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枪炮 [破镜重圆]》
1. 第1章
自从王茉的无名指上戴上钻戒,她生活的一切都突然贴上了“未婚夫”的标签。
和闺蜜一起逛街买的新鞋,被同事夸赞“未婚夫眼光不错。”
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被朋友调侃“未婚夫对你真好。”
发旅游照的朋友圈时,留言中净是“未婚夫真会拍。”
就连在家长群里发例行通知时,都被猝不及防发问:“王老师,听闻您近期订婚了?恭喜!”
随后轰炸式的祝福表情,玫瑰花,小太阳,接踵而至。仿佛她生活的一切都要与这位“未婚夫”有关才算正常。刚开始时王茉不适应,事事都要解释几句,强调自己是个独立自主的女青年。为此费了不少口舌,结果还是连掏出一根新口红都要被贴上“未婚夫”的标签,她也就不再挣扎了。
王茉给闺蜜何媛打视频电话抱怨,“我一个当代独立女性,怎么订了个婚,就像是没自我了?”
何媛正在洗脸,看也没看屏幕,说:“得了吧,就你?高考志愿是爸妈填的,工作也是听他们的安排。跑大北京念书,转悠了一圈,还是回了郊区,你还想要自我?”
王茉与何媛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怀柔人,六环外长大的孩子喜欢称北京市区叫“大北京”,去趟市区习惯说自己是“进城了”。毕竟每次去一趟都是大工程,开车要一个小时打底,坐公共交通更费劲,要先坐长途大巴再转地铁。念大学和研究生的七年,王茉每逢周末回家,东直门公交枢纽的长队都会拐上三道弯,一路排到大厅外,光是消磨排队时间就能耗费手机一半的电。
王茉将一颗樱桃扔进嘴里,被酸得呲牙咧嘴,嘟嘟囔囔说:“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怎么说,至少我现在搬出来住,自由多了…”
王茉这话说得极没底气,她表面虽是独居没错。但这套小户型是家里老房子拆迁分配的,跟父母在同一小区,家里的钥匙父母也有一份,可以随时出入。王妈在厨房做饭,隔着玻璃就能看到王茉所住的单元楼。偶尔王茉加班久了些,王妈的电话一准儿比外卖来的都早。
何媛与王茉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对王家的情况自然是一清二楚。王茉本来有一个哥哥,但王妈在孕期出过一次意外,孩子没了。王妈身心都受了很大打击,很多年都没敢再要孩子。等怀上王茉时,王妈已经37岁,王爸也到了不惑之年。两口子有了先前的经历,所以对王茉格外呵护。恨不能把她别在裤腰带上,一刻不离开身边才好。
王茉考上市里的大学后,与父母短暂分离,本是有机会彻底离开郊区,见识见识广大的世界,谋求更大的发展。却不料,王爸在关键时刻突发急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自那以后,王爸的身体大不如前,从工作单位退了下来,女儿成了他最重要的精神寄托。研究生一毕业,王茉就被父母抓回怀柔区,回到昔日高中母校做语文老师。夫妻俩后半辈子的愿望就是能与女儿在一起,平平稳稳的生活。
王茉的生活轨迹因为这场家庭变故彻底改变,仿佛一辆加满了油、准备驶向远方的车,在踩下油门的那一刻突然急转车头,又开回了起点。
生活上没有经济压力,工作稳定又离家近,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为此牺牲些自由,王茉不敢有怨言。
何媛敷上一片面膜,仰面躺倒在沙发,两条细白的大长腿随意搭在茶几上,嘴上毫不留情,“啧,瞅你对自由那点追求。我敢说,你冰箱有几根菜,阿姨比你都清楚,换我早疯了。”
王茉无力反驳,此时她面前正摆着满满一盘的樱桃,那是王妈在女儿下班前就洗好、备好,特意给她留在茶几上的。王茉嘻嘻一笑,将刚挑好的一颗樱桃放下,露出两颊的深深的梨涡,自知有些心虚,于是换了个话题,“好了何大美女,言归正传,下月校庆你到底能不能来?”
5月15日是怀柔区实验高中建校六十周年校庆,校方决定举办隆重的校庆晚会,邀请往届优秀毕业生参加并讲话,届时全校师生及区教委领导都会到场。
何媛与王茉都是实验高中的毕业生。何媛是国内新生代的设计师,拥有自己的时尚品牌,去年因参加了一档服装设计类综艺节目而出圈,成功跻身一线。现在的她,每天在世界各地参展、交流,忙得不亦乐乎。能挤出时间和王茉聊上两句,对何媛来说已经是奢侈的消遣。
“不去。”何媛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冷漠。
“为什么?!你的美照可是被贴在学校公告栏,优秀毕业生第一排!刘校长一提起你,眼睛都放光!”
刘校长——刘敏,是当年何媛和王茉的班主任,现在已当上了副校长的职位。
何媛并不领情,没好气说:“现在把我当优秀毕业生了?当年我这个“艺术生”遭了她多少白眼。”
这话确实不假,何媛长得漂亮,属于腿长腰细的气质型美女。她从小就爱美,胆子也大,发了校服第一天就亲自动手,裁裤脚、收腰线,带着全校女生纷纷效仿。学校明令禁止烫发、染发,她却成天顶个羊毛卷来上课,还谎称自己是自来卷,骗了班主任刘敏整整一学期。此等不服管教的学生,刘敏自然把她当成眼中钉,没少给过她白眼,何父母也是办公室的常客。
“诶呦,时代变了!现在我们都支持学生多元化发展了。我们班有个学生,特崇拜你!那天见我穿了一件你设计的衣服,围着我尖叫了半天。”王茉扬起小脸,竖起大拇指,语气夸张继续拍马屁:“我当时特骄傲,拍着胸脯说——那是我闺蜜!我连闺蜜都请不来,岂不是很没面子。以后还怎么在学生面前混?”
何媛创立的潮牌线上、线下一件难求,但只要是她设计的,觉得适合王茉的,总会让工厂留一件给她。两人都有快两年没见面了,王茉收到的包裹倒是不少。这个大福利,王茉从不吝啬炫耀,力争当全校最靓的老师。
“再说咱俩都多久没见面了,你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我都想死你了!”王茉的语气真诚恳切,眨着大眼睛,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怎料屏幕中的何媛却不为所动,仍是仰面枕在沙发靠背上,画面一动不动。
直到听见长指甲敲击的声音,王茉才反应过来,何媛八成是早就把微信后台了,压根儿就没想理她。
果然没过几秒,何媛那边的敲击声停止了,王茉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微博提示音——特别关注“设计师何媛”转发了一条新微博,配文:YUAN春日限定新品,敬请期待。
王茉顺手打开看,是某个顶流明星机场拍的照片,穿的是何媛还没公开售卖的新设计。
作为铁粉一号,王茉有义务第一时间去点赞、留言:早就加入购物车,随时等着预售开抢了!并配图:激动的搓手手。
两人默契将手机屏幕同时切回微信,一切自然流畅,还能接上刚才的话题,“邀请我去校庆,是刘敏给你安排的任务吧?”
这就被看透了?王茉再次露出两个小梨涡,笑嘻嘻地点头,“她知道咱俩关系好。我才刚正式任教半年,这可是表现的机会,你就赏个脸嘛。我知道你忙,实在回不来,录个视频也行。”
“我下个月确实有计划回北京。”
“太好了!”
