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看客》
1. 第 1 章
金像奖颁奖典礼现场,流光溢彩,掌声经久不息,颜宁微笑起身,和身边的演员一一牵手拥抱,在众人艳羡又复杂的注视中,款款走向颁奖台。
淡紫色礼服优雅不失明动,勾勒出完美的身段,珠宝耳饰犹如开满花的藤蔓,随着她的动作,在耳边摇曳晃动。
26岁,这是她的第二个影后。
而有人,提前一天就对她说了恭喜。
站在台上,颜宁看向第一排中间的空位,他说过的,她愿意努力就努力,累了就歇一歇,剩下的,他来办。
握着沉甸甸的奖杯,这一刻,颜宁不清楚是她的演技更胜一筹,还是他的运作起了效果,但结果都一样,奖杯她拿到了不是吗?
颜宁站在那里,笑得明艳。
有人被她的笑迷了眼,也有人表面微笑,心里的嫉妒悄然发酵。
演戏上颜宁是有天赋的,而且她常年待在剧组,演技自然没得说,所以她得这个奖大家信服,但另一方面,她出道8年,关于家庭背景一直都很神秘,网上没有任何信息。
然而,一出道就能出演周导的女主角,还让知名经纪人董琳带她,这要说没背景,大家也都不是傻子。
颜宁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按照流程致辞,她没那么多心思管别人怎么想,她的目的是拿奖,提升商业价值,赚钱。
小猫小狗暗中放冷箭,可伤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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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姐,你都半年没休息了,恰好接下来有半个月的空档期,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今天我又在网上刷到雾溪茶山了,看起来很不错。”
颁奖典礼结束,黑色商务车径直开往机场,小助理米诺不停碎碎念。
“你要是累了,我放你几天假。”颜宁拿出镜子,补了补口红,“周导前几天发的剧本准备好,待会儿我飞机上看。”
颜宁的人生信条是:尽人事,但不听天命。
该她付出的努力,她会百分之两百的完成好,所以该她拿的奖,她也一定要拿到。没有人可以抢走属于她的东西,她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米诺知道,这是被拒绝了,她看着颜宁精致妆容下露出的疲倦 :“宁姐你是机器人吧,都不会累的吗?”
颜宁目光掠向车窗外,她不是机器人,她也会累,但她更不想停下来,倒不是她多热爱这个行业,而是停下来意味着要去应付更麻烦的人和事。
车内,米诺边打游戏边劝,她知道颜宁不喜欢热闹,也懒得去国外。
“雾溪茶山真的很不错,景色很漂亮,因为比较小众嘛,人也不多,你看,这简直就是为我们影后量身打造的。”
商务车在路上飞驰,声音越来越远,几个小时后,飞机在燕城国际机场降落,几人从通道出来。
虽然已是深夜,但接机口,依然有大批的记者和粉丝在等着。
“不是说不让来接机吗?”颜宁边走边问经纪人。
粉丝的心意是好的,但会有很多隐患,颜宁一早就说过,不需要这些来撑场面。
经纪人董琳落地刚开机,就进来一个电话,听见颜宁的话,她没接,也看向不远处的人群:“毕竟今天得奖了,粉丝也为你高兴,别担心,回去后我再强调一下。”
颜宁微微点头,距离越来越近,她自然切换表情,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朝接机口走去。
经纪人董琳慢了几步,看着手机上三十多个未接来电,她突然有些不安,紧接着,又进来一个电话,董琳接通了。
“董姐!你怎么才接电话?你看见热搜了吗?颜宁她……”
听见电话里的消息,董琳一整晚得奖带来的飘飘然瞬间被浇灭,她立即抬头叫颜宁:“颜……”
但为时已晚,颜宁已经站在了闪光灯下。
“颜宁小姐,请问你真的插足叶思思的恋情了吗?”
“颜小姐,沈总就是你背后的金主吗?”
“颜宁,你曾在访谈中说过,对感情第一个要求是忠诚,但你如今却插足了沈总和叶思思的恋情,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姐姐她们都在骗人对不对?”
“你没有做第三者对不对?”
记者的逼问,粉丝的叫喊,摄像机对着颜宁疯狂按下快门,人墙像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将她围困在中间,挤压着她越来越小的呼吸空间。
突如其来的消息,没有丝毫预兆,颜宁的笑容凝在脸上,她站在那里,纤细的身影被记者推搡着,承受着他们一声又一声的质问。
保镖连忙上前,董琳也拨开人群,将颜宁护在身后:“各位记者和粉丝朋友,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请大家保持判断力,我们会立即发布声明。”
董琳一头知性干练的短发,被人群挤得有点乱,往日处理任何事都如鱼得水的人,今天也挡不住记者的疯狂。
是啊,颜宁18岁出道,19岁拿到第一个影后,8年的时间里,星途坦荡,星光璀璨,从来没有过任何绯闻,而现在,一爆出来就是这样的丑闻,这些记者怎么能不激动。
董琳和保镖护送颜宁离开,但记者紧跟不舍。
“颜宁小姐,你有没有做第三者?”
“不回应是心虚吗?”
听到这里,颜宁停住了脚步,她转身摘下墨镜:“我从未做过第三者,听清楚了?”
颜宁的声音不大,但周遭突然安静了,她的声音明明又轻又缓,却让人觉得她没有撒谎,或者说,不屑撒谎。
但总有人不信:“那网上的视频你怎么解释?”
董琳伸手揽住颜宁,边走边低声说:“回去再说。”
“等等,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
“网上的照片和视频你怎么解释?”
“等一等!”
在记者的步步紧逼下,颜宁艰难上了车,但记者还在不停拍打车窗,商务车快速驶离了机场。
车内,董琳一边接电话,一边拿平板快速浏览消息,而颜宁,神色淡然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
她相信董琳,董琳是沈西皓为她精挑细选的经纪人,逻辑清楚,思维缜密,捧红过好几个一线,但从8年前她出道开始,便只带她一个了。
颜宁相信她十几年的从业经验,应付这种谣言轻而易举。
米诺回想着刚才的场面,鼻子发酸,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细心整理着颜宁乱掉的头发:“宁姐你别难过,会处理好的。”
“嗯。”
颜宁微微点头,甚至还朝米诺笑了笑,反过来无声安慰她。
米诺刚毕业没多久,在她身边待了两年,其实两人的年纪差不多,但她平常叽叽喳喳的,总觉得不够成熟。
或许,米诺这个状态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而26岁的颜宁,早已失去了这份天真。
米诺不停刷新网上的消息,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论,心里愤恨:“沈总怎么回事?上次就跟叶思思传出绯闻,这次怎么直接恋情了?而且消息已经爆出来两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压下去?咱们在飞机上看不见,沈总也看不见吗?”
董琳听到米诺的埋怨,递了个眼神,暗暗提醒她。
米诺看到了董琳的暗示,她知道,在这个圈子里要谨言慎行,像她这样打工的小蝼蚁,得罪不起沈总那样的大人物,但是,她心里难受,跟着颜宁的两年,她休息的时间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凭什么她努力赚来的好口碑要被这样一个朝三暮四的男人毁掉?凭什么?
米诺心里难受。
董琳往颜宁身上盖了条毯子,温声说:“声明已经发了,你先在家休息几天,等热度过了再开工。”
“好。”
颜宁裹着毯子,闭上了眼,眼前浮现出颁奖典礼第一排中间的空位,还有手机里,他和叶思思接吻的画面……
叶思思,颜宁知道她,二十多岁的小花,荧幕形象清纯甜美,当初,叶思思就是打着容貌和她有几分相像火的。
颜宁对这个不在意,两人在一些场合也见过,人看上去很好相处,但颜宁对第一印象很好的人,会格外警惕。
这不,就出事了不是?
“上次同时进出酒店就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沈总压下去了,但叶思思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你看她上次面对记者那欲语还休的劲儿,这不明显在引导记者和粉丝么。”米诺气得想抓花叶思思那张虚伪的脸,“颜姐你为什么不让沈总公开你们的关系?”
颜宁闭着眼,他们的关系……他们什么关系?
米诺翻来覆去看狗仔爆出来的照片:“而且这张照片明明是上个月的。”
沈西皓和颜宁这次被偷拍到的照片,是上个月颜宁在沈西皓车里待了一个小时,这个时间点,在他和叶思思同时进出酒店之后,又在这次他们吻照风波之前。
颜宁闭着眼睛轻笑,连她都觉得自己是第三者了。
董琳还在不停回消息:“明显是人为的,挑好了得奖这晚下手。”
“那沈总和叶思思……”
米诺想知道,沈西皓到底有没有对不起颜宁,但问到一半觉得不合适,就没了声音。
但紧接着,米诺盯着刚刷新的消息突然坐直了身体:“董姐!瑞丽怎么和我们解约了?”
董琳随即抬头:“在哪看到的?”
“热搜,官微……”
董琳立即停下手中的事,接过米诺的手机,下一刻眉头皱得死紧,不仅是瑞丽,还有两个高奢代言也都同一时间宣布了解约。
颜宁没睡着,听到声音也打开了手机,十几个热搜词条挂着她的名字,好几个品牌官宣解约。
“哪有这样的?不弄清原委就解约?而且我们的声明才发了十分钟,对方的意图太明显了。”
米诺说的话,也是董琳心中所想,她没想到一条捕风捉影的谣言,会闹成这个局面,而且越来越不受控制。
董琳看向颜宁,看到她面无表情地翻着评论,低声劝道:“别看了。”
[这是最搞笑的金像奖影后了吧,像个小丑。]
[第三者实锤了,打脸来的不要太快!]
[思思这次提名了却没去,所以肯定有内幕,而且沈总肯定是担心我们思思难过,带我们思思去度假了吧~]
[以往颜宁一有黑料,不出二十分钟就被压下去了,但这次,快三个小时了吧,看来她背后的金主遇到我们沈总也不灵光了。]
[第三者出门被车撞死!]
颜宁知道评论不会好,只是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发现,网友的词汇量要比她想象中丰富得多。原本她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些,但现在看来,她的心磨练的还是不够坚硬。
“沈总还没消息吗?”董琳问。
颜宁看着微信置顶的消息框,消息停留在他昨天说的“恭喜”。
米诺试探着问:“颜姐,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以董琳对颜宁的了解,这个电话她不会打。
果不其然,下一秒,颜宁放下了手机,她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你们怎么知道是捕风捉影呢,万一他们就是在一起呢?”
颜宁话刚说完,手机响了,是刚才她们一直念叨的男人。
车内陷入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颜宁,颜宁看着来电显示的名字,过了几秒,接通了。
“不是真的。”
沈西皓上来便说了这么一句。
颜宁淡淡应了一声:“嗯。”
男人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会处理好。”
“嗯。”
颜宁回得简短,漠然,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沈西皓坐在车内望着夕阳的余晖,嗓音温淡:“不问问我在哪儿吗?”
颜宁向来听话,她问:“在哪儿?”
随着颜宁问完,电话两端陷入沉默,冗长的安静中,颜宁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尼古丁的味道仿佛隔着电话,飘到了她鼻间。
沈西皓呼出绵长的烟:“伦敦。”
“嗯。”
沈西皓又抽了一口,很深:“不问问和谁吗?”
“和谁?”
“李副总。”
“好。”
手机中,再次陷入寂静。
寡淡如水的对话,是沈西皓的解释,解释他刚到伦敦,刚开完会。而他在意的那个人呢?他让她问什么,她便问什么,其余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沈西皓笑着弹了弹烟灰,声音低沉冷漫:“颜宁,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话说到这儿,电话便断了,是沈西皓挂的,董琳再打过去,显示关机。
手机中的沉默漫延到了车厢,谁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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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车子到了颜宁住的地方。
米诺担心颜宁的情绪:“宁姐,我和你一起住吧。”
“不用,都放宽心回去好好睡一觉,这段时间大家也都累了。”颜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说罢,她下了车,董琳把她送到楼上,米诺不放心地跟上去。
“有事打电话。”董琳站在门外,没进去。
米诺也看着颜宁:“什么都不要想,假的就是假的,咱们问心无愧。”
颜宁点头,示意她们放心:“嗯,都回吧,路上慢点。”
两人走后,颜宁关上了门,客厅一片沉寂的黑,她没开灯,径直走向酒柜,按照记忆摸出一瓶酒。
来不及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仰头,冰凉的酒漫过喉舌,烧得心脏和大脑一起发麻。
昏暗中,颜宁瘫软在沙发上,随着她的动作,高开叉的裙子垂落,白皙修长的双腿露出春光,33层的高度,城市光影变得微弱,在夜色中无声勾勒着身体曼妙的线条与轮廓,生出几分醉生梦死的虚幻感。
她神色懒倦地望向窗外。
这一晚,有点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上一秒,还高高站在璀璨的领奖台,下一秒,就跌进泥里,人人路过都要踩上一脚,让她和那些潮湿腐坏的枯枝烂叶,搅和得更紧一些。
颜宁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再次打开手机,热搜上只挂着她得奖的词条,但这个时代,网友的嘴是堵不上的。
董琳她们回去也没闲着,工作室再次发了澄清,但是评论区已经沦陷了。
叶思思也发了微博——
[大家不要乱猜测啦,我和沈总没有任何关系,虽然这次没有得奖,但我会继续努力的!]
IP属地,英国。
昏暗中,颜宁低声笑了,笑得妩媚又生冷。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营销号发出了沈西皓和叶思思在伦敦一起下飞机的照片。
[接吻照都爆出来了,还没关系?]
[可能美女不想公开吧。]
[那就祝福沈总和思思啦。]
刚安静了没多久的微博,再次热闹起来,与叶思思评论下画风不同,颜宁微博下的言论变得更加不堪入目。
颜宁累了,也懒得回房间,她扔下手机,疲惫地闭上了眼。
半睡半醒间,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但那张脸,是沈西皓。
她已经很久没梦见过他了。
颜宁还没来得及辨别自己的思绪,就被门外的吵闹声惊醒。
“是这儿吧?”
“怎么黑漆漆的?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我同事看见她和经纪人一起回的,后来她经纪人又走了。”
“不会睡着了吧?”
“发生这种事还能睡着?那她的心理素质真好。”
耳边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颜宁吓了一跳,她听着门外的嘈杂,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丝毫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声音稍微弱了一些,颜宁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进入书房,打开了门外的监控。
门外,从她家到电梯,乌乌泱泱的全是记者。
颜宁眉头深锁,她住的臻珀公馆是沈氏开发的,业主看房前需要先验资,在燕城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了。沈西皓当初让她住这里,就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和隐私,所以,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颜宁坐在书桌前,甚至听到了拍门声,她越来越不安,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她母亲。
“在哪儿?”
“公寓。”
“回来跟你爸道歉,现在。”
女人的语调平淡,冷漠,还有一贯的不容拒绝。
颜宁的眼睛突然很酸,很胀,烦躁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可出声还是有些颤抖:“没事挂了。”
“颜宁,先回家……”
颜宁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拿起手边的玻璃杯狠狠砸在墙上,玻璃碎了一地。
房子的隔音很好,但巨大的声音还是让门外的人听到了动静,拍门声,更疯狂了。
颜宁坐在那里,与昏暗相融,门外的声音仿佛要把她吃掉,撕碎,但那一张张血盆大口,不及电话里的寥寥几句猩红。
紧接着,她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经纪人董琳。
“宁宁你还好吗?我听说记者过去了,你别怕,我现在就过去。”
颜宁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同事都还知道关心她,但她的母亲呢?她的亲生母亲呢?
颜宁仰着头,倔强地不让眼泪继续流下,她稳着自己的声音:“没事董姐,你别过来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这种情况下你一个人不安全!”董琳也急了。
“楼下房子是沈西皓的,我有办法出去。”
“真的?”
“嗯。”
当初,沈西皓说要和她一起住,颜宁不同意,他便把他最喜欢的顶层让给了她,他住楼下。但装修好搬进来,颜宁发现房子里竟然有部电梯,直通楼下,她当天就用衣柜堵上了。
没想到,这部电梯今天有了用处。
董琳停住了出门的脚步,也没那么慌了,她放缓了声音:“这段时间去度个假吧,你也好久没休息了。”
颜宁听出不对:“工作出事了?”
