辈,家里壮劳力时不时会放慢脚步,回头帮他推上一把,让他能喘口气歇歇手。 这种族人之间自然而然的互助,让谢大虎一路上也轻松了不少。 一路走,风景也越来越好,参天大树为他们遮阴送爽,路边的野花一丛丛、一簇簇,开得肆意而茂密,点缀在绿草丛中,偶尔还能看到松鼠在树枝间跳跃,听到不知名的鸟儿在林深处鸣叫。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再为水发愁了! 官道旁时常能遇到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清澈山泉,或者浅浅的溪流。 谢家村和三洼地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开始变得有默契起来,每次遇到水源,大家都像是看到了宝贝,但没有人哄抢,而是自觉地排起队伍,用水囊、瓦罐小心地接满,很少有争抢的事情发生。 而谢秋芝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变得明媚舒爽。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磨砺,她早已习惯了这种长途跋涉的节奏,甚至能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 傍晚,陈进虎在路过一片溪流草地的时候,难得大发慈悲,让他们早早的安营休息。 夕阳将天边的云霞染成绚烂的金红,远山如黛,轮廓温柔地起伏。 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映照着漫天瑰丽的色彩,宿营地渐渐升起炊烟,人声嘈杂,反而衬得溪流上游这片小坡地格外宁静。 谢秋芝忍不住这美景的诱惑,偷偷溜到了离营地稍远、确保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她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对着落日、云霞、远山和溪流,咔嚓咔嚓一顿猛拍,还录了几段带着潺潺水声的视频。 “哇塞……这也太美了吧……” 她一边拍一边小声嘀咕,现代人的灵魂蠢蠢欲动。 “这要是微信能用,发个朋友圈,定位‘古代风景区’,再配文‘穿越者的日常,今天也是被古人美景治愈的一天’,得收获多少点赞和‘卧槽’啊!可惜了啊可惜了……” 她对着手机叹了口气,这空间什么都好,就是社交功能彻底报废,任何试图与“外界”联络的通道都被无情切断,只能当个在线资料库和超级仓库。 正当她一边抱怨一边贪婪地记录着素材时,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和一声带笑的调侃: “哟,谢大摄影师,又在这搞独家创作呢?” 第82章 能发个朋友圈装个X就好了 谢秋芝回头,看见谢文手里捧着一把刚摘的、叫不出名字的紫色和黄色野花,笑嘻嘻地走过来。 他学着谢秋芝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夸张地感叹:“啧啧,古代这空气质量就是顶配啊!纯天然无污染,这风景,这构图,看得我都想吟诗一首……或者发个朋友圈装个X了!” 谢秋芝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收起手机:“英雄所见略同!可惜啊,咱们这是限定版空间,它不提供朋友圈服务,你就别瞎想了。” 谢文走到她旁边,把野花递给她,顺势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脸上露出好奇宝宝的表情: “说真的,姐,我一直没想明白,你说这空间吧,它能联网,却只能百度搜资料,证明它跟‘那边’不是完全断联的。但为啥其他功能全都锁死了?发不了信息,刷不了视频,更别提网购了……这到底是啥原理?难道……” 他摸着下巴,做出一个夸张的猜测状: “……难道是怕我忍不住,把我藏在鞋垫底下那五十块私房钱梭哈了,去拼多多上买一把屠龙宝刀过来砍柴吗?” 谢秋芝接过野花,闻了闻那淡淡的清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得了吧你!还五十块私房钱?老妈早就把你那点小金库摸得一清二楚了,上次买游戏皮肤透支下个月零花钱的事忘了?” 谢文赶紧冲她做了个“禁言”的手势,压低声音:“所以我藏得那点私房钱全都暴露了?” “加上压岁钱,你才有两万块,都没我的多。”谢秋芝嗤地笑出声,“就这,你还神神秘秘的。” 谢文故作心痛地捧脸:“那你这么有钱,以前怎么不支援支援我?” “支援不了,我自己还要买颜料和画具呢。”谢秋芝晃了晃手机,“况且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咱又用不上。” 谢文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两人站在小坡上,俯瞰着溪边的景象。 落日余晖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妇人们在上游说笑着用瓦罐水囊取水,中游的石板上有人在浆洗衣服,下游水稍深些的地方,几个半大小子光着膀子,嘻嘻哈哈地在水里摸鱼,虽然收获寥寥,却乐趣无穷,孩子们在浅滩边追逐打闹,叫声不远不近的传入谢秋芝耳膜。 如果不是那一辆辆堆满家当的破旧板车和人们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风霜痕迹,眼前这忙碌而充满生气的画面,几乎就是一幅最美的乡野田园趣图。 谢秋芝看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脑海里翻飞着线条和构图,决定今晚一定要把这份宁静与生动用画笔记录下来。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溪流,忽然在下游一处水湾停了下来,微微蹙眉。 只见她哥谢锋正卷着裤腿,站在及膝深的清凉溪水里,专注地用石头和折断的树枝垒砌一个简易的围堰陷阱,这是乡间常见的捕鱼法子。 这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在他不远处的岸上,安静地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衣裙的姑娘,正是同村的谢明月。 她并没有像其他姑娘一样浆洗衣物或取水,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直勾勾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望着溪水里那个忙碌的高大背影,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似乎都毫无察觉。 “咦?”谢秋芝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谢文,压低声音,“弟,你看那边……” 谢文闻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八卦: “哇喔!那不是小丫姐吗?她在那儿站岗呢?难道……”他挤眉弄眼地用手比划了一个“心”形。 “去你的!”谢秋芝好笑地捶了他一下,但眼里也闪着好奇的光。 “走走走!近距离观察一下!”谢文来了劲,猫着腰,拉着谢秋芝,两人做贼似的,借着岸边灌木的遮掩,蹑手蹑脚地靠近那片水湾。 快到近前时,谢文猛地直起身,装作刚刚路过的样子,用夸张的语气大声道: “咦?小丫姐?你也要下水捕鱼么?我看你在这儿站了老半天了,是找不到好位置吗?” 谢明月正看得出神,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神,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天边的晚霞染透,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啊?文…文子弟弟,秋芝妹妹……我…我没…我就是…看看水…”她声音越说越小,几乎要埋进脖子里。 谢秋芝听到谢文第一次被人称呼“文子弟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难受的别过头快速的做好表情管理。 谢文刚想说,我不叫文子弟弟,就被谢锋打断了。 溪水里的谢锋疑惑地看了看岸上诡异的三人组合:“你们仨在那儿嘀咕啥呢?” 谢秋芝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哥,小丫姐夸你这捕鱼的法子好,想学学呢!” 她故意把“学学”两个字咬得有点重。 谢明月的脸更红了,像是要滴出血来,连连摆手:“不是…我没有…我…我先回去了!我娘还等我打水呢!”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头都不敢回。 谢锋一脸莫名其妙,摇摇头,继续埋头弄他的陷阱:“女人真是奇怪。” 谢文和谢秋芝对视一眼,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谢锋看着弟弟妹妹那副憋笑憋到内伤的样子,就知道他俩脑子里肯定没想好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笑什么笑!还不快下来帮忙?真想晚上喝西北风啊?” 谢文和谢秋芝这才止住笑,互相吐了吐舌头,利索地脱了脚上的布鞋,卷起裤腿,小心翼翼地踩进冰凉的溪水里。 “哥,怎么弄?你指挥!”谢文兴奋地摩拳擦掌,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原始”的狩猎活动。 谢锋指挥道:“小文,你去那边,用石头把那个口子再堵严实点,别让鱼从那儿跑了。秋芝,你眼神好,拿着这个柳枝条临时编的筐,守在围堰出口下面那个水洼里,看到有鱼影晃就往上捞!” “得令!”两人齐声应道,立刻按照指示行动起来。 谢文卖力地搬着石头加固围堰,谢秋芝则屏息凝神,紧紧盯着清澈水面下的动静,谢锋自己则在上游的犄角旮旯里小心翼翼地驱赶,时不时用树枝搅动水流,将受惊的鱼往围堰的方向赶。 也许是谢锋的法子确实有效,也许是今天的运气格外好,没过多久,就听到谢秋芝低呼一声:“来了!”说着猛地将手里的筐篓往上一提! 哗啦一声水响,筐里赫然有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在活蹦乱跳! “哇!抓住了!姐你真厉害!”谢文欢呼道。 “快!放进刚才我用石头临时垒的小池子里!”谢锋也露出笑容,指挥着。 第83章 野葱头鱼汤香迷糊了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三人配合越发默契,谢文堵截,谢锋驱赶,谢秋芝负责最后的“致命一击”。 竟然接二连三地又有收获!不到半个时辰,谢锋用柳枝条编的简陋鱼篓里,竟然有了五六条活蹦乱跳的鱼!虽然都不算太大,但在这逃荒路上,已经是极其难得的荤腥了! 这可把溪边其他还在摸鱼、却收获寥寥的人给羡慕坏了。 尤其是那几个光着膀子在水里扑腾了半天的半大小子,看着谢家兄妹鱼篓里的战利品,眼睛都直了。 “哇!锋子哥,你们也太厉害了吧!怎么抓的啊?” “秋芝姐,你这眼力也太毒了!一捞一个准!” “小文弟弟,快教教我们呗!” 不少人围过来,又是羡慕又是好奇地打听,谢锋也没藏私,输了简单的方法之后,直接把自己已经做好的围堰送了出去,这可不是他大方,在这种时候,你吃肉,不给别人留点汤总是会惹人眼红的。 谢锋看着小池子里的收获,满意地点点头,对弟弟妹妹说:“行了,够吃了。收拾东西上去,给里正爷爷和陈官爷送两条去。” 三人提着沉甸甸的鱼篓上岸,刚才他们围堰的地方顿时热闹得像开了集市。 汉子们学着谢锋的“围捕阵”,没一会儿就传来欢呼:“又一条!这溪真养人!” “那是养鱼,不是养人。”有人笑哈哈的纠正。 谢秋芝三人抱着鱼回到板车边上。 李月兰和婶子们也从山坡上挖野菜回来了,新鲜的马齿苋、灰灰菜、野葱头,还是整株的,看得谢秋芝直犯迷糊。 “这儿的野菜也太多了,咱花盆种不下了!”谢秋芝悄悄的和李月兰说道。 “那就全吃了,你看这野葱头,配你们抓的鱼,煮汤肯定鲜!” 谢锋把三条巴掌大的鲫鱼用草绳串了鱼嘴提起来。 “娘,我出去一趟。”谢锋现在不管是私底下还是人前也开始改口叫爹娘了。 来到旁边最近的板车,把手里的一条鱼递给谢里正:“里正爷,给小花和吉利添个菜!” 谢里正笑得胡子乱颤:“好小子,刚才你们在溪边抓鱼我都看到了,有了你那个抓鱼的法子,今晚全村都能喝上鱼汤!” 