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后的养家日常》
1. 第 1 章
顺德十二年夏。
首辅宋准病亡,死后遭皇帝清算。
谥号被剥,官荫被夺,宋家后辈在诏狱中走一遭,死伤过半。
“还不醒么?”一个小脸枯黄瘦削,浑身是伤,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少年捧着海碗,满脸紧张地盯着床榻上的女子。
宋眠从恍惚的睡意中被惊醒后,鼻尖是草木腐朽散发出来的霉味,眼前是陌生的场景。
穿越了?
她心中一紧,闭着眼睛试图再死一死,最好回现代去。
“姐姐醒……”
“姐姐又死啦!”
宋眠听着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按了按闷痛的眉心,她睁开眼,声音嘶哑,细声细气地劝:“我没事,你别哭。”
少年见她睁眼,就端着粗陶碗,过来给她喂水喝。宋眠确实渴了,她捧着陶碗喝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晦暗的茅屋,屋中破木凳子破木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听到门外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宋眠屏息凝神,静静听着。
“祖父三月病死,还没出百日孝期,五月皇帝就露出獠牙,开始清算抄家。”男音透着刻骨的愤懑不平:“皇帝笃定祖父做十年首辅,家里的房梁都是金子做的。”
宋眠根据涌动的记忆猜测,这是原主她爹宋赴雪。
“锦衣卫一再严刑逼供,我阖府老弱死伤过半,棺材都要买不起了!”另一个男音声音惆怅,带着压不住的哽咽:“大哥小弟为了给我们博条出路,自缢身亡,这才惊动朝臣……”
这是原主三叔宋枕戈。
“是啊,宋家忠心耿耿,为国为民,却落得个凋零的下场。”宋赴雪叹气声响起:“我投井未死,倒连累的眠姐儿为救我落水受惊,吃尽苦头。”
“昨日的线报,我们能被放出来,是次辅邓逸群带着朝臣上奏顺德帝,此番对我宋家清算太过,宋府实在榨不出油水,只得把我们放了。”宋枕戈嗤笑。
“我们身上穿的麻衣,还是小吏心里敬仰逝去的祖父,私底下置办的。”宋赴雪的声音响起,带着鼓励:“祖父的冤屈,大家都知道。”
宋眠心中明了,看来她穿越到历史朝代了,这些剧情越听越耳熟,她知道这段历史,宋准为大梁攒下够用十来年的银子和粮食,顺德帝只用三年就败完了。
失去宋准这个定海神针后,顺德帝如同脱缰的野马,沉溺女色、修仙、暴室,在民间大肆搜刮民财、民女,只为一己之私。
三年后,藩王段擎茗揭竿而起,一路从北而来,势若破竹,攻占帝都,顺德帝段擎封被剥皮揎草,用来祭祀先祖。
而宋家的冤屈,从那天开始洗干净了。
宋眠掰着指头算,满打满算再过六年苦日子!
还能苟!能熬!
区区六年,谈何挂齿。
她正在发呆,就听宋枕戈凄厉暗哑的声音闷闷响起,片刻后成了撕心裂肺的闷咳:“顺德帝还想开棺戮尸!大恩成大仇!何其荒谬!”
宋眠捋清楚思路,这才强撑着起身,想去隔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的少年听见声响,扶着她的胳膊,带着往东屋去。
她头晕目眩,险些站不住,她往外看了看天色,天色朦胧,还没有大亮。
更显得茅屋逼仄晦暗。
宋眠立在门口看着,男人肤色苍白,神态萎靡,半敞的胸膛能看到纵横交错的深刻鞭伤,流血化脓混在一块,还有刚从地头拔的草药糊糊,更是惨不忍睹。
他半撑着身子捶床,满脸愤懑。
在他床尾,宋枕戈亦是如此。
宋眠从没见过这样血腥惨烈的伤,她走进屋里,坐在床头的小凳上。
“爹?”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嗯。”宋赴雪打量着她,见她虽然神色疲惫,面色枯黄,但精神头还不错。
“三叔。”宋眠又喊了一声。
“眠眠也小心歇着。”宋枕戈满脸珍重,在以前,他只当她是寻常闺阁女儿,但能临危不乱,把投井的二哥救起来,就是她的本事。
宋眠细声细气地询问过两人伤势,这才走出房门。
刚踏出茅屋,就见一个八旬的白发老太太正拄着拐,怔怔地望着小院。
满屋子老弱病残。
宋眠惆怅一叹。
院子里是郁郁葱葱的荒草,趁着太阳才刚冒头,做事没那么热,宋眠自觉地弯腰拔草。
“眠姐儿,你去歇着,我来。”从正屋里,走出来一个伤疤贯脸的妇人,是大伯母文兰,自打大伯自缢身亡,她就拿小棍从眉骨斜刺到正脸,断了所有念想,留在宋家抚养幼子宋池。
宋眠面色复杂,根据记忆和眼前所见,宋家满门忠烈,可惜顺德帝昏庸耳软又心黑。
北方鞑靼屡次南下劫掠,甚至突破防线,兵临京城,先帝主和,还没做首辅的宋准满心气愤,等他做了官,了解到国库空虚,手里实在没钱,更是憋了一肚子气。
后来他熬到首辅,头一件事就是搞钱,把军备准备停当,有他在,战神谢律之更是在将军的位置上呆了十年,南抗倭寇北伐鞑靼。
这样的文武相合,也是顺德帝指责他意图谋逆的罪证之一。
可……宋眠记忆中的宋准,学习传统儒学,一心只想辅佐帝王。
他兢兢业业,耗尽心血,为大梁朝换来国库充盈,也换来顺德帝刻骨仇恨,宋家死伤过半。
宋家子孙,甚至在异族侵略时,殊死抵抗,最后殉国而亡。
宋眠唏嘘不已,先辈远比她想象中更有文人气节。
虽文弱,但脊骨不曾弯过。
*
“眠眠,跟我来。”老太太拄着拐,颤颤巍巍地往厨房去。
不管前路如何漫漫,饭得有人做。
宋眠跟着她往前走,进了厨房,货架摆有半麻袋的精米,一缸白面,还有一筐鸡蛋,一筐菜蔬。
“不错,有吃的,能撑一段时间就行。”高秀笑着打趣:“这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了。”
话说得敞亮,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以前会这些,我教你们。”
在首辅幼年时期,为了省钱供他读书,也是事必躬亲,什么农活都会做。
“文兰,你进来,跟着一起学,喊濯哥儿和池哥儿除草。”高秀扬声说了一句。
文兰依言进了厨房。
她看着面前的土灶,有点懵,不知该如何下手。
以前吃饭,都是丫鬟在膳桌上摆好了,请她去,偶尔也会进厨房,那也是盯一眼点心就走了,怎么操作的,还真没关注过。
“先……”高秀正要说刷锅添水,见水缸中空空如也,就叹气:“先把水缸刷了。”
宋眠看了眼大伯母脸上的伤疤,知道她不方便见人,她接过木桶,出门从井里汲水来,她打水,文兰就刷大缸。
“我把大缸蓄满水,要不然等晌午热了,以我们虚弱的身子,是做不动这些的。”宋眠交代一声,提着木桶又出去了。
来回提了十来桶,她腿都跑得发软,才算是够了。
一切准备就绪,该起火做饭。
两人看着土灶面面相觑。
宋眠试探着拿着细软的麦秸点燃,塞到灶膛里,赶紧鼓着腮帮子吹,两人脸上、手上都是草木灰,折腾好一会儿火才旺起来。
“也不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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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眠一挑下巴,满脸骄矜道。
“对,小花猫肯定不觉得难。”高秀掏出锦帕递给她擦脸。
宋眠腼腆一笑。
按高秀的指挥,先把粥煮上,宋眠掐着指尖,滴上一滴灵泉水。
她前世清北毕业,在农桑庖厨一道上并无多少帮助,幸好灵泉也跟来了,倒是让她多了几分自信。
“再洗两个茄子,切成滚刀块。”高秀指着框里的茄子。
“滚刀块是什么?”
“滚刀块是什么?”
当双重奏响起,高秀绝望地闭上眼睛。
这孙媳妇和曾孙女对农活那真是只有两样不会:这也不会和那也不会。
“切成条吧,能吃就行。”高秀退而求其次。
宋眠找遍厨房,满脸无辜:“没刀,撕成茄条成吗?”
高秀:“……成。”
她鼻尖一酸,险些落泪,当初儿子还在时,眠姐儿贵为首辅孙女,在京城贵女里头是头一份,养的谪仙般清冷惊艳,谁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挽着袖子在茅草屋烧火做饭。
“眠姐儿,你去歇着,让我来。”
“大伯母歇着才是,你的脸要好好养着,万一发炎溃烂可不好。”
宋眠说着,磕了两个鸡蛋,加了水打散,放在蒸屉上蒸,一屋子老弱病残,都需要蛋白质补补。
文兰没走,抢着干活。
两人折腾着,到底弄出朝食来。
宋眠把桌子摆在院里,一碟子清炒茄子,一碗蛋羹,并一盆稀米汤。
“爹,三叔,出来吃饭啦。”她喊了一声。
座椅也残破,多是缺胳膊少腿,好在勉强收拾出来三个好的,给他们病弱的人坐。
宋眠、文兰、宋濯、宋池都站着。
“这蛋羹,大家分了。”高秀给每人挖了两勺。
“不错,吃起来很是香甜滑嫩,眠眠做的比我们原先的大厨做得还好吃。”高秀不住口地夸。
宋池更是小心翼翼地抿着吃,奶乎乎开口:“姐姐好吃!”
宋濯就把自己那份给他了:“池哥儿吃。”
宋眠:……
可恶,她已经含嘴里了,这么小的崽都懂孔融让梨,显得她很呆。
但……腹中饥馁被蛋羹的香甜抚慰,这种滋味真的很美妙。
“眠眠虽然是头回做饭,但她这手艺真不错,都能做大厨了。”宋枕戈也给予最高评价。
最寻常的稀粥和茄子,却吃出山珍海味的美妙。
吃开心了,众人神色都缓和许多。
“等过几日,我们身子好了,就去把门前的荒地给挖了,赶紧把菜种上。”宋赴雪望着篱笆外的景色,半晌才缓缓道。
光靠旁人送吃的,定然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都是父亲旧友送来的,但这样的事,不敢常做,若是被监视的人发现有人接济,怕是要挑动顺德帝脆弱的神经,再次落罪,牵连了别人反而不好。”宋赴雪皱着眉头,愁到不行。
他家虽然被抄家罢官,但还活着,已经幸运至极。
总得想法子继续活下去。
宋眠慢慢地喝着粥,只有池哥儿天真软糯的声音响起:“出来了也没有葡萄甘草冰酪汤吗?”
众人一时无言,何止现在没有,往后许多年怕是都没有。
这葡萄甘草冰酪汤听着简单,其中的葡萄、糖霜、玫瑰露都是贵价物品,一时半会儿还真买不起。
“会有的。”宋眠摸摸他干巴巴的小脸。
这孩子才吃两年好饭,就遇上这事,也算是可怜。
“嗯,姐姐生病,给姐姐喝。”宋池乖乖点头,冲着她甜甜地笑。
2. 第 2 章
宋眠心头一暖,捏捏他瘦瘦巴巴的小脸,见大家都吃完了,正要收碗,文兰站起来直接开始收,温柔道:“你别动了,我来。”
她当即就学着收碗筷,去厨房洗碗。既然已经到这境地,再一味地自怨自艾定然不成,还是尽早学会农家生活才是。
文兰又想着,她这侄女都十四了,正好该说亲的年岁,要是整天操劳,弄得皮糙肉厚,还怎么嫁人。
宋眠把她爹宋赴雪搀扶回东屋躺着,帮着把床头的大蓟锤成糊糊,她趁两人不注意,往里面滴了一滴灵泉,用竹篾给他们两人抹上,一边交代:“祖母年迈,濯哥儿还小,他们都还需要爹。”
她怕这野爹一个激动又跳井了。
穿越来时,被关在诏狱里,刚睁开眼就看见有人跳井,她千辛万苦地捞上来,自己却掉进去,一下昏迷到现在,听家里人说,已经有半个月,快要给她准备后事了。
宋赴雪沉默片刻,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当时自戕,是和你大伯、小叔同气连枝,逼迫皇庭,没道理恩师死了,皇帝就要把恩师家屠戮一空,他们皇帝也要名声,我们死了,你们才好活,如今都活着,我自然不会再做傻事,只是我们一朝跌落成泥,怕是还有许多磋磨,眠眠,苦了你了。”
宋眠见他情绪稳定,松了口气,闻言摇头:“我享受了祖父和父亲带来的十来年荣光,够了,以后就算吃糠咽菜也不觉得苦。”
好吧,她就装一下,想想就挺苦的,她喜欢□□米白面,吃红烧肉香辣鱼,并不喜欢吃糠咽菜。
但宋准是为国为民的首辅,宋赴雪是顺德八年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那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她说完,才转身走了。
目前来看,家里人都拎得清,能处。
她刚一走出去,就见文兰在小心翼翼地摆弄碗筷,把灶房收拾得干净利索。
“大娘。”宋眠走过去,帮着收拾一二。
两人收完厨房,又去收拾院子,两个小孩把草拔了,也扔了一堆,但他们年岁小,不会整理,弄得有些乱。
两人就进行扫尾工作,那草放在一边,烧干了还能烧火。
等院子里收拾出来,日头也很高了,稍微一动弹就是满身汗,几人便坐在堂屋里打扇,开始愁未来生活。
“攒的银子已经打点花完了,倒是还能回娘家借,可救急不救穷,没道理总是去打秋风,多少情分也借没了,还得自己想法子赚钱。”
文兰想,就算娘家愿意借,若是被有些人捉住,捅出去,对她娘家也是灭顶之灾,她也不能让娘家沾上这样的事。
她眉头紧皱:“我会的那些……能拿来赚钱的也就抄书、绣花。”
宋眠也跟着想,小小声道:“爹毕竟是顺德九年的状元,小叔亦是解元,到时候指点学问能不能赚钱?”
类似于现代家教,应该是成的。
文兰叹气:“皇帝盯着呢,谁敢跟咱有牵扯,抄抄书、在村里开个私塾,混口饭吃也就罢了。”
两人坐在堂屋里,蒲扇都摇出残影了,也没想出来怎么办。
“我去镇上摆摊卖馅饼,这样的活计,皇帝肯定不会放在眼里。”
宋眠最初的构思是卖包子,但她不会捏包子褶,这需要千锤百炼的功夫,她没有。
而馅饼就简单多了,只要捏和在一起,就算露馅儿也没关系。
“那不成,你是宋府千金,哪能做这个?”文兰当即就反驳,她片刻后满脸黑沉地站起身:“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我去做!”
“往后都没有宋府了,我们是民籍,什么千金?去做个买卖,家里银钱也宽松些。”
宋眠想,赚钱的话,她的腰板也能挺直些。
她在心里盘算,宋濯刚过了院试,目前是个小秀才,课业都学完了,但池哥儿年岁小,刚读了启蒙书,开始临摹字帖、认字,就出了这样的事,到时候要读书也是一大笔银钱。
宋眠嘴里应着,心里却盘算开了,她有后世经验,还有灵泉在手,做的吃食肯定好吃,而且馅饼卖着不显眼,又很赚钱。
仔细想想,其实可行。
“先把院子收拾好,门口那片地开了荒,种些菜吃,皇帝赏的十来亩地,都种的黄豆,长势挺好,等秋收了种小麦。”
这样最起码吃食是有了。
听她有主意,而且说的头头是道,可见是认真思虑过,文兰心里难受,唏嘘着叹:“你祖父过世前,便藏了些银钱和地契,想着后代若是不争气,最起码能有口饭吃,谁能想到……当今这样狠毒,宋府底下的地都犁了两回!如今的山穷水尽,是给皇帝看的,免得他觉得我们有钱,再折腾一回。”
宋眠这才意外了,果然能坐上首辅之位,又是走改革这种孤注一掷的事,不可能没留后路。
只可惜,宋准留的后路是够生存,皇帝却觉得他家有黄金百万两。
“我家的钱拿不出来,又不能靠别人接济,送来的菜粮只够吃半个月,再想吃饭就需要钱,我们去买了肉回来做馅饼,拿到镇上卖,好歹有银子赚。”
宋眠盯着她的眼睛,声音笃定。
文兰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只不过都不会做馅饼,又心疼孩子,这才一连推辞。
“就算要做,也是我这个大伯母的事,你还是个孩子,在家里娇养着就行。”
宋眠望着茅草屋外的烈阳,没有一味反驳,等做的时候直接去做就好了。
几人缓过来些,又开始收拾家里,这茅草屋很是破败不堪,桌椅也旧旧的,需要狠狠地洗刷一通。
幸好趁着早起,宋眠攒了一缸水,这会儿用起来倒是方便。
濯哥儿跟在两人身后,并不言语,只一味的干活。
他是长孙,往日里,为了继续父辈荣光,整日里捧着书读,让宋眠来说,养的跟贾宝玉一般,难为他不娇气,懂得一起做活。
几人忙碌一番,才把逼仄狭小的房间给收拾干净,一时间又无事可做,索性各自回屋去了。
等日头西斜时,就能听到村里热闹活动的声音。
“咦,你们搬来了?”粗噶的老妇声音在近处响起,宋眠隔着篱笆往外看,就见是穿着青布旧衫的农妇,晒得脸庞黝黑,见她望过来,好奇地盯着看。
“哟,这么俊的姑娘。”老妇打量着小院,自己打开篱笆门走进来,来回看着,半天才嘟囔道:“你家真是啥也没有,我就住你们后头,缺啥了去找我啊。”
宋眠见她自来熟,面相又周正和善,试探着问:“我家刚搬来,想把房前这片荒地给开了,种点菜吃,婶子有什么建议?”
赵婶子不说话,只打量着她细白的手,和纤弱的身量,啧啧了两声,张嘴想说话,看见从里屋出来的小妇人,虽然狼狈,也是如出一辙的细皮嫩肉,顿时把话给咽下了。
“这样吧,我们帮你开荒,你们在边上学着,光靠嘴说又说不清。”
赵婶子想想跟一群不会种地的人介绍,就觉得心累,还不如自己干了,反正就那巴掌大的地。
她当时嗷嗷一嗓子就喊:“当家的!把钉耙拿来,给他家挖片菜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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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然后——
宋眠眼睁睁看着他家出来四五个壮劳力,领头是个黑瘦的老头,身后跟着好几个年轻人。
“仔细瞅着啊。”
赵婶子摆了摆手,跟她解释:“其实冬天挖地最好,下雪冻一冬上,那土又酥又没虫,种地好使。”
他家人多,一盏茶就弄好了,他家小儿子手巧,还去砍了竹子做篱笆。
不等宋眠反应过来,不光地挖好了,菜籽种上,连水也浇上了,甚至篱笆也围上了。
宋眠:啊?
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看着叉腰怒骂着指挥的赵婶子,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说啥。
她有些苦恼,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请人家吃饭也不敢说,这么多壮劳力,一顿得把他家存粮给吃空。
还是宋赴雪听见动静,撑着病体出来,打量几人一番,知道他们是真热心,连忙客客气气地道谢,又明说了,家里遭难,一时没什么可报答的,只是略识几个字,家里如果有需要读信、写信的,尽管来找他。
赵婶子眼睛一亮,乐呵呵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当初你们发达时,不曾忘了族人,又是给钱修路,又是给钱建私塾,大家伙都看在眼里。”
她当初嫁到宋家村,就是因为这村里出了首辅,家家户户都得了利,比旁人富裕很多。
而且读书人的事,他们当官的一会儿升官一会儿被贬,那真是起起伏伏精彩的厉害。
他们以后还要好好维持才行。
有长辈出来交涉,宋眠就自觉地退后,见邻居这样好,她心里也颇为感触,不管上头怎么风起云涌,百姓的日子照过。
“婶子和几位兄弟进屋里喝碗茶?”宋赴雪客气道。
赵婶子摆摆手,示意他家男人都回去,这才跟着宋眠进屋,打量着空空如也的屋子,顿时沉默了。
“你家……挺轩敞?”
