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1. 引子
“宋轻岚死了!”
此言一出,如平地起惊雷。一时之间,各路闲散神官围聚一堆。
“宋轻岚?”
“她不是厉害得很吗,当年飞升就挑了所有当值神官,还有谁能杀得了她?”
“还能是谁?被她信徒慕倾风剜了心呗,我还听说她原本要收他为徒呢!”
“对对对,我还听说她尸体被随意丢弃人界,无人收尸!”
死了都没人收尸,可见其生前人缘有多差,一人拍掌喝道:“死了好,还撺掇帝君改制,呸!罪有应得!”
“就是,如今人间界戾气四散,连帝君都拿它没办法,她一个后辈,凭什么撺掇帝君让我们用香火维持法力净化戾气救济世人?这不是白白搭上我们的命么?”
“就是!死了好!”
其中一人怪道:“那慕倾风既是她准徒弟为何又要剜她的心?”
先头说话的神官沉默一瞬:“新来的,没遭过她毒打吧?”
见对方点头,他叹息一声:
“此事说来话长——”
要说宋轻岚,也是个传奇人物,三百年前神农架发了场天灾,宋轻岚凭一己之力挽救了一座城,死后天道开恩,特允她飞升。
没想到她一人一剑直冲九重天,扬言要见帝君讨公道,质问他为何在神农架降下天罚,惹无辜之人惨死。
宋轻岚此人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天道偏爱无所顾忌,提着把又笨又重的剑来势汹汹,一看便要打一架才罢休。
他们哪敢放她过去?
没想到她竟二话不说下死手将所有当值神官揍了个鼻青脸肿,更甚者卧床修养百天才见好。
一个刚飞升的后辈,敢如此胆大包天不敬前辈,简直可恶!
更可恶的是,宋轻岚拔剑时,不过一位过路神官随口说了句她的剑长得有些粗矿,竟也被她揍了!
好不讲道理!
经此一事,大家都知道天界飞升了一位能动手的绝不动口的女神官,脾性之差,令人叹息。
“可这和慕倾风剜她心有什么干系?”
老神官幽幽叹息,意有所指:“说不准他那准徒弟也受不了她那脾性呢。”
也许有其他原因也未可知,但无人追根究底。
凡人总对神仙存在幻想,一则祈愿神仙庇佑,二则期望自己沾些仙缘,可一旦幻想破灭,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个中缘由,无人追究,他们自身都难保,左右一个不相干的神仙死了便死了,谁管她?
言罢,他叹了声,想起她初飞升时的风姿:“不过她倒也是个少年天才。”
三百年前人间界的一代传奇宗师,剑术一绝,还开创了独门剑法,传承于神农架一脉,更是为救神农架上万人,以身祭天,阻止天罚。
若非她撺掇帝君改制惹人怨愤,现在也不至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五百年前,人间界突生戾气。欲望、贪念引得世人自相残杀。
起初无人在意,直到受戾气侵害的人越来越多,连人间界的修士都难逃戾气吞噬,等天界注意到此事时已为时已晚,连天界之主苍梧帝君都无能为力。
眼看戾气即将侵蚀整片十四洲,人间界出了位不知姓名的神明,此人行走世间,所到之处戾气得以净化,可惜不过百年,便陨落于人间。
他没有名字,世人尊称他为神明。此后人间界戾气无人压制,又开始弥漫。还隐约有传言,此方世界即将被天道放弃。
当年宋轻岚飞升后如愿见到帝君,不知同帝君说了什么,帝君便要求天界众神官勤加练习,每隔三日去人间界布施巡视,净化戾气。
天界神官除开以武将飞升的不需要香火维持法力外,其他人的法力来源便是人间界的信众香火。
有些香火不旺的仅仅只能维持神力苟活,本就自顾不暇。她一来帝君便号令所有神官用自身神力净化人间界戾气,加之她刚飞升时的所作所为,众神官对她怨气更深了。
要说这天上唯一和她还算有些交集的……
老神官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刚飞升的小神官,指了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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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提剑冷面,但头上有可疑物的路过神官:“看见了吗,头上长包那位,就是宋轻岚刚飞升打的领值神官清明大人,他在凡间可是个大将军,当年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小神官顺着老神官指的地方看去,只看一身玄黄衣袍的青年,此刻面目冷厉,头上偏右处还有一只被打肿的大包,看着就痛。
小神官吸了口冷气:“这包难道是那位三百年前打的?”
见对方点头,小神官一口冷气郁结在胸口,嘶了一声,好似那大包在自己头上,痛得很。
神仙耳力好,清明不用特意听也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见他面色一黑,凉凉看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众人。
众人脖颈一缩,待他走远又谈论起来。
整个天界一共三十三重天,几乎无人不知宋轻岚,也几乎无人不讨厌宋轻岚。唯有清明神官偶尔会向她讨教几招剑法,原以为他们关系还不错,没想到连他都没替宋轻岚殓尸。
啧啧啧,那整个天界更没人给她收尸了。
不知谁问了一句:“那慕倾风现在何处?”
众神官沉默几息,默契地都没答出话。
这些年死了个神官这种事在天界并不少见,毕竟香火不足无法维持神力而消散的也不是没有,谁会去追究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关系好些的顶多就替他殓尸罢了。
嘿,这说明什么?
说明宋轻岚人缘极差!
……
身死如浮云,时间越久,人间界宋轻岚的信徒便越来越少,反而天界众神官对宋轻岚的评价越来越好,偶尔有人想起她时还觉得惋惜,被最信任的人剜心该有多难过。
甚至有人想起当年宋轻岚飞升时打的那场架,以及她牺牲自己挽救一座城的光辉事迹,不由得叹息其一句性情中人。
渐渐地天界流传出对宋轻岚的高度评价,唯有一句,用来警醒其他神官:
“养徒不养慕倾风,成仙不做宋轻岚。”
神明寿命犹如亘古长河,那位天才神官也只剩传说。
2. 第2章
六十年后,神农架深处。
树林高耸入云,遮云蔽日,瘴气丛生。
“这鬼地方究竟有什么宝贝,这么多人来抢?”抬完最后一具尸体,彪形大汉李二不耐烦了。
原以为跟着这些宗门弟子历练能捡漏,没想到稀里糊涂跟着他们进了这鬼地方不说,现在还要给他们收尸。
呸,真是晦气!
李大从芥子袋中捞出两把刹虎铲,递了一把给李二,往土里一插开始刨坑:
“说是几百年前有位神官陨落在此,死后有人做了阵法将神官的尸骨和法器埋在这里。”
他们兄弟二人皆是散修,此次混入玄天宗弟子历练,本欲混些丹药帮助自己提升功法,奈何这批玄天宗弟子道法低微,又和宗门带队长老走散,不经意闯入神农架深处的秘境里。
这里用不了术法,气温异常,没多久他们便身体失温,一个个惨死。
他们兄弟二人走南闯北,体质比这些弟子略好些,不过也是苟延残喘,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将他们埋了,也全了这一路的照顾之情。
“等把他们安葬了,我们再找找这片秘境的生门,说不准还有那位神官留下的机缘。”
左右他们修为停滞许久,再不闯一闯也活不久了。
说得也是,李二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了铲子,往小土坡一铲,三两下刨出一片浅浅的坑,正拖着尸体用草布一卷准备埋进去,便听脚下传出来一句:
“是哪个天杀的掘我坟?”
宋轻岚是被吵醒的,她感觉自己面上隐隐透着天光,扰了她睡觉。
此话一出,如平地起惊雷。要知道这神农架深处除了那些不知死活的修士,可没人会来。
他们走了这么久连一个人毛都没看到,此刻李二毛发炸起,如惊弓之鸟,颤颤巍巍挂抱着身侧瘦弱男人,惊恐道:
“大……大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怎么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李大将最后一具尸体埋入土坑,身子一沉被一个大件抱住,无奈道:“除了我们,还能有什么活人?”
李二战战兢兢不肯从他身上下来,李大继续道:“这已是神农架深处,凡人进不来,有些飞鸟走兽也正常。”
李大如此一说,加之又等了半晌没了方才奇怪的声音,李二才犹犹豫豫从他身上下来。
刚拿起铲子刨了两下,李二浑身一僵,愣愣转头,带着哭腔:“大……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话刚落,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紧紧攥住李二脚踝,伴随着阴恻恻的声音:
“挖我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二尖叫声刺破云霄,他惊叫着四处乱跳,却怎么也甩不掉脚踝那股阴冷刺骨感,反而将刨松的土踩得更严实了。
怎么没动静?
宋轻岚等了半晌,感觉面上的光越来越少,忍不住抠了抠抓住的脚催促道:“劳驾,可否将我挖出来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二连腿都不想要了,疯了一样的甩,连腿都抡圆了——
“大大大大大哥,救我,它它它它它抠我脚!”