又给了一条给谢铁匠,他今天被架着走了一天,根本没有能力去抓鱼,他家在村里还没有什么亲戚,也不会有人给他送鱼,谢锋把鱼给他的时候,她老娘开心得抹眼泪,觉得这好日子怎么就来了呢,一个月前她还偷吃观音土呢,现在都吃上鱼了,她真的感觉只要活着,日子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陈进虎接过最后一条鱼,拍了拍谢锋肩膀:“你这法子不错,今晚我和张黑子和周青三个也能喝上鱼汤了,省得他们两个老啃干粮,天天和我抱怨。” 回到自家火堆旁,李月兰已把锅架好,水咕嘟咕嘟冒泡。 谢秋芝把野葱头洗净,谢文和谢广福已经处理好了两条鱼的内脏,一股脑儿扔进锅里。 没多久,鱼汤的鲜香混着野菜的清甜,在风里飘出老远。 有人隔着好几个火堆远远喊:“谢家小哥,明天还教不教抓鱼?” 谢锋扬声回:“教!只要大家有力气,明早起个大早,咱把这条溪里的鱼都抓光!” 汉子们举起手里的柴火呜呜呜的起哄,像是还没进化完全的猿猴似的开怀乱叫。 谢家这边还没开始喝上鱼汤呢,谢明月就过来了,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几朵看起来肥嘟嘟的灰蘑菇,脸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 她不敢直接去找谢锋,而是绕到正在帮忙添柴火的谢秋芝身边,声音细若蚊蚋: “秋芝妹妹……我……我刚在林子里采蘑菇,不小心采多了……这个……给你家添个菜吧……就当……就当谢谢锋子哥昨天救了我爹……”她越说声音越小,眼神却忍不住往谢锋那边瞟。 跟过来的李秀琴也笑着帮腔:“是啊是啊,小丫一片心意,都是自家采的,不值什么,你们就收下吧,不然她心里过意不去。” 李月兰见状,不好推辞,便笑着点点头。 谢秋芝看着她手里的几种蘑菇,她虽然不认识蘑菇,但基本的警惕心还是有,只敢从中挑了几朵她百分百确定无毒的黑木耳,笑着说道: “谢谢明月姐,这木耳我们收下啦,蘑菇你们留着自己吃吧,我们家人少吃不了那么多。” 谢明月见谢秋芝收下了,又偷偷瞥了一眼似乎毫无所觉、倚靠在板车边上正在用匕首削木条的谢锋,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开心的笑容,像只快乐的小蝴蝶一样,拉着她娘李秀琴回去了。 人一走,谢秋芝就蹭到李月兰身边,挤眉弄眼地小声说:“娘,你看明月姐,醉翁之意不在酒哦~” 谢文也凑过来,用手肘撞了一下谢锋:“哥,可以啊!英雄救美女他爹,人家小姑娘这是芳心暗许了?桃花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李月兰也笑着摇摇头。 谢锋削树枝的动作一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色变得严肃,沉声道: “别胡说八道!这种玩笑开不得!我救人是因为那是同村的叔伯,换了任何人我都会救。你们这样随口一说,传出去像什么话?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你们负责吗?” 他的语气罕见地严厉,态度明确得不能再明确。谢秋芝和谢文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用眼神交流: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得很彻底。 谢广福在一旁听着,叹了口气,趁机教育这对在现代社会长大的儿女: “你哥说得对,你们两个,以后说话做事都得注意点分寸,这里不是现代了,咱们那套男女观念在这儿太新潮,容易出问题。” 他压低声音,举例道:“就比如说,在这儿,要是有个姑娘不小心落水了,有个小伙子跳下去把她救上来,这可不单单是‘英雄救美’那么简单。这姑娘的身子被外男碰了,名节就可能受损,救人的小伙子,十有八九得对人家姑娘负责,娶回家才行!不然这姑娘以后可能就嫁不出去了!” “啊?这也太封建了吧!”谢秋芝惊呼,“救人还救出错了?不娶就是罪过?” 谢文也一脸难以置信:“这不就是道德绑架吗?凭什么啊!” 谢广福看着两人一脸“冥顽不灵”不服气的样子,好笑地抬手各敲了他们一个爆栗: “别不信!这都是血淋淋的现实!你们两个,没你们哥沉稳,半大的小子丫头,不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和好奇心,以后真会惹麻烦!” 他顿了顿,又正色道:“顺便再提醒你们一遍,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人多眼杂,以后‘爸妈’、‘老爸老妈’这些称呼,绝对不能再叫了!还有那些现代的词语、网络用语,统统给我烂在肚子里!听见没?” 谢秋芝咕哝道:“知道啦……这不是私底下才喊嘛,当着外人面我都是喊‘爹’、‘娘’的……” 谢文则夸张地仰天长叹,做悲痛状:“完了完了……我们要被这个万恶的旧社会同质化了!以后我谢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土生土长的小古人了!苍天呐……大地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个风华正茂的现代青少年,我还是祖国的花朵呢……” “闭嘴!吵死了!”谢锋没好气地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这时,李月兰喊道:“鱼汤好啦!快来喝!” 第 84章 谢文“回家”了 石头垒砌的灶窝上的铁锅里,奶白色的鱼汤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着极其诱人的鲜香。 李月兰用的是最朴素的做法,鱼煎过后加冷水大火猛煮,但她却偷偷放了一小撮味精和一点点白胡椒粉撒了进去提鲜。 此刻的鱼汤,香气浓郁,味道鲜美得简直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 一家人围坐过来,捧着粗陶碗,吹着热气,小口喝着鲜美的鱼汤,就着干粮和凉拌野菜,刚才那点小插曲很快被抛诸脑后,气氛重新变得其乐融融。 大家一边喝汤,一边听着谢文吹嘘他要是认真读书一定能考个状元回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浓郁的香味可把隔壁的谢大虎和谢里正给馋坏了,谢大虎使劲吸着鼻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铁锅里的鱼汤,怎么闻都有一股子鱼腥味,嘴里嘟囔:“广福家的这手艺……真是绝了……” 他身边两个小的,谢小花和谢吉利,更是被馋得直拉他的衣角,仰着小脸天真地问:“爹……广福婶子做的鱼汤好香啊……你啥时候也给我们找个后娘啊?找个会煮这么香鱼汤的后娘……” 谢大虎被孩子问得老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两声,笑骂道: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喝你们的黄豆糊糊去!”心里却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看着谢家热闹温馨的场景,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夜深人静,营地里的鼾声和梦呓声此起彼伏。 谢文夹在谢广福和谢锋中间,听着两人沉稳的呼吸声,却瞪大眼睛望着星空,毫无睡意。 白天父亲和哥哥的话,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 “谨言慎行”、“名节”、“负责”…… 这些词在他脑子里打转,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看着身边两人熟睡的侧脸,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失落。 他好想回到现代那个自由自在、无需时刻绷紧神经的世界。 在那里,他可以和哥们儿勾肩搭背,也可以和女同学大大方方地讨论题目、约着一起去图书馆或者露营,从来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一起玩闹的少男少女,更不会扯上什么“名节”、“负责”这种沉重的字眼。 他想念他的房间,他的电脑,他收藏的那些限量版球鞋…… 那些球鞋还崭新地躺在鞋盒里,等着他去“宠幸”呢…… 越想越难过,眼皮却在这种想家的情绪中变得越来越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模糊间,他仿佛闻到了家里熟悉的味道,是地板清洁剂的淡香和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 等等!味道! 谢文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却惊骇地发现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 没有躺在身边的家人,没有荒野的黝黑和泥土味! 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自家现代套房的玄关里! 身下是熟悉的花纹地砖,墙上挂着可爱的卡通挂钩! “我……我回来了?!” 谢文难以置信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好痛!不是梦!” 他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在家里快速转了一圈: 客厅的沙发、电视、游戏机!书房里堆着的课本和习题册!还有他的卧室!他的床!以及鞋柜里那双他求了老妈好久才买的限量版AJ!一切都和他“触电”穿越前一模一样! “太好了!我真的回来了!”他激动地大喊,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回荡。 但很快,他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姐姐明明说过,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把家里能即食的东西都扫荡空了,厨房的果蔬早就被消耗完了。 可是……现在…… 厨房的料理台上还放着那天老妈去菜市场买的菜肉水果,看起来还挺新鲜。 他猛地拉开冰箱门,里面塞得满满当当!*蔬菜、水果、酸奶、饮料…… 甚至他们在穿越第一天就吃完的那袋冬枣,也好端端地放在冷藏室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 谢文懵了,心里升起一个荒谬又令人心跳加速的猜想。 “难道……我不是进入了类似老姐那样的空间……我是……穿越回触电那一天的时间点了?” 他怀着忐忑无比的心情,颤抖着拿起那袋鲜嫩欲滴的冬枣,学着记忆中姐姐的方法,紧紧闭上眼睛,集中全部意念,在心里默念: “我要出去……我要回古代……我要见到爹、娘、哥哥和姐姐……” 甚至加上了“急急如律令”之类的咒语,而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似乎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家人焦急的呼唤声: “小文?谢文?你跑哪儿去了?” 而在谢文进入空间后不久,谢锋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搭手,却摸了个空。 他猛地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身旁原本睡着谢文的位置,空空如也! “又起夜?”谢锋嘟囔了一句,翻个身想继续睡,但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动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立刻坐起身,仔细环顾四周,黑漆漆的营地里除了鼾声,根本没有谢文的身影。 “小文?小文?”他压低声音叫了两声,无人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谢锋,他立刻推醒了旁边的谢广福:“爹!爹!快醒醒!小文不见了!” 谢广福一个激灵坐起来:“什么?不见了?是不是去解手了?” “不像!好一会儿了!”谢锋语气急促,同时已经起身去摇醒不远处板车上的李月兰和谢秋芝。 四人瞬间清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逃荒路上,深更半夜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极其可怕,掉进哪个暗坑了?