董琳没说话,刚刚她接到好几部戏的解约,甚至有一部马上要开机了,片方不想承担风险,所以提出了解约。
“没事,等你休假回来,我再给你挑几个好的剧本。”
说到这儿,颜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想解释,她不甘心,她不想自己八年来拼命搭起的高楼被一条无中生有的绯闻摧毁坍塌……
但有什么用呢?娱乐至死的年代,谁又会在意真相。
“嗯,知道了。”
窗外,夜色将尽,可颜宁眼里却看不到光,这些年她满脑子都是工作,一时间闲下来,还真不知道做什么。
门外的声音依旧嘈杂,颜宁回房间简单收拾好行李,乘室内电梯下楼,看着下降的数字,她脑海里潜意识地浮现出米诺在她耳边念叨了很久的地方。
雾溪茶山?好像是这个名字。
2. 第 2 章
六月份的青城,处在潮湿雨季,上午刚下了一场雨,鸽灰的天空,云层还未完全散去。
雾溪茶山位于青城的雾溪镇。
早上,颜宁从机场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开了一个小时还没到,颜宁戴着口罩墨镜,也不睡觉,也不说话,只坐在那里沉默地望向窗外。
“姑娘,雾溪比较偏,大概还有四十分钟,你可以休息会儿,到了我叫你。”
颜宁抬头看向司机:“好,谢谢师傅。”
青城多山,车子驶入盘山公路,离城市越来越远,渐渐不见人烟。
虽然那么应了,但颜宁也没有睡觉,师傅面相不错,行驶的路线也和地图上一致,不过她还是留了几分警惕。
颜宁手撑着头,拿起手机和自己的“警察朋友”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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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钟后到了雾溪镇,山岭之间,绿意幽浓,雾霭重重,一座座茶山隐入其中,仿佛一幅淡墨山水画。
颜宁望着窗外,确实如米诺所说,这里风景很好,游客不多,也没什么商业气息,整体呈现出一派原生态的古镇意趣。
虽然游客不多,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颜宁租的是独栋的院子。
出租车在镇子里穿行,最后停在了目的地,颜宁扫着付款码随意问了句:“回去好载人吗?”
“不好说,这里太偏了,但运气好的话还是能拉到人的。”师傅爽朗一笑。
颜宁没说话,多付了一半的钱,师傅下车帮颜宁搬下行李箱,然后掉头离开,等他发现额外多出来的钱时,已经是深夜了。
这边,颜宁拉着行李箱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从房子里走出来两个人。
“你好,是米小姐吗?”
颜宁是用米诺的信息租的房子,她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实在不好意思,我正准备跟您打电话呢,您租的房子,恰好这位先生也看中了,所以房东就卖出去了,刚刚签了合同……”
“非常不好意思给您造成了麻烦,不过我们这里还有一套在租,那套比这套要好很多,而且也比这里僻静,我带您去看看?”
计划被打乱,颜宁心里不悦,但也懒得争论什么:“走吧。”
中介没想到颜宁这么好说话,看见她拖着箱子,他连忙笑呵呵地帮她放到车上,带她去刚刚提到的房子。
几分钟后,车开到山脚下,中介指着半山腰说:“看见了吗?就是右边那套房子,视野很好,除了旁边那户,最近的住户就是山脚下这几家了,如果你喜欢安静一点的话,这里真的很合适。”
说是半山腰,但这座茶山不高,上面仅有的两座房子左右相隔十来米,前后微微错落,离山脚下的住户走路估计也就二十分钟,视野确实不错,也确实安静。
颜宁刚刚的不快消了一半,接着进到院子里后,另一半也很快消失了。
他的确没有夸大其词,比她原来订的房子,好的不止一点点。
两层的房子,院子不大,但很雅致,可能是刚下过雨的缘故,院子里的花草葱郁带着勃勃生机,鹅卵石小路通向院子的西北角,那里有一方池塘,里面有几尾红鲤,在睡莲间灵动地游着。
一楼客厅是整面玻璃幕墙,可以将院子里的花草景致尽收眼底,推开门,颜宁在室内打量了几眼,进来是客厅,临窗的位置还有一个小茶厅,茶桌上摆了一盆叶片纤长的兰草,墙上挂着书法字画,古朴典雅,清净简约。
地方不大,但很雅致,莫名让人觉得心静。
“米小姐,这套你喜欢吗?”中介观察着颜宁的表情,但隔着墨镜什么也没看出来。
“多少钱?”颜宁问。
听她这么问,中介放心了,他连忙笑说:“原本就是我们的原因给你造成困扰,所以你按照原来的价格租就行。”
“好,谢谢。”占到便宜,颜宁挺开心,她笑着道谢。
“别客气,你喜欢就好。”
中介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半个小时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颜宁笑,虽然她带着墨镜口罩,但他感觉她应该是笑了,一时间他愣了愣,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觉面前的人有些熟悉。
不等他察觉,颜宁就背过身去,看上去像是在打量房间:“旁边那户是什么人?”
“是我们当地一个茶商,姓陈,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看上去挺有涵养的,你放心,不会打扰到你。”
颜宁点了点头,没放在心上,她又说:“能请你帮个忙吗?”
“你说。”
“帮我在门外装个监控。”
“这……”小伙有些犹豫,但看着颜宁单身一人,他也理解,“行没问题,待会儿我就让人过来安装一个,不过安全问题你不用担心,咱们镇上一年都没多少外来人,只有青城市内的人偶尔过来散散心,挺安全的。”
“谢谢,麻烦了。”
颜宁没解释太多,这些年的经历让她不得不对周边环境小心谨慎,过了几分钟,中介小伙离开了。
颜宁上楼,她站在卧室门外看着里面的床和被褥,拿起手机买了当日到的被子和四件套,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然后顺势躺在床上,再也不愿意动一根手指。
将近两天没合眼,颜宁感觉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躺下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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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颜宁睡眼惺忪地看着室内摆设,有些恍惚,过了几秒,她才想起自己在雾溪。
窗帘没拉严,天空透过缝隙露出半缕,青中夹杂着几许灰蒙蒙,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上午还是下午。
颜宁摸出枕边的手机,下午四点。
然而,看清时间的一瞬,她也看到了那一串的未接来电,所有的人和事涌进脑海,睡意没了,清净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无头无绪的烦乱。
颜宁一个电话也没回,她倒了杯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随后下了楼。
门外,她买的东西整齐的放了一排,监控也安装好了,还贴心的留了纸条教她操作,颜宁试了试没问题,给中介转了一笔小费。
收拾好东西,她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这些年习惯了半刻也不停歇的工作节奏,突然停下来,倒像个无头鬼。
二楼房间里,颜宁赤脚坐在地上,她懒懒地靠着床,望着山间的云发呆。这样的环境确实适合喝茶,当然,也适合喝酒。
院子里的池塘边,是一座榻榻米凉亭,一人宽的榻榻米横在池塘边缘,离水面大概有二三十公分,旁边有一张小几,本该放茶的,现在堆满了酒。
她斜倚着靠枕,柔若无骨的身体懒懒躺着,随着姿势换了好几个,酒也一瓶一瓶空掉,她躺下,懒散地垂下手臂,指尖在水面划过,惊走了几条红鲤。
这份安静没有持续太久,被手机铃声打破了,她看着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沈西皓。
出事以来,这是他打的第二个电话,第一个不欢而散,而这个,大概率也会如此。
颜宁躺着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没说话。
“在哪儿?”沈西皓问。
颜宁望着水中的倒影,目光无神:“离你很远的地方。”
这个“远”指什么,沈西皓不想知道,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阴云下的港口:“最近比较忙……”
“西皓,咖啡加糖吗?”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一时间,电话两端又陷入沉默,只剩下沈西皓未说完的话,还有颜宁缓缓上扬的嘴角。
是叶思思,颜宁听出来了。
颜宁嘴角的弧度,以控制不住的势头向两边拉扯,看上去很愉悦,很愉悦。
谁都没再尝试说些什么,沉默中,颜宁想起了米诺的话,她说,叶思思总是欲语还休,明里暗里引导。但这是米诺的角度,那在叶思思眼里呢?
无风不起浪,或许在她眼里,沈西皓对她确实特别。
颜宁倦了:“还有事吗?”
“颜宁!”
她轻飘飘一个问句,让沈西皓直接失控喊出她的名字。
谁能想到,金玉窟里堆出来的贵公子,那么骄傲,可面对颜宁,总是眼红声哑。
她就真的不想问一问吗?问一问他和谁在一起,在她的撒娇吃味中,他向她保证,他心里始终只有她一个。
可在颜宁这里,这个场景注定无法实现。
沈西皓的手搭在椅背上,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青白,他平稳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很久才哑着声音开口——
“说你想我。”
“想你。”
“继续。”
“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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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最多一周。”
争吵后的深情戏码,这些年来颜宁演过很多次,也演得熟练,他给台阶,她便下,谁也没有再提及那道突然闯入的女声,假装体面,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电话挂断的那一秒,颜宁扬手将手机扔进了水中,没有丝毫停顿。
抛物线落下,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颜宁躺在软塌上,枕着双臂望向天空,嘴角的笑似乎还没下去,昨天电话里他那句“不是真的”,到底在说什么不是真的?他和叶思思的男女朋友关系不是真的?吻照不是真的?还是他对叶思思的好感不是真的?
颜宁突然想问问,他对叶思思,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吗?
想到这里,颜宁突然笑了,笑得明艳动人,笑得花枝乱颤……其实网友骂的一点没错,她的确是个自私虚伪又恶心至极的人。
又厌恶又讨好,又抗拒又想占有。
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些年,她自以为心性已经很坚韧了,但是,她母亲的话、沈西皓的绯闻、事业的坍塌……
一件件事挤到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
时间随着水纹缓慢流逝,天空的阴云不断堆积,没过多久,下起了雨。
雨,一滴一滴落下,随着风斜斜吹进来,窄亭遮不住这斜风细雨,在红色鱼尾裙上晕出一朵朵深色的花,渐渐的开到荼靡,开到糜烂。
颜宁懒得起来,她抬起手臂遮住了眼。
这一刻,世界遗忘了她,她也遗忘了世界。没有比这更畅快的时候了,她突然很想就这么一直躺下去,就这么烂在泥泞的雨里。
“叔叔,那个姐姐为什么不回屋子里呀?淋雨会生病的。”
隔壁二楼的玻璃房中,目之所及,茶山的景色一览无余,陆砚清拿着毛笔,对着这空蒙山雨色静静作画,没有偏头。
几步外,星佑站在另一侧,好奇地望着颜宁的院子。
“对于有些人来说,精神愉悦更重要。”
星佑听不懂,在旁边叽叽喳喳,陆砚清时不时回几句,毛笔不轻不重地落在画上。
.
夜半,颜宁身体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脸上弥漫着病态的红晕和细密的汗珠,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
昏暗中,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烫。
意识慢慢回笼,她打开床头灯,脚步虚浮地来到客厅,但翻遍了房子也没找到药,想打电话,但手机正泡在池塘里。
颜宁认命地躺回床上,想着挺一挺等天亮了再去镇上看医生,但躺了一会儿,她又起来了。
她还有很多戏没拍,还有很多商演签了合同,她忽然很害怕,怕自己死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镇,无人知晓。
身体的力气在逐渐消失,颜宁手臂撑着桌子,看向了隔壁。
中介说,那里住着一位当地的茶商?
下午把手机扔了,颜宁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应该很晚了,山里又静又暗,只有她的房间亮着。除了这个离得最近的人,颜宁不知道还能找谁。
最后,她推开门朝隔壁走去,十几米的距离,颜宁走得摇摇晃晃。
“叮咚——”
门铃响起,在寂静的黑夜留下了悠长的尾音。
两分钟后,里面没有一丝动静,颜宁有些撑不住了,她抬手准备再次按铃,就在这时,里面的灯亮了,颜宁慢慢把手放下。
不久后,脚步声由远及近,门缓缓从里打开,院子里的光也随之倾泻,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四目相对中,颜宁有片刻的失神,大概是没想到这人能这么好看。
那他呢?他又在看什么?
后来,颜宁用很长的时间,来回味推开门四目相对的这几秒。
身体的难受,没有让她迷失太久,但颜宁也确实烧迷糊了,怕是还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出来时披了件外衣,但颜宁就是有捂得严严实实也让人移不开眼的本事,白色真丝睡衣贴着冷白的肌肤,松垮慵懒,黑色长发微微遮住了烧得发红的眼尾,倒是有些媚眼如丝的惑乱。
此时的颜宁,像一支病娇的玫瑰,在暗夜里慵懒垂头,还折腾掉自己几片花瓣,美得残乱。
偏偏她自己毫无察觉,仍旧直直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有退烧药吗?”
3. 第 3 章
男人逆光而立,晕黄的灯光追随而来,轻柔地映在他半边侧脸,另一边,被夜色隐匿,影绰昏昧。
在绝对的美貌面前,没有人可以违心地移开眼,陆砚清也不例外。
颜宁身上的衣服松松挂着,陆砚清视线没有偏一分一毫,只无声注视着她那张精致完美的脸,眼眸如平波水面。
过了不久,他开口:“进来吧。”
陆砚清转身,颜宁跟在他身后进来,她实在是难受的厉害,浑身的骨头好像都失去了支撑力,整个人如同一滩水,只想顺着重力往下淌。
颜宁进来就坐在了沙发上。
“量下体温。”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如山涧冷泉,平淡舒缓,颜宁在昏沉中多了一丝清明。她睁开眼,面前多了一支体温计,是那种老式的水银体温计。
“谢谢。”
颜宁把体温计放在腋下,玻璃的冰凉触碰到滚烫肌肤的那一瞬,很舒服。
她借着这丝凉意打量着不远处的男人,他背对着她,似乎在壁柜前找什么东西,灯光下,男人身穿深灰色睡衣,身材挺拔,举止沉稳,给人的感觉是很有分寸的温和。
“可以取出来了。”
恍惚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几分钟,颜宁看着男人向她走来,打量被抓个正着,她也没尴尬,在他的注视下取出了体温计。
但看清度数后,颜宁皱了皱眉。
注意到她的表情,陆砚清从她手中取走体温计,上面沾染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香,在指尖缓缓缠绕。
他看着水银所在的刻度:“怎么称呼?”
“颜。”
陆砚清看着她的眼睛,停了两秒,他说:“颜小姐,建议你去看医生。”
40度的体温,着实太高,颜宁余光瞟到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退烧药应该可以先降温吧?”
陆砚清没有劝人的习惯,她这么说,他也没有反驳,随之将体温计收起来:“稍等。”
说罢,他上了二楼,颜宁望着他的背影,他说话不急不缓的,走路也是,她很想让他快一点,因为这个状态下,她虚弱得似乎能任人摆布。
就在颜宁痛苦难忍的时候,一楼卧室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小豆丁,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去了洗手间。这应该是中介说的那个三四岁的孩子,颜宁没心思探究,难捱地闭上了眼。
没过多久,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颜宁睁开眼,还没看到陈姓的茶商,就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上了。
星佑趴在沙发扶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颜宁:“姐姐,你生病了?”
颜宁看着面前的孩子,脸上还有睡觉留下地压痕,看上去很乖。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颜宁说。
“我是自己醒的。”星佑奶声奶气道。
这时,陆砚清走到了两人跟前,把药和温水放在茶几上:“两粒。”
颜宁端起杯子吃了药,她正准备道谢离开,但高烧下脑子晃晃荡荡一阵眩晕,刚起身就又跌坐在了沙发上。
“姐姐慢点。”星佑连忙上前扶着颜宁,等她坐好了又问:“姐姐你一个人来的吗?”
如果这个问题是那个男人问的,颜宁不会如实说,可面对眼前的孩子,她下意识的没有说谎。
“嗯,怎么了?”颜宁轻微点头。
“那等你退烧后再回去吧,一个人很危险的。”星佑小大人似的皱着眉头。
颜宁心里暖暖的,她偏头看向一旁的男人,他坐姿优雅地背靠着沙发,从旁边的小几上倒了杯水,仿佛没听见孩子的话,没邀请,也没拒绝。
“那你陪我好不好,我害怕。”
颜宁声音又轻又哑,刚才看向男人的那一瞬间,颜宁在玻璃的反光中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眼睛烧得通红,脸颊也是,这幅模样,能最大程度上激起男人的怜爱与欲望。
虽然这个男人看着正派,但她从不相信男人的皮囊,骨子里都一样烂罢了。但她害怕,怕自己烧出个好歹,但如果孩子在的话,他应该不会乱来?