“别怕二弟,我在!”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飞踹——
宋轻岚:……
宋轻岚刚醒不久,神思还恍惚得不行。她记得自己早就已经死了,没想到突然听见一阵人声,面上又隐隐透着光。
起初她还有些烦躁,但她实在太久没听到活人的声音了,于是她爬出腐朽的棺材,挖了好半晌,才勉强伸出一只手打招呼,结果被什么东西狠狠踹了几下,给她又踹回棺材里。
墓地空间很大,神力不知被什么压制住了,宋轻岚只能用手刨土。
面上最后一点光消失,有人踩实了上面的土。
宋轻岚脑袋又晕又胀,识海中总是闪过一袭白衣金发玉冠的男子,她甩了甩头,继续刨土。
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将她埋这么深。
……
一个时辰后——
宋轻岚的手再次破土而出,她翻身从土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疑惑地对着空无一人的森林。
奇怪,明明不久前还有声音的。
人呢?
绵密无垠的树林几乎遮挡了大部分的光,周身弥漫着阴冷的气息,宋轻岚眼前一片漆黑。
方才在棺材里,黑些便罢了,明明她用神识探知到外界亮得很……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用手在眼前晃了晃。
果不其然,她瞎了。
这具身子僵得太久,连行动都有些迟缓,索性闭上眼睛,用神识探路。
出了棺材还是施展不了神力,看来此处有阵法。
这里她还算熟悉,当年她便是从鄞州将先生的尸骨背到神农架,埋在这附近,似乎就离这里不远。
只是这里瘴气弥漫,连神识也探不出哪里有路。更诡异的是方圆十里以内无一活物,就连先前那两人的踪影都找不到。
宋轻岚蹙眉。她当年明明死在去平洲的路上,是谁大费周章将她葬在神农架,还费尽心思造这样一个阵法将她困住?
难道是慕倾风?
宋轻岚眼神一暗,手指不受控制蜷缩成团,他不仅大费周章剜她的心,还要将她囚于此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起死前被活生生剜心的痛楚,宋轻岚喉中微涩,心口竟有些隐隐作痛,她抚上心口,重新感到跳动的心脏才长舒了口气。
同行八十余载,倒不知慕倾风还隐藏了实力。
宋轻岚有个秘密,先生死时,她承了先生一身血脉,成为半神之躯,神明之血可枯骨生花,心可令死人复生。
这件事除了帝君和先生,只有慕倾风知晓。
当年她游历至小渔村,曾在她的神像庙前偶然救下慕倾风,他说他是修者,也是她的信徒,自荐跟在她身侧历练。
他根骨极佳,悟性不错,正逢宋轻岚觉得孤单,便应了他。自此他二人游历世间,携手八十八载斩过数计妖魔。
可以说先生死后,慕倾风是她除帝君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趁她全然信赖他时活生生剜了她的心。
当年她带着天灵地宝急急赶往平洲救人,却在半路遇上了本该回村探望亲人的慕倾风。
宋轻岚同他相识八十余载,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回村探望亲人,她虽觉得奇怪,却不好多问。
只随了一道神力在他身上,若遇危险也可护他一命。
可不过半日路程他便带着一身伤回来了,她只得停下赶路用神力替他疗伤。
小渔村位处极西,少说也要几千里,来去也要一天一夜,还不等她问出为什么,慕倾风便用那把同她一起寻的剑刺穿了她的心。
她至今还记得慕倾风的模样,似乎有痛苦,有不舍,更多的是下定决心。当年她明明亲眼目睹先生死时的惨况,却还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任谁也不由得叹她一句愚蠢。
这八十余载竟像个笑话。
神明,自然不会处于被动,更何况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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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只是个凡人修者。
宋轻岚处于本能开始反击,却忘记了留在他身体的那道护身神力,加之他从前对她隐藏了实力,此刻终于暴露。
只消半寸,她便能杀了他,可惜被自己留下的那道护体神力所伤。
护体神力将宋轻岚击飞的那一瞬,她在慕倾风眼里看到了一丝震惊,也仅仅只是一瞬,便趁她重伤活生生穿过她的胸口,取出了心。
她看见慕倾风眼含愧疚,隐隐带泪,口中微动似乎在说什么,疼痛已经令她麻木,但更多的是她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听了半晌才听见他说了句——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她突然想起来,当年在神像庙前救下的不止慕倾风一人,还有他自小指婚的青梅竹马,不过没多久便听说她死了,这些年来慕倾风远离小渔村,却也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望月思念着什么,原来是她……
可谁要这句对不起,她只想活,完成先生遗愿。
他说他会赎罪。
可笑,命都没了,向谁赎罪?
……
先生这一脉,死后尸骨埋于神农架一甲子后便可复生,这事除了宋轻岚,谁都不知道。
-
宋轻岚用神识细细探知周遭,除了参天树木和瘴气外,此处还有生性食人的野植贪寮花。
贪寮花附生在树干之上,隐身瘴气之中,若是吸入瘴气过多,神智便会失常,一但神智失常,贪寮花便会在人不经意时将人吞噬而尽,连骨头吃得都不剩。
当务之急先破开瘴气。
宋轻岚下意识召出淬命,手中一紧,空空如也。
淬命呢?
神力不在,连剑都唤不醒。
宋轻岚只得屏住呼吸,试探着往前方走了几步。
林中叶片锋利如刀,神识毕竟不如肉眼所见,难以注重其中细节,一个不经意,她便被叶片划伤了手臂。
只见吸了血的叶片飞速膨胀,油光嫩绿,在瘴气密林中显得生机勃勃。
神血的气息渐渐弥漫,依附树干的贪寮花蠢蠢欲动,似想摆动身躯,将宋轻岚一举吞噬。
宋轻岚微微阖眼,区区山林野植,就算她没了神力也对她构不成威胁,只是目前她这具身子怕撑不了太久,若是强行与之对抗,怕是又要回棺材里了。
神血诱使贪寮花为之发狂,它张开血盆大口,摆动身躯直直朝宋轻岚而来,恨不得马上将她吞进肚里。
宋轻岚飞花捻叶,手抹神血快速在叶片上画下一道符文——
额间忽然一烫,一道金色神纹显现,宋轻岚周身淡淡金色神光萦绕。
宋轻岚手中一顿,有些诧异。
竟然有人在她的庙宇供奉香火!
宋轻岚的神力本不是来源于香火,但香火亦可为她提供神力。
来得正好。
宋轻岚果断将叶片揣进怀里,等下次再用。
“淬命,来!”清冷音色淡淡一喝。
一把赤金色草木神纹,剑身三寸宽的重剑自宋轻岚手中显现。神力萦绕剑身,她提剑一挥,一道势如破竹的金色剑气霎时凌厉而上,一息内将贪寮花斩成三段。
林中贪寮花众多,其他贪寮花见了先头这位的下场,都有些迟疑不敢再上前。
宋轻岚眼尾轻轻一扫,转头提剑飞身而上,神识覆盖整片丛林,对准林中瘴气又是一剑。
剑气硬生生将瘴气切了个对半,露出天光。
她收剑背身,音色清冷,带着堪破此间事的清明:“既是故友,何必装神弄鬼?”
3. 第3章
迷雾瘴气飞速退散,露出林子本来面目,罪魁祸首啃着泥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提剑如临大敌的宋轻岚……
宋轻岚嘴角微抽,也没人告诉她困住她的竟是一头饿到啃泥巴的老青牛啊!
青牛见了宋轻岚,好像见到相识已久的老友一般,眼里绽放五色光芒,“哞”一声变成巴掌大的小青牛,用嘴扯着她的裙摆求摸摸。
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见宋轻岚毫无动作,可急坏了老青牛,不停“哞哞哞——”,一会儿打几个滚,一会儿又可怜巴巴缩在一团,装作奄奄一息的模样……
……更眼熟了。
老青牛甚至挤出了两滴眼泪。
“哦。”
宋轻岚福至心灵,想起来了。
当年她和先生游历时,曾路过一方小镇,镇上水源旱缺,草木皆枯,连百姓都染上了瘟疫,当地官府查了许久都没查到源头,直到先生游历至此才发现躺在镇子外神色仄仄的蜚。
蜚是山海妖兽,相传只要它路过的地方,水会干涸,草木会枯死,它一出现,天下必会出现严重的瘟疫。
但它似乎受了伤,找了个地方静静等死,见到先生时,它甚至连看他的力气都没了。
彼时宋轻岚还未化形,趴在先生的发冠上,眼里只有杀戮,直言将它杀了算了。
先生轻轻摇头,目光流转,露出慈悲:
“传闻只说蜚是妖兽,会给世间带来灾祸,却无人问它自己是否知道不祥,或许它只是天性爱亲近凡人也未可知。”
行善者,以德报怨,作恶者,以怨报德。
“论善恶,先知因果。”
先生蹲在它身前,目光悲悯,宛如九天之上的神明,蜚似乎察觉到什么,厌仄的身躯微微动了动,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先生——
目光呆滞,神情悲伤。
神明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蜚不语,抬头默默看着远远的城墙,眼中自责,那里本该有孩童嬉戏玩闹,此刻却呜声哀哉,不复往昔。
神明又问:“你的伤是镇上的人做的?”
蜚落寞垂下头。
“瞎说!凡人怎么会有能力打伤它,它可是山海妖兽,上古时就存在的妖!”