被野兽叼走了? 或者……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被哪个饿疯了、馋肉馋红了眼的人给…… 李月兰一想到最后那种可能,腿都软了,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的儿子……他不会……” “别自己吓自己!”谢广福强自镇定,但声音也在发抖,“快!分头找找!就在营地附近!小声点,别惊动其他人!” 四人立刻在漆黑的营地里焦急地低声呼唤、摸索,心跳如擂鼓。 然而找了一圈,根本不见谢文的踪影。 就在李月兰几乎要崩溃哭出声时,谢秋芝猛地停下了脚步,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可能是唯一解释的念头闯入脑海。 她拉住父母和哥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爹,娘,哥……你们说……弟弟他……会不会是……‘回家’了?” “回家?”谢广福和李月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锋却瞬间明白了妹妹的意思,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像你那样?!” 这个猜测太过离奇,但在眼下这无法解释的情况下,却成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四人立刻掉头,急匆匆而又尽量不发出声响地往回赶,打算让谢秋芝立刻进入空间查看。 刚快步回到自家板车附近,四人却猛地顿住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板车旁。 只见谢文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一只手还茫然地挠着头,另一只手里……赫然提着一个他们熟悉又陌生的、印着超市logo的透明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的,正是那水灵灵、红绿相间的早应该被他妈吃完的冬枣! 第85章 空间重置新规 “臭小子!” “小文!” 四人又惊又喜,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板车最隐蔽的阴影里。 “你跑哪儿去了?这……这东西哪来的?”李月兰上下摸着小儿子,确认他完好无损,压着声音急切地问,眼睛却死死盯着那袋不合时宜的冬枣。 谢文也被家人的反应吓了一跳,看着他们苍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踪有多吓人。 他连忙一五一十地、尽可能详细地把刚才如何“回家”,如何发现家里东西完好如初,以及如何回来的过程说了一遍。 谢秋芝听完,秀眉紧蹙,喃喃自语:“咱们来到这个时代……满打满算,今天刚好是第四十天……难道说,每隔四十天,就能再多一个人进去?而且里面的东西……吃了还能自动重置?”这个发现让她也感到震惊。 李月兰捂着胸口,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这……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但想到连全家魂穿这种事都发生了,好像再发生什么怪事也能勉强接受了。 谢秋芝从谢文手里拿过那袋冬枣,递给谢锋:“哥,这个你藏好。” 然后她看了一眼周围依旧沉寂的夜色,当机立断,低声道:“爹,娘,哥,你们给我们把风,我和弟弟再进去一趟,确认一下里面的情况!很快出来!” 不等父母反应,谢秋芝便拉着还在发懵的谢文,迅速爬上了自家那辆盖着厚厚油布的板车,消失在了原地。 谢广福、李月兰和谢锋立刻紧张地围在板车周围,背对着车身,警惕地注视着黑暗,心脏怦怦直跳。 两人再次出现在现代家里的玄关,明亮的灯光和熟悉的舒适感瞬间包裹了他们。 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他们没有太过惊慌,而是立刻开始仔细探索这个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的“家”。 他们在里面足足待了两个小时,像侦探一样检查每一个角落,对比着记忆中的细节。 “姐!你快来看!”谢文兴奋地指着书房那台台式电脑: “你不是说除了浏览器能上百度在线搜索,其他软件都是灰色的打不开!现在……你看!淘宝和京东的图标亮了!” 谢秋芝闻言,立刻凑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果然,之前无法启动的购物软件现在竟然可以正常打开了!页面加载流畅,商品琳琅满目,仿佛和穿越前没有任何区别! 谢秋芝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谢文,调侃道: “好家伙……谢文同志,该不会是因为你内心深处对网购有着无比强烈的渴望和执念,所以咱们这空间的‘购物功能’才被你给‘点亮’了吧?” 谢文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也……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特别想给咱哥和爸妈买点好东西?不过姐,这功能亮了,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 他的眼睛开始放光。 “试试!”谢秋芝当机立断。 两人立刻像过去一样,熟练地登录账号,浏览商品,加入购物车。 为了测试东西是否能真的出现,他们之前的银行卡还能使用,以及空间出现的全新的机制,他们决定只买两样东西做实验。 谢秋芝想了想,下单了一百斤大米和一百斤面粉,这是他们目前最需要的基础物资。 谢文则毫不犹豫地下了三块和哥哥姐姐同款的智能手表,他早就想给爹娘和自己也配上了,功能多又方便。 点击“付款”的那一刻,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账户余额显示付款成功,订单状态变为“已付款,等待发货”。 然后……两人就屏息凝神地等着,眼睛在客厅和门口来回扫视,期待着下一秒就有快递包裹凭空出现。 然而,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家里毫无变化,既没有出现米面袋子,也没有手表盒子的踪影。 “呃……好像……没成功?”谢文有些失望地垮下肩膀。 谢秋芝也蹙起了眉:“看来没那么简单。或许……需要时间?或者有别的触发条件?” 虽然网购实验似乎“失败”了,但他们很快发现了其他重置的规律。 谢秋芝之前拿出去典当掉的手工簪子并没有重新出现在首饰盒里。 她打印撒出去的那些A4纸也没有重新出现在打印机旁。 阳台上原本放着花盆的位置依旧空着,那些花盆被她挪到客厅种了野菜,并没有因为重置而多出一套来。 “我明白了!”谢文猛地一拍大腿,“姐,你看!凡是拿出去、并且被‘外人’接触过的东西,就不会被重置!” 他掰着手指分析:“比如那冬枣,如果是咱们自家人吃了,它就能重置。但如果拿出去给别人吃了,可能就真的没了!那些A4纸,被广陵府的百姓捡到看过,所以没了!你的簪子,当铺老板摸过,所以也没重置!” 谢秋芝眼睛一亮,补充道:“还有!那些我们拿出去正在使用的东西,比如保温杯、匕首、小药瓶,虽然没被外人接触,但因为它们正在‘使用中’,可能也不在这次的‘重置名单’里?不知道下次我们拿进来,会不会触发重置?” 两人又去检查了水电表,惊喜地发现一切正常,可以随意使用,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在这里洗澡、充电、甚至……用电器做饭! 谢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开心地打滚: “太好了!水电和网络自由!姐,你说,既然我四十天能进来,那再过四十天,咱妈、咱哥是、咱爸不是也能进来?我记得我昨晚进来之前,心里就疯狂地想回家,想得不得了!到时候让他们也试试!万一成功呢?” 谢秋芝嘴里含着一颗从冰箱里摸出来的酒心巧克力,瘫在另一张沙发上,含混不清地说: “唔……怎么办……我都不想出去了……这里有软沙发,有电,有网,还有好吃的……” 谢文一听,立刻坐起身,正义凛然地说:“那不行!绝对不行!咱们亲爹、亲妈、亲大哥还在古代啃干饼子喝凉水呢!咱们怎么能在这里独享安逸?太不够意思了!走!咱们赶紧装点好吃的出去孝敬他们!让他们也尝尝现代美食的滋味!” 说着,他就跳起来,冲向冰箱和零食柜,开始搜罗那些不会暴露包装的火腿肠、独立包装的肉干、巧克力以及一些耐储存的水果。 谢秋芝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笑着把剩下的巧克力塞进嘴里,也站起身: “好吧好吧,小古人还挺有孝心。走,回古代!” 第86章 空间网购成功 古代逃荒者露营地 谢锋正蹲在车辕边,手里攥着瑞士军刀,刀背因为紧张已被他捏出指纹印。 忽见油布一抖,兄妹俩拎着鼓胀塑料袋钻出来。 谢锋低声急问:“怎么样?” 谢秋芝把那袋吃的往他怀里一塞:“好消息:家里水电无限,被咱们吃掉的都已经重置了。坏消息:淘宝和京东软件被点亮了,我们尝试下单,但是没看到东西,估计是时间没到。” 谢文补一句:“但是钱已经扣掉了。” 谢锋:??? 然后谢文和谢秋芝把在空间里的发现,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李月兰红着眼,开心的笑了:“要真是那样,那就……再熬40天,看看能不能把我们也带进去洗个热水澡。” 远处,三洼地方向有人起夜。 谢锋把一袋子吃的往板车上藏好,声音低而坚定:“谁饿了自己找吃的,不过要万分小心,别被人抓包,省的解释遮掩,今晚就这样吧,都早点睡,明儿还要赶路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懒洋洋地躲在地平线下,营地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晨雾,空气湿冷湿冷的。 谢锋正睡得沉,昨晚折腾到后半夜,他几乎是刚合眼。 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推他,还伴随着几声压低的、兴奋的呼唤: “锋子哥?锋子哥?醒醒!” 谢锋不耐烦地挥挥手,翻个身想继续睡,嘟囔道:“别闹……困……” “锋子哥!快起来!大事!抓鱼去!”推他的力道加大了,是谢铁牛的声音。 紧接着,另外几只手也加入了“唤醒”服务,七手八脚地几乎要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 谢锋睁开眼,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压低声音怒道:“谢铁牛!谢长河!你们几个讨打是不是?!大清早的闹什么妖!” 只见以谢铁牛、谢长河为首的五个青壮汉子,正蹲在他面前,一个个眼睛放光,脸上带着急切和兴奋的笑容,丝毫没有被他吓到。 谢铁牛嘿嘿一笑,赶紧解释:“锋子哥,别生气!你看这雾大的,一时半会儿队伍肯定走不了!咱们赶紧的,再去小溪那边搞一把大的!昨晚你们那鱼汤,可把兄弟几个馋坏了!” 谢长河也连连点头,补充道:“对啊锋子!后面起码还得走十来天呢,要是能多弄点鱼,有点荤腥垫肚子,大家走路都有劲啊!这可是造福全村的好事!” 谢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还没完全清醒:“……就为这?你们自己去不就行了?”他实在困得不想动。 “哎呀!我们去了!你看!”谢铁牛指着雾气缭绕的小溪方向。 谢锋顺着方向眯眼看去,只见浓雾中,隐约还有七八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小溪边,手里拿着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捕鱼工具”。 有拆了筐底变成网兜的破筐,有绑在树枝上的破麻袋,甚至还有人举着个边缘磨薄了的破木盆…… 一个个都眼巴巴地望着他这边。 “锋子哥,我们都试了,不得要领啊!以前咱们谢家村后面那条大河还没干涸的时候也没人敢用这法子抓鱼不是,还是得你出马指挥!”一个等着的老乡忍不住压低声音喊道。 谢锋看着这群被鱼汤激励得热情高涨的乡亲,又看了看身边这五个眼巴巴瞅着他的“始作俑者”,心里的起床气倒是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好笑和无奈。