赵婶子绞尽脑汁才想出个体面的词汇。
宋赴雪干巴巴一笑,什么东西都没有,自然轩敞。
“你们多备点粮,今年旱的厉害,我家顶着毒辣的日头浇水,给我这老脸都晒掉一层皮,到时候收成不好,粮价肯定得涨。”
赵婶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不时用眼神瞟着宋眠:“哎,我就想要个小闺女,小孙女也行,可惜我家没这个命,全是小子,真是看见小姑娘都馋。”
这小姑娘勤快,她打心眼里喜欢。
宋眠温柔一笑:“赵奶奶有福气,肯定会心想事成的。”
她有心交好邻里,说出的话也好听。
赵婶子乐呵呵地冲她摆摆手,这才回家去了。“有啥事,记得找婶子啊。”
“嗯,我们初来乍到,又不会种地,少不得要多麻烦婶子。”
宋眠目送赵婶子离开,就在地头看着浇好水的菜地,池哥儿蹲在她边上,撅着小屁股,好奇问:“明天早上起来能发芽吗?”
“不能哦。”
“笨蛋小苗快快长!”
落日熔金,天色潋滟,预估着快要天黑,宋眠牵着宋池的手,一起回茅屋去。
晚上那顿,只煮了些米粥,好歹混个水饱,早些睡着就好了。
躺在茅屋中,宋眠有些睡不着,睁着眼睛想事情,经过一个白日的试探,她已经知道如今处境,这宋家往后是绝了科举的路子,而在古代,士农工商,自然是能科举为好,既然不能,就只能走农人的路子。
但家里这点粮食,实在撑不了多久。
她临睡前,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个念头,想着明日跟伯母和娘商量一下。
3. 第 3 章
次日清晨,宋眠醒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她起床洗漱过,就见文兰满脸郑重地开口。
“眠姐儿,我想着,今日去找赵婶子,让她帮我们把这精米白面换成糙米,藜藿之羹这种百姓食物虽然难吃,但是能多撑两个月,这样我们能够慢慢图谋,不至于太过拮据。”
“留一点,单给老祖宗做,她年岁大了,不至于遭这个罪。”
宋眠不想吃糙米,但这是最优解,她琢磨片刻,才认真回:“兴许我馅饼卖得好,我们就有钱买米吃……”
“我老婆子人都躺棺材里了,还怕什么遭罪?既然要把精米白面给换了,那就换成糙米、粟米,大家一起吃!”高秀以拐敲地,满脸不让质疑。“至于眠姐儿去卖馅饼,未来花钱的地方多,我们嘴巴一时受罪没事,但你祖父向来是先攒钱再享受……”
文兰用手背贴贴脸上发痒的地方,也跟着劝:“小辈吃就够了,哪能让您跟着受罪?”
“听我的。”高秀懒得掰扯。
剩下的米面都拿去换糙米。
宋濯去隔壁敲门,请赵婶子过来,跟她说了自家需求。
“这样顶好的精米,两斤能换五斤糙米,如果全换了,确实能多吃些时日。”赵婶子看见这些精米,眼睛都直了。
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落魄了,这日子也是他们不敢想的好日子。
“劳烦帮忙把白米换成糙米。”高秀狠狠心,还是闭着眼睛说了,再者,这赚钱也得提上日程。
好歹把粮给续上秋收,马上就要冬日,这御寒的衣物、煤炭、被褥,都得花钱买,这样一算,时间还挺紧迫的。
“我家跟你换,刚好我家三儿子要成亲,需要白米装点门面。”赵婶子喜不自胜,她颠了颠米袋,又隔着篱笆大喊:“掌柜的!送一石收拾干净的糙米过来!”
她话音一落,那黑瘦的汉子带着几个儿子,就扛着小麻袋的糙米就过来了。
“这种麻袋就是三十斤装,只多不少,你们且放心。”
赵婶子爱惜地摸了摸白米,乐呵呵道:“到时候也来喝杯喜酒啊。”
她心满意足地提着白米走了。
宋眠:……
这婶子真是风风火火,办事麻利。
看着带壳的糙米,文兰有些沉默,她上前摸了摸糙米,有些刺手,想想往后都只有糙米吃,就觉得心里难受,她受苦不要紧,几个孩子年岁尚小,何罪之有。
宋眠看着剩下的面粉,心里明白,这是留着做馅饼使的,看来他们把这话给放在心上了。
高秀看着愣怔的几人,将头上的银簪拔下来,递到宋眠手里,温和道:“你自小就要强,心里也有成算,你伯母伤了脸,脑子还不如你好使,这根银簪是足银,你拿去当铺,最低给你一两银子,够你置办想卖馅饼的物件了,不管生意成不成,咱先试试。”
她干枯瘦小的手,在她胳膊上拍了拍,满是鼓励。
宋眠手里握着银簪,打量着精致的蝙蝠图案,边缘磨得光亮,可见是平日里惯常戴的。
“等卖馅饼赚钱了,立马再赎回来。”
这个家里,都很好。
宋眠望着银簪出神,斜地里伸过来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接过银簪。
“这簪子还是你大伯中举时买的。”
如今簪子还在,人却没了。
宋眠抬眸,就见宋赴雪面色苍白,却又出奇的清俊好看。隐约可见当年状元郎的‘才秀藻朗,如玉之莹’。
偏偏如今伤痕累累,从脸颊到身躯、四肢,鲜少有好皮,在狱中得不到治疗,出狱了,也不过是地头的一把大蓟,锤成糊糊就当药材了,身上更是青青绿绿,看着很是可怜。
但他姿容绝世,脊骨挺直,颇有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味道。
自有一番傲骨难折。
宋眠盯视片刻,方才回眸,接过宋赴雪递回的簪子,问:“爹,你的伤很严重,还是不要起来走动了。”
宋赴雪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压下满腔悲愤。
“我父之志不曾彰,我兄之冤犹未雪,这些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说起这些,几人都沉默了,一时无言。
宋赴雪不想把气氛弄得很沉闷,故作轻松道:“我的伤没什么要紧,明日一早,我同你一起去当铺。”
宋赴雪话说多了,又是一阵闷咳,直咳到面色涨红,片刻后才停下。
见他如此,宋眠拿了个碗,倒凉白开的时候,顺势往里面滴了灵泉水,这灵泉水口感很好,而且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最适合他破败的身子。
想来就算有什么伤,喝过灵泉水,也能快些好。
“小眠愈发懂事了。”
宋赴雪止住咳,便忍不住又夸。
宋眠抬眸,抿唇一笑。
“明日再去换银子,今日来不及了。”
时值盛夏,隐隐有大旱的苗头,温度高得不像话,最热的时候,根本不敢在外面走。
隔日,天还蒙蒙亮,就听见一阵咳声,止住了,便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裳声音。
宋眠被惊醒,也起床穿衣服。
因着要出门去,没穿守孝的麻衣,而是换了寻常形制的棉布直裰,出门和宋赴雪立在一处,还真有几分相像。
“走吧。”
宋赴雪担心自己脚程不够,还是把老太太的拐杖拄着,慢慢往外走。
“你大伯母做惯了高门主母,在小事上,反而不如你这个年轻人周全,你今年十四,乍一看还能当半大小子使,也是委屈你了。”
宋眠听着他嘶哑的声音,垂眸道:“委屈什么?你看我们这一路走来,有许多小姑娘。”
她倒是庆幸,没有穿越在内宅。
纵然失去了锦衣玉食,但她可以做自由的鸟雀。
两人走到镇上,天色已经大亮了,到当铺时,街上熙熙攘攘全是人,格外热闹。
小摊贩的吆喝声,街道两侧的酒幡、布幌子迎风招展,还有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汇聚成一股平凡的烟火气。
可惜宋赴雪无暇他顾,带着她直接进了当铺,最后摩挲了银簪一下,低声道:“这簪子,活当。”
他还想再赎回来,人虽然不在了,物件好歹是个念想。
当铺的小窗口处,能瞧见一个花白山羊胡的老头,颤颤巍巍地拿着银簪端详着,再居高临下地瞥一眼二人。
“活当一两银子。”他掂了掂,又放在秤上称重。
宋赴雪神色不动:“这银簪,用了错银镂空的手艺,不能当纯银来算价。”
听他这样讲,掌柜的又多打量他两眼,见他虽然狼狈,但一身气度做不得假,思忖片刻,又添了三百文。
“只能这个价了,再高,我们不要。”
宋眠看看她爹,又看看当铺掌柜,两人都属乌龟的性子,那神色稳得厉害,心里想什么,星点不漏。
“罢了,再给你添一百文。”
宋赴雪这才露出星点笑意来:“多谢。”
“不必,你要活当,一个月内来赎,不必利息,超过一个月,就有一分利。”
“知道了。”
宋赴雪接过剪下来的一两银子,又数了四百文,这才装在褡裢中,拄着拐出去了。
“你想做馅饼,需要鏊子和炭盆,这两样不贵,都是家常要用的,再有一百斤媒要一钱银子,烧煤掺的土一小车也就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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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
“猪肉贵,十来个铜板一斤,第一日,买上五斤也就够了。”
宋赴雪在翰林院做编修,恰巧修过宫膳底账,对这些价钱也算是如数家珍。
宋眠满脸敬佩,他懂得真多。
而且拿得起放得下,从状元郎到阶下囚的身份转变,并没有让他自怨自艾,反而根据以往的经验,认真生活。
“走吧,陪你买东西。”
跟着市井百姓的脚步一起走,慢慢地就走到了朝前街,这里什么都卖,两人盯着鏊子看了半晌,才选定一个没什么瑕疵的,给了钱,又买了炭盆,等买煤的时候,两人买了十斤煤,人家送了一把媒土,让掺着使。
再往前走,就是卖肉的摊子。
“什么肉做馅饼好吃?”宋眠问屠户。
“喏,猪后颈这两块骨头之间的肉做馅儿最好吃,半肥半瘦,适合剁馅儿,吃起来口感很好。”
“那来一斤。”
“这里贵哦,要二十铜板一斤。”
“就要这个。”
宋眠立在宋赴雪身前,和屠户一来一回,说得一板一眼。
“不错。”宋赴雪提着绑猪肉的麻绳,脸上露出宽慰的笑意。
这孩子出息。
两人回程时,宋赴雪的脚步,在卖书的摊位前停顿片刻,快到像是她的错觉,转而收拢起所有心思,如常地往前走。
宋眠连喝两日灵泉,身体养回来了,仗着力气大,便将所有东西都自己拎着,不叫宋赴雪碰,她有些不好意思使唤伤患,看着怪可怜的。
“我能拿。”
“你不能。”
宋眠快步往前走了两步,满脸轻松地回过头:“看,我一点都不累,我已经长大了。”
宋赴雪唇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意,点头:“嗯,我姑娘长大了。”
此时日头升高,晒得面前的气流都扭曲起来。
热得人没力气说话了。
宋赴雪浑身是伤,被汗一淋,跟蜜蜂蛰一样疼,他忍到面色苍白,也一声不吭,不肯泄露出星点脆弱。
好在宋家村离镇上不远,在累死之前,到家了。
等回茅屋后,宋眠二话不说,先倒了两大碗水,递给她爹一碗,自己抱住一碗吨吨吨地喝。
灵泉水下肚,整个人才算是活过来一样。
“这天真热啊,看来今年真的要大旱,我们赶紧卖些馅饼,要囤粮、囤过冬物资。”
极端天气总是相伴出现,酷暑过后,总是寒冬,要提前做准备才是。
宋赴雪皱着眉头。
当今已有昏君之相,他爹这个首辅在位时,国库翻了十倍,对方却丝毫不领情,在尸骨未寒时,就迫不及待对他家清算,若是平常倒也无妨,可如今已大旱第二年,国库里的粮,确实还能撑十年,若没有对应的政策,不能及时安抚灾民,怕是各地要造反不断了。
这些……
他就算知道,也无能无力了。
国运当头,他没有他爹那种扭转乾坤的能力和魄力。
“希望,你们都能长大吧。”孩子在乱世中,太难存活了。
宋眠用水洗了把脸,这才觉得晒到滚烫的脸舒服很多。
“慢慢来吧。”她很有信心。
没有人能够抵挡灵泉水的魅力。
宋赴雪点头:“你做的饭,纵然是稀粥,喝起来也比寻常的好喝,爹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却再也找不出比你做的跟不跟好吃的了。”
最简单的炒茄子,也好吃到恨不得把舌头吞掉。
所以在提出卖馅饼时,大家都没有反对。
“今天晚上,我们自家先做馅饼来吃!”宋眠笑嘻嘻道。
4. 第 4 章
灶中的火已经熄了,但油汁还在滋滋作响,散发着香气。
随着宋眠用锅铲翻动着两面金黄的馅饼,皮薄处,有丰润的肉汁缓缓淌下,瞧着愈发诱人。
宋濯咽了咽口水,香,是真的香。
宋赴雪本来在躺着养伤,闻着香味,有些躺不下,索性过来看。
文兰在盛粥,她见此夸赞:“眠眠很有天分,就算是试试,也做得这样好。”
宋濯帮着端粥,闻言笑着回:“姐姐就是很厉害。”
宋枕戈捧着粥碗,声音温和:“多亏有眠眠,要不然……”
都是没进过厨房的人,不敢想做饭有多惨不忍睹,光是一口熟食,怕也要闹得兵荒马乱。
宋池不答,只一味地吃着馅饼。
表皮焦黄酥脆,内里的饼皮却绵软,肉馅儿打的细腻,吃起来口感很好,稍微一抿,肉味就化在嘴里,真是肥而不腻,酥烂入味。
宋赴雪也跟着吃,他面上的满足几乎要溢出来,内心的积郁和焦虑都要随之一扫而空。
“真香,真香。”宋濯连吃两口解了馋,冲她竖起大拇指。
宋眠也觉得十分快活,有肉吃才是好日子,灌稀粥骗肚子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你这馅饼生意确实可以做!”宋枕戈给予肯定。
“我们囊中羞涩,暂时只卖馅饼,出餐快又卖得好,一个人也支应得过来。”宋眠翘起唇角,她是真喜欢现在的生活。
而此时——
盘中烧饼消耗殆尽,只剩下饼渣。
宋池抵不住嘴巴馋了,连饼渣都捏起来吃了。
“酥酥脆脆,好香。”
高秀满脸感慨,这眠眠的手艺实在太好了。
吃喝过后,宋池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奶唧唧地问:“明日还做吗?”
众人顿时笑开了。
在宋池遗憾的眸光中,她语气都温柔几分:“等我们赚钱了,天天给池哥儿做肉吃。”
宋池:“哦。”
他吃馅饼吃饱了,不想吃画的饼。
宋赴雪吃过她亲手做的馅饼,心里就安宁了,顶着月光、虫鸣、狗吠,去屠户家交代,预留五斤梅花肉,明日卯时就来拿。
*
既然决定明日要去摆摊试试,宋眠一早就睡了。
隔日,她醒来时,天色还一片黑沉。
宋眠以为自己醒的早,但她穿好衣服出来,就见厨房里亮着微弱的灯光,隐隐还能听到声响。
她瞧着身形,像是大伯母。
果然。
宋眠嚼着柳条枝走过去,就见大伯母挽着袖子,正在切肉。
“怎么不多睡会儿?”她问。
“睡不着,起来看你爹把肉拿回来了,就顺手先把馅儿剁了。”文兰小声回。
宋眠吐掉柳枝,又漱口洗脸,收拾好了才过来想帮着弄,结果小葱择好了,姜也切好了,准备工作基本都停当了。
还真是只剩下剁肉馅儿了。
“我来剁?”宋眠低声道。
“我来,你等会儿要去镇上卖馅饼,有的忙累呢,别抢。”文兰笑着道。
这倒是真的。
切完肉,开始剁馅儿时,那砰砰砰的声音一响,众人就一一睡醒,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响起,开始起床了。
宋赴雪去端了水进来,打算把身上的大蓟糊糊洗掉,再重新敷一份,他刚擦掉,顿时震惊了。
“老三,我的伤口红肿消失了,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前两日,他的伤口红肿发炎,又没钱买药,他很担心会腐烂,没想到好得这样快。
“好像发炎好多了。”宋枕戈看着自己的伤,也满脸惊讶。
两人正要重新捣大蓟来糊伤口,就听见敲门声。
“进来。”宋赴雪拢好衣领。
宋眠走进来,见他还没捣碎大蓟,顿时松了口气:“我来给你们弄大蓟糊糊。”
这个动作不要紧,重要的是,她要往里面掺灵泉,他俩的伤口早点好。
隔壁赵婶子家,一声令下,一群人干活的场景,实在是馋人。
她也想要。
“我们自己弄就行,伤口快好了。”宋赴雪浑身都疼。
在锦衣卫手中待了一个月,死伤那么多,他俩能挺住,纯粹是年轻身体好。
“我捣的药效好。”宋眠哼笑。
宋赴雪:……啊对。
确实是她上手以后,他们的伤就好得快了。
“今天要用纱布缠好,我陪你一道去卖馅饼。”宋赴雪指点她缠纱布。
宋眠瞪大眼睛:“伤成这样还出门?”
上回去当银簪那是没办法,她一个半大孩子过去,人家根本不带理她的,甚至根本看不到她,就连寻常的成年男子也要垫着脚尖,她这身高有些不够看。
“区区小伤。”宋赴雪背地里也疼得龇牙咧嘴,但是在女儿面前,他满脸云淡风轻。
宋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交代:“那你去洗漱,伯娘快把肉馅儿弄好了,我们等会儿就走。”
要在太阳出来前到镇上,还要占位置、和面等,等收拾得差不多,百姓应该就开始赶集了。
“刚好明天逢双,是大集,想来人很多了。”宋眠笑了笑,心里生出几分希望。
她不确定能不能好卖,但总归是有一份盼望。
《金瓶梅》里的武大郎卖炊饼,都在能在清河县买起二层小楼,她做馅饼,不做买楼的梦,光做吃饱喝足的梦,应当是可以的。
宋赴雪点头。
两人喝了碗粥,吃了个水煮蛋,用推车推着物件往镇上赶去。
这时候,天还没亮,隐隐透出一层朦胧的光影。
等两人赶到集市,找了位置摆东西,天已经蒙蒙亮了。
宋眠开始和面,她刚开始试探着就和一点面,做好了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准备。
“隔壁有卖荷叶的,我去买些来,等会儿包馅饼。”宋赴雪把煤先点着,等它慢慢引燃,环顾四周,一拍脑袋才想起来。
宋眠:!
果然是第一回做生意,明明想的很周全,还是缺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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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大集上面,什么都有。
小到针线大到车马,应有尽有。
面和好了,就放着醒一会儿,把鏊子放在炭盆上,等着锅热。
她左边是卖粥的大娘,右边是卖包子的大爷,她忙了一会儿,听着两人聊天才反应过来,人家是搭伴的老夫妻。
“大娘,要不我们换换位置?”宋眠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姑娘,不用换,你这卖什么的呀?”大娘乐呵呵地笑,打量着她。
“我是卖馅饼的,等会儿送您一口吃。”宋眠连忙道。
说着,宋赴雪拎着一沓荷叶回来了。
这时煤也烧开了,火很旺,他用煤土压了压,让火候保持中等,这才看着她包馅饼。
宋眠的手法并不熟练,勉强做成圆饼,在鏊子上薄薄刷一层油,把馅饼放进去炕着,再去包下一个。
慢慢的,里面就摆满了巴掌大的馅饼,有的馅饼已经炕的焦黄,散发出馅饼特有的香味。
刚开始还无人在意,等香味一出来,行人就频频望过来。
“这啥呀?”