“小珍珠,辩是非不可因肉眼而论。”
“……哦。”
蜚垂着头,将受伤的爪子蜷缩在肚皮底下,浑身毛发沾染血迹,几道血淋淋的划痕贯穿背脊,看着像是从刀口下逃出来的。
顿了良久,神明才继续道:“我们把它送走罢。”
她自然知道这个走是去哪里,神农架是先生的出生地,那里人迹罕至,却有着能净化世间一切不祥的力量。
将蜚带去神农架,说不定就不会再是传闻中带来不祥的妖兽了。
先生将镇上百姓治好后,将蜚带到了神农架用结界封锁起来,约定百年之后再回来接它,只是没想到这一走,便再也没回来。
后来的宋轻岚更是忘记还有个蜚被困在结界里……
思绪渐渐回拢,宋轻岚看着眼前变得巴掌大讨好卖乖的青牛:
“蜚,原来是你啊,在这里待了很久吧?”
老青牛眼含热泪,可怜巴巴地点头。
却听她轻“啧”一声,欠揍道:“怎么这么老了啊?”
老青牛收回了眼泪。
宋轻岚拍了拍蜚的头,自来熟道:“快变大些,我不想走路。”
蜚:……
-
青牛驮着宋轻岚,瘴气散开后林子里的光都多了,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宋轻岚突然想到什么,坐起来:
“所以我不是被困在你的结界里,是被困在了先生的结界里?”
青牛重重点头。
难怪她用不了神力,这可是先生特意为蜚布的结界,就怕它耐不住寂寞用术法逃跑,随即蹙眉,可她却能用香火供奉的神力。
宋轻岚躺回青牛背上,叼着一朵贪寮花悠哉悠哉边嚼边思索。
如果贪寮花有表情,此刻应当疼得呲牙咧嘴。
难道是先生早就算到有今天,布结界时特意为她设的?
怎么就这么巧刚好有人供奉香火呢?若她记得没错……若她记得没错,自她死后在人间界的风评该是一落千丈才对……她竟还会有信徒?
她死后到现在六十年了,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那些戾气应当被其他神官处理完了吧?
宋轻岚烦躁地将花扯下,烦,头痛,不想了。
老青牛突然停住,宋轻岚没个防备,差点从它背上摔下来,她起身用神识一探——
嘿,巧了,正是之前挖她坟那哥俩儿。
只是这哥俩儿姿势怎么有些奇怪?
只见李大和李二倒立着将头埋进土里一动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
她对青牛使了个眼色,青牛会意上去用头就是一顶。
其中一彪形大汉吃痛,扭动着屁股躲。
还是活的……
宋轻岚上前一手提一人,旱地拔葱般将两人提起来。
猛一口新鲜空气压进鼻腔,李二贪婪地大口大口喘息,待平复过来急忙拍醒昏睡的大哥。
见李大悠悠转醒并无大碍,李二感激涕零抬头正要感谢救命恩人,却突然像撞了鬼,手哆哆嗦嗦指着宋轻岚: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却见宋轻岚一身破烂白衣,面色苍白,眼下黑青,手臂扭曲成怪异的模样无力垂下,活像个病死鬼……
李二“你你你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宋轻岚疑心对方认为自己身为弱女子,却能一手提两个大汉,被她完美的力量所震惊,便扯了扯嘴角,露出自以为慈祥和蔼的笑。
死得有些太久,面上有些僵硬,宋轻岚重新扯了扯嘴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轻岚更诡异了,李二更害怕了。
宋轻岚面皮一僵,“慈祥笑容”也僵在脸上,似料到他要说什么一般:
“不用谢我,我还要谢谢你呢。”
毕竟要是没感受到那道天光,也许她不会醒过来。
李二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死死抓着李大的手:
“她她她她她,手手手手手……”
什么?
手怎么了?
神识往自身一探——
……哦,原来她不止眼睛看不见了,手也断了。
宋轻岚面无表情将手扭成麻花,甩动两下,灵活如初。
李二很没骨气的晕死了。
李大驮着自家不成器的二弟,谢过宋轻岚的救命之恩。
李大年长李二些年岁,虽心下震惊此女子非常人,但面上没露出来,毕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说不定是某位大能也未可知。
这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大佬,他一定要表现的处变不惊,别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然而大佬刚接好的手在准备爬到青牛背上时又断了,只得尴尬一笑,扭头冲着李大道:“劳驾,可否将我扶上去一下?”
李大:……
李大小跑两步将救命恩人扶到青牛背上,见对方又接好了手,对他感激一笑。
这下宋轻岚发现了,她不仅眼睛看不见,身子也没知觉了,不会感到痛。
唉,还不如死了。
宋轻岚骑着老青牛,李大扛着李二跟在后面。
听了半晌,宋轻岚听明白了。
方才李大和李二是被困在了幻境里,以为自己是朵贪寮花,迫切的想将根埋进土里发奋生长,结果越埋意识越涣散,眼看就要葬身此地,幸好宋轻岚救下了他们。
看来此处暗藏危险众多,一不留神便不知道掉进什么陷阱里,需得小心行事。
宋轻岚用神识探了片刻,暂且未发现异样,不过——
离这约一里的地方似乎有一群身着金色服饰的怪人,看起来像是仙门弟子,之所以是怪人,是因为这群人行为怪异,像在地上扒拉什么东西。
行为怪异……莫非是走尸?
宋轻岚蹙眉。
先生的尸骨就被她埋于不远处,可不能让这些人扰了先生清净。
她骑着青牛,朝仙门弟子走去。
-
蒋青趴在地上嗅了半晌,也没闻到哪里有烂红薯味,忍不住起身道:“这哪里有妖啊,还烂红薯味,哪个妖怪是烂红薯味儿啊?”
其他弟子面面相觑,虽心底有质疑,但不敢搭话,毕竟是大师兄发的话,他们说了不就跟着蒋青一起质疑大师兄了吗?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红薯成精不就是红薯味的妖么?”
只见一身月白仙袍的男子从他身后走出。此人体型修长,气态沉稳。用一顶莲花冠束发,剑眉星目,面上无波无澜,好似一棵沉稳古树。
好有道理,蒋青竟然无言以对。
但他不服。
凭什么?他来宗门两百年,大师兄位置一直悬空,从来没听说有个大师兄这号人物,结果就因为师祖一句话,突然定了个半路冒出来的人说是大师兄,还强迫他们都听这人的话。
要他说师祖是老眼昏花,昏了头了,万一他是个大魔头呢?
蒋青看了一眼钰止,双手环胸不服气:“叫我们来找那只妖,你倒好,偷摸给老祖上香!”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可在他身上放了张追踪符呢!苦活累活全让他们做了,他倒是会躲清闲!
话刚落,林间突然响起窸窸窣窣声,不待众人反应,一阵巨大威压铺天盖地而来,竟是那只红薯精发出攻势!
蒋青见状再顾不得钰止,眉间紧蹙,手握长剑正要施法捏决,却发现体内灵力尽失,他急忙看向其他弟子,却见都是同样疑惑,于是转头看向钰止。
钰止摇头,无奈道:“我也用不出术法。”
蒋青更气了,什么大师兄,毫无担当!
既然用不出术法,那就只剩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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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了。
当年老祖建立神门宗时曾自创过一套剑法,名为式微十三剑,此剑可不用术法施展,进可攻,退可守,若能十三剑全部堪破,对付大乘期修士也不在话下。
只是老祖飞升后,能堪破十三剑的微乎其微,除了师祖和师父,宗门便再无其他人了。
他是新一代神门宗最有前途的弟子,式微十三剑也才只堪破第六式,但对付小小红薯妖应当够了。
蒋青起剑,蓄势待发,只待红薯妖一现身,他便挥剑甩出个漂亮的剑招,式微十三剑第一式——破。
几番攻势下来,剑尖凝力直冲红薯妖命门——
钰止环抱着胸,好整以暇。
却见红薯妖分出六道幻影,游刃有余游走在他剑招之间,好似在逗他玩耍一般。
蒋青暗暗咬牙,剑身刺空后根本分不清真身在哪儿,蒋青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用出第二式……
第三式……
每回都能被红薯妖狡猾避开要害。
蒋青渐渐吃力,没有术法傍身,他体力不支,也不知这红薯妖用了什么计谋,妖力就像用不完一样。
“招式好看却不懂巧劲,只练其形,不悟其意。”看热闹的女声忍不住笑了,“剑法不错,可惜是个花架子!”
正值蒋青被击退,不由得转头看是谁在那说风凉话,却见一女子破烂白衣,坐在一头青牛背上,撑着头形容如鬼魅。
不知哪里来的山野精怪,站着说话不腰疼,蒋青冷嗤一声:“你行你上。”
宋轻岚微微撇嘴,她倒是想,但那点香火得来的神力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剑都唤不出来。
一个剑修没有剑,就好比新婚之夜没了媳妇儿。宋轻岚长叹一声。
蒋青不屑同她掰扯,扭头迎敌而上。
反观钰止见到宋轻岚的第一眼,手中一紧,目中一动,好似沉寂千年的古树终于被风吹动。
无人在意处,蒋青又开始落入下风,他额间落下一滴冷汗,没想到这妖进了山林力量更强了。
他撇头看了一眼钰止,却见他眼中深沉,似神游天外。他心下冷哼一声,根本不配做大师兄。
转头被红薯妖逼退三尺,蒋青提剑抵挡,却听那女子道:“以意领气,剑随心动。”
蒋青下意识照做。
“闭眼,以气观心,以意辩位,用剑法破天门穴。”
蒋青闭眼,按照她所说,用剑意引导身体,气沉丹田,细细探寻。
不一会儿果真叫他观出红薯精真身,蒋青猛然睁眼:
“式微十三剑第六式——空!”