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父母和妹妹弟弟,昨晚那一出确实让他们睡得晚。 他压低声音对谢铁牛他们说:“行吧行吧,别吵吵,让我爹他们多睡会儿。” 他利索地爬起来,套上外衣,打了个哈欠:“走吧!趁雾还没散,赶紧弄点‘军粮’!说好了啊,我就动嘴,下水你们去!” “没问题!”五人立刻兴奋地应道,簇拥着还有些迷糊的谢锋,像一群准备去干大事的孩子。 浓雾弥漫的溪边,谢锋俨然成了总指挥。 他观察了一下水流和地形,快速将人手分成三组:一组在上游用树枝和石块制造动静驱赶鱼群。 一组在中游他昨天成功的围堰处加固并准备拦截。 他自己则带着谢铁牛等几个手脚最麻利的,在下游一处更狭窄的水道用带来的各种“奇葩”工具布下了第二道防线。 “铁牛,你那破筐网兜拿稳了,看我手势就往上兜!” “长河,带两个人去那边浅滩,看到有鱼跳起来就用手抓!别怕湿!” “上游的!动静再大点!把鱼往下赶!”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村民们虽然工具简陋,但在他有条不紊的指挥下,竟然配合得相当默契。 一时间,溪水里人声、水声、扑腾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收获远超预期!虽然大鱼不多,但巴掌长的鲫鱼、草鱼,甚至还有一些小虾米,源源不断地被捞上岸。 带来的几个木桶和筐很快就装了小半满,估摸着得有二十来斤! 这可把大家乐坏了,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早起的困倦和湿冷一扫而空。 三洼地的赵老七远远瞧见这边战果辉煌,眼珠子一转,立刻狗腿地带着十来个汉子,“热心”地凑过来帮忙: “锋子!我们来搭把手!人多力量大!” 说着就不由分说地加入进来,学着谢家村人的样子搬石头、赶鱼、甚至直接上手摸。 谢锋看在眼里,也没点破,只是暗中示意自村人看好已经到手的鱼。 赵老七等人混在人群里,倒也真浑水摸鱼,跟着捞到了不少,喜得他们龇牙咧嘴,对谢家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晚宿营,谢秋芝和谢文再次迫不及待地进入空间。 而进不去空间的谢锋三人则是把早上分到的七八条鲫鱼处理好以后,一半给谢秋芝带去空间的冰箱强冻着,剩下三条鱼串起来放在火上做成熏鱼。 谢秋芝和谢文拎着四条鲫鱼刚进空间就被惊呆了! 只见客厅中央,赫然堆放着一袋真空包装的大米和一大袋面粉,旁边还有一个快递纸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三块崭新的智能手表! “成功了!姐!网购成功了!”谢文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手舞足蹈。 “快!你出去告诉爹娘和大哥!我先把鱼放冰箱。”谢秋芝也兴奋不已。 谢文立刻出来,强压着激动,把还在熏鱼的父母和哥哥拉到板车后最隐蔽的角落,和他们说悄悄话。 李月兰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捂着嘴才没叫出声,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老天爷啊……真……真能买?!那……那以后我做饭的调料可就不省着了!酱油、醋、味精!用完了再买!”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美食自由的生活,思维立刻发散开来: “哦对了!还得买种子!小文说的那个……可持续发展!等咱们安了家,各种蔬菜种子、粮食种子都得买!西红柿!黄瓜!辣椒!……” 谢广福也是满脸惊喜,搓着手道:“好啊!太好了!这下心里更有底了!” 他下意识地盘算起来:“咱家这些年省吃俭用,我跟你妈卡里的钱加起来,也存了有一百三十万呢!本来想着给你俩攒着上学、买房……没想到在这派上用场了!” 谢知道昨夜妹妹买的那堆米面,“这些粮食……得想办法慢慢混进日常吃用里,不能太扎眼。” 一家人围着这“天降”的物资,兴奋地计划了好久,对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第87章 沈砚被催婚 就这样又走了五天,谢家村和三洼地的队伍终于看到了清河州的地界碑。 越靠近清河州,官道越发平坦宽阔,三辆马车并排走都没问题,沿途甚至能看到绿油油的麦田和辛勤劳作的农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远远的,已经能望见清河州那高大繁华的城门楼了。 城门口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隐约可闻。 许多村民,尤其是年轻人和孩子,都忍不住伸长脖子看,暗暗咽着口水。 天天风餐露宿,谁不想进城去看看热闹,哪怕闻闻街市上的食物香气也好啊? 然而,走在前头的族老们和陈进虎交换了一下眼神,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陈进虎甚至催促道:“都看什么看!加快脚步!咱们补给还够,没必要进城耽误时间!早点到京城比什么都强!” 队伍只好继续前进,带着一丝遗憾和好奇,从清河州繁华的城门口径直走了过去。 城门口值守的两个官兵也注意到了这支奇怪的队伍。 一个年轻官兵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努嘴道:“嘿,你看那两队,看板车和打扮,是逃荒的吧?这半年咱们可见了不少了。怪了啊,别的逃荒队从咱们这儿过,哪个不是哭爹喊娘地要进城讨点补给?这帮人怎么脚都不停,直接过去了?” 那年长些的官兵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也觉得稀奇:“是有点邪门……你看他们那精神头,不像饿得走不动道的。……啧,难不成是群傻的?不知道咱们清河州韩大人仁厚,多少能施点粥水?” “谁知道呢…… 也许人家志存高远,看不上咱们这小地方,直奔京城天子脚下呢?”年轻官兵开玩笑地道。 年长官兵摇摇头:“行了,别管闲事了,守好咱们的门吧。” 二十日前,京城乾清宫东暖阁里。 龙涎香静静燃烧,气氛却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当代大宁天子承景帝·李稷,身着常服,面色沉静地听着下首外甥沈砚的禀报。 他虽值中年,但眉宇间已刻满了为国事操劳的痕迹,眼神锐利深邃而疲惫。 沈砚风尘仆仆却脊背挺直,声音平稳清晰地将此次代天巡灾的所见所闻一一禀明: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以及,更为触目惊心的贪官污吏如何层层盘剥,将救灾粮款视为肥肉,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 他特意点出了几个已被玄策卫风哨火哨就地正法、以儆效尤的知州: “……临漳州知州赵德全,贪墨赈粮八千石,与粮商勾结,哄抬物价,已斩!” “广陵府知州顾峤,与户部郎中陆俨勾结,利用漕运系统,竟敢只发放三成赈粮,余者尽数私吞,现已押解入京,候审!陆俨身上有其他案子牵扯,所以并未抓捕归案。” 他还提到了汝阳府王琮、承安州等地的贪腐情况,账目之诡谲,网络之盘根错节,让承景帝的脸色越来越青。 “砰!” 承景帝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上的玉笔嗡嗡作响!他胸膛起伏,眼中怒火燃烧: “蛀虫!统统都是蛀虫!喝民血、食民髓!该死!统统该死!” 他猛地看向沈砚,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威: “沈砚!玄策卫这把悬在百官头上的利剑,绝不能归鞘!给朕继续查!秘密地查!不管涉及到谁,背景多深,给朕一查到底!朕要这朝廷上下,再也无人敢动救灾粮款的心思!你要钱要人,直接报与朕知!” 沈砚躬身领命:“臣,遵旨!” 正事说完,承景帝看着眼前这个能力卓绝却至今孑然一身的外甥,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带上了一丝长辈的关切和无奈,叹了口气: “淮清啊,公务虽要紧,但你的终身大事……太后她老人家日日忧心,朕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你今年已二十有四了,寻常人家儿郎,如你这般年纪,早已儿女绕膝。你看看你那几个不争气的表兄弟也已经……” 承景帝随口点了几个废物儿子的名。 “他们虽不成器,但至少也都知道要开枝散叶。你母亲也求到朕跟前,说要给你赐婚,你是何意见……”承景帝语重心长。 沈砚面色不变,甚至更加冷峻了几分,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皇帝舅舅,声音清冷却有力: “舅舅,如今大宁朝贪腐横行,百姓困苦,天下千疮百孔,亟待廓清。淮清一人的亲事,与天下万民的性命安康相比,孰轻孰重?贪腐不除,天下不平,淮清……实无心思想及儿女私情。” 一番话,有理有据,心怀天下,再次成功地将催婚话题堵了回去。 承景帝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深知这个外甥的脾性比自己还要倔,只得无奈地挥挥手: “罢了罢了……舅舅说不过你。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只是……也别太苛待自己。” 沈砚回到镇北侯府,府邸位于京城勋贵聚集的朱雀大街,门庭巍峨,御赐匾额高悬,彰显着其主人赫赫战功。 沈砚的父亲沈巍乃镇北将军,沈家家族历代都出了将门虎子,而沈巍也因为早年军功封侯,颇得皇帝看中,所以才把长公主嫁进沈家。 然而,他刚回自己院子“听雪轩”换了身常服,茶水还没喝上一口,母亲昭华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便来请,说老夫人沈老太君让他过去。 沈砚心中微叹,已知所为何事。 果然,一到老太君所居的“松鹤堂”,就见祖母端坐上位,面色不虞。 父亲镇北侯沈巍和母亲陪坐在下首,都是一脸欲言又止。 老太君一见他就开始念叨: “砚儿!你如今可是堂堂正一品的玄策卫指挥同知!更是咱们大宁朝建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文武双全,圣眷优渥!满京城的名门闺秀,哪个不眼睛盯着你?你可倒好,二十四了!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你让祖母我这老脸往哪儿搁?现在外面都传些什么闲话,你不知道吗?” 昭华长公主连忙安抚婆婆:“母亲您别动气,砚儿他公务繁忙……” “繁忙?再繁忙能比皇上还忙?”老太君打断媳妇的话,看向沈砚: “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只要你开口,祖母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去给你求来!” 沈巍侯爷咳嗽一声,想帮儿子说句话:“母亲,砚儿他自有主张……” “你闭嘴!”老太君瞪了儿子一眼,“都是你惯的!” 第88章 皇子师驯兽 沈砚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催婚场景,心中涌起深深的疲惫。 他深吸一口气,维持着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转圜的疏离: “祖母,父亲,母亲。孙儿并非抗拒成家,只是如今朝局不稳,贪腐未清,玄策卫责任重大,孙儿实在分身乏术。且……孙儿亦不想随意娶妻,误人误己。待天下稍安,公务闲暇之时,再议此事不迟。” 又是这套说辞! 老太君气得直接拍了桌子: “天下!天下!你心里就只有天下!沈家还要不要传宗接代了?” 沈砚再次行礼:“祖母,孙儿还有要事处理,孙儿先行告退。” 说完,不顾身后祖母的怒斥和母亲的呼唤,转身离开了松鹤堂。 回到自己的“听雪轩”,沈砚屏退了所有下人。 当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脸上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瞬间碎裂! 一股难以压抑的暴戾之气在他眼中翻涌!他猛地一挥袖! “哐当!!!” 一声脆响,桌案上一个价值不菲的官窑青瓷花瓶被狠狠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仿佛要将心中的憋闷和压抑全部宣泄出来。 