“里面是纯肉馅儿的饼子,用热油炕的,很香,大哥要来一个尝尝吗?”宋赴雪用记忆中别人劝他买东西的词汇来劝行人买他的饼。
“纯肉馅饼,皮薄馅大,又香又酥!”他对着行人喊。
宋眠见他眼神清亮,神色自然,不由得微愣。
他以前是何等的天之骄子,如今日薄西山,却有勇气面对惨淡的生活,他的心性真好。
当然,她也佩服自己,前世清北毕业,和他没有分别,一朝变成罪臣之女,不见漫漫前路,她也没有丝毫气馁,执笔的手,还是能挽起来认真生活,去摆弄这些柴米油盐。
“这好吃吗?”一个妇人牵着小孩,好奇地走过来看。
宋眠闻言,毫不犹豫地用铲子切了一小块,递给小孩吃,笑眯眯道:“你家孩子长得好,瞧着机灵,叫他吃了告诉你。”
妇人闻言摇头失笑:“我家孩子嘴刁,平时让他吃个东西,艰难得厉害,他要是真喜欢吃,那就是你们厉害,我定然要买的。”
小孩拿着馅饼,先抬头看家长,见妇人点头,这才放嘴里尝。
光是这一幕,就能看出来她家应该是镇上的富户,平时不缺肉吃。
小孩吃完,眼巴巴地看着烧饼,软糯糯地点头:“奶奶,宝要吃。”
妇人就问:“你这烧饼怎么卖的?”
“我家烧饼用的白面、精肉,都是好东西,要三文钱一个,要是买俩,就五文钱。”宋赴雪不疾不徐地回。
他到底做过状元郎的人,又生的斯文俊秀,如今年过而立,正是最成熟的时候,就算穿着简单的棉布直裰,也格外的丰神俊朗,许多人偷偷地看他。
脸上带着伤,又站得笔直。
这样温声细语地卖东西,更让他有几分破碎收敛的气场。
“那给我来四个。”妇人盯了他两眼,接过用荷叶包着的三个馅饼,看他单包一个,心中更是满意,笑着道:“要是好吃,我下回还来。”
5. 第 5 章
薄雾晨曦。
阳光铺陈而下,格外忠于宋赴雪一般,给他苍白清隽的脸颊渡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我们宋记馅饼皮薄馅多,吃起来很香,可以先买一个尝尝。”
宋赴雪抿唇轻笑,又开始招呼另外一个来看的大哥。
他很是能屈能伸,他平日习惯引经据典,但食客是听不懂的,他努力把语言改成大白话,反而更添几分斯文。
宋眠鼻尖冒汗。
她爹卖得太好了。
那口才,她听了就觉得叹为观止。
他们准备了五斤肉的馅儿,很快就卖完了。
但——
“咦,这不是我们宋编修吗?”人群中,响起一道讽刺的声音。
宋眠望过去,就见一锦衣男子就立在那,满脸气恼地看着。
她抬脚往前走一步,心中一紧,怕是仇人,挡在宋赴雪面前,温和问:“公子可有什么事儿?”
她爹现在受伤呢,要是再挨揍,怕是有灵泉也难治。
见她这样,那锦衣男子的脸色更差了,折扇在手上砸得啪啪响。
“宋小二!你真是出息了!”男子面色黑沉,往馅饼摊上扔了一把铜钱,冷笑:“当年你多矜贵啊,现在也会落魄?”
铜钱叮叮当当地滚着,有些落在台面上,有些掉在了地上。
宋眠满脸紧张地回眸望着她爹,却见宋赴雪神色不动,有条不紊地拾起铜板放进钱匣子,又把所有馅饼都用荷叶包好,声音清朗:“客官,您的馅饼。”
锦衣男子眼中喷火,满脸愤懑地盯着他看。
“宋小二!我等你跪下来求我!”
宋赴雪:“嗯。”
男人气势汹汹地拿着馅饼走了。
宋眠觑着宋赴雪的神色,没敢说话,两人沉默地收拾着小摊。
当挪开案板时,看见下面的一锭银子,她瞬间又放回去,戳了戳她爹,满脸震惊。
宋赴雪垂眸,轻声道:“收起来,没事。”
宋眠:!
她现在满腹疑惑。
就等着他能够好好地给她解答一下。
宋赴雪和她一起把小推车收纳好,脸上带出三分笑:“去买些东西,多买几个木桶,方便沐浴,再买些米回去,如果一直卖这么好,我们就不必吃糙米了。”
宋眠听着,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光从这个角度说,确实是一件大喜事,很好了。
“嗯,我瞧见糙米,就觉得痛苦,不想吃。”
两人去买了米,想着家里的亲人,在狱中磋磨那么久,身子都弱得厉害,实在经不起守孝戒荤,索性买只雄赳赳的大公鸡回家炖了吃,要好好补补才是。
都买好了,两人不敢耽搁,立马往家走,越接近晌午,越热。
等到家时,就见门前围了一群人,宋眠心中一紧,有些害怕,和宋赴雪对视一眼,快步往回走。
“怎么了?”宋赴雪拉着外围的人问。
“这宋家在教孩子读书呢,我们听个景儿。”
宋赴雪:……
悬着的心,放下了。
还以为是锦衣卫杀回马枪。
宋眠也惊得心里怦怦跳,很紧张。见没什么事儿,才放下心来。
“你们一家子男女老少都读过书?”赵婶子趴在篱笆上,看见宋眠后,眼睛都亮了。
“嗯。”宋眠谨慎地应了一声。
按道理来说,宋家刚被按着锤了一顿,是不适合张扬的。
但又一想,在村里翻腾,对于上面来说,估摸着也是搁浅的王八,不值一提。
她把推车放在墙角,用麦秸盖着,这才注意到,是宋濯在教宋池读书。
宋家村学风旺盛,先前还有族学,不过顺德帝清算的时候,连族学也给清走了,锦衣卫直接化身拆迁队,连条板凳都没留。
现在想读书,没有夫子敢往宋家村来。
只能自己想办法。
旁人不清楚,但宋家村的人,作为宋家本家,虽然宋准的本枝被皇帝砍个稀巴烂,但村里都七拐八拐有关系,有的还没出五服,自然知道他们的底细。
比如宋赴雪是状元郎,宋枕戈是去年的解元,宋濯是小三元的秀才。
再没有比他们更适合做夫子的了。
众人见孩子去玩了,天也热了,就各自散了。
宋眠进屋,先倒两碗水,滴两滴灵泉,给她爹一碗,自己一碗,抱着吨吨吨地喝。
“爽啊。”她在外面不敢喝水,担心解手不方便,又一直在馅饼摊边上烤火,那真是渴得嗓子冒烟。
宋赴雪亦是如此。
两人瘫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把钱匣子拿出来,开始数铜板。
看见钱,宋眠瞬间精神过来,她猛然坐正,对着钱匣子作揖,这才满脸郑重地打开。
“一、二、三……三百文!”
宋眠来回数了三遍,越数眼睛越亮。这中间有人买两个会少一文,但是那个锦衣男子撒了一把钱,硬是补回来了。
算来算去,五斤肉大概能有一百五十文的赚头。
够生活之外,还能再攒点小钱,以备不时之需。
这实在太棒了。
宋眠虔诚地把钱匣子递给高秀,乐滋滋道:“给老祖宗保管。”
高秀黑线。
“你自己赚的钱,自己拿着!你既然管了赚钱的事,那家务事就不必你沾手,留家里的人看着分配,不能叫你出门流汗,回来还流汗,那日子也太苦了。”
高秀拄着拐杖,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文兰,你觉得如何。”
“孙媳觉得很好。”
“老三呢?”
“没意见!”
至于宋赴雪这个亲爹的意见,被她无视了。
“这赚的钱,一半拿出来生活,一半你留着,该攒嫁妆了。”高秀再次安排。
宋眠:……
提什么攒嫁妆。
高兴的时候,净说些煞风景的话。
“嗯嗯。”她点头。
难道她就敢反抗了吗?不敢。
说完这事,众人坐在堂屋里没动,高秀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虽然能赚钱,但我们的规模,要卡在每天赚的不超过一两银子,有棉布穿,有肉吃就够了,往常那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罢了,再别想了,若是被政敌发现我们的日子痛快了,那他们就要找我们的不痛快了。”
宋赴雪轻松的神色消失了。
确实是这样,他们只能小富即安。
等六年后,新帝继位,他们宋家会再次乘风直上。
“那就是要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宋眠问。
宋枕戈闻言笑了,点头:“对,最好是‘草盛豆苗稀’。”
宋濯撇嘴:“好惨。”
宋赴雪拍拍他脑袋:“到了你执行‘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的时候了。”
宋濯再撇嘴:“不是很想。”
能卖馅饼赚钱,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就搬走一个,没有生存危机后,众人的神色都轻松很多。
宋眠也跟着轻松很多。
市井小民的日子,未必不好。
“我买了只鸡,中午我们炖鸡吃。”宋眠笑嘻嘻道。
要是吃这个,那就得提前做。
“谁会做啊?”她问。
众人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看草的看草,就是无人敢应。
宋眠:……
好了,一群没有生存能力的人。
还是高秀一言难尽地站出来:“我教你。”
宋眠上前掺住她胳膊,笑嘻嘻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怪不得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我的好奶奶,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高秀拍拍她脑袋:“满嘴胡话。”
脸上却忍不住扯出几分笑。
古代的想吃鸡,要从杀鸡开始,宋眠也有些不敢,但是把手里的鸡,想象成让她过苦日子的皇帝,她瞬间杀气腾腾。
“就对着喉管是吧?”
“对。”
宋眠用脚踩着翅膀,让宋濯拎着鸡头,狠狠心,一刀割下去。
肥硕的大公鸡翅膀扑腾两下,咯咯两声,就咽气了。
等着血流尽了,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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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大木盆里,浇上热水开始拔毛。
多可怕啊,她都会杀鸡了。
“拔毛这样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的好大弟!”鸡毛被热气一熏,那味道臭得辣嗓子。
宋濯花容失色。
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拔毛。
“哎,虎落平阳被鸡欺。”他叹气不止。
他拔毛时,高秀就开始教着宋眠怎么做炒鸡。
“炒鸡很简单,焯水加葱姜蒜去腥,再用油锅炒,放上大料,倒水,只要你炖熟了,吃起来就很香。”
宋眠看着光溜溜的鸡,有些无从下手,她求助地看向高秀:“老祖宗,怎么剁?”
高秀:……
她深吸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
“你闭着眼睛随便剁吧。”
宋眠:哦。
她还是根据记忆中的骨骼走向来,尽量往关节处剁,万一崩了新买的刀,还得花钱再买,实在是不划算。
剁好的鸡肉放入花椒、葱姜先腌制着,又拿出大盆和面。
“和面做什么?”文兰问。
“打算在锅边粘一圈小花卷,到时候吸饱了炖鸡的汤汁,想必很香。”宋眠回。
宋赴雪:?
他家眠眠就是又聪明又厉害。
正做着,就听见门上挂着的铜铃响了,几人往外看去,就见一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立在门口,正好奇地往里面张望。
“老人家,可有什么事?”宋赴雪上前打招呼。
老人打量着他,穿着青色的棉布直裰,裸露出来的皮肤有伤疤,人也干瘦的厉害,看得出来受过磋磨。
但他身量瘦削颀长,如修竹般挺直。
又透出几分峥峥傲骨。
“我是宋家村的里正宋志文,想着过来瞧瞧你们,可有什么短缺的,我给你们备好了。”老人笑着回。
“原来是宋叔,快屋里请。”宋赴雪笑了笑,连忙让开身子。
宋志文呵呵一笑,背着手往院子里来。
一眼就瞧见了他们杀鸡的兵荒马乱。
宋枕戈在原地转悠一圈,一拍脑袋才想起来,他家现在没有茶盏,也没有茶叶,自然无从倒茶待客。
“这是里正宋叔。”宋赴雪介绍。
几人连忙打招呼。
宋志文是标准的农家汉子,被日头晒到黝黑的脸,一笑露出微黄的牙齿。
“回宋家村也好,大家都在一起,人世间的日子还长着,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当年你爹辞官回乡,也在家待了十年,不过他整日里田间地头的跑,还爱玩什么游历,说是要了解农桑。再说了,人哪有一直落魄的?只要你有心,总有起飞的那天。”
他语重心长地劝慰着,生怕这后生想不开再跳井,那他真是死了都没脸见祖宗了。
宋赴雪轻轻地嗯了一声,他不想到处解释自己先前跳井的原因,就接过他话茬回:“你说的是,再说我这还上有老祖宗,下有小闺女,哪里舍得再死呢?”
宋志文不住点头:“是这个道理,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兴弯了脊骨。”
他说着,跟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给你带了二两银子,等天冷了,风头过去了,你缺什么就买什么,咱不受这些屈!”
破旧的木桌下,宋赴雪手里被硬塞了一把碎银子。
“你别推辞,当初我病的要死,还是你爹给我请的大夫,我欠他的恩情大着呢。”
宋赴雪心里暖暖的,他笑了笑:“如果我还能起复,定百倍还你的恩情。”
“客气啥啊,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再说了,你家这破地方,是我选的,我心里也愧疚着,但为了应付上面的差事,也是没有办法。”宋志文连忙解释:“虽然茅屋是破,桌椅也破,但这在村西头,有个生人从官道来,就要在村里过一遭,大家伙都帮你盯着,再者,周围还有空地,你们门一关,自己想咋过日子就咋过,周围空地多,开荒种菜也方便,我方方面面都考虑了。”
宋赴雪听他一说,才知道这里的妙处,连忙点头道谢。
“那宋爷爷今天留在这吃饭,尝尝我们的手艺,我要炖鸡呢。”在旁听了一耳朵的宋眠连忙道。
6. 第 6 章
宋志文推辞两句,想着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索性就留下了,他没想着能在宋家吃到什么好吃的。
要知道,这家人是京里来的贵人,能把日子过下去,就已经很有能力了。
这烧火做饭,听着简单,里面的门道也多了。
他没有干坐着,而是起身忙忙碌碌地规整院落,农村的老物件,还得是老农人更了解一点。
宋眠听着高秀指挥,把油烧热后,放大料爆香,再把焯好水的鸡肉放进去。
土灶的火很旺,热油和鸡肉接触,瞬间刺啦一声爆出浓烈的水汽,再煎至两面金黄,浓郁的肉香就迸发开来。
灶房外,闻见味的宋池不用喊就过来了。
把鸡肉加开水炖上,过一会儿又把土豆倒进去,而此时,面也开的差不多,偏软的面剂子揉成花卷,歪歪扭扭地贴在锅边。
“唔,我真是太厉害了。”宋眠擦了把汗,先夸自己。
宋池立在灶台前,陶醉地吸了吸鼻子,紧紧地盯着锅里,奶里奶气道:“姐姐真是太厉害了!会杀鸡会炒肉!”
宋赴雪一拍他脑袋,笑骂:“混小子,就你嘴甜。”
“爹,小池哪里说错了?”宋眠笑嘻嘻哄野爹:“做饭嘛,手拿把掐。”
“姐姐炖鸡真香啊。”
“姐姐是最漂亮的姐姐,最最最漂亮!”
“说得好,等会儿多给小池一块。”
“姐姐,你头上的发带也好漂亮啊,衬得你像仙女。”
宋眠喜欢宋家的氛围,这样和谐又轻松,她垂眸浅笑,神色愈发从容自信。
“姐姐美若天仙!给我也多一块!”
“好好好,也多给濯哥儿一块。”
在一片笑声中,鸡肉也炖好了,油亮的汤汁将鸡肉浸润,连带着土豆块都带着肉香味。
简直香的要命。
“撒些葱花,瞧着更漂亮。”宋眠笑吟吟地招呼。
“吃饭咯吃饭咯~”
高秀让文兰盛出来一碗,让宋濯送到隔壁邻居家去,人家帮着开垦荒地,又给菜蔬种上,以前家里揭不开锅就算了,现在炖肉,总要送一碗过去,也算是还个人情。
宋濯乖乖地捧着碗往邻居家去。
放在以前,这样一碗炒鸡,那是赏给下人的吃食,但现在,这是他最好的吃食了。
“赵婶子,你在家吗?”宋濯隔着篱笆喊。
很快赵婶子就应声走了出来。
她看向宋濯,不可否认的是,穿着月白直裰的宋濯,身量颀长,五官俊秀,行动间就是很有气质。
热气腾腾的土豆炖鸡,满满一大碗,还有两个婴儿拳头大的花卷,沾着锅底的地方炕得焦黄,闻起来喷香,光是看着就忍不住咽口水。
赵婶子瞪圆了眼睛,连忙推辞:“这可使不得,你家也不富裕……”
“没事,我老奶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一起香香嘴,不值当什么。”宋濯浅笑着回。
赵婶子听他说话好听,也知道他们的意思,就回屋拿了盆倒出来,笑着道:“那我就收下了。”
往后多帮衬着就是了。
宋濯被香迷糊了,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家吃肉。
一只鸡好几斤重,但是宋家人多,每个人也就能分到小半碗肉,更多的是土豆和花卷。
宋池吃得满嘴流油,而高秀眼疾手快地从盆里把鸡翅夹出来给宋眠吃,笑眯眯道:“你顶着大热天做的,你先吃。”
“哇,好好吃!”宋池眼睛亮亮的。
宋赴雪心酸,看把孩子馋的,以前让他吃,还要挑食。
只吃一口,他就怔住。
真香啊。
这肉也不知怎么炖的,入口脱骨,肉香得厉害,就连土豆也炖的软烂入味,让人吃完一个忍不住再吃一个。
宋赴雪吃过她做的馅饼,原以为已经很好吃了,和她做的炖鸡比起来,竟逊色许多。
比他做状元时,那鹿鸣宴上的菜还香!
满满一大盆的炖鸡,很快被风卷残云吃完了。
年岁最小的宋池吃得肚子圆滚滚,肚脐都要翻出来了。
就连盆里的汤汁也被蘸干净,一点没留。
宋眠瞧着大家吃得好,顿时满意地笑了,在前世时,她很盼望能有三五家人,在她身旁,大家在晚风中吃着肉,喝着酒,一起唱歌、聊天。
可惜孤儿没有亲人。
如今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一直以为,做饭看到别人吃得开心会很幸福,是电视情节,但此刻,亲人吃得满嘴油光,笑容满面的样子,让她心里感怀。
几人捧着碗喝汤,宋赴雪满脸餍足,笑着光风霁月:“真好,真香,我闺女真棒。”
宋志文原本想着吃饭时好好聊聊,没想到这炒鸡这样好吃,大家都忙着大口吃肉,没心思聊天,这会儿吃完了,他这才心满意足,和宋赴雪一起坐在树荫下闲聊。
“这聪明人干啥都能成吗?你家读书能当状元,这做饭的味道也能当状元!老头就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他是里正,在这十里八村,那也是脸面人,很多人要请他吃饭,京里的大酒楼也吃过,但从来没有让他像今天这样,香到忘了说话。
香迷糊了。
“宋叔客气了,我家姑娘头一回做炒鸡,还不熟练呢。”宋赴雪说的谦虚,但眉眼间的骄矜怎么也掩盖不住。
宋志文回味一番,连忙道:“我本来还在担心你们未来吃饭咋弄,看你家闺女做饭这么好吃就不操心了,去街上卖馅饼也行,你们做饭这味道,馅饼肯定好卖。”
宋赴雪本来忐忑的心,在吃到馅饼后,确实安稳下来。
“就是苦了姑娘。”他叹气。
*
在宋赴雪出生时,宋准回翰林院继续做编修。他那时并不得志,甚至游走在权力中心之外,只学着他老师的处事规则,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相机而动。
那些年少成名,少年英杰,都埋葬在内阁政治斗争中。
连片水花都没有。
而现在的宋赴雪,比他要惨得多。
因为宋家人的前程,尽数被皇帝斩断。
当年的宋准有伺机而动的机会,如今的宋赴雪,只能午夜梦回时,窥见当年状元游街的风光。
在平时,他最快活的时候,约莫就是方才吃的那顿美食。
当人的精神无法满足时,肉\欲、食欲便成了最容易满足的东西。
“都说四十而不惑,我猜测,是因为三十很惑。”宋赴雪苍白修长的指节拿着抹布,认真地擦拭着油污的桌面。
宋眠正坐着喝茶,闻言很赞同的点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但我今年十四,看来读书的机会是明年。”
宋濯:?