“好什么?我又没答应你。”何媛扬起下巴,仍在故作高冷。
“我知道、我知道,5月15号!周日,你先记下来。到时候有空就来。”
王茉了解何媛,她既然都松口了,最后一定经不住王茉的软磨硬泡,反正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别人叫不动何媛的事情,只要王茉出场,必能搞定。
王茉在心中暗喜,悄悄打开手机备忘录的邀约名单,自信地在何媛的名字后备注——“能到场”。
搞定了何媛,王茉的任务名单上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她瞟了眼名单,皱起了眉。
白天开教职工会议时,刘敏给每位老师安排了校庆任务及邀约嘉宾名单。王茉是新人,年龄最小,分配给她的这份名单中都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年轻精英,各行各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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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名单上每个人都按照姓名、毕业班级、从事行业和联系方式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一看便知是校领导精心挑选过的。
而在这份名单的最后,有一行用手写的字——烈阳乐队主唱,后面还画了一个问号,既没有人名,也没有联系方式,很是不和谐。
“最近有个叫“烈阳”的摇滚乐队,在网上挺火的,你知道吗?”
何媛头也没抬,说:“好像在微博刷到过,没怎么关注,怎么了?”
“听说那乐队主唱也是咱们的校友,现在学校这帮00后学生,有不少他的粉丝,联名给校长写信,希望能邀请他来参加校庆表演。”
因此,王茉的名单上才有了那行临时加上的字。只不过全校职工现在都因为校庆忙得四脚朝天,没人在意学生们一时兴起的提议。交给王茉时,刘敏连名字都懒得给,显然也没兴趣去查到底是哪届的学生,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能联系上,就加个表演,联系不上就算了。”
潜台词就是——没指望一个玩摇滚的毕业生能起到什么模范作用。
“嚯,我怎么没听说咱学校出过这号人物?当时玩音乐的不就你一人吗?”
“你提我那旧事儿干嘛。”王茉边嘟囔边将手机屏幕切到微博,开始搜索“烈阳乐队”。
自从她入校当了语文老师,便一颗心扎进了伟大的教育事业中,很久没有好好刷过微博和短视频平台,偶尔听闻一些新歌或者红人,也是学生口中零零碎碎的谈论,并未让王茉太过在意。
搜索页面出现了“烈阳SUNFURY”的官博,以及一系列的超话。王茉没兴致去看这些新闻,她太好奇主唱究竟是哪位校友了。迫不及待地点开相关用户列表,各种官方加v账号排列开来。
“烈阳SUNFURY后援会”
“烈阳SUNFURY工作室”
视线依次向下,“烈阳SUNFURY主唱…”后面的文字太长,被省略了。
“我找到了,主唱的微博!”王茉也不管何媛此时还在不在屏幕前,激动地点开用户大声念道:“烈阳SUNFURY主唱姜……”
只念出了一个姓,王茉的声音便停了。
何媛也在百无聊赖地刷微博,对此事丝毫不挂心,可听着闺蜜激动地喊了半句话,就没了动静,不禁好奇,抬了抬眼皮,问:“姜什么啊?”
等了几秒,王茉没有回应,何媛正要开口再问,手机上却直接弹出了一条微信提示。
是王茉发过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站在舞台中央,他的目光微垂落在身前的电吉他上,舞台灯光穿过额前的细碎刘海,在他脸上留下浅浅淡淡的阴影,神情严肃冷峻,却又叫人忍不住想窥探更多。
何媛先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是谁,再仔细看了片刻,“扑哧”一下笑出声,挑了挑眉,评价道:“茉茉,你这小迷弟,可比你未婚夫帅多了。”
当晚,视频快结束时,何媛不怀好意对王茉说:“校庆那天,你把姜容泽叫来,我就来。”
当晚,王茉睡得比平时迟,几次锁上手机又拿起,关闭了微博又重新点开。
她忍不住反复点开烈阳乐队的照片,去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倒不是因为惊讶,自与姜容泽不欢而散的那日起,王茉就深信会有这一天——他站在让她仰望的高处,熠熠发光。而她,淹没在人群,不被看见的角落。
只是王茉难以相信,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做了四年的陌生人了。
仔细看来,姜容泽的容貌变化并不大,只是眉眼间流露出的神情让王茉觉得陌生又疏离。也如同他的音乐,似乎比从前更有锋芒、也更狂烈。
也许因为她一直站在原地,才会感受不到时光流逝。
四年时间,足够让一个怀抱音乐梦想的青涩少年,成长为可以独挡一面的乐队主唱。
让曾经并肩的人,彻底分属两个世界。
2. 第 2 章
第二日,王茉提早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第一件事便是调出姜容泽的学生档案。
档案照片里的少年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眉目清朗,嘴角微微上扬,是临近高三毕业时拍的,是王茉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她突然有点恍惚。
记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若不是这次校庆的契机,王茉本以为自己早已将姜容泽淡忘。可现在突然将他从记忆中拎出来,她竟还能清楚想起与他初遇那日的种种。
姜容泽与王茉毕业于同一所高中,却因为差了3级而从未在实验高中见过面。
初次见面是在师范大学,9月新学期。
校园社团招新的日子,俗称“百团大战”,各社团在校园林荫道摆摊位,用各式花招吸引新生。
王茉大四,是电吉他社的社长兼校园乐队主唱。
最后一年带社团,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其他社团成员没到场前,就开始在摊位忙前忙后,力求将社团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吸引热爱音乐的新生。
也幸亏她来得早,才能及时发现从上届社长那儿“继承”来的老音响终于罢工了。
时间还早,新生还没入场,社团其他人要么在上早课,要么还没起床。王茉当机立断,直接跑回宿舍去拿自己的备用音响。
等她抱着音响赶回摊位时,晨雾刚散,阳光正透过梧桐叶缝隙斑驳洒落。
很意外的,社团的摊位前站了个男生,清瘦挺拔的身影,黑色T恤衬得年轻的侧脸线条清晰,肤色冷白。
他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视线由摊位前的海报上移开,微垂一瞬,准备离开。
没想到这么早就有新生来参观了。
“嗨,同学!别走!我来了——”
王茉扬声招呼,脚下不由加快,却冷不丁被隔壁摊位堆在路边的道具绊住,整个人猛地向前倒——
怀里的音响随惯性脱手飞出,王茉惊呼“小心——!”
男生闻声倏地转身,双臂一抬,稳稳接住了莫名飞来的音响。
视线落下时,正看到王茉跪摔在他面前……
万幸,她一只手及时撑地,掌心蹭破了点皮,膝盖倒无大碍。
第一次见面就给人跪了……
王茉“嘶——”一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黑眼眸里。
男生俯下了身,向她伸出手。
王茉很自然地握了下对方的小臂,借力站起身。
半臂的距离,身高差距立显。她不得不稍仰起头,关切问:“对不起,砸到你没?”
男生微怔,摇了摇头,将音响递给她。
王茉松一口气,接过,说:“谢谢,幸好你接住了,我可没有其他备用了!”
“你……没事儿吗?”男生开口询问,声音温润低沉。
“没事儿!稍微有点破皮,一会儿清理一下,找人要个创可贴就行。”王茉抬手拍拍掌心,旋即进入正题,“你对电吉他感兴趣吗?”
她拿宣传单递给男生,仰起笑容,两颊梨涡深深,“了解一下!我们活动很丰富的!”
男生垂眼看了看传单,没有立刻去接。
王茉笑容不变,语气轻快,“不确定也没关系!下周我们有个迎新小演出,你看了再做决定也不迟。”她直接把传单塞到男生手中,又拿起ipad亮出二维码,“介意加个群吗?到时候我们发演出通知。”
她又补充,“放心,纯自愿,我们也不会发骚扰信息!”
男生沉默片刻,说:“我不是这个学校的。”他抬眼,望向王茉,“也可以来吗?”
王茉一愣,梨涡依旧,“当然,只要喜欢音乐,我们都热烈欢迎。”
她想了想,放下ipad,掏出手机调出自己的手机二维码:“群都是本校的,你可能不方便。加我吧,演出信息我单独发你。”
这次对方答得干脆:“好。”
他拿出手机,扫过二维码后,手指敲击屏幕几下。
王茉很快收到好友验证弹出——「JRZ」,备注是:姜容泽。
对方自报姓名,王茉也大方在对话框发了本名:王茉。
而后,她抬头,仿佛和对方已经是熟识的朋友,随口问:“你来参观?”