一边是江山社稷的重压,一边是家族无休止的催逼,这无形的枷锁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站在一地碎片中,眼神冰冷而锐利,那深处隐藏着的,是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猛兽。 天下不平,何以家为? 这绝非仅仅是托词,而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心境。 只是这份沉重与暴戾,往常他只能在这无人之地,独自吞咽。 想起皇帝舅舅塞给他的“私活”,沈砚冷笑,正好可以发泄在那几个不成器的表弟身上。 皇帝舅舅将这五个烫手山芋丢过来,与其说是教导,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驯化。 大皇子李宸空有一身蛮力与暴躁,恰似一柄无鞘之刃,伤人亦伤己。 二皇子李昊笑里藏刀,贪鄙入骨,他是皇后最溺爱的嫡子,心眼却全用在阴私之道。 三皇子李煜是何氏推出来的傀儡,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虚荣塞满了脑袋。 四皇子李璟怯懦如鼠,全无主见是皇后的嫡出次子,也是李昊的跟屁虫。 五皇子李琰的心思在沈砚看来最深,其母族身份敏感,自卑与自傲扭曲交织。 此五人,沈砚并不期望能教导出贤德亲王,他认为那是圣人之功,非自己所能及。 沈砚所求,无非“可控”二字。 沈砚打算以玄策卫之威,皇帝默许之便利,行雷霆手段,磨去他们最具破坏性的锋芒,让他们暂时安分守己,不敢肆意妄为。 这便足够了。 就算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会对他的做法存有不满,但皇帝舅舅需要有人来做这把“恶刃”,整顿宫内风气。 而他又恰好是这把最锋利的恶刀。 至于日后能否真正驯服,或是引出更大的风波…… 沈砚此刻并不思虑此事,他的思绪已转向该如何“虐待表弟”,这件事。 文华殿偏殿,昔日皇子们嬉闹躲懒的场所,如今在沈砚入驻的二十日里,已俨然变成了一座无形却令人窒息的“规训之笼”。 每日清晨,当那抹玄色身影踏入殿门,空气便会瞬间凝滞,连侍立在角落的宦官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沈砚端坐上首,身姿如松,面上无波无澜。 他不需要厉声呵斥,只需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便足以让五位金尊玉贵的皇子脊背发凉。 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布置下的课业却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刺每位皇子最不堪的痛处。 对大皇子李宸,沈砚丢下一册《资治通鉴》,指尖点着“巨鹿之战”的段落。 “殿下既好勇,便请详解项羽破釜沉舟之‘勇’,与其后垓下之围之‘末’,勇与莽之别在何处?今日课后,交三千字论析。” 李宸额角青筋跳动,想借口武课躲避,沈砚已淡然对身旁玄策卫火哨教头道: “魏王既心系武事,今日加练两个时辰军阵队列,务必令殿下体会‘令行禁止’乃勇武之基。” 李宸脸色发白,看着教头那张比自己更像杀神的铁面,所有抗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能咬牙恨恨地拿起书卷,他空有的那点蛮勇,在沈砚绝对的力量和理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对二皇子李昊,沈砚布下一道计算题:“今有富户放贷,月息五分,复利计之。贷十贯于灾民,一年后本息几何?依《大宁律·户婚律》,此息合法否?若非法,刑几何?户主又当如何规避?” 李昊惯有的假笑僵在脸上,他精通歪门邪道的算计,却从未在光天化日下被要求用律法框架审视这些伎俩。 他试图诡辩,沈砚便立刻援引律法条文,逐句驳斥,逻辑严密如铁桶,将他所有小心思彻底戳穿,最后只淡淡道: “殿下算不清,便抄《户婚律》十遍,自然明了。” 李昊看着那厚厚的律法,终于体会到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只剩颓然。 对三皇子李煜,沈砚将其新作的“咏美人”诗当众展开,请来的老翰林毫不留情面地批驳: “格律紊乱,用典俚俗,意境全无,徒增笑耳。” 李煜面红耳赤,羞愤难当,刚想发作,沈砚已漠然下令: “既然殿下诗才枯竭,便去殿外庭中洒扫,一尘一土,或能激发些许真性情。扫不完,今日无膳。” 看着内侍递过来的扫帚,李煜所有风花雪月的虚荣被击得粉碎,在沈砚毫无转圜的目光下,只得屈辱地接过。 对四皇子李璟,沈砚将其安置在离二皇子最远的角落,连续抛出无数细碎问题: “殿下今日临帖,用狼毫还是羊毫?墨汁需研浓几分?午间小憩,枕高枕还是矮枕?” 李璟惊慌失措,眼神不断瞟向二哥寻求提示,却被沈砚冰冷的目光打断,逼得他如坐针毡,不得不嗫嚅着做出一个个微不足道却对自己而言无比艰难的选择,几乎要哭出来。 对五皇子李琰,沈砚是唯一稍显“温和”的。 他丢过一本《诗经·豳风》和一本《农政全書·祛蝗篇》。 “既然殿下善观虫豸,便请将《七月》中‘斯螽动股’等句与蝗灾生发之兆对应析之,三日后交策论一篇。” 李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异与被理解的微光,随即又习惯性地低下头去,但握着书卷的手,却比往常紧了几分。 第89章 玄策卫四哨述职 起初,皇子们并非没有反抗。 装病、诡辩、撒娇、甚至暗中威胁,所有他们惯用的伎俩,在沈砚面前悉数失效。 他拆穿谎言时引用的医理典故比太医还专业,驳斥诡辩时运用的逻辑和律法条文让他们无从招架,面对威胁更是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分,反而回以更严苛的惩罚。 几次交锋下来,皇子们终于明白,这位表哥,是真正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铁板。 所有的偷奸耍滑,最终只会换来更精准、更令人难堪的“回报”。 他们从最初的愤怒、不甘,逐渐变成了无奈、畏惧,最后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服从。 每日课程结束,看着沈砚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去,五位皇子常常瘫坐在原地,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身心俱疲。 他们互相对视,眼中尽是同样的苦涩与无奈。 在这座由沈砚的意志构筑的“炼狱”里,他们那些引以为傲的出身、背后的靠山,似乎都失去了魔力。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一种力量,源于绝对的理性、冰冷的规则和不容置疑的权威,足以将他们所有的虚张声势都碾压得粉碎。 而沈砚,便是这种力量的化身。 他无需咆哮,无需动怒,只需用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眸静静看着,便足以让这五位天潢贵胄,学会什么是“规矩”。 这段时间收拾完这五个表弟之后,又该清理朝堂上那些真正的蛀虫了。 沈砚刚结束一堂让皇子们身心俱疲的课程,回到听雪轩的书房。 “唤四哨负责人来见。”他吩咐道。 很快,风、火、山、林四哨的指挥使鱼贯而入,恭敬行礼。 风哨指挥使燕七率先汇报: “大人,各州府暗桩回报已汇总。广陵府顾峤一案,经初步审讯,其与户部陆俨勾结贪墨漕粮之事,证据链已基本完整,口供、物证,包括部分追回的赃粮,皆可相互印证。顾峤为求减罪,已开始攀咬其他相关人员,涉及漕运、仓储数个环节的官员。” 火哨指挥使秦岳接口: “名单上涉及人员,已秘密监控,随时可动手拿人。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 “若能找到顾峤口中那本记录详细分赃的蓝皮账册,此案便可彻底坐实,并能顺藤摸瓜,揪出更深层的保护伞和背后的大鱼。” 山哨负责人汇报了相关官员的档案调阅情况,指出几个可疑点。 林哨负责人则汇报了监控对象的近期动向。 燕七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 “大人,关于广陵府案,还有一事。属下后来细查发现,次日清晨那些遍布全城的揭帖,纸张奇特,字迹工整统一绝非手写,内容直指核心,像是……像是早有准备。散发之人对时机、地点把握极准,绝非普通百姓所能为。属下怀疑,那前夜从顾峤书房盗走账本的神秘高手,与次日散布消息者,应为同一人或同一组织。此人手段高超,心思缜密,倒是……倒是帮了我们玄策卫一个大忙。”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沈砚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听到燕七对神秘人的评价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他拿起桌上一张作为物证留下的、打印着贪墨罪证的A4纸,仔细摩挲着那光滑的纸面和规整得过分的宋体字,眉头微蹙。 “同一人……或同一组织……” 沈砚沉吟道,“能有如此本事,从戒备森严的知州后衙盗走关键账本,又能在一夜之间制作出如此多的……‘揭帖’,并精准散发……确实非比寻常。”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谢家村那个叫谢锋的年轻人,手中那把造型奇特、异常锋利的匕首。 那般利器和那青年沉稳锐利的眼神,与普通流民截然不同。 而且,时间上也巧得很…… 谢家村的队伍,似乎也正是那几日抵达广陵府补给的。 难道…… 沈砚立刻压下这个略显荒谬的猜想,但职业的敏感性让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他抬起头,眼神恢复冷冽,下令道: “传令四哨,秘密留意此人。若有发现,不可轻举妄动,先报与我知。尤其是……近期所有进入京畿道的逃荒队伍,仔细排查,看看有无异常之人或异常之物。” “是!”四人齐声领命。 沈砚挥挥手让他们退下,独自一人再次拿起那张A4纸,目光深邃。 广陵府的案子似乎快要了结,但由此牵扯出的疑云,却似乎才刚刚开始弥漫。 那个神秘的身影,以及可能与之相关的谢锋,越发显的扑朔迷离。 大宁朝首辅何慎的书房,紫檀木家具沉肃,线香袅袅,却压不住弥漫的紧张气氛。 “蠢货!废物!” 伴随着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一方上好的端砚带着劲风,狠狠砸向跪在下方的人! 跪着的人不敢躲闪,硬生生用肩膀承受了这一击,墨汁溅了他半身,狼狈不堪。 此人正是户部郎中——陆俨。 何慎年约五十岁,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此刻因愤怒而微微泛红。 他指着陆俨,手指都在颤抖: “本官再三告诫,行事需谨慎!尤其是漕粮之事,关乎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你倒好!竟让顾峤那等蠢材留下如此致命的把柄!账本!那蓝皮账本如今何在?!你告诉我何在?!” 陆俨忍着肩头的剧痛和屈辱,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 “恩师息怒!是学生办事不力,驭下无方……学生已派人多方查找,那账本……那账本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定是那夜潜入的神秘贼子……” “神秘贼子?” 何慎冷笑一声,眼神冰冷: “若非你们自己漏洞百出,岂会让人钻了空子?如今倒好,不仅折了顾峤,更是将漕运这条线暴露于玄策卫眼皮底下!你这是在自断臂膀!更是将老夫置于火上烤!”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声音变得阴沉而危险: “听着,陆俨,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再来何府!你我之间,保持距离!所有联系,通过老规矩!眼下风声紧,你给我夹起尾巴做人,等待下一步指令!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那本账本!生要见物,死……也要见灰!明白吗?!” 陆俨冷汗涔涔,连声称是: “学生明白!学生一定竭尽全力,找回账本,绝不再给恩师添麻烦!”