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弄莺》
1. 第 1 章
《春潮弄莺》
晋江文学城首发|施黛作品
溽暑时节,空气里燎热夹带闷潮,不管白日还是夜间,都叫人舒服不到哪里去。
青鸢坐在正行进的马车里,车厢闷热,她掀开车帘一角意欲透透风,可惜效果甚微,于是无奈收手,只得加速扇扇手里的花蝶团扇。
白皙螓首和鼻尖处都沁上层细密的汗珠,青鸢捏提手绢,低颈拭抹。
因暑热缘故,此刻她唇瓣显得格外滟滟,明明面容未着丝毫粉黛,发鬟也是素的,可那张脸美艳得过于直观,她只是在那安静坐着,不嗔不笑,也叫人容易沦陷进她那乌眸善睐的妩媚中。
浑然的慵媚,不可方物。
马车辘辘穿过闹市主街,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口改道,之后又拐了两三次,终于在一家门户附近停下。
早有人在门口等着了。
见青鸢下来,一位梳着狄髻身穿灰褐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忙上前扶手接应。
她先示意车夫将马车匿迹,而后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后,才恭敬引着青鸢进院。
这院子外看不起眼,然而里面的布置却很雅致,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既毗邻闹市,有烟火气,又相隔几条短巷,正好将外面的嘈乱纷扰全都隔挡下来。
一看就知,当初寻这房子的人一定是用心挑选的。
进了院,刚迈几步,草药味直直扑鼻,虽不至于辛呛,但也绝算不上沁香好闻。
青鸢眉目露忧色,望着主屋方向,关怀询问出声:“阿娘近日身体如何?药有没有按时吃,还吐得厉害吗?”
身旁的钟媪摇摇头,如实回话:“药都吃下了,可娘子心里闷堵着,郁郁难抒,心病难医,故而这身子总是不见好的。”
说完这句,钟媪刻意压低声音,又道:“前日侯爷来过了,又愁又叹,说与世子谈过了,还是没个结果。娘子病着相劝,王爷看不过去,忿忿扬言说儿子管不了老子的事,实在私下里说不通,他便进宫去求陛下。”
青鸢面上未变,心头却不由跳了跳。
话说到这儿,两人挨近主屋,青鸢停步,没再回话。
钟媪守在门外,青鸢一人提步进了内间。
房间整洁,架上的博山炉里燃着篆香,烟轨袅袅,有香压着,里面药味倒不显得浓。
最里面床榻上倚坐着位病容娘子,眉目清丽,面色恹恹,看到来人后,郁愁空落的眸子忽而有了光亮。
青鸢见状,心头一酸,快步上前唤了声:“阿娘……”
榻上的贺容音情绪明显有起伏,她没忍住地攥着手绢干咳两声,缓过劲后才应道:“鸢儿到了,快过来,让阿娘好好看看。”
母女俩面对面相坐,青鸢想努力露个微笑,却实在扯不动嘴角。
如今形式,当真叫人难熬。
半响,她低垂头,怅然喃喃开口:“阿娘,你受苦了。”
贺容音摇摇头,口吻竟是轻松的:“尽人事,听天命吧。侯爷待我一片真心,我实在不想看他们父子因我而反目,就算最后还是不能进侯府,落名分,我也认命了,更何况,我这样的身份,原本一切都是奢求……”
青鸢听得心里极不是滋味。
阿娘实在是个苦命人,本是贵族小姐出身,却因父辈追随奸佞受牵落罪,家门被抄,最后被迫沦落教坊司,没入官籍。
当年,阿娘与老侯爷原本是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只是事发后,这桩亲事自然不被人再提。
后经二十载辗转,两人缘分再遇,一个如萍飘零终身未嫁,另一个则是早年丧妻的鳏夫。昔日情分还在,两人重逢如同两缕孤独黯淡的灵魂终于彼此照亮,老侯爷大喜过望,觉得终于有机会弥补少时挂心的遗憾,惟愿在生命的后半程里能自己做回主。
其实,若抛开身份门第,不管外面的风言风语,这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然而,老侯爷唯一的儿子——侯府世子,同样为当今天子的宠臣,年内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征虏大将军瞿涯,却坚决不肯同意父亲续弦再娶,觉得父亲迎娶一伶人入府实在可耻,犹为生母蒙辱,是故不肯点头。
虽然世子如今尚未承袭爵位,但因其圣恩深隆,在侯府,他说一不二,更像是真正做主的当家人。
没人能叫他松口,连老侯爷这个亲生父亲,也磨不软他的心肠。
于是,阿娘的心情前后发生巨大起落,先是听老侯爷情意绵绵地与她商定婚事细节,后又得知世子为难,进门无望,心事几番辗转,欢喜都成空落,郁郁寡欢之下,最终竟愁出病来……
正想到这儿,耳边突兀传来一道轻呕声。
青鸢的思绪立刻被唤回,见阿娘眉心微蹙,附着胸口一副不适的模样,忙凑上前帮阿娘轻拍背脊顺气。
阿娘的脸色实在虚弱又苍白,先前听钟媪传话说,这两日阿娘吐得频率愈发勤了。
青鸢手心微紧,心想此事绝不能再继续这么不明不白地拖下去。
她脱口而出:“阿娘,我来想办法,我……”
贺容音领会到什么,不等青鸢说完,忙将女儿的话打断,她警觉道:“阿鸢,你万不可去招惹世子,他心里恨我,自然也连带恨着你。”
青鸢点头,嘴上答应:“阿娘放心,我不会冒失去求他的,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世子又哪会把我放在眼里。”
贺容音这才松了口气,疲惫的目光继续茫然空落着。
……
阆苑,京城最大最奢华的听音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在阆苑,银子失了效力,权利才挤得上门阶,寻常的富贵子弟在这里,一掷千金也只登得进一楼的花门。
而二楼三楼,一阶一阶往上,见到什么当朝的大人物都不算稀奇。
青鸢从后门归,回到自己在阆苑的住处,进屋还未坐实,就急急召来自己的心腹夏蝉过来问话。
屋里没有第三人在,主仆两人的对话不必顾虑,很是直接。
青鸢问话:“给世子的拜帖,有回信了吗?”
夏蝉如实禀告:“还是没有,世子似乎铁了心不见姑娘。”
青鸢微微沉默,紧抿唇,修剪精美的长指甲用力揿着手心,留下鲜明的印痕。
她不觉痛,满目忧心忡忡。
夏蝉想到什么,又补充开口:“对了,婢子还打听到,三日后,世子会出席江阴伯嫡次子的生辰宴,不知道那种场合有没有咱们碰运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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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鸢微觉诧异,那种场合,世子是从来不爱参与的,怎么忽的生了反常?
江阴伯嫡次子王赞,青鸢没见过,但也听过其名号。
不过一个不成气候的纨绔子弟,靠祖父辈的功绩混吃度日的虫蠹,是世子最不屑结交的那类人。
平白无故的,瞿涯为何会去赏他的脸?
青鸢想不通,又问:“生辰宴是在江阴伯家中摆设的吗?”
夏蝉摇头回:“不是,听闻是在西淮河秦五娘的画舫上,咱们阆苑有两位姑娘也被邀去献艺弹曲了呢。”
青鸢原本还在愁目思忖瞿涯的动机,听到‘阆苑’二个字后,她揿摁手心的力道蓦地一松,而后猛地抬头,抬眼直勾勾盯向夏蝉,急切问:“阆苑……阆苑也去人?哪位姑娘去?”
夏蝉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回话道:“是胭脂阁那边的人,打听过了,是听琴和画意。”
青鸢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心焦浮躁显而易见。
夏蝉看她半响,困惑又小心翼翼地探问开口:“姑娘,怎么了?阆苑去人有何不妥?”
没有任何不妥,只是阆苑去人,代表瞿涯赴宴的消息一定会传进她的耳朵里。
他明知道此时此刻她急于求他,迫切想见到他,甚至千方百计打听着他的行踪去向,却一面闭门不见,拒人于千里之外,一面又不动声色暗戳戳传来这样的信息。
究竟意欲何为?
青鸢实在拿不准他的心事,更猜不透他是真的对她厌烦相见,还是隐晦在给机会,容许她主动找上门去求上他……
不管怎么样,求人的那一方注定永远被动,哪怕她八面玲珑,擅长奉迎,世子于她,始终都是上位者下视,她无处遁形,更从没有公平谈判的筹码。
……
青鸢在阆苑苦思冥想了两日,琴瑟根本弹不下去,一起手便连连错音,简直辱没了手下那把前朝妖妃遗留在世的心爱之物。
放下琴,青鸢打开内室窗棂,俏立窗边,目光不由看向胭脂阁的方向。
她远远看到听琴与画意正在水榭台上勤奋苦练,显然是为明日的画舫曲宴用功准备。
青鸢长睫轻蜷,心里落定了主意。
她没有别的选择,眼下这是见到瞿涯的唯一机会,她只能赌一把。
瞿涯会怎样看她?如何待她?又会不会为了泄愤叫人辱她……
她完全不知。
事到如今,只能豁出去,做最坏的打算,赌他冷心硬肠下还有一丝良善,更或许,他心中再厌,面对她的纠缠,身体也做不成完全无动于衷的柳下惠。
青鸢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她不是在清水池长大的,从小到大,无数男人垂涎又带征服欲的目光在她身上移都移不开。男女情事她虽未亲历过,但她有个当过花魁的生母,娘胎里带出来的媚相酥骨,加之耳濡目染,道听途说,她知晓的花招数不胜数。
此番为达目的,她将不计代价。
阿娘这一世过得太苦了,余生恐怕只剩下与老侯爷厮守这唯一的一点甜。
她必须尽力帮阿娘争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以报这么多年生母不养,养母珍疼的拳拳恩情。
2. 第 2 章
晚间饭后,青鸢不动声色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拨弦弄音,好整以暇等着来客登门。
和她预想的一样,不多时,外面木阶传来蹬蹬上楼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夏蝉低身侧首,冲着青鸢耳语一声:“姑娘,薛三娘来了。”
薛三娘是阆苑的管事妈妈,负责阆苑姑娘们的席宴调度,不过京中寻常的曲宴,平日里是用不着青鸢亲自出面的,她是当今天子皇叔勤王的座上宾,因精通曲艺,惯被敬重,在阆苑里地位甚高,也很清傲。
无事不登三宝殿,薛三娘罕见来她儿这一趟,必定是外面有需要她出面的场了。
夏蝉迎人进门。
薛三娘年逾四十,依旧满身鲜亮色,面颊敷着厚厚的粉,努力遮掩岁月的刻刀留痕。
见青鸢正在低眉练琴,薛三娘知趣地在旁安静站定。
美人纤纤细指状似随意拨弄,曲调却婉转悠扬,不尽弦外余音,叫人听得心旌安定。
一曲尽,薛三娘面上堆笑向前,带着几分殷勤奉承意味,开口道:“姑娘八音娴习,律吕精通,天赋卓卓又肯下苦功,难怪在阆苑里一枝独秀,最得勤王殿下赏识敬重。”
青鸢懒得应承,开门见山问:“三娘过来,寻我何事?”
薛三娘笑意不减,尽说好话:“确有一事需青鸢姑娘出面。原本京中寻常公子的筵席不该叨扰姑娘,可阆苑里擅凤首箜篌的不多,暮间听琴姑娘突然染了咳病,弹一首曲子得咳上三四次,憋得脸都涨红了也忍不住,实在上不得太台面了。
事发突然,王公子的生辰宴明日就开了,我左思右想寻不到能替的,不得已才寻上姑娘伸手帮忙。外面那些公子哥大多没见过姑娘真容,到时姑娘就顶听琴的名号,出席献艺,曲罢而归,如此也不堕姑娘一贯的矜重风雅。”
青鸢笑意浅浅,温和很好说话的态度:“蒙王爷赏识,阆苑优待于我,我岂能恃宠而娇,认不清身份?何况哪有什么帮不帮的话,都是青鸢该做的罢了,三娘将曲谱留下,我今晚习练一番,明日好上场熟练应付。”
薛三娘来前准备了不少软磨硬泡的好话,不料青鸢答应得这么轻易爽快,她那一肚子腹稿没处发挥,只得重新吞咽进肚。
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青鸢一向恃才自矜,厌烦酒宴陪曲,今日怎么忽的转了性?
平日里相处,她待人也冷冷淡淡,并不像是个热心肠的人啊。
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不管如何,棘手的难题轻易解决,薛三娘心里的石头落下,眉梢也舒展开不少,连带语气都变得更轻松了。
“好好,曲谱放在这儿,都是王公子点名要听的,不过依姑娘之曲功,哪还用温习,姑娘好好休息,我就不作扰了。”
“三娘慢走。”
送人走后,夏蝉回来。
青鸢问她:“听琴的咳疾,无大碍吧?”
夏蝉做事一贯妥善,回道:“姑娘放心,听琴姑娘过敏轻微,嗓子后日便能恢复。”
青鸢放了心,又作其他吩咐:“帮我从藤箱里取来那件月白云纱轻罗裙,明日赴宴,不宜雅淡。”
夏蝉知晓那件华裳罗衣暗藏玄机,眉眼低垂,不忍姑娘赴宴受欺。
可为了圆贺阿娘的一桩心事夙愿,姑娘别无他法,只能行这下下之策了。
……
暮色浸软了西淮河的水,波光粼粼。一艘华丽画舫向东轻摇,越荡越离岸边远。
船上灯影摇曳,软幔翻扬,雕花棂窗里不断往外溢着丝竹管乐与吃酒猜拳的笑骂声,和着河浪的逶迤涛声,混乱成一片。
一层舱室里,瞿涯被几个簪缨子弟围坐在主位,他肯赏脸来,过生辰的王赞觉得面上十分有光,酒后更得意洋洋,在瞿涯面前狂卖殷勤。
见瞿涯手边的酒杯液满未动,王赞醉醺醺笑着问:“世子可是嫌今日的酒水不适口?我父亲这点藏酒自然比不上陛下亲赐的好,来来,委屈世子与我碰一杯,全当贺我。”
说罢伸臂向前,满面红光。
瞿涯没回话,冷峻的面容微露不耐。
他目光冷冷觑向屏风旁一脸色意,正趁醉对着舞女上下狎昵的一个浪荡子。
开口不厉而威:“如何贺你?那边有人正给你表演活春宫,他那也算贺祝?”
王赞惶惑看过去,当即会意,立刻呵止:“孙二郎,你猴急什么?是没见过女人么?等会有你泻火的时候,世子还在呢,你敢乱来污了世子的眼,趁早给我滚蛋!”
被吼的男子一怔,腹下火气瞬间灭了大半。
他不情愿地将身下舞女脱手一放,尴尬提起裤子,又讪讪摸了摸脑袋。
瞿涯不咸不淡看着他:“哦,原来是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
不过庶子而已,平日唯唯诺诺,如今在下阶层的官妓面前倒擅长作威作福装祖宗了。
被点名的男子登时腿肚一软,看都不敢去看瞿涯。
他心知自己触了瞿涯的霉头,慌里慌张找补说:“世子莫怪,我刚是……是醉糊涂了。”
瞿涯不理会,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的烦躁情绪快要按捺不住地到达顶峰。
他状似无意问了句:“今日这场子,无其他人来了吗?”