“不是。”姜容泽回答:“我来找人。”
“哦。”王茉点头,“哪个系的?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姜容泽收起手机,抬眸时刚好有阳光从树荫缝隙照进他的眼睛,“刚刚已经找到了。”
-
“小王,没课啊?”
突然走进办公室的人声打断了王茉的思绪。是教政治的方老师。
“嗯,下午有两节。”王茉收敛心神,笑着应道,顺手晃了晃鼠标,唤醒已经进入屏保的电脑屏幕。
姜容泽的学生档案再次跃入眼帘——2016入校,借读生,文科6班,祖籍四川,录取院校:未知。
她盯着“未知”两个字怔了怔,探起身子看方老师还在,问道:“方老师,2016级文科6班的学生,是您带的吗?跟您打听个学生。”
方老师是个年近五十的老教师,任教二十余载,桃李满天下。
“呵呵,我带过太多班,学生数不清咯。你问的是哪个啊?”
“一个四川的借读生,叫姜容泽,老师还有印象吗?”
方老师思索了片刻,学校每年的学生多,但是借读生却不常见,但毕竟是那届学生毕业也有五年了,一时间也对不上脸,干脆戴上眼镜走到王茉的工位前看了一眼。
“姜…容…泽。”方老师叨念着,又凑近屏幕看了看照片,忽然恍然,“哦,是他啊!有印象!这小伙子挺安静的,学习成绩不错,长得也精神,还会弹吉他,班上不少女学生对他有好感。我那时担心学生早恋,排座位都把他放后排,跟男生一桌。”
确实,是会受女生欢迎的类型。
我茉不置可否,弯了弯嘴角,继续问“他的录取院校为什么写着“未知”?”
“噢,借读生高考要回原籍,成绩也不计入本校升学率,所以就没人跟进。”方老师解释,遂又转向王茉:“怎么,小王,你俩认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王茉呼吸微窒。
可以说是“认识”吗?
仅用“认识”而字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似乎太轻描淡写了些。可除去相识一场,到如今,他们之间,又还能算是什么关系?
何必费心去思索呢。
王茉自嘲笑笑,拿起桌上那份校庆嘉宾邀请名单,指着最后一行说:“他是烈阳SUNFURY乐队主唱。”
方老师恍然,“还真走音乐这条路了?当年以他的成绩,稳稳当当考个重点大学的好专业多好,非要去艺考,可惜了哟。”
现在的教育理念和王茉上高中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学校和家长的心态更加开放,不阻挠学生钻研兴趣爱好,对于想参加艺考的学生也给予支持和鼓励。
然而一些陈旧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在了很多老教师心中,免不得还会听到此类带有偏见的发言。
王茉听得刺耳,眉头刚蹙起,辩驳的话还未说出口,方老师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诶?我记得你当年也喜欢音乐,还写过歌来着?怎么样?校庆时候,不来一首啊?”
王茉大惊,慌忙摆手,“老师您别打趣我了,我都多少年没碰过这个了。”
她早就放弃了。
方老师口中的那首歌,大概是当年流传最广的《校园谜题》。
那是王茉十六岁的“杰作”。轻快的节奏,朗朗上口的旋律,若放在今天短视频时代,配上简单舞步,或许也能小火一把。但当年真正让它出圈的,是歌词里大胆直白的诘问——对束缚的不满,对自由的渴望,矛头直指老师和家长。
王茉写了词曲,在网上结识同好,一起录音制作,最终以“甜酷女孩MoMo”的网名发表。几个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竟意外引爆网络。《校园谜题》在网络上被疯狂转发、下载,一度成为□□空间及校内网必备背景音乐,歌词被网友们摘抄,设置为个人签名。
一夜之间,“甜酷女孩MoMo”成了初代网红。这个如今让她头皮发麻的非主流网名,在当时却是潮流先锋。
神通广大的网友很快扒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和照片。甜美外表与歌词中的叛逆少女形成的巨大反差,让她热度飙升。贴吧登顶,□□空间和校内网背景音乐必备,歌词被摘抄成签名档,她的照片成了万千网友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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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茉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顶流”滋味。
青春期的少女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关注裹挟,骄傲自得,走路带风,每天上学都像在走红毯。
然而好景不长,后来的事大概是不说也能猜的到的剧本。
老师察觉异样,通知家长。结局毫无悬念:吉他被父亲砸烂,电脑被锁,录音软件卸载,与网友的联系彻底断绝。网络热度如潮水般退去,她蹿红的速度有多快,凉得就有多彻底。
若仔细回忆,当年极力反对她学音乐,坚决要通知家长的老师名单,面前教政治的方老师首当其冲。
说来讽刺,到了现在,方老师竟提出来让她唱两首。
方老师似乎也想起了旧事,略显尴尬地找补:“呵呵,学音乐能出头的有几个?凤毛麟角!你看你现在多好,工作稳定,又能守在父母身边。”
翻旧账无益,王茉也自认怪不得旁人,便只牵了牵嘴角,不再接话。
所幸很快有学生来交作业,替她解了围。
“王老师,咱班作业齐了。”来的学生是高一七班的语文课代表赵萌萌,人如其名是个可爱的萌妹子。
“嗯,放这儿吧。”王茉稍稍将桌面收了收,空出一片地方。
赵萌萌将一摞作业本放下,目光不经意瞟到了王茉的电脑屏幕,立刻激动地惊叫出声:“啊!这是小泽吗?!”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都亮了光,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看,“天啊,好帅!他上高中时就这么帅吗?老师!校庆那天,小泽要来吗?!”
小泽……粉丝对他的称呼吗,还挺亲昵。
王茉担心泄漏了姜容泽的家庭信息,连忙将电脑页面关了,回道:“这个……目前还不确定。”
赵萌萌兴奋得情绪失控,恨不得要蹦起,“王老师不是和设计师何媛是闺蜜吗?她能认识那么多大明星,肯定有办法联系烈阳。王老师,您最好了,求求您一定要请到他们!”
若是五年前的王茉听到这个要求,早就拍着胸脯答应了。那时的她,给姜容泽发10条信息,一定会得到10次的答复。
但现在,她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赵萌萌的星星眼,让人不忍拒绝。况且,抛去是校长布置的任务外,王茉也有私心,想向学校的“老古董”们证明,学音乐也可以光芒万丈。
她朝赵萌萌笑笑,说:“老师尽力。”
-
姜容泽的档案里,留着一个高中登记的电话号码。王茉在手机短信界面输入这串数字,发送键亮起蓝色。
号码还在用,但不知是否换了主人。
王茉吸了吸气,在键盘上敲下与其他人相同的开头语“您好,我是怀柔实验中学的老师……”
正要打下自己名字时,她手指悬停,最终按下了删除。
心绪纷乱。
当初是她说了伤人又绝情的话,拉黑了姜容泽的所有联系方式,与他断绝来往。
现在又当作无事发生,冒然出现,会遭人嫌吧。
或许,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早忘了王茉这个人,也忘了那段往事。
她难以释怀,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心中有愧。
可将任务交给别人,又给不出体面的推脱理由。
目光低垂,在屏幕上逡巡片刻,王茉忽然想起什么。
她点开微博,进入“烈阳SUNFURY”官方主页,简介栏里果然写着:工作请联系尤女士,并附有一个邮箱地址。
艺人行程,终归要经纪人把关。
王茉迅速拟好一封措辞恳切的正式邮件,代表校方向姜容泽发出邀请,附上与会校友名单,并在结尾处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点击发送。
能否收到回音,听天由命。
关闭姜容泽的学生档案前,王茉犹豫了一刻,将录取院校信息一栏的“未知”删除,敲下:「伯克利大学音乐学院」。
如果当年她没有亲手撕掉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也有机会登上舞台吗?