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一个娇俏的声音:“爹爹!爹爹你在里面吗?” 第90章 百花宴 不等何慎回应,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鹅黄色绫罗裙衫、珠翠环绕的明媚少女闯了进来,正是何慎最宠爱的三女儿——何婉清。 她年方十六,容貌娇美,皮肤白皙,被娇惯得性子活泼甚至有些跋扈,眼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任性。 “爹爹!”何婉清一眼看到跪在地上、肩膀上染了大片墨汁的陆俨,只是微微蹙了蹙秀眉,并未多问,仿佛没看见一般,径直跑到何慎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撒娇道: “爹爹,过几日沈府老太君办的百花宴,女儿也要去嘛!听说京里有头有脸的闺秀都会去,女儿新裁的衣裳正好穿去给她们瞧瞧!” 她说着,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眼神闪烁,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爱慕: “而且……而且听说……沈探花……也可能在府里呢……” 沈砚的才华、地位和容貌,无疑是京城众多高门贵女的春闺梦里人,何婉清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不只是她,她上头的二姐,下面的四妹妹似乎也很是倾心沈砚的容貌。 跪在地上的陆俨听到“沈探花”三个字,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自卑,有嫉妒,更有一种求而不得的阴郁。 他暗中恋慕何婉清已久,深知自己身份地位远远配不上首辅千金,只能将这份心思深深埋藏。 此刻听到她如此直白地表达对沈砚的倾慕,心中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何慎何等老辣,自然将女儿的小女儿情态和陆俨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算计。 沈砚此子,才华横溢,圣眷正浓,确是良配。 只可惜,他是玄策卫的人,是自己政治上的对手和阻碍。 若是……若是婉清能嫁入沈家,无论是拉拢沈砚,还是在沈家埋下一颗棋子,对自己都是大有裨益。 即便不能拉拢,联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双方矛盾,争取时间和空间。 想到这里,何慎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拍了拍女儿的手: “好好好,想去便去。我何慎的女儿,自然该是百花宴上最耀眼的那一朵。好好打扮,莫失了咱们相府的门面。” “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何婉清目的达到,开心得像只小鸟,又瞥了一眼地上的陆俨,似乎才想起他的存在,撇撇嘴,施施然行了个礼,便欢快地跑出去了。 书房门重新关上,气氛再次变得凝滞。 何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重新变得冰冷,他看着依旧跪着的陆俨,淡淡道:“刚才的话,都听清楚了?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手下的人。下去吧。” “是……学生告退。”陆俨艰难地站起身,忍着肩膀的疼痛和心中的酸涩嫉妒,躬身退出了书房。何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深,手指缓缓敲打着桌面,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镇北侯府邸,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气派非凡。 近日府中上下为筹备老夫人亲自主持的百花宴而忙碌不休。 后院的百花园更是重中之重,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搬来一盆盆珍稀花卉: 魏紫姚黄的牡丹、娇艳欲滴的山茶、清雅高洁的兰草…… 沿着抄手游廊、假山亭榭错落摆放,务求一步一景,绚丽又不失雅致。 在连接正院与花园的风雨廊下,两位衣着华美的女子正凭栏而立,看着下人们穿梭忙碌。 一位是沈砚的长嫂,方如,乃镇北侯世子沈屹之妻。 沈屹身为镇北侯嫡长子,性格沉稳端方,如今在兵部任职,是沈府的另一根顶梁柱。 方如出身书香门第,性情温婉贤淑,作为宗妇,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另一位是沈家唯一的嫡出小姐,沈萱,年方十五,正值豆蔻,眉眼间既有沈家人的清冷,又不失少女的灵动活泼,因是昭华长公主最小的女儿,备受宠爱,性子也养得率真娇憨些。 “唉,”方如轻叹一声,用团扇微微遮面,对身旁的小姑子低语: “瞧瞧这阵仗,祖母她老人家还是不死心呐。这百花宴,名头是好听,可谁不知道,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给二弟相看?”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 沈萱闻言,俏皮地撇撇嘴,凑近嫂子小声道: “大嫂,你说这能行吗?二哥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不耐烦这种场合了,别到时候祖母这边万事俱备,他那边直接来个玩消失,那才叫好看呢!”她想起旧事,忍不住偷笑: “上回祖母弄的那个什么春日宴,二哥不是也没来?推说玄策卫有紧急公务,结果后来听说那天他就在城外校场练兵!” 方如无奈地摇摇头:“谁说不是呢。可祖母下了决心,谁劝得住?母亲也跟着操心,父亲在这事上又做不了祖母的主。”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方才看了送来的宾客单子,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京里有头有脸、家有待嫁姑娘的人家,几乎请了个遍。” 沈萱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充满了八卦的光芒: “都有谁呀?快跟我说说!有没有特别好看的?或者特别有意思的?” 方如被她逗笑,屈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呀!就惦记着看热闹!” 她略一思索,掰着手指细数,“吏部尚书家的孙小姐,据说诗才了得,靖安侯府的嫡次女,骑射功夫在京中贵女里是头一份,还有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千金,性子最是温柔娴静……” 她说到这儿,语气微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最要紧的是……何首辅家的三位千金,这次也都在帖子上,尤其是那位三姑娘何婉清,我听说……她对咱们二弟,可是倾慕已久了,这次百花宴,她怕是铆足了劲要拔头筹呢。” “何首辅家的?”沈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们家不是跟二哥……在朝堂上不太对付吗?这……这要是碰上了,岂不是……”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又刺激又有点担心,“这下真有热闹看了!你说二哥要是知道何家姑娘也来了,会不会更不想来了?” 方如幽幽叹了口气:“谁知道呢。但愿二弟能体谅祖母和母亲的一片苦心,好歹露个面,走个过场也好。不然,这次百花宴不好收场。”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对即将到来的百花宴那复杂难言的期待。 松鹤堂,沈老太君端坐榻上,昭华长公主坐在下首绣墩上,面带忧色。 屋内熏着淡淡的檀香,气氛却有些凝滞。 老太君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眉头微锁。昭华长公主则不时绞着手中的帕子,欲言又止。 第 91章 沈老太君的百花宴密谋 沈老太君叹了口气,先开口:“昭华啊,这百花宴的帖子都发出去了,各家的夫人小姐也都应了。可砚儿那边……唉,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上回春日宴,他就敢称公务繁忙,连面都不露!这回若是再……我们沈家的脸面可就真没处搁了。咱们府上多久没办过这样的大宴了?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昭华长公主连忙附和,语气焦急:“母亲说的是!砚儿那性子,您是知道的,犟得很!跟他父亲年轻时一个样儿,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直接跟他说是相看宴,他必定是万万不肯来的,怕是立马就能找出十件八件紧急公务来推脱。得想个……想个他无法拒绝、不得不来的由头,至少得来露个脸,应个卯才行啊。” 沈老太君停下捻佛珠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硬逼是不行的,那孩子吃软不吃硬,逆着他的性子来,只会把他推得更远。得找个他推脱不了,甚至……能勾起他些许兴趣的理由。你说……若是打着我的旗号呢?就说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心口发闷,精神头短,御医说了需得静养,但又想趁着花开得好,沾点鲜活气儿,热闹热闹,让他这个做孙儿的务必来陪我半日?全当尽孝了。” 昭华长公主迟疑地:“这……装病?怕是瞒不过砚儿吧?他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回头一到府,一看您老人家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地坐在那儿赏花听曲儿,岂不立刻穿帮?到时候更惹得他不快,觉得咱们联起来骗他,下回怕是连府门都不愿进了。” 沈老太君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榻几: “倒也是……那换个说法?不如……把水搅浑些?就说此番百花宴,不止请了女眷,也下帖请了与他相熟的年轻才俊,如靖安侯世子、王太傅家的公子、还有林尚书家那位同样在军中任职的小儿子?名义上是借我们沈家的园子,让他们年轻人聚聚,赏花品茗,投壶弈棋,实则是年轻人的风雅集会?总归是让他觉得并非全是莺莺燕燕,有些正事可做,也有些他能说得上话的同辈在场。” 昭华长公主眼睛微亮,但随即又暗淡下去: “这法子或许能让他松动几分,至少不会一听是后宅宴饮就直接拒绝,可是母亲,砚儿如今在玄策卫,公务繁重至极,若只说友人小聚,他一句‘公务在身,恕难从命’就能轻轻巧巧地推掉,必须得有个他非来不可、甚至关乎职责的由头……” 沈老太君忽然坐直了身子,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 “你说……若是与他玄策卫的公务稍稍沾点边呢?我听闻,此次何首辅家的三位姑娘也应了帖子肯定会来。那何慎老儿与砚儿在朝堂上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何家近来似乎也不太平静。咱们便说……便说让他来帮着暗中观察一下,何家此番如此积极,让女儿们盛装出席,是否另有深意?或是让他来留意一下,席间可有哪些官员家眷与何家女眷过往甚密,交谈内容有何异常?这总算是关乎朝局动向、监察百官的份内之事了吧?就算最后没什么发现,也算尽职排查了。” 昭华长公主吃了一惊,帕子都忘了绞: “母亲!这……这岂不是将后宅宴会当成了谍报场所?若是被砚儿察觉我们以此为由头骗他前来相看,只怕……只怕会雷霆震怒,觉得我们亵渎他的职守!这太冒险了!” 沈老太君摆摆手,语气虽缓却异常笃定:“哎,话不能这么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观察?京中高门后宅,本就是风云涌动之处,多少消息在杯盏交错间流传。让他带着公务的眼光来看看,或许反而能让他放松戒备,觉得此行并非毫无意义,甚至可能真有收获。再说了,我们只是提供一个‘可能’,一种‘猜测’,具体如何判断,自然由他自己。只要他能来,踏入这园子,见了人,后面的事……说不定就有转机呢?