一道剑招快如虚影,迅速锁定真身,朝红薯妖命门刺去,红薯妖受了一剑,吃痛惊叫,自伤口处开始散发黑气,渐渐蔓延全身——
蒋青大叫不好。
“他要自爆!”
宋轻岚掏出怀中那片沾染神血的叶片符文,口中念咒,目中一凝。
“去。”
符文顺着宋轻岚手指方向飘然而去,牢牢贴在红薯妖身上,只见红薯妖瞪大眼睛目光怨愤,还来不及自爆便成了一滩黑水。
黑水之下,是一片同宋轻岚用出的一模一样的叶片符文,只符文样式不同。
无人注意处,钰止悄悄将那枚符文收入手心。
蒋青收剑,这才看向宋轻岚,冷哼一声:“侥幸罢了。”
若没有他将妖打残,一枚符文能起多大作用?此人大言不惭,还说他是花架子!简直可恶!
“这里法术被秘境压制,唯有神血可破,方才那枚符文叶片,沾了神血?”虽是疑问,语气却不容置疑。
宋轻岚看向说话的人,此人眉清目秀,年纪轻轻却沉稳得很,她心中莫名喜欢,赞道:“有点见识。”
钰止被夸赞后,微微一笑。
蒋青目光渐渐转变为震惊,不可置信:“你竟从已逝之人身上吸血做符文??”
更可恶了!
宋轻岚面皮一抽:“你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蒋青道:“这方圆百里只有这儿埋了两位神仙,且这两人都是我们神门宗的前辈,你竟敢将歪主意打到我们宗门来!”
宋轻岚:?
蒋青道:“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便是神?”
宋轻岚正要回他,便听蒋青又道:“你要是神,我还是帝君,天帝呢!”
哪位神长如此模样,像痨病鬼,说出去谁信?
这后生上窜下跳的样子逗得宋轻岚好笑,敷衍道:“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蒋青更气了:“你敢侮辱我们宗门前辈,你可知我们宗门老祖是谁?”
宋轻岚好笑道:“哦,敢问你们老祖姓甚名谁?”
“连我们神门宗的老祖都不知道!”
“土狗!”
蒋青气呼呼,正要说话,钰止冷冷扫他一眼。
蒋青后半句话憋在喉中上下不得,却又拉不下面子,临行前师祖告诫他低调行事,只得冷哼一声。
“噗——”
4. 第 4 章
“你笑什么?”
宋轻岚重新打量了一番蒋青,也不答话,摇头,倒是个好苗子,可惜性格冲动了些。
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冲动么?
蒋青不喜宋轻岚的打量,抱着胸皱眉道:“看你年纪轻轻的也不至于连两步路都走不了,还好意思骑这么老的牛。”
宋轻岚:……
老青牛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白了蒋青一眼。
“嘿!”蒋青惊奇道,“这老牛是不是还瞪我来着?”
宋轻岚无奈耸肩:“是。”
“好了小道友,我没时间陪你玩儿了,后会无期。”
蒋青气呼呼道:“叫谁小道友呢,说不定你还没我大呢,我两百多岁高龄,你怕还得叫我一声爷爷呢!”
眼看骑着青牛的白影越来越远,蒋青大吼:“诶——”
连带着女子身后那两个散修,一行人没一会儿便不见了。
可恶,真是可恶!
人都走远了,钰止还盯着消失的女子,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暗潮翻涌,蒋青阴阳怪气道:“还看,说不定她是什么山野精怪呢!”
“她不是。”语气肯定,极为认真。
“啊?”连蒋青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钰止说这句话的时候极其认真,和平时无波无澜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不是山野精怪。”钰止重复。
“切,不是就不是吧……”蒋青手摸鼻子,他也知道她不是,不过就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谁让她说他是花架子?
这么认真做什么?
-
宋轻岚手持罗盘,按着罗盘所指的方向走去。这罗盘是李大的,被她借用。
她在罗盘上抹了血,按照罗盘指引的方向,应当能找到先生的葬身之处。
毕竟她身上和他流着一样的血。
此处已经荒得不成样子,至少几百年来无人踏足,连先生的墓在哪儿都快找不着了。
还没飞升前,她曾日日守在墓前,先生应过她,一个甲子后便会复生,但她等了一个又一个六十年,也没见到先生。
后来有一日,神农架遭遇浩劫,故友请她出山,这一去便再没回深林,她在先生坟前立誓,会替他好好守护神农架的百姓。
曾经先生想做却没做到的事情,她会替他做。这一做便是几百年,再后来神农架遭遇天罚,她以命换命,救下一座城的人,而她肉身被毁,自此飞升。
神农架的百姓感怀她以身救人的事迹,特意为她修缮宫观,因着她从前喜爱莲花,便尊她为清莲剑尊。
此后几百年她一直行走于人间界,用神力净化戾气,如当年先生一般,只不过她修行的功法同先生不同。
先生当年有三千法相化身,或为官绅,或为富豪,或为乞儿,或为僧侣……
总之,真身隐藏于三千法相之中,历遍世间疾苦,她虽承了先生一身血脉,却没学到如何化身三千法相。
就像许多事情,她看得不如先生透彻。
也许是经历得太少。
宋轻岚长叹一口气,冷不丁撞上一堵墙。
李大道:“前辈,方才唤您好几声……”
宋轻岚用神识一探——
她面前的根本不是一堵墙,而是密密麻麻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密密麻麻的尸体。站着的尸体。
一眼望去竟有二三十人,每人只相隔一米,如同站桩一般,面色苍白,眼睛紧闭。
这些人都穿着统一制式的白衣,衣上绣着银白色暗纹,袖口处有一幅似飞鸟一样的图腾,似乎是某个宗门的弟子。
李二惊道:“这是玄天宗的弟子!”
玄天宗?不认识。
李二上前探了探众人鼻息扭头道:“还有气,只不过气息很微弱!”
看来这些人同先前的李大李二一样,误触了林中幻境被困在里面。
李二也意识到这点,思及自己是被宋轻岚“拔”出来的,以为这些人同他们陷入的是同一类幻境,伸手想将他们摇醒。
“别碰他们。”宋轻岚突然道。
李二缩回手,却是不解:“为什么?”
宋轻岚:“方才我们进来时可有什么异样?”
李大道:“我们经过一处碑林,只是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就好像……被人刻意抹去了一样。”
宋轻岚:“还有呢?”
这……他方才进来时只觉得偌大的林子突然出现碑林有些奇怪,并未注意到其他。
李二道:“这里没天光了。”
方才林中还能看见透下来的太阳光,现下密林将光阻挡得严丝合缝。
宋轻岚点头:“不错,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一道不屑的声音传来:“一个小小幻境就将你们吓得不敢动弹,我看你们也没什么本事嘛。”
蒋青带着一群弟子走近,钰止远远跟在身后。方才是钰止提议他们跟上来的,他本来还不愿意,但想一想毕竟这女子帮了他们,就勉为其难护一护她吧。
宋轻岚挑眉。
却见蒋青信步走到玄天宗弟子身前:“切,还以为玄天宗的弟子有多大能耐。”
他正要抬手去碰其中一人,便听宋轻岚道:“你若是想死便将他们都碰个遍。”
蒋青手僵在空中:“装神弄鬼。”
还是老老实实的放下手,随即回过神,不对,他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却听宋轻岚又道:“你自小生活在神农架,我问你,贪寮花喜欢什么?”
蒋青下意识回:“自然喜欢阳光啊,若光照不足便只能依附树干之上。”
说罢,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感觉自己被她戏耍了:“这里根本没有贪寮花存在的痕迹。”
李大也意识到不对劲:“我们方才进来时光照正好,按理说贪寮花喜欢这样的地方才是,怎么会一株都没有?”
宋轻岚:“是啊,这就是问题啊。你们看见外面的碑林了么,说明什么?”
蒋青瞥了一眼:“不就是碑林么,早前这处并没有这么偏僻,有些人居住在这里也是正常。死了不葬在这里还能葬去哪?”
宋轻岚啧啧两声:“神门宗怎么会培养出你这号优秀人物?”
蒋青趾高气昂,那自然是人杰地灵!
宋轻岚微讽:“你认为我在夸你么?”
蒋青额头青筋暴起,可恶!可恶!这痨病鬼真可恶!
钰止道:“说明我们踩的这块土地之下埋了很多人。”
宋轻岚看向隐身边缘的钰止,点头道:“不错。”
李二道:“可这和玄天宗弟子陷入的幻境有什么关系?”