王茉下意识地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曾经那些因为苦练吉他而磨出的茧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新做的精致美甲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是她背叛理想的罪证。
3. 第 3 章
眉心没来由地轻跳了一下,几乎是同时,手机也嗡嗡震动起来。
姜容泽垂眸,屏幕亮起,一个陌生号码来电,归属地显示“未知”。
他眉头轻蹙,遂抬眼向身旁化妆师轻声道:“小娜姐抱歉,我接个电话。”
小娜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点点头。
姜容泽起身,修长身影快步穿过嘈杂的临时化妆间,推门到走廊。
接通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字正腔圆却毫无感情的AI女声:“您好,这里是金融监管局,监测到您名下账户存在异常交易……”
又是诈骗。
姜容泽看着走廊尽头,神情平静地挂断了电话。没有焦躁、没有意外。
他返回原位,对化妆师又道了声“抱歉”。
化妆师小娜笑着说没关系,顿了顿又说:“现在骗子很多的。”
姜容泽疑惑抬眼。
“哦,我是说,这种显示“未知”的陌生电话,其实大多都是电信诈骗,可以直接挂断。”
对方是善意提醒。
姜容泽没辩驳也没解释,抿唇点点头说:“了解了,谢谢。”
化妆的程序简单。
他这张脸其实没什么太多需要修饰的。
小娜姐很快完工。
不容休息,便听节目组助理的声音穿透门板:“小泽——!采访准备!”
“来了。”姜容泽应了一声,站起身,不忘朝化妆师道了声谢才向摄影棚走去。
-
自五个月前从美归国,姜容泽就以烈阳乐队主唱身份强势出道,被公司排满了行程,网络上开了各种账号,基本每日都有新内容更新。工作强度之大,令工作室很多年轻的工作人员叫苦。好在这只乐队每个人都有些粉丝基础,组成乐队后,有了这些老粉的宣传和支持,四个男生首张专辑刚发布,就火速在网络传播。
经纪公司趁着热度给他们安排了更多的工作,抓紧一切曝光的机会,在大众面前多露脸,毕竟现在竞争大、年轻人的喜好变化又很快,机会真的是稍纵即逝,若不努力,随时会被层出不穷的新人替代。
“烈阳”目前参与拍摄的是一档体验类真人秀节目《嗨,田野!》的第三季,经纪公司与节目组谈了很久,才拿下新一季度主题曲创作和演唱的机会,并安排了主音吉他兼主唱的姜容泽与鼓手郑鹏作为首发嘉宾参与前几期的节目录制。
新一季节目的录制地点位于北京郊外的一处民宿院落。
为拍摄片头曲海报及一些视频影像,姜容泽与郑鹏比其他嘉宾提早一日入住了民宅。
音乐花絮拍摄完毕后,节目组又在院落中划出一片区域,对两人进行采访。
随行工作人员则是另支了个篷子,放几个躺椅,远远地看着。
见姜容泽走远,化妆师小娜忍不住开启八卦模式,凑到乐队助理Luna身边,小声嘀咕:“诶,你说,小泽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接陌生电话?”
“你也注意到了?!”
一直在手机上忙工作,小助理本来有点昏昏欲睡,说到这个话题来了精神,“今天至少三个了吧?之前音乐节还有一次,他演出错过了一通陌生电话,下台很着急地给回复了。”
“现在谁还爱打电话啊。有事不都微信联系吗?”
“对啊,而且你知道吗?”Luna压低声音,“小泽刚回国的时候,尤姐叫我带他去办个中国手机号,结果小泽说他已经有了,是自己很早就用的,出国这几年也一直在缴费保号。”
小娜托着下巴想了一秒,眸光一闪:“……这么舍不得换号,不会是以前情侣号吧?”
分析到此处,两人相视一眼,默契想到了一处,
“前女友?!”
正说到兴头上,身后忽然一声“嘿!”吓得两人一哆嗦。
“阿鹏!你吓死我了!”小娜姐惊呼道,“你怎么回来了?”
郑鹏与姜容泽是一同在美国学音乐的同学,两人关系最为密切,但性格也最为不同。阿鹏的性格开朗、调皮,与谁都聊得来,见面五句话就能称兄道弟,是队里最能活跃气氛的那一位。
工作人员经常调侃,郑鹏一天说的话,比姜容泽一个星期的都多。
“我的部分录完了啊。回来歇会儿。”郑鹏大大咧咧地回答,随手拽了个躺椅,看也不看就要一屁股坐下去。
“诶呦,我的哥!”助理Luna眼疾手快,“嗖”地冲上来,从郑鹏屁股下面捞起一件外套,埋怨着:“这是金主爸爸赞助的衣服!你别坐褶了,一会儿录节目还用的。”
郑鹏浑不在意地努努嘴,懒洋洋躺下,长舒了一口气,才想起来扭头问道:“你们刚聊什么呢?那么起劲。”
两女生交换了个眼神,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把刚才情侣号与“前女友”推测悄声讲给郑鹏听。
郑鹏饶有兴致地听完,挑眉对两人竖起大拇指,“绝了。”
“啊啊啊?我们猜对了?!!”
郑鹏:“我是说你们想象力绝了,不当娱记可惜了。”
两个女生不丧气,尝试着追问:“不是前女友……还能有什么原因啊?他在等谁的电话吗?”;“你们认识那么久,肯定知道点内幕吧?”
“保留点神秘感不好吗?”郑鹏笑着打了个哈欠,语气轻松,听不出不悦,却明明白白地传递出“到此为止”的信号。他将双手枕在脑头,闭上眼不再看两人,“我困了,眯会儿。”
……
此时此刻,院落的拍摄地点。
姜容泽应导演要求对着镜头做了简短自我介绍。
他出道时间并不长,更是第一次参与录制电视节目,但几年间随乐队演出的经历,让他对舞台和镜头并不陌生。
面对镜头,他向来从容且彬彬有礼,话不多,不会刻意迎合、没有虚情假意的卖弄,却也向来从容有礼。
经纪人尤姐曾担忧他这寡淡的性子会削弱亲和力,却意外契合了当下年轻人的“冷感”审美。
所以,对于姜容泽,尤姐从不嘱咐太多,让他做自己就好。
导演笑着示意他在藤椅上落座:“小泽,这是你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录制,怎么样,紧张吗?”
姜容泽姿态放松却挺拔,“还好,不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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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清冽,语调平稳。
导演安静不语,等着他继续补充,却半晌都没有下文,只好自己接话:“哈哈,不紧张就好!看来适应能力很强。我们节目主打的就是真实和放松,希望你能享受这个过程。”
姜容泽点点头,没有客套,“会的。”
“……”导演低头翻到下一张问题卡,“刚才听阿鹏爆料,说你们在美国留学那会儿,经常是你做饭给他吃?”
“嗯。”
“你的厨艺怎么样?”
姜容泽认真思考一瞬,“能吃。”
客观评价,言简意赅……
“很……实在!”导演呵呵笑,又问:“平日里,你是照顾大家比较多的那个吗?”
“不是。”
“哦?怎么说?”
姜容泽的目光平静,语气真诚,“尤姐照顾大家比较多。”
倒是逻辑清晰,无懈可击……
导演内心默默给后期剪辑点了根香。
尬聊了一阵,终于熬到了预设的“爆点”。
导演清了清嗓子,重新注入热情,“自从节目官宣了首发嘉宾名单,你的粉丝们可是相当激动。我们在官微评论区看到好多有趣的ID,像什么‘小泽今天娶我了吗’、‘小泽的圈外女友’之类的。能不能满足一下粉丝们的心愿,透露一下,你理想中的女生是什么类型的?”