说不定真能看到合眼缘的姑娘呢?” 昭华长公主沉默了,仔细琢磨着婆婆的话,虽然觉得此举兵行险着,甚至可能弄巧成拙,但眼下似乎也找不到更能打动沈砚的理由了。那孩子心里装着天下,装着公务,或许唯有以此为由,才有一线希望让他踏足这百花宴。 昭华长公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也罢……就依母亲的意思,我这就去寻个时机,如此这般与他分说,只盼着他能信了几分,肯挪动尊步……不然,咱们这百花宴,可真要成了满京城的笑谈了。” 沈老太君重新捻起佛珠,眼中露出期盼又忐忑的神色:“但愿佛祖保佑吧。我这把老骨头,也是为了他,为了沈家,操碎了心呐……对了,宴席的布置也得费些心思。” 昭华长公主闻言精神稍振: “母亲放心,此次百花宴,媳妇必尽心尽力。园子里不仅遍植奇花,我还打算设几个才艺展示角。琴阁备那边了数张好琴,姑娘们若有雅兴,可抚琴一曲。湖心的棋亭也摆了棋枰,可供对弈手谈,湖上的画舫也做了变动,临水处设了画案,备了笔墨颜料,可即景作画。我还命人在廊下设长案,铺宣纸,可题字吟诗。” 沈老太君点头:“如此甚好,既风雅,也能让姑娘们自然展示才情,不至于枯坐无趣,只是……你请的那几家公子人数不多,女眷太多未免惹他不耐。” 昭华长公主心领神会:“媳妇明白,等会就再下帖子,请些适龄的世家公子前来,都说是赏花饮宴,以文会友。到时候暗中与几家相熟的夫人通过气,让各家公子们只需如常交际,但务必创造机会,多与姑娘们互动,尤其……若是能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向砚儿,或者营造些机会让砚儿能自然而然地与某位姑娘说上话,便是大功一件。我也放些话出去,若是这回百花宴上,真能有哪位姑娘能入了砚儿的眼,这牵线搭桥之人,我沈家必有重谢!” 沈老太君总算露出一丝笑意:“好,好!如此安排,总算周全些。剩下的,就看天意和砚儿自己的造化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期盼与期望。 为了能让沈砚踏入百花宴,甚至能遇上看对眼的人,她们这两位沈家最尊贵的女人,可谓是煞费苦心,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策略都用上了。只盼着那日的百花宴,真能如她们所愿,花开并蒂,好事成双。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沈砚清冷的面容。展风垂手立于下方,将昭华长公主交代的关于百花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 “……爷,老太君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京中数得上的名门闺秀,几乎都收到了帖子。连……连何首辅府上的三位千金,也都在邀请之列。” 展风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小心地观察着主子的神色。 第 92章 收拾荷园搬出去吧 沈砚握着公文的手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纸张边缘泛起细微的折痕。 他并未抬头,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又是宴席,上次是春日宴,这次是百花宴,下一次,祖母是不是该办‘赏雪宴’、‘观灯宴’了?” 他放下公文,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染上一抹罕见的烦躁: “大哥早已成家立业,为沈家开枝散叶,膝下两子一女承欢,难道还不够祖母操心?何苦整日只盯着我一人?” 这个家,规矩重重,牵绊深深,尤其是祖母在亲事上的执着,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几乎喘不过气。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此地,怕是不能再长住下去了。 他忽然问道:“百花宴定在何时?” 展风连忙回答:“回爷的话,定在了这月初八。” 初八……沈砚心中默算,那正是预计中各地大批的逃荒队伍陆续抵达京畿、进行最终核查安置的关键时期。 他眉头蹙得更紧,公务繁重之时,还要分身去应付这等事。 片刻沉默后,沈砚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展风,去把皇上前年赐下的那座‘荷园’收拾出来,一应物品,按需添置。” “荷园?” 展风惊诧地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爷,您这是……要搬出去住?” 他心中骇然,急忙劝谏:“爷,三思啊!我朝风俗,家中长辈健在,未曾分家,若非外放为官,未成亲的子弟岂有另府别居的道理?这……这若是传了出去,定会被御史言官参奏一个‘不孝’的罪名!爷您清风朗月,世间无双,何必为此等小事,徒惹非议,背负这等污名?” 展风说得急切,字字句句都是为沈砚考量。 大宁朝最重孝道,沈砚此举若成真,无疑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必将引来滔天巨浪。 沈砚听完,神色却丝毫未变,仿佛早已料到展风的反应,也权衡过所有后果。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展风,语气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扭转的决绝: “祖母的百花宴,我会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但这是最后一次,全当是成全她老人家的颜面,全了这场沈家与各家的体面。” “但日后,”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若祖母与母亲仍执意如此,变着法地勉强我的亲事。那荷园,我便长住下去。孝道固然重要,但我沈砚的人生,并非全然由他人摆布。有些事,一次让步是孝顺,次次让步,便是愚孝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既表明了他会暂时妥协,去参加那令他厌烦的百花宴,也划下了清晰的底线,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而那准备收拾出来的荷园,便是他准备好的、应对未来可能持续不断的“逼婚”的最强硬回应。 展风看着主子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心中虽仍觉不妥,却也不敢再劝,只得躬身应道: “……是,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收拾荷园。” 八月初八,秋高气爽。 巍峨的永定门城楼在望,厚重的城墙如同巨龙盘踞,无声地诉说着京城的威严与繁华。 谢家村的队伍风尘仆仆,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带着满身的疲惫与终于抵达目的地的狂喜,缓缓停在了城门外一片临时搭建的官棚区域。 这里人头攒动,但却秩序井然。 明显是朝廷为了应对大规模移民潮而设立的临时办事点。 旗幡上写着“移民安顿司”的字样,下面有官吏负责登记造册,分发文书。 谢家村的人正好奇又忐忑地张望着,就听见身后又是一阵喧哗,赵老七带着三洼地的人,也气喘吁吁、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赶了上来,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但脸上同样洋溢着抵达终点的兴奋。 谢家村和三洼地的人正忐忑又兴奋地打量着这处临时官棚,只见旗幡上“移民安顿司”几个大字格外醒目,下面穿着皂隶服饰的小吏们忙碌地登记着、分发着文书,一切显得繁忙却有序。 这时,陈进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挺直了腰板,脸上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他示意谢里正稍等,自己先一步走向那位看起来是主事的官员案前。 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武人的干脆:“这位大人,在下陈进虎,乃临漳洲谢家村的押解官差,奉命护送谢家村受灾移民抵达京畿道,谢家村出发时共计一百四十八户,七百四十口人,现存一百三十户,六百五十五人抵达永定门,特来交接公务!” 那主事官员闻言,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陈进虎的腰牌和文书,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透着规矩: “嗯。路引、批文、以及沿途州县加盖的勘合印记,可都齐全?” “齐全!请大人验看!” 陈进虎连忙将一叠厚厚的文书双手奉上,其中包括临漳洲同意迁徙的批文、沿途各州县查验放行的盖印记录以证明他们并非流窜而是合法迁移、以及最重要的谢家村合并后的初步人口名册。 主事官员接过文书,仔细地一页页翻看,核验每一个官印的真伪和日期是否连贯,尤其重点查看了沿途州县的勘合印,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冒充或中途掉包。 “嗯……临漳洲批文无误……漳州查验……平昌州放行……广陵府……” 他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手指在几个关键的印鉴上划过,“手续齐全,一路行程记录清晰。” 陈进虎一路上可不只是护送逃荒灾民这么简单,也背负了许多核验任务,只是这些没必要告知外人,毕竟这也是他们分内职责所在,每到一处补给点他和张黑子就会找补给点的负责人盖上堪合印,那些负责人根本也不会一个一个对照照身帖,大多都是看一眼就盖印完成了。 而且堪合印也是有要求的,向他们途经七个州府,只要有五个沿途州府的堪合印就可以了,不用每一个州府都要盖印,所以他们当初没在清河州停留住宿也是没有关系的。 官员放下文书,又拿起那份人口名册,对照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大致扫了一眼,虽然无法精确清点,但规模大致对得上,而且看这些人虽然疲惫狼狈,但精神面貌尚可,队伍中也有些许粮车,不像有些完全垮掉的流民队伍。 六百五十五人啊,这可是最近逃荒队伍中人数最多的村子了。 主事官员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神色,语气也缓和了些: “陈差役一路辛苦,能将如此数量的灾民基本保全、按时送达,差事办得不错。” 主事官员的话对于押解官差来说,算是一句难得的肯定了。 陈进虎心里一松,连忙谦逊道: “大人过奖,分内之事,全赖朝廷威仪和沿途州县行方便。” 他知道,顺利交接,他的这趟苦差事才算圆满完成,回去也能有个好的交代。 主事官员拿起笔,在一份回执文书上快速书写了几句,大概是“兹收到临漳洲押解官差陈进虎、张黑子、周青护送之谢家村移民共六百五十五人,文书勘合齐全,人数大致吻合,予以接收”之类,然后盖上了“移民安顿司”的印章,递给陈进虎。 “这是回执,你拿好,回去复命吧。” 主事官员说道,这意味着陈进虎的职责到此为止。 陈进虎小心地收好回执,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退后一步,这才对一直等在旁边的谢里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现在可以上前办理具体的安置手续了。 这番正式的公务交接,清晰明了,也让谢家村的人更加确信,他们终于真正抵达了终点,即将开始新的生活。 第 93章 选田地时谢老太作妖 谢里正整理了一下衣服,没发现不妥,深吸一口气,从板车上拿出小心翼翼保管了一路的户籍册子和官府批文,走向刚才主事的官员案前。 对方接过谢里正递上的文书,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神色。 “你们是这一批登记在册的十八个村里,第一个抵达京畿的。比工部预估的日程,足足提前了七天。” 谢里正一听,大喜过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大人您的意思是……后头……后头其他的村子,至少还得七八天才能到?” “差不多吧。”