王赞摆手将屋里的几位教坊司舞女驱离,讨好地对瞿涯道:“这些庸脂俗粉自然难入世子的眼,在下还特意邀了两位阆苑的姑娘来献雅艺,她们坐乌篷船来,按时辰是快到了,世子一定要留下听完一首凤首箜篌曲啊。”
似看出瞿涯无趣,有要走的打算,王赞赶紧劝说。
毕竟人家可是天子宠臣,多留一刻都是给他撑场子,王赞最爱干打肿脸充胖子的事,为了瞿涯能再多留个一时半刻,他殷勤得简直像宫里伺候的太监。
瞿涯面上依旧冷淡,不过到底没有离席。
王赞以为瞿涯是卖自己的面子,一时更有些飘飘然。
很快,侍从进来禀告,阆苑来人。
王赞坐在瞿涯身边,又给他换盏另倒了一杯酒,之后才挥手朝外示意。
“让进来。”
略须臾,两位身形纤纤的女子前后抱琴而进。
阆苑调教出的姑娘自然都懂规矩,她们见过大场面,不怯不惧,礼数周全,步态妩媚而不轻浪,眉目含蓄低垂,并不像花楼里的姑娘明晃晃地直用眼神勾引人。
“婢子画意,婢子听琴,见过几位公子,今朝贺王公子生辰,特为公子抚琴助兴。”
两道声音合在一起,甚是莺啭悦耳。
王赞不由耳边一酥,忙抬眼看去。
就见名叫画意的姑娘站在前,身子靠近烛光边缘,一半的脸颊被映亮,很是貌美;而听琴在后,站立的位置正好匿在帷幔下的暗影里,因遮着面,一副不甚招眼的样子。
于是王赞的目光自然落在画意身上更多,说道:“你们可得好好弹,薛三娘打了包票的,说你们二位技艺高超,今日本公子这里有贵客在,若你们的琴艺名不副实,小心本公子命人砸烂你们的琴……”
王赞半玩笑半威慑地说完,心中膨胀感更强,他实在享受这种以我为尊的感觉。
说罢,又与身边人搭肩劝酒,醺醺饮醉在一起。
在场除了瞿涯,旁人都很给他面子,这么会儿功夫,不知又往肚里灌进多少酒水。
瞿涯还是滴酒不沾。
方才他目光始终旁落,与周遭混乱的氛围格格不入,而现在,他眸光如炬,不动声色睨向舱室角落,不偏不倚直盯上帷幔浅罩后,那道半被遮掩的纤瘦倩影。
敢来,很好。
……
青鸢低眉拨弦,紧张压抑心脏的狂跳,尽量专注奏起箜篌曲。
她刚一进屋便注意到了瞿涯,他身量挺拔,眉目如隼,与那群酒囊饭袋同席,犹如鹤立鸡群,那么突显,没人会注意不到。
当下心底更慌,青鸢生怕自己指下错音,是故不敢看他。
她在暗,瞿涯在明。
光影掩映,他大概看不清她,自然也不会识得她身份。
更或许,依他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压根不会注意房间里她这一号人的存在。
如此自我安慰,青鸢忍下慌乱,硬着头皮将曲子完成。
她自认弹出了水准,可曲一停,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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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醉酒的男子嘴巴不干净道:“你们听出门道了吗?反正本公子没有,我倒觉得还不如找花楼的姑娘们上船来给哥几个爽一爽,啧啧……老王爷偏爱琴瑟之技,用真金白银养着阆苑的姑娘,真是把轻贱的伶人都供成了祖宗喽。”
说完,那人乜斜着眼,盯上画意,一时淫意上脑,过去就想把人生扑。
画意骤然花容失色,吓得琵琶脱手,坠地发出当啷一声闷响。
青鸢看她年纪小,恐难应付,当即起身挡上前,言辞威慑道:“阆苑由勤王殿下开设,我等靠苦练技艺谋生,献艺不献身,还请公子自重!”
原本青鸢一直匿在角落里,场上无人注意到她,然而此刻冒头,言语铿锵,室内几道视线瞬间凝聚在她身上。
灼灼几道,她不知其中会不会有瞿涯的。
青鸢焦灼站在光亮中,受人打量。
她身段窈窕,体态婀娜,哪怕遮着面,那娥眉曼睩、盈盈流眄的神态也相当勾摄人,都不用外露真容,只那双美眸嗔瞪,便轻易惹得筵席四周的男子纷纷亮起兴奋的目光。
那种兴奋,与饿狼馁虎寻到诱人的猎物时无异。
闹事的男子应是家世好的,有几分底气,趁着酒劲也敢在瞿涯面前放肆。
他不顾旁人拉劝,踉跄着走到青鸢面前,言语粗俗轻佻道:“呦,还有几分脾性呢,说说,你这么有底气,是不是私底下早跟王爷睡过了?那阆苑,是不是王爷的后宅啊?”
旁边有醉得不太厉害的,听到这大不敬的话都下意识变了脸色。
青鸢冷静自持,刚想借王爷的名头狐假虎威,舱室内忽的发出桌倾凳倒的巨大响动。
众人循声看去,有胆小的,当即面色一白。
是瞿涯沉了脸,一脚将酒桌踹翻,瓷盘杯盏碎了满地,汤菜四溅,舱内顿时一片狼藉。
场上之人无不瑟缩,唯独他从容不迫。
瞿涯长腿迈出,黑金皮质的纹金长靴碾上碎瓷片,步伐稳健,气场凌厉地朝人群走来。
周遭没人敢抬眼看他。
驻步站定,瞿涯眼神冷肃,视线先掠过刚刚造次的纨绔子,之后环扫一圈,周身寒气裹挟宛如自战场挟回了的杀伐气,不厉而威,引人胆寒。
“都滚。”
他不耐眯着眼,幽沉吐出两个字。
王赞悚然一个哆嗦,率先回过神来,赶紧带头遛窜,哪还顾什么面子。
画舫已经游远了,他们不敢原地耗时间等画舫返航靠岸,于是全都委屈着坐上送伶人来回的简易乌篷船,脸色各有各的难看。
见状,青鸢抿抿唇,犹豫着要不要也退开一步。
正想着,一只大掌忽的实实压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分明。
对方掌心温度灼热,垫在那里,好似要将她的肩头烫出个火洞来。
她屏住呼吸,煎熬感受,不敢抬眸。
瞿涯迟迟不开口,青鸢等得焦灼,终于按捺不住,斟酌着硬着头皮唤道:“公子?”
她口吻刻意假装不认识他。
瞿涯听了,嘴角扯出抹冷笑,紧接眼神森冷,睨着她,开口意味不明:“你叫听琴?”
青鸢心下一慌,更生窘迫,一时不知该不该应。
迟疑间,画意在旁小心戳了戳她的肩膀,眼神带着惊恐,似是提醒她赶紧回话。
青鸢顾着同伴,无奈点头,嗡声回:“是,奴婢听琴,阆苑琴师。”
瞿涯旋即发出一道冷哼,眼神透戾。
他漠然松开手,负身而立,字字透寒:“姑娘琴技不俗,方才环境嘈乱,听得不尽兴,还请姑娘随我上楼,再续一曲。”
说完先一步离开。
他言语是商榷的,可语气却不容置喙。
青鸢手心攥了攥,汗津津的。
她怀疑瞿涯认出了她。
画意看着她欲言又止,目光担忧,青鸢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色。
瞿涯的耐心是有限的,她没敢多犹豫,低身抱琴,忐忑跟随瞿涯上了画舫二层。
脚步踏上木板,声响咯吱咯吱,与她发慌的心跳几乎乱在了一处。
3. 第 3 章
月夜起了雾,薄雾氤氲中,一艘乌篷小船形单影只地往岸边靠。
狭窄的船舱里硬生生挤着五六个成年男子,各个身形都不算消瘦,别说拥不拥挤了,简直是差点人叠人,好像搅进大盆里在和人肉馅。
画舫周围只这么一艘能立刻回岸的小船,他们宁愿挤着上,也不敢继续晃悠在阴晴不定的瞿涯面前活找罪受。
简陋船篷里,捂出的汗臭味愈发熏人。
终于有人憋不住委屈劲,骂了句脏话出来:“他娘的,这叫什么事!我不过是跟那伶人随口玩笑了几句话,惹到他瞿涯什么,他至于突然这么不给面子地发火踹桌?”
过生辰的王赞经过方才那一吓,酒劲褪下大半,头脑渐渐清醒不少。
他咂摸了两下嘴,有点回过味来说:“伶人……我突然想起来,最近街头巷尾不是都在谣传着,老侯爷即将续弦再娶,打算迎一伶人进门,还因此事差点与世子父子反目?刚才世子骤然生恼,该不会就是因为杨少贬了那伶人姑娘几句,他联想起老侯爷做的不光彩的事,连带觉得自己面上受辱无光,所以愠恚愤懑,迁怒到了我们身上?”
气氛陡然安静。
过了一会儿,有人不可置信开口:“不应该吧,那些谣言不都是空穴来风瞎传的嘛,难道还能是真的不成?老侯爷要续弦一个低贱的伶人进门给世子作后娘……他这是多想不开啊,祖宗的脸面都不顾了?”
王赞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理,懊悔叹了口气:“怪我蠢了,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是真是假,我干嘛邀阆苑的人过来凭白给世子添晦气。所幸他那一脚是踹翻了桌子,要是直接踹咱们身上,不死也得半残。”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后怕。
又回想刚刚世子过激的反应,越来越多人觉得可能传言当真非虚?
不过乌篷船早离画舫远了,瞿涯鞭长莫及,他们也敢在此偷偷议论两声。
“若这事是真的,老侯爷也忒贪色了点吧,都快五十了还不消停……”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老侯爷如此,他唯一的嫡亲儿子难道真是传闻中的那般,满心兵戈,不近女色?”
“世子没有婚约,也没听说他在府上豢养私娈,不过军营里就不知道了,没准他每次打完仗,帐里都有暖床的美婢给捂脚呢。”
周遭陆续响起低低窃窃的笑声,都不怀什么好意。
刚刚被瞿涯下过面子的杨桀,怀着报复心,不嫌事大地幽幽开口:“管他呢,反正京城无趣了这么久,马上要有热闹看了也挺好。依瞿涯那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情,老侯爷若真敢不管不顾续弦伶人,他能把侯府院子点了信不信?见血要命的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世家子弟都是一样的想法,王赞带头评价了句:“那伶人痴心妄想,进侯府绝对没门,辱没门楣的事,连他老子的话都是放屁,谁还有这么大本事,能让世子松口?”
他们自然不知,能让瞿涯松口的人,刚刚就曾与他们同船泛舟。
而此刻,那女子正可怜伏在瞿涯膝前,流着泪,啜啜低泣。
……
画舫二层内,纱幔整束,榻净簟洁,丝毫未被下面的浑浑酒气所污浊。
瞿涯矜贵坐在一张黄梨木椅上,双腿微张,唇瓣紧抿,面色始终沉着。
他低喘了口气,向下冷睨着那个大胆靠近他的女子,看她眼泪婆娑,眼尾慢慢洇湿他膝盖的衣料,眉心不由烦躁一拧。
他从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换做旁人,他早厌嫌地一脚将人踹开了。
但对青鸢,终究有些不同。
瞿涯板着脸伸手,搭落在她肩上,而后眸子一眯没多留情,直接一把将人推搡在地。
之后看也不看她,整理衣袍兀自挡了挡,口吻不善道:“你装可怜没够了是吗?”
青鸢猝不及防跌坐地上,无辜看向他,唇瓣鲜妍:“世子……”
她面上的遮挡早在刚上来时就被瞿涯粗鲁地一把扯掉了,此刻眼尾红红,光洁的颊顋完全显露,逼人的美貌半分不遮,明晃晃映在瞿涯眼前,妩媚浑然,我见犹怜。
偏瞿涯不怜。
他漠然起身,烛光从他背后打来,暗影瞬间自上而下笼罩在青鸢身上,压抑非常。
青鸢昂头,肩胛似乎瑟缩了下。
瞿涯朝前弯身,抬手挑起青鸢白皙的下巴,恫吓言道:“听说你一直送帖想要见我,今日见到了,以后别再来烦我,若再派人来送信纠缠,我会将来人的腿打断。”
说完,他果断松开手,好似不想与她沾连半分半毫的关系。
见瞿涯要走,毫无商榷的余地,青鸢一咬牙,急声开口道:“世子先前欠我的人情,难道不打算还了吗?”
瞿涯止步,周身外散的寒意瞬间更加凛人。
他回过头,眸底再没有任何玩味与戏谑,只凌厉扫过她,与刚刚看那群纨绔子弟时的眼神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烦极了,厌透了。
“你还敢提。”
瞿涯开口,字字如冰锥向下砸落。
青鸢再次在他身前伏低,干脆一股脑把话说完:“两年前,世子被政敌算计,领兵期间私自回京,险些被揭发抓个正好。世子受伤躲进阆苑,是我打掩护助世子脱险,当时世子金口承诺,这份人情将来一定会还。后面发生的这些谁都难料,如今我只想为阿娘求个余生安稳,还请世子信守昔日诺言,点头允了吧……”
她眼神祈求,说着又落下泪来,泪水洇在瞿涯长靴的鞋头。
适当的示弱,于她而言,正是武器。
“谁都难料……”瞿涯重复完,忽的冷呵了声,自上审视着她,“还敢嘴硬?你们母女俩难道不是早就包藏祸心?青鸢姑娘,你胆子很大,刚被老头子接进京城,落稳脚跟,就敢把算计打在我头上,当时看我对你感谢,对你难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青鸢正拼命摇头,听到最后那句,不由讶然一愣。
对她,难忘?
什么时候……
就在救下他的三天后,瞿涯便探明了她的全部底细,顺便查清楚,她就是与老侯爷关系不清楚的那个伶人的女儿。
自此,瞿涯将对她的恩情全部转变成了厌意,更把她当初的善心视作卑鄙的阴谋。
青鸢有口难辩,尝试解释无果,那之后,她再未见过瞿涯了。
过去两年,瞿涯始终作梗,老侯爷迎娶阿娘的事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耽搁。
直至今日,再也耽搁不得了。
青鸢不惜提起往事,恩情相挟,与他摊开讲明。
“我知世子对我误会甚深,可我当真不是世子所想的心思深沉之人。当日相见,只是巧合,我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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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不识世子身份,更没有占卜预知的本领,哪会提前知晓世子会何时何地出现……我救公子,乃情急之举,未曾多想其他。”
瞿涯脸色毫无动容,只将她的话当作巧舌如簧的辩解。
他认定她阴谋算计,她永远翻不了身。
青鸢见瞿涯没有立刻走,擦擦眼泪,絮絮又道:“世子深厌我阿娘,我都理解的。倘若你我立场互换,这事发生在我家,我同样会有不忿情绪,但事已至此,再拖下去闹得太僵,双方都没有赢家,求世子抬抬手,全当可怜苦命人了好不好?”
瞿涯看她狼狈涕零的模样,报复心并没有多少满足。
眼下这些,远远不够。
他沉声问:“过去两年,你有很多机会可以见我,但你没有,直到两个月前,你开始坐不住了,是为什么?”
青鸢没有回话,瞿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查不到?
问她,只是想趁机羞辱吧。
果然,她不回复,他更咄咄逼人。
“你娘真是有手段,叫人不得不佩服。老头子快五十了,她还能为了荣华富贵折腾着怀上孩子,够拼的。你是她女儿,她的这招本领,你学会了几分?能不能现学现卖?”
青鸢小脸立刻白了白。
尽管来前,她已经做好被羞辱的心理准备,可当面听着这话,还是觉得那么刺耳。
幸好,这些话是她听了,不是阿娘。
她愿意身承瞿涯的任何发泄与怒火,只要阿娘能进府,孩子能有身份地顺利降生,哪怕万劫不复,她也不怕。
青鸢颤巍巍直起身,慢步挪至瞿涯面前站定。
她小心翼翼试探拉上瞿涯的手,而后牵引着他,环上自己纤瘦的腰身。
瞿涯大概一时没反应过来,居然任由她放肆了。
两人挨得近得不能再近,灼灼呼吸交缠在一起,舱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幽幽的甚至能听到外面涌动涟漪的水声。
对峙,抗衡,试探底线。
只对视几秒,青鸢便能确认,瞿涯并不是他口上说的那样,对她厌恶至极。
那就有余地了。
她回他的话,没有刻意妖媚,但眼波流转,是无辜又清纯地引诱。
“我的本领,世子想领教吗?”
说完,她并不迟疑地褪了身上的外衣,露出贴肤的月白纱内衫,内衫轻薄透里,姣好的酮体曲度若隐若现,丰腴之处不输成熟美妇,而细腰纤纤又是少女的象征。
最叫人咬牙切齿的是,她最里面刻意什么都没穿。
薄衫半遮不遮,能看的不能看的,全部一览无遗。
青鸢已经决定破釜沉舟,所以主动出击的第一招,必须足够分量。
瞿涯晦暗的眸子死死盯着她,欲言又止片刻,猛地抓过她手腕,恨恨道:“今日这是什么场子,你敢穿成这样上船?若我不在,其他人趁醉脑热,直接剥了你衣服怎么办?”