炒CP、挖情感话题,永远是综艺吸引眼球的不二法门。
猝不及防的,一张脸庞在脑海闪现,姜容泽的眉心跟着再次轻跳了一下。
他极快地垂下了眼睫,浓密睫毛瞬间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堡垒,看不清情绪。
短暂的、仿佛被无限拉长的沉默后,他缓缓抬眼。
深黑的眼眸恢复如常的平静,似冰面,“我比较欣赏性格坚韧、勇敢,坚持梦想,不轻易放弃的女生。”
毕竟,连梦想都能舍弃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其他承诺呢。
-
采访结束,姜容泽站起身,礼貌地向导演和工作人员微微欠身表示感谢,然后转身走回休息区。
经纪人尤姐正坐在休息区的遮阳伞下,手指飞快地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处理着堆积如山的邮件。
余光捕捉到姜容泽走近的身影,她头也没抬,“哦,对了小泽,前两天收到个邮件。你母校,怀柔实验中学,下个月六十周年校庆,发来邀请函,想请你作为杰出校友回去参加。你怎么想?”
“听你安排。”姜容泽回答地随意,对于这种不是音乐核心的活动,他向来兴致缺缺,但作为艺人,配合是职业素养的一部分。
尤姐点点头,不慌做决定,将邮件抄送一份给小助理,交代说:“Luna,这事你跟一下。先联系学校那边的对接人……”
尤姐视线扫过邮件末尾的联系人信息,自然地念了出来:“王茉老师。”
余光中的身影蓦地停滞在身侧。
半晌,没有响动。仿佛所有动能被瞬间抽离般的凝固。
尤姐察觉异样,疑惑转头,还未及开口,见姜容泽转身离开休息区,
“我去喝水。”
4. 第 4 章
一整天,邮箱静悄悄的,王茉的手机却一刻没消停。
未读消息大多来自赵萌萌所在班级的学生,内容无一条例外,全是有关姜容泽与烈阳乐队的讨论。
不用想也知道,赵萌萌把她在办公室看到姜容泽档案的事,告知了全班。
王茉没时间去逐条看消息,大概滑了几眼,看到不少姜容泽的动态表情包。
多数是演出现场一些不经意的瞬间,被粉丝截图后,后期加工配上跳动的文字。
例如某次在舞台上垂头调整耳返的镜头,被后期在两颊上加上了红晕,配上文字【害羞】。
又或者某场音乐节演出谢幕,他站在舞台中央向观众深深鞠躬,真诚又谦逊的姿态被粉丝圈了个小心心,旁边标注:【谢谢老板】。
画风立刻变得可爱,清冷气质毁于一旦。
王茉不自觉弯唇笑了笑,脑中闪过一些往昔画面。
她也做过类似的事。
那时,姜容泽只是北京某乐队的临时吉他手,不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个。
每次有演出,王茉都会抱回一叠海报,用荧光笔沿着他的人影描一圈,添上花里胡哨的颜文字,再一张张发到班里、系里的同学手中,还亲自帮有兴趣的人买票、订位置,生怕那个安静的身影被忽略。
现在的姜容泽,站在舞台c位,再不需要担心别人看不到他了。
手机在掌心又震了一下,置顶的家庭群亮起红点。
王爸发来一条语音。她把手机贴近耳朵,父亲苍老的声音把她的思绪猛地拽回现实——
“闺女,今晚6点家庭聚餐。你肖叔定的全聚德,我和你妈开车去接你,你下班就出来,不要磨蹭。”
看到是“全聚德”,王茉不禁皱了皱眉,想发语音又怕同事听到,只好发文字信息给王爸,问道:“怎么又定全聚德?离咱家那么远。想吃烤鸭的话,商业街新开了一家,我去定。”
王爸身体不好,眼睛也老花,平时最不爱捣鼓手机,半晌才又回了条语音消息:“你肖叔工作忙,选个离他单位近的,方便。你服从安排,别瞎添乱。”
果不出王茉所料,又是这个原因。
肖叔是她未婚夫肖络的父亲,曾是王爸一手提拔的下属。后来王爸应酬多,饮酒伤了肝,一场大病,住院抢救,几度昏迷,病情稳定后不得不提前病退,临走前还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肖爸。
肖爸平步青云,当上了林业局副局长,也算是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时移势易,难免添了些官场做派。王爸倒也不介怀,一心盼着两个孩子早日完婚,生子,他就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于是姿态放得低些,求个两家人和和睦睦。
如此一来二往,肖家的官架子端得越来越高。
两家住的远,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次次见面聚餐都不选择中间的位置,总是依着肖家人方便,定离肖家近的饭店,两口子直接下楼遛个弯就能到,而王爸、妈却要提前很久动身。
王茉为自家觉得不值,总想分辨两句,可次次刚一张口,便引来王爸一顿斥责。她心中不服,却又忌惮父亲肝病,最忌讳情绪激动,只得忍气吞声。
王茉住的离单位近,平日都是走路上下班。
知道改变无望,她叹了口气,只是嘱咐说:“好,我下班就出来。学校门口人多、车多,不好停车,您让我妈停在对面路口,开车小心。”
-
下午的两节课安排的比较分散,王茉的第二堂课在最后一节,五点二十分结束。
她向来把自己的课安排的井井有条,没有拖堂的习惯。铃声一响,准时喊了“下课”。
“起立——”
“老师再见!”
放学的铃声总是最激动人心的,学生们一窝蜂的冲出教室,去食堂抢座位。
可是今天有些不同,王茉匆忙收拾东西,一抬头,就见几张兴奋发亮的脸围了过来。
情况不太对……
如此积极主动,一看就不是来找她问学业问题的。
“王老师——”赵萌萌撒娇般拖着长音,扬起小脸问:“您联系上小泽了吗?”
话题一开,也不等王茉回答,学生们的问题就像被开了闸门一般——
“老师,烈阳四个人都会来吗?”
“阿鹏也来吗?我超爱他!”
“老师,我在网上看,小泽和阿鹏就在北京录节目呢!他们能来吧?”
“嘻嘻,我今天给小泽的微博留言了!诚挚邀请他来参加校庆,希望他能看到!”
“啊!我怎么没想到!我也要给阿鹏发私信!!”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越来越激动,音量也在逐渐加大,王茉的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但又忍不住发笑——
谁还没追过星呢,她当年为了见到自己崇拜的贝斯手,做过的疯狂事要比这些孩子还夸张。
王茉清了清嗓子,作严肃姿态说:“校庆的嘉宾名单是校领导决定的,你们的请求,学校会考虑的。”
“可是……赵萌萌今天看到您查小泽的学生档案了!您就偷偷告诉我们嘛,我们保证不会到处乱说!”
王茉平时太和蔼可亲了,此时突然的严肃对学生们没用。
王茉索性压低声音,装神秘,说:“好,那我就偷偷告诉你们。”
学生们瞬间熄声,小脑袋们凑过来。
“老师也希望他们来,我会尽力帮你们。但你们要一直拦着我,耽误了急事,保不准,我就反悔喽?”
赵萌萌闻言,反应飞快,张开双臂将两旁人拦开,“快给老师让路!”
学生们立刻乖乖让开,并齐齐比划出“有请”的姿势。
王茉走出包围圈,回头笑道:“快去吃饭吧,一会儿食堂没菜了,晚自习要饿肚子啦!”
学生们终于嬉笑着扎堆往食堂方向奔。
-
王爸是个极有时间观念的人,同时也是急脾气,最讨厌别人迟到,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他此时一定等在校门口了,王茉不敢耽搁,紧忙回办公室拿了包就走。
可这日也是赶巧,王茉刚跑出教学楼,又撞上副校长刘敏——她的老班主任,惯爱寒暄、问进度、聊家常。王茉说了几次“谢谢领导关心,就不耽误您时间了”,才脱身。
一路小跑着出了校门,远远隔着马路,她就见到父亲背着手,在自家车旁焦躁踱步,像只被困在笼里的老鹰。
王茉气喘吁吁得跑到车前,王爸皱着眉头,劈头盖脸地就是一句质问:“我说没说,让你不要磨蹭?现在都几点了?!”