颜宁撒娇的本事,三四十岁的男人都受不了,更不要说一个三岁的孩子。果不其然,星佑瞬间正义感爆棚,浑身充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气概。
“放心吧姐姐,我就在这里照顾你。”星佑向颜宁保证完,还不忘安排陆砚清,“叔叔,你去睡觉吧,这里有我就好啦。”
陆砚清像是没看出她的伎俩,不疾不徐地起身:“颜小姐自便。”
“谢谢。”
颜宁哑着声音道谢,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暗想,他确实正派。
等他关上卧室的门后,颜宁侧躺在了沙发上,骨头在隐隐发疼,她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星佑把毯子盖在她身上,有模有样地把各个角都压严实,然后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她。
一墙之隔的卧室内,灯关了,只有客厅的灯光,顺着门框底部缝隙微弱地钻进来,像是在不自量力地试探这浓稠昏暗,但隐秘中,又反被这份昏暗窥探。
陆砚清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经安然入梦。
时间的流速在寂静的夜晚并不十分清晰,不知过了多久,陆砚清的手机响了,他睁开眼,眼眸没有丝毫睡意。
“砚清,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那边的人率先出声。
“什么事?”陆砚清问。
“老爷子最近总是问起你,虽然他不说,但我能看出来,他很挂念你。”
说话的人是陆家的管家于叔,是看着陆砚清长大的,也是贴身照料老爷子起居的人。
陆砚清听着,没开口,等他说下文。
“刚才听见他咳嗽,我推门进去,听到他在梦里叫你的名字,尤其是这半年来,他身体不太好……”
陆砚清沉默听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望着虚空的夜色,仍旧记得七年前的那一天,他最敬爱的爷爷对他说——
离开燕城吧。
“少爷,还是尽快回家吧。”
这是于叔深夜打电话的目的,当然也不是第一次打这样的电话,尤其是这两年,燕城那边催得越来越频繁。
“告诉爷爷,让他照顾好身体。”
这是陆砚清的回答。
“……”于叔无可奈何,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合适。
“时间不早了,于叔早点休息。”
“好,你也照顾好自己。”
电话挂断了,陆砚清躺在那里,望着虚无的黑暗一动未动。
过了许久,他起身来到客厅,星佑趴在沙发边缘睡着了,陆砚清走过去,把星佑抱回了他的儿童房。
回自己房间时,他扫了一眼沙发上的女人,没作停留向卧室走去。
颜宁感觉自己睡着了,但又好像没睡,过去这么久也没觉得轻松多少,依旧昏昏沉沉的。她睁开眼,刚刚承诺要陪着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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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他的叔叔似乎要回房间。
“等一下。”颜宁叫住了他。
陆砚清推开卧室的门,听见声音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
颜宁向他走过去,几步路走得轻飘又沉重:“你看我退烧了吗?为什么还这么难受……”
颜宁仰着脸,示意他摸摸自己的额头。
此时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烧坏了,哪里还记得刚才对男人的防备。
出门时披在身上的外套此刻被遗落在沙发上,这一刻,颜宁露在外面的肌肤弥漫着不太正常的淡淡红晕,眼里是快要支撑不住的痛苦与虚弱。
陆砚清垂眸注视着她发红的眼尾,不知在看些什么,过了几秒,才如她所愿手覆上她的额头。
男人的手很凉,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颜宁只觉得舒服极了,像是雪山缓解了太阳炙烤的难耐,她竟有些渴望这丝凉意,情不自禁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两人站在卧室门前,身影被客厅的灯光笼罩,而门后,便是男人的卧室,一门之隔,昏暗被夜色调得多情又鬼魅,无声引诱着游离在光亮边缘的两人步入、坠落。
陆砚清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还很烫。”
“你这里还有药吗?中药,西药,冲剂,散片都可以……”
颜宁后悔了,她应该第一时间去看医生的,可这些年她从来没操心过这些事,哪怕是一个小感冒,都有人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先坐吧。”
听到他这么说,颜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安心。
一楼西北角有一个茶厅,陆砚清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包药,放到了砂锅里。
颜宁窝回沙发里侧躺着,茶厅和沙发隔着一些距离,不知他是为了避嫌还是怎样,坐在茶厅始终没有过来。隔着几米的距离,颜宁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已经习惯了他不紧不慢的动作。
余光掠过墙上的时钟,已经凌晨三点了,比她想象的还要晚。
而此时,他坐在茶厅煎药,神色平淡,没有任何深夜被吵醒的不快。
透过朦胧的水汽,颜宁目光虚浮地望着他被水汽氤氲的身影:“抱歉,扰了先生好梦。”
透过朦胧的水汽,陆砚清扫过她衣服微微滑落露出的雪白肩头:“不用客气。”
颜宁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山中寂静,静得只剩下砂锅在电炉上咕嘟作响,茶厅墙上是一扇古韵多棱花窗,中间镂空,周围辅之冰裂纹,白天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室内,光影斑驳,竹影摇曳,而此时,只剩下夜色无声弥漫。
茶厅里,男人身着深灰色睡衣,安然静坐在宋制实木椅上,如青山远黛,极淡,辽远;又如静水深潭,幽深,沉静。
他双腿交叠,手随意撑着头,望着无穷夜幕,看了许久。
过了片刻,他转过视线,隔着水雾,眼神虚虚地落在女人身上,也看了许久。
沙发上,黑色长发散落,美人如花垂首,露在外面的肌肤在白色真丝睡衣的映衬下,白里透红,身体随着呼吸呈现出柔美的线条弧度,该是清纯可人的,也该是妩媚勾人的。
陆砚清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有,他的目光中,没有贪念,没有打量,什么都没有,就那么平静地落在那道身影上。
夜静人寐,时间悄然流逝,男人的眼眸犹如一杯冷茗,舒展的茶叶打着旋儿缓缓下落,最终悄无声息地沉入杯底,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4. 第 4 章
颜宁睡得很不安稳,再次醒来,她下意识地去看时钟,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她躺着没动,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灰白的记忆里,也曾有人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一整晚,时不时地摸摸她的额头,时不时地为她擦汗,然后抱着她问有没有好一点……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爱回忆过往,而回忆太远,现实太近。
陆砚清端着药过来,放在茶几上。
颜宁从思绪中抽离,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声音虚弱无力:“一直没睡吗?”
似是没想到她这么问,陆砚清没看她:“不要紧。”
颜宁接过茶碗,看着黑漆漆的药,忍不住抿紧了唇,曾经沈西皓喂她药,都是先准备好糖的,尽管有些药根本不苦,但颜宁已经习惯了这个步骤。
“苦吗?”
“有一些。”
陆砚清说完,放下药回到了茶厅,有条不紊地清理桌面。
颜宁看着他的身影,这个男人,你说他性情温然,好像是这样,半夜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煎药,从始至终态度温和,举止绅士,怎么能不让人说一句好涵养。
但是,他放下药的动作,似乎并不在意她到底喝不喝,尽管这碗药是他熬夜煎的。
颜宁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他骗了她,药很苦,苦得让人反胃想吐,颜宁拼命忍着,脸色很差,但至始至终没说一个字。一个人的时候,大多情况她是不会矫情的,因为戏要演给想看的人才好看。
颜宁把茶碗放下,她很感谢这个男人,下午中介好像说了他姓什么,但当时她没放在心上。
“请问您贵姓?”颜宁看着男人问。
茶厅里,陆砚清把茶杯倒扣:“陈。”
“谢谢你陈先生,今天麻烦你了。”
“颜小姐不用客气。”男人始终彬彬有礼。
颜宁没说太多感谢的话,她现在难受的只想躺着,想着明天状态好点再好好谢谢他。她把沙发上的毯子叠放整齐,不再继续打扰他。
“我先回去了,谢谢。”
“好。”
陆砚清收拾好走过来,眼神依旧平淡温和,但也没有挽留。
颜宁起身走出屋子,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去了,整个人只想往下坠,几步路走得天旋地转,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慢吞吞地往外走。
颜宁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她不想承认,这一刻她想沈西皓了。
她忍着眼里的酸涩,或许,她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接受他,好好和他在一起。
陆砚清看着那道纤细虚弱的背影,站在原地未动,她走得很慢,但他还是极为耐心的等她走出大门,等那道身影完全被夜色吞没,才转身往回走。
随后,两座房子的灯一前一后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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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西皓连着两天没联系颜宁,意料之中的,颜宁也没联系他。
这些年,早该习惯的,但心还是被揪着,不舒服。
沈西皓坐在办公桌前,一张一张翻着手机里两人的合照,随着场景不断变化,男人的目光也越来越偏执。
这些年,她心里不接受他没关系,但她也只能选择依附他。当然,他愿意让她依附,愿意成为她的倚仗,也喜欢她为了点好处娇嗔地讨好他。
即便半真半假,但她身边也只能有他。
想到这些,沈西皓心里好受了些,他随手拨了颜宁的电话,但直到等待音自动断掉,都没有人接,他再次拨过去,依旧如此。
手机被紧紧攥着,沈西皓的目光越来越沉。
.
日上三竿,颜宁睁开了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其实昨晚回来不久她就退烧了,不知道那人用的什么灵丹妙药。
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她下床拉开窗帘,日光触碰到眼皮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院子里的花草,随着昨天那场雨更加青翠娇艳,颜宁站在落地窗前,出神地望着池塘中的红鲤。
昨晚头脑发热时对沈西皓的那些情绪,似乎随着滚烫的体温一起消退了,再次醒来,她甚至有些庆幸手机泡在水里。
她知道沈西皓在等她服软,而这次……她偏不。
过了好一会儿,颜宁躺回床上,高高举着两张百元大钞,粉红色在阳光下漂亮极了。她有在钱包里放现金的习惯,而这两百块钱,是她现在身上仅有的钱。
雾溪没有卖手机的店铺,两百块钱,不够打车去青城,她还说要好好感谢陈先生,但两百块钱,也感谢不起。
颜宁收回双臂,侧躺着闭上了眼,已经好久没有为钱发愁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尝到这种滋味。
左思右想,颜宁打算还是先填饱肚子。
她戴着帽子墨镜走在雾雨蒙蒙的街道,过了不久,进了一家当地特色的茶点铺子。
里面的游客不多,甚至大多数都是当地的茶农,颜宁点了几个特色菜,她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的云漫无目的地漂浮。
那些云,轻得像纱,又重得像雪,有的被茶山截断,不断在山顶堆积,而有的,飘着飘着就散了。
颜宁一言不发地坐了很久,直到店里就剩她自己,她都没有察觉。
“姑娘,是从外地过来的吧?”老板娘看着颜宁不像本地人,热情打着招呼。
颜宁回头,微笑着说:“您怎么知道?”
“我们这个这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一年也看不到多少生人,不过我们镇上风景挺好的,姑娘可以多转转。”
颜宁喝着茶,听老板娘侃侃而谈,人有闲忙之分,但风景没有,大自然不会因为人的缘故而改变什么,就比如现在,群山依旧巍峨,依旧清秀,依旧飘渺。
“你还可以去体验下采茶、炒茶,自己做的是可以带走的,过段时间还有茶园游会,也比较热闹,哦对了,山上还有个道观,求姻缘很灵的,姑娘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老板娘说了很多,主要是颜宁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面色淡然,看起来太过寂寥,所以老板娘情不自禁地为她介绍了很多当地的特色。
听到道观,颜宁来了兴趣,圈子里的人都很信这个,而她尤其信。
颜宁感受到了老板娘的善意,她笑着起身:“谢谢,我改天再来。”
看到颜宁对她笑,老板娘愣了愣,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跟大明星似的,唯一遗憾的就是她戴着墨镜,老板娘没看够。
颜宁转身离开,老板娘的目光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昨晚……昨晚她应该没戴墨镜吧?也没戴口罩和帽子吧?
他不认识自己?
颜宁并没有想要全国上下每个人都认识她的虚荣心,但是……至少应该眼熟吧?
想起男人的脸,颜宁突然觉得很有趣儿。
听了老板娘的介绍,颜宁原本想去道观的,但出来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不知不觉,她竟在茶铺坐了一下午,于是便打消了念头,买了些酒原路返回。
“叔叔,它还活着吗?怎么不动呀?”
后山通往家的小路上,陆砚清提着一个桶走在前面,星佑在后面跟着,袖子裤腿沾了水湿答答的,还不停向桶里张望。
陆砚清微微晃了晃水桶,里面肥美的大黑鱼一个打挺,溅了星佑一脸水。
星佑惊得又笑又叫:“它还活着呀!那我们清蒸还是红烧呢?”
陆砚清看着他那一脸水笑了:“炖汤吧。”
“好!我喜欢喝鱼汤!”
颜宁顺着台阶回到半山腰,与从后山回来的两人迎面碰上。
“姐姐,你生病好了吗?”星佑看见颜宁眼睛一亮。
颜宁摘下墨镜,在小不点面前微微弯腰:“好了,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听见颜宁的话,星佑愣了愣,然后不好意思地躲在了陆砚清身后:“哎呀,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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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星佑躲在陆砚清身后,颜宁的目光也跟着他的动作,落在了男人腿上,修长,有力,她慢慢直起身,视线从他腰间缓缓上移,最后看向了他的眼。
巧了,他也在看她。
陆砚清视线扫过她手里提的东西,没有说生病不要喝酒的话,他向来不会干涉别人的喜好。
“昨晚谢谢。”颜宁不是一个喜欢把“谢”字挂在嘴边的人,但现在也是发自心底的感谢他。
“不用客气。”陆砚清温然轻笑,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星佑从陆砚清身后钻出来:“姐姐,晚上我们要炖鱼汤,你来和我们一起呀!”
鱼汤?
颜宁低头看向水桶里的黑鱼,又看向后方的民宿,长夜漫漫,一个人挺无聊的,但总去叨扰人家也不好。
“不用了,谢谢。”她脸皮薄。
“我叔叔炖的鱼汤很好喝的!真的!姐姐来嘛!”
星佑抓着颜宁的手不放,拉着她就往他们家走。
“小心,慢一点。”颜宁被小豆丁拽的松不开手,只能“半推半就”的和他回了家。
陆砚清走在后面,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星佑拉着颜宁率先走进客厅:“姐姐,你先坐一会儿,我要帮叔叔洗菜菜。”
颜宁笑了,正想说他们究竟谁是孩子,余光却捕捉到了院子里的画面,她顺着玻璃窗望过去,看到男人走到院子池塘边,水桶倾斜,本该炖成汤的黑鱼没入水中,没了踪迹。
随后,他信步向客厅走来。
颜宁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问道:“需要帮忙吗?”
陆砚清视线扫过她的手,细嫩修长,白如凝脂,上面涂着明艳的水红色指甲。
陆砚清收回视线,抬眼看她:“不用了,颜小姐先坐一会儿。”
“叔叔,我帮你呀。”星佑转过身来。
陆砚清看着他身上的水:“先去换衣服。”
“吃过饭再换!”星佑讨价还价。
陆砚清没再说什么,走向厨房,颜宁看他戴上围裙,动作自然熟练,这幅画面似乎有些违和,但又好像很融洽。
厨房的门拉上,隔断了颜宁的目光,她看向一旁的孩子:“我帮你换衣服好吗?”
“洗完澡澡再换。”星佑说。
“那我帮你洗澡?”颜宁玩笑着说。
星佑突然变得不好意思:“不……不了,要叔叔帮我洗。”
星佑慢慢往一旁移动,直到退至沙发的最角落,颜宁忍不住笑出了声,小东西真可爱。
厨房里,两人的声音传入耳边,陆砚清神情平淡,看不出对于再次到来的女人是喜欢还是厌恶。
他从冰箱里取出处理好的鱼块,品种不算名贵,但肉质很新鲜。
陆砚清不喜欢处理食材,以前在燕城,那些名贵的食材,自然会有人一丝不苟地处理好,再按照他的口味精心烹饪,呈现在他面前的,只会是佳肴美馔。
出生就被当作陆家继承人培养的男人,如果不是在雾溪,可能这辈子都闻不到鱼腥味。
如今他虽然隐没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但骨子里的东西,无法改变。
过了一会儿,厨房传来一阵鲜香,颜宁懒懒地靠着沙发,她看向旁边看动画片的星佑,随后目光又飘向厨房磨砂门上的剪影。
孩子,男人,和她……场景有些暧昧,她不该来的。
但来都来了,明天再说吧,再者,她现在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想到一塌糊涂的事业,颜宁自嘲一笑。
昨晚发烧太难受,她没心思看这座房子,此刻待得无聊,颜宁随意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实木家具呈现出古朴与雅静,茶厅的墙上挂着书法字画,整座房子看起来舒适,干净,雅致,比隔壁她租的房子有过之无不及。
但目之所及,颜宁没看到一个名贵的物件儿。
茶商?
卖茶叶这么不赚钱吗?
5. 第 5 章
厨房的门再次拉开,打断了颜宁的思绪,男人端着饭菜摆到餐桌上。
颜宁起身去帮忙,而星佑却先她一步,像弹簧似的发射到了厨房,拿出了碗筷。
“姐姐开饭啦!”