在他盛怒的眼神下,青鸢反而格外冷静。
她鼓起勇气踮起足尖,轻柔如水地主动环上瞿涯的脖颈,而后歪头,闭眸吻了上去。
在瞿涯怔愣的一刹那,他的手居然完全出自本能,下意识在她腰间轻环了下。
微不可察的力道。
青鸢呼吸一滞,这才迟疑发觉,自己对他,似乎很有吸引力。
4. 第 4 章
面对瞿涯,青鸢心底到底怀怯。
哪怕她深谙男女情爱一事,知晓百般花样,可真正付诸行动时,也做不到完全游刃有余。
她觉得,瞿涯对自己大概是有那么一点留情加纵容的,不然依她那点软绵绵的力道,如何能轻易将人扑到榻上,又压得他动弹不得。
瞿涯是武将,一身力拔山河的气势,折她如弯花.径般轻松,若他当真铁面无情,她没有丝毫靠近的机会。
青鸢有点小聪明,知晓以柔克刚,察觉瞿涯身躯紧绷,她柔软的腰肢立刻宛如白蛇身,贴着蹭着,耍赖纠缠。
瞿涯起初很恼怒,眼色晦暗,眸底生厌。
可当她继续不讲道理,得寸进尺,甚至趁其不备直接扑吻上他的喉结时,他并没有奋力起身,甩手把她丢出去。
而是闭了眸,锁着眉心,古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喘。
那声音沙哑,青鸢的耳朵都被磨痒。
再之后,瞿涯猛地翻身,咬牙切齿将青鸢笼罩身下,咬牙切齿问:“你上赶着找操?”
青鸢没敢回话,脸上羞热,她从没有听过他讲粗话。
瞿涯为世家子弟,家教森严,只是常年扎在军营男人堆里,有些荤话素日里自然听得不少。
思及此,青鸢凝眸落在他左边肩胛处的旧疤上。
刚刚纠缠时,她无意将他的衣襟扯开,麦色肌理裸露,她的视线顺势停留。
那么长的一道痕,应该是刀伤,过去很久依旧显眼,可想而知当初伤势有多重。
青鸢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那里,触感突出。
她忽的小声问:“现在还会疼吗?”
瞿涯原本埋压在她身上,难解难抒的不痛快,被她一碰,身形更僵。
他没有回复。
更不想听这个。
两人之间最好不要有一丁点的温情,她算计,他报复,礼尚往来,如此最好。
青鸢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他没有听到,于是大胆再问一遍:“这个伤……”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瞿涯声冷:“不关你的事。”
青鸢只好缩回手。
两人眼神短暂对上,瞿涯又先一步移开,他刚舒缓口气,突然感觉丝丝的痒意如轻羽拂撩一般自肩头扫过。
他太阳穴突突一跳,往下看去,就见青鸢胆大妄为地伏在他旧伤疤痕处轻轻吹气,不知从哪学来的轻佻花招!
瞿涯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攥,恶狠狠说:“再自作主张就滚下去。”
青鸢听他恶语相向,乖觉点了点头,不敢再动。
腕口有点疼,瞿涯松手后,她果真看到自己腕上已经明显红了一圈。
青鸢发了蔫,原本受他威慑,该安分下来的,可瞿涯罕见给她当面说话的机会,眼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只能硬着头皮再度开口。
“世子领兵在外,两年内鲜少回京,若非因为我们,世子也不会一心想着远离京城,远离侯府,或许更不会在刀剑无眼的战场受得这些伤了。”
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青鸢早不止一次感慨,世事无常,命运捉弄。
就像她与瞿涯,意外的相遇,却结下了夙怨。
瞿涯听后,脸色更戾几分,他厌烦青鸢总提那些事。
“你娘用花言巧语哄骗老头子还不够,同样的招数,你们母女俩就用不腻?”
“不是……”
瞿涯不耐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青鸢美眸里映着淡淡的碎光,喃喃着:“我只是想知道,世子身上,有几处伤。”
面对瞿涯,青鸢首先当然是惧怕,可内心最深处,难免还有些微妙的愧疚。
无论如何,她们是外来者,搅扰了他的生活。
瞿涯闻言先是一怔,旋即讥嘲:“腹上背上都有,你要看?今日你上赶来给我献身,怎么总想扒我的衣服?”
青鸢难堪窘迫,垂目往自己身上匆匆一瞥,脸颊发红,嗡声说:“我眼下这副样子,世子并没有吃亏。”
那要怪谁?
衣服是他往她身上套的吗?
倒是看看,她身上内衫的布料这块有那块无的,什么也遮不住,还不如不穿。
瞿涯冷眼睨她,心想说自作自受。
不过开口时他却问:“你身上这衣服哪来的?阆苑的姑娘都有?”
瞿涯不由想到刚才船上有人妄议说,阆苑是勤王后院,暗指里面的姑娘都已受指染。
青鸢摇头,如实回:“是我自己私定的。两月前,听闻世子打了胜仗,凯旋回京,我便动了要寻你的心思,之后百般尝试,都没机会见你一面,今日,是我幸运。”
瞿涯一把掐上她的腰,带着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眯着眼,轻蔑道:“居心叵测,还敢说没有坏心思?”
青鸢被他掌心力道压制,腰身不由泛软,声音也轻:“不是坏心思,是想与世子……谈条件。”
瞿涯好整以暇,等她后话。
青鸢抿抿唇,试探地开口:“青鸢身份低微,唯自己能作条件,若世子能高抬贵手,不再阻拦我阿娘进侯府,青鸢愿为奴为婢,余生报答世子。”
“我不缺奴婢。”瞿涯虎口掐上青鸢两边脸颊的软肉,指腹带茧,磨得青鸢好不舒服,随后目光暗沉,不留情道,“你的条件,并不诱人。”
青鸢眼神慢慢落寞下去,嘴唇有点发颤。
瞿涯看她无措的模样,拇指稍加力道,又问:“你知不知晓,何为禁脔?”
青鸢整个人都抖了下,不可置信看向瞿涯,嘴巴动了动,似要启齿。
瞿涯更快一步地将她的嘴巴捂住,并不想听她答复。
问完,他整个人都更显烦躁了。
耐心见底,瞿涯不再多发一言,直接将青鸢扯拽下去,不许她再近身。
“话说完了,可以滚了。”
青鸢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动。
瞿涯皱眉又催一遍:“滚。”
他严厉喝令的语气,与方才吼王赞他们时没有区别,甚至此刻眸底生出郁郁的暗红,更显凶神恶煞些。
若放在刚刚,青鸢势必被吓得腿软。
可经过先前那一番纠缠,两人有了亲近,这无形之中给了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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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很多底气。
于是,她敢迎着瞿涯的怒恚,鼓起勇气再问一声:“之后,我能再见世子吗?”
瞿涯面上无表情,漠声开口:“今夜我赴宴酒醉,酒后不清不楚的话当得什么真?你走吧。”
酒醉?
他身上哪有半分酒气……
青鸢顿时好委屈,她穿成这样给他看遍,不管他是主动多还是被动多,两人亲密成事实,他如何能占了便宜后,甩脱得这么轻易?
瞿涯看她又要掉眼泪,蹙眉站起,不等青鸢先走,他等不及地越过她,下了二楼。
画舫荡着荡着已经将近靠岸了。
等青鸢匆忙穿戴好衣衫,急追下来时,下层舱室里只剩画意一个,早不见瞿涯的身影。
……
坐马车返回阆苑的路上,青鸢颓然,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画意在旁唤了她好几声,青鸢才回神有了些反应。
“青鸢姐姐你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我是问刚刚世子唤你上楼做什么,怎么这么久才下来?”
阆苑的规矩有一条就是少打听,若非此刻青鸢脸色实在苍白骇人,画意就算再好奇,也不会多嘴询问。
想着青鸢刚刚还为她出过头,画意忍不住对她表露关切。
青鸢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世子唤我上去是提醒我们嘴上要守规矩,刚刚在席上,贵人们闹得不愉快,世子叫我们别往外乱嚼舌根。”
画意不疑有他,心想着,难怪青鸢姐姐忽的脸色煞白,被世子叫走单独恫吓,就是七尺男儿也得被吓得腿软啊。
“世子谨慎是好,不过咱们阆苑的姑娘,个个都守规矩,世子是徒劳担心了。”
青鸢勉强笑了笑,依旧心事重重。
车厢内沉默一会儿,画意忽的又有动作。
她迟疑着从袖口掏出一个玄铁令牌,掂在掌心,对青鸢说:“这是世子遗落在船上的,我捡到后,本想等世子下来时亲手给他,可世子走得急,我没机会说上话。这令牌要不先交给姐姐保管,姐姐想办法差遣人送还回去?”
画意是阆苑新人,前段时间受训,刚刚被薛三娘怪腔怪调地提醒,别总想着当姑奶奶使唤人,她若自己找人去还,难免要寻薛三娘出力。
想到薛三娘那副不正眼瞧人的面目,画意打了退堂鼓,只好找青鸢帮忙。
青鸢与她们不同,勤王座上宾,阆苑上上下下都敬着她。
青鸢看到那枚令牌也是诧异,腹诽瞿涯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她接过,用手摩挲,令牌正面是錾刻的雷殛暗纹,反面层叠云纹,纹间浮着细密鳞甲,检查过两遍,她确认那正是瞿涯的随身令牌,重要之物。
青鸢慎重问:“你看到世子是何时掉落的吗?”
画意摇了摇头:“没注意,我看到时令牌就在地上了,不过我猜应该是世子踹桌子的时候掉的,当时世子动作可不小。”
青鸢将令牌收好,对画意道:“交给我吧,明日我找人还回去。”
画意当然是放心的,没有异议。
青鸢握着手里的硬物,垂目若有所思。
5. 第 5 章
青鸢私自藏下了瞿涯的令牌,两日过去,内心愈发忐忑。
她早打听到,瞿涯回京后兼任殿前都指挥使,总领宫廷宿卫,她手中的这枚令牌能随意调动京中各营禁军,遗失是大事,藏匿更是死罪。
青鸢自是没有贼子野心,她唯一的目的不过是想再见瞿涯一面。
夏蝉从外回来,将打听到的风吹草动告知给青鸢:“姑娘,世子那边并无异样动静,禁军各营也换防如常。”
青鸢思忖着,纤细莹润的手指轻轻落在手边药匣的锁扣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揿着。
夏蝉目光移过去,她知晓姑娘往里藏了东西,药匣不起眼,适合掩人耳目。
“世子身边的人呢,可有四处走动?前日画舫酒宴上参席的客人,世子都未找过?”
夏蝉摇头回:“都没有,或许世子顾忌遗失禁军令牌有失责之罪,所以没有声张。”
是有这个可能。
青鸢手下动作停了,思量想,令牌虽能成她的敲门砖,可同时也是块烫手山芋。
凭此令牌,她的确可以轻轻松松再见瞿涯一面,免去不少周折,可如此一来,他势必又认定她不择手段,厌恶她的自作主张。
画舫之上对峙,他已经对她偏见颇深了。
若眼下再做令他生厌的事,恐怕自己所求之事非但办不成,还会徒惹别的麻烦。
思来想去,青鸢还是决定收敛心思,把药匣交给夏蝉,命她本本分分送还回去。
“你亲自去送,也不必掩人耳目,就正大光明地送去世子府。”
夏蝉有点想不通,姑娘为何甘心舍了令牌,放弃眼前见世子的大好机会,但她没有多嘴,无条件信任听从姑娘的安排。
姑娘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
瞿涯在京有皇帝亲赐的宅院,最寸土寸金的黄金位置,足足占地五亩,名副其实的城东金枢,可见圣恩深隆。
不过这样奢华的三进院落,他住得时日并不多。
自被任命为征虏大将军,瞿涯常年驻扎边地,鲜少回京,偶尔回来述职,他不会住侯府,只在自己的院里小住几日。
就因有这么几日,府里常年有内外管事打理,仆妇婢子都不少,并且日日净扫。
瞿涯自己过得糙,觉得没必要,但阖府上下都是舅母帮他管着,他也懒得费心。
从官廨回来,瞿涯在书房饮茶,问身边手下道:“这两日,熹园无人登门拜谒?”
瞿涯的贴身侍卫名唤佟木,闻言几分困惑地出声:“世子自回京后,几乎整日都呆在官署,若有人找,大多都将拜帖送去那边了,熹园雅静,并无人扰。”
瞿涯垂目继续品茶,状似随口提醒:“不是公事。”
那是私事?
佟木反应了下,很快想到什么,立刻点了点头:“对了,也有私事找。”
瞿涯放下茶杯,嘴角不动声色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面上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色。
“又纠缠着想要求见?”他漫不经心的口吻。
佟木愣了下回:“也不算纠缠,宋公子就是去衙署扑了空,他说与表哥好久不见,心上挂念,想与世子饮饮酒,谈谈心。”
瞿涯面容一滞,眉心稍拧:“棠川?”
佟木老老实实回:“是,今日衙署公事太多,私约都没应,卑职正想问世子何时有空与宋公子一叙,得了准话,我便叫人去回。”
瞿涯听着窗外花丛里蝈蝈聒鸣不止,顿时心生烦躁。
他抬手扯了扯上衣襟领,喘息几口气,还是不痛快。
“没有别的私约了?”瞿涯问。
佟木憨憨一笑,完全未察觉瞿涯的情绪,还在那乐呵呵的:“还有就是京中有待嫁女儿的权贵老臣,频邀世子府上一聚,明面同僚麇集,实际男女相看,世子不是吩咐卑职,这种邀约全部回绝嘛。”
瞿涯双眸微黯,揉了揉眉心,吩咐说:“现在,去公主府把棠川叫来。”
佟木迟疑:“这么晚了……”
瞿涯无所谓的语气:“无妨,他若睡了,直接从榻上将人拽来。”
佟木不敢有意见,本分依从。
……
一番折腾,将近夜半子时,熹园邀月亭里的汉白玉圆桌上,酒菜铺陈完毕。
四周几盏明烛掩映,两人对影而酌。
宋棠川一脸的无可奈何,连连打着哈欠说:“表哥,你明日约我不是一样,这么晚了非唤我过来,害得母亲以为出了什么事,对我一阵叮嘱交代。”
瞿涯瞪了旁边的佟木一眼,蹙眉问:“怎么会惊动到舅母?”
宋棠川一哂,帮忙解释:“不怪木头,是母亲与父亲饭间起了口舌之争,父亲挨罚不准睡,母亲监督父亲受罚。”
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被夫人随意责罚,这事若放在寻常人家,可真是罕闻。
然而瞿涯的舅母是堂堂长公主殿下,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妹妹,身份何等尊贵,旁的人家是以夫为尊,公主府自然是以公主为尊了。
不过说是责罚,只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而已,丹阳公主与驸马恩爱,在京中是人尽皆知的事。
思及此,瞿涯会意地笑了笑,没有对舅舅的担心,反而生出几分幸灾乐祸。
同时,又有些羡慕。
但这股怅然情绪被他极快地压抑掩饰,面上毫无显现。
他示意佟木退下,与宋棠川在凉亭里单独酣饮。
宋棠川两杯温酒火辣辣进肚,困意已经消了大半。
他与瞿涯边碰杯边说:“知晓你近日烦心事多,有什么话你就多与我絮叨絮叨,不然闷在心里,郁郁的多难受。”
瞿涯睨着表弟文绉绉的白脸蛋,似笑非笑道:“你近来烦心事也不少吧?听说舅母正费心为你千挑万选择着意中人?”
宋棠川脸一红,忙摆摆手:“别别,说你的事,千万别扯我。”
收了玩笑的心思,瞿涯一饮而尽,目光渐渐凉了温度:“我的事,也没什么,不过老爷子闹到圣上面前,涕泗横流,要死要活,应当过不了几日,陛下该召我进宫谈谈心了。”
宋棠川忿忿不平,冷哼一声道:“姑父当真是喝了迷魂汤,糊涂啊!他还顾不顾侯府名声,还顾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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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唯一的儿子了?就为了那个伶人,冲动至此。”
瞿涯没有回复,眼神淡淡而戾。
宋棠川又表态说:“表哥你放心,我们都站在你这边,父亲同样气恼不已,日日在家咒骂,我娘也说要准备进宫去了。皇帝舅舅可不昏聩,两边孰轻孰重,他心中有数,更何况,皇帝舅舅那么看重你。”
瞿涯放下酒杯,情绪未见明显起伏:“不必叫舅母跑一趟了,陛下圣君,自有裁断。”
宋棠川蹙起眉头,没有应,他觉得如此不够保险。
不是有句话,帝心如渊,圣心难测。
此事就该层层提防,各方施压,半点不给那女人得逞的机会。
宋棠川正要再说什么,佟木这时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个东西,脚步更急燎燎的。
站定到近前,佟木禀告说:“世子,傍晚有人来熹园送上这个药匣,不怎么招眼的玩意,守卫们没当是重要物件。刚刚卑职照常过去巡查,他们把东西给我,卑职打开药匣一看,发现……”
佟木话音顿了下。
瞿涯看了眼宋棠川,示意佟木无妨,可以说下去。
佟木干脆伸手,把虚阖的药匣完全打开,展示在瞿涯与宋棠川面前。
宋棠川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看着问:“这不是禁军令牌嘛,放在药匣里?挺别致。”
瞿涯盯了盯,目光移开,沉声问:“何人送来的?”