官员肯定地点点头: “路途艰难,能像你们村这样保全大半、又提前抵达的,不多见。所以,按照朝廷颁布的《南迁安民策》和当初的告示,你们享有优先选择安置地的权利。” 他拿起一份章程,向谢里正以及围过来的谢锋几人解释道: “根据规制,各村需由里正统一造册,按户领取‘迁民户贴’,凭此户贴,你们才不算流民,方能享受安置政策。选好安置点之后呢,每户男丁授田五亩,免赋三年。凡有亲族欲来投奔者,需持有原籍和此地官府出具的印结文书,可移户至印结文书中的地址,方便家族聚居。” 他顿了顿,重点强调:“告示也明确说了,按各村最终存活人口比例,优先分配上等田产。你们谢家村存活率高,抵达又早,这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说着,他从案下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京畿道安置点概览》。 谢里正自己读书不多,下意识的拉来谢锋和族老到一旁研究,这些册子看起来厚,记录的内容却有限,每一页只简单的写了名字和大概距离。 其他的信息却没有写上去,比如说地理位置、大致范围、田地等级、可用水源、距离官道集市的远近、甚至原有的一些简陋屋舍情况等都没有标注。 “这不是瞎选盲猜吗?这个优先选地,怎么和抽签是一样的。”谢文探着小脑袋嘀咕。 陈进虎看着那本厚厚的安置点册子,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答应过要帮谢家村选好地的,如今这册子是帮不上忙了,他眼珠一转,赔着笑脸低声道: “大人,这册子忒厚,看得人眼花,您老经手得多,必定门清,能否给指条明路?哪个地方日子能好过点?谢家村全村老少都念您的好!” 那官员看他们态度不错,正打算开口指点几句。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名穿着六品官服、神色倨傲的老男人在一队随从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 那负责官员一看,立刻收敛神色,恭敬地站直了身体:“范大人!” 来人正是在顺天府兵部辖下管马政的六品官——范建。 他也是谢老太的亲哥哥,谢广福的亲舅舅。 谢老太原名范巧云,与范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范家与谢家原本同是临漳洲管辖下邻村的普通农户,家境相仿。 范建作为长子,自幼被寄予厚望,父母倾尽全力供他读书,典卖祖田、四处借贷也不为过,而妹妹范巧云则负责家务和农活,补贴范建念书的费用。 范巧云到了相看的年纪时,家里已穷得叮当响,再无余力为她谋好亲事。 恰逢当时谢家村还没没落,谢广福的祖父谢老爷子是村里较殷实的富农,出了较高的聘礼帮谢老汉求娶。 范家父母见钱眼开,又觉得女儿嫁个富裕农户也算不错,便将她嫁入了谢家村。 谁知没过多久,范建考中秀才,后来又走了大运,得以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最终通过铨选,在京城谋得一个兵部管马政的六品主事职位,虽然官阶不高,但好歹是京官,彻底脱离了农户身份,从此兄妹俩自此一个在天子脚下,一个在乡野泥涂。 范建自视甚高,一心想攀附权贵,彻底摆脱过去的泥腿子印记。 他看不起农户,觉得妹妹嫁入谢家是耻辱,连带厌恶谢家所有人,尤其是谢广福一家,因为谢广福那一年出生,算命先生的批命说他是丧门星,这本和范建也没什么关系,总归不是丧他家的门,偏偏,那一年范建的妻子和妾室双双小产,且都是男孩。 他本打算回乡接了范巧云到京中重新生活,人也回到了谢家村,却在多嘴的村民口中听到谢广福的这个批命,想起家中连接夭折小产的两个男孩,心下渐冷,着谢广福果真是丧门星?都连累到他头上来了。 当即他留下五十两银子后,就离开了,再也没提出过接走范巧云这件事。 范巧云那时候还在做着去京城重新生活,做官家小姐,再嫁个好人家的美梦,谁知就因为谢广福这个丧门星的批命,让他大哥再一次选择抛弃了她。 从那时候起,范巧云对谢广福就没了耐心,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当日子过得不顺心,就会下意识觉得全是谢广福害得她没能过上好日子。 日积月累之下,竟是把谢广福当做仇人一般对待,连带着李月兰和谢锋他们也是越看越不顺眼,这才有了之后的虐待和刻薄。 谢老太原本正蔫蔫地坐在板车上等着范建出现,她早就在看到永定门的那一刻就花了一两银子的巨款让人跑腿去找大哥范建报信,因为在逃荒之前,范建给她去过一封信,说若是实在活不下去,就来京城投奔,已经为他们买了一处院子,也会给金宝安排差事,但是不能带上谢广福一家子。 此时一看到大哥范建,且他因为日子滋润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个好几岁,谢老太如同见了救星,顿时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抱住范建的腿,嚎啕大哭起来:“大哥!大哥你可来了!你要给我做主啊!谢广福那个不孝子!他……他们一家子狼心狗肺!一路上苛待老娘,有好吃的自己藏着,让我饿肚子,还纵容他儿子差点对我动手啊!他们谢家村的人也都不是好东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呜呜呜……” 她颠倒是非,将一路上的怨气和自己作的妖全都扣在了谢广福和谢家村头上。 第 94章 逼谢老太脱离谢家村户籍 范建是矛盾的,他因为妹妹下嫁谢家而觉得丢脸,但又因为妹妹年幼时也曾为他读书付出过许多而有些内疚,本想着趁她姿色尤在的时候安排她重新寻个好人家嫁了,后来又出了谢广福丧门星那档子事,也就作罢了。 范建不屑地瞪了他们一眼,仿佛看一堆垃圾,正准备拉着王主事去旁边给谢家村“安排”块“风水宝地”。 就在范建摆出官威、谢老太开始哭诉的那一刻,谢广福和谢锋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多年的憋屈和过往对范建其人的听闻让他们瞬间抓住了范建最大的弱点,极度虚荣、极力掩盖卑微出身、并且绝不敢将家丑外扬至官场! 这个舅舅,从小到大就没瞧得起他们,他能在京城站稳脚跟,靠的就是那身官皮和装出来的体面。 他最怕什么?最怕别人知道他范建是从穷沟沟里爬出来的,最怕让人知道他有个泼妇般的妹妹和一群“不成器”的穷亲戚! 这事要是闹大了,传到他的同僚甚至上官耳朵里,他那点可怜的颜面就彻底扫地了! 他不敢! 他绝对不敢为了范巧云这点破事,真把自己拖下水跟谢家村这些“泥腿子”当众纠缠不清! 有弱点那就好办了,今天干脆趁机把事做绝!一了百了! 所以他们这一次不仅要骂,还要骂得狠,骂得刁钻,逼他在极度愤怒和羞辱下,只想着找个台阶下。 如果能在对方最愤怒、最想逃离的时候,明确抛出“转移户籍”的挑衅,这正好给了范建一个台阶表明他不是那种不管妹妹一家的虚荣之辈。 想明白之后的谢广福忽然抬起头,脸上那惯常的温和忍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嘲讽,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当是谁这么大官威,原来是范建舅舅。多年不见,舅舅在京城这六品马政官当得可还舒坦?忘了当年也是穿着开裆裤在咱们临漳洲的某个地里刨食了?如今人模狗样地穿上这身官皮,就真以为自己天生贵种,瞧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亲戚了?” 范建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谢广福,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被他视为懦弱无能、可以随意拿捏的丧门星外甥,竟敢当众如此顶撞他,还揭他老底! “你!放肆!”范建气得手指发抖。 谢锋立刻上前一步,站在父亲身边,语气比他父亲更冷,语速更快,如同冰冷的刀子直插人心: “范大人何必动怒?我爹说的难道是假话?您如今是官身不假,可骨子里流的还不是范家沟那二亩薄田里刨出来的血?嫌弃我们?没有我们这些您瞧不上的‘泥腿子’种粮缴税,您这管马政的官,难道去吃马粪吗?” “还有您这位好妹妹,我们的好祖母!” 谢锋目光锐利地转向谢老太: “口口声声我们苛待她?在谢家村的时候为了摆脱我们,逼迫我们分家的时候怎么不说苛待我们三房?分家逃荒的这一路上,是谁看着我们过得好一点,又眼巴巴上门讨肉?哦,对你们有用就广福,广福的喊着,没用了就一脚踢开,这就是您范家出来的好家教?上梁不正下梁歪!” 谢老太被骂得脸皮紫胀,跳起来就要撕打:“你个小畜生胡说八道!” 李月兰此刻也彻底明白了丈夫和儿子的意图,积压了一路的憋屈和愤怒瞬间爆发,她一把拉开想要冲上去的谢老太,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我们胡说八道?谢老太太!你摸着你那还剩二两肉的良心说说!你是不是偏心偏到胳肢窝!广福是不是你亲生的?谢广金他放个屁都是香的,我们三房累死累活你就是看不见!你就是个刻薄贪婪,欺软怕硬的老虔婆!” 谢秋芝也火力全开,她不像母亲那样激动,声音清脆却字字诛心,直接瞄准了谢广金一家: “还有我这位好大伯,谢广金!整天装得跟个读书人似的,之乎者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会在背后撺掇老娘闹事,好处他拿,黑锅我爹背!伪善自私说的就是你!还有我那好伯娘王翠翠,嗓门比锣还响,心比锅底还黑,除了会撒泼打滚还会什么?” 她目光扫过谢金宝、谢招娣等人: “大堂哥谢金宝,除了吃饭第一名,还会什么?欺软怕硬的东西!大堂姐谢招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就甘心被你爹娘当牲口使唤换彩礼,屁都不敢放一个?二堂哥谢远,手脚不干净,路上偷摸乡亲们东西的不是你?二堂姐谢迎娣,整天做着嫁入高门的美梦,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长得跟个倭瓜一样,天天做梦呢!三堂姐谢来娣,又蠢又懒,跟你娘一个德行!” 谢秋芝语速极快,如同报菜名一样,将谢老太一家十一口人的那点破事、那点性格缺陷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得干干净净,骂得淋漓尽致! 谢广金一家被骂得面无人色,想反驳却根本插不进嘴。 范建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反了!反了!简直是一群刁民!泼妇!” 谢锋立刻怼回去:“刁民?泼妇?比得上您范大人趋炎附势、枉顾事实、以权谋私吗?仗着个六品小官就敢插手移民安置,颠倒黑白!朝廷法度在你眼里算什么?我看你这官也是做到头了!” 谢广福声音带着决绝:“范建,谢范氏!既然你们从未将我们视为亲人,只觉得我们是你们的耻辱和拖累。今日正好,当着官差和乡亲们的面,咱们就彻底断个干净!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从此生死无关,老死不相往来!有本事你们赶紧把户籍挪走,别再沾了我们这些‘泥腿子’的穷气!” 这一番组合怒骂,酣畅淋漓,不仅把范建那点可怜的优越感踩得粉碎,把谢老太的遮羞布扯得干干净净,更是把谢广金一家的里子面子全都扒了下来。 周围的谢家村和三洼地的村民都听傻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随即爆发出阵阵喝彩和叫好声! “骂得好!” “广福兄弟!没想到你还有这口才!” “月兰嫂子!秋芝丫头!厉害啊!” “早就该这么骂了!太痛快了!” 他们这才震惊地发现,原来平时看起来最讲道理、最忍让的谢广福一家,骂起人来竟然如此狠辣刁钻,字字见血,句句戳心!这战斗力,十个寻常泼妇捆在一起都比不上! 范建被骂得头晕眼花,气血上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谢老太更是被骂得哑口无言,只会捂着胸口喘粗气。谢广金一家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这种极致的愤怒和羞辱下,范建只想赶紧带着妹妹一家离开这群“刁民”,彻底划清界限,同时也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让妹妹过上好日子,他脑子一热,对着王主事吼道: “办!现在就给我办户籍转移!立刻!马上!我一刻也不想让他们再沾我范家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