“……”
颜宁挺不好意思的。
她装作若无其事,来到餐厅帮小不点盛饭:“小心烫。”
“谢谢姐姐。”星佑笑着说。
陆砚清站在厨房,边解围裙边看着她的动作,随后将围裙挂在一旁,也坐在了餐桌前。
颜宁顺手帮陆砚清盛好饭。
“谢谢。”陆砚清说。
“不客气。”颜宁下意识回道。
颜宁觉得这对话有趣,主客颠倒了,但她也没再说那些客套的话,最后盛好自己的饭,在餐桌前坐下。
此时,实木餐桌前,颜宁和星佑坐在一侧,陆砚清坐在两人对面。
颜宁将散落的长发拢在耳后,男人动筷后,她拿起勺子尝了口鱼汤,这鱼显然不是黑鱼,也不如沈西皓为她空运来的那些海鲜美味,但大体上味道不错。
为了在荧幕上保持最佳形象,颜宁常年控制饮食,所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姐姐,不好吃吗?”星佑问。
“好吃,但姐姐吃饱了。”颜宁说。
陆砚清朝对面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不紧不慢地吃饭。
面对面坐着,彼此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颜宁看向对面,他吃饭的动作赏心悦目,斯文儒雅,她不是话多的人,显然对面的男人也不是,但这么坐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尴尬。
星佑脸上沾了米粒,颜宁抽了张纸巾帮他擦掉:“要喂吗?”
颜宁以为小不点还会像之前一样害羞拒绝,却见他呆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要,要姐姐喂!”
颜宁还没来得及说话,陆砚清开口:“自己吃。”
随即,一大一小都看向陆砚清,一个面色平平,一个委屈巴巴。
“山下的强强都五岁了,他妈妈还喂他呢……”
听见孩子的话,颜宁继续看着陆砚清,干涉别人管教孩子不好,所以她微微歪头,很礼貌地问:“可以喂吗?”
她歪头的动作,让陆砚清想起了陆家那只纯白的波斯猫,每当想从他手中讨要好处的时候,也是这样,歪头看着他,看起来格外乖巧。
“麻烦颜小姐了。”陆砚清微笑着说。
这是同意的意思,颜宁听懂了。
“不麻烦,他很乖。”
颜宁这才将视线从对面男人身上移开,她端起小不点的碗,夹了块鱼:“张嘴。”
星佑身体前倾,非常配合地张大嘴巴:“啊——”
鱼肉没有刺,颜宁不用剔,她又夹了些菜慢慢喂。
星佑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好好吃……姐姐喂的更好吃了!”
颜宁哑然失笑,十分享受小家伙的奉承,她其实不喜欢孩子的,但听话可爱的除外。
陆砚清放下了筷子,对面两人配合默契,气氛温馨融洽,这些,都落在了陆砚清眼中。
星佑吃饱了,颜宁帮他擦了擦嘴,偏头看向陆砚清:“我来收拾吧。”
陆砚清起身收拾碗筷:“颜小姐是客人。”
颜宁看着男人走向厨房的背影,真是好涵养,不像是茶商,倒像个温文尔雅的高校老师。
陆砚清将餐盘放入洗碗机,正收拾着台面,星佑突然出现,挂在他腿上:“叔叔,我想去隔壁姐姐家玩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啦。”
“去吧,听话一点。”
“知道啦!”
星佑转身跑出厨房,拉着颜宁的手离开了。
星佑拿了一套拼图,在颜宁客厅里铺了一地,边拼边给颜宁介绍,小嘴念叨个不停。
颜宁百无聊赖地坐在地毯上,手肘撑着沙发,她看着眼前的孩子,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几年前。
那时候她已经火的家喻户晓,有次活动结束,商务车开过游乐场时她多看了几眼,第二天,沈西皓便包下了燕城最大的游乐场,带着她从清晨玩到日暮。
那天的游乐场,除了工作人员就只有他们两个,路过一些亲子项目时,沈西皓对她说——
颜宁,以后我们的孩子要像你。
颜宁沉沉地闭上眼,近几年,这些类似甜蜜的片段并不多,得有意识地在玻璃渣子里仔细翻找,才能找到一些碎片。
星佑拼好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后面是颜宁和他一起拼的,不然今晚是拼不完了,但这期间,隔壁的男人一直没有找来。
“姐姐,我要回家睡觉了。”星佑揉着眼睛说。
“好,我送你。”
颜宁和星佑一起出去,走到大门时星佑说:“姐姐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两座房子之间没多远,路灯也很亮,颜宁点了点头,看着他小跑着回到家,才转身往回走。
随着颜宁一步一步进入庭院,今晚的热闹也离她越来越远,月光越亮,地面的影子越深,那道身影越萧条。
回到卧室,颜宁洗完澡拿出酒,夜晚山上清净,月辉和酒精一起堆积。
她瘫坐在地上,脑海中的画面从领奖台到品牌方解约,从记者疯狂的拍门声到网上的谩骂,从沈西皓对她的承诺到他和叶思思的绯闻……
一声一声,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地砸进脑海,戳刺着她早已麻木却还是疼痛的神经。
颜宁几乎整晚没睡,直到天亮才在酒精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睡去,这一觉直接睡到下午,她睡醒后习惯性地去拿手机,但找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手机已经被她扔了。
她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房间内的字画,突然过起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下楼后,颜宁看到沙发上有一件黄色外套,应该是小豆丁昨晚落下的,她转身走向洗手间,准备待会儿洗漱完给他送过去。
而隔壁的陆砚清,即将迎来一位客人,也从燕城来。
她穿着香槟色的收腰绑带上衣,下身一条鱼尾裙,细腰翘臀,将好身材展露无疑,蜜棕的发色,让性感中又多出几分甜美。
女人走进陆砚清的院子,步伐不快,但目光始终落在敞开的门上。
“咚咚——”
她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就走了进去。
陆砚清坐在客厅,又新摆了一局棋,看见地上逐渐靠近的影子,他抬头,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看见我,很意外?”
女孩儿笑着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背着落地窗,双腿侧叠,很妖娆。
陆砚清收回视线,继续下棋:“什么时候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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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刚到燕城。”
她踢掉鞋子,胳膊放在沙发背上随意撑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陆砚清落下一个又一个棋子。
阳光洒在室内,很美好,她描摹着男人的脸,轻柔,小心翼翼,又格外贪恋。
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在后院打完棒球,刚进客厅,就看到他和爸爸坐在沙发上谈事,看到她进来,两人目光转向她。
阳光下,他英俊迷人,而想到自己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她站在原地羞红了脸,只留下一句“我去换衣服”就匆匆跑上了楼,接着听见爸爸爽朗的笑声说“孩子长大了”,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楼梯上她的步伐越来越快……
“想你了。”过了许久,她轻声说。
陆砚清垂着眼,语调淡淡的:“回去吧。”
“怎么?还要把我赶到国外吗?”
陆砚清没有起伏的话,让女孩的情绪瞬间爆发。
“起初啊,我还气我爸,为什么要把我送到美国,但后来一想,我爸那么疼我,怎么舍得把我送那么远。”她自顾自地笑了,带着嘲讽,“就因为我偷偷过来,你一句话就要让我离开两年吗!”
陆砚清没有解释。
女孩的的声音有些失控,她深吸一口气,转瞬间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声音温柔甜腻:“两年不见,砚清哥哥你看我变漂亮了没有?”
她直起腰,撩了撩长发,露出小女孩的娇羞,像是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心上人看。
可是,对面的男人眼都没抬。
“陆砚清你看看我!”
在女孩尖锐的声音中,陆砚清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女孩红着眼,他终于看她了,但一想到自己此刻狰狞的面容,她立即笑了笑,笑得温柔,笑得僵硬,笑得有些滑稽。
“好看吗?”
陆砚清看着她,没说话。
气氛僵持着,见他久久不说话,她的心逐渐变冷,变酸,但忽然间,她又暗自笑了。
在陆砚清的注视中,她缓缓解开绑带的上衣,里面的黑色胸衣露了出来,她将衣服扔在地上,白皙的皮肤在黑色的包裹下,引人遐想。
“好看吗?”
陆砚清漠然看着她,还是没说话,连被他握着的茶杯,水面都纹丝未动。
见他还是沉默,女孩手绕到背后,解开暗扣,胸衣顺着右边肩膀滑落,没有半点遮挡。
她把自己包装成一件精美的展品,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此刻她半坐半躺在沙发上,午后的阳光下,如同一件柔美的瓷器。
“好看吗?”
男人静默深沉的眼眸如同一汪潭水,分不清深浅,也没有起丝毫波澜,她把自己当作展品,陆砚清也就像是在看展品,他视线下移,在她一|丝|不|挂的上身打量。
颜宁进来就看见这一幕,不,或许她看到的更早一些。
她拿着外套站在院子里,沙发靠背不高,女人背对着她,她看着她的手绕到背后,解开暗扣,胸衣滑落,肩胛骨的赤色蝴蝶纹身翩翩欲飞……
余光捕捉到院子里突然出现的身影,陆砚清视线微微偏离,顺着女孩雪白的肩头落在了颜宁身上。
阳光堪堪在男人身前几寸停下,她在明,他在暗。
隔着半裸的女人,他们目光交汇。
6. 第 6 章
短暂又悠长的对视中,颜宁微微挑眉,随后笑着举起手中的外套晃了晃,放在一旁桌子上,然后转身离开。
院子里的身影消失,陆砚清收回视线。
他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看着沙发上的女人笑意融融地开口:“喜欢脱?”
女孩的身体僵住,冗长的安静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是她仅剩的自尊,是她一颗满含爱意却不被珍视的心。
她直直看着他的眼,想知道面前的男人到底喜不喜欢她,哪怕是一丁点。但是,他的目光不含欣赏,甚至不再隐藏内心的鄙夷,因为她先作贱自己,所以他才来轻视她。
女孩的眼泪瞬间掉下来,身为名门的骄傲也好,害怕也罢,她胡乱穿上衣服,穿上鞋子逃也似的离开。
隔壁,颜宁窝在二楼窗边的沙发上,她望着茶山,没滋没味地吃着星佑昨晚落下的零食,就在这时,通往山下的路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应该是从隔壁出来。
确切地说,是跑出来。
颜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颜宁眼睛眯了眯,女孩儿步伐仓促凌乱,低着头边走边整理衣服,甚至还能看到露出的黑色内衣。
她还没看够,但人很快就消失在了绿荫之中。
颜宁嘴角上扬,笑着擦了擦手,又拆开一袋零食。
陆砚清把棋盘收好,他看着对面的沙发,浅色的靠枕上粘了两根棕色的头发,往下,还有一根黑色的。
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短暂的等待音后,电话接通了。
“先生?”
陆砚清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外套上:“过来把沙发换掉。”
.
又是一个清晨,颜宁想起那天茶铺老板娘说道观离这里不远,走路大概四十分钟。
山岭之间,云山雾罩,雾霭重重,布满青苔的石阶隐匿于林木之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颜宁速度不快,顺着脚下的路拾阶而上。
“叔叔,前面的人是隔壁的姐姐吗?”星佑拽住陆砚清的手,奋力往上爬。
陆砚清抬眼,缓缓晃动的绿荫中,裙边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应该是吧。”陆砚清收回视线。
“那我们走快些!”
星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瞬间爬得很快,走在了陆砚清前面,但陆砚清依旧保持着刚才的速度,没有慢一分,也没有快一分。
道观里的人不多,颜宁漫步于青石板路上,看着大殿前烛火飘动,焚香飘渺,众生虔诚地拜着自己的欲望。
路过一座大殿,颜宁停住了脚步,财神殿,遇见不拜不是她的风格。
此时殿里没人,颜宁摘下口罩和墨镜,进去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接着跪在那里,与神像对视了好几秒,好让财神爷记住她这张脸,别把财运寄错了人。
颜宁拜完,边走边戴墨镜。
陆砚清和星佑上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姐姐!”星佑朝颜宁大喊。
颜宁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看见陆砚清时有些意外,他一身黑色,黑色衬衣中式盘扣从上到下规规矩矩系着,清冷禁欲中露出几分中式的温然雅正,又或许是因为穿在他身上,无端透出些许矜贵。
此时焚香缭绕,唱诵悠悠,他站在那里看她,与道观的古朴厚重融为一体。
没有目的的关系不该注视太久,颜宁错开视线,在星佑喜笑颜开的注视下朝他们走过去。
“来上香吗?”颜宁看着陆砚清。
今天是陆砚清奶奶的忌日,他微微点头:“嗯。”
“姐姐,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星佑热情邀请。
陆砚清低头看着星佑 :“你先去找朴圆玩一会儿。”
颜宁清楚,这是不太方便的意思,他的拒绝很有分寸,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我先照看他。”颜宁牵起星佑的手。
陆砚清视线回到颜宁身上:“麻烦了。”
“不用客气。”颜宁轻笑,这是发烧那晚他对她说的。
陆砚清没再停留,顺着潮湿的青石板路,向人迹更少的大殿后面走去,肃肃如松的身影,消失在青砖黛瓦间。
颜宁拉着星佑往另一个方向走:“朴圆是谁?”
“山上的小道士,也是我的好朋友。”
颜宁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吃了小不点的零食,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颜宁觉得这不太好。
“我叫星佑。”
“你叔叔是你叔叔还是你爸爸?”
颜宁的问题太过跳跃,星佑的脑子直接宕机了,他停下步子愣愣地看着颜宁,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叔叔就是叔叔呀。”
颜宁不是八卦的性子,但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还有昨天的场景……确实让人好奇,但颜宁的好奇也有度,并没有问孩子的父亲。
“你叔叔结婚了吗?”
“没有呀。”
“有女朋友吗?”
“什么是女朋友?”
“就是两个人整天待在一起,睡在一起。”
“……”星佑想了一会儿,他仰头说,“有的,我整天和叔叔待在一起,睡在一起,我是叔叔的女朋友。”
颜宁忍不住笑了,她也是够无聊的,小豆丁懂什么。
颜宁没有再问,拉着星佑找到叫朴圆的小道士,两人差不多的年纪,小道士穿着小号的道士服,可爱极了。
一块光滑的石头,两个人都能玩的不亦乐乎,颜宁坐在长椅上,听着他们的童声稚语和前殿传来的悠悠唱诵,忽然觉得生活也不是很糟。
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其实只要沈西皓一句话就能摆平。
这些天,她想了很多,沈西皓和叶思思的事情,她心中不快,但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有她的错,回想起和沈西皓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理智来讲,她内心还是不信他和叶思思有什么。
或许,她该听听他的解释?
颜宁的思绪飘得有些远,等再回过神来就只剩星佑一个人了,他看颜宁无聊,带着她在道观转悠,走着走着就到了法物流通处。
里面的东西,颜宁现在能买得起的不多,但她也该有所表示,谢谢那位陈先生。
“这个多少钱?”隔着玻璃,颜宁指着一个平安符问。
“姑娘,这个平安符只要66块钱。”
“这个呢?”颜宁问的是一条红线串起的桃木生肖手串。
“这个20块钱。”
那天在茶铺花了三十多,买酒又花了一些,颜宁现在浑身上下只剩64块钱。
“两个64可以吗?”
颜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厚着脸皮问出这句话的,她边问边从包里拿钱,一张五十,一张十块,还有四张一块的。
“呃……嗯……”流通处的道长结巴了,好久没找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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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山上,他也很久没见过现金了,而且还是有零有整的,“姑娘……这,这……”
“道长叔叔,待会儿让我叔叔补给你。”星佑刚刚一直在朝他眨眼睛,但是道长没看见,他才忍不住出声。
道长还以为星佑挤眉弄眼的是眼睛进沙子了,此时听见他的话连忙问:“陈先生来了?”