佟木回:“据守卫说是个年轻女子,那女子言道,这是世子遗落之物,送完便走了。”
瞿涯:“没留别的话?”
佟木摇头:“未曾。”
瞿涯不再言语,冷着脸,指腹摁在酒杯上,力道收紧,液面颤晃。
宋棠川看看佟木,再瞟瞟瞿涯,摸不着头脑问:“表哥,这怎么回事?你的令牌先前是丢了?”
瞿涯没给他解疑,提起另一话题:“你过几日是不是要随工部去趟阆苑,为亲王殿下做园林修缮?”
宋棠川点点头:“正是,我知表哥如今忌讳那地方,但我公职在身,是不得不去的,毕竟那是勤王私苑,也算皇室园林。对了,那姓贺女人的女儿叫什么,说不定我在阆苑能正巧碰上。”
瞿涯随意地答了:“青鸢。”
宋棠川喃喃重复了遍,开口评道:“鸣鸢弄双翼,飘飘薄青天,真是好没着落的一个名字。”
瞿涯:“她心思玲珑,又擅取巧,或许知晓你与我的关系,会唐突找上你。”
宋棠川眉心一挑,语气矜傲不少:“表哥放心,若她敢来套近乎,我绝对不会给好脸色,更不会帮她传话给你的。”
瞿涯却说:“不,你给她寻方便罢。”
宋棠川瞬间瞪大眼睛,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瞿涯又想到什么,脸色微肃,叮嘱一句:“若她又用美人计,你……”
宋棠川当即面红奓毛,站起来回:“我洁身自好,绝对把她用力甩开!”
说完还挺激动,脑子一热,自然忽略了瞿涯用词里的那一个意味深长的“又”字。
瞿涯要笑不笑的神色,淡淡“嗯”了声。
6. 第 6 章
阆苑每年都要整体修缮一次,由工部营缮司负责,时间一般在秋冬。
但半月前,京中骤降罕见暴雨,苑中古树水体均受破坏,阆苑是勤王的私苑,工部的人不敢懈怠,等新来的树种一到,立刻着手修整事宜。
宋棠川正是负责人之一。
他是皇室外姻,生来尊贵,在工部任职并不是想过过官瘾,而是真正对宫殿园林的建造设计感兴趣,从小爱对亭台楼阁、轩榭廊舫痴迷钻研。
再说勤王,京都第一富贵闲人,不恋权势,唯爱听音看舞,在兄弟们个个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之际,他将全部心力倾注在阆苑的建造以及琴师的寻觅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正因如此,他躲过新帝登位后的血腥清算,与皇帝兄友弟恭,被赐了几生几世花不完的钱银,余生享乐。
这位老皇叔出手有多豪呢,宋棠川最有话说。
单单阆苑顶楼的方阶,全部金砖铺就,足足三十六块。这一工程,当初由宋棠川亲自督工,那时工部上层未雨绸缪,心想若派去个没见过世面的官吏,万一偷工减料,私自抱走一块,可是重罪,于是他们商议着私定了最合适的人选,也就是皇亲宋棠川。
宋棠川费了大功夫研究怎么铺砖,想方设法垒砌结实,防着贼人飞盗,结果竣工后,勤王自己不住顶层阁楼,偏偏在里面供着阆苑技艺最高超的琴师娘子,叫人大大咋舌。
旁人是金屋藏娇,而勤王殿下高雅,金阶只为捧知音。
宋棠川有小一年没来过阆苑了,一进门,四面环视,目之所及亭台楼阁没多大变化,但廊下有株合欢树已经移栽别处,取而代之的是一丛木槿,焕然一新。
时值六月,木槿正在怒放,花比去年艳。
宋棠川抬步往里走,一边例行公事带人检查破损,指挥修缮,一边心里惦记着表哥的交代,全程警惕身边有没有奇怪的人靠近。
可结果,他勤勤恳恳干了一天,除了阆苑的弦音掌事薛三娘给他殷勤送过茶汤外,再没有旁人上前与他搭过闲话了。
早听闻阆苑规矩严,传闻果然不虚。
可如此一来,表哥交给他的任务可没完成啊。
从阆苑出来,宋棠川没回公主府,而是饶道前往熹园。
瞿涯今日回府早,两人没有错过。
见了面,瞿涯率先开口,神色平常:“她求你带来什么话?”
话音之中不自觉透着几分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宋棠川轻咳一声,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没有。”
瞿涯抬眼看他:“没有?”
宋棠川老实回:“那位青鸢姑娘并未寻上我,也没有找我帮任何忙。”
瞿涯眼神微变,很快又道:“你明日不是还去?总共修缮三日,她总得选选时机。”
宋棠川迟疑着喃喃:“如此说来,也在理……”
瞿涯拍拍他肩膀,是送客的意思。
……
第二日,宋棠川与工部的人顶着烈日,再去阆苑例行公事。
薛三娘依旧侯在门口满面笑意,热情接待。
宋棠川也寻不到旁人问话,于是试探性地向薛三娘说道:“薛掌事,我们修我们的,不必拘束姑娘们的活动,她们随意在园中走动都无妨。”
薛三娘摇着花扇,扬起眉梢笑回:“宋公子放心吧,我们没立规矩,这是天气热的缘故,姑娘们个个喜净,都怕出门走动出一身汗,等日头落了,她们自然愿意开门溜达。”
宋棠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薛三娘一走,他立刻低声吩咐手下人放慢手里的话,更细致些,最好在黄昏后收工。
花匠们面面相觑,工部的人同样不解其意。
这么晒的天,自然是早做完早清闲啊,为何要拖呢……
但没人多嘴问,宋棠川的身份摆在那,他的话往往比工部尚书的还要管用。
宋棠川如此安排,是为掩人耳目,等院里走动的姑娘一多,来来往往的,有想过来寻他的自然不至于过于招眼。
他自认为帮青鸢解除了顾虑,还颇为自得。
然而直至傍晚收工,别说青鸢主动找上他了,他根本连青鸢的影子都没看到。
晚上回去,宋棠川如实汇报。
他叹息自己拖延不易,光古树移栽的位置就换了三回,显得特别不专业。
抱怨完,又忍不住嘟囔了句:“表哥,我觉得人家压根没有找我帮忙传话的意思。”
瞿涯脸色不虞。
半响,喃喃:“胆子愈发大了……”
这话声量不大,但意味深长,宋棠川勉强听清,觉得表哥应当不是说他的。
宋棠川顿了顿,又问:“我明日再去阆苑,还需故意拖时间吗?”
瞿涯语气冷冷的:“不必,做好你分内的差事,她若还不寻你,不用管她了。”
宋棠川应声,看着表兄冷下来的眼神,识趣地默默屏退了。
……
第三日,也是工部在阆苑修缮的最后一日。
前两日已经补完降雨后的明显损缺,今日再来,主要是为细微处的查漏。
例行检查时,有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走到宋棠川身边,施了一礼说:“大人,顶楼那边的金阶被雨水冲得松动了,若是方便,可否请大人过去看看?”
宋棠川望着眼前婢子打扮的朴素姑娘,没有做多余联想。
他不怎么在意地开口:“金阶松动确实不是小事,我们待会过去看看。对了,听说那边住的是王爷最看重的琴师娘子,她一人独居顶层阁楼。”
后半句问询,纯粹满足他自己的好奇心。
婢子垂目点了点头:“是。”
宋棠川顺势打听:“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谁料他随口一问,对方竟答:“我家姑娘名唤青鸢。”
青鸢……
青鸢!?
宋棠川睁大眼睛,立刻振奋,心里更莫名激动了下。
他当即不带犹豫地开口:“你,你带路吧,我亲自过去看看,旁人不必一同跟去了,你们继续检查这附近的院子。”
撇下众人后,宋棠川跟着夏蝉穿过假山,往顶楼方向走。
到地方一看,金砖铺就的阶梯有两三块的确有松动的罅隙,但应不是被雨水冲刷的,看上面的痕迹……
宋棠川眯了眯眼,伸手摸了摸,确认金砖上撬凿的刻痕是人为破坏。
看来对方提前有准备,早想引他过来了。
夏蝉:“我家姑娘看大人暑热辛苦,特意备了凉茶,大人检查完后可以进屋饮一口。”
宋棠川当然应:“青鸢姑娘有心了。”
看金砖就是借口,主要目的是两人会面。
宋棠川也不耽误,没一会就进了屋。
进门前他还忐忑了下,想到表哥说的美人计,心脏跳得厉害。
他不久前刚过完十九岁生辰,连花楼都没进过,更没与什么姑娘接触过,怎会不慌。
抬眼见到青鸢,宋棠川微微一怔,映入眼帘的那张脸比他先前想象的还要惊艳绝伦。
他下意识耳朵热起来。
青鸢不疾不徐地走近,身上的甜甜淡香扑鼻好闻。
宋棠川一瞬间耳尖更热了。
青鸢举止上毫无轻佻之意,只冲他欠身道:“奴家见过宋公子。”
宋棠川故作骄矜,刻意板了板脸,语气不好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用再耍心眼,整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有话直说吧。”
青鸢讶然了瞬,很快恢复面上的温和,她弯了弯唇,眼眸似水杏盈盈。
“我只想求宋公子帮一个小忙,带我去熹园一趟,见一见你表兄。我保证不会多事,只是有话想找世子说。宋公子放心,到时我会遮掩身份,扮作你的婢女入园。”
虽然表兄早有交代,要给她寻方便,但也不能太轻易地答应吧。
于是宋棠川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我凭什么帮你,你娘祸害了我姑父,你现在又想害我表兄吗?”
青鸢面容僵了僵,忙解释说:“我绝无此意,只是想若此事继续闹僵,他们父子离心,怕是会横亘仇恨,我想尽力从中调和,叫大家都少受伤害。”
宋棠川冷哼:“既然想大家都好,那就带你娘离开京城啊。”
青鸢叹息:“若是这么容易,事情早就迎刃而解,世子也不必如此烦忧了。”
宋棠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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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言语。
青鸢示意夏蝉把东西拿来,交到宋棠川手上。
竟然是本书册。
宋棠川不明所以,接过翻看。
里面内容多是图画,笔画细致地描摹出寺庙古观的轮廓,栩栩如生,每页都有标注,注明每一步设计施工的具体操作,以及斗拱搭梁的各类巧思。
对旁人而言,这书无用。
但对宋棠川这样的古建筑迷来说,实在弥足珍贵。
宋棠川:“这是……綦城的清音寺?”
青鸢:“听闻宋公子热爱钻研古建筑,我想庙宇也是其中一类,宋公子或许会喜欢,这书是我费力寻来的,请公子笑纳。”
宋棠川当然爱不释手,面上却故作无动于衷。
“这种书我有不少,没什么稀奇的。”说完,又觑青鸢一眼,淡淡道,“罢了,你既无坏心,带你去熹园一趟也无妨,顺手的事。你待会换身装扮,等工部的人一走,我叫人从后门接上你。”
青鸢松了口气,略略欠身:“多谢宋公子。”
宋棠川扬长而去,手里不忘紧紧攥上那本书。
……
离开阆苑,进入熹园,一路都很顺利。
宋棠川将她送到,没有同进,等里面有人出来迎接,他自己乘马车离开了。
青鸢有些忐忑地跨过宅门,跟着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进了前院。
又过一道垂花门,前面换成一个身材略臃肿的仆妇,继续帮她领路。
青鸢掌心出了汗,攥了攥,自己给自己打气。
至主院后寝,带路的仆妇忽的止了步,转身示意青鸢独自往前。
“姑娘,世子就在里面。”
“多谢带路。”
青鸢心头惴惴地上阶,走到门前,迟疑推门迈入。
外面天色已经暗沉沉,屋里却各处燃烛,亮如白昼。
青鸢眼睛短暂适应了下,扑面而来的温度比外面明显更清凉,青鸢边走边看,注意到房间角落置着两个錾纹铜盆,里面满满盛着冰块,不断外散着丝丝白气。
她收眸,脚步行着直线,也不知哪是哪,慢慢朝前探寻,呼吸不自觉放轻。
绕过横挡的碧纱橱,眼前有雾气缭绕。
青鸢察觉水汽蒙脸,很快反应过来,她是错寻到了浴室。
正要转身退出来,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
“磨蹭什么?”
是瞿涯。
青鸢一僵,没动。
他那样戒备心强,怕是不愿她踏足他的私人领域。
先前她设想的会面场合是书房或者院中,像浴室那样的氛围,一定不会是他喜欢的。
可偏偏,瞿涯就选在浴室见她,让人捉摸不透。
青鸢还在迟疑踟蹰。
瞿涯在里面不耐烦地扬声:“进不进?不进就滚。”
他对她永远凶巴巴,不耐,厌烦。
青鸢不敢托大,赶紧绕过屏风,硬着头皮去见他。
浴房比她想象的还要宽敞,氤氲朦朦的,最中央是整块汉白玉凿的浴槽,长近丈余,旁边有张矮几,上面放置着香薰炉,烟迹袅袅,腾于虚无。
青鸢敢扫视房间布置,不敢看瞿涯一眼。
越是离近,她越规矩地低垂视线。
但余光仍能注意到,瞿涯已经宽衣,半身浸在汤泉里,与她迎面正对。
青鸢忙见礼:“见过世子。”
对方忽的一声嗤,明显不太友善的态度。
青鸢僵硬抬眸,见瞿涯正闭眸歇神,没有看她,松了口气。
“听说你求着棠川要见我。”他声音慵懒。
青鸢侧过目光,避着看他裸露在外的结实胸膛,声音轻轻:“我对世子有所求,世子没有应我,我自要想方设法再做争取。”
“争取……”
瞿涯重复她的话,带几分玩味。
他慢吞吞掀起眼皮,目光侵略性十足地落在她身上,寸寸掠过,眼风锋锐,好似能将她衣衫剥个精光。
青鸢无处遁形,抿住唇,手心又出了汗。
她第一次发觉,有的人,施压于无形,哪怕只用眼神浅掠,便能将对方凌虐个遍。
7. 第 7 章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明明瞿涯泡在浴槽里,需得向上仰视她,然而青鸢局促站定,全无居高临下的优越,反而如芒在背的紧张。
她手心攥着袖口,粗麻麻的手感。
来前,为掩人耳目,她特意换作普通婢女的装扮,此刻荆钗布裙,一身朴素,面上更未施丝毫粉黛。
瞿涯面无表情地盯在她脸上,早注意到她与平日不同,哪怕褪下华裙,腮颊轻透,她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依旧足够惹眼。
不道旁的,单她那副体态丰腴、玲珑有致的身子,媚感浑然天生,注定当不成安分的。
瞿涯眸光暗了暗,旋即收回。
又想到连日来她那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眼底闪过一抹不屑的轻嘲。
青鸢注意到他目光不友善,不明所以,于是假装未觉。
瞿涯声音不厉而威,叫人听着很受压迫:“我早打听过,你只是贺容音领养的女儿,与她并没有血缘关系,如此,你还这般尽心尽力地帮她,当真难得。”
青鸢并不意外他能查出这些,瞿涯雷厉风行的手段,她从不敢小觑。
眼下时刻,与其虚与委蛇,不如坦白诚然。
青鸢回道:“养母恩重,无以回报。世子若查得彻底,应当知晓我阿娘的来历了。她是个命苦的女子,前半生过得昏暗无光,几经飘零……如今再遇故人,阿娘黯淡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这大概是她生命里最后一点对幸福的奢求,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帮阿娘了却心愿,为此心甘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瞿涯没有言语,半响,他冲她招了招手。
青鸢不敢怠慢,赶紧朝前靠近。
不知是她第一次看男子裸身不好意思,还是被水池热气熏燎的缘故,青鸢脸颊红得极快,完全不敢与瞿涯对视。
瞿涯好整以暇乜着她,抬手,拇指捏起她的下巴,迫她离自己更近。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缠。
瞿涯道:“你先前不是说,愿意为奴为婢伺候本世子,不知你说话的诚意有几分?”
青鸢当然愿意与他作成交换,立刻回:“请世子任意吩咐。”
瞿涯箍住她手腕,又捏痛她的手指,慢悠悠说道:“青鸢姑娘弹琴拨弦的玉指金贵,不知做不做得来帮人沐浴的活。”
青鸢将瞿涯的要求当做他报复羞辱的手段。
她一一应对。
青鸢不卑不亢坐在池沿,默声拿过一块干净的白棉巾浸水,伏身帮他仔细擦拭肩胛。
上次那道疤,她又看清了。
瞿涯不再言语,亦或是羞辱。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无声的环境里,相互接触的异样感觉被成倍放大。
瞿涯身子不受控的发僵,肩背被她摸碰,她力道像猫挠一样,一下接一下绵软无力,他咬紧牙关,只觉越来越痒,好似无数只蚂蚁在他背上爬。
最后忍无可忍,他凶着面目,一把扯过青鸢的手臂,将她桎梏停下,眼神晦暗几分。
“你没吃饭?”