他俊秀的小脸上满是疑惑,这个问题是这样解答的吗?
他怀疑自己读的是假论语。
几人闲聊几句,宋眠觉得困顿,就回房间休憩,她光躺在竹席上不动,就觉得燥热非常,便有些想念空调和西瓜。
宋眠盼着酷暑赶紧过去,好歹春秋长些,让人别那么难熬。
但——赵婶子说今年大旱。
穿越后,宋眠根据记忆和众人的言辞行事,对宋准有些许了解。在最初的谥号是“文正”。
光是这两个字,就已经能窥见其中的份量。
道德博闻曰文,靖共其位曰正。
能被顺德帝赐予文正这个谥号,说明宋准不仅德才兼备,在工作上亦是恪尽职守,忠君爱民。
但宋家的结局是什么。
是皇帝缺钱就找借口来把宋府诸人抓起来,抄家抄了两遍。
皇帝可以昏庸,天下可以大旱,这都是历史进程中不能避免的事情。
但昏庸的皇帝是人祸,天下大旱是天灾,这两样可以单出,但不能齐出。
宋眠仔细算了算国祚,已延续二百多年。
都凑在一处,简直让人眼前一黑。
在胡思乱想中,她睡着了,再睡醒,太阳已经落山了。
她伸个懒腰走出房间,就见灶房中炊烟袅袅,隔着低矮的房门,能看到宋枕戈在烧火,文兰在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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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
“做的什么?”她笑着问。
文兰拿着锅铲,回身看着她笑:“赵婶子刚送来一筐蔬菜,有豆角、空心菜、嫩南瓜、番茄、茄子……好多呢,我就多炒两盘。”
宋眠看了,未来几天都不用买菜了。
“赵婶子是个热心肠的人。”她不住口的夸。
文兰点头。
她有些羞赧道:“我以前总觉得,穷生奸计,如今才知道,不管贫富,什么样的性子都能养出来。”
宋眠嗯了一声当回应,去水缸里舀水洗脸,结果没了。
她就提着木桶,去水井处汲水。
刚出院门,路过赵婶子家,就见她在门口扫地,见她提着桶,笑着道:“我陪你一起去,顺道认认村里的人。”
“谢谢赵奶奶。”宋眠软声道谢。
宋家村很大,约莫有百户,上千人的规模,这里离京城二十里,离最近的小镇八里,西面靠着山,地理位置特别好。
里面住户大多姓宋,偶有外姓人。
赵婶子带着她走,遇见个年迈背着手的老太太,她笑眯眯道:“刘嫂,吃了没?”
她喊刘嫂,宋眠就跟着喊‘刘奶奶’。
“这是谁家孩子?”刘嫂眯着眼睛凑过来看。
“是京城宋家,他们搬回来了。”赵婶子亲热地拍拍宋眠肩膀,笑着道:“你想吃豆腐,就去刘嫂家,你往东走,她家门前有一棵枣树,说起来也快能吃了。”
“嗯。”宋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影影绰绰能看到枣树的影子。
刘嫂对她很好奇,一路跟着去打水。
这会儿各家都在做饭,青烟直上,偶尔路过谁家能闻到肉香。
一路上,她受到了很多注目礼。
“会不会不习惯?听说你以前是千金小姐。”赵婶子满脸唏嘘。
宋眠笑着摇头。
“端什么碗,吃什么饭,我姓宋,是宋家村的人,什么千金小姐什么农家村姑,都一样。”
她笑着说,顺利的汲水。
“你这孩子,心性通透,这样想就对了。”赵婶子帮着她提,被宋眠拒绝了,她力气大,不能折腾老年人。
她来回提了十桶,把水缸添满,这才擦着汗停手。
有赵婶子跟着,她听了一肚子的八卦,对宋家村有了基本认识。
她端盆水,回屋擦洗换衣,收拾的干净整洁,这才来院里吃饭。
炒豆角、炒南瓜、炒番茄、凉拌黄瓜,都是家常菜,是文兰在高秀的指导下,磕磕绊绊做出来的。
“大伯娘做饭很好吃。”宋眠表示,可能是纯天然的食材本身就足够有味道,所以简单的烹饪,也自会有食物的清香。
听到夸赞声,文兰松了口气,她这两个月,经历太多,从高门主母到下狱,失了相公,也破了相。
她心中的忐忑无从叙说,全都埋在心里。
文兰知道,现在大家都不容易,家里的男人是宋赴雪和宋枕戈,他俩何尝好过?在狱中,就逮着他们三兄弟用刑,那一身的伤,属实惨不忍睹。
剩下的老太君和三个孩子,自不必说。
本应是她支应门庭,偏她划伤了脸,面容恐怖,不宜见人。
让宋眠这个少年来忙前忙后,她心中愧疚难安。
仇恨、恐惧、丧夫之痛、迷茫这些情绪几乎将她压垮,但宋眠都能挺直脊梁,为他们撑起一片天,为什么她还要自怨自艾?
她抿着唇,冲着宋眠笑了笑,声音温柔。
“我会好好学习百姓的生存之道。”文兰用手背轻触脸上的伤疤,柔柔一笑。
宋眠捧着粥碗,乖乖点头。
“大伯娘肯定能行!”她眉眼带笑。
宋赴雪见一家子精神头都好上许多,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笑着道:“今日是大集,这馅饼卖得好,我等会儿再去屠户家,让他预留五斤梅花肉,索□□代一声,小集留五斤,大集留十斤,眠眠,你觉得怎么样?”
宋眠没什么意见。
这跟她盘算的差不多。
7. 第 7 章
盛夏时节,也就傍晚能出门。
宋濯带着宋池出门玩,已经搬来这么久,两人还没有探索新地图。
宋眠见两人手牵手,交代一声不要去河边,就收回视线。
外面有小孩嗷嗷叫的欢闹声,但愿他俩能融入村童生活吧。
谁知——
片刻后,宋池眼里含着一泡泪回来了。
他俩也算坚强,遇见抄家这样的大事,都忍下来了。
没想到,出门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哭着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她挽起袖子,要是谁敢欺负自家孩子,她就跟他打一架,反正……十四岁也在孩子之列。
宋池红着眼眶,扑进她怀里,软软糯糯的哼唧:“瞧见有人吃糖……”
是了,他才五岁呢。
宋眠心里怜惜,用棉帕给他擦拭脸颊,软声道:“小池乖,等明天姐姐回来,就给你买糖吃,好么?”
“嗯。”宋池收了泪,腼腆一笑,脸红红的解释:“我就是羡慕。”
明明以前可以随便吃的东西,现在突然间就不属于他,不能吃了,他不大理解,也能忍住,但会觉得委屈。
宋眠心里软成一团。
夜幕降临,村子里还很热闹,村人都在门口坐着乘凉,和家人、邻居聊天。
等月色映照时,声音就弱了。
只有虫鸣和狗吠。
还有月光。
宋眠下午睡饱了,这会儿不困,她坐在门口,摇着蒲扇打蚊子。
不远处,宋赴雪回来的身影,引起一连片的狗吠。
宋眠冲他笑了笑,就见宋赴雪坐在她身侧。
“你……未婚夫,你怎么想。”他问。
宋眠瞳孔地震。
未婚夫!多陌生的词汇,太令人震惊了。
她从记忆深处扒拉扒拉,这才想起来。她这未婚夫,是宋准给她定下的。
说起来,也能跟现在的处境扯上关系。
这未婚夫命唤周铮,他父亲周齐是宋准的学生,宋准一手将他提拔进内阁,将所有资源都给他。
两家还结亲,特别亲密的存在。
然而宋准一死,周齐推翻了宋准所有的政策和改革,和顺德帝沆瀣一气,把宋家往死里坑。
如今,她是落魄小农女,身份被一撸到底,但周铮却成了首辅之子,前途无量。
“有婚书吗?”她问。
“没有,但是有订婚信物,现在我们家的被抄,丝毫没有留下来,但他家,还有我家送去的玉佩。”
宋赴雪皱起眉头。
“这婚事作罢,不必再提。”宋眠眉眼沉静,温声道:“闹成这样,他们若碍于情面娶我,不出三年,我怕是要‘病逝’在周家,方能全了他们的脸面,再娶续弦,我们拒了便是。”
她不想死。
她很珍惜现在的时光,都是读书人,能沟通,会讲理,甚至学问比她深,相处起来很舒服,虽然家里落魄,比较穷困,但她去卖馅饼,日子总能过。
宋赴雪拄着拐,他抬手,想要像儿时那样摸摸她的头,却不动声色的收回,低声道:“你能想明白就成。”
“若是你想嫁,也有法子,把你认在旁人名下,到时候以旁人义女的名义出嫁,未尝不可。”宋赴雪想想,觉得很可行,罪不及出嫁女,没道理盯着出嫁的小姑娘不放,再者周铮是首辅之子,他若愿意,保下未婚妻很简单。
“不嫁他。”
“按现在的身份地位,你可能要嫁庄稼汉了。”
宋赴雪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她这样好的品格和姿容,嫁给农家汉子,总觉得不相称。
“爹不想养我了?”宋眠笑吟吟地说玩笑话。
宋赴雪连忙说没有,他就两个孩子,眠眠甚至是他怀里长大的,情分不一样。
关于婚嫁的话题,原本应该是母亲来商议。
但夫人已经不在了,就只能他来操心。
“现在朝不保夕,先不管这些。”宋赴雪叹气。
他身量瘦削,肩胛处瘦骨伶仃,单薄的麻衣能看出肩骨的形状。
宋眠点头。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事来明日愁。”她小手一摊,直接摆烂。
宋赴雪噗嗤一声笑出来,温柔道:“你先前……才华馥郁,品位高雅……”
宋眠听懂了,是个讲究人。
“执着玉盏就闻香品茗,端着破碗就老实喝水。”她浑不在意,甚至反过来劝慰他:“祖父一生留下那么多的文学巨著,还有他的生平,都需要你来立书著传,若是周齐来写,怕是要春秋笔法,把祖父的功劳尽数给抹杀了。”
清冷的月色下,只有鸟虫鸣叫的声音。
宋眠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几分安抚的温和。
“我知道。”宋赴雪摩挲着手中的拐杖,身上的伤口正在结痂,又痒又疼,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宋眠盯着他看。
那张疲惫憔悴、难掩风霜的脸上,一片平静,但漆黑的瞳仁深处,窜动着渗人的信念。
她也就不说话了。
万籁俱静时,处暑时节的一缕风,都让人觉得珍惜。
*
隔日。
一早宋赴雪就去猪肉铺找屠户拿肉。
因是长久订肉的客户,屠户就多聊几句:“你说你家姑娘做什么馅饼,可好卖?”
宋赴雪脸上露出些笑意,他点头:“昨日到半晌就卖完了,大家吃了都说好吃。”
屠户看着他,不住咂舌,原先对宋家人有些恐惧,觉得是京城里来的高官之后,想必没那么好相与,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他很和善,说话带着温吞的语调。
也不会咬文嚼字,反正哪哪都让人舒坦。
“我们夏天才会半夜杀猪,等秋天过去,天冷了,大雪封路,我们可能就不杀猪了,等天晴,或者快过年才会杀,你要是做买卖,长久需要肉,到时候我给你想法子。”
屠户把砍骨刀擦拭干净放在桌案上,他一动,白白圆圆的肚皮就跟着颤,油光锃亮的。
宋赴雪有些惊讶:“到时候不杀猪?”
再有大雪封路。
他忘了。
在京中,宋府的主干道上,没有雪,总是有人在扫雪,不会影响主子的出行。
但村里显然是没有人扫雪。
那冬天不光不能卖馅饼,还要存过冬的粮食。
那日子比他想象中要紧迫许多。
宋赴雪轻嘶一声,提着肉,道了谢,就回家去了。
他刚到家,就见文兰已经起了,正提着水桶给菜园子浇水。
“大嫂,怎么不多睡会儿?”他问。
文兰摇头,她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死不瞑目的宋抱石。
这时,宋眠也醒了。
她闭着眼睛,折了一根柳枝,咬在嘴里嚼嚼嚼,今天赚钱了,就多买点牙刷放着。
等洗完脸,她跟游魂一样飘到厨房。
“大伯娘,你怎么每天都醒这么早。”她打着哈欠问。
文兰有些心疼她,连忙道:“你下次别起了,等我喊你好了。”
自己醒,瞧着怪可怜的。
宋眠捧着水洗脸,等清醒些,才笑着回:“没事,我睡到天亮还会赖床。”
和几点醒没关系,就是爱赖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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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赴雪帮着收拾推车,文兰在剁肉馅儿,宋眠无事可做,索性把朝食给做了。
“屠户说,大雪时,大家都在家猫冬,不会出门,到时候我们就没办法做馅饼赚钱了。”
宋眠:……
这是噩耗。
不过想想也是,根据记忆,这里的冬天要比现代冷很多,虽然在京城,但是有种她记忆中东北的感觉,听宋赴雪这样说,她猜测是小冰河时期。
要攒粮食,攒柴火,攒煤炭,攒过冬的衣裳和被褥。
这都是大价钱。
一斤弹好的棉花七十文,一尺棉布八文钱,一床五斤重的冬被,大概需要棉花三四百文,棉布一百二十文。
一张床一盖一铺,就是一两银子。
她家四张床……
幸好百姓家里都有土炕,到时候烧上土炕,屋里也暖和些。
要不然这被子的厚度得翻番,银子也得翻番。
宋眠抱头。
“慢慢来吧。”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钱来钱来钱从四面八方来。
她迫切地需要赚钱。
宋眠挽着袖子,瞬间干劲十足,今天的五斤肉,还能赚一百文,够买一斤棉花一尺布,还能再买只鸡,多好。
再说十五亩良田里面,也有收成,就算大旱,总归产的粮食够吃,那也省了很多心。
不等众人起床,两人就先把饭吃了,推着推车出门去了。
刚出门,就看见赵婶子正背着背篓往外走。
“赵奶奶早呀。”
“赵婶子早。”
听见宋赴雪和宋眠的招呼声,赵婶子冲他们爽朗一笑,拍拍身上的背篓,笑着道:“今天该去置办我儿成亲用的东西了,我同你们一起。”
宋眠拍拍推车,笑着道:“放这上面,轻省。”
赵婶子没有跟他们客气,直接把背篓放上。
“我今天先陪你们卖馅饼,我看看,等你们弄完了,让眠眠陪我买点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宋公子你先回。”
“成。”两人应下。
一路上有赵婶子爽朗疏阔的声音,一直在聊着宋家村的事,让他们对村里也了解很多。
有人帮忙,而且宋赴雪的身体好很多,两人的脚程都跟着快了。
等到地方后,宋赴雪抢了个树荫,把推车摆着,再把炭盆拿出来生火,宋眠就开始和面,做准备工作。
“你们两个配合的还挺好。”赵婶子满脸感叹。
怪不得人家能成才呢,做啥都厉害。
宋眠温柔一笑,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刚开始没人来,赵婶子还有些着急,但是当馅饼被煎到两面金黄,香味扑鼻时,行走路人的视线,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往这里飘。
昨日那个带小孩的妇人,又来了。
“我要八个馅饼。”她笑嘻嘻道:“我还提了篮子。”
昨天买回去的馅饼,获得了一致好评,大家都很喜欢吃。
特别她家小孙子,平时吃饭跟嘴缝上了一样,昨日一直闹着要吃馅饼,实在令人心喜。
宋赴雪把馅饼用荷叶包好,递给妇人,又接过铜钱,大眼一扫够数就放回钱匣子。
赵婶子:……
他不用掰着指头算一算吗?
虽然小集上人不多,但镇上本身就人多,能吃起馅饼的也多。
宋眠白白净净,身上的衣服洗的纤尘不染,宋赴雪亦是如此,那鏊子也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托着两面金黄的馅饼,看着就很有食欲。
卖得和昨天一样好。
等快要收尾时,昨日那锦衣男子,跟NPC一样刷新了。
“宋小二!你还敢来!”
8. 第 8 章
“谢逐玉,你在闹什么。”
宋赴雪脸上神色紧绷,眸底带着几分严厉。
听到两人动静,宋眠竖起耳朵,她视线来回巡弋,试图探寻些许意味深长的故事出来。
谢逐玉站在摊位前,面色铁青地看着宋赴雪将馅饼包好,又递给他。
他抽了抽鼻子。
立在摊位前,啃一口馅饼骂一口宋小二。
自己说着,反而红了眼眶来。
宋眠瞪大眼睛,看着她爹冷厉的眉眼柔和下来,将竹筒里的水壶递给他,低声道:“我家附近的井水很清甜,你尝尝。”
那是加了灵泉水的水,自然清甜可口。
谢逐玉看着粗糙的竹筒,沉默了。
两人自小就不对付,同在国子监,向来宋赴雪拿头名,他万年第二,旁人只记得宋赴雪,哪还记得什么谢逐玉。
他还记得,那日状元游街,墨发红衣高头骏马,俊美清隽的男人脸上带着骄矜克制的微笑,温暖又疏离的眸子扫过人群中的凡人。
如今,宋赴雪成了凡人。
他脸上、手上都是结痂的伤疤,穿着粗布麻衣,在盛夏的阳光下,脸色比雪还苍白。
谢逐玉愤愤不平的喝了口水。
果然清甜,他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
明明有一肚子话要说,偏偏知道周围有人监视,一句都不敢冒出来,只恶声恶气道:“若你哪天没饭吃,去找小爷,只要你磕两个响头,没准赏你三两银子买米下锅。”
宋赴雪:……
他嘴角抽了抽,无奈的摆摆手:“我死都不会去求你,快滚。”
谢家没被皇帝清算,就好好的窝着别冒头,何必掺和到宋家的事里面。
谁知道有谁想起宋谢两家的交情,再把谢家送进去。
他不想连累他,从宋家出事以来,不管谢逐玉如何同他搭话,他都不肯再理他。
知道谢逐玉生气难受,他也没什么办法,总归希望他好好的。
谢逐玉扔了两个铜板过来,气势汹汹的转身上马。
马蹄声踢踏,他回身来看,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话语。
谢家……纵然有兵权,只要不想造反,那就只能老实窝着,他也懂,只是帮不上至交好友,让他心里万分难受。
意难平。
看着好友吃苦受罪,他就算吃肉也没什么滋味。
偏他纵然是将军府世子,说起来勋贵之家,地位尊崇,但他却帮不上一点忙。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
卖完馅饼后,宋眠收拾摊子,在下面又发现一锭银子,她熟练地揣在兜里,心想,宋准肯定是很好的首辅,明明人走茶凉,政策被皇帝和继位首辅推翻,却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帮衬一二。
“爹,我原本想每人买套夏季衣裳,估摸着再有一个多月就入秋了,还是买厚实点的秋装吧。”她家银子就这么点,一分钱要掰成两瓣花。
宋赴雪没什么意见,他点头。
“你别对你谢叔有意见,他是想帮我们,又怕被皇帝发现后连累家里,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我知道,羞辱别人一般用言语和拳头,很少有人砸钱的。”
两人推着推车去布庄买布,其实一般家庭都是女人自己织布做衣裳,这样更省钱,宋家村就能听到纺车的扎扎声。
“要什么布?”