“下课时候被学生耽搁了一会儿,后来又——”王茉边拉车门把包扔进去,边解释。
“行了!快上车!”王爸不耐烦挥手打断,“你开!你妈开车磨磨唧唧。”
其实,家里两个女人的开车技术王爸都瞧不上眼,若非遵循医嘱,不让开车,王爸早就亲自上阵,免得看着窝火。
王茉气还没有喘匀,但也不敢迟疑,拉开驾驶位坐了上去。
五点三十五分,晚高峰已经开始了。
王茉皱着眉头开一步停一步,目光不断地在看表,随着时间一点点逼近六点,副驾驶上的低气压也不断地向王茉压迫。
“你怎么不早点变道?现在挤不进去了!”
“我早就打灯了爸,没人让我。”王茉手心有些冒汗,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却还透出紧绷。她从上个路口就想切入左转道,可晚高峰的司机都很焦躁,就是不给她机会。
王妈在后座劝慰道:“老王你别着急,安全是第一位的。”
王爸双手抱胸,紧皱着眉头从鼻腔里叹气。只安静了一会儿,便再次忍不住,数落王茉从学校出来的太晚,从小就缺乏时间观念。
王茉盯着前方缓慢蠕动的红色车尾灯,手指紧握着方向盘,没有转头,也没有再辩驳一句。
-
一家人紧赶慢赶,到了全聚德门口时,还是迟到了几分钟。
王爸将提前准备好的酒水从后备箱拿出来,交给王茉,吩咐道:“一会儿进屋,先给你肖叔他们道歉。”
王茉点头“嗯”了一声,应了。
每次面对肖家,王爸就比平时更严苛,不允许自家丢了半点礼节。
终于,一家三口风风火火随服务员到了包房,却见房间中空空荡荡无一人。
王茉耸耸肩,将酒水在桌面摆放好,正想要坐下,歇口气,便听父亲再次下达命令:“茉茉,你去门口,迎迎你肖叔他们。”
一顿饭还没有开始,她已经开始觉得累了。
—
王茉回到饭店门口,给肖络拨了通电话,对方没有接,正要再发信息时,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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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出现了肖父母悠闲走来的身影。
似乎有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王茉心里。刺痛。
她不禁想起父母刚才在车里的着急与焦躁。王爸今年已经65岁,比王茉同龄人的父母年长许多,常年的病痛折磨与提前退休的落差,令他看起来更加苍老、疲惫。
骄傲了半辈子的王副局长,如今却要为了女儿的婚事,放低身段,迁就别人。
说起来,王肖两家的亲缘,还是王爸牵的头。
王茉学业有成、工作稳定,婚事自然顺位,成了王爸首要牵挂的事。因父辈的工作原因,肖、王两家交往甚多,知根知底,家世相当。
王茉拗不过父母催促,半年前终于答应了去相亲,抱着试试的态度同意与肖络交往。
一次的顺从,怎么就落得如今的次次忍让?
她用力捏了捏手指,压下心中的刺,挤出笑容向肖父母打招呼,迎他们进了包间。
“不好意思啊老王,局里有个新项目,耽搁了点时间。”肖爸进门解释,气定神闲。
王爸起身,笑着说理解。
林业局局长最近也要退了,肖爸马上就又要升职了,比王爸曾经的职位要高。
此事还未成定势,肖爸就已经将对王爸的称呼从“老领导”改成了“老王”。
肖络出现时,王茉看了表,6点35分。
迟到了足足半个小时,菜全上齐了,热气都散了几分。
“爸妈、叔叔阿姨,不好意思久等了。区里要开展一个新项目,加了会儿班。”
跟父亲一模一样的说辞,王茉闻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抿嘴没有做声。
肖络走到王茉身旁的位置,俯身将外套挂在椅背,凑近她说:“不好意思啊宝贝,你打电话时,我在开车。”
王茉那通电话是将近半小时前打的,她侧过头,压低声音问:“十来分钟的路,怎么开了这么久?”
肖络浑不在意地笑笑,“嗨,刚出单位碰见个同事,也是去参加聚会,就顺路送了一程。”
明明自己迟到,还要“顺路”送别人?
王茉忍不住蹙眉:“那你至少提前发个消息……”
“茉茉!别不懂事!”王爸的声音像鞭子一样突然抽来,打断了王茉的话,“小肖现在正是打拼的时候,凡事以事业为主,你作为未婚妻,要理解、支持!”
“爸,我没有不理解,只是想问清楚状况。”王茉轻声解释,她从没想将小事闹大。
“问什么状况?小肖不是解释的很清楚?”王爸的音量再次提高,眼神严厉。
王茉瞬间噤声。
她太熟悉眼前的情景了。父亲认为是她的错,那就是她的错。
她的所有解释,都是挑衅长辈的权威。除了惹父亲生气、让场面难堪外,别无他用。
一股灼热猛地窜上脸颊,连带着胸腔也被一股气堵住。她的双唇轻微颤了颤,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时,肖络伸手在桌下碰了碰王茉的膝盖,像是安抚,又像是提醒。随即听他开口说:“王叔,您千万别和茉茉生气。”
他说着,给自己倒满一小盅白酒,说:“她说的在理,是我疏忽了,该提前通知。这杯我自罚,给叔叔阿姨陪不是。”
王爸忙伸手作势阻拦,说:“哎,小肖,你不必这样,咱们自家人吃饭,等一等不碍事。你工作上的事要紧……”
肖爸终于也开了口,“老王!让他喝,他迟到了,该罚!”
肖络仰头将白酒一饮而尽,亮出空杯,表示诚意。
“菜都要凉了,开吃开吃。”肖爸及时开口招呼,举筷夹了第一口菜。
场面很快重新恢复融洽,两家父母开始热络地谈论起婚事。肖络不时地补充几句,神情充满期待。
王茉全程沉默地听着,筷子机械地在碗里拨弄着几粒米饭,偶尔在父母目光扫过来时,努力牵动一下嘴角,点一点头。
反正但凡她说一个“不”字,就会被无情压制,她便也不费力气去自讨没趣。
整场饭局谈论的内容看似和她相关——她的婚礼,她的未来——而她在场与否,并没差别。
“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这句问话蓦地跳进脑海。
王茉垂眸自嘲笑笑。
是啊,她自己选的。
5. 第 5 章
饭局进行了很久很久,久到王茉感觉自己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耳边是嗡嗡的谈笑声,却一个字也听不真切。
随众人走出全聚德大门时,春夜带着暖意的风拂面,王茉下意识地深深呼吸了数次,才勉强驱散了些许胸腔里瘀积的滞闷,眼中稍有了些精神。
“对了茉茉。”身后,肖络的声音追了上来:“差点忘了,明天单位有饭局,大家都带家属。日出东方酒店,下班我去接你,打扮漂亮点。”
通知的语气,邀请的理由也再简单不过——“带家属”。
肖络长得周正,浓眉大眼,年近三十仍保留着少年感,笑起来阳光爽朗,一副好脾气的大好青年模样。可即便如此,王茉却清晰地在他身上捕捉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那是与王爸和肖爸如出一辙的,不容置疑的掌控与支配姿态。
她突然意识到,在肖络心中,从她答应求婚那一刻,或许更早,从点头去相亲那时起,自己就已经被打上了“肖家附属品”的标签,一个需要时“带出场”的物件。
一股强烈的厌烦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王茉转过身,迎着肖络的目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好意思,明天学校有重要安排,这次去不了。”
肖络明显一怔,笑容僵住:“我都答应下来了,临时改口,不好看吧……”
自己答应的事,凭什么成为别人的问题?