“去后山了。”星佑说。
这位道长来山上不久,并不清楚陆砚清的身份,但他发现,连观里的诚明道长都对他尊敬有加。而诚明道长是前任道教协会会长,现在已经很少过问俗事了。
“姑娘,平安符和手串您收好。”道长装好递给颜宁,又拿出一条红绳,“这个送给你。”
这位道长态度的转变再明白不过了,颜宁只当陆砚清在道观捐过钱,没想太多。
“谢谢,差价我过两天补给你。”颜宁收下东西。
“不用了,您收好。”
从法物流通处出去后,颜宁将带有小牛的桃木手串戴在星佑手上。
“送给我的?”星佑很惊喜。
颜宁蹲在星佑面前,帮他系好:“谢谢你那天晚上照顾我。”
“哎呀,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星佑有点不好意思。
颜宁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那个男人依旧没有结束,既然他不方便她过去,颜宁也没有去找他,甚至自始自终没问一句。
星佑带着颜宁在道观蹭了顿饭,饭后,颜宁牵着星佑来到财神殿,这是他回来的必经之路,她也顺便吸吸财神殿的灵气。
陆砚清回来,就看到这幅画面。
这个季节的银杏树还是青绿色,上面挂满了许愿牌,微风吹过,红绸随风飘荡。树下的木质长椅上,她交叠着腿懒散坐着,尖头的平底鞋挂在脚上微微晃荡,晃着晃着就掉了,露出了红色的指甲。
陆砚清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后面微微错开两步,还跟着一个穿紫袍的老道士,能穿这个颜色道袍的,全国也没多少个,而现在,他跟在陆砚清身后。
这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
但颜宁不懂这些,看到陆砚清后她没有起身,但星佑哒哒地跑了过去。
“我晚上来接你。”陆砚清说。
“又要去青城吗?”星佑问。
“嗯。”
“那叔叔明天再来接我吧,我今晚和朴圆一起睡。”
后面的明诚道长听到他俩一起睡,花白的胡子一颤。
注意到他的表情,陆砚清轻笑:“麻烦道长。”
“不麻烦,两个孩子可爱的紧。”可爱是可爱,但猫狗都嫌的年纪,恨不得把房顶拆了。
“道长爷爷,我们不会再拔你的胡子了!”
午后的日光并不浓烈,颜宁戴着墨镜,悠悠地看过去。
发烧那晚,他自始至终都温和平淡,如云木幽幽,如清风朗朗。
前天晚餐,他寡言少语,却极有风度。
而此刻他轻含笑意,又很儒雅。
这样正经无趣的人,和她那天下午意外撞见的场景……可不太一样。
看到星佑和他挥手告别,颜宁穿好鞋朝他走过去。
“方便蹭个车吗?”
两人并肩走着,陆砚清没偏头:“我去青城。”
“巧了,我也是。”
听见她说“巧”,陆砚清唇角不着痕迹地上扬,似是在笑。
7. 第 7 章
颜宁并不是一定要去青城的,随便一个可以取钱买手机的地方都可以,但是,没有钱就没有选择权。
下山的路很安静,谁也没提那天下午的事情,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几步的距离,直到快到住处,颜宁才走到他身边。
“什么时候走?”
陆砚清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四十分钟后。”
“好,待会儿我去找你。”
这个时间很好,正好够她化妆换衣服的时间,在雾溪她可以靠帽子和墨镜遮挡,但青城,毕竟是省会。
没有谁比颜宁更注意自己的形象,曾经即使发烧生病,她都要趁机敷面膜,所以就算被偷拍,她也要保证最完美的状态。
回到住处,颜宁把黑色的长发卷成大波浪,她娴熟地画着妆,不过于浓烈,也没有过于寡淡,淡妆浓抹,恰如其分地衬托着她明艳的五官。
六月份的雾溪已经二十多度了,颜宁这次出门带的衣服不多,只是往行李箱中胡乱塞了一些,此时她站在衣柜前,指尖在一排衣服上从左到右微微划过,当看到一条裙子时,她视线停住了。
那是沈西皓买的,她从来没穿过。
油画印花的裙子,犹如浪漫的粉色玫瑰,荷叶边的吊带减少了露肤度,却也衬的双臂修长,锁骨柔美。
当时他说:颜宁,我想念从前的你和我。
颜宁换上裙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温柔,明媚,仿佛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无忧无虑的女孩。
陆砚清从家里出来,颜宁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她背对着门望向远处群山,听见背后车子启动的声音,转过身去。
只有他们两人,颜宁没有戴墨镜。
陆砚清坐在驾驶位,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不难察觉,她的心情很不错。
看到他的车后,颜宁意外地多看了两眼,今天上午流通处道长的态度转变的太明显,她不是没猜过他的身份和资产,可不管怎么猜,在这一刻都幻灭了。
一辆上了年头的大众,是颜宁这些年来坐过最“复古”的车。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颜宁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她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车子从半山腰缓缓离开,雾溪镇也越来越远。
但颜宁没有注意到,蜿蜒的公路上,有两辆车一前一后,与她所在的这辆上了年头的“复古车”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
几千公里外的伦敦,沈西皓此时也坐在车子上,他面无表情地望向车窗外。
“还没有她的消息吗?”沈西皓问手机里的人。
“她那天和我说想静一静,应该是去度假了,沈总您别担心。”经纪人董琳说。
“去查她最后的定位在哪。”沈西皓吩咐道。
“好的沈总,查到立即给您回电话。”董琳说。
电话挂断了,车里又变得安静,叶思思望着面容冷俊的男人,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那天大厦顶楼的办公室,她被沈西皓叫过去,无非是问网上的事是不是她做的,又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伦敦,仔细盘问了她近一个月的行程……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酒局,他替她解围,起初叶思思还天真地想,或许是自己哪里吸引了这样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男人,但后来她才明白,是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
那个人,是颜宁。
得知真相后,她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幸运,因为仅仅是长得像一个人,就可以让她这样一个没有背景、无人知晓的透明人在娱乐圈绝处逢生,她太幸运了,真的太幸运了,她感谢颜宁,无比感谢。
但后来,后来……
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是世界的宠儿,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轻而易举的让人仰望,更何况,他谈笑间就帮她解了围,为她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麻烦。
后来她没控制住自己的心,她开始羡慕颜宁,开始嫉妒颜宁,也开始讨厌自己,她讨厌自己的贪得无厌,讨厌自己的狭隘阴暗……
回过神来,叶思思心里酸涩,她忍了又忍:“你那么在意她,但她在意你吗?”
沈西皓面色沉了沉:“不该说的,别说。”
叶思思苦笑了一声,她注视着身边触手可及却又高不可攀的男人。
“沈总,我们认识也一年了,我知道你第一次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是因为颜宁,在宴会上为我解围,也是因为颜宁,包括我今天出现在你车上,还是因为颜宁……”
“因为我像她,对吗?”
沈西皓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仔细打量她,像吗?是像的。
叶思思声音温柔,却不卑不亢,她又说了很多。
“我很羡慕颜宁……很羡慕。”
“估计我们也就到这儿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见我,放心吧,你让我做的澄清,我会发布的,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也该帮你一次。”
叶思思说着,红了眼:“就把我放在前面路边吧。”
沈西皓望着她发红的眼,温柔中的倔强,眼里全是他的影子,确实像极了,像极了他和颜宁最美好的那段时光……
记忆美的让人不忍触碰,沈西皓收回视线,对司机低声说:“停车。”
“好的沈总。”
车缓缓停在路边,叶思思没急着下去,沈西皓闭着眼睛休息,也没催她。
叶思思坐在那里眼眶泛酸,她说要走,他没有挽留,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希望你能幸福。”叶思思深深注视着他,正要打开车门,却看到一辆车失控地朝他们撞来,“西皓——”
“沈总小心!”
失控的汽车朝他们驶来,眼看就要撞到沈西皓所在的位置,叶思思条件反射地向沈西皓扑过去,将他完全挡住。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沈西皓再睁开眼,就看到了怀里满身是血的女孩儿。
“思思!”
叶思思疼得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听到沈西皓叫她,她强撑着睁开眼,唇角牵扯出一抹笑意。
她伸出手去摸沈西皓的脸:“原来,你也会这么紧张叫我的名字……这次……咳咳,这次你没有把我当作……她了吧……”
“别说话,不会有事的!”沈西皓抱着她从车里出来,对司机大喊,“快安排医院!”
“别怕,不会有事的,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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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砚清来青城,是来参加茶叶流通协会办的展览,身在雾溪的他,确实就是一个茶商,他做着符合这个身份的事情。
等红绿灯的间隙,颜宁拿出在道观买的平安符。
“送给你。”颜宁递到他面前。
陆砚清看着挂在她手上的平安符,藏蓝色香囊上绣着“平安”两个字,几片竹叶简单勾勒,针脚有些粗糙,做工不够精美,和她手腕上细细的红绳应该出自一处,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这时,陆砚清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打断了他打量的目光。
颜宁看他接电话,也没再问,直接将平安符挂在了他车里后视镜上。
电话另一端的人并没有说很多,确切的说只有一句话,而陆砚清握着手机,没有开口,他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把平安符挂在车上,坠子上的黑色流苏在空中微微晃动。
“嗯,知道了。”
电话挂断,绿灯还没亮,陆砚清偏头看着颜宁轻笑:“谢谢,颜小姐的礼物我很喜欢。”
颜宁扭头看他,而他也没收回视线,唇边还留有隐约的淡淡笑意。
这人啊,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衣服看不出什么牌子,但穿在他身上就有一种很贵的感觉,连这个人都衬得有些贵气,可偏偏……身下的座椅不是那么舒服。
颜宁心想,等她取了钱,干脆送他一辆车得了。
“是我该说谢谢,这几天总麻烦你,待会儿你到了目的地之后把我放下就好。”
“好。”
车最后停在一座酒店的后院停车场,陆砚清下车去往顶楼会场,颜宁向酒店外走,两个人背对着,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只是颜宁刚走出酒店,就停住了脚步,她原本打算在他停车的地方随便搜一个银行,可是她忘了,她没有手机。
颜宁回头,陆砚清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她望着空荡荡的身后,无奈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蠢呢?
颜宁戴着帽子墨镜,在街上走得很慢,这么大的青城,应该有很多银行吧,可是她走了一百米,没有,两百米没有……五百米,还是没有。
街上的人很多,颜宁观察了一会儿,朝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走过去:“奶奶,您知道哪里有燕京银行吗?”
“燕京银行?”老人家想了一会儿,“印象里青水区好像有一个。”
“离这里远吗?”颜宁问。
“有点远的,大概十来公里。”
颜宁忘了,这里不是燕城,而这次出门匆忙,她只带了这一张银行卡。
回过神来,她看着老人家笑了笑:“谢谢。”
老人家拄着拐杖离开,颜宁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敢再往前走,如果在这里被认出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身携巨款却没办法花的滋味很憋闷,颜宁压了压帽子,顺着原路返回,但回到酒店后院停车场,车是锁着的。
她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懒懒地望着酒店大楼,大白天的来酒店做什么?也不知道在哪个格子里。
颜宁这一等,等了两个小时。
再次看到男人,他身后灰蓝的天际刚刚吞没最后一缕金黄晚霞,他披着暮色,缓缓走来。
8. 第 8 章
等他走近颜宁才起身,坐得太久腿都麻了,她走过去,看到车子解锁,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副驾驶。
“还得再麻烦你一次。”比起第一晚,颜宁觉得现在麻烦他似乎已经很熟练了。
对于会议结束还能看见她,陆砚清并不意外,他看着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示意她继续说。
“我手机坏了,身上也没有现金,我想先找个银行取钱再去买手机。”颜宁简单解释,“所以你现在能带我去燕京银行吗?”
陆砚清没说同意,也没拒绝,只是问道:“会开车吗?”
“会,不过开的不多。”颜宁很少有自己开车的机会。
“你来开。”
陆砚清说着,打开主驾的门下了车,颜宁也没多想,只以为他忙了一下午累了,她也下了车,两人交换位置。
颜宁顺着导航走,期间她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见他不是目视前方,就是闭目养神,总之一路无话。
半个小时后,两人到了银行附近,银行坐落在一条闹市区的僻静巷子,颜宁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
“我很快就好。”颜宁解开安全带,“你……”
“妍妍你看热搜了吗?!你的思思宝贝出车祸了!”
“什么?什么时候?”
“好像和沈总在伦敦玩,不知道怎么出了车祸,你看照片里沈总抱着思思担心慌乱的样子……”
“……”
陆砚清那边的窗户开了一半,颜宁解开安全带还没下车,就听见顺着窗户传来的声音。
“你们快看那边的大屏幕!”
“沈总抱着思思的样子真的好紧张,磕死我了!”
“他俩肯定在一起,颜宁果然是小三。”
“就是,真不要脸,平常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私底下竟然是这种烂货。”
“……”
几个身穿校服的女孩儿站在车旁的树边,手里捧着奶茶,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兴奋尖叫。
颜宁收回了放在下车门上的手,向后靠在椅背上。
娱乐至死的时代,连小城市也都急不可耐地播放着各种信息,颜宁神色淡淡地望向不远处的Led屏幕——
【当红小花与沈氏集团总裁共游伦敦,惨遭车祸,男友心碎送医】
看上去,确实挺担心慌乱的。
颜宁垂着眼,墨镜下的眼眸无人看见,可身上的气息,却越来越淡。
陆砚清没偏头,也看向十字路口的大屏幕,平静的黑眸看不出情绪。
车窗外的人声、风声、汽笛声一起涌进来,颜宁感觉脑子钝钝的,想思考什么,却好像什么都慢了半拍,眼前的画面也时而清晰,时而很远。
这时,陆砚清关上了另一半车窗。
突然的安静,让颜宁无所适从,不,她想听得更清楚些,看得更清楚些。
颜宁推开车门下了车。
世界的嘈杂瞬间向她涌来,颜宁站在车边,Led屏幕在巷子尽头的大道上,那边车水马龙,灯光熠熠,而这边暮色沉沉,昏暗寂寥,那块大屏幕正对着巷子,好像在为她专属播放。
刚才那几个女孩儿的话和屏幕里的画面交织在一起,颜宁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海中好像有很多东西,又好像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或许她连自己在走路都不知道,只是机械地迈开双腿。
她看着大屏幕往前走,但渐渐的,低下了头,只看着脚下方寸的地方,没注意到离一棵树越来越近。
颜宁毫无意识地撞上,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真疼啊。
颜宁笑了笑,感觉要笑出眼泪,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转身看向车的位置,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
她回到车边,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车窗慢慢降下来。
“借点钱。”颜宁垂眸看着他。
陆砚清抬眼,注视着她微红的眼眶,几秒后。从外套中取出钱夹:“多少?”
“一百。”
陆砚清抽出一张钱,递给她。颜宁拿着钱走向旁边的烟酒超市,全买成了烟。
之前她和沈西皓吵架,他总是抽着烟一声不响地看着她。
好抽吗?颜宁想试试。
那几个女孩儿已经离开了,颜宁站在她们刚才的位置,她摘下口罩,随意靠在老槐树上点了支烟,被风吹起的头发像缱绻的情丝,无力地去勾唇边那点猩红。
她看着远处的大屏幕,笑得明艳又懒散,过了片刻,青烟弥漫在周身,绝美的脸在光影交织中忽明忽暗,看上去很不真切。纤细的身影和唇边那点摇摇欲坠的红,似乎马上就要一起湮没在黑暗里。
他们之间,颜宁从来没想过,她会成为第三者。
看着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她身边抽离,以一种无法挽回的无力势态。
两人纠缠了十年,颜宁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会这么互相折磨下去……
街头路人议论纷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块屏幕吸引,这个场景让颜宁忽然有些恍惚。
七年前,她得了人生中第一个最佳女主角,沈西皓把燕城的户外广告屏幕全都买了下来,那一夜,绚烂的烟火照亮了整片夜空,燕京城大街小巷全都投放着她的照片,不眠不休地播了一整晚。
自此之后,她星光璀璨,风头无两。
那天晚上和今天何其相似,只不过屏幕中的人换了罢了。
老槐树在车前两米远,陆砚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思绪飘得有些远,在燕城的一处院子里,他养了很多花,如果把女人比作花的话,她此刻正在枯萎,片片凋零,没了生机。
察觉到一旁的注视,颜宁隔着墨镜看他,而他,也没移开视线。
两人无声对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得彻底,暗巷街口前人声隐没,灯光还能照到这里,可笼罩在他们身上的,还是寂静与幽暗。
连他淡然的眼眸,都被夜色浸得有些深。
可他明明那么温柔。
尽管不知道缘由,但不催促,也不出声打扰,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放任她的情绪寂静疯长。
颜宁掐灭烟扔进垃圾桶里,回到了驾驶位。
“可以用下手机吗?”
颜宁看向身边的男人,发现他的视线落在Led大屏幕上,听到她的声音后,他拿出手机递给她。
颜宁接过来,他的手机没有密码,壁纸也是默认的。她输入一串数字,等了很久那边才接通。
“你好。”
颜宁拿着手机,愣在那里。
电话接通之前她还在想,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以怎样的语气,问他有没有受伤?还是问其他人伤的怎么样……
可是,电话里是叶思思的声音。
“你好?”