宋眠视线在那些漂亮的布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最朴素的棉布上,舒服、耐穿、不打眼,很符合他们罪臣的身份。
这样就挺好了。
“这一匹布能做几套衣裳?”宋眠问。
掌柜见她不懂,就细细解释,如果像她这样的身量,做两套还能再做两件长褙子,如果是她爹那样的身量,只够做两套衣裳。
宋眠呆住。
那她家有七口人,最起码需要八匹布,才有每人两套衣服加一件褙子。
“那得二两四钱银子。”掌柜瞬间报出价格。
宋赴雪视线看向麻布,这个便宜,一匹才一钱银子,他唇瓣蠕动,叹气:“你们三个女眷穿棉布,我们几个男人穿麻布就好。”
这样能省不少银子。
宋赴雪摇头,她沉声道:“一家人要同甘共苦,不能差别对待。”
手里的钱,比她想象中还要少。
明日大集了,她定的十斤猪肉,一斤猪肉出二十个馅饼,一个三文钱,十斤就是六百文,一半的利润是三百文。
“算了,等我们攒够钱再来。”
宋眠摸了摸细棉布,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宋赴雪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流连的眼神,心中一痛,她原先都是穿织金撒花的蜀锦、云锦,寸布寸金,如今连棉布都要细细盘算了。
满心忠君爱国的他,心中生出些许不虞。
忠君爱国……
他要效忠的到底是龙椅上的皇帝,还是黎民百姓。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在脑海中转了个圈,就咽下了。
宋眠却没想那么多,她在心里,都快把指头掰断了,算了半天,才得出结果。
“爹,我们大集小集都来,差不多十天就够买秋装的钱了,还不晚!时间够了!”她弯唇露出微笑。
多好,还有希望。
宋赴雪看着她被晒到通红的脸颊,举着案板给她当斗笠用,又说:“等会儿瞧见帷帽就买一个,省得晒伤了。”
宋家人都白,晒多了会发红爆皮,虽然不会黑,但是会晒伤,遮阳也很需要。
“嗯,咱俩都买。”宋眠点头。
该省省,该花花,这个钱还是很有必要的。
刚好前面就有小铺买帷帽,两人进去看了,各种帽裙长度,什么款式都有,宋眠选了简单的两个斗笠。
这最便宜。
宋赴雪摇头,给她拿了帷帽,周围坠了一圈细纱,就贵了五文钱。
他自己拿着斗笠带上。
“挺好。”宋赴雪数钱递给店家,这才抬步往外走。
宋眠鼓了鼓脸颊,她不怕晒伤,有灵泉水的存在,就算晒伤也能很快就好。
但她感受到来自亲人的关怀,让她心里一暖,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天太热,两人没耽搁,一路走回家。
“确实天旱,我俩路上瞧见种的黄豆都卷叶子了。”黄豆算是耐旱的作物,都卷叶子,说明确实很严重。
宋赴雪忧心忡忡,若他爹还在,怕是要根据旱情开始筹备秋季减免赋税等,再有防备蝗虫……
但现在,他拿着蒲扇扇风,还在忧愁着秋季买布的银钱,操心这些,显然有些多余。
“那周齐……”宋枕戈说了一句,自己闭嘴了。
两人对视一眼,就各自沉默了。
宋眠见两人打哑谜,自己把脸放在木盆里,咕噜咕噜玩水,给晒到滚烫的脸颊降降温。
她偷偷放了灵泉水进去,沁凉清甜的滋味就把她包裹,舒服很多。
“爹,要来试试吗?”
她诚恳邀请。
宋赴雪十分羡慕然后拒绝了她。
宋池挨着她坐,见她这样玩水,也跟着玩,他把脸埋到水里,学着咕嘟咕嘟冒泡,出水时,一脸惊奇:“我是鱼吗?”
他好喜欢玩水。
文兰坐在一边纳鞋底,这赶制衣服简单,但是纳鞋底很难,她手生,得慢慢来。
盛夏的午后,阳光炽热,知了声声,再有幼童偶尔的大叫声。
宋眠把棉巾子打湿,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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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额头和脖颈上,这样就能凉快一点。
等暖热了,再重新洗了。
“原来贫苦人家的夏日这样难熬。”文兰有些感慨,她自有记忆起,屋里就摆着冰盆,手里吃着冰碗,什么玫瑰鹿、蔷薇卤……
再有上次池哥儿说的葡萄甘草冰酪汤,又解暑又好喝。
现在……
烧碗白开水喝喝都觉得有点费柴火。
“夏日只能坐着不动就能抗三分热,真正难熬的是冬天,衣裳贵、棉被贵、煤炭贵,样样都要钱。”高秀拄着拐,慢悠悠地走过来。
宋眠很赞同的点头。
她今天去置办秋装,本来信心满满,听完价格就老实了。
闲来无事,宋赴雪就教宋池读书。
没有书籍也没有纸笔,就句句传颂,先教他背会再说。
“启蒙你已经做过了,今天就背《大学》吧。”宋赴雪坐在桌上,朗声读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宋池就紧跟着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两人刚背了几句,赵婶子家几个年岁小的孙子就在他家篱笆处探头探脑。
“嘿嘿!”
“嘿嘿嘿!”
宋池听到笑声回头,对上几个小卤蛋,黝黑的小脸上露出雪白的牙齿。
宋赴雪冲他们招招手:“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大孩子笑嘻嘻道:“你们要吃西瓜吗?我摘了西瓜。”
“不用了。”宋赴雪拒绝。
谁家吃食都不宽裕,没必要拿别人家的。
谁知——
赵婶子直接擓着一筐西瓜过来了,笑着道:“这茬西瓜吃完,往后再见就难了,我们摘了一车,给你们送来一筐,邻里邻居的,别见外。”
她放下筐子就走了。
宋赴雪哭笑不得,农家人真是爽利的厉害。
几人于是坐在树荫下杀瓜吃。
是宋眠最喜欢的西瓜类型,薄薄的瓜皮,和粉色的脆瓤,吃起来很清甜,很消暑。
“把西瓜籽吐在盆里,等会儿洗洗晒干,我们明年也可以种瓜了。”宋赴雪兴致勃勃道。
他好像有点适应抄家后的生活,开始对未来做规划了。
“好勒。”宋濯很听话的噗噗噗往盆里吐。
他们今年还没吃过西瓜,入夏时,就被下大狱了,吃鞭子倒是不少。
如今捧着瓜,还真有几分稀奇。
“好吃,很清甜。”宋池抱着瓜啃,小嘴巴miamia像是小松鼠,特别可爱。
宋眠吃了两块,不由得笑了。
“明天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这孩子,实在乖巧可爱。
宋池乖巧摇头:“我不吃糖葫芦,我娘说了,攒钱给姐姐买花戴。”
看向脸红的文兰,宋眠抿唇一笑。
“我们的馅饼卖得很好,不缺买花戴的钱,小池放心好了。”
宋赴雪吃完西瓜,将瓜皮收拢起来扔掉。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结痂后情况良好,没有再出现发炎和化脓的情况,干燥的痂皮看着就让人很心安。
几人无所事事地闲聊着,渐渐的,太阳落山,火红的夕阳将人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而寂静的村落,不知不觉就热闹起来。
赵婶子过来收筐子,笑呵呵道:“没事也去村里那个磨盘上玩,大家都在,整日里闷在屋里做什么。”
高秀拄着拐站起来,回她:“我们被贬回原籍,刚开始要安生些才好,免得……生灾,邻居多说几句不打紧,要是整日里聚在人群中,怕是不成。”
所以他们就自顾自的过日子。
至于奔忙着赚钱,那是无可厚非的事。
皇帝管不了这么多。
9. 第 9 章
赵婶子很理解的点头,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不方便做,尽管去寻我们才是,当年要不是宋首辅,我们一家子早死了,人总得知恩图报才是。”
高秀听得心酸。
黎民百姓都知道知恩图报,偏有人不知道。
“嗯,少不得许多事还要劳烦你。”高秀年岁大了,经过狱中磋磨,很是精神萎靡了一阵,现在用灵泉水又养回来了。
看着她长寿,宋眠就觉得,自己可能也长寿,家里有这个基因。
赵婶子这才扬声道:“你家池哥儿真乖,衣裳都干干净净的,不像我家的泥猴子,真让人服气。”
客套话说完,她又交代,说是明天家里娶亲,让他们一家都过去。
高秀满是遗憾地握住她的手,先是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又说会去随礼,但人实在没法到。
“我家……这两个月没了十来口人,一口薄棺葬了,连个灵堂都没摆,虽然说没戴孝,到底不大好往你们喜事去,实在见谅。”
文兰也连忙道歉。
赵婶子叹气,怜惜道:“天降横祸呢,那你们不用关注了,也不用送礼,我家人多,明年还有人成亲,到时候再说吧。”
她要走,宋赴雪反而叫住了她,笑着道:“我打算等立秋后,天没那么热了,就办个启蒙小私塾,收几十个学生来教三百千,至于束脩,就按着周边私塾给,婶子帮我找找学生。”
他不好往人堆里去,但赵婶子为人豁达,看着人缘很好,想必办起来也不为难。
赵婶子眼前一亮,笑呵呵道:“我家就有仨小子!到时候送来给你选!至于另外的人,我自会帮你办到。”
宋赴雪点头。
他现在只能做些教书、抄书之类的活计。
“我是顺德八年的状元,我小弟是顺德九年的解元,我大儿子虽然才十岁,也过了府试,教书尽够了。”宋赴雪把自家的师资力量说出来。
赵婶子连连点头,笑着道:“我们都知道!宋家的荣耀,宋家村无人不知!你放心,只要你的名头拿出去,很好用的。”
那可是状元!
赵婶子得了准话,这才提着筐子走了。
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带了自家三个大孙子过来,说是先让宋夫子选,选中谁就是谁。
时下起名,未长成前,都讲究起个贱名好养活,要成亲了、独挡一面了,就去找村里的秀才起大名,而这几个半大孩子,显然不是。
为首就是喊他们吃不吃西瓜那个男童。
赵婶子介绍他们的名字,听得宋眠满脸黑线。
“这是老大叫狗儿、这是老二叫驴儿、这是老三叫蛋儿……”
宋赴雪满脸欲言又止,显然觉得这名字有些许粗俗了,但他没说什么,只笑着道:“想读书,首先得坐得住,其次才是聪慧,先在那边的木桌上,坐上半个时辰,给你们半碗水,学写宋字,谁会了,再往下考验。”
三个小孩整天在村里乱窜,已经玩惯了,突然拎过来让读书,都有些懵。
但狗儿今年六岁了,能听懂好赖话,一说过了考验能读书,他就把眼睛瞪到最大,认真盯着夫子用木棍写字。
“宋。”
宋赴雪一笔一划地写下宋字,他笑着道:“先模仿字形,等会儿我再来检查。”
狗儿乖乖点头。
驴儿和蛋儿才五岁,他们还不知道读书的含义,有些坐不住,两人刚开始还乖顺,没一会儿就像板凳上长钉一样,开始乱拧屁股,根本坐不住。
宋赴雪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读书自然需要天分,但坐不住,再好的天分也撑不到科举。
赵婶子隔着篱笆也在关注,见两个小的动来动去,心里就明白,这俩怕是不成。
但好歹狗儿还行,她放心很多。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宋赴雪将地上的宋字抹去,让他们用水在木桌上写出宋字。
狗儿一直在认真描画,他写出来了,而驴儿和蛋儿对着地上的字写得很好,等抹掉后,他俩就抓瞎了,写的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
赵婶子一看,不用对方说,就知道这俩小的不行。
“那就狗儿留着,还请劳烦你给他起个大名。”她连忙客客气气道。
宋赴雪沉吟片刻后,才徐徐道:“昨日小池在读《大学》,里面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我觉得明德就不错。”
他念了念宋明德,觉得有谐音不好,就将明德换过来。
“宋德明如何?”他问。
赵婶子念了几句,笑眯眯道:“这个好,这个好,宋德明,真是个好名字。”
狗儿抬起黝黑的小脸,龇着牙笑。
宋德明。
他好喜欢!
以后他就不是狗儿,要叫他的大名宋德明。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他重复着念。
宋赴雪这才意外了,他就随口说了一句,他竟然会了,那说明很有天分了。
“不错,等秋日,你就过来私塾读书。”
很快就定下第一个学生。
完成第一步,他心里高兴,有一就有二,能为家里赚点钱,就是好事。
“那以后狗儿……德明就交给你教导了。”赵婶子笑得合不拢嘴。
宋赴雪摸摸他脑袋,温声道:“放心吧。”
*
隔日。
宋眠刚睡醒就听到隔壁很热闹,有些好奇,古代成亲到底是什么样。
但她和宋赴雪要先去卖馅饼,十斤肉又到半晌午就卖完了,两人去布庄撕了四尺布,拿去赵婶子家当贺礼。
给宋濯和宋池买了糖葫芦,拿回去给他们甜甜嘴儿,剩下的钱都舍不得花,要存起来。
晌午他们到家时,赵婶子家就热闹起来。
隔着篱笆,能够看到串门的邻居,和比较知己的亲戚来回走动。
他们对宋家很好奇,总要绕路到他家门前来看看,宋赴雪、高秀他们都微笑以对。
宋眠印象里的凤冠霞帔并没有,就新郎官穿着青色的直裰,身上斜挂了红布,就是唯一亮眼的色彩。
而傍晚时,新娘子坐着牛车过来了,她穿的漂亮,红色的袄裙,在一片灰褐色中,特别亮眼,牛车上堆着新打的棉被,连脸盆都有。
宋赴雪负手立在篱笆处,一直在看。
看完了,他才满脸心疼地看着自家女儿。
宋眠摸了摸自己的脸:?
“再过几年,你也得成婚了。”宋赴雪眉头紧锁。
就像隔壁成婚的姑娘,今年也就十六,这是大多数人成婚的年岁。
“你的婚事,注定波折,到时候给你找个小秀才,我们一家人还能教不出个进士?你照样能当官家夫人,到时候就不受罪了。”宋赴雪在心里一遍遍的盘算。
皇帝还年轻,但大梁朝的皇帝大都不长寿,他心口涌动着大逆不道的想法,盼着顺德帝早日薨了,新帝临朝,才有新机遇。
“……读书人可以,官家娘子就不必了。”宋眠托腮:“难道我一直在爹膝下尽孝不好么?”
“那自然好。”宋赴雪没有多说。
隔壁开席时,赵婶子让他家小儿子送来几个大菜,说是不能亲临,尝口饭菜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紧接着,就是喝酒的哄笑声。
只闹到天色黑沉,赵婶子家的动静才慢慢散了。
宋眠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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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过几日馅饼,大家已经形成默契,宋赴雪先去屠户家拿肉,回来后,文兰把馅儿剁了,宋眠把朝食做好,和她爹先吃过,推着推车去镇上,其余的饭菜扣在锅里热着,等高秀他们醒了自己吃。
主要两个孩子一觉睡到天大亮,特别能睡。
在晨曦中,宋赴雪推着车,笑着道:“结痂开始发痒,说明要长好了,没想到,我的伤竟然好的这样快,你大伯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宋眠叹气:“是啊。”
两人聊着天,宋赴雪有些惊讶的发现,他这个女儿,性子很豁达,不管他说什么话题,她都能顺利接上。
他突然对未来的生活很有信心。
“今天有两种口味了,我还拌了辣馅儿,我们有两种口味了。”宋眠有点不确定好不好卖。
两人刚开始支摊子,隔壁卖粥的大娘,和卖粥的大爷就溜溜达达的也过来了,把餐车一放,就聚在她这聊天。
“你俩说话咬文嚼字的,是不是读过书?”
“嗯,读过。”
“那咋还来卖馅饼?”
“我在家闲着无事,想着多赚些钱,家里也能松快些。”宋眠笑吟吟回。
她知道生人面前不漏穷,熟人面前不露富,要是在陌生人面前说自家遭了难,碰上心地没那么善良的,敢立马变脸欺负人。
她笑了笑,声音温和:“家里好几个小子读书,缺钱呢。”
那大爷面色顿时艳羡起来:“好几个读书人啊?那确实费钱,我家一个都供不起。”
宋赴雪:……
他就说这女儿聪慧。
人情世故信手拈来,多厉害。
宋眠正在包馅饼,现在也有经验了,包得又快又好,很快鏊子上就满了。
京郊小镇上,有钱人家很多,馅饼的名声也隐隐传了出去,有人走到这棵梧桐树下时,都要停下来看两眼。
她摆摊附近还有一个私塾,那老秀才把自家院子的前脸改成小学堂,招收了十来个学生。
今日来,众人上课时,都闻到了隐约的香味。
那香味离得远,要风向对的时候才能闻到,若隐若现,更是让人馋虫百起。
今日一个学生特意早早来街上寻觅那熟悉的味道。
当瞧见梧桐树下的馅饼摊,对上少年那清亮的眼神,学生顿时心中大喜。
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你家这烧饼怎么卖的?”赵博生好奇地问。
宋眠抬头,就对上一张清秀的笑脸,她也跟着笑了笑,看向他身上干净整洁的月白襕衫,头戴儒巾,猜测他是镇上的学子。
“三文钱一个。”她熟练地挑了馅饼,摆在竹排上控油,宋赴雪把荷叶整理好,油控的差不多用荷叶把馅饼一包,递给食客。
赵博生数了三个铜板,放到钱匣子里,便急匆匆地走了。
他来得早,但是买馅饼耽搁了一会儿,已经来了好几个学生,见他拿着荷叶,都哄笑着问:“赵博生,你是不是又赖床起迟了?连朝食都不曾用。”
赵博生剥开荷叶,露出双面烤至金黄的馅饼,闻见香味,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这才懒洋洋地回:“天天被一股香味勾的神魂颠倒,特意早起去看看是什么,喏,就是我手中的馅饼!”
众人:嘁~
谁不知道赵博生是书呆子,别说是肉馅饼,就是馒头沾墨,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赵博生一口香酥的饼皮,一口滋味浓郁的肉馅,吃得心满意足。
“真香啊。”他不住感叹。
众人不信,各自落座,但鼻尖萦绕着那香味,确实让人惦念。
赵博生吃得愉快,心想,等明日再多买两个馅饼来吃,等翻开书,又沉浸在读书中。
10. 第 10 章
第二日,赵博生起得晚了,匆匆赶到小摊前,放下九个铜板,说要两个不辣的,要一个辣的尝尝。
吃了馅饼后,一整日都惦念着,他想起来就觉得口中津液分泌,想着若是能再吃一回,定然是极好的。
总觉得吃过馅饼后,一整日都很有精神。
他特别喜欢,有些忘不掉的美味。
宋赴雪记得这个穿着襕衫的少年,包好馅饼递给他,笑着问:“可是在读书?学到哪里了?”
他心里忍不住问。
当初心心念念,幼时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一时之间不好再碰,他心里惦念的厉害。
“我该学《中庸》!不过我想了解心学,等我过了府试,就去阳明书院学《王文成公全书》。”他眉眼灼灼,意气风发。
他入学这个私塾,夫子很会教,说他这回参加童生试应该没问题,但他年轻,想着多琢磨琢磨学问,取得一个比较好的名次才好。
他心里想了很多,却没说什么,拿了馅饼,摆摆手,便快步离去了。
等回了私塾,他看时间不早了,就大口地吃起来。
他同桌闻着香味,心里痒痒,凑过来问:“这啥啊?好吃吗?你能吃完吗?”
一连问了三句,每句都代表着自己想吃。
赵博生作为半大少年,饭量很大,自然能吃完,但出于友谊,他还是递出去一块,笑着问:“你要吃来尝尝吗?”