钰止道:“也许他们根本不是陷入幻境。”
宋轻岚微微诧异地看了眼钰止,却见对方向她微微一笑,极为谦逊。
不错,新一代弟子里还是有能人。
宋轻岚道:“从我们踏入这块土地起,便同这些玄天宗弟子陷入了一样的境地。”
“什么?”
众神门宗的弟子大惊失色,纷纷慌乱左顾右看,想寻找令人安定之物。
宋轻岚:“你们抬头往上看。”
众人齐齐抬头,却见参天大树的叶片上挂满了一条条拇指粗的软体物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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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在蠕动。
“救……救命!”
“天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不会是妖吧?”
“好恶心,看着马上要掉下来了!”
连蒋青也被吓得后退两步。
……
宋轻岚被吵得头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好了,没看见暂时掉不下来么?”
她体内还有些神力,方才施了个结界,这些东西暂时还伤不了他们。
宋轻岚:“你们好歹也是背靠神州的大宗门,神州作为四州之首,你们宗门的实力应当不弱吧,怎么遇到些小事便咋咋呼呼的?”
此言一出,神门宗弟子统一沉默,林中安静至极,连蒋青都少见的耷拉下脸皮。
李大悄悄道:“前辈,如今为首的四州已经没有神州了,四州之首也早已易主。”
易主?
天下分为十四州,其中又以实力最强的四州为首,四州之中神州最强,才多久?这么快便易主了?
李大道:“从前神州为四州之首,是因为有清莲剑尊坐镇,尤其剑尊飞升以后,许多修者慕名而来,想拜入神门宗。可后来剑尊陨落,信徒流失,神门宗便不复往昔,如今只能排在四州之后。”
原来是因为她,当年若非她身死,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困在……
罢了……
宋轻岚缓和了语气:“这种东西名叫山蚂蝗,本来山蚂蝗不致人于死地,巧就巧在这里有一片碑林,山蚂蝗喜食人血和腐肉,它们将此处尸体吃光啃净后,身子便胀大数倍,又受林中瘴气侵染,自然比普通山蚂蝗更加凶残。”
宋轻岚指了指其中一位玄天宗弟子脚下:“你们看他脚下。”
只见一只山蚂蝗奋力蚕食着弟子脚上生肉……
宋轻岚:“不让你们碰是因为这种东西会成群出现,一但发现一只便代表他们身上也有,倘若被山蚂蝗碰到,它便会迅速钻入肌肤,甩都甩不开。”
有人怯道:“那这些玄天宗弟子只能等死了吗?”
宋轻岚道:“也不是,还是有办法的。”
有人问道:“什么办法?”
宋轻岚一脸郑重:“拍它们,把山蚂蝗拍出来。”
……
林中微风吹过,众人默契沉寂。
有些离谱,但又有些合理……
问题是这东西碰了就会钻进自个儿身上,谁敢去拍啊!
有人弱弱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宋轻岚微微一笑:“有啊。”
那人欣喜道:“什么办法?”
宋轻岚:“不救。”
蒋青气愤道:“同为修者,见道友有难怎可弃之不顾?况且我神门宗的宗旨便是大道之途,顺应本心!”
宋轻岚微微挑眉:“可大道也有一句话,叫无为而治。”
蒋青极其认真道:“神门宗的弟子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我今日见死不救,他日便无人相助于我,更有违心中道义,就算天道要我如此,我也会拼全力抵抗!”
不知为何,宋轻岚竟透过蒋青看到了昔日那位白发金冠的男子,神情恍惚了一瞬。
好一个今日见死不救,他日便无人相助。
还是太年轻。
良久,宋轻岚才微微一笑,发自内心的一笑,口中却道:“那好,你去拍吧。”
蒋青气势汹汹,走到一半……怂了,转头不死心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宋轻岚道:“有。”
见蒋青露出期待的目光,她唇边的笑意更大了:“不救。”
……
5. 第5章
灵力被压制唤不出剑,四周连根树枝都没有。但话都说出口了,蒋青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眼看蒋青真要伸手去拍,宋轻岚突然失去了逗他的兴趣:
“算了。”
蒋青迅速溜回原地:“什么意思?”
宋轻岚道:“我的意思是,还有别的办法。”
众人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宋轻岚道:“我在此处施了结界,你们暂时不会有危险。”
此言一出,除钰止外众人皆是一惊,就连李大李二都不曾注意到宋轻岚何时布下的结界。
难怪如此厉害,只是这等厉害的人物,他们兄弟二人竟没在十四州听过什么传言。
宋轻岚从怀中掏出一枚叶片符文,口中念咒,叶片腾飞,带着一丝神力朝面前站着的玄天宗弟子而去。
神力化为淡淡金色福泽,洒落至玄天宗弟子头顶。
符文一出,蒋青便认出和方才那枚一模一样。他咬牙切齿,待宋轻岚施展结束后道:“你到底用我们老祖的血做了多少符文?”
宋轻岚转头看他,默了默,又从怀中掏出一片问:“你说这个啊?”
蒋青紧咬腮帮,简直过分,根本没将他们神门宗放在眼里!
接着就见她从怀里又掏出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
掏出了一堆……
她被林中叶片划伤手臂后发现止不住血,索性用血多画了些符文,以备不时之需,此刻看着面前咬牙切齿却又压抑着怒气的后辈,笑开了:“你们老祖死了这么久血都没干,也算最后做了件好事,莫生气莫生气。”
话未落,便被人打断:“我怎么动不了?”
众人转头,竟见玄天宗弟子一个个转醒,问出这话的正是玄天宗为首的弟子。
那弟子动了动,惊觉自己除了说话,身体和灵力都动不了,腿上还隐隐发痛,于是对着众人道:“各位道友,我是此次玄天宗带队弟子沈风,可否帮一帮我们?我们必会禀明宗门重谢各位。”
宋轻岚站得最远,同神门宗弟子道:“他们如今只是转醒,但身上的山蚂蝗还在,只需用火将它们逼退后,半刻钟他们便能动了。”
正好有人带了火折子,其余人果断撕开衣物用火点燃,在玄天宗弟子身上一个一个熏,没一会儿,一条条山蚂蝗被熏干掉落。
不消半刻,玄天宗弟子恢复如常,只有些人被咬出好几个血洞,疼痛难忍,但好在无性命之忧。
沈风带着众弟子同蒋青等人道谢,蒋青虽不情不愿,但仍是看了眼瘫坐牛背上的人,嘁,跟没骨头似的:“主要是那位痨……姑娘救的你们。”
沈风又带着众弟子朝宋轻岚行了一礼,宋轻岚遥遥点头。
沈风谢过后,观眼前弟子皆一身金衣却无佩剑,奇怪道:“蒋兄,你们为何都不佩剑?”
观他们应当同他一样是剑修,剑修最重要的便是剑,饭可以不吃,头可以不梳,但剑不能没有啊。
蒋青一笑,带着些许自豪:“我们入门第一课便是学着同自己剑合二为一,所以我们的剑都在自己的灵墟。”
所谓灵墟,便是修道者凝气之后在体内产生的新天地,换言之,灵墟如同修士心脏,灵墟为剑,身体则是剑鞘。这便是神门宗不同其他宗门的修法。
心念合一。
沈风道:“早就听师叔祖提起过神门宗,说其中剑法精妙绝伦,宗门创始人清莲剑尊更是心怀苍生,如今一看真不愧曾是天下第一大宗,令人心生敬仰。”
宋轻岚“噗”一声,口水差点没给自己呛死,猛然起身双目一瞪:“小道友,你说神门宗老祖是谁?”
沈风并未因为眼前看起来同他一般年轻的女子叫他小道友而生气,反而温和有礼正要说话,便被蒋青打断——
蒋青双手环胸,趾高气昂:“听好了,我们老祖可是清、莲、剑、尊——”
哼,瞧她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清莲剑尊?
宋轻岚疑心自己听错了,伸手掏了掏耳朵,确定没听错。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开创了个宗门?
这么算起来,她现在用的他们神门宗老祖的血也不算错。
死过这一遭,竟发现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宗门老祖,宋轻岚此刻心情很微妙,连带着看蒋青都有了看自己叛逆孩子的宠溺。
蒋青被宋轻岚莫名的眼神看得一阵恶寒。
占了便宜的宋轻岚心情极好,拍了拍手心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跟着宋轻岚出了此方碑林,结界自破,树上拇指粗的山蚂蝗纷纷掉落在地上,砸出重重落地声。
一直隐身边缘的钰止落在最后,错身而过时扫了眼地上的山蚂蝗,眼中幽暗,刹那间一地山蚂蝗灰飞烟灭。
出了碑林光照便探进林子,众人感到阳光打下,纷纷深吸一口气,有光的日子真好!
此地开阔,正适合通知宗门汇合。
沈风拿出一只烟花信号朝天上一放,烟花柔和飞上空,瞬间炸开,散落着星星点点,和普通烟花不同的是,这只信号烟花里夹杂着五颜六色的流粉,流粉飘飘扬扬而下,如同瀑布一般。
宋轻岚闻声身躯一僵:“什么声音?”
蒋青下意识回:“看不见是烟花信号吗?”
话刚落,蒋青愣住,随即有些无措——因为他看见痨病鬼唇边突然溢出一丝鲜血。
蒋青愣愣道:“你……你怎么了?”