王茉刚才吃过教训,学聪明了些,抢先一步露出比他还为难的神情,语气温和:““你要是提前几天说,我也许还能协调。临时要调班,实在太困难了。我……尽力试试看吧?”
她把“试试看”说得轻飘,带着一种无力的敷衍,却又挑不出问题。
肖络私自做主在先,不好继续强求,含糊“嗯”了一声,算是作罢。
回去路上,王妈开车,王茉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她累极了,眼睛闭着,心情却迟迟静不下来。
脑中反复回放着今晚的一幕幕:父母的卑微迁就,肖家的理所当然,肖络通知式的“邀请”……
她第一次正视自己在两家人心中的位置。
在这场婚姻里,她的主动权几乎为零,而父母的一味退让和迁就并没有换来尊重,只是加剧了肖家“高姿态”的底气。
她必须和肖络谈谈。
这个念头刚清晰起来,就被王爸从副驾传来的声音打断,
“明天你学校什么事?”
“学生季度考试,轮到我监考,开学就排好的。”王茉睁开眼,视线落在车窗外流动的光影上,声音疲惫。
王爸从后视镜瞥她一眼,语气带着责怪:“这点小事,也不是非你不可。小肖那边是单位应酬,人家都把你列入家属名单了,你该陪着去。”
此话一出,车内的气氛立刻凝重了几分
刚刚在饭店里那种被无形力量挤压的感觉,瞬间又回来了。
王茉用力咽了一下,压下喉咙的滞涩,尽量让声音平稳:“爸,监考是集体安排,每个老师都有固定任务。临时抓人顶替,别人也有私事,真不好开口。您不也常说,年轻人要好好干工作吗?我这刚转正,就为私事请假,影响不好。”
她没有提肖络,只陈述事实。
王爸却眉头拧紧,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专断的训导:“你都快结婚的人了!凡事要以家庭为重!事业上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要强。夫妻两个,总得有一方多顾家,这才叫过日子!”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了她心底最深的旧伤疤里,猛地一挑。
高考那年,父亲不顾王茉的意见,坚决为她报考师范学校,本科毕业后,要求她继续进修,最终回到小城镇当一名教师。
她的人生轨迹,从来都是父母手中的铅笔线,稍有偏离,就被强硬地擦掉重画。
而这些所谓“稳妥”的安排,难道只是为了在结婚时,成为一个可以让步的条件?
车子驶入小区地下停车场,车灯反光“刷”地一下扫过王茉的脸,照亮了她眼中瞬间涌起又被强行压下的水光。
“爸,”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绷紧的弦,“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您的。您说女孩子要有安稳的事业,我放弃了音乐梦想,听了您的话,当了老师。可为什么到头来,我的工作,我的人生,在您和肖家眼里,就成了可以这么轻易被舍弃、被推后的东西?”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是你爸!我还能害你?”王爸自副驾驶位置猛地回身,呵斥道:“别提你那破音乐梦想,能有什么用?要不是我当初替你报了师范,你现在连个正经饭碗都没有!肖家能看上你?”
“爸!”王茉的声音忍不住拔高,带着哭腔和长久压抑的委屈,“我可以按您的安排走,但是您也不能总践踏我的梦想!我也是人,也有自尊!肖家到底有什么好?!我还不稀罕!”
“梦想?屁的梦想!能当饭吃?!”王爸吼得脖子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人生变成了婚姻中可以随意让步的棋子,任人摆布。
以后漫长的人生也许都要在这委曲求全中度过。
王茉不服。
“诶呦,你们两个少说两句行不行?”王妈见气氛紧张,连忙开口调解说:“老王,咱闺女也有难处,不是都和小肖解释过了吗?”
王爸调转矛头:“难处?什么都为她安排好了,她还有难处?!她就是日子过的太舒坦了!”
正说着,他突然用力捂住胸口,身体猛地向前佝偻,大口喘着气,脸色在昏暗的车灯下瞬间变得紫胀,声音也闷塞起来:“还跟我提音乐梦想,我看她是存心想把我气死!”
轰——!
五年前那个充斥着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和刺鼻的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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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味的画面,瞬间撞进王茉的脑海!
那时是因为她偷偷报考音乐学院被王爸发现,激烈争吵后,王爸就是这样捂着胸口倒下,在ICU抢救数日才脱离危险。
巨大的恐惧和愧疚,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愤怒和不甘。
王妈顾不得许多,惊慌地踩下刹车。
“爸!爸!您怎么了?!!”王茉几乎是撞开车门扑下去,颤抖拉开副驾的门。
什么委屈,什么道理,什么肖家,在父亲可能再次倒下的恐惧面前,都变得轻如尘埃,只剩下深深的恐慌和懊悔。
万幸,王爸的情况似乎没有当时凶险。他剧烈地喘息着,拦住了王茉要打120的手。
王茉手忙脚乱,指尖冰凉颤抖着去摸索座椅调节钮,将座椅放倒。
看着父亲急促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王茉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脏还在狂跳,四肢冰凉。
-
回家的电梯里,王茉搀扶着父亲,默默红了眼眶。
她始终低着头不出声,直到王爸情绪彻底平稳,躺下休息后,才松开那口不知憋了多久的气。像是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王茉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开父母家。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密闭空间里浮起一层凝滞的寂静。
她独自站着,像一块被反复拉扯却未断裂的布料,终于在这刻悄然绷裂。
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打湿手背和袖口,在昏暗灯光下留下深色的、狼狈的痕迹。
电梯到达一楼,发出轻微的提示音,四月夜晚微凉的空气从电梯门缝涌入。
小区里散步的人影憧憧,谈笑声隐约传来。
王茉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气,胡乱地用手掌抹了几把脸,又捋了捋头发,将脆弱尽数压回心底。
她微垂着头,快步走出单元楼门。
视线落在脚面,直至眼前的昏暗路灯被一道颀长身影笼罩,截住她的去路。
身影被夜风轻晃,轻薄外套上隐约传来一丝淡淡的槐花香。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才让这片小区的风景在他身上落了层痕。
“听说,你找我?”
声音从王茉的头顶传来,熟悉却又掺杂着陌生的讥诮,“你和我的关系,何必麻烦别人传话呢?”
他停了一下,而后故意加重语气唤她:
“嗯?王茉学姐?”