他同桌名唤黄观,和他差不多的年岁,正是能吞牛的年岁,朝食吃过了,瞧见馅饼,还是能塞下。
饼皮是煎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麦香,吃起来很酥,肉馅儿也剁得很好,大颗肉粒,吃起来肉汁浓郁,口感特别好。
“外酥里嫩,赵博生,你在哪买的?真好吃,我明天也买。”
黄观三两口把馅饼吃掉了,他又盯上桌面上的荷叶包。
“就在前面朝前街那,有棵梧桐树,一眼就能认出来。”赵博生不给他抢馅饼的机会,直接打开荷叶,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香死了。
私塾的饭菜主打一个健康,就是师母做的家常菜,她喜食清淡素食,整日里不见什么荤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但特别容易饿。
赵博生想,有这些馅饼垫肚子,他一个晌午定然不会饿。
然而——
他刚啃了一口。
荷叶包就被抢走了。
几个少年凑在一处,抢来的东西格外香,你啃一口我啃一口,本就不大的馅饼瞬间消失。
赵博生:?
一群牲口。
他就知道会这样。
要不是在外面吃东西不雅,他肯定要吃完再回来,怎么也不会给他们抢食的机会。
“前面朝前街的梧桐树下就卖这馅饼,你们自己去买,不要抢我的。”赵博生没吃饱,心里也不高兴。
昨天还嘲讽的众人:记住了!
于是:
宋眠刚摆好摊位,煎烤出一排香喷喷的馅饼,打算先放着,有食客来买就不用慌。
瞧见赵博生过来时,她笑着打招呼:“跟昨天一样吗?”
“要三个辣的,一个不辣的。”他早上特意空着肚子,就等着多吃馅饼。
甚至有些悻悻的想,就算在外用朝食不雅,他也要吃完再回去,省得又被抢,害他饿肚子。
宋赴雪按着叮嘱给他包馅饼,神色格外温和,这孩子瞧着就有那种认真读书的劲儿,他很喜欢。
赵博生正在寒暄,远远地就跑来几个笑容灿烂的少年。
“好小子,你又在买馅饼吃。”
“掌柜的,我们也要!我要两个不辣的。”
“我要一辣一不辣。”
“我要不辣的俩。”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要求,宋赴雪侧耳倾听,偶尔在看一眼几人,很快就整理好了。
他一手收钱,一手包装,还负责递饼。
“咦,这你都能记住?”
黄观发现没有纰漏,顿时惊讶了。
宋赴雪笑了笑,他爹有神童的称号,而他的称号是类爹。
“喜欢吃了再来。”宋眠收了一把铜钱,心里高兴,笑眯眯地叮嘱。
黄观当即啃了一口馅饼,满足地眯起眼睛。
“真好吃啊!”他感叹。
几个学子又一路笑闹着走了。
宋赴雪盯着看了一会儿,就收回视线。
他们在梧桐树下卖了几日馅饼,对这一片也有了解,庆和镇出了首辅,政策下自然有些许倾斜,原本那个贫穷小镇,因为修了官道,现在作为进京要道,民风开放,相对来说富裕很多。
宋赴雪甚至怀疑,真正的穷困人士,只有他们一家,那真是兜比脸都干净。
馅饼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卖,回头客多到他已经不再揽客叫卖了。
“要不,明日咱备七斤肉吧?”宋赴雪想,这样多赚一点,还能过个充足的暖冬。
宋眠看一眼天上的太阳,根据太阳的位置估算天时,时辰尚早,已经卖了大半,若再添两斤肉,想必也能卖完。
“可以。”她点头。
夏日卖吃食有点不方便的地方就是肉特别容易坏。
凌晨四点拿到手的肉,若放到晌午,肉就懈了,外表发白,失去弹性,那做成馅儿,亦是发酸。
卖不掉就臭了,七斤是一个极限安全的斤数。
“来两个辣馅饼。”有人来买馅饼,两人就停止了交谈。
最后一点馅儿,宋眠煎烤好以后,和宋赴雪分着吃了。
“先前学到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还不懂什么意思,现在轮到自己卖馅饼,偏自己吃的最少,才知道其中苦楚。”宋眠吃完,又喝了一口水。
劳累疲惫的状态瞬间清扫一空。
她给自己竹筒里灌的是纯净的灵泉,给宋赴雪的竹筒里是井水加一滴灵泉,这样能够改善他的身体,又不至于进程太快惹人怀疑。
“走吧,回家。”
宋赴雪把推车收拾好,刚要走,就见有一个少年骑着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他正要躲开,那少年却一鞭子抽过来:“贱民!找死。”
他面色大变,考虑到宋眠还在他身后,硬是扛着没躲开。
反而那少年力气绵软,甩过来的鞭子也绵软,鞭风将他的头发扫乱了,却没打到身上。
宋眠惊了一跳,她连忙拉着宋赴雪到一旁,上下打量着他,他身上那么多伤,再抽到就不好了。
“爹,你没事吧?”她要慌死了。
穿越过来后,跳井救人就晕过去了,没有真正的见识过时下权贵的纨绔,现下看着对方锦衣蹀躞,毫不犹豫抽过来的鞭子,心里更深刻的认知到,什么是权贵。
宋赴雪薄唇紧抿,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事。”他暗暗咬牙。
说完,便收拾好东西,重新推着车要走。
谁知一个管事走过来后,先是鞠躬,又递过来一锭银子,满脸谦逊道:“我家少爷惊了马,险些伤到二位,些许补偿,请不要介意。”
宋赴雪面色淡然,客气道:“你家少爷并未伤到我,不必补偿。”
管事打量着两人身上的棉衣,总觉得有种违和感,这气度和谈吐,不像寻常平民,但穿衣做事,确实是百姓。
他也只是过来扫尾,见对方不敢接银子,顺手往袖子里一揣,扭头又走了。
宋眠侧眸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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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她叹气。
“小镇也有纨绔子弟?”
宋赴雪在前面推车,闻言随口回:“小镇还有我们这些落难罪臣,出个纨绔算什么?”
宋眠一想,觉得她爹说得对。
民间实在卧虎藏龙,确实有什么都正常。
带上帷帽后,晒到脸疼的炽热太阳被遮了些,整体就舒服很多。
“回家回家!外面太热了。”宋眠背上被汗水湿透,她竟然有点习惯这种没有空调的热了。
宋赴雪摇头失笑。
这孩子整日里稳重的不像话,他都怕打击太大,让她封闭自我,没想到她的神情更加惬意了。
宋眠走在一旁,看着宋赴雪推车,他才是汗如雨下。
“等赚钱了,再买头小毛驴,这样我们也能轻松点。”她有些心疼天上掉下来这个爹了。
宋赴雪弯唇一笑:“嗯,等我们有钱了,就买头小毛驴。”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好像也挺有盼头的。
“再不下雨,叶子都要晒干了。”宋眠不懂农桑,但路边的黄豆秧苗,一脚踢上去,叶子就碎了,就算什么都不懂,也能看出情况不对。
“这样的大旱,让人没办法改变。”
宋赴雪忧心忡忡。
官道上,细土飞扬。
两人踩着细土,顶着炽热的太阳,大踏步往宋家村走去。
一路上,碰见许多年纪大的农人,晒到酱油色,特别黑,说笑的时候,还能看到皱纹间没有被晒黑的白色沟壑。
精瘦的人群中,偶尔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人,就特别显眼。
像宋赴雪和宋眠这样长得好看,又白皙斯文的人,更是谁都要多瞅两眼。
跟看景一样。
宋眠黑线,默默地将帷帽戴正。
她来自现代,被人看并没有什么羞耻感,但是被人当猴看还是很羞耻的。
“爹,明日你不用来了,好好养伤。”宋眠看着他身上的伤就替他疼,他自己跟没事人一样。
“你来我不放心,我陪着你,也能做不少活。”宋赴雪摇头。
让自家姑娘出来忙活生计,已经让他心中愧疚,要是再不管不问,那他成什么人了。
他也舍不得,总担心孩子在外面受欺负,有他在,总归能抵挡一二。
“那行吧。”宋眠愉快的接受了。
等两人到家,就见门口坐着一个面生的小姑娘,圆盘的脸,正好奇地看着文兰纳鞋底。
“这是赵婶子家刚娶回来的小儿媳孙二丫,让她来我家串门,认认人。”文兰笑着解释。
“小嫂子。”宋眠客气的打招呼。
孙二丫打量着宋眠,眼中全是惊叹,她赞美道:“妹妹,你长得真美,跟画上的小仙女一样。”
宋眠弯唇一笑。
“小嫂子,你先坐,我回屋洗漱一下。”她笑着招呼一声,这才回屋去,在外面晒了半日,身上又是油又是汗,感觉臭到爆炸,而且黏腻腻的很难受,要洗了澡,换了衣裳才舒坦。
把自己收拾清爽了,她这才走出来。
宋濯捧着大海碗,笑得眉眼弯弯:“姐姐,我给你晾好开水了。”
宋池殷勤道:“我帮哥哥拿的大海碗。”
笑着摸摸俩小孩的脑袋,端起海碗吨吨吨喝完。
“真乖。”她笑着夸。
宋池就昂着白生生的小脸,软乎乎的笑。
养了几日,俩孩子的伤好了很多,脸上留下浅粉色的疤痕,有灵泉在,倒也不担心留疤。
就是文兰不知道,偷偷掉了不少眼泪。
伤了脸,往后说亲都难,但能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又给自己宽心,不要想太多。
11. 第 11 章
谢逐玉骑着马,在宋家村外徘徊。
他纠结半晌,想要来看看宋家的现状,却有些不大敢。
总觉得是他无法承受之重。
他徘徊片刻,还是牵着马,慢慢地走进宋家村。
等走到一处茅草屋,他瞬间停在原地,心中有预感,这个全村总破败的地方,就是宋家人此刻在的住所。
他看着老旧的篱笆院子,心里难受的厉害。
“谁呀?”有小孩昂着头问。
谢逐玉低头,看着他白嫩的小脸,伸手摸了摸:“宋小池,连叔都不认识了?”
宋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逐玉叔叔。”
谢逐玉俯身将他抱起,轻轻哎了一声。
他视线巡弋,看着小院,几座低矮的茅草屋,顶层的茅草还有些发霉,而院中摆着一个带盖子的大水缸,再有一套桌椅,除此之外,干干净净。
心里立马酸涩起来。
然而他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什么味道?”他好奇问。
宋池仰着头,笑了笑,甜滋滋道:“姐姐说今天炖排骨吃。”
他抿嘴,很喜欢那肉香味。
谢逐玉:?
他循着香味,走进冒着炊烟的厨房。就见宋赴雪正在烧火,而他女儿正在炖肉。
在谢逐玉的想象中,宋家的日子肯定很难受。
他拍了拍门框,斜着眼睛打量适应很好的兄弟,皱眉:“你还挺能干?”
话说得难听,他眼圈却红了。
当初的宋赴雪,锦衣狐裘,立在人群中,清冷矜贵,玉质金相,他吐口就是锦绣文章,思索间是国家良策,何曾有这样穿着粗布麻衣,木簪挽发,坐在灶房烧火。
他愤恨的情绪在胸腔内翻涌,张口欲言,就见宋眠掀开了锅盖。
满满一锅的排骨,锅中正咕嘟咕嘟的冒泡,迷人的香味在鼻尖萦绕,把他所有的话都堵回去了。
“这么香?”他惊住。
宋眠温吞一笑,又把锅盖盖上,腼腆道:“我们不大会做饭,都是试着来,这是我第一回炖排骨,但愿能吃。”
确实是她第一回炖排骨,但里面放了三滴灵泉水,光是这个就足够好吃了。
谢逐玉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们。
他低声道:“你们每日就吃这么一个菜?”
宋赴雪慢条斯理地添柴,轻轻嗯了一声。他诚恳道:“我觉得一个菜很好吃,很合理。”
他很喜欢。
谢逐玉就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说这样的话,很堕落一样。
宋赴雪摇头失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虽说我家没有鸡,但正好炖了猪肉,谢兄好生尝尝农家滋味才是。”
他笑着打趣。
两人一道长大,谢逐玉作为谢家长子,留在京中荣养,名义上是荣养,实则入京为质。
“你不该来的。”宋赴雪沉声道。
谢逐玉嗤笑一声:“我爹被周齐弹劾,从北方调往广东,若他能保命,算他厉害。”
宋赴雪沉默了。
蓟门固若金汤,倭寇已被打退,在京中尸位素餐的众臣便觉得,朝堂稳固,文不需宋家一脉,武不需谢家一脉。
“周齐吗?他是真恨我们。”宋赴雪叹气。
他知道,谢律之这个将军,当初便十分能干,是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先打倭寇,又北上,将边疆维护的固若金汤。
众人都以为,谢宋二人把持朝政。
说父亲名为相,实则为摄也。
这也是打倒宋家的罪名之一,然而,宋准并没有这个意思,他为大梁殚精竭虑,身后事却一点都没考虑过。
而周齐,作为父亲一手提拔出来的首辅,竟然是最恨宋家的人。
宋赴雪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如果就此为止,那就挺好的。”他用烧火棍戳了戳锅底灰,让木柴之间留有缝隙。
谢逐玉锦衣玉带,立在那,有些无所适从。
“你……不恨吗?”他问。
宋赴雪想,他应该是恨的,恨不得将龙椅上的皇帝给杀了,把提议开棺戮尸的周齐挫骨扬灰,为他宋家冤死的老弱报仇。
可……忠君爱国的思想,让他知道,皇帝死,天下大乱,百姓的生活会过得比现在更苦。
再者,他父亲心中有大爱,装着江山和百姓。
“他心怀天下,呕心沥血只为救国,如今的情形,早有预料。”宋赴雪大马金刀地坐在烧火台上,垂眸:“自古以来,现任首辅的上位,总是伴随着上任首辅的腥风血雨,无一例外,宋家命数已尽,如今做个闲散农夫,哪里不好?”
谢逐玉就不说话了。
他怒气冲冲的跑出去,把马上提着的酒坛子拎下来,满脸无可奈何:“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刚好有肉吃!我陪你喝酒!”
世事沉浮,谢逐玉突然有些羡慕诸葛亮,都说阿斗扶不起,可阿斗到底没有在诸葛亮死后就把诸葛一家当猪杀。
敲髓吸血,尚不知足。
宋眠在一旁听着,并不搭话,她随口问:“除了谢将军,如今可有武将能用?”
谢逐玉哈哈一笑:“若鞑靼不来,天下皆是武将,若鞑靼来犯,则无可用武将。”
当然,前提是,他们不要把他爹给杀了。
“吃饭吃饭。”宋眠见肉汁收得差不多,笑着喊了一声。
她一喊,文兰带着宋濯和宋池就来了。
宋枕戈瞧见谢逐玉,眼睛一亮:“谢哥!”
“枕戈!”
两人打过招呼,谢逐玉就看着他们一家都涌到厨房里,端饭的端饭,盛汤的盛汤,一时间热闹起来。
一米宽窄的小桌坐不下这么多人,就给宋池夹了一碗菜,让他自己窝在一旁吃。
这才勉强坐下。
酒坛里,是上好的木樨荷花酒。
宋赴雪陶醉地闻了闻,笑眯眯道:“多么熟悉的香味,多好闻,简直喜死人了。”
他原先就喜欢喝这个酒。
“好酒。”他不住口的夸。
先倒了一杯来喝,仔细品了品,这才招呼着吃饭,见他们喝酒,宋眠又去厨房拍了黄瓜,加了蒜凉拌,给他们添个下酒菜。
谢逐玉跟他聊一回,心中郁郁难解,自己连灌了三杯酒,脸颊一时便烧红起来,他叹气:“你爹和我爹,比我们想象中要崇高的多,我们做儿孙的,又怎么能失了风骨气节?我懂你的意思了,喝酒喝酒!”
宋赴雪冲他举杯,他明白了就好。
“吃点排骨压压,一会儿别醉了。”高秀连忙劝。
说话间,她又夹了一块排骨,这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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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做饭,真真和她胃口,炖的酥烂,她这样的老年人吃来也不觉得吃力,排骨到嘴里,就脱骨了,再一抿,就在嘴里香开了,真好吃啊。
谢逐玉原本想说,炖排骨有什么好吃的,他从小到大都吃腻了。
顾忌着宋眠和宋赴雪的心情,他试探着夹了一块。
然后——
一块又一块,谢逐玉的筷子比他的嘴诚实。
宋池更是吃得腮帮子鼓鼓。
“姐姐炖肉好香哦。”宋濯夹了一块,放在宋眠碗里:“姐姐辛苦啦。”
宋眠冲他笑了笑,这孩子真乖。
谢逐玉捧着粗陶碗,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让宋赴雪同意他留下,他也想天天吃这炖肉,简直是他人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一顿肉。
文兰尝了尝这木樨荷花酒,喝起来还有荷花那香远益清的感觉,堪称醇酿凝露,十分好喝。
原先确实喝惯了,如今买不起,这一坛酒,就要一两银子。
谢逐玉吃完饭,直接就赖着不走了。
“原先你说我爹还在北方,让我安分些,现在我爹被调走了,我这个质子也无用处了,自然爱去哪去哪,我就要住这里。”
“你没有衣裳和被褥。”宋赴雪不听他的,把他往外赶。
让他留下自然简单,如果被上面注意到,也削了他的功名,改成百姓就不妙了。
这可是武状元。
皇帝应该没那么蠢,文状元削了,武状元也削了吧。
那得多丧心病狂啊。
谢逐玉无奈,骑着马离开了。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赴雪:“今年秋日之前,我肯定会搬来的,你信不信?”