随即反应过来:“你……难道看不见?”
宋轻岚轻轻将唇边血丝拭去,就在方才,她想用神识看看熟悉的声音,却发觉神识被压制。她用尽全力依然突破不了禁锢。
良久,蒋青听见她喉中溢出干涩声音:“烟花是什么样子?”
原来她真的看不见,蒋青有些懊恼自己对她有些过分,口中温和了不少:“还能是什么样子啊,比普通烟花多了些五颜六色的流粉啊。”
闻言,宋轻岚手心下意识紧攥,攥得指尖都发了白。
竟真的是他——慕倾风。
这样的烟花,是从前她和他的信号,而这世上知晓这种烟花如何制作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她为这枚烟花取名为浮生,这枚烟花同普通烟花发出的声响不同,没有普通烟花刺耳,还多了流粉,像是从天泻下的瀑布。
从前她随先生游历时,曾有一年遇到除夕京城广放烟花,先生当时叹了句烟花很美,可惜稍纵即逝,声也刺耳。
她便专门制作出声音没那么刺耳的烟花,后来同慕倾风一起游历时,她便用做了寻人的信号。
没想到……
宋轻岚疯狂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杀意,气血上涌,眼前一黑,身形一晃,有人紧紧扶住她,掌心温和有力。
随后她便听到耳边响起钰止的声音:“起雾了,方才唤你没应,抱歉,唐突了。”
话虽如此说,待宋轻岚重新站好后,他却丝毫没有放开的心思。
良久,宋轻岚推开他:“走吧。”
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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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道:“方才起了瘴气,蒋青他们同我们走散了。”
他不容置疑拉住她的手:“跟紧我。”
拉住她的手有些灼热,宋轻岚却蹙眉。
为何?
她明明也失去了触觉,不会痛,感受不到温度,怎么会……手心温度甚至可以称得上发烫。
她忍不住问道:“你的手方才是拿热水烫过吗?”
耳边一声轻笑,极为好听。
身边的人闲庭信步,像是故意耽搁时间,又像体谅她眼睛看不见,慢慢拉着她往前走。
可惜宋轻岚放不出神识,根本看不见眼前是何情形,只能全然信赖身侧,不过先前被信任之人剜心的经验仍在,她留存一丝神力以备不时之需。
宋轻岚感觉到走了很久,忍不住问:“还没走出去?”
身侧一顿,钰止停下看着双目无神的宋轻岚,眼底情绪纷杂:“我们好像迷路了,一直在这里兜兜转转。”
他轻叹了口气,故作轻松,手上似无意轻拂宋轻岚脸颊:“我破开瘴气,先送你出去吧。”
宋轻岚额间一凉,一滴血滴在她额头,神思瞬间清明一瞬,身子也轻快不少,她下意识用神识一探,竟发现神识可以用了。
四下雾气渐渐清明,此人到底是何来历,血竟如此管用?
她转头正要探向钰止,却猛然对上一张放大的脸——是蒋青。
蒋青道:“可算找到你了。”
宋轻岚推开道:“钰止呢?”
蒋青奇怪道:“他不是找你去了吗?怎么你们没遇上?”
宋轻岚一头雾水:“什么找我?我们不是走散了么?”
蒋青道:“我们一直在这里啊,前辈你没事吧?”
“方才突然起了瘴气,我们唤你半天没应声,以为你迷路了便去找你了。”
宋轻岚“哦”了一声,趁其不备立马从怀中掏出一枚叶片符文扔向“蒋青”——
“诛邪,退!”
蒋青这厮可不会叫她前辈。
叶片符文化为利刃刺中“蒋青”,“蒋青”张牙舞爪毫无防备,化为一滩黑水。
耳边渐渐清明,四处景物消散,露出方才待的地方,虽然瘴气弥漫,但神识还能窥清一二。
此处同一开始略有不同,光线更足了些,树林也是正常大小。
幻境,破了?
神识往远处一探,先生的结界也破开了。
蒋青咋咋呼呼从迷雾中凑上来:“你怎么回事?我给你说半天话你怎么不搭理人呢?”
随后听他惊讶一声:“我的灵力恢复了。”
“我也是。”
“诶?我的也是。”
……
宋轻岚将周围的人看了个遍,突然问道:“钰止呢?”
蒋青道:“不知道啊,方才起了瘴气,我们挨个唤人的时候便没听到他声音了,这可怎么办?”
他虽然不喜欢钰止,但他好歹也是师祖钦点的大师兄,这要是丢了,他怎么回宗门交代?
宋轻岚神识探寻停在一处,走到一棵古树边,伸手摘了枚叶子贴在蒋青胸前。
“这是迷榖树叶,将它戴在胸口就不会迷路。”
结界一破便可离开了,不过这结界是不是破得太容易了?
宋轻岚蹙眉。
叶片一贴至蒋青胸前,雾气退散,视野开阔起来,蒋青惊喜道:“果真能看清了。”
顿了顿,他突然指着宋轻岚,诧异道:“你额头怎么有血?”
6. 第6章
宋轻岚伸手抹了一把额间血迹,在指腹间摩挲。
看来方才的钰止是真的。
他说先将她送出去……
那就说明他还被困在幻境里。
寻常修者长时间被困在幻境里恐有危险,宋轻岚凝重道:“我们得快些走出去,找到钰止,否则他会有危险。”
关键时候蒋青从不掉链子,闻言点头去摘迷榖树叶。
宋轻岚手持罗盘,将额间血抹在罗盘上,用神力探寻幻境所在,跟着罗盘走了两步突然踩到个什么——
宋轻岚捡起来一看,是枚玉穗,有些眼熟。
宋轻岚疑惑:“这是谁的?”
蒋青刚分完迷榖树叶,见状立马摸了摸怀里,空空如也,急忙道:“是我的!”
宋轻岚道:“这枚玉穗是谁给你的?”
蒋青回:“是我师父啊。”
宋轻岚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蒋青:“太微真人啊!”
宋轻岚“哦”了一声:“不认识。”
蒋青:……
“不过这枚玉穗是师祖传给我师父的。”
宋轻岚:“你师祖又是谁?”
蒋青道:“我师祖是……不对,我凭什么告诉你?”
宋轻岚指尖摩挲玉穗,回答已经不重要了。记忆里曾有位老友故作玩笑同她道“你说,若有一天我开创宗门,应当叫什么名字好?”
宋轻岚唇角微抿,心中了然,将玉穗还给蒋青:“好好收着。”
蒋青接过玉穗,小心翼翼揣进怀中,看了眼宋轻岚,竟莫名觉得此人一副长者风范,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信赖。
随后一个激灵。
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
除了钰止,玄天宗弟子和神门宗弟子皆在,胸前也都贴上了迷榖树叶,瘴气散去,眼前景物越发清明。
林中有风掠过,鼓起宋轻岚宽大袖袍,更显得她身形消瘦。
她手持罗盘立于一侧,眉目淡然,处变不惊,却无曾经傲气。
任是老友站在她面前怕也认不出她便是曾经意气风发的神官宋轻岚——清莲剑尊。
众人待迷雾一退,看到的便是宋轻岚这副模样。
良久,眼前女子对玄天宗弟子道:“方才你们放了烟花,可有人循踪迹过来?”
沈风道:“我师尊在附近居住了百余年,此信号便是他教给宗门的,他定然能发现我们,现下说不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宋轻岚道:“哦?小道友的师尊如此厉害,叫什么名字?”
沈风眉中带着少年意气,微微炫耀之意:“我师尊便是信阳仙君,慕倾风。”
神门宗弟子窃窃私语:
“是传说的那位仙君?”
“他竟是信阳仙君的弟子,传闻信阳仙君几百年前救了一个村子的人,此后便被玄天宗请到宗门入驻,成一峰长老。世人都道他手中握有天机,或可对抗修者天人五衰之劫。”
修道一途,本就逆天而行,寻常资质的修者就算平安渡过大乘期也抗不过天人五衰之劫,能撑到飞升寥寥无几。
既然信阳仙君握有天机,自然没有人愿意同他为难,反而想上赶着巴结,加之他剑法不弱,在十四洲也能排上前四,就更无人与他为难了。
奇怪的是,这样的人却在百年前突然离宗,不知去往何处,有人说他没抗过自己的天劫身死道消,也有人道他早已放弃修仙一途。
但沈风知道,师尊不仅活得好好的,且了日子过得极为悠闲。师尊当年离宗,是因为心里有一桩放不下的旧事。若能勘破,修为可更上一层楼。
宋轻岚道:“幻境已破,此去向东百里便可离开,你们走吧。”
沈风闻言正要走,又迟疑地退回来:“姑……前辈不走吗?”
宋轻岚微微一动,遥遥朝着一个方向望去,明明眼中无神,众人却觉得她目光如炬。她答非所问道:“不用走了,有人来接你们了。”
沈风抬头,正见约摸几百米处,一道墨色身影御风而来——
再转头那女子和神门宗众弟子竟全不见了……
沈风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
奇怪,人呢?