数不清心跳了几次,像过了很久,却又只是春夜的风拂过一瞬。
王茉缓缓抬起头看他。
路灯照进她微红的眼眶,睫毛下压着没干的湿意。像是一路将情绪咽进喉咙、藏进皮肤,只剩眼神空落而安静。
姜容泽的神情猛地一顿。
那层精心构筑的冰冷城墙,在与她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像被什么击中——
地动山摇。
6. 第 6 章
不足三步的距离,二十多公分的身高差,姜容泽的身影轻而易举将王茉笼罩。
无声的压迫感沉沉落下。
鸭舌帽檐在他脸上投下浓重阴影,遮住了眼眸,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可以…不是今天吗?”王茉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缕叹息。
是要跟她算当年的账也好、嘲笑她如今的处境也罢,她今天已经没有能力承受更多。
“改天。”她仓促垂眸,复又强迫自己抬眼看回去,努力让目光看起来不像是敷衍逃跑,
“改天,我找你。”
姜容泽微低着头,目光在她脸上梭巡,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仿佛想穿透时光,看清她这四年藏起的悲观。
片刻的寂静横在两人中间。
那些在心底积压了四年的质问,被打散成零落的音节,堵在姜容泽喉间。
溃不成军。
“我没换号。”
他最终只挤出这几个字,干涩得像砂纸磨过喉咙。
话音落,姜容泽没等王茉回应,转身大步离开。
笼罩的阴影骤然抽离,路灯的光线重新洒在王茉身上。
她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单肩背包的带子,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冷光,比她此刻黯淡的眼眸亮得多。
在原地怔忡了很久,王茉重新拾回呼吸,缓缓向家里走。
-
一个人的衣橱里总隐藏着时间流逝的痕迹。
毕业搬回老家不过一年,王茉的衣柜已悄然“驯化”。
曾经占据主场的黑、白、灰,被柔和色彩取代,张扬的破洞裤、惹眼的小皮裙,连同钟爱的绑带马丁靴被妥帖收进了箱底。
她越来越明白,所谓对生活的掌控感,并非随着年龄增长而自然膨胀,有时,可供选择的道路反而愈发狭窄。
回到家,踢掉脚上束缚的小皮鞋,王茉将自己扔进沙发里。
闭上眼深深呼吸,她想就这么睡去。
手机的震动却像警报般响起——是母亲的电话。
王茉心头一紧,慌忙接起,生怕是父亲又出了状况。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母亲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苦口婆心的劝解。
从小到大,这剧本从未变过。父亲是高压的雷霆,母亲是柔情的细雨,殊途同归,目标一致——将她钉回既定的轨道。
“知道了。”她声音嘶哑,每个字都透着要枯竭般的顺从:“放心吧,肖络那边的应酬,我去。”
挂下电话,她看到微信里肖络发来的未读消息——
“宝贝,明天饭局怪我通知晚了,要实在为难,不用勉强。”
后面是饭局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以及一条示好的亲昵emoji。
好似,无论她这边经历怎样惊涛骇浪,他那边永远可以云淡风轻,轻易得到他想要的妥协。
就像那场让她毫无退路的“求婚”。
因着父辈的旧交,王茉和肖络算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彼此几段无疾而终的恋情都心知肚明。
从熟人过渡到恋人,几乎省略了磨合的过程,在双方父母心照不宣的推动下,订婚快得像按了加速键。
那场所谓的求婚,两家长辈亲友齐聚一堂,更像是预演好的订婚宴,根本没给她留下说“不”的空间。
闺蜜何媛总说她是被所有人精心“设计”了,
“你爸是你的软肋,对象是你爸挑的。肖络就是算准了你不会当众让你爸下不来台,才设了这个局。你啊,被拿捏得死死的。”
这话说的像是事实,可王茉不愿意承认,她只说两人是水到渠成,早晚的事。
何媛觉得纳闷,问:“你们俩认识那么久都不来电,怎么突然就坠入爱河,直奔婚姻坟墓了?”
王茉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姐,咱都多大了,还幻想着嫁给爱情呢?什么爱不爱的,“合适”就行了。”
这句“合适”,正化作冰冷镣铐,锁住她咽喉,让她窒息。
必须和肖络谈谈。
念头闪过,可她提不起一丝行动的力气。
强撑着精神给关系不错的几个同事发去换班请求,并附上歉意的解释。
屏幕暗下,她像被抽去骨头的软体动物,蜷缩在沙发角落。视线失焦般落在衣柜旁的黑色电吉他上。
它早已经变成一件装饰品,上面落了细小的灰尘。
找机会,还给姜容泽吧,王茉想,等搬进婚房时,大概也带不走它了。
-
小轿车飞驰在乡间小路,四周是沉沉夜色,很静,如同此刻的车厢。
拍摄节目的地点在密云郊区,开车要近两个小时。
车上没放音乐,安静得只有引擎的低吼以及手指摩挲方向盘皮革发出的细微声响。
怎么到头来他成了落荒而逃的那个?
路口赶上红灯,姜容泽将车停下。
引擎的嗡鸣骤停,脑中混乱的思绪却更加喧嚣,令他心烦。
王茉四年前冰冷决绝的脸孔,与今夜路灯下那双盛满脆弱和泪痕的眼睛,不断交叠、撕扯。
那些过去四年的时间里无数次刺痛他的话语,在漫长等待时,被他反复咀嚼的文字,似乎突然失去了攻击力——
「“学音乐太苦了,我不想坚持了,算了。”
“随便找个工作,然后早点嫁人,躺平,不是挺好吗?干嘛那么累。”
“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音乐,随便玩玩罢了。跟你也是。”」
他曾试图从字缝中找出一点解释,却始终找不到哪怕一丝可以为她开脱的理由。
被欺骗、被弃,他花了整整四年,筑起堡垒,磨砺出反击的锋芒。
今夜,却有种不战而胜的荒谬感。
而最终溃逃的,竟是他自己。
烦透了。
姜容泽的手指下意识探向口袋,摸了个空。才想起,烟早就戒了。
他皱了皱眉,在路灯跳到绿色时,侧打方向盘,车身利落调转方向,驶向先前路过的便利店。
老板是个中年大叔,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将烟与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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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机甩在柜台上,报了个数,手指点了点收款码。
姜容泽扫码付钱,走到店外吸烟区,“啪”地一声点燃香烟。
橘红的火星在夜色里明灭,薄薄的烟雾瞬间在眼前弥散开来,那股熟悉的、试图麻痹神经的气息却让他瞬间失了兴致。
这味道只属于四年前那些灰暗、沉沦的日子。
烟灰簌簌掉落,姜容泽回神,将烟掐灭,将刚拆封的香烟连同打火机,一起丢进垃圾桶。转身又进了便利店,拎了两提冰啤酒出来。
-
回到民宿时,已经接近凌晨。
众人已经回房间休息了。
姜容泽摸出手机,给郑鹏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得到否定答案后,他勾着两提啤酒去敲门。
“才回来?”
“嗯。”
郑鹏没多问,闪身让他进门。
姜容泽拖了把椅子坐下,紧接着掏出手机,给郑鹏转发了一份文件。
是他从助理luna手里要来的校庆资料。
“怎么,你想去?”郑鹏懒洋洋扫了一眼,兴致缺缺,“这种公益演出,曝光度约等于零,尤姐不一定能同意。”
“呲啦——”啤酒拉环□□脆地拉开,姜容泽递了一罐给郑鹏,自己另开一罐,
“看下面嘉宾名单。”
郑鹏垂着眼皮,手指慢悠悠滑动屏幕,边看边漫不经心地念——某某证券公司经理、某某科技公司技术总监……名单很长,却难引起他的兴趣。
“第11位。”姜容泽补充。
“啧,还卖关子。”郑鹏加快速度下拉名单,目光终于在某个名字上倏然定住——何媛。
“行,你们学校挺出人才啊。”郑鹏往椅背一靠,唇角勾起弧度,态度干脆,“I’min。”
有郑鹏入伙,说服经纪人尤姐的把握就大了许多。
姜容泽举起啤酒罐,轻轻碰了碰郑鹏手里的:“谢了。”然后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
“你大晚上开车出去,就为这事?”郑鹏晃着酒罐,饶有兴致地打量姜容泽紧绷的侧脸。
姜容泽沉默,算是默认。
郑鹏了然挑了挑眉,遂又慢悠悠开口:“说说?”
姜容泽抬眼,“嗯?”
“拉我入伙,总得给点诚意吧?”郑鹏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促狭,“别跟我说你是为了母校荣光。”
喝光的空酒罐在姜容泽掌中发出轻微的“喀啦”的脆响,他的手在空中悬停一瞬,遂沉默将酒罐放下。
“呲——”又是一声刺耳的拉环响。
这次,他没等郑鹏,径自扬起头。冰凉的啤酒裹挟着细腻气泡,猛地冲入喉咙。
一瞬虚假的清凉感后,浓烈的酸涩猛地翻涌上来——像极了看见王茉脸上泪痕时心头那股难以言喻的滞闷。
手指收紧,冰凉铝罐在姜容泽指间蜷缩变形。
他没回答郑鹏,再次扬起头,喉结急促地滚动了几下,将剩余的酒液悉数吞下。
“这次,我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