青鸢一怔,美眸眨动,老实回:“还没来得及。”
瞿涯瞬间烦躁,比整她之前还要更烦。
他将她用力甩开,像脱手什么棘手的东西:“你这力道是伺候我,还是折腾我?”
青鸢看他不满,斟酌着小声提议:“那我再多用点力气,行不行?”
她委曲求全的好似没有一丁点脾气。
瞿涯俊容始终冷着,但眸底炯炯,分明是遮掩不住地炙热。
他错过目去,没应,但也没拒。
青鸢此刻只想讨好他,看到矮几上的瓷瓶里装着玫瑰露,她抹在掌中,揉出沫,而后小心翼翼帮瞿涯擦肤,想叫他更放松舒适。
可她哪里知道,她滑溜溜软似无骨的小手游走在瞿涯背脊,不管是什么力道,或轻或重,于他而言都是折磨,是酷刑!
他搭在浴槽沿边的手不自觉扣紧,呼吸愈发沉重,放松不了丝毫。
瞿涯绷紧声线,质问道:“你抹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香气熏人得很,自作主张。”
青鸢伺候的手停下,有点茫然。
玫瑰露又不是她带来的,本来就是瞿涯自己浴室里的东西,谁知道他不喜欢花香味,还将东西放在近处啊。
青鸢心里嘟囔,觉得他是没事找事,可嘴上当然不敢反驳。
她低眉顺眼,手上重新拿了块干净棉布,帮他把身上的香液过水拭干净。
两人短暂和平相处,没有剑拔弩张。
青鸢瞅准瞿涯眉梢放松的时机,主动起了新话题:“听闻世子先前向陛下请求,想在京中大办一场庆功宴,以扬国威,振奋军心,可有此事?”
瞿涯眼皮都不抬,大言不惭道:“我的军功难道还不配一场庆功宴?”
“自然配得,自然配。”青鸢忙给他顺毛,语气温柔着又说,“只是世子始终犹豫吉日的选定,庆功宴自上月初开始筹备,到今日已过四十天,仍未有确定的准信,下面干活的那群人日日不敢松懈,实在辛苦。”
其实两人心里都有数。
瞿涯就是刻意拖延,目的是让这场庆功宴,挡住他老子娶妻的事。
毕竟官宦人家的普通嫁娶,哪有举国贺庆他的赫赫战功重要?
他的这个法子,既成功挡了他老子的道,也顺便挡得陛下开不了相劝的尊口。
青鸢对此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又不禁佩服他的多谋手段。
瞿涯听出她话中有话,仰头闭目,慢悠悠回:“你可知晓,我们在战场拼过几次命?流过多少血?每个能活着回来的兵士都是好汉,前线鏖战艰辛,人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今好不容易凯旋回京,这场与民同欢的庆功宴当然不能马马虎虎,敷衍了事。”
青鸢沉住气,听他继续。
“所以,不管是宴会整体统筹,还是细节微末的安排,甚至小到喝什么酒赏什么曲,我都要一一确认过。如此,准备时间自然要长些。”
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敢说自己完全没有私心?
青鸢有求于人,耐心劝说道理:“世子的庆功宴当然不能敷衍,但宫廷礼部已经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月,哪怕再细微的地方,如今应该也确认得差不多了。刚刚世子提起那些跟随你出生入死的兵士,我想他们争得军功,回乡后肯定早早与家人报了喜,然而庆功宴迟迟不至,说不定附近的邻里街坊会议论闲话,猜疑他们冒领功劳,故意吹牛说大话。”
瞿涯蹙眉:“谁敢?”
青鸢看着他的脸色,继续说:“世子心慈,抚恤下属,肯定不愿见他们受这般委屈,如果庆功宴能尽快定下,风风光光大办一场,自然堵住了那些想看笑话人的嘴,劳苦功高的兵士及其家人也能真正地扬眉吐气。”
瞿涯:“你操心的事真不少。”
这话,不知是夸她还是损她。
既能理解为欣赏她的思虑周全,也可以认为是,讽刺她的多管闲事。
青鸢带着笑意,奉承着他说:“没有,我只是设身处地为大家想了想,世子行事比我考虑得周到,心中一定早就有数的。”
瞿涯没回应这话,默了默,另起话题。
“上次见面,你不是问我身上伤疤有几处吗?今日给你机会,自己来数清。”
青鸢笑容一滞,明显怔了下。
瞿涯好整以暇看着她道:“两次机会,若你数得对,我便答应你,庆功宴七日后办,不再往后延拖。”
青鸢眸光瞬间一亮,几乎不敢相信对方竟这么轻易松了口。
她口吻急切问:“当真?世子一定说话算话。”
看她激动的模样,瞿涯觉得好笑,他缓缓点了头,答应说:“算话,你可以慢慢数。”
得了他的保证,青鸢整颗心都快速跳起来。
瞿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不会把规矩坏在她这里,而且数伤疤不算什么难事,他是有意给她机会的。
她心里顿时觉得瞿涯千好万好,先前偷偷说他那些坏话,真是不应该。
青鸢垂目凑近瞿涯身侧,视线仔细掠过他背脊上的每一处。
沿着肌理,细细数过。
背上一共两道深痕,一道浅印,算作三处伤疤。
青鸢心中记下,又去检查他的左右手臂。
只右臂有一道伤,这是第四处,至于左臂,光洁并无瑕痕。
青鸢做事谨慎,还担心瞿涯臂上水光晃眼,容易忽略细微,于是大胆在他臂上摩挲了遍,确定没有异样手感,才终于放心。
检查完水上明面的,青鸢动作迟疑,犯了难。
瞿涯下半身还都浸在水里,她如何去数那些地方?
“世子可洗好了?”青鸢想等他出来,擦干净,再去数。
瞿涯启齿:“这几日公务繁忙,身子乏得很,我想多泡一会儿,解解疲累。”
青鸢紧张问询:“那我等世子泡好出浴后再数,可以吗?”
瞿涯目光冷睨上她,恃强开口:“给你半柱香时间,你若数不出来,我刚才的话收回。”
青鸢当即着了急,慌乱不知该怎么办好。
瞿涯适时好心提醒:“你可以,下水。”
青鸢水杏似的眸瞪圆,讶然看向瞿涯,见他眼底尽是玩味与趣意,指尖轻抖了下。
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更何况,再坏的情境她先前都想象过了。
青鸢褪下外衫,身上只披单薄的里衣下水。
玉石铺就的浴槽到处都光溜溜的滑,她脚下一个不慎,没踩稳,猛地朝前扑去。
若扑到别的地方,肯定是狠摔,预想到这样的惨烈结果,青鸢毫不迟疑地腰身一歪,直冲冲地往瞿涯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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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去。
他眼疾手快,反应及时,顺势揽了她的腰,将她拖抱到腿上。
青鸢惊魂未定,环着他的脖颈,大喘粗气。
瞿涯眼神复杂盯着她,手没松,语气冷:“又投怀送抱,上次自讨了没趣,没长记性?”
青鸢被他这么说,实在委屈。
分明是他态度强硬,迫她下水的,怎么现在又说成,是她不安好心刻意接近?
心里纵不平,她也凶不起来,只能嘟囔道:“我是不小心……没站稳。”
瞿涯腰身往后靠,催促问:“还要坐多久?”
青鸢脸红,松了手,慌忙从他身上爬下来。
她安分蹲坐在水里,靠贴瞿涯身侧,两人距离很近。
青鸢身上里衣本就是单薄一层,当下浸过水,几乎完全透肤了。
她自己也慢慢察觉到,窘赧之下,不得不伏低身,让身子尽量多的没入水里。
然而她一动,水面荡起涌动的涟漪。
瞿涯目光扫过去,旋即僵停。
池子里,泛起的荡漾显然遮掩不住乍现的春光,那浑圆若隐若现地起伏,饱满粉腻,看得人眼底直直生火。
她穿的小兜衣是藕色的,挂脖的带子极细,若是扯,分毫的力道就能将其轻易拉断。
瞿涯不觉自己目光失礼,反而明目张胆地盯着。
竟然比他想象过的,还要熟得更好。
青鸢难以忽略他侵进的视线,脸颊爆红快要滴血,她受不住地双手交叠慌挡到胸前,却听瞿涯冷冷出声命令。
“放下。”
“世子……”
她带点哭腔的耻辱。
瞿涯睨着她,口吻无情:“我没有强迫你来,所有,不都是你求来的?”
青鸢几乎想要落泪了。
她怕他失了兴致,连带刚刚的承诺也一并收回,毕竟她还没有将疤痕的数量数清楚,没有最后的答案,他临时结束游戏也不算失约。
思及此,她咬咬牙,不再顾什么脸面,于是放下手,挺着傲人的胸脯,任他观瞻。
瞿涯试探抬手。
青鸢怕他,下意识往后退。
瞿涯顿觉无趣,手放下,连带目光也收回。
青鸢也察觉到什么,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想自己看起来那么不堪,身子尽量往下没,只露脑袋。可如此一来,上半身不得不更深躬往前探,几乎要贴到瞿涯胸前了。
她当然想离瞿涯远远的,可直起腰身,胸口又会袒露……
简直进退两难。
情急下,她暗自怪怨自己思虑不周,来前应该缠上裹胸,不然此刻也不会如此被动。
“还不数吗?时间可不等人。”瞿涯嗓音微带沙哑,罕见语气不坏,“可以给你些提示,我腰腹附近有好几处伤痕,那里,你可以多留心。”
青鸢怔怔点头,目光向下,盯上他劲瘦下收的腹。
麦色肌理,块块分明,看着就结实,有力。
刚刚自己被盯看时,那般煎熬,现在轮到她去看瞿涯的身体,她勉强从容,反倒瞿涯,身子紧绷,不甚自在。
你倒也会害羞呢!
青鸢心里腹诽一声,带点报复的意图,目光更加灼灼不避,毫不掩饰。
“你到底数不数?”瞿涯干巴巴一声,脸色不好。
青鸢见好就收,开始专注:“这就开始。”
到底隔着水面,水波晃动,一些细节痕迹根本看不清,更别说数明白了。
叫瞿涯起身动一动更不可能,没办法,青鸢只好想了个触感代替目力的法子——用手摸。
没时间扭扭捏捏,瞿涯本就耐心不足,心思更叫人难以捉摸,他好不容易给了机会,错过可就没了。
青鸢不再犹豫,当即付诸行动,伸手探下去,先在边缘处小心探摸。
算她运气好,刚摸下去就感觉到一道略深的疤痕,不到两寸,触感明显,伤口不浅。
确认了这一处的位置,她继续往周围探,动作仔细,来来回回。
开始时她只用食指和中指,到后面直接五指齐用,胆子愈发变大,越摸越无所顾忌。
又有一道浅痕。
青鸢用指腹轻轻擦过,心里默默记下这是第几处。
她手臂越伸越往下,随之而来的,是耳边渐渐逼近的呼吸声,难以忽略地火热沉重。
气息燎灼,像条无形的火舌,不断往她面前扑打火星子。
她早不敢去觑瞿涯的脸色了,只想尽快探究到答案,然后交差,叫他践诺。
但是,瞿涯忽的失控了。
青鸢当然有察觉,只是刻意不去看,她以为瞿涯也会假装什么都没有,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会不堪忍受猛地抓住她手腕,伴随粗喘,粗鲁直往下拉。
而下面,正威风勃勃,欲盖弥彰。
8. 第 8 章
夜半,宋棠川偷偷摸摸进府,恰被还未就寝的母亲抓个正着。
堂堂长公主殿下,自然耳目众多,也不知是他身边哪个小厮泄密,竟把他送人去熹园的事如实回禀了。
面对母亲的严肃诘问,宋棠川实在有苦说不出。
“你表哥家里面的污糟事已经够多了,你还嫌不够乱的,竟敢送自己的婢女过去,给你表哥玩乐?简直胡闹!”
“母亲,我……”
“闭嘴,还敢狡辩!说起来你们两个都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尤其你表哥,可本宫之前几番提议要给你表哥张罗相看,他都推辞了。原本我以为他是没开窍,不知姑娘家的好,结果现在你们又整这出。要是真不耐寂寞,那就早早定亲,偷偷摸摸御女寻乐,哪是世家子弟该有的风范?传出去难道好听?”
长公主语重心长,耳提面命。
宋棠川臊眉耷眼地老实站着,哪敢反驳一个字。
实话当然不能说。
他可不敢跟母亲坦白告知,送去熹园那女子,其实是姑父相好女人的女儿。
这么复杂混乱的关系,他还掺和进去,说出来不得被扒一层皮啊。
宋棠川:“母亲误会了,那姑娘不是我身边的人,她是……是阆苑的一个普通婢子,此前我正好在阆苑修缮外苑,表哥交代我帮他找个机灵的阆苑姑娘,带去熹园问话,目的是从别人嘴里,打听打听那姓贺女人的底细罢了。”
长公主半信半疑:“既如此,何必偷偷摸摸的?”
宋棠川脑筋转得快,解释说:“姑父要娶阆苑伶人进府续弦,此事本就不光彩,表哥为此有多上愁,母亲也知道的。他忌讳阆苑二字,当然不愿光明正大地与阆苑的人接触,就是半点关系也不想沾,所以才托我帮忙的。”
长公主稍稍思忖,信了这话。
她叹口气道:“真是苦了涯儿这孩子了。这段时间你若有空,多去熹园陪你表哥说说话,帮忙开解开解。陛下倚重他,断不会在他不松口的情况下,默许你姑父荒唐行事。等过几日,我也进宫一趟。”
宋棠川想到表哥的交代,阻拦道:“表哥说了,不让母亲为他的事进宫向陛下开口,他一人应对足矣。”
长公主拉过亲儿子的手,低声一喟:“也不单单是为你表哥,还有你父亲。这几日,你父亲唉声叹气多少声了,他嫡亲胞妹过世后受这样的辱没,心里自是极难受的。”
宋棠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原本站在他的立场上,当然同样排斥那母女俩,对其怀有深深的敌意。
可今日见到青鸢,与她短暂接触过,看她为了自己的阿娘费尽心思,放低姿态,心里竟生几分同情。他没法再将青鸢视作片面的坏人,只觉她同样是个可怜的姑娘。
不过立场不同,各自有各自想守护的人罢了。
……
熹园主院,夤夜明烛,晃曳不熄。
浴房里,水汽早已消散,池水的温度也渐渐凉下来。
瞿涯身子半浸在里面,非但不觉冷,面色反而带着古怪的潮红,连带脖子以下都浮现异色,原本阖着的眸良久终于掀开,倦怠下睨,见身前水波微微漾动,青鸢无力偎在他怀里,圆润的肩头几不可察地在抖。
他舒缓口气,顿了顿,启齿:“下去。”
声音一出,瞿涯当即蹙起眉头。
他诧异自己语气里不自觉带上的温柔,言辞当然还是简厉的,但口吻完全不对劲。
对此,他极感不适应,更懊恼不已。
愠恚之下,瞿涯收敛怜惜,冷脸甩手将青鸢一把搡进池子里,看她浑身漉漉,完全无动于衷。
青鸢茫然滚落,好在及时稳住身子,没有磕碰到要处。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大半身子陷在水里,目光迷茫无助,轻唤道:“世子……”
瞿涯原本不想看她的,可下意识的动作快过脑子,视线全然不自觉的在青鸢落水后跟移过去,然而只看一眼,他便难以移开目光了。
青鸢脖子以下的肌肤,全部从里到外透着腻腻的浅粉色,不知是泡水太久的缘故,还是被他体温所灼,像小刺猬的肚皮,不易见的皙嫩。
颈如蝤蛴,往下,领口松垮外敞。
浸透的单衣虚挂在肩头,满目春色,晃荡喷张。
方才她落水的动静不小,池水在漾,层层涟漪,水纹荡曳到青鸢若隐若现的身前,很快再匿入中间的壑沟,深不见底,只有饱满冲击力。
瞿涯喉结滚动,本能做了个不自然的吞咽动作,偏过眸光。
青鸢早察觉有道火热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又听清晰吞口水声,当即吓得小脸一白,情急之下,她没有衣衫遮身,只好慌忙遁形,躲入水下遮挡。
见她是这个反应,瞿涯冷嗤一声,心中不悦。
眼底余热渐渐散去,但面上神色并没有如往常凌厉,毕竟刚刚借了她的手舒畅过,欺负了人再沉脸恫吓,总觉得少了威慑力。
瞿涯沉默了会儿,冲青鸢伸出手。
青鸢不明所以,又不敢避,忐忑地把手递过去。
瞿涯一把箍住她手腕,将她掌心打开,白嫩的手心中央有道磨痕在明显泛红,甚至最中间位置,隐隐还有挫破皮的迹象。
他粗粝指腹抚过,问道:“还疼吗?”