叶思思做完手术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病房里没有人,听到手机响她迷迷糊糊地接听,却没看清那根本不是她的手机。
望着Led屏幕上抱在一起的两人,颜宁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身边的男人,她似乎忘了此行的目的,也没问陆砚清要去哪,启动车子就往前走。
车子被颜宁开得很稳,如果忽略过快的速度,好像她真的如表面那么平静。
车窗全部开着,风呼呼往里灌,路边的景色飞快倒退,颜宁一句话也没说,任由风把她吹醒,吹乱,最好吹得什么都不剩。
汽车开出城市,霓虹灯光越来越远,前灯只照亮了几十米的路,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
上车后,陆砚清什么也没问,也没有往旁边偏一眼。
颜宁漫无目的地开了很久,一直开到海边。
这是一片未经开发的海域,没有渔业,没有景点,除了灯塔亮起的光,再没有一点光亮。
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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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海漆黑寂静,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颜宁下车,海风吹得裙尾翩飞,发丝凌乱,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鞋子陷进沙滩里,每次抬脚都很沉重,但也没有停下来。
终于,无力的右腿被绊了一下,她狠狠摔在地上。
很狼狈。
颜宁趴在那儿,波浪的卷发铺了满背,她久久没动。
陆砚清坐在副驾,汽车前灯照射出的灯束,穿不透这浓重黑暗,却堪堪笼罩住她狼狈的模样,他注视着那道微弱的身影,也久久未动。
颜宁闭着眼睛,听海浪拍打岸边,时而轻柔,时而澎湃,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这一刻,她觉得世界离自己好远。
夜晚的海边静谧,女人的长发和曼妙的身躯,在夜色里勾画出凌乱破碎和靡烂的风情。
过了很久,颜宁翻过身,却看到男人立在身侧,正低头注视着她。
幽暗的月光下,他的身影肃肃,又虚虚浮浮。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在他的注视下,颜宁笑着伸出手,纤细的手臂犹如天鹅扬颈。
人在低谷的时候,就特别想烂掉,而他的面容太过淡然,她一时间起了兴致,不想自己起来。
但陆砚清看着,却无动于衷。
颜宁倔强地扬着手臂,直到酸得麻木,陆砚清才伸出手。
两手触碰到的那一秒,颜宁没有迎着他起来,而是用力将他拽向自己——
此时此刻,比起有人将她拉出泥潭,她更喜欢有人和她在泥潭里紧紧相拥。
陆砚清眉头一蹙,毫无防备地摔躺在地上。
两人摔倒的那一刻,车灯熄灭,唯一的光源消失,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将他们笼罩淹没。
颜宁侧身半压在他胸膛前,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陆砚清望着夜空,语调平淡:“起来。”
“没人,抱一会儿……”
大概是摔得太疼了吧,颜宁突然觉得有些委屈。这一摔,把她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摔没了,她懒得起来,也不想起来,只想找个人抱一抱,是谁都好。
听到她的声音,陆砚清微微侧脸,却只看到了她精心打理却又凌乱的黑发,此刻被风吹着,和她的声音一样沙哑无力。
颜宁将脸埋在陆砚清颈窝,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只是,淡得有些让人抓不住。
海边寂静,交颈的姿势,两人的呼吸在彼此耳边都无比清晰,陆砚清沉默地望着夜空那轮冷月,没抱她,也没再推开她,任由她温热的气息在颈窝密不透风地堆积,任由柔软的体温向他弥漫渗透。
慢慢的,天上的黑云遮住了月亮,海水从寂静变得汹涌。
涨潮了。
“抱抱我。”
颜宁的声音犹如来自深水的海妖,魅惑着,鼓动着,引诱着……
呼吸之间,幽香浓郁,陆砚清却一动未动。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重,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雨点密集地打在两人身上。
“起来。”
陆砚清并非眼盲,她在难过什么他清楚,但他从不贪图情绪和身体上的放纵,对他来说,身体健康要比这些低级的放纵重要得多。
但是颜宁却抱得更紧,雨水打湿了裙子,在暗夜里勾勒出明显的轮廓,两人隔着轻薄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
耳边只剩下海浪的声音,雨水毫不留情地淋在身上,忽然一道闪电劈下,雷声阵阵,颜宁莫名感觉很畅快,一切真的、假的、善的、恶的都将被囫囵淹没。
在这毁灭一切的狂欢中,颜宁忽然很想找个人上床,在倾盆的大雨和激烈的高|潮中忘记这个世界,也忘记她自己。
四下无人,漆黑如墨,颜宁埋在男人脖颈间,吻着他跳动的脉搏,咬着他温热的皮肤,她将男人的手环在自己腰上,微微扭动的身体如同蛇在勾缠。
雨水是冰凉的,身体是滚烫的。
9. 第 9 章
混合着雨水,颜宁注视着他的嘴唇,慢慢倾身,但就在要吻上的前一秒……
他躲开了。
颜宁皱眉,眼里有愣怔,有不解,还有被拒绝的不快。
他竟然拒绝她?
颜宁伏在陆砚清身上,雨水顺着脸颊落在他的下巴,漆黑的雨幕中,连睁眼都很困难,但颜宁却执着地与他对视,两双黑眸,平静又汹涌。
“我身材不好吗?”
陆砚清的手还被她强制地放在她腰上,能触摸到体温。
“很好。”
“我不漂亮吗?”
风雨交织,又一道闪电劈下,雷声中,陆砚清注视着面前的女人,慢慢抬起了她的下巴,像是在仔细端详她的脸。
“漂亮。”
“那你躲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颜宁。”
“你知道燕城那些人想和我睡得花多少钱吗?”
颜宁一句接着一句,说完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但紧接着,身下的男人也笑了,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愉悦。
不知道为什么,颜宁忽然很愤怒,他一个小小的落魄茶商也敢拒绝她?也敢笑她?
随着疯狂的雨点,颜宁用力地撕扯他的衣服,狠狠地咬在他颈间……
海水越来越汹涌,一浪高过一浪,汹涌地拍打着海岸。
陆砚清颈间传来一阵刺痛,而身上的女人还在胡乱撕扯他的衣服,就在她快要解开第二颗扣子的时候,陆砚清抓住她的手。
他目光平静,但颜宁手腕却疼得厉害,可见他有多用力。
好没意思,好没力气。
颜宁泄了力,两人又恢复到最初的状态和姿势,她伏在陆砚清身上一动不动,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陆砚清也没再动作,没推开她,也没抱她。他闭着眼睛,任由雨点砸落,将他淋得彻彻底底,他向来不喜欢身体上的放纵,而此刻这样的荒唐……
几年来,是第一次。
漫无边际的雨幕中,两人紧紧贴着,静静躺着,海浪一声又一声,雨水一滴又一滴,雷声一阵又一阵。天为帐幕地为毡,他们好像变成了夜幕苍穹下的一粒沙、一株草、一扇被风化的贝壳、一块被海水漫过的石头……
褪去人的外壳,他们在电闪雷鸣中任由时间流逝,任由世界遗忘。
.
两人在雨里待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者是更久。
回到车里,陆砚清启动了车子,两人都湿得彻底,从上到下滴着水。
颜宁刚坐下就开始脱衣服,穿着沈西皓买的衣服,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手绕到背后拉下拉链,粉色玫瑰裙从身上剥离,紧接着颜宁打开车窗就扔了出去。飞驰的景色中,昂贵的裙子如同破布被丢在冰冷的雨夜,离她越来越远。
畅快极了。
而此时,她浑身上下只剩黑色内衣遮挡着身体。余光捕捉到她的动作,陆砚清视线没有丝毫偏离。
“没有勾引你,知道你对我不感兴趣。”
颜宁说着,自顾自地从车后排拿过来一条毯子,上面还带着卡通图案,不用问也知道是小豆丁的东西。她摊开裹紧了身体,米白色的羊绒贴着肌肤,头发湿漉漉的,犹如美人出浴。
陆砚清目视着前方的雨幕,指腹摩挲着方向盘,依旧没有看她。
毯子堪堪遮住大腿根部,颜宁双腿交叠着,她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车窗上倒映着她的影子,头发湿得凌乱,脸色苍白,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颜宁从包里拿出口红,在唇上慢慢涂,仿佛这样就可以体面一些,可以掩饰她此刻的狼狈。
车窗的倒影上,男人的黑色中式衬衣在雨水的浸透下,毫不吝啬地显露出肌肉轮廓。
六月的雨不会太冷,但也不够暖和,看到他衣服在滴水,颜宁打开了暖风,顺便打开播放器随意搜了首歌。
挑逗的曲调带着点浪漫,让人放佛置身于缓慢的热吻交融和欲海纠缠之中,歌词露骨,像是前挡玻璃上曼妙模糊身影的注释。
陆砚清英文很好,他听得懂。
不知不觉间他又想起了燕城他那处院子,里面有一株三角梅,只开花,不长叶子,粉嫩的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但他不喜欢,大概是因为太过赤裸,不够含蓄。
乐声靡靡中,汽车飞驰着穿过雨幕,扎进夜色。
车开了很久,最后停在了茶山半山腰,颜宁没作停留下了车,雨还在下,雨幕中,她披着毯子不紧不慢,好像这雨也不过是她的伴奏。
陆砚清顺着后视镜看着那道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
回到家后,颜宁拿出酒,将音乐放到最大,此刻不需要酒杯,她拿着酒瓶晃晃悠悠,随音乐起舞。
眼下这首歌,是沈西皓19岁写给她的,这支舞,是她17岁生日他们一起跳的。
歌里沈西皓的声音带着少年的干净,一如当时的他们。几年来,这是颜宁第一次听,她闭着眼睛,脸上始终扬着笑,眼泪从嘴角滑过,酒被她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隔壁,陆砚清洗完澡站在窗前,窗户开着,雨滴落下溅起的水雾顺着窗户飘进来,随着雨一起飘进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音乐旋律。
.
次日清晨,风吹着窗帘,微微扫过地上的酒瓶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听到声音颜宁皱紧了眉,宿醉后头疼得厉害,她翻了个身喃喃道:“西皓……倒杯水。”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颜宁睁开眼,看到房间的陈设她慢慢清醒。
昨天大屏幕中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颜宁眼里闪过一丝恍惚,慢慢又浮上冷漠,最后归于平静。
她赤脚下床,倒了杯水。
“谢谢。”
几千里外的伦敦,叶思思接过沈西皓倒的水,小口抿着。
“慢点喝。”沈西皓坐在床边。
“知道啦,你别担心,医生说了没事的,你自己找的医生还不相信吗?”
那天,沈西皓为她找来了这个领域最好的医生。
叶思思的腿打着石膏,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但心里却无比松快,她喜欢现在的时光,喜欢担心她紧张她的沈西皓。
沈西皓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你好好修养,我先……”
“嗯……”叶思思闷哼一声。
“怎么了?”沈西皓上前。
叶思思隐忍着笑了笑:“没事,突然有点疼。”
手臂纱布渗出了血,沈西皓连忙叫了医生。
伤口裂开了,医生重新消毒、包扎,叶思思咬着嘴唇,手紧紧攥在一起,从始至终没出一声。
沈西皓看着她极力忍痛却不声不响的样子,微微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叶思思一愣,她抬头望着男人的侧脸,但他的视线落在她手臂的伤口上,察觉到她的注视,也没看向她。
有什么东西漫过心头,叶思思来不及想,但忽然感觉一点都不疼了。
医生处理好离开病房,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叶思思知道他刚才没说完的下半句是什么,他要回国,而目的显而易见。
但现在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什么也没说。
“沈西皓。”
沈西皓回头,印象里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胆小很小,他知道。
“嗯?”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和你无关,所以你不用觉得为难,更不要觉得亏欠。”
叶思思挤出一个笑,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睛忽然有点酸,她声音很轻,因为害怕稍微大声一点这个梦就会碎掉。
沈西皓沉默不语,视线落在她身上很久,她的眼睛有点红,极力隐忍的样子很倔强。
像颜宁,又不像。
过了许久,沈西皓起身来到病床前,帮她盖上毯子。
“国内不忙,不着急回。”
.
颜宁两天没出门,她窝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山,看云,一看就是一整天,饿了也不想动,困了就闭上眼,就这么修仙似的过了两天。
慢慢的,她好像也没了买手机的欲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身边没有朋友,联系最多的只有一个最爱又最恨的人,无人可期的日子里,竟然也最期待他。
多么悲哀啊,颜宁笑了笑。
不想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她化了化妆,换了件衣服,准备去隔壁找点吃的。
隔壁的门开着,星佑正和一个小道童在院子里拿小锅煮东西。
“煮的什么?”颜宁走过去。
“菜菜。”星佑把洗干净的蘑菇和青菜放进去。
“姐姐好。”小道童和颜宁打招呼。
颜宁看着身着迷你道袍可可爱爱的小不点:“你是朴圆?”
“嗯!”被漂亮姐姐记住名字,朴圆很开心。
颜宁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坐在了石桌前,她下意识地往客厅看了一眼:“给谁煮的?”
“不是给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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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煮的,叔叔两天没回来了。”星佑说。
颜宁轻笑,小家伙挺会察言观色。
她没问人去哪儿,只是望着不断升腾的热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的场景。
那晚,夜色太暗太暗,她抱着他,抱了很久,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耳边只剩下他的气息,身下只剩他的体温……
星佑正往锅里放盐,盐袋开口很大,颜宁看着直生生倒进锅里的盐,忍不住抿紧了唇角。
“宝贝,这到底是做给谁吃的?”颜宁双手托着下巴,笑意温柔地看着星佑。
星佑被颜宁的笑迷住了:“姐姐你真漂亮,这是做给我们吃的。”
“我们?”颜宁拿手指了指自己。
“嗯!”星佑坚定地点头。
颜宁收回嘴角的笑:“乖,这些留给你叔叔吧,他年纪大了要吃点好吃的。”
星佑认真思考了一下:“……可是叔叔不在。”
“等他回来吃。”
“好,这些都留给叔叔!”
星佑关了火,拿出平板和朴圆一起趴在石桌前看动画片。
下午四五点钟,阳光舒缓惬意,颜宁躺在藤编的摇椅上悠悠晃着,她无聊地打量着这处院子,不大不小的地方,幽静雅致,靠墙的竹林随风微微作响,山泉活水流入池塘,鱼儿在竹影莲叶间游动。不同于她那里的花团锦簇,他这里没有一处突兀的颜色。看到庭院,仿佛就能看到主人的性格。
石桌上摆着木刻的生肖玩具,还有两个小家伙的零食,颜宁随手拿了一个。
巧克力饼干,这些年为了保持身材,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种东西了。可现在,她吃了一个,又吃了一个。
身材、前途、名望……颜宁全扔到了九霄云外。
“姐姐,屋子里还有,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这些够……”
颜宁还没说完,星佑就跑进了屋里,然后又飞快跑出来,将怀里各种各样的零食放在石桌上。
颜宁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她不喜欢小孩的,甚至可以说很讨厌,但出事后的这几天,唯一带给她温暖快乐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家伙了。
“谢谢星佑。”颜宁倾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哎呀,姐姐好肉麻。”星佑又不好意思了。
“姐姐你和我们一起看动画片吧。”朴圆说。
“好呀。”
颜宁躺在藤椅上,两个小家伙坐在石桌前,一大两小一边吃零食一起看着动画片。
可能是阳光太舒服了,没过多久,颜宁睡着了。
星佑和朴圆看她睡着了,关小了声音,两人坐在池塘边一起看。
陆砚清回来就看到这幅画面,他身后的人原本要跟着他一起进来,但看到院子里有人,就停住了脚步。
“叔叔!”看到陆砚清回来星佑很高兴,但又怕吵醒颜宁,压着声音喊了一声。
“进来吧。”
陆砚清走进院子,路过颜宁时扫了她一眼,径直走进了客厅。而跟在他身后的人,走近看清颜宁的脸后,立即停在原地震惊地睁大了眼。
这是真的吗?
是吧!
是吗?
直到星佑小跑着路过男人身边,他才回过神,然后连忙进了客厅。
“叔叔,你去哪里啦?”星佑跑过来抱住陆砚清的腿。
“先去院子里和朴圆玩一会儿,叔叔有事要谈。”
“好哒。”
星佑哒哒哒地跑了出去。
“陈先生,院子里的是颜宁啊?!”
二十多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李明智是当地人,人很机灵,自从陆砚清来到雾溪后,就慢慢跟着陆砚清做事,负责镇上茶叶的外销,但现在他已经忘了来找陆砚清的目的。
陆砚清倒了杯茶看向李明智,示意他继续说。
“就是那个很有名的明星,经常出现在娱乐新闻里,她还演过很多电影电视剧。”李明智激动的话都多了,平常他在陆砚清面前装得可是很稳重的,“她真人比电视里更漂亮!不过最近网上有些不好的传闻,反正我是不信的,现在大家都讨论疯了,都在猜她去哪儿了,没想到……没想到她在我们镇上啊!”