他已经开始琢磨藏银子了。
如果突然抄家,那他以后也要住茅草屋,还要为一口米下锅而挣扎奋斗,那样的日子太苦了,他有点过不起。
还是提前做准备为好。
这样一想,他不免觉得时间紧迫。
回家后,安生了几天,见没有人注意他,就开始偷偷往山上埋银子,东埋一点,西埋一点,深刻贯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
藏着藏着,不免有些心烦。
他在心里对着山神许愿:“帮我保护好我的银子,不要被偷了。”
那都是他辛苦攒的体己银子,少一分一厘,他都要心疼坏了。
*
宋眠每日去摆摊,现在固定食客除了周边的居民,还有卫家私塾的十来个学子,每天早上都要买两个馅饼。
让她每天都有保底的二百个铜板,心里定了很多。
每天数钱袋子,是一件非常让人满足的事,那些铜板相撞的清脆声音,实在让人心生喜悦。
她开始盘算,这样摆摊挺好的,最起码没有房租钱。
能够在大雪封路前攒够猫冬的钱,就是她努力的最大希望。
可恶的小冰河时期。
太费钱了。
让她心酸不已。
把钱放到陶罐里,再放到隐秘的地方藏好,宋眠这才放心的去睡觉。
她躺下前,喝了些灵泉水,这样消暑解乏,能更好的休息。
明日一早,还要去摆摊。
不过攒够二两银子,可以去布庄一趟,先扯了布,做秋天衣裳做起来。
临到眼前,就来不及了。
12. 第 12 章
今日罕见的天阴了。
阴沉沉的天空,闷热的厉害。
虽然是小集,但明显趁着没有太阳出来玩的人很多。
宋眠立在梧桐树下,不时用棉帕擦汗,在她手下,那馅饼两面被烤得金黄,散发着令人无法拒绝的麦香味。
“今日人多,倒显得我们带的肉少。”宋赴雪看着人群,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他做事愈发利索,白皙的指尖被馅饼烫到发红。
宋眠很有同感地点头,这样的人流量,再多带五斤馅儿都够卖了。
“要三个烧饼。”耳边突然听到一道清越的男音。
她随着声音抬头,就见一男子穿着簇新的棉布直裰,满脸文气,一看就和寻常百姓不同。
一旁的宋赴雪眉头微皱,轻声道:“九个铜板。”
男人客气地点点头,接过馅饼,把铜板放到钱匣子里,这就转身走了。
宋眠收回盯着他的视线,经过这段时间摆摊,她也进化出一个技能,能从说话声音辨别出是否读过书。
没有读过书的百姓,相对来说,说话声音要开阔一点,而读过书的人,声音温吞细腻,咬字缓慢清晰。
细微的差别也能注意到。
这是旧人啊。
宋眠神色如常地卖着馅饼,顶着杀头的罪过也要来看宋家后人,可见对方有多么得人心。
“要两辣一不辣。”赵博生笑着点餐。
他在这吃习惯了,很是喜欢这家馅饼,哪日不吃就觉得心中惦念。
“你家这馅饼太香了,用料也实诚,真好。”他不住感叹。
宋眠抿着唇笑,温声道:“也得感谢你给我们介绍这么多食客,你给十个铜板就行。”
他总是过来买馅饼,慢慢的,她知道赵博生家里开着布庄,他是最大的孩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赵博生放下十二个铜板,笑着道:“你们小本生意,不能占你们便宜。”
他虽然不会少给,但对方愿意主动免些银钱,就是让他心里舒坦,有股子熟人的亲近劲儿。
让人心里软软的很舒坦。
宋眠闻言笑了:“这是为着感谢你才免的,你不用客气。”
她捡了两个铜板递还给他。
赵博生这才接了,笑嘻嘻道:“那你要买布就去我家,我也给你免钱。”
“好呀,我今天就要买棉布回家做衣裳,到时候报你的名号。”宋眠笑吟吟道。
赵博生一听,顿觉责任重大,他来回看着身上,没有什么可以做信物的,便捡了个梧桐叶子,用细棍在上面刻出一句话。
“凭此贴至赵记布庄买棉布,请折让九五,见帖立兑,赵博生留。”
宋眠看着他一笔一划的刻下,跟着读了出来。
“你读过书?”赵博生登时惊了。
时下女子多以读书、绣工为主,但她在这卖馅饼,可见家中不富裕,怪哉。
“祖上曾经阔过。”宋眠谦虚道。
赵博生捧着馅饼,满脸赞同:“我家祖上也阔过,还出过秀才呢,没事。”
他安慰一句,便急匆匆地往前走。
“我要去私塾了,快迟到了。”
宋眠跟他摆摆手。
没想到,多说两句话,就多了些折扣,能省点钱,自然是好的。
等收摊时,宋眠想着今天有故人来,就仔细地看着下面,没想到还真有一个灰褐色的小包裹,她也没敢看,收拢在物品堆里,给她爹使了个眼色,就如常的往赵记布庄去了。
赵记布庄很大。
远远的就能看到彩色的布幡,上面写着赵记布庄。
宋眠挑眉,一路往里面走。
布庄里面很大,今天集上人多,更是人来人往,瞧得人眼花缭乱。
“三棱布?阔白布?”她瞪大眼睛看。
“青布?机夏布?”
都是棉布,竟然还有这么多种。
她最后诚实的选择了三棱布,三钱银子一匹,她攒的二两银子勉强够用。
再便宜那布就比较懈,再贵她身上的钱不够了。
宋眠选定了三棱布,把赵博生给她的树叶拿出来,递给掌柜的,弯唇笑着道:“我是梧桐树下卖馅饼的,贵公子给了这个凭证,说是能便宜些。”
掌柜的是个中年汉子,他不认识字,只认识赵博生的生字,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树叶,点头:“我听他提起过,每日都要拿钱去买馅饼吃,说你家做的干净又好吃。”
自家儿子难得往家里拉生意,他自然给面子。
他拿出算盘,直接拨了个数给她看:“如何?”
宋眠看着算盘,她买七匹布,应该二两一钱银子,掌柜直接给免了一钱。
“好,掌柜大气。”她不由得眉开眼笑。
掌柜的还送她一斤布头,说是回去做成绢花戴,或者做鞋子,都够使。
七匹布很多,小二帮着送到外面推车上,然后用麻绳固定好。
宋赴雪扶着推着,看着这么多布,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最起码秋装是有了。
总归是有希望,很好。
“地上没风,天上没云,今天这雨下不下来。”宋赴雪皱起眉头,再不下雨,他家地里的黄豆怕是要绝收。
宋眠点头,没有太阳烤着,好歹能缓一缓。
等两人到家,宋赴雪便拿着小包裹回了自己的茅屋。
宋眠瞥了一眼,这样神神秘秘,估摸着是好东西。
谁知,她听到了压抑的闷哭声。
短暂又急促,就像是她的错觉,但宋眠穿越后一直在喝灵泉水,堪称耳聪目明,她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看来对方给他的东西,非常触动内心。
她猜测应该是祖父或者大伯的遗物。
要不然对方不会这样伤心。
文兰听到动静出来了,看见推车上这么多布料,顿时笑出来,按着颜色安排,片刻后,皱眉:“怎么四匹浅色的?”
“你我还有两个孩子,都穿浅色。”
其实以宋眠来说,应该穿重色,这样干活耐脏一点,但卖吃食,穿浅色,会给人一种更干净的感觉。
文兰纠结片刻:“我穿重色就够了。”
她现在是寡妇,没必要收拾的太齐整漂亮。
“大伯娘还年轻,虽然为大伯守着,但人生是自己的,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文兰笑了笑,没说话。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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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算穿那些漂亮衣服了。
两人说着话,就见赵婶子家小儿媳孙二丫过来玩,见他们买了这么布,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们卖馅饼这么挣钱?”她没忍住摸摸这布料,三棱布产自松江,素来有‘紧细若绸’的美誉,穿起来细密柔软,有钱人家也会拿来做里衣穿。
她身上穿的是诸暨布,比三棱布便宜一小半呢。
这还是成亲了,撕的好布做衣裳,一般都是自己纺的老粗布,剪裁过,做成衣裳穿。
这话有些不好接,宋眠浅笑一声,她温柔道:“家里遭了灾,秋季衣裳都没有,这才多买了。”
孙二丫好奇地瞅着他们屋里,确实一穷二白,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家里收拾的真干净。”她没话找话。
她刚嫁过来,又是夏日,不需要做活,闲着没事就想过来招人聊天,她很喜欢这家人,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很温柔,听着就舒服。
“家里都是闲人,自然收拾的整齐。”文兰笑着应了一声,她轻声道:“你家有竹尺吗?借我用用,这秋季衣裳要快些赶出来才行。”
她一个人做,时间有些不够用。
孙二丫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三棱布,她眼神都快拔不出来了,她心里有些羡慕宋眠,不用攒钱,想要买三棱布,就直接买了,不像她,就算手里有钱,也得省着,只能穿自家的老粗布。
“我去给你拿。”她笑着回。
孙二丫很快就回来了,不光拿了竹尺,还拿了划线粉,另提了一篮子。
“我奶说你们可能也没有划线粉。”孙二丫解释。
“还有一筐八月桃给你们吃,我娘家送来的,吃起来可甜了。”
她当即就拿起来一个桃,用手搓了搓,直接啃了起来。
宋眠回厨房,拿了盆子过来,捡了几个桃子去洗了又端回来。
孙二丫:这么讲究?
“你家桃子这样好,怎么不拿去卖?”宋眠好奇地问。
孙二丫瞪大眼睛:“还能卖?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谁买哦。”
宋眠:“卖给城里人。”
孙二丫:?
“你明天带着一筐桃,让你相公跟我们一起去卖,先试试看,卖出去以后还能卖,卖不出去下回不去了,多简单。”
宋眠整日受赵奶奶的好,也想给他们回馈一二。
谁都不能笃定自家东西能不能卖出去,重要的成本可控的情况下,试一试。
孙二丫捏着手指:“我行吗?”
“试试,不行下回不去了。”宋眠鼓励道:“你回家跟家里商量好,让你去你再去,自家的桃子,卖一个铜板也能买个麦芽糖甜甜嘴。”
“嗯,我回去问问,这桃子你们吃。”
孙二丫说完,蹦蹦跳跳的回家了。
片刻后,她又回来了。
“眠眠,我奶说了,让我俩明天早上背一筐桃子和你们一起,再问问你们是几点走?”
孙二丫黝黑的小脸激动到红扑扑的,她握着拳头,已经想象到赚钱后买三棱布,做成衣裳,穿回家后,被一群小姐妹羡慕的样子了。
她回去就有些睡不着,戳了戳身旁的男人,叽叽咕咕的说话:“我们桃子多少铜板一斤啊?”
13. 第 13 章
隔日一早,宋眠按着往常的时间点起床。
正在嚼着柳枝刷牙,她想,今天要把牙刷、牙粉给买了,她觉得用柳枝太过无力,就觉得牙齿没有弄干净,心里膈应。
她正在洗脸,就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宋眠响起自家这老弱病残,当即神色一凛,抓着一旁晾衣裳的竹竿,面色冷厉地盯着外面。
漆黑的夜晚,影影绰绰的人影。
她低声厉喝:“谁!”
“眠眠!是我是我!”孙二丫趴在篱笆上,小小声道:“是我,二丫!”
宋眠这才松了口气。
她上前去推开篱笆,喊他们进来,轻声问:“你们桃子摘了吗?”
“摘了摘了。”二丫身旁精瘦的男人压低声音回。
宋眠提起桐油灯照了照,是隔壁赵奶奶家小儿子宋小树,他正挑着扁担,满满的两个筐桃子。
“可吃饭了?”她又问。
这时,听见说话声,文兰从厨房走了出来。
宋赴雪也过来了。
见是两人,领到灶房坐着,灶房有烧火的亮光,宋眠就把桐油灯熄了。
“你家还在做饭?”宋小树有些尴尬,有些坐立难安。
“要不我们先回去?”孙二丫连忙提议。
宋眠挽着袖子在给南瓜削皮,闻言笑着回:“再吃点,我们要忙活半晌呢,镇上东西贵,可舍不得花钱买,到时候饿着肚子难受。”
孙二丫连忙帮着剥蒜。
朝食很快就做好了,想着多了两个人,宋眠又多炒了个茄子。
“这么多够吗?”文兰有些不确定的问。
宋小树连忙道:“我们吃过了,一点点就够了。”
谁家的粮食都金贵,更别提这是浓浓的大米粥,看着大海碗都盛满了,他更是板凳上长钉一样难受。
此时,晨光微曦,昏灰中,隐约能看清些东西了。
看着宋家这些缺胳膊少腿的板凳,宋小树觉得用上自己的时候到了。
“我二哥家是做木工的,等我回来,让他给你们打一套桌椅,自家人的话,木材自己出,工钱要十文,他家出木材的话,给个成本价就行,咱关系这么近,而且现在不年不节的,我二哥也闲。”
宋赴雪眼前一亮:“那感情好,这事就拜托你了。”
他想了想,又叮嘱:“再给眠眠打一对床头柜,放东西方便。”
在两人聊天时,孙二丫已经呼噜呼噜地吃上了。
她不住赞叹:“我现在相信你家赚钱肯定是你本事大,这南瓜是我家送来的吧?为啥你做出来就这样好吃?”
宋眠把茄子往她跟前推了推,示意她吃。
“我不爱吃茄子。”孙二丫叹气。
她看见茄子就烦,但是想着这是宋眠做的,她又忍不住尝尝。
宋小树在桌子底下偷偷踢她,她快把人家的菜吃完了!
孙二丫抬头:“干啥?”
她指着茄子,笑眯眯道:“树哥你也吃,眠眠炒的菜真的好好吃,我有点忍不住。”
宋小树扶额,他是提醒她不要再吃了。
宋眠反倒觉得孙二丫很真诚,她帮忙办事的时候,会想着她家没有划线粉而直接带来了,喜欢吃她炒的菜,就吃的腮帮子鼓鼓,很可爱。
“正长身体的年岁,喜欢吃就多吃点。”放现代,也就初三、高一的年岁。
放到现在,已经成婚,要生孩子了。
可怕。
简直有些不敢想了。
孙二丫也知道不能多吃,她转而慢慢喝粥,不住口地夸:“眠眠做饭太好吃了!”
几人吃完饭,就赶紧往镇上赶。
等到了梧桐树下,却发现她往常在的地方,已经被一个妇人给占住了。
宋眠推着推车,往那妇人那看了一眼,她便满脸凶悍地瞪过来。
她不欲惹事,和宋赴雪往边上让了让,能蹭个树荫就行。
孙二丫连忙挨着她把筐子放下。
他们的框子不用怎么收拾,但是宋眠的推车要一点点摆出来,宋小树就帮着拿东西,忙前忙后的。
宋眠谢了他,刚把摊位摆好,就听见赵博生活泼的声音响起:“宋小兄弟,我昨晚回家,听我爹说你去了,买的布怎么样,还满意吗?”
“很满意。”她点头。
赵博生絮絮地说着话:“你满意就好,你读过书,要不要再跟我一起去私塾读书啊?”
他满脸艳羡地望过来:“你长这么俊秀,说亲的时候,肯定不为难吧。”
宋眠:……
众人:……
快别说了,你面前这是个小姑娘。
宋眠摇头失笑,她年岁小,刚发育,穿上男装丝毫不违和,但鲜少有人认错,他是第一个。
“我不能去私塾读书。”她给馅饼翻了个面,有些不忍心打碎赵博生的快乐了。
“我是姑娘家,私塾约莫不收。”她小手一摊。
赵博生当时就瞳孔地震。
姑娘家!
他是姑娘家!
赵博生神情恍惚,他捧着馅饼,跟游魂一样游走了。
走出去一截距离后,又转回来买了两斤桃子,双眸呆滞地接着游走。
孙二丫数着手里的五个铜板,跟做梦一样。
“真有人买啊?”她呆住。
宋小树也有些懵,他没想到能卖钱,因为总觉得家家户户都种桃子了,怎么会有人舍得拿钱买。
反正他不舍得。
山上还有野桃呢。
但——
出奇的好卖。
宋眠让他把桃子切成小块,在她摊位前排队等着的食客,挨个发一块。
吃着觉得香甜,家里缺的就会买上三五斤。
宋小树本来还有些心疼,见此也不心疼了,见人就笑,见人就发。
两筐子桃子约莫有七八十斤,他以为卖不出,谁知道卖得还挺快,最后剩些被挑拣过的小桃子、伤桃等,被一斤一个铜板给卖了。
拎着空筐子和一把铜板,孙二丫高兴的乱蹦。
“我没赚来钱的时候,还想着要买这买那的,但是钱到手里了,一个铜子都舍不得花了,我要存起来,到时候给孩子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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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二丫被晒得满脸是汗,心里却很兴奋。
宋眠摇头失笑。
“你赚来的钱,想花就花,想存着就存着。”
孙二丫很赞同的点头,又摇头。
她还是舍不得。
他们桃子卖完后,宋眠的馅饼也卖完了,先前攒的钱已经花完了,做了秋天的衣裳,又该攒钱做冬衣冬被了。
她看着煤价反倒是还好,就是棉花比较贵。
从开国皇帝那时开始推广棉花,到现在二百多年,棉花的价格降低很多,但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依旧是贵重物件。
宋眠想着,她现在翻倍的备餐,小集备七斤肉,能赚一百五十文左右,大集备十五斤肉,约莫能赚三百文,这样攒钱确实快很多。
“走吧,去杂货铺,我想买几把牙刷。”她实在受不了没有牙刷的日子了。
先前吃饭都没米,自然算了,现在赚钱了,这就是必备品。
等到了杂货铺,她看得眼花缭乱。
“澡豆?洁牙粉?”她挨个看看闻闻。
还好奇地看着古代的化妆品,从鸭蛋粉看到水粉,还有蔷薇露、胭脂等,那价格都是一两起,她看看就放下了。
买不起买不起,不敢想卖这些得有多赚钱,单价就很高,赚钱就很爽啊。
孙二丫什么都不敢碰,拘谨地看着。
“掌柜的,要七把牙刷,七盒牙粉。”宋眠把视线勉强从货架上拔下来,真是各种漂亮的小物件都有,让人应接不暇,看着就想好好逛一回,多买几样才好。
可恶啊。
货架做这么吸引人做什么。
她买完后,就见宋赴雪拿了一个月白色的绢花,问掌柜多少钱。
“要十文钱。”掌柜回。
“买了。”宋赴雪道。
宋眠:!
“爹,我不要。”他家就她一个姑娘,定然是买来给她戴的,她心里感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宋赴雪从她荷包里数出十文钱,毫不犹豫地付账了。
“你劝二丫的时候,尚且知道自己赚的钱,自己花天经地义,怎么轮到自己,全花家里了?”
他小声劝道:“你是姑娘家,合该漂漂亮亮的。”
以前他每回路过银楼,瞧见里面有漂亮的小首饰,都会买来给她,现在买不起金玉珠宝,买这绢花,聊胜于无。
宋眠抿着唇笑:“听爹的。”
他的眼光很好,选的绢花是复瓣蔷薇,挤挤挨挨三朵,雅致又漂亮,怪不得能卖十文。
“今日赵博生错把你认成男孩,未尝没有你整日里穿着男装,没有敷粉带花的缘故。”宋赴雪想,他家姑娘金尊玉贵的长大,不能这样委屈了。
宋眠:……
“爹,我这样挺舒坦的。”
她摸了摸头上戴着的儒巾,身上穿着直裰,很像翩翩小君子。
时下女着男装很普遍,大街上到处都是。
宋赴雪打量着她,这孩子生的清俊,穿直裰更显气质如华。
几人正聊着天,突然听到一声清润的声音唤她:“宋姑娘。”
14.第 14 章
宋眠回头。
就见一锦衣少年立在布幡下,人群拥挤,他身量清瘦,骨骼嶙峋,满脸都是狼狈。
但生得剑眉星目,挺鼻薄唇,极为清俊,但神色间满是郁郁之色,比宋家人还要压抑。
“宋姑娘。”他重复。
宋眠隐约觉得他应该姓周。
“周公子。”宋赴雪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
听见他这样招呼,宋眠也跟着行礼,疏离道:“周公子。”
周铮沉默片刻,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她身上穿着的棉质直裰,看他们推着的推车,和衣摆上溅上的油星。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垂眸。
“你还好吗?”他轻声问。
宋赴雪一甩袖子,声音冷厉:“你家破人亡时,我再问你可还好。”
周铮唇瓣蠕动,却没有话可以说,在政斗中,他的身份分外尴尬,没有人会听他说的话。
那些坚持,那些仁义道德,说给父亲听,只换来一声冷冷的嗤笑。
连点水花都没有。
周铮摩挲着玉佩,这是宋眠送他的。
他很珍惜。
他和宋眠也没见几回,对彼此并不熟悉,但自小,他都是读着宋准的政策长大的,对他万分崇拜。
都说父亲和宋首辅师徒相合,谁能想到,在宋首辅尸骨未寒时,父亲第一个露出獠牙。
他一直以为,他的妻子,只会是宋眠。
可世事难得圆满,他以后,和她再无缘分了。
他心里滋味复杂极了,理想和现实碰撞,把他整个人都揉碎了。
“周公子,请问你有什么事儿?”宋赴雪把宋眠遮的严严实实。
周铮唇瓣蠕动,将玉佩递回来,低声道:“我要去浙江读书了,那往后,你要好好的。”
说完,他风尘仆仆地又走了。
宋眠点头:“那不送了。”
周铮神色复杂,他想说,宋眠是否不成婚,等他长大了,有自己的能力,会回来娶她。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宋眠,想要把那些年少的妄想都埋进心底。
他摆摆手,带着身后的书童一起走了。
*
孙二丫觑着宋眠的神色,有些不敢说话,听这话音,这是她以前的未婚夫,真是跟天上的人物一样,又好看又有气质,可惜,往后各自婚嫁,再无干系。
宋小树拎着竹筐,帮忙推车。
“这小子眼神清正,如果没有意外,会是很好的丈夫。”宋赴雪叹气,因着要跟自家孩子成婚,平日里的教导,宋家也着实费心。
宋眠望天。
她不是原主,和周铮没有情分,自然没有这些感慨,周铮也许是很好的相公,但两人间隔着宋家这么多条人命,往后再无可能。
比陌生人还不如。
宋眠懒洋洋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他就是不必再提的昨日小毛孩。”
遗憾个蛋。
宋赴雪点头,他自然知道,但还是念着,罪不及出嫁女,他的眠眠,值得最好的青年才俊。
等回家后,他端着茶盏,长吁短叹。
宋眠喝完灵泉水,觉得舒服很多,便想着转移话题,让他不要再惦念着周铮的事。
“昨日那男人给了你什么?”