青鸢看着他,整张脸又迅速涨红起来。
她臊得不行,一个字也回答不出,只能摇头表示。
瞿涯没松开,继续盯看着,寻常的语气又问:“不是都说练琴的姑娘手多是糙的,我根本没怎么弄,你手心怎么如此不经干?”
“……”
青鸢头垂得更低,不言语,像个哑了的鹌鹑。
瞿涯等不到回答,也不在意。
他自顾自再开口,声音罕见多了点耐心:“我不是故意伤你,知道你浑身皮子嫩,没想到掌心也是吹弹可破。待会儿给你上点药,我这里有军中特供的金疮药,你这点小伤小痕,估计涂抹了药膏隔夜就能好了。”
青鸢抿抿唇,尝试把手往回缩,好在瞿涯配合,松开虎口放了她。
“指头练得多了难免生茧,但我们平时会注重保养,弹弦时也都会缠护,至于掌心,大多时候不会磋到,更不会粗糙耐磨……”
她原本只是想解释清楚,可说到最后四个字,脑海里不受控制想到一些难堪画面。
画面里,世子背脊倚靠池沿,仰身阖着眼。伴随粗重的呼吸声起伏,他拉过她的手,不停上上下下。
青鸢不敢再想下去,强迫自己回神。
未料思绪刚一收回,她猝不及防与瞿涯撞上视线。
瞿涯看着她,眼神有点深晦:“规定的时间早过了,不过看在你表现好的份上,你现在答对,我的承诺依旧算数。”
表现好……
青鸢下意识将手心握紧,目光不知道该往哪放。
虽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混乱洗礼,但正事不能误,青鸢心中记住的答案更不会受影响混淆。
她认真答复:“世子身上深浅共十二道疤痕,背上三处,右臂一道,腹部……三处,脚踝一处,剩下的都在臀腿位置。不知青鸢数得可准确?”
瞿涯眉梢微挑,整张脸不刻意威厉骇人时,显得那么优越俊朗。
他缓缓笑了,道:“嗯,答对,各处都数得清楚。”
青鸢轻浅呼吸,面色如常,掩饰激动,。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整颗心砰砰跳得乱且快。
好在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再难熬的过程也都是值得。
她赢下了世子的承诺,庆功宴举办在即,这意味着离阿娘进侯府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出于慎重,青鸢确认再问一遍:“庆功宴具体举办的时间……”
瞿涯:“答应你的,七日后。”
青鸢松了口气,望向瞿涯的目光,那一刻竟带上几分复杂的感激。
他是位高权重的簪缨子弟,上层阶级,并不容易体会弱势者的处境艰难与身不由己。越是身份高的,越多数凉薄,她原以为瞿涯也是如此,但此刻想法却发生改变,两人除了情欲方面的交换,她觉得自己或许也得到了他为数不多的一丝怜悯与善心。
不然,若他在玩弄她后无赖翻脸不认,她又能如何?
收回神。
青鸢试探着又道:“等庆功宴结束,侯爷再求圣上允婚,世子还会……再阻吗?”
瞿涯眼神锐利了些,盯着青鸢,反问:“你觉得呢?”
青鸢仔细斟酌,此刻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是错的,她必须慎之又慎。
可无论怎么表态,惹瞿涯不悦的风险都大,左思右想后,青鸢选择适时示弱扮可怜。
“世子欺我,占尽便宜,我的手到现在还疼,世子若看我可怜,总该叫我安心些的。”
瞿涯听她语气带上哭腔,又见眼尾泛红,要掉眼泪,眉心顿时拧起。
“哭什么?与我做成这样的交换,你吃亏吗?占尽便宜的人,难道不是你们母女俩?”
闻言,青鸢眨巴眨巴眼,又迟疑吸了两下鼻。
她慢半拍反应过来,瞿涯这话的意思是……愿意松口了?
青鸢激动一把拉上瞿涯的手,目光盈盈烁动光亮:“世子,你人太好了……你放心,我们绝对安分守己,阿娘进门后会主动要求搬进偏院,绝不会占先夫人的地方。至于我,会继续本本分分住在阆苑,绝不常去侯府打扰,每月只一两次看望阿娘即可。”
侯府毕竟是高门贵户,门阶不是什么人随便都能跨入的,她当然不会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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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
青鸢自认为这番思量顾全周到,于各方有益,世子必定满意。
然而未料到的是,瞿涯听完后冷下脸来,蹙眉明显不悦。
青鸢困惑茫然。
瞿涯睨着她,冷声:“又自作聪明。你跟你娘一同进侯府,若不愿意,就谁都别进。”
“我……”青鸢不敢不从,却实在为难,“我受恩于勤王,在阆苑好吃好住待了两年,不好随意一走了之的。更何况,勤王与侯爷是旧交,我的伶人身份夹在其中,难免尴尬。为侯爷考虑,也为世子考虑,我确实不宜同阿娘一起进府,身份上更不该与侯府搭上关系,避免招惹麻烦与非议。”
瞿涯不以为意:“有什么麻烦?谁敢有非议?你一口一个阿娘叫得亲,可如今她大着肚子正艰难时,你却不愿留在她身边陪着吗?”
青鸢摇着头:“我当然想守在阿娘身边照顾着,可勤王……”
瞿涯:“勤王那边由我去说。”
青鸢抿抿唇,不知他为何如此坚持:“听闻世子早就不常居侯府了,我同不同阿娘进府,又有什么分别,世子若想见我,随时唤我来熹园就是。”
瞿涯好笑看着她:“想见你?你害不害臊。”
青鸢窘迫,美靥涨红,低首不做声了。
瞿涯唇角掣动了下,口吻压迫,不怀好意:“你随你阿娘一同进府后,算不算我名义上的继妹?到时,你阿娘与老头子洞房花烛,她的宝贝女儿则不知羞耻上了继兄的床……这样不清不楚的一家人,怎么样?听起来很有趣是不是?”
青鸢瞠目呆滞住,浑身骤然冰凉,心中对瞿涯残留的几分感激,瞬间荡然无存。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还是为了想方设法对她们母女俩进行羞辱。
他无所不用其极,觉得阻挠阿娘进府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报复心,于是制定了新规则,并强迫她加入,陪他玩更有趣的游戏。
青鸢小脸煞白,愣愣望着他,艰涩说不出话。
瞿涯声音薄凉的:“你该庆幸,我对你确实有兴趣,不然这样的游戏你想玩也根本没资格,你阿娘更做梦也别想进侯府的门。当然,我不强迫,愿不愿意,你自己想清楚。”
青鸢只觉千钧重的锁链绕在身上,一圈一圈,裹缠得她喘不过气。
她垂头沉默,片刻后,妥协又恳求地开口:“世子羞辱我,玩弄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求你一定不要叫阿娘知道。她身体不好,能过的好日子不长了,我只想她嫁进侯府后能过几天真正的舒心日子。不管世子心中有再多的恨意与不平,都可以全部发泄到我身上,只要不迁怒报复于阿娘,我什么都愿意承受,求你,好不好……”
望着青鸢祈求带泪的瞳眸,伏低在膝的身姿,瞿涯面无表情别过眼。
他意味深长地低语:“全部发泄,你这蒲柳纤弱的身子骨,岂能承受得住?”
青鸢一时没会意明白他话中的恶劣意味,急切回复表态:“我可以!”
瞿涯眸光暗了暗。
他抬起手,轻拍两下青鸢透粉的脸颊,声音短暂温柔:“看你后面表现。”
留下这句话,瞿涯收手,往下一撑,哗啦从池子里起身,裹缠浴巾,扬长而去。
青鸢眼睁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没有交代,亦没有叮嘱,只觉怅然若失。
外面似乎开过门了,有风透进来,拂过她肩身,带来丝丝侵骨的凉意。
青鸢忍不住哆嗦了下,闷垂下头,双手环叠在胸前,竟一时失控想哭。
……
略须臾,外面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
一个模样老实的中年仆妇拿了身干净的衣裙进来,递给池中衣不蔽体的青鸢。
青鸢艰难起身,红着脸换好衣服,整理得体。
那仆妇全程无声,目光旁落,此举勉强缓解几分青鸢的无助与窘迫。
等她收拾完毕,仆妇伸手示意了下,而后在前引路,领她出府,全程依旧一言不发。
熹园侧门外,有辆不起眼的马车早早在角落里候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匿在黑暗里,不见日光。
青鸢走过去,心情沉重上了马车。
辘辘车轮声响在京城繁华的主街道上,夜半子时,金吾宵禁,除了贵族世家的马车,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在外面晃悠。
思绪恍惚外散了会儿。
再收回时,青鸢重新振作起来。
无论如何,她这一趟没有白来。
虽然付出了代价,也受了委屈,但阿娘能得偿所愿,才最最重要。
等庆功宴结束,侯爷一定求得婚期将至,阿娘眼看就能重新过回高门贵妇的生活了,这个关键节骨眼上,她不能出丁点岔子。
安抚好瞿涯,只要他舒心了,她们就都能舒心。
9. 第 9 章
上半夜漫漫,青鸢再回阆苑,已经后夜丑时了。
夜阑更深,侧门的两个守卫靠墙盹着,夏蝉在里面接应,青鸢轻车熟路放浅脚步进门,没有惊扰到旁人。
在阆苑,有钱能寻很多方便。
守卫白日得了钱银,眼下究竟是真睡还是假寐,那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顶阁,夏蝉伺候青鸢梳洗。
见自家姑娘神情倦疲,无精打采眼皮耷拉着,夏蝉心疼不已,关怀出声:“姑娘,怎么样了?”
青鸢表情略欣慰回:“放心,事情有进展了,等明日我与你详说。”
说着,她恹恹打了个哈欠。
夏蝉见状,不敢再缠着问东问西,耽误姑娘休歇。
她扶着青鸢回寝上榻,之后将房间内的火烛熄灭,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房间暗下来,门关严,青鸢裹着被子朝里翻了下身。
原以为前夜经历那么多,睡前一定止不住胡思乱想,不易安枕,然而没有想到,浮动的思绪还没来得及飘散,她就放空一般,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青鸢睡得极沉,久久深陷梦魇,无法抽身。
梦中,她意识渺茫不清,只恍惚觉得身上好像被无数根藤蔓紧紧束缚,藤蔓似触手,不断癫狂乱舞,后齐齐扑上来,在她身上胡乱游走,存在感极强,她如何挣扎都避不过。
险境未脱,她大汗淋漓正无措之际,又看到有条黑色巨蟒顺着藤蔓朝她爬过来!
巨蟒身上布满黑色的鳞片,鳞片上闪着骇人的寒光,它黏爬着靠近,眼神恻恻。
青鸢当即脸色煞白,吓得浑身哆嗦,她眼睁睁看着巨蟒诡异扭动身子停在自己面前,然后森然吐出蛇信子,冲她嘶嘶,再嘶嘶……
这一幕,她简直要昏厥了。
可不知为何,巨蟒并没有发狠扑咬她,而是扭转方向,缓缓环缠上她的手臂。
青鸢怔然,还没反应过来,掌心忽传一阵异感,而后灼热觉痛。
原来巨蟒粗粝的鳞片正反复摩擦在她柔嫩的掌心上,它就那样来来回回蹭着她,直至磨红,磨破,怪异至极。
青鸢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生怕反抗会惹怒它。
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巨蟒终于停了动作,它餍足一般恹恹,之后浑身一抽搐,竟冲她手心喷射出一股毒液,温热浊浊。
青鸢吓得猛闭上眼,毒液腥烈,她担心自己这只手会不会从此残坏。
又过去好久好久,身上紧束的裹缠感突然消失,青鸢慢吞吞睁开眼,发觉藤蔓没了,巨蟒也消失不见,一切仿佛都是幻觉。可是,等她迟疑抬起手,看到自己手心被粗粝摩擦过的红痕依旧鲜明,她便知道,巨蟒一定是存在过的,并且真实污过她的手。
青鸢脑袋迷迷瞪瞪,即便醒了,短时内仍分辨不清真实与梦境。
她攥了攥手心,缓缓神,环视周围,看到房间内熟悉的布置摆设,这才终于有了一丝落地的真实感。
屋外,有人推门。
青鸢看过去,见是夏蝉端着木托盘进门。
看她苏醒,夏蝉眸光一亮,欣喜过望,脚步更是加急,同时出声相唤。
“姑娘,你终于醒了……前夜你烧热,等白日我发现时,你已经昏昏沉沉了。当时我吓坏了,赶紧出门去找郎中,郎中切过脉,诊断说你身上染了寒气,这才高热不退。我按郎中开的方子喂服过姑娘两次,终于盼姑娘醒了。”
青鸢听得有些发怔。
她并不知自己病了,先前一点预兆都没有,不过当下抬手无力,精神也确实昏昏的。
她不由回想起,自己衣不蔽体浸泡在熹园浴池的画面,她与世子在水中纠缠那么久,水温早都凉了,她上半身又近乎袒裼裸裎,偶尔有风拂进,肩身受凉,不忍瑟缩。
大概就是那时受的寒。
青鸢累累阖目,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我睡了多久……”
夏蝉回:“已经一天两夜了,姑娘水米未进,脸色都变得苍白。姑娘先喝下这碗药,我马上再端米粥过来给姑娘暖暖胃。”
没力气是真的,不过腹中饥馑感并不明显。
青鸢伸手接过药,喝下去,说道:“不急,只这样躺着也没什么消耗,倒不觉得饿。”
夏蝉拿走药碗,还是坚持去外面的小厨房端来热粥和两碟清口小菜。
亲眼盯着青鸢全部吃下,夏蝉这才安心。
她忍了忍,还是控制不住地怨道:“姑娘不过寻了世子一趟,怎么会被折腾成这样?早听说世子手腕如铁,在军中严惩苛责,麾下兵将无不怕他,莫不是他因贺阿娘的事迁怒于姑娘,为了泄恨,对姑娘私自施罚……”
青鸢否认:“没有,我这病与世子无关。大概是那夜露重,我又衣着单薄,来回颠簸时无意染了寒,怪我自己体弱,怨不到世子身上。再者说,世子按军律治兵并无不妥,否则怎么使得那群嚣张的夏凉人对他这位征虏大将军闻风丧胆,不敢冒然犯边。”
夏蝉仍有犹疑,确认再问:“世子当真没为难姑娘?”
青鸢摇头:“没有,我们不过心平气和地聊了聊。”
说这句话时,青鸢莫名觉得手心痒了下,好像有根无形的翎羽在她掌纹上来回搔拂。
她默默把手攥紧,藏进被衾里。
夏蝉松了口气,不再提世子,她转念想到另一事,立刻告知给青鸢:“对了姑娘,钟媪今早过来了一趟,说贺阿娘那边有事找,等姑娘有空了记得过去看看。”
青鸢忙问:“你没将我病了的事往外说吧?”
夏蝉认真:“没有,姑娘一定不想叫贺阿娘担心,夏蝉不会那么不懂事。”
青鸢欣慰弯唇:“嗯,小蝉做事向来稳妥。阿娘那边一定有事,等下午晚些我过去看看她。”
夏蝉担心欲阻:“可姑娘的身体……”
青鸢摆手:“无妨,刚刚喝了药又吃了粥,力气已经恢复些了,更何况你照顾得好,高热早退了,我身体没事。”
夏蝉想了想,还是坚持:“那我陪姑娘一道去,方便路上照看姑娘,以防万一。”
青鸢只得依她:“也好。”
“还有一事……”夏蝉欲言又止,看了看青鸢,有点不情愿地压低声音开口,“世子那边也派人来了一趟。”
青鸢面露讶然:“世子有事找我吗?”