陆砚清看向窗外,目光落在那道曼妙的身影上:“是吗?”
“嗯!反正特别有名,在娱乐圈里算是顶级的了,演过特别多电影,陈先生没见过吗?”
陆砚清端详着手中的茶杯,淡淡道:“算是见过”。”
在七年前。
10. 第 10 章
颜宁躺在摇椅上,不知不觉做了梦。
梦中的灯光耀眼刺目,奢华的宴会爬满了诡异的藤蔓和花蛇,华丽的舞台上,男人的手伸向女孩,用力地撕扯她的衣服,她尖叫,求救,而那些衣着光鲜的宾客,一张张的都长着吃人的脸,像是在看一场戏剧,言笑晏晏地看着……
颜宁感觉像是沉在海里,被透明玻璃鱼缸罩着,明明光就在眼前,可她拼命伸手,却怎么都无法触到海面。
嘈杂的叫骂,晃动的画面,氧气耗尽的窒息,永远沉沦的黑暗……
院子里,颜宁毫无预兆地睁开眼。
又做噩梦了,这个梦熟悉到刚开始她就知道结尾,她躺在椅子里望着天空低垂的云,久久没动。
星佑和朴圆趴在躺椅边好一会儿,星佑看着颜宁额头上的汗,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姐姐,你做噩梦了?”
“姐姐,你没事吧?”朴圆抬起手,握着自己的衣袖给颜宁擦汗。
李明智已经离开了,陆砚清听到动静,目光掠向窗外。
夕阳的余晖和山里的虫鸣鸟叫把颜宁拉回现实,梦里的一切也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颜宁回过神来,对他们笑了笑:“我没事”。
“姐姐,我送你一个礼物吧。”星佑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手串,“戴上这个就不会做噩梦啦。”
颜宁看了一眼手串轻笑:“这么厉害吗?”
“嗯!”星佑对此坚信不疑,这可是叔叔送的。
“那你帮姐姐戴上吧。”颜宁对文玩不懂,以为就是个普通的手串,不想拂了小家伙的好意。
星佑闻言,高兴地给颜宁戴上了。
“谢谢。”颜宁又捏了捏他的脸。
“不客气~”礼物被喜欢,星佑高兴极了。
“姐姐,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朴圆说。
朴圆手里拿着毛笔,脸上还蘸着墨水,不难看出,石桌纸张上的字都是他写的。
“你要送姐姐什么?”
“我可以送姐姐我画的符。”
颜宁哑然失笑,原本想说他写字跟画符似的,没想到人家确实在画符。
“你这符灵不灵?”
“很灵的!”
颜宁来了兴致,她坐下:“那麻烦朴圆小道长帮我画几张。”
“我也要我也要!”星佑说。
“请问善信求什么呀?”朴圆煞有其事地问。
颜宁被他认真的模样逗乐了:“求财。”
“好的,你等一下下。”
朴圆翻开符箓大全,翻来翻去,挑了个相对简单的动了笔。
颜宁看他神色专注,觉得有趣,边吃葡萄边看他画,小家伙是懂化繁为简的,书上的符箓有很多字,他遇到复杂的字就画成了金元宝。
几分钟后,朴圆吹了吹画好的符,递给颜宁:“送给姐姐。”
“谢谢宝贝。”颜宁笑着收下,“你再帮我多画几张。”
“好的姐姐!”
窗户关着,但无法隔绝院子里的声音,陆砚清坐在二楼书桌前看书,很久没有翻页。
求财?
“姐姐,叔叔说晚上做好吃的,你留下我们一起吃晚饭呀。”星佑热情邀请。
颜宁微愣,他回来了?
二楼窗前,陆砚清向后随意靠着椅子,他目光掠向窗外,看着她向客厅望去。
“好,我今晚要吃很多。”颜宁玩笑说。
“没有问题!”星佑说着跑开了,他边往屋子里跑边喊:“叔叔,今晚多做些饭啊!”
星佑没看见陆砚清的身影,但陆砚清已经听见了。
两个孩子进去后,颜宁脸上的笑消失不见,她从摇椅中起来,却没着急进房间,院子里有一小片竹林,她走过去,靠着墙点了支烟。
刚才的梦,撕碎了夕阳铺就的美好黄昏,裹挟着她一点一点沉入暮色。
书桌上的书已经自己合上了,陆砚清坐在那里,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神色淡淡地俯视着楼下的女人。
淡青色的连衣裙和竹林相映,她神情恹恹的,像一支刚用铅笔勾勒出线条的玫瑰,青烟袅袅,浅浅淡淡,美得病态、无力。
颜宁在院子里待了很久,暮色由轻到重浸染着她,直到传来一阵饭菜的香味,她的胃和身体才有了知觉。
她步入客厅,朴圆已经被人接走了,只有星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小的身体坐得板板正正,一看就知道是跟谁学的。
颜宁向厨房扫了一眼,也坐在了沙发上,相同的款式,谁也没有察觉到身下的沙发已经换过了。
“姐姐,饭快好了。”星佑往颜宁身边靠了靠。
“你会做吗?”
“我会煮菜菜,哦对了,我给叔叔做的菜还在院子里!”
颜宁的话提醒了星佑,他从沙发上跳下去,一溜烟跑进了院子。颜宁望着厨房门上的剪影嘴角上扬,希望他自求多福吧。
陆砚清拉开厨房门,就看到她这副表情。
两人目光交汇,明亮的灯光下,那晚的雨却好似扑面而来,海浪声在耳边澎湃,室内却尤为静谧。
“叔叔,这是我下午给你做的菜菜!”
星佑端着小锅跑进来,两人的视线同时移开。
陆砚清看着清汤寡水的青菜:“你煮的?”
“嗯!”星佑点头,“就是有点凉了。”
青菜看上去新鲜翠绿,陆砚清不想扫他的兴:“去热热。”
星佑应声跑到院子里,插上电继续煮。
室内,陆砚清将煲好的汤端出来放在餐桌上,看到他的动作,颜宁从沙发上起身,也跟着进了厨房,她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边看他盛菜,等盛好了,伸出双手。
陆砚清垂眸看着她白皙的手,递了过去。
就这样,陆砚清盛饭菜,颜宁端到餐厅,两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却谁也没有说话。
等饭菜全部准备好,星佑的青菜汤也热好了,客厅里,三人还像上次那样坐着,颜宁和星佑坐在一侧,陆砚清坐在两人对面。
“姐姐,我今天不用你喂了,你多吃点哦。”星佑说。
颜宁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好。”
她拿起筷子,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芙蓉鸡片、素炒青菜、排骨山药汤,他的口味清淡,和她很像。星佑说让他多做点,但颜宁看着和上次没什么区别,看不出是两人餐还是三人餐。
“叔叔,你尝尝我煮的菜菜。”星佑满脸期待地看向陆砚清。
颜宁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吃着饭,陆砚清夹了一筷子,刚放入口中,咸、苦、涩就在口腔漫延,他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女人,只见她不紧不慢地喝着汤,没抬头。
“叔叔,好吃吗?”星佑眼睛亮晶晶的。
陆砚清吃完放下筷子,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好吃。”
“那陈先生多吃点。”颜宁笑着说。
餐桌上没有公筷,颜宁拿起星佑的筷子,又给陆砚清夹了一些。
“不用……”
“不客气,陈先生。”
陆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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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的话被她打断,她拿着星佑的小熊筷子,微笑着朝他一开一合。
幼稚,狡黠,明媚……
手段太浅,陆砚清没放在心上,他低头继续吃饭,只是没再碰碗里的青菜,颜宁看着他的动作,胃口似乎更好了。
“叔叔,你脖子被蚊子咬了吗?”
听见星佑的话,颜宁不经意地抬眼,然后就愣了愣:“咳咳……咳……”
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迹,颜宁不小心呛住,她抽了张纸巾嘴擦了擦。
“没有。”陆砚清没抬眼。
“那是被妖怪咬的吗!朴圆和我说山上有女妖精,会变成漂亮的姑娘骗读书人,还会咬人!叔叔,你今天看书了吧!是不是被女妖精咬了?”
“叔叔你别害怕,我这里有朴圆画的符,待会儿我拿给你!”
颜宁和陆砚清谁都没说话,两人低着头若无其事地吃饭。但星佑的话匣子算是打开了,小嘴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从白骨精到蛇精,从水妖到桃花妖。
颜宁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挺有意思,她脚微微晃着,晃着晃着拖鞋就掉了,莹润白皙的脚往前移,在男人的脚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三下——
女、妖、精。
陆砚清身体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余光里,她嘴角微扬,心情愉悦地低头吃饭,仿佛在他脚上作乱的另有其人。
颜宁的脚没有移开,时不时地点几下,而陆砚清至始至终面色平静,仿佛身体没有知觉。
“那些书生读了那么多书,明明很聪明的,刚开始对女妖精爱答不理,可后来啊,就被女妖精的美貌迷住了,爱的死去活来,好笨啊!”
说书人星佑还在继续,还挺精彩,颜宁嘴角的弧度继续上扬,细嫩的脚隔着男人的裤子轻点——
爱、答、不、理。
死、去、活、来。
“吃饭。”
星佑的话匣子停住,乖乖地应声:“哦。”
颜宁收回自己的脚,乖乖地应声:“哦。”
颜宁不知道是太饿了,还是他做的饭太合她口味,等她再抬头的时候,发现一大一小都放下了筷子,可是……
“还有米饭吗?”她还想吃。
陆砚清眉眼微挑,扫了一眼她干干净净的碗:“没有了。”
“好吧。”
颜宁退而求其次,将砂锅里排骨汤盛干净,在星佑的注视下,细嚼慢咽,她看向陆砚清认真道:“很好吃。”
“嗯。”他有眼睛。
“那姐姐你明天还来吃。”星佑热情邀请。
“那你明天还讲故事吗?”
“好呀,我还有好多好多故事!”
陆砚清像是没听见两人的话,他把盘子收在一起,走向厨房,这时颜宁也吃好了,将剩下的餐具收拾好也跟着进去。厨房里,没有多少烟火气息,颜宁把碗筷放入洗碗机中,洗了洗手。
她靠着料理台擦拭手上的水渍,身边的男人有条不紊地整理台面,随着弯腰的动作,深色的中式衬衣微微收紧,身体线条若隐若现,放佛能看到脊背的沟壑,而当他转过身来,又会被他的五官吸引。
那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海水澎湃,像是濒临末日的狂欢与畅快,他们传递呼吸,交融体温,是陌生的关系,有亲密的姿势。
颜宁视线飘向他颈间的痕迹:“不好意思,咬重了。”
陆砚清擦着手,垂眸淡淡看着她:“颜小姐勾引男人的手段,不太高明。”
“勾引?”颜宁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我是在玩弄你。”
11. 第 11 章
听见她的话,陆砚清唇边浮上一抹轻笑,看起来很愉悦。
这让颜宁瞬间想起了沙滩上,她说她是颜宁,当时,他也是这副表情。
笑得很好看,让人想再狠狠咬一下。
这么想着,颜宁也这么做了,她踮起脚尖,攀上男人的双肩,在相同的位置咬下去。
男人的动脉在她唇齿间跳动,青筋仿佛随着她舌尖的温度渐渐膨胀。
她是个口是心非的坏女人,说要狠一点,可是牙齿却舍不得,只重了一下便收了力气。只在肌肤上轻轻咬着,轻轻的,轻轻的,最后舌尖在跳动的脉搏上轻扫收尾,似是安抚。
陆砚清神情未变,喉结微不可查地轻动,不仔细看,仿佛没有丝毫破绽。
“这次力度还好吗?”
陆砚清垂眼,却没低头,隐隐露出骨子里的居高临下,可开口依旧温文尔雅:“颜小姐,确定要这么做吗?”
“你刚才很想把我抱进怀里,对吗?”
他问的什么问题,颜宁似是没听见,也不在意。
陆砚清垂眸看她。
“不用回答我。”颜宁轻笑,“晚安。”
颜宁的身影在厨房消失,陆砚清手中还拿着刚才擦手的纸巾,他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在思考颜宁的话。
想把她抱进怀里?
陆砚清嘴角上扬,温和的外表隐藏了让人不易察觉的轻狂,他擦了擦手,随手把纸巾丢进了垃圾桶里。
.
伦敦。
半个月了,沈西皓依旧没有收到颜宁的消息,他期待她的电话,但是也没那么期待了。
病房里,叶思思的腿依旧绑着厚重的石膏,腿里面,还打着钢板。
沈西皓帮她削了水果,她夜里时常疼得睡不着,却在他面前笑着说一点都不疼,这种情况被沈西皓撞见两次,于是,他在伦敦待得越来越久。
电视屏幕中,播放的是叶思思刚上映的电视剧,她在里面扮演女三号。
“这里的哭戏应该收着演的,那样好像更有冲击力。”
“刚才的表情稍微有点不到位……”
叶思思看着屏幕中自己的脸,反复琢磨,想着怎么才能呈现得更好。
“好好养伤,回去后喜欢什么剧本任你挑。”沈西皓说。
叶思思扭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这些。”
沈西皓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将切好的苹果递给了她。
病房里,两人继续看电视剧。
.
大雾弥漫,晨光刚要穿透厚厚的云层,但还来不及露面,又被迷雾遮住。
茶山庭院里,一楼的西南角,陆砚清坐在书桌前,他拿着毛笔,写规规矩矩的正楷,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草书写得最好。
男人腕骨分明,一笔一画都极有耐心,墨迹从笔锋流露出朗朗风骨。
“咚咚——”
门开着,看到陆砚清在写字,李明智站在那里敲了敲门。
陆砚清手上的动作没停:“进来。”
“陈先生,王老板到了,我让人在镇上先接待着。”
“你自己去就可以,凡事不能太依赖我。”
“我怕搞不定,就这一次……”
陆砚清蘸了蘸墨,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李明智也就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他写。
“坐吧。”陆砚清说。
“不用了,我去院子里浇浇花。”
李明智转身出去,这些年跟在陈先生身边做事,老板性子好模样好能力强,但总让他很拘束。写字看书有什么意思,这大好的时光就应该吃啊喝呀,和镇上的姑娘耍啊,李明智不理解。
十几分钟后,陆砚清放下了笔,纸上的墨迹还没干,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今天这幅字,似乎挑不出一处满意的。
宣纸摊铺在书桌上,陆砚清没再看一眼,起身回了卧室。
李明智浇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又亲切地和它们说完心里话,陆砚清换好衣服出来,两人一起去了镇上。
雾溪镇是陆砚清奶奶的故乡,祖上也是靠茶叶发迹的,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这个市场。
雾溪的茶叶品质极好,但名气并不大。陆砚清刚到这里,也是看镇上茶农生活不易,所以给了他们初始资金成立了个小公司。
一直以来,陆砚清都不太管茶山上的事,毕竟他在这里待不长久,但他们遇到事情还是喜欢问他,他也就指点一二。
王老板是有意寻求合作的采购商,镇上的接待室,工作人员正在给王老板讲雾溪茶的历史,从种植到加工工艺,工作人员侃侃而谈,但王老板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
这时,陆砚清进入会客室,他率先伸出手:“王老板。”
王老板也站起身:“陈先生。”
两人握了握手,又重新坐下。
“上次在青城遇见,就一直想邀请王老板来雾溪坐坐。”陆砚清笑着说。
“陈先生客气了。”王老板也说着场面话。
陆砚清轻笑:“那我带王老板去茶园走走?”