“你祖父的手稿。”
宋赴雪果然忘了那些儿女情长,兴致勃勃地开始想着父亲的手稿要怎么慢慢的收集整理。
“未来余生,我怕是只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做了。”他想,若是能整理出父亲的手稿,再好好把孩子,,那他这一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样就很好了,我想着,咱先卖着馅饼,等渡过危机后,开一片荒地,种上桃李杏梅,什么西瓜甜瓜,自给自足,也挺有意思。”
宋眠给他画饼。
宋赴雪:……
他总算听出来了,她在哄他。
宋赴雪无奈望天,他反过来哄她:“既然做了官,这头一件事,就是要知道,被贬谪是文官的宿命,没有人能一路长虹。”
他爹也经历了半生蹉跎,才成就首辅之位。
宋眠点头,她对古代人总是有刻板印象,觉得他们像是课本中的酸腐书生,但实际上,自古以来,人总是不大守规矩的。
要不然哪来那么多造反的人。
正说着话,就见赵婶子左胳膊擓着一筐菜蔬过来,绿油油的青菜在上面码了一层,右手拎着两条大肥鱼。
“宋相公可在家?”她喊了一声,就立在篱笆外面等着了。
“赵婶子快进来。”宋赴雪起身去给她打开门。
赵菊芳把竹筐放下后,这才笑容满面道:“我看你家菜园里的苗还浅着,刚冒头,我家菜地里这多的吃不完,就给你们送来。”
她也是为了感谢他们,愿意带着二丫去卖桃。
“我家正好缺菜蔬,在街上买着比肉都贵,实在舍不得买。”当宋眠了解过菜蔬的价格后,就沉默了。
那上好的猪肉才二十个铜板一斤,但许多菜蔬要二百个铜板一斤。
就算是便宜的芦笋,也比猪肉贵。
那上好的猪肉才二十个铜板一斤,但许多菜蔬要二百个铜板一斤。
那价格让她看着就肉疼。
总算明白为什么王宝钏为什么要挖十八年野菜了,说不定也能卖不少钱。
所以一般都是自家种,门口开垦一块荒地,种些寻常菜蔬、葱姜蒜等,日常就够吃了。
宋眠拎着鱼,有些无所适从,总觉得给的太多了。
“这鱼是你大爷在泥潭里捉的,那小潭里的水旱干了,里面全是些鱼啊泥鳅啊,挑了两条给你们送来了。”赵菊芳笑眯眯道。
她家人都实诚,给别人的都是最好,自家留下的鱼,没这么肥,品相也没这么好。
“太谢谢你了,赵奶奶,你快拎回去,你家这么多人,都是壮劳力,要是吃不饱怎么办。”宋眠觉得,收菜蔬没什么,她家地里确实一茬一茬太多了,吃又吃不完,但是鱼好歹是肉,这不一样。
“我家后面有花椒树,你们要吃花椒果或者叶子,自己去摘就是。”
赵婶子说着,又觉得不妥,到底是别人家的东西,没自家好使。
她隔着篱笆喊:“小树!拿上铁锨,去家后挪一棵花椒苗拿来。”
宋小树应了一声。
孙二丫呲溜就窜过来:“咋了咋了,有啥忙的?”
宋眠正要推辞,就被她拦住了,说自家种了一辈子地,还不会走路就在地头放着,论这些东西,她可比不过。
“嗯,那都仰仗小嫂子了。”她笑着打趣。
孙二丫红了脸,扭头就跑,说她太坏了,以后不搭理她了。
但是没一会儿她又拎着铁锨过来,问花椒树打算种哪。
“就种篱笆边上,要吃的时候摘一点,方便,我家的种在后面,天热的时候,要连打带踹才能喊动几个小子帮忙干活。”赵婶子对这个很有经验。
宋眠就抿着嘴笑:“都听赵奶奶的。”
几人闲聊着,文兰看着天色不早,把裁剪一半的布料放下,出来做饭。
见赵婶子又提来一筐菜蔬,连忙道谢。
“赵婶子心善,往后有大福气,原本以为我们家落了难,以后吃饭都难,没想到碰见这样好的邻居,比亲人都亲,解了我家困顿,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往后有用得上的,尽管说,我能给你们解决的,就不会再推辞。”
文兰说得诚恳,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们家遭了灾,确实经历了人情冷暖。
“瞧你这嘴,太会说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你既然说了邻居比亲人还亲,那咱们就当亲人处。”
赵婶子握着文兰的手,深深地心疼他们。
都说首辅是好官,青天大老爷,给他们百姓又是减赋税,又是给他们划地,但皇帝非说他是大贪官。
赵菊芳想,贪不贪的,她不知道,但是能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就这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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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我也回去做饭了,那花椒树让小树种好就行了,你们早起记得浇水,别给旱死了。”她絮絮叨叨的交代着,这才转身走了。
高秀出来时,正好听见个尾巴,她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
“老婶子,我回了。”
高秀哎了一声应和,坐在树荫下发呆。
她年级大了,又经过狱中磋磨,精神头实在不好。
宋眠瞧着,就想着正好把鱼给烧了。
“这鱼还是杀好的,她家真是讲究人。”文兰不住感叹。“估计也是知道我们一群人都不中用。”
宋眠黑线,如果以这个说的话,那确实挺不中用的,杀鸡、杀鱼这样的事,都没做过。
她俩开始做饭,宋枕戈想帮忙,又插不上手,就去外面劈柴。
“这鱼怎么烧啊?”宋眠问高秀。
高秀拄着拐杖挪过来,一一开始指挥,心想,幸好有她在,要不然,他们这一大家子,该吃多少苦头。
她想着,要是换做别人,那要炫技才做得好吃。
但放在眠眠身上,她用最朴素的方式,反而更好吃些。
“你就把鱼煎的两面金黄,加水炖就好了。”高秀想想,还是不说太复杂了。“文兰,你切些姜丝出来。”
宋眠挽着袖子,看着宋枕戈把鱼又清洗一遍,用麻绳吊着嘴沥水。
宋濯在烧火,他刚学会。
等锅和油都热了,再把鱼放进去煎,宋眠不知道该煎多久,她就听高秀的,等一会儿说让她翻面,她再翻面。
“做鱼比炒鸡难。”她小声嘟囔。
最起码鸡肉没鱼肉这么脆弱,她都不敢勤翻面,生怕戳碎了。
好在有高秀在一旁把握,鱼煎得十分完美。
“不错,把鱼用锅铲往上一顶,把油露出来,再下入葱姜这些大料爆香,其实家常菜就是这路数。”高秀说着有些心虚,因为她做菜是这个路子,把宋准养的很瘦。
她知道自己做饭难吃。
但是宋眠不一样,这样简单的做菜方式,她就能做的很好吃。
“然后你再根据每天手边不一样的菜自己增添就好了,自己想吃什么就加什么。”高秀望天。
宋眠懂了。
农家菜主打就是合自己口味,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行,这鱼烧好了,我再做个干煸豆角,这样有菜有鱼,也算是一顿大餐了。”
两条鱼很肥,但一家子吃还是够呛,再添些菜蔬就够了。
干煸豆角很费油,说是干煸,其实要先油炸,炸到虎皮状的时候,把豆角捞出来,再把油舀回去,留一点油底煸炒材料,像是蒜片、干辣椒、花椒都必不可少。
等香料的香味爆出来,再把豆角倒回去煸炒,加些酱油、盐,辣椒面、芝麻粒,瞧着软榻了些,就可以停火出锅了。
高秀光是想想自家曾孙女做出来的味道,在指点的时候,就格外有劲。
“这个菜好,闻着就鲜香麻辣,很是下饭的样子。”
宋赴雪不住口地夸。
“吃饭咯。”宋池乐滋滋地喊。
把饭菜摆到桌面上时,宋眠才想起来:“小树说帮咱家跟他二哥家说要做桌椅板凳,也不知道咋样了。”
这也不好催。
“再等等。”宋濯随口回。
每日最期待的就是宋眠心情好,接过炒菜大任,她做饭滋味实在是太好了。
光是尝着,就令人心生愉悦。
“这鱼很鲜很嫩,吃起来也很入味。”宋赴雪夹了鱼肚给宋眠,笑着道:“家里你赚钱,饭又是你做的,你就吃最好的鱼肚。”
宋眠吃了一口,笑着道:“谢谢爹,你真好。”
他确实是个很好的父亲。
现在带着她和宋濯,又当爹又当妈,挺惨一鳏夫。
但如果他再婚,那她和宋濯就成了挺惨一对姐弟了。
“这干煸豆角辣辣的确实下饭。”宋濯吃得腮帮子鼓鼓,很香的样子。
15.第 15 章
吃完饭后,宋眠就拎着大蒲扇,去菜地里看幼苗。
先前赵婶子帮着种,菜种都是她家的,具体有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露了头,她认真辨认。
孙二丫见她在地头,也跟着走过来,好奇问:“你在看啥?”
宋眠盯着菜苗看了半天,依稀认出来黄瓜幼苗,还有些不大确认。
“这是黄瓜吗?”她问。
孙二丫瞪圆了眼睛,她平日里很敬佩宋眠,觉得她聪明,懂得多,但是在种地上,她还真找到了自信。
“哈,这是秋葵的幼苗,边上的才是黄瓜,这俩是有点像,不过秋葵是俩小圆叶,黄瓜幼苗是长长的椭圆叶子。”
她来了兴致,一一给她科普。
“这个两头尖尖的是豇豆幼苗,细细的是空心菜……”
孙二丫打量着幼苗,很是感叹:“你虽然不认识,但种的好啊,都是盛夏能长的蔬菜。”
她说着,顺手把菜地里的野草给拔了。
“我家都不认识,是你家帮忙种的。”宋眠回了一句,她想跟着薅草,被孙二丫拦了。
“你别动,你又不认识苗,别把苗当成草给薅了,那不白种了。”
宋眠腼腆一笑,她在种地上,确实不如孙二丫。
两人絮絮地聊着天,孙二丫笑着笑着又有些愁:“这桃子是八月桃,这一批吃完了就没有了,到时候咱卖啥啊。”
她尝到了赚钱的滋味,就有些欲罢不能了。
那铜板还在她枕头底下压着,没事就想翻出来看看。
宋眠认真地考虑了。
附近确实卖什么的都有,包子、馒头、油条、煎饼果子、豆浆、粥、馄饨,好像不缺什么了。
她苦思冥想,总觉得早餐铺子肯定还有某个小吃的一席之地。
“我一时也想不出好点子,先卖桃子,等我想出来再说。”宋眠想说跟她一起卖馅饼也好,但她的馅饼核心出装并不是技术多么优厚,而是她有灵泉,每天和面、拌馅儿的时候滴上两滴,那味道就够人趋之若鹜了。
小镇就这么大,孙二丫想跟她抢生意太难了。
还不如想别的点子。
一个她能把灵泉水掺进去的点子。
宋眠眼神微动,想到一个好想法。但她不知道这样做的对错,索性先没说,只压在心里,打算回家问问他爹再说。
毕竟她爹在大梁朝生活这么多年,见识比她好多了。
孙二丫也知道赚钱的点子没这么容易,她也就随口一提,见宋眠一直在发呆想,连忙道:“桃子够我卖好几天了,咱不急,没有好点子,我就接着卖枣子,等冷了,要在家猫冬呢,也没几天了。”
她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把整个菜地里的草都薅一遍,孙二丫才回家洗手。
宋眠也回家了。
她坐在小桌前,嘴里念念叨叨的,等宋赴雪望过来的时候,她整理好语言,这才认真开口。
“爹,刚才孙二丫问我,她也想卖早餐,我有个小想法。”她满脸郑重道:“想征求你的意见。”
宋赴雪好奇问:“什么?”
“我想到一种和馅饼很像的吃食,他家肯定会包包子,普通包子现包着肯定来不及,但是我说这种,是小笼包的变种,我觉得孙二丫可以卖。”
宋眠认真道。
她说的是水煎包,这个她知道怎么做,前世她大学门口就卖水煎包,学生上学时,一窝蜂来一群人,老板备的小笼包做完了,要现做,她从头到尾都看着,也挺简单的,好吃又好上手。
“可以呀,赵婶子一家帮我们那么多,我们回馈一二,也挺好的。”宋赴雪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也要问问他们自己的想法。”
这事儿不用着急,宋眠见天色不早,就回屋洗洗睡了。
隔日一大早,宋眠起床时,天还没亮,她前世绝对想不到自己除了高中三年的寒窗苦读,能在天没亮时起床,竟然在古代,每天凌晨就起床了。
实在是没事干。
她家穷,也舍不得点油灯。
晚上没什么事做,躺床上发呆,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再加上白天要去摆摊,还挺累人的。
她拿着牙刷刷牙,牙粉有股中药和盐的咸涩味,泡沫很少,刷感并不舒服,但聊胜于与,口腔卫生也很重要。
宋眠想着昨天孙二丫和宋小树来这么早,今天就条件反射的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两人身影。
等他们吃完饭,宋小树就咻的一下挑着扁担出现了。
宋眠黑线。
“小树哥,把筐子放到推车上来,你也轻松些。”她连忙劝。
“没事,我有的是力气,这筐子放上去,推车就不好推了。”宋小树说了一句,笑眯眯道:“我二哥说,桌椅已经打磨刷漆了,等清漆干了,就给你们送过来,放心就是。”
宋眠听罢,脸上露出一抹笑。
“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帮我们解决了大难题。”
聊着天,路又走熟了,几人很快就到镇上了。
宋眠和宋赴雪见梧桐树下没人,连忙把摊子摆好,宋眠已经做惯馅饼了,她包的又快又好,十分规整。
刚开始卖馅饼,她甚至不能保证每个饼都圆圆的很漂亮,现在就能。
“小老板手艺越来越好了!”带孙子的老妇人乐呵呵道。
宋眠腼腆一笑,温柔道:“多亏了食客包容,都是你们人好,才给了我成长的机会。”
老妇人听完,喜滋滋道:“是这个理,我也觉得是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孩子,做的馅饼确实好吃,我家孙子那样挑食,吃了你家的馅饼,胃口也好了,现在吃饭好多了。”
宋眠利索地用铲子给馅饼翻了个儿,听她这样说,知道是灵泉的妙处,就骄矜的笑了笑。
“也是咱孩子好,吃得胖胖,长得壮壮,未来呀,是宰相根苗呢。”她笑着夸。
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乐呵呵地拎着一兜馅饼回家去了。
她整日里没什么事儿做,就带带孙子,满大街的乱窜,她自己吃着好,跟人闲聊时,难免就带出几句。
说自家孙子最近不挑食了,吃饭吃得好。
能吃好,自然就不愁长了。
老妇人不厌其烦地跟别人说他家孩子前后对比有多夸张,说她为了孩子多吃一口,磨破了多少嘴皮子,跑薄了多少双鞋。
“那真是跟着小祖宗屁股后面哄,就求着他能吃上一口,就这还不愿意吃,心情好了吃两口,平时看见饭菜跟没看见一样。”
“现在?不用人催,不用人哄,到饭点了,自己乖乖坐在饭桌前,拿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吃,叫人看着心里就高兴。”
“为啥有这样的变化?”
“因为我跟他说呀,只有乖乖吃饭,梧桐树下才有卖馅饼的小仙童,他才能吃到心心念念的馅饼。”
经此宣传,周边家里不爱吃饭的幼童家长都知道了。
管他真的假的,左右就一馅饼,先试试再说。
于是——
宋眠正在给赵博生挑几个品相好的,就见一群妇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要买老妇人孙子常吃的那个馅饼。
“各位稍等,新的一锅已经焦黄了,再有一会儿就出锅了。”
众人带着孩子,好奇地看着。
一群人等着馅饼好,宋眠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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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鼻尖冒汗,等新得一锅好了,才算是把这群妇人给安抚住。
每个小孩手里都捧着一个馅饼。
“小祖宗,轩轩说很好吃,你就尝一口,要是不喜欢,奶再不给你买了,好不好?”
“好乖乖,你尝尝吧,只要你吃了,我就给你买松仁糖,怎么样?”
“宝宝,这个肉好香啊,你要不要咬一口。”
宋眠:……
她忍不住有些惊讶,没想到大家哄孩子吃饭时这么哄的,在她记忆里,宋家孩子都是爱吃就吃,不爱吃就撤饭,要是后悔没吃,也只能饿着。
虽然对馅饼有信心,但她对溺爱过的孩子没有信心。
想想失去这一堆食客损失了很多铜板,但也失去了很多麻烦。
被溺爱的孩子,她有点害怕。
好在馅饼很争气,没碰到的孩子都很抗拒,但是吃到的孩子,都会乖乖地捧着荷叶包,一口一口吃完。
“还要吃,再买。”
“好好吃啊,我还想吃。”
随着这样的对话开展,宋眠的第二锅馅饼也卖完了。
好在今天是大集,她备了十五斤肉,足够分量的存货,让她心里不慌。
然而她没想到人是这么爱凑热闹。
见这里的馅饼摊被一群人围着,越是看不见,越是要寄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让她的馅饼不足一个时辰就卖完了。
“还没到小晌午呢。”宋赴雪用棉帕擦着脸上的汗水,连带着孙二丫的桃子都卖得快了。
空空的馅饼摊,和空空的竹筐,都换成了令人安心的铜板。
“谢谢大家的捧场,馅饼已经卖完啦,明日梧桐树下,不见不散。”宋赴雪对着众人作揖,交代完后,才推着推车走了。
孙二丫把鼓鼓的荷包揣怀里,忐忑道:“我第一次身上带这么多钱,感觉看谁都像贼,咋整?”
宋小树也不遑多让,他把娘子护在怀里,目光戒备地望着周围。
看着他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宋眠不免黑线。
不过街上确实很多小偷,东西眨眼间就不见了,是常有的事儿。
戒备些也好。
走出朝前街,热闹的氛围瞬间消散一空。
田间地头,零星有几个人拎着水桶,从井里汲水,用扁担挑水来地里浇水,一瓢一瓢的顺着根浇。
天热的厉害,他们光是走路都汗流浃背,不敢想还要去玉米地里浇水的人,该是多么的热。
宋眠走到地头,捡了根棍子,扒着田里的土,一扎长的土都是又干又酥,手一碾就成粉尘了,可见旱的厉害。
虽然说盼着叛军快些来,但这几年的天灾人祸,想想就觉得揪心。
“我们把冬天需要的东西备好,其他的都买成粮食存起来,有空找里正叔,让他帮着看怎么挖个存粮食的地窖。”
宋眠叹气。
在天灾人祸横行的时候,第一个涨价的就是粮食。
大旱之后会有蝗灾、洪水接踵而至,粮价会飙升到一个恐怖的地步。
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
“嗯,趁着冻土之前就弄好,这样我们收的黄豆全卖了,换成米存着,这样也能吃很久了。”
宋赴雪盘算着。
黄豆的产量不高,价也低,两石黄豆换一石米,十五亩地,换来的米够他家吃很久了。
“黄豆收了,冬季种小麦,这样来年我们卖馅饼也不用买面,省了很多钱。”宋眠这样一想,眼睛就亮了。
就是他家不会种地,要雇人种地,要抛费些铜板。
“你这法子好,留黄豆在家我们反而没法吃。”宋赴雪脸上露出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