夏蝉摇头:“应该没有,世子只派人送了东西给姑娘。”
青鸢更加困惑,实在想不到瞿涯会给她送什么。
正绞尽脑汁,夏蝉忽的转身往外走。
她站定在东墙边的博古架前,踮起脚,从上面二层取下一个约摸手掌高低的紫藤釉色小瓷瓶。
夏蝉把瓶子拿在手里,走回来递给青鸢,说道:“就是这东西。奴婢收到后先打开检查一遍,仔细闻嗅后,辨出里面大概装着某种药物,应是治外伤用的,世子怎会送这个……”
青鸢略微琢磨,当即反应过来,那是一瓶金疮药。
先前在熹园,他那么坏地擦伤她,事后又说过,会给她军中特制的最好的疗伤药。
他说到做到了。
青鸢脸色渐浮赭晕,手掌心传来的异感再次鲜明。
她下意识想到了那个出没巨蟒的可怖梦境,梦里,蟒身粗糙磋磨她的画面慢慢与浴房池中的一幕幕重合。
她还是她。
而那条黑色的蟒,已经慢慢幻化成瞿涯的样子,或者更准确说,是瞿涯的部分模样。
……
将近黄昏时分,青鸢带着夏蝉出门。
两人平日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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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门,行事不爱受人关注,然而这点谨小慎微却躲不过有心之人的眼。
薛三娘带着自己的外甥女邹清清,站在树影遮挡后的一幢阁楼里的二层凭栏处。
两人暗窥着青鸢出了阆苑上马车,之后扬长而出,不见踪迹,彼此交汇了下眼神。
薛三娘小声嘀咕:“前夜后半宿才回来,才刚过两日又忍不住偷摸跑出去私会,真是不知检点。也不知道她究竟勾搭上了京中哪家的贵公子,竟肯主动成这般,从前身份再显贵的郎君来阆苑,青鸢都鲜少赔笑脸的。”
邹清清默默收回视线,附和问:“姨母怎么知道,青鸢妹妹是外出相会男子了?”
薛三娘面上一副过来人的讳莫如深:“还用想?平日里哪见青鸢这么频繁地出过门?还叫夏蝉拿银子打点,鬼鬼祟祟的不敢叫人知道,一看就有猫腻。要不是勤王殿下供着她,看重她那一手独门的好琴技,又给她住顶楼的资格,我早出手教训了。再容她乱来,阆苑规矩的名声都要被她给毁了。”
邹清清装模作样出声:“青鸢妹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薛三娘冷哼一声:“你哪会看人?阆苑一众姑娘里,就属她最妖妖调调,平日里顶着一张狐媚子的脸,就爱装模作样扮清高,如果真是人淡如菊,又怎会拼着从苏陵来京城?还有她那身子……才多大就已经生得那般风致,再过几年还了得?如今来阆苑的贵客,是个男子看她都移不开眼,她倒好,一边假装不恋权贵,刻意端着,一边又暗戳戳比较想挑个最好的。那点小心思骗骗男人还行,可逃不过我的眼。”
邹清清试探问:“那姨母觉得,青鸢妹妹选中了哪家公子想攀附?”
薛三娘啧啧嘴,边琢磨边说:“这还真看不出来。反正在阆苑里,她是处处谨慎,规规矩矩,从未被人抓到过把柄,但在外面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阆苑里不全是我的眼线,更有不少王爷的人,青鸢被王爷护法,我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派人盯她的梢。”
邹清清在旁幽幽提醒:“我倒突然想起一人。云麾将军的幼子,杨桀杨公子,他先前来阆苑几次,都点名要青鸢妹妹弹曲,青鸢妹妹全部拂面推辞了。但上次,听琴嗓子过敏,姨母叫青鸢妹妹代她上船献艺抚琴,我后来打听到,当日船上就有杨公子,他们两人会不会就是那次……”
话不说完,故意引人往不清不楚的方向无限遐想。
顿了片刻,邹清清继续引导:“而且,前两日杨公子的好友来阆苑听曲,随口提起,杨公子这两日不来阆苑,自有别的姑娘相会。我想怎么会这么巧呢,他们两人出行一致,不约好就都能赶到一起?”
薛三娘还真听进去了,将前后巧合都联系起来,越觉推断有理。
她忍不住幸灾乐祸道:“那位可是个真色胚,咱们且等着看吧,放任他们胡闹,早晚得出乱子。青鸢天生媚骨招人,出门的次数一多,肚子早晚被杨桀搞大了。偷吃可是阆苑的大忌,任她琴技再好,再受王爷照拂,也得栽了。”
邹清清一副为大家着想的口吻:“我与青鸢妹妹相识这么久,着实不忍看她走弯路,可阆苑毕竟是这么多姐妹的栖身所,绝不能因为一人之过,毁了众姐妹的安生啊。”
薛三娘忿忿:“无德之人怎配居高位?青鸢霸着顶阁住了多久,如今也该换换人了。清清,你的舞技在阆苑里算数一数二的,奈何总被青鸢的琴艺压过一头,若她真与京中公子纠缠不清,坏了清白名声,那真是犯了王爷的忌讳,到时候她被赶出去,姨母一定想办法扶你住进顶阁,算补偿你当年受的委屈。”
邹清清含蓄点点头,眼神下睨,透出一丝难遮的得逞喜悦。
谁不愿意人前风光,受人仰望?
当年,如果不是王爷突然从苏陵带回青鸢,她早在两年前,就该住进阆苑顶阁了。
10. 第 10 章
上次来小院,阿娘面上还是病恹恹的,然而这次再见,阿娘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脸色红润很多,眼神更不再黯淡,整个人都透着股精气神。
青鸢自感欣慰,单独与阿娘在屋里说着体己话。
“阿娘这么急叫钟媪找我过来,是出什么事了?来前我还担心阿娘的身体,见你气色好,我就放心了。”
贺容音拉过青鸢的手,情绪难忍地激动:“鸢儿,昨日王爷来过了,说世子终于肯定下庆功宴的日子,只要庆功宴能顺利办完,我与王爷的婚事八成不会再受阻了。”
说这话时,贺容音眼神微微发亮,连带握着青鸢手腕的力道也跟着收紧。
她年轻时本就长相貌美,眼下褪了病容,更显风姿,看上去根本不像逾四十的妇人,反而更接近三十多岁的美妇状态。
谈及婚事,她眼底的期翼与光亮几乎与年轻姑娘无异。
青鸢真为阿娘高兴。
她假装不知此事,佯作诧异与惊喜:“世子居然肯松口了……看来侯爷一定费尽苦心才终于说动世子宽宥成全,王爷待阿娘真的有心了。”
贺容音盯看青鸢两眼,松了口气:“鸢儿当真事先不知此事?原本我还担心,是你介入其中,帮忙转圜的。”
青鸢反握住阿娘的手,宽慰道:“纵我有心,也是无力。世子深厌我们母女俩,对我避而不见还来不及,怎会愿意私下见我,或者与我约定什么,阿娘还是太看得起我了。”
贺容音摇着头,低叹一声:“世子的脾性我不了解,但鸢儿生得好,天仙似的美人,我真怕世子是个浪荡子,怨我也顺便迁怒于你,对你欺凌。原本鸢儿在苏陵待得好好的,每日与易师父抚弦学琴,也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若不是为了我,鸢儿也不必一同进京,来过这战战兢兢的日子。”
青鸢凑上前,亲昵挽住贺容音的手臂,声音低低的:“阿娘,不管在苏陵还是京城,只有陪在阿娘身边我才觉得心安,我们母女俩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早就谁也离不开谁。”
听了这话,贺容音眼眶洇上热泪。
她抬手轻抚青鸢的脸颊,哽咽说:“好,咱们母女谁也不离开谁,都好好的。”
青鸢用力点头,畅想着以后:“阿娘放心,等你嫁进侯府,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
回了阆苑,舞斋与笛阁的姑娘们正凑众聚在院中,规矩站着等着薛三娘的调度安排。
看着眼前的热闹场面,青鸢猜想京中大概是又有大型的筵席宴会要办了。
她倒没往瞿涯的庆功宴上联想,毕竟镇北侯府因为老侯爷续弦一事,正遭满城风雨的议论,京中谁人不知,世子对所谓的阆苑伶人憎恶痛绝,哪会再找阆苑的姑娘去席宴上献艺招摇,那不是自找别扭吗?
不关自己的事,青鸢向来懒得打听。
她带着夏蝉穿过人群,避开热闹,径自回了顶阁。
暑热的天气,她不过出门一趟已然湿透了内衫,再不想继续顶着日头活受罪了。
只是青鸢没有想到,这场热闹到底与她有关。
两日后,薛三娘着急忙慌找上门,扬言勤王殿下亲自吩咐,要她去世子的庆功宴上献一曲舞,并叮嘱她勤奋习练,上场千万别出岔子。
青鸢简直怀疑自己听错,忙问:“世子的庆功宴?要我去?”
薛三娘面上是真显着急的样子,回道:“是,王爷亲自派人传话交代的,点名要你过去露脸,往常这种场合王爷都不会特意点姑娘的名,也不知这回到底是怎么了……”
薛三娘是有意想套青鸢的话,可青鸢一脸茫然,也回答不上来。
青鸢再三确认又问:“当真是要我过去献舞……不是抚琴?”
阆苑的姑娘们个个多才多艺,但往往每人都是精学一项。阆苑分四个主院,分别是舞斋、笛阁、琴坞、琵琶轩,所谓术业有专攻,青鸢琴音弹得妙绝,可舞艺却不过尔尔。
就算庆功宴上有献舞环节,那也该从舞斋的姑娘们里进行选拔,凭白折腾她做什么?
青鸢想不明白。
薛三娘的脸色也有点难看。
原本她是想推自己的外甥女去做庆功宴的主舞,趁机出出风头,可邹清清已经勤奋苦练了两日,王爷突然说换人就换人,硬要去捧没有舞蹈功底的青鸢,怎能叫人不生恨。
薛三娘心里忿忿,面上还得硬赔笑脸:“是去献舞,王爷叫人过来传话时,我就已经再三确认过,不会错。”
青鸢揣测不明白王爷的心思,他向来不掺和阆苑的调度,怎偏偏这次有闲心?
还正好点了她的名……
安排得一派混乱。
青鸢硬着头皮接下这任务。
没办法,既是不擅长的事,只能咬牙苦练,更何况留给她的时间本就不多。
她算有些基础,但不多,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练熟一整支舞肯定来不及。
青鸢心里有数,当即决定取舍。
她只选一曲舞中最赏心悦目的片段呈现,短而精也好,总能应付过去场面。
青鸢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的,然而舞斋最有资历的邹清清,却怀疑她是背地走关系。
邹清清找到薛三娘哭诉,说明自己的怀疑:“此事绝对有蹊跷,王爷怎会突然管起阆苑的用人,肯定是有人在王爷面前说了什么,求王爷这么安排的。姨母……你说会不会是杨桀公子想与青鸢妹妹私会,所以以公谋私,特意制造见面的机会?”
薛三娘琢磨想了想:“应该不会吧,那日是世子与镇北军的庆功宴,表彰功绩的重要场合,杨公子忌惮着世子,怎么也不敢胡来的。”
邹清清却道:“那可不一定,听闻上次的船坞酒宴世子也在场,说不定世子与杨公子私底交情不错,彼此之间无需那么多担待。”
薛三娘越想竟越觉得有道理,抬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厉道:“真是胆大包天了,什么场合都敢胡闹,若青鸢真与男子私约见面,被我捉个正着,我绝不饶她!”
邹清清在旁又出主意:“到时咱们把场面闹大,叫众人都瞧见,就算王爷私心想护她也护不了了。”
薛三娘早不愿在阆苑总被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压着了,别的姑娘见她总要恭敬叫声姑姑的,青鸢倒好,一口一个三娘,反过来还需她毕恭毕敬伺候着。
一个小狐媚子,竟比她在王爷面前还更能说上话。
薛三娘早觉得青鸢碍眼了。
眼前正是将人从高处拉下来的好时机,薛三娘眸光一暗,决定不留情面。
“好,只要她敢玩火,咱们就帮忙添把柴,保证叫火彻底烧起来,看她怎么摘脱!”
……
五日后,镇北军庆功宴在京城东熹园高调开席。
皇帝没有亲临,但赐来赏功圣旨,还有成箱御酒,将瞿涯天子宠臣的面子给的很足。
京中大臣倒是来得多,有些肱骨老臣当真看中瞿涯的栋梁之材,愿意与他走近,还有的,无非是想趁势上前贴一贴,在瞿涯面前露个熟脸。
除去外人,眼下正值京中各户议论的老侯爷瞿坚也到了,还有瞿涯的亲舅舅,当今驸马爷宋叙安,两人席上一见面就各种不对付,一个梗着脖子只想避过,另一个吹鼻瞪眼忍不住开口嘲弄。
最后还是瞿涯身边的亲信佟木过来将两位长辈拉开,安排他们分坐两席,隔得远些,省得掐架。
皇帝给瞿涯论功行赏的圣旨在台上宣读完毕后,便轮到瞿涯给自己的部下赏功赐金。
他自己得了万金,又全部不吝惜地赐出去,赏金不只流通于几个高级部将,瞿涯要的是钱银必须落实到每个冲锋陷阵的普通兵士身上,叫他们实在拿到手。
瞿涯表彰,字字铿锵,台下将士们情绪高涨,皆振臂扬威,声势汹汹。
席上,瞿坚还是忍不住扶须感喟了声:“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我儿啊……”
这句声量不大,偏不巧就被隔着几个坐席的宋叙安听着了。
他脸一沉,不给面子地呸了声:“真当自己是涯儿的老子,就别给他丢人,做那不光彩的腌臜事!”
瞿坚咬咬牙,差点忍不住脾气想发作,他在自己亲儿府上还要受气,实在憋屈得慌,可又想到他与容音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不想一时冲动前功尽弃,于是假装没有听到,自顾自呷酒一杯。
宋叙安见老家伙厚脸皮没反应,更恨得咬牙切齿。
……
赏功结束,场面便放松下来,接着就是入席吃酒,听曲赏舞寻乐子了。
瞿涯下台后该打的招呼都打过了,落了座,他给亲随佟木递了个问询的眼色。
佟木会意,躬身回:“青鸢姑娘已经跟着阆苑的人一起进园了,现在应该在候场。”
瞿涯往大致的方向扫了扫,人头攒动,眼花缭乱,一眼看不到想看的人。
他收回视线,言简意赅:“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佟木点头:“是,世子放心。”
两人刚刚对话完,坐席斜下方有人突兀扬臂呼喊,冒失不成样子。
瞿涯望过去,见是自己的表弟宋棠川正冲他欢欢喜喜地打招呼。
他敷衍摆了下手,懒得开口回应,侧首对佟木说:“少见棠川来凑这样的热闹。”
佟木讷讷回:“嗯,宋公子是少见能坐得住的性子,平日里不爱掺和酒宴,只喜钻研古籍或走访名山古建,今日过来的确稀奇。”
稀奇的不只他一个。
瞿涯目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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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睨下,大致扫了扫席上的宾客。
不少平日里没有任何走动的纨绔子,今日也都跟着父兄参与赴宴。
庆功宴比一般寻欢作乐的筵席要单调无聊些,他们还这般热衷捧场,应该不是单纯为了来讨他一杯酒喝。
是为青鸢。
瞿涯立刻就想到了。
阆苑安排青鸢来庆功宴献舞一事,前几日便在京中沸沸扬扬传开,今日来宾多少是捧他瞿涯的场,又有多少是为了来见美人一面?
一群酒囊饭袋!
在他的地盘上,还敢色胆包天?
瞿涯越想眸光越凛,端起一杯冷酒下肚,久难平息。
片刻,瞿涯将酒杯重砸在桌上,厉声命令:“佟木,你去安排,直接砍掉单独献舞的环节,只留群舞。另外,带青鸢来后亭见我。”
佟木闻听一愣,有点迟疑。
世子先前找上王爷特意如此安排,就是为了为难一番不擅舞艺的青鸢姑娘,怎么事到临头,眼见计划得逞,世子又突然改主意不干了。
他想不通,更摸不着头脑。
“世子,确认不留独舞环节了?”
“不留,留着给谁看?”
听瞿涯语气不善,佟木不敢废话多问。
他赶紧离席安排,眼下台上的女将军正舞剑到尾声,按原来计划,下一个登台的就是青鸢。佟木先是急走,而后是跑,生怕迟一步,青鸢姑娘就要上台被众目睽睽盯着看了。
他是觉得没什么,青鸢姑娘本就习艺,临众弹弦的场合不会少,哪里就不能被看了?