听到陆砚清的话,王老板没立即应下,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略作思考才答应下来:“那就麻烦陈先生带路了。”
两人起身,后面的人跟上,一行六七人朝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山间小路上,李明智指着山下大片山茶说:“王老板,您现在看到的就是我们的茶园。”
山上视野开阔,目之所及郁郁苍苍的绿色绵延不绝,茶园笼罩在山间云雾之中,溪水灌溉浸润,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造就了雾溪茶独特的口感。
王老板点了点头:“这地方开发旅游业也不错。”
一路上李明智舌灿莲花,热情地讲雾溪茶,都要说出花儿来了,但此时王老板顾左右而言他,不太热络,始终看不出有多大的兴致。
王老板是西南一带有名的茶商,销售渠道铺得四通八达,于他而言,今天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雾溪镇,算是屈尊降贵了。
对此,陆砚清目光平静地望着山下青绿,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笑意。
“走了一路也累了,王老板这边请。”陆砚清转身看向有些体力不支的人。
王老板常年应酬,有中年男人的啤酒肚,听见陆砚清的话他笑了笑:“这几年没锻炼过,身体确实不行了。”
“您太谦虚了,这段时间来的人啊,就您一口气来到了这儿,他们中间都要休息好几次呢。”李明智笑着说。
听见李明智的话王老板愣了愣,李明智话里暗含的信息,他接收到了。
陆砚清笑而不语,走向不远处的亭子。
这座观山亭是陆砚清让人建的,大概有四十平,八角亭与山景融为一体,雅致沉稳,平日里他喜欢在这里喝茶。
几人边走边说,李明智笑着向王老板介绍雾溪镇。
离亭子还有十几米远,陆砚清视线不经意扫过那边时,目光停住了,脸上的笑也随之淡了些。
那天晚上,她问他是否很想把她抱进怀里……
不,她不是这么问的。
当时,她用的是陈述句。
次日黄昏,她又敲响了他的门,不过没再继续前一晚的戏码,而是找他借了五百块钱,几天来就再也没出现过。
此时,她躺在两根柱子间的吊床上,夹着香烟的手指涂着明艳的水红色指甲,衬着病态苍白的脸……
缥缈的青烟中,躺着的身躯慵懒,醉生梦死。
听到有人过来,颜宁没动,将怀里的书摊开随意盖在了脸上。
李明智将人引到观山亭中,几人坐下。
“这地方真不错。”王老板坐下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几米外的吊床上有个人,“这是?”
李明智进入亭子才发现有人:“您稍等,我现在让她离开。”
“不用,人家先来的。”王老板大气地说。
颜宁没听到李明智放低声音说的那句话,但从两人的言谈中,也猜到可能是要谈事情,她想离开,但又担心被人认出来。
现在这个状态被人发到网上,会很麻烦。
说话的功夫,陆砚清泡好了茶:“王老板尝尝。”
男人的声音传入耳边,颜宁嘴角上扬,她交叠着双腿,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这是引的山泉水?”
王老板端起杯子微微打量,透明的茶杯中,茶汤干净透彻,茶香浓郁。
陆砚清点头:“山上有一处泉眼,就接过来了。”
“陈先生挺有闲情逸致。”
王老板笑了笑,说完抿了口茶,随即眼睛一亮,只轻轻一抿,就能体会到制茶师深厚的功底和严格的制茶工艺。
王老板轻抵舌尖回味着,过了几秒,又抿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看向陆砚清,方才兴致缺缺的消失了,开门见山道:“陈先生,虚的咱不说了,你看我拿几个点合适?”
“王老板别着急。”
陆砚清轻笑,没着急应,又重新泡了一壶茶。
王老板原本就没把这个小镇放在心上,刚又被那杯茶惊艳到了,他直接道:“现在的茶叶市场,进价500就敢喊到5000,陈先生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王庆春不做这种破坏市场生态的事,但以往采购一些名气不大的茶,我也是要拿到100%的利润的。”
颜宁听得昏昏欲睡,但听到这里,心里冷笑了一声:道貌岸然,利欲熏心。
“王老板是个敞亮人。”陆砚清将新泡好的茶放到王老板面前,“再尝尝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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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板看着桌子上的这杯茶,汤色更为清透,凭借多年的经验,他察觉这杯茶不简单,也没再说话,端起茶杯抿了抿,浓郁醇厚的兰香气息悠远绵长,入口即甜,回甘立起。
无论是茶叶的条索、色泽,还是净度、香气、叶底,都比刚才那杯茶好上太多太多。
王老板放下杯子笑了笑,惊喜中带着无奈,算是彻底没了脾气,谁能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能有这种品级的茶叶。
“陈先生开个价吧。”王老板也不藏着掖着了。
“刚才那杯,是今年茶园的新茶,这一杯,是四百年古茶树的头春料子,四万颗芽头制一斤,一共做了不到十斤,王老板喜欢哪杯?”
陆砚清轻笑,言谈举止让人不觉得失礼又滴水不漏。
“自然是喜欢第二杯,当然,这杯也不错,但入口没有太多惊喜,这种茶叶我那里不缺。”王老板吹毛求疵了一番,话锋一转,“不过如果陈先生愿意和我合作,这杯茶我也能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王老板还在吹嘘,陆砚清却没顺着他的话说。
“王老板的能力我自然清楚。”陆砚清端起那杯古茶树的头春茶,“明智,待会儿让王老板带些走,算是我送王老板的见面礼。”
“哎呀,陈先生真是太客气了。”王老板没弄懂陆砚清的路数,但也舍不得拒绝,只大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种品级的茶叶是有市无价的,只“一些”,用处也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吊床上,颜宁紧绷着脸:贪得无厌。
吃人嘴短,王老板收了收刚才的傲慢,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陈老弟,我实话跟你说,君山银针我拿货都要两成利,你这古茶树的头春料量产不了,就不说了,就这新茶,你看698怎么样?”
听到这个数字,李明智眼睛一亮。
从李明智的表情来看,王老板没压价,但陆砚清只是轻笑,依旧没露出太多情绪:“比起市场上同等品质的茶,这款茶的香气很突出,而且这个等级的条索,我们能达到95%以上的匀整度。”
王老板听出了陆砚清的潜台词。
“上周有人报价比王老板高出不少,但不是我的最优选择,因为我们看中的是长期合作。”具体多少陆砚清没说,他笑着继续,“所以王老板,您再抬抬手,也好让我和茶农有个交代。”
“陈老弟,你应该知道我没压价,要是别人再和我讨价还价那我起身就走了,也不知道怎么的,你就非常对我胃口。”王老板笑着说。
书下,颜宁翻了个白眼:能怎么,还不是那古茶树的头春料对胃口,虚伪。
陆砚清又给王庆春倒了杯茶:“我和王老板也是一见如故。”
王庆春大笑,抿了口茶继续:“我也看中长期合作,既然你开口了,那我就再加一加,但大货的品质要和这个保持一致。”
“这个王老板放心,我们在筛选上有严格的工艺,净度只好不差。”陆砚清说。
谈到这儿,算是成了,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
“王总,咱们该去机场了。”身边助理说。
“和陈老弟聊天时间过得真快。”王庆春笑着起身,“那今后就合作愉快!”
“能和王老板合作,是我的荣幸。”陆砚清看向李明智,“山路不好走,送送王老板。”
“好的。”李明智应下,“王老板这边请。”
几人离开,观山亭重归寂静。
陆砚清坐回亭子里,他望着苍山林海,抿了口茶:“收了吧。”
“好的。”跟着陆砚清一起上山的人应道。
星佑还在道观,陆砚清走出亭子,顺着另一条路去接他。
听到脚步声远去,颜宁将脸上的书移开,睡意惺忪地伸了伸懒腰,把书放在茶桌上也走出了亭子。
正在收拾茶桌的人看着突然出现在桌子上的书,下意识地转身,但只看到了颜宁的背影。
今天天没亮颜宁就出了门,她顺着后山的石阶往下走,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也不知走了多久,穿过木桥又上了这座山,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看见这座亭子才停下。
走累了,她躺下望着天上的云,一看,就看到了现在。
颜宁跟在陆砚清身后,慢慢追上和他并肩而行:“我给你代言吧。”
像是知道她会跟来,陆砚清没偏头:“怎么?”
“他欺负你,我不愿意。”
她语调少有的蛮横,而说出的话,尽是维护。
陆砚清笑了笑。
男人的低笑让颜宁多看了两眼,他穿着灰色的棉麻衬衣,温润端方,这么一笑,有种云雨初霁的明朗。
就像前两次,他的笑让她很想咬人,而这次……
不想咬了,想攀上他的脖子,亲一亲。
12.第 12 章
这句话颜宁没说出口,他这么沉闷无趣的性子可不禁逗。
陆砚清也没和她解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所以“欺负”这个词,谈不上。
他32年的人生中,大多数时间都在被人恭维,在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中,他可以从那一张张堆满笑的脸上清楚看出他们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凭借手腕欺负人的戏码,他不是没做过,而且不在少数。但在雾溪,他确实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茶商,所以在和王老板见面时,他愿意先伸出手,做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
只是七年前刚到雾溪,他没想过会做这些,不过是看镇上茶农生活不易,才闲来无事找点事做,但他终究是要离开的,所以也不太管茶山上的事。
山上林木苍苍,浮云低垂,雾气朦胧,两人走在茶园小道上,如同在淡墨山水画中漫步。
“用下手机。”颜宁站在男人面前,伸出了手。
陆砚清垂眸看她,半个月的时间里,她从“可以用下手机吗?”到“用下手机”,借钱从100到500……陆砚清嘴角含笑,徒有皮囊,脑袋空空。
把手机放在她手里,陆砚清侧身绕过她往前走。
“景色这么美,人这么美,不要浪费了。”颜宁打开相机,把手机塞回他手中,“帮我拍张照。”
没等陆砚清反应过来,颜宁往后退了几步,她摘了几片叶子别在耳边,摆好姿势看着镜头。
画面里,她穿着紫色紧身吊带背心,露肩,也露腰,双腿笔直修长……
陆砚清按下拍照键。
颜宁看他拍完,走过来检查:“我看看。”
陆砚清把手机递给她。
他的手机依旧没有密码,颜宁打开相册,看到照片后面无表情。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我一米七你给我拍成了一米四。”
陆砚清没看照片,而是打量着面前的人,看起来是挺高挑的。
“我这张脸你都能拍成这样?”
“还有女孩子说的拍张照是只拍一张吗?不得拍好几张选一选?”
“你之前女朋友是不是因为你拍照差和你分手的?”
陆砚清看着她:“聒噪。”
颜宁眉毛微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被人说“聒噪”,她笑得明丽,上前攀上男人的脖子:“就聒噪。”
极近的距离,陆砚清能看清她眼里自己的倒影,还有她撒娇时眼里闪动的狡黠。
温热的呼吸如幽如兰,洒在他脸上,陆砚清扫过她的唇:“起来。”
“拍不好不准回去。”颜宁声音很轻,勾着他的脖子没放开。
成年男女之间,身体的距离可以拉近心里的距离,海边那一夜后,颜宁面对他没了生疏,做什么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他这个人,本能的让人想亲近。
陆砚清没谈过恋爱,没包养过女人,却也知道他们现在的状态是在调情。
许久,他拉开脖子上的那双手:“去站好。”
颜宁笑着往后退了退,看吧,再清心寡欲的男人也受不了女人撒娇的。
“最下面的水平线和我的脚齐平。”
陆砚清微微调整手机。
“我的右脸更好看,拍右脸。”
她脸上没化妆,淡淡笑着,很干净,很清爽。
“等一下我换个姿势。”
麻烦。
“你动一动,哪个摄像机站在一个位置不动的?”
陆砚清神色漠然地看着她。
“我蹲下,你站在那边拍出虚虚实实的那种氛围。”
“打开2倍焦距,拍近景。”
“多拍几张。”
几分钟后,颜宁看着向来温和平淡的男人脸色越来越沉,她见好就收。
“不拍了,回家。”颜宁笑着说。
回家?
陆砚清心里冷笑一声,收起了手机。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等你再交女朋友,能少挨很多骂的。”颜宁和他并肩。
陆砚清眼里拂过笑意,又恢复到往常那般温然雅正:“那先谢谢颜小姐了。”
走出去很远,颜宁也没要过来手机看照片,她没说,陆砚清自然不会提。
水汽氤氲,雾霭重重,两人继续在山水画中穿行。
望着空蒙山色,颜宁心情舒畅。
她的目的是拍照吗?不,她要让他在镜头里认真看她,在他认为她最美的时刻,不知不觉按下定格键。
.
“朴圆,你看我比前天爬得更高了!”
“你等等我星佑!”
陆砚清还没到道观,就听到声音从上面传来,两人抬头,发现星佑和朴圆爬上了身边一棵十米高的树。
陆砚清眼眸微缩,颜宁也是一惊。
“你……”颜宁刚想喊他们下来,但又怕吓到他们,随即放轻了语调:“你们怎么爬上去的?”
“颜姐姐?”星佑拨开树叶往下探头,看见两人后很惊喜,“叔叔!颜姐姐!”
“姐姐!是上个月师兄教我们的,我们爬得可快了!”朴圆也往下看。
陆砚清蹙眉,但声音依旧温和:“回家吃饭了,你们慢点下来。”
“好呀,我现在就下来!”星佑坐在树杈上,伸着小短腿慢慢往下探。
“陈叔叔你放心吧,我们爬过很多次了。”朴圆边下边说。
山里水汽大,昨天又刚下过雨,树皮很湿滑,颜宁忍不住提醒:“慢一点。”
“知道了姐姐,我啊————”
星佑正说着脚下突然没踩稳,整个人从十米高的半空坠下。
颜宁心底颤了颤,想也没想就跑着上前伸出了双臂,陆砚清看见她的动作,上前将她拉开,伸出手的瞬间星佑稳稳地落在了他怀里。
“咔嚓——”
而伴随着星佑落下,陆砚清的手臂同时发出一声脆响。
寂静的山林里,突然间好像更安静了,三个人谁都没动,颜宁和星佑愣愣地看着陆砚清的手臂。
“叔叔,我,我是不是把你砸坏了?”此时星佑像只鹌鹑似的缩在陆砚清怀里,慢慢地去看陆砚清的胳膊。
颜宁回过神来:“别动。”
星佑闻言不动了,颜宁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他从陆砚清怀里抱下来,放在地上,她没去看陆砚清的手臂,而是抬头看着树上的另一个祖宗。
“朴圆,来,慢慢下来。”
颜宁笑着伸出手,声音很轻,眉眼很温柔。
陆砚清看着她的侧脸,她说,她的右脸更好看……身体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刚才那一瞬间,她甚至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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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快跑向星佑。
“叔叔怎么了?”朴圆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很不安。
“他没事,等你下来我们一起回家吃饭。”颜宁继续哄道。
“好的姐姐,我现在就下去。”
朴圆慢慢往下移,颜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准备随时伸手接人,直到朴圆下到和她一样高,颜宁上前把他从树上抱下来。
这期间,陆砚清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颜宁浑然未觉,把朴圆放到地上才去看男人的胳膊。
“右臂?”颜宁问。
“嗯。”陆砚清说。
“还能抬起来吗?”颜宁手轻轻放在他肩上。
陆砚清试了试,抬不起来。
颜宁抬眼看着他,从断裂到现在,他的神色没有一点异样,语调依旧温和不急不缓,如果不是刚刚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她会误以为他一点事都没有。
星佑泪眼汪汪:“叔叔……是不是很疼?”
陆砚清看他吓得不轻,原本想说的话没说出口:“不疼,拉上朴圆,我们回去。”
“陈叔叔,我先不吃饭了,我回观里给你拿药。”
道观里的药品质都是上乘,但陆砚清不急于一时,他说:“待会儿让你师叔送过来,先和星佑回去。”
朴圆听话地点了点头。
星佑眼睛红通通的,颜宁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瓜,一手拉着一个往前走。
陆砚清走在后面,无声看着两人的动作。
回到茶山庭院,两个小的留在家里,颜宁戴上帽子和墨镜,开车和陆砚清去了镇上的医院。
雾溪有一家医院,里面的医生个个医术精湛,资历深厚,一个小小的镇子当然不会有这样一所医院存在,而这家私人医院,是陆砚清来那一年才有的。
医院的医生也不知道其中缘故,但谁也不会拒绝优渥的福利待遇。
来到医院,陆砚清视线落在大门上的几个字,他不喜欢大费周章,所以这家医院是谁的手笔显而易见。
颜宁陪陆砚清去拍了个片子,医生说是脱臼了,但幸好不是很严重。医生准备给陆砚清复位,颜宁轻轻戳了戳他的左肩。
陆砚清扭头。
“看着我。”
颜宁摘下墨镜和口罩,双臂随意交叉,垂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陆砚清不知道她又在玩什么。
颜宁缓缓漾出一个笑:“ 照片里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颜宁属于很明艳的长相,化妆时鲜明美艳,素颜时又很干净清爽。
此时她眼皮半垂着,带着点懒散,还有些病态的无精打采,细看的话眼尾还有些清淡的媚……
陆砚清正看着,突然皱眉闷哼了一声。
“接好了,损伤不是很严重,复位后休息个五六天就好了,到时候记得来复查。”
医生的话说完,颜宁重新戴上墨镜和口罩,唇边和眼尾捉弄人的笑也一并遮住了。
陆砚清神色淡然,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捉弄,他整理好衣服起身。
两人从诊室出来,颜宁透过墨镜看着前方与她错开半身的男人,轻飘飘地笑问:“都皱眉了,看来是都不好看了?”
陆砚清嘴角微微上扬,脚步没停:“自然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