-
宋轻岚累得不行,将众人提着扔到变大版青牛背上,却发现没自己位置,一溜烟跑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该死,现在这具身子还不如全盛时期三成力,跑两步便气喘吁吁,要不是不想这么早同慕倾风正面交锋,她才不会逃得这么狼狈。
蒋青同其余人被甩上牛背,还没反应过来两侧景物便飞快流逝,耳边只剩呼呼的风声。
待风声一停,众人面色惨白,手脚发软。蒋青翻滚到地上,虚弱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宋轻岚道:“不是要找你们大师兄么?”
蒋青看了看周围,除了树还是树,和方才那片林子没什么两样,哪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别说藏人了,就连只妖都没有!
蒋青不可置信:“在这里?”
宋轻岚掏出罗盘,顺着指针指的方向走了两步,罗盘上指针飞速旋转,好似磁场混乱。
宋轻岚道:“诶?方才还指着这里,难道坏了?”
她使劲拍了两下。
罗盘哗啦一声裂成两半。
蒋青面色铁青:……
李大心痛:……
宋轻岚尴尬摩挲罗盘,有些难以面对李大,毕竟她现在两手空空,全身上下摸不出一块灵石。
默了片刻,她决定先将二人支走,作势掐指一算,对着李大和李二高深莫测道:
“我为你二人卜了一卦,你们天资不错,从此处去大荒以东历练一番,他日必有所成就。”
说着,宋轻岚测算的指尖微顿:“只一点,李二虽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不易被外物迷惑。李大,你虽能抗事些,却极为容易被外物迷惑,此去你需得守住本心。”
李大和李二能走出迷林,本就对宋轻岚心存感激,此刻见她神色凝重,为他俩指了条明路,便知道这趟神农架没来错,随即抱拳谢道:
“多谢前辈指点。”
“多谢前辈指点。”
待二人走后,蒋青兴冲冲道:“看来你还真有点东西,不如你也替我算算,我的前途在哪儿?”
宋轻岚作势掐指算,不紧不慢重复方才的话:“大荒以东....”
“好了好了。”蒋青急忙打住,“还以为你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青牛缩成小小一团,爬进宋轻岚怀里。
“蒋小道友,可知大荒以东是个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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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蒋青道:“州志录曾记载,始天神祖将天下划分十四州后,便将山海妖兽赶至大荒以东,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凶性,并不能和世人相处……
蒋青一顿,恍然明白了什么,惊恐看着宋轻岚:“你好狠毒的心思!”
大荒以东,倒是能历练人,但那是什么人才会去的地方?
连修者走投无路都不会去那儿,去了便是送死。这世上除了几位在世大能,可没人去过。
宋轻岚道:“修仙本就逆天而行,这点苦都吃不了,谈什么修仙,不如回家种地。”
蒋青:……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骂了。
-
林中空旷,除了宋轻岚和蒋青一行人,连鸟兽都没有,眼前虽清澈能视物,但宋轻岚总觉得面前好像阻挡了个什么东西,雾霭霭看不真切。
罗盘沾染神血不会出错,方才李大和李二也能顺利走出这片林子,那便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这里依然是幻境,但困住的只有她。
从一开始的贪寮花,到山蚂蝗,再到方才突然闯入的幻境,明显是有人不想她走出神农架,故意设计阻拦她。只是没想到有钰止这个变数。
思及方才慕倾风急匆匆赶来的身影,宋轻岚手中忍不住暗暗收紧。
慕倾风这厮,她还没找他算账,便想方设法阻止她复生了。
好,好得很!
青牛本来舒舒服服躺在宋轻岚怀中,突然被什么东西猛一箍住脖子,它白眼往上一翻,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它祖宗。
幸好不消片刻脖子上的力道便消失了。
青牛委屈巴巴“哞”了一声,却听宋轻岚道:“蒋小道友,你看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
蒋青顺着宋轻岚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条小道,但实在没看见是什么,于是顺着方向往前走了两步。
但在宋轻岚神识里,前方是一道雾霭霭的浓雾,浓雾堆砌成一面墙,密不透风。
她眼看着蒋青半个身子穿过浓雾,便下意识跟上,却不料被一阵吸力拉扯,面前活生生撕开一道黑洞,将宋轻岚吸进去。
蒋青只听到身后有动静,下意识回身拉宋轻岚的手,反而被一块吸走……
一道通天黑口斯拉而下,将蒋青吐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蒋青屁股着了地,只见周围再无参天密林,只有几块大石堆砌的一道石门,石门没有题字,四周也阴沉黑暗。根本看不清事物。
他唤了两声同门弟子,皆无人应答,正心焦忙慌,便听宋轻岚道:“别吵了,只有我们两个。”
蒋青突然想起什么,没好气道:“我方才就是为了拉你才同你一块掉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你究竟招惹了什么?”
宋轻岚未搭话,只轻轻示意他看。
只见石门缓缓打开,映出门后景象。
石门为界限,门外暗黑诡异,门内艳阳高照,是一户农家小院,院子里有一位妇人正推着石磨,石磨里挤压着豆子,被推成浆的豆子顺着凹槽流在底下的木盆里。
任谁来看,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场景。
蒋青道:“这是什么意思?”
宋轻岚轻声道:“这是幻境,贞宁十五年的幻境。”
蒋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怪他多心,实在是因为她的语气,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7. 第7章
贞宁是人间界的称号,蒋青能记得贞宁二字是因为从小听着贞宁之难的事迹长大的。
相传那一年妖邪秽乱皇宫,百姓唉声载道。而这正是大旱的第三年,余粮吞噬殆尽,世人自相残杀、啃食同类,若是有谁家小孩儿饿死了,便是最美味的食物,人间界连完好尸体都无一具。
贞宁十五年,是老祖清莲剑尊死后的第三十年,也是蒋青出生的第三年。
自他知事起,师祖便同他道人间界是因戾气才致使大乱,戾气会致人丧失理智,沦为低阶妖魔,仙界修士皆恨不得独善其身。
但若清莲剑尊还在,必不会见人间界这幅模样。他们虽势单力薄,却不能眼睁睁看人惨死,否则他们的今日,便是众修士的来日。
清莲剑尊信众庙宇遍布十四州,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时常看到信众对着庙宇磕头,祈求上天垂怜。
人做不到的事情,只能将希望寄与神。
可那位神,也死了。
神都做不到的事情,要神有何用?
所以年幼的他透过通天镜眼睁睁看着世人将剑尊的庙宇踩至脚底,口中唾骂。
也许是上天真的垂怜,降下了一场大雨,人间界久逢甘露,戾气消散,得到短暂安宁。
再大些,他在人间界游历时,倒塌的剑尊神像已不知被谁扶起。
-
妇人将磨好的豆子倒入热锅煮熬,幻境随着妇人的行动轨迹渐渐展开。
屋子不远处,一匹马奋力拉着碾盘,在摞小麦。
几个总角小儿互相追赶,其乐融融。
蒋青怪道:“不对啊,师祖说贞宁十五年是人界大旱的第三年,百姓苦不堪言,怎么还会有豆子和小麦这么珍贵的粮食?”
宋轻岚未搭话,整个人变得有些奇怪,蒋青莫名觉得她眼睛像能看见般,只因她对这周遭极为熟悉。
蒋青眼看着宋轻岚走进石门,熟练地绕过院子摆放的木料,朝厅堂走去,他一头雾水下意识跟上。
师祖曾说修者要靠苟,一般情况下万不能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这幻境明明就是危险之地,但他却莫名对宋轻岚生出几分信任,总觉得有她在便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奇怪,这是什么心理?
蒋青甩头,归咎于自己实力不够强,暗暗下决心回去好好精练术法。
一进厅堂,蒋青便觉得一股阴冷之气袭来,打了个冷颤后,便看见厅堂正首最上方摆放着一尊神像,神像用红布半披。
依稀能看出神像乃一女子,剑指苍天,目光如炬,神色悲悯。
这供的是……他家老祖,清莲剑尊!!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他家老祖的信徒,蒋青两汪眼泪,如同见了老乡,甚至忘记这是幻境。
突然他被重重一撞,一个没稳住元神差点出窍。只见一位总角小儿恍若无人穿过他,凑到神像面前。
蒋青这才注意到神像下首黑黢黢的蒲团前跪坐着一个人,他不由走近一看,吓了一跳——正是方才推磨的老妇!
他看看外面煮熬豆子的老妇,又看看蒲团上的虔诚祈祷的人,不可思议瞪大眼睛——怎么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宋轻岚抚额,都说了是幻境了。
“别看了,一个人。”
话刚落,便听一声脆响,老妇疾言厉色:“不可对剑尊不敬!”
蒋青下意识乖乖站好,却发现老妇说的不是他。
是那小儿偷摸拿了唯一一枚供果,刚想塞进嘴中就被老妇打了一巴掌。
小儿见供果离了手,兜兜转转又回了供盘上,忍不住瘪嘴。
小儿哭喊道:“本来就缺食物,供奉她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饿肚子,不如把果子分了吃!”