可世子不愿,还差点发了火。
佟木听命行事,不敢多嘴。
……
另一边,青鸢已经换好表演的服饰,一身紫色重锦绫罗纱衣,披帛浅黄,明艳生动。妆面精致,云鬓高绾,发上插着九鸾金步摇,脚脖上又赤足戴着金钏儿,十分晃目映衬。
舞裙的香气更比平常浓些,似乎前夜浸过香料,不过这些不是她安排的,阆苑的表演服饰都有人专门打理派送。
夏蝉走近,帮青鸢去补唇上的胭脂。
眼前少女凝脂肌肤,娥眉曼睩,衣香鬓影,看得久了,谁也免不得要晃神。
她都能想象出,姑娘这副生动模样上台,待舞姿一起,腰肢款摆之际,下面看台得起多大的声浪,尤其那些男客的目光,估计到时如狼似虎,移都移不开。
夏蝉给青鸢打气:“姑娘别紧张,你肯定能跳好。”
青鸢温温弯唇:“嗯,希望舞步不出错。”
两人说完,台上鼓声震震,气势如虹。
正是台上舞剑的女将军英姿飒爽完成最后一式,收剑入鞘,抱拳一礼,席上掌声顿时如雷,捧场的多是各营兵士。
接着就要到青鸢了。
同样万众瞩目。
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舞蹈基础不夯实,只能勤奋补拙,前段时日,她练舞练得辛苦,所幸领悟力尚可,只精学一个片段独舞呈现,不成问题。
原本青鸢也想过找舞阁最有经验的邹清清来指教,可对方见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冷脸相待,敌意满满,青鸢当然不会再自找没趣。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一个琢磨独舞,另一个带着舞阁姑娘们习练团舞,各不相碍。
八面玲珑的薛三娘这次也没有想着帮两人缓和关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青鸢明白邹清清是因风头被抢才这般敌对,可她没法解释,事实如此,什么不知情之类的说辞,都很苍白。
丝竹声起,是她的独舞乐曲。
青鸢回过神来,提起裙摆出了幕。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露面的一瞬间,耳边骤然呼声雀跃,如雷贯耳,比刚刚女将军上台舞剑时更热烈十分。
她屏息迈步,才刚刚迈上三阶,眼前遽然一暗。
舞台周围燃着的松明不知因何缘故骤然全熄,周遭黑得太突然,她眼睛像是盲了瞬,什么都看不清,只好暂停原地。
不过片刻功夫,耳边忽的擦过一阵风,有人鬼魅一般接近过来,趁她未来得及反应,低低出声:“世子有请,姑娘跟我走一趟。”
“……”
她瞬间汗毛都被吓得立起来。
……
台幕沉沉,久没动静,席上慢慢起了不小的骚乱与聒嘈声。
方才青鸢露面不过匆匆一晃,哪里看得过瘾,众公子不满,纷纷扬声催促点火照明。
很快,松明重新燃起来,可台上早已空无一人,哪里还见青鸢的影儿。
独舞环节直接跳了过去,管乐一变,竟换群舞登场。
众人左瞧右看,无不懵怔,仿佛刚刚匆匆一瞥的美人面,不过是幻想的错觉。
11. 第 11 章
青鸢跟着佟木从台幕后隐蔽匿身,穿假山走小路往后亭去,一路战战兢兢。
身后群舞登场的乐曲她听到了,想必后面无需她再上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难免惋惜自己先前苦练舞步时受的辛苦,那些通通都白费了。
世子是故意想整她吗?
可这样不痛不痒的整治,又不太像他的作风。
青鸢一路默默揣测着瞿涯的心思,不知不觉就跟佟木到了后亭附近。
周围灌木丛丛,月光溶溶,夜风拂面很是怡人,跟前院的纷乱喧闹相比,好似完全两个世界。
佟木突然停步,对她倒很客气,示意道:“姑娘往里走就是,世子已经到了,我在此候着。”
青鸢欠了欠身,知礼回:“多谢佟校尉引路。”
说完,她按照佟木所指的路线,惴惴不安地朝前迈开,心里愈发没底。
而佟木看着渐渐走远的人影,愣在原地琢磨,自己从未明言告知过,青鸢姑娘怎知他的军职。若是事先打听的,青鸢姑娘还真是心细之人。
……
夜风褪了暑热的粘黏,一拂再拂。
青鸢走到后亭站定后的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脚冷。
她被佟木从台幕后带走一路来了后苑,根本来不及换下衣服,此刻还光脚穿着舞裙。
瞿涯应该早听到她过来的动静了,却在亭中慵懒倚着靠栏,阖着目,始终没有看她。
青鸢进亭,脚踝上的金钏儿碰撞,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搅得人心神不宁。
她立在瞿涯面前,先出声道:“世子怎在这里躲清净,无需在前院招待了吗?”
瞿涯好似真的困倦,慢慢睁眸,目光盯在她身上。
青鸢松懈的神经立即僵绷,大气不敢出。
看她一身明艳夺目的打扮,瞿涯审视的眸光愈深,慢慢下睨,又主意到她光裸的脚,眉心不满拧蹙起来。
“谁给你打扮成这样?”
青鸢低头看了看身上装扮,老实回:“不过是阆苑的寻常规制,以往有献舞的场合,姑娘们都是这么穿的。”
“难看,脱了。”命令完,见青鸢脸色异样的浮红,瞿涯反应过来,改口道,“换了。”
青鸢小声嘟囔:“此刻去哪里寻别的衣衫……”
两人沉默,片刻后,瞿涯起身,也不交代一句,直接越过她往亭外走。
青鸢看着他冷冰冰的俊脸,犹豫了下,想着要不要跟上去。
刚动作,瞿涯甩了句:“在这等着。”
青鸢哪敢不从。
他去而复返,很快回来,但也没有立刻理她。
青鸢心里打鼓,却不敢冒然询问他刚刚去了何处,怕他责自己多嘴。
没过一会儿,亭外传来有人靠近的动静,青鸢下意识想躲,但瞿涯眼神平静,她便知自己无需躲藏,人或许就是他安排过来的。
来的是两个仆妇,都是熹园的人。
前面的有些眼熟,好似上次见过,她提着盛水的木桶,水是热的,还腾腾冒着热气,后面的则端了个木托盘,送来的东西一眼可辨,是一身崭新的浅色衣裙和搭配的鞋履。
两人放下东西后就立刻离开了,全程没有眼光乱瞟,也没多嘴一句,十分规矩。
青鸢看着那两样东西,若有所思,衣裙自然是给她换的,可木桶呢……
正琢磨着,瞿涯用脚将木桶踢到石凳旁,动静不小,水还外溅出来一些,他耐心不多地抬眼移到她身上,开口催促:“还不过来?”
青鸢有些困惑,动作也跟着迟疑。
瞿涯不耐烦地走过来,手一伸,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走几步放坐到石凳上。
“世子……”
“别乱动,光脚踩了一路,脏不脏?”
说着,他掌心箍上她的脚踝,将她双脚拉着浸入木桶的热水里。
原本看着水面热腾腾的,还以为水温会很烫,没想到双足放进去那么舒服,还有隐隐的淡香入鼻,莫不是里面添了什么香草?
不过她暂时也顾不得管香草了。
眼前的画面过于超出她的预想,无论如何,尊贵如瞿涯,怎能屈膝给她这样身份的人洗脚呢……
青鸢不是受宠若惊,而是一种本能的不安与局促。
她缩动,力道微挣,不自在道:“我自己来洗吧,怎敢叫世子屈尊。”
瞿涯像是没有听到,动作依旧如常,他慢条斯理地揉捏把攥,仿佛洗的不是脚,而是在细致濯洗一块精巧的白脂琼玉,并且爱不释手。
青鸢哪被男子如此对待过,当下呼吸急促,脸膛红得似欲滴血。
她执拗不过,只能紧紧抿唇,煎熬挨受。
“有谁看过你的脚?”瞿涯忽的问。
青鸢低声喃喃,声音也显紧绷:“没……只有身边伺候的人。”
她指的是贴身伺候的女婢子,但瞿涯问的显然不是这个。
他力道微收,施力在她滑腻腻的脚踝上,沉声再问:“可有别的男子看过?”
青鸢反应过来,明白世子审问的是什么。
她脑袋垂得更低,轻轻摇着作否:“裸足献舞是舞阁姑娘们日常所受的训练,我属琴坞,今日是第一次作这样的打扮。”
瞿涯指腹摩挲得她脚背好痒,青鸢声音不忍变个调,颤巍巍的轻如游丝。
“至于今日,刚刚我还没来得及上台,就被佟校尉拦阻,引到此地,故而看到的人,寥寥几个……”
意思就是,如果她没有被刻意安排着献舞,根本没有男子见过她的足。
而事已至此,被谁窥见,怪不得她。
瞿涯眼神危险一眯,重力箍住她脚腕:“青鸢姑娘住在阆苑顶阁,身份与寻常的伶人可不相同,难道衣服还不由得自己选?”
青鸢眨着无辜的美眸道:“世子明鉴,邀请阆苑姑娘跳舞的地方多为声色场,酒林肉池之地,哪有所谓的保守服饰,更何况独舞女娘的衣裙惯例如此,既不容我选,左右也无太大区差。”
说完,示弱垂睫,将无辜受冤的姿态摆得楚楚招人怜。
瞿涯敛了力道,不再为难作声,缄默着将她双足濯净,又用干棉巾左右擦拭完成。
青鸢红着脸,坚持自己穿鞋,不敢再多劳烦他。
瞿涯起身负立,幽幽开口:“你似对我颇有怨气。”
青鸢噎了一口气,回复:“不敢。”
瞿涯冲外摆了下手,刚刚进来过的两个仆妇很快再次现身,她们端走濯足的桶具,又手脚麻利地将亭子收拾干净,而后自觉默声退下。
亭内再次只剩他们两个。
晚风凉凉,拂在青鸢单薄的肩胛上,她却不再觉得冷。
双脚是暖和的,身子也跟着发暖。
瞿涯转过身看她,开口严厉很多:“有何不满,你说。”
青鸢嘴巴动了动,敷衍不过,干脆吐了真言:“如果我猜得不错,特意点我来庆功宴上献舞的不是别人,正是世子吧?不然其他人也不会使得王爷轻易卖面子。世子想故意难为我,知我不善舞曲还硬要赶鸭子上架,结果事到临头,世子心情一变,又觉得如此安排不好玩,于是派人中途阻拦,强行将我带到此地。我没有别的抱怨,只是勤习苦练了这么久,脚底都快磨出泡来,如此辛劳,统统都成了白费……有点怨气,也是人之常情吧。”
瞿涯听完,盯看她两眼,语气竟变得缓和:“这水里添了药草精华,可以滋润消淤,你多泡一会就不会起泡。”
原来,方才鼻息间闻到的香草气出自于此。
青鸢看着他,气势不由减弱。
又听瞿涯再道:“而且,谁说你是白费工夫?”
青鸢茫然:“世子何意?”
瞿涯重新倚上背靠,姿态慵懒,口吻也懒洋洋的:“只是不让你在台上跳,在这里,你单独跳给我看。”
青鸢迟疑:“在这?”
瞿涯抬手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前院吵闹,我觉得烦,难道你还想在人前卖弄?”
她卖弄什么?
今日所有不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吗?
青鸢没有立刻回话,瞿涯眼神立刻露了凶光,咄咄问:“怎么,是被我说中了?”
“……”
青鸢抿唇愠恚,不和不讲道理的人徒劳计较。
瞿涯审视着她的小表情,弯了弯唇,而后抬手指向亭中石桌上的酒,勾了勾。
青鸢以为他想饮酒,不敢怠慢,会意将酒壶与酒杯老老实实都递过去。
谁知瞿涯接手后,将酒壶放在旁,另一只手直接将杯子掷向远处的漆红木柱上,“啪嚓”一声,发出破碎的脆响。
青鸢一愣,回去怔茫去看。
还未等她反应,亭外忽的响起耳熟的抚琴乐声,正是她先前习练准备表演的那首舞曲。
瞿涯淡声:“乐声有了,还不能跳?”
青鸢看了看地上的碎瓷,这才明白,外面的乐声是听从世子命令而起的。
他的地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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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有拒绝的余地。
青鸢提裙走到一处宽敞地,好在酒杯碎裂的地方距离远,碍不到她。
她定了定神,身姿柔软地抬腿上翘,摆好起舞姿势。身上舞裙没换,紫绫薄纱衣单,方便轻盈起舞,不过相比私底下的光脚习练,此时此刻脚底着履不受磨,倒是舒服得多,且穿着鞋,舞步也落得更稳了。
伴随晚风弦乐,青鸢旋身扬袖,细腰一搦,环摆如轻蒲杨柳。
她并未刻意作妩媚靡靡之态,动作也不过寻常,可因本身姿容脱俗出众,艳绝尤物,于是每个寻常的舞姿映在瞿涯眼里,都是助燃的火烛。
他坐中央,被火焚烧。
眼底晦暗愈热,瞿涯漫不经心的姿态渐渐转变为专注。
青鸢又作下腰动作,婉转间,她一侧衣衫滑下肩头,鹅黄披帛和浅紫衣袂同时被夜风吹得翻飞,玉色莹然的肌肤与她身后的月光相辉映,她整个人宛如飘然下凡的瑶池仙子。
两人视线一撞,青鸢乌眸盈盈,玉肌袒雪,娟娟楚楚而不可方物。
瞿涯知晓自己的眼神凝得有些久,但他不想移开。
孤守边地近两年,他自没接触过什么女子,但也能区分美丑,身体更有作为男人本能的反应,他心知肚明,青鸢对他有着该死的极高涨的吸引力。
并且,跟他反应相似的男人,不计其数。
今日宴会来宾,多少是为趁机窥她一眼解解瘾的?
瞿涯抑制心头躁郁,没有继续想下去。
鼻尖忽而拂过一抹异样甜香,紧随跟来鹅黄的影儿,是青鸢的披帛正扫过来。
瞿涯手心微蜷了下,目光一暗,待青鸢舞步挪移向他这边靠近时,他一把揽上青鸢柔软的腰肢,接着掌中收力,将青鸢轻松放倒进自己怀中。
青鸢慌忙环上他的颈,诧异低喃:“世子……”
瞿涯没有开口,漠着脸色,抬手直接扯开青鸢的前襟衣领,露出她胸前大片大片的雪肤。青鸢下意识微挣出声,瞿涯捂住她的嘴。
与此同时,外面和着的弦音一滞,缓缓停了。
熹园的人都极会审时度势,琴声一停,意味着弹琴的人大概已经自觉避退。
青鸢少了份对外的顾虑,但眼前人视线灼灼仿佛要将她活活吞吃的架势,叫她无法放松一口气,她紧张得不敢正常喘息,生怕胸脯起伏,激得他做更出格的事。
“世子,别……别这样。”
她不是不知招惹他的代价,但她实在做不到与他在亭中苟合,如此轻浪。
瞿涯却并没有再进一步,他目光下掠欣赏一会儿后,兀自拿起先前放在身旁的酒壶,看着青鸢,戏谑一笑,而后倾斜壶身,往下灌倒。
青鸢讶然张大嘴巴,亲眼目睹滟滟的琥珀酒浇淋在自己肩身、锁骨以及胸前。
凉意侵袭,她不忍瑟缩,还未及适应,对方又压迫感十足地低身,与她抵额亲近。
她浑身不舒服,下意识想站立,将身上酒水全部抖落。
瞿涯却用力按住她:“别动。”
青鸢声弱喃喃:“这样不舒服……”
瞿涯眸子沉着,语气转变低柔:“我想即刻饮酒,可惜方才酒杯被我碎在了柱上。”
青鸢忙说:“桌上还有,我去帮世子拿。”
瞿涯箍着她手腕:“我是说即刻。”
青鸢瞬间泄力。
瞿涯再次笑了,一手稳托她的腰,另一只手摁在她肩上,而后垂首侵近,对着她锁骨上的蓄液,阖目吮饮,着迷一般。
锁骨献酒,她从前只听过这样的花样,却从未亲历,当下目之所及,叫她好不羞耻。
她指甲重重掐进肉里,被迫仰头,眸光几许涣散。
瞿涯足足浇下半壶的量,酒水顺着青鸢的脖颈下淌,积留在她身上的深凹位置,并不止一处。
吮完锁骨的,瞿涯起身暂顿,舔舔唇,哑声开口:“酒是圣上御赐,浪费一滴都是大不敬,若这酒因你不配合入不了我的口,大不敬的罪名便算在你头上。”
他含笑恫吓她。
青鸢听得怔怔,还没来得及反驳什么,忽觉胸口一瞬重负。
他压下来,气息侵入。
青鸢正要抵力去推,却被揉捏得一僵,随即粗沉的吞咽声清晰入耳。
她眼神漉漉的,明明饮酒的不是她,她却仿佛已被熏醉,浑身无力,飘飘空悬。
双脚无着落的感觉好不自在,此夜她被困在幽幽后亭里,注定成为瞿涯的盘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