迎接而来的是惊天哭声。
随着小儿哭喊,幻境飞速褪色,只见原本拉碾盘的马消失了,石磨上的豆子也不见踪影,院子里的东西七零八落,一副破落之相。
蒋青回头,见屋内蒲团蒙上厚重灰尘,几具白骨被尘土掩埋,神像被打碎,静静躺在地上。
看得出来这家人死前经过无数挣扎,甚至曾将一身怨气发在神像身上。
蒋青垂眸,蹲下身子,默默将神像碎片拾起,小心翼翼用手帕包起来。
宋轻岚这才侧目对着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你在怪他们?”
蒋青道:“我有什么资格怪他们,天灾并非他们所愿。”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这关我们老祖什么事!”
明明这时候,她都已经……
宋轻岚道:“既然受了凡人供奉却无所作为,自然也应当承受凡人怨气。”
蒋青被她如此理所应当的语气气到了,顿时后悔为了拉她进到这个鬼地方:“若我们老祖活着,自然会出手相助,可我们老祖都没了,他们……”
“况且供奉都是他们自愿的,可问过我们老祖愿不愿意接受供奉!”
听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后辈为自己打抱不平,宋轻岚没忍住轻轻一笑:“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她一样。”
蒋青认真道:“自然,我们老祖是当世首位被称为剑尊的人。”
“剑尊二字,不是谁都可以唤的。剑道之极,世人望尘也。”
剑道之极……
她好像快忘记自己从前的样子了,明明也才只是六十年而已。
“走吧。”
蒋青将包着神像碎片的手帕装进储物袋,见宋轻岚直直朝着墙走,眼看就要撞上去了,连忙跟上道:“你真是眼盲,前面已经没……”
话未落,一道白光闪起,险些刺瞎蒋青的眼,半晌,他放下手,眼前景象天翻地覆,他只好将没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宋轻岚挑眉:“这是幻境,只要你想,处处都是破绽。”
石门内的景象彻底变了,入目所见是十里长街,本应繁华景象,不知为何雾瘴重重,不见人影。
长街商铺的门都紧紧闭着,唯一有宋轻岚和蒋青落地的左后方有一家棺材铺敞开着门。
“这里的景象,很熟悉……”
蒋青喃喃,突然想起什么,激动道:“我在通天镜里见过这里,这是大旱第二年,长安街。”
长安街,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方。大旱前两年,人间界尚有存粮,再加上官府救济,死亡人数还不算多,只是商铺一家家关了门,唯有棺材铺常开着。
到后来,米粮越来越少,银钱便越无用处,千金换不到一斗米。好多棺材铺也开不下去了。渐渐地,大些的棺材铺便成了义庄。
问题是这幻境好像有人引导一般,故意让他们看到贞宁年间大旱光景。
想破开幻境,怕只能从里面入手。
宋轻岚咬破食指,用神血在眉心一点,眉心顿时闪过一道光亮,铺天盖地的神识压制整个幻境。
这是属于神的威压。
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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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胸口突然一阵刺痛,膝盖差点一软跪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余风声。
半晌,一道清风拂过,压在蒋青身上的威压消失了,他立马转头看向宋轻岚。
对方也面对他,虽眼中无神,蒋青却觉得她似乎能看见自己,且还能看到自己内心在想些什么。
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心口却莫名扑通扑通跳。
宋轻岚撤回神识,道:“去棺材铺。”
蒋青忙不迭跟上。
宋轻岚放出的神识感知到这片幻境无边无际,丝毫没有破绽,只是棺材铺里面有黑气萦绕,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无人在意处,甚至宋轻岚都未发现,自己额间一道金色神纹显现片刻。
棺材铺年份久远,又无人居住,屋内早就落了灰尘。正中央停放着几口棺材,坐北朝南,极为讲究,连纸扎人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和寻常棺材铺一样,没什么奇怪的。但蒋青总觉得一进门背脊发凉,忍不住抱住手臂搓了搓。
“嘀嗒……嘀嗒……”
屋内有水滴声。
宋轻岚蹙眉,水声?
棺材渗水了?
棺材铺怎么会有水?
摆着这么多棺材,她总不至于挨个儿打开看看吧。要是打开发现每个都躺着人,那就有意思了。
她自个儿躺了那么多年棺材,知道埋在地下不好受,还是死者为大,想想其他办法。
宋轻岚还只是想一想,没想到蒋青竟直接动手了。
一进来蒋青就闻到一股重度尸体腐烂味,没忍住一掌拍开几口棺材板,待看见每口棺材无一例外都有一具胀大的尸体后,忍不住跑远扶着柱子干呕。
感觉昨夜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半晌,待好些了,见宋轻岚正挨个儿查看棺材。
蒋青扶着柱子,虚弱道:“你闻不到这味儿吗?”
好臭,特别是这种死了没多久,尸体胀大的,更臭,不成了,他要生心魔了。
宋轻岚自然闻不到,她不仅没了触觉视觉,也没了嗅觉……
蒋青继续吐,宋轻岚若有所思,半晌道:“这里有问题。”
蒋青暗暗翻白眼,有些怀疑自己怎么会相信她:“这里当然有问题,没问题我们怎么会来这里。”
宋轻岚没搭理他,喃喃道:“这棺材的摆放形状……”
“像北斗七星!”蒋青用两根手指塞进两只鼻孔凑在她身侧,神色凝重:“是阵法!”
“我看过一本阵法典籍,典籍记载此阵及为讲究,要三男三女且是童子身,同一天暴毙,死后第七天放进棺材,而最中间那口,需得是马上待产的女子。”
“此阵法是为了汇聚极阴煞气生出鬼婴,鬼婴力量强悍,呼风唤雨手到擒来,只听鬼妇的唆使,寻常修者根本对付不了。”
宋轻岚挑眉:“这等歪门邪道你也涉猎?”
蒋青道:“我师祖说了,世上万物多学多看,才会找到解决办法!”
宋轻岚:“那你知道如何破解?”
蒋青蔫了:“谁能想到真有人用这种阵法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无解。”
宋轻岚道:“叫我一声前辈,我告诉你。”
蒋青瞪大眼睛:“你你你……你想占我便宜?”
顿了顿,“你也知道这个阵法?”
宋轻岚:“自然。”
创造这个阵法的人,她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8. 第8章
“嘭——嘭——”
几声拍打棺材板的声音传来,蒋青看向阵法,还剩一口棺材没打开——那口装着待产女子的棺材。
长街被阴云笼罩,云层之中隐约带着雷电,天地瞬间变暗。
蒋青道:“这阵法本就逆天而为,天道断然不会允许鬼婴出生,所以才会生出雷劫。”
“当年,应当是没……”
剩下的宋轻岚没听见他说什么了,天雷翻涌声太大,但大抵的意思她约莫知道。
外面的天雷是劈向棺材中的女子的。
“嘭——”一声,棺材板被推开,一只苍白浮肿的手搭上棺材边,带着湿答答的水滴。
“救……救救我……”那女子约莫二十,大着肚子,似乎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推开棺材板,此刻吃力仰起头,对着蒋青的方向目露哀求。
蒋青一愣,看看宋轻岚又看看那女子,有些迟疑的指了指自己。
“是……我?”
女子泪光盈盈,痛苦点头。
这不是幻境吗?怎么还能看见他?
蒋青看了眼宋轻岚,迟疑上前,被宋轻岚提住后领。
却见身后一人穿过自己直直朝女子走去。
此人面黄肌瘦,步伐有力,套着件道袍,眼中露着精明,除了穿着像普通百姓外,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像人间界招摇撞骗的“仙师”。
女子痛苦道:“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
男子假意露出同情:“如今天下大乱,一粒米都争得头破血流,你若不留在这里,只怕孩子出来就要被外面那些人吞噬殆尽。”
“我也是为你好啊!”
“你再坚持一下,婴儿马上出来,只要婴儿一出,此阵启动,天降大雨,人界就有活路了!”
他继续诱哄道:“你和孩子,不仅都能活下去,还会被世人敬仰,流芳百代。”
“我呸!”蒋青道,“什么仙师,分明是邪修。”
“仙师”话音刚落,女子便发出一声惨叫——
只见女子裙摆之下,淹至腹部的水被鲜血染红,肚皮疯狂鼓动着,好像里面随时会钻出个什么东西来。
眨眼间,一只婴儿的手生生撕开女子腹部,血迹飞溅流入棺材,紧接着婴儿另一只手也伸出来,肚皮之下的婴儿两手一撑,露出天真嗜血的笑,顶着一颗脑袋探头探脑的爬出来,连带着女子内脏滚落在棺材里。
女子绝望地说不出话,嘴唇无力干合着,瞳孔涣散,视线里最后望着的方向——是宋轻岚。
蒋青不忍心看,别开了眼,也就错过了那女子眼中闪过的一丝狠戾。
鬼婴出世,雷劫在云层翻涌,几道天雷伴随着闪电狠狠砸下来,“仙师”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法器,为鬼婴撑了个结界。
只见他形容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鬼婴出世,阵法即将大成。”
他目中痴迷,此刻瘦弱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小心翼翼将鬼婴捧在怀里,手中夹着一枚符纸,默默念决。
蒋青突然道:“不好,他是要夺舍!”
随即转头,如遭雷轰……
只见原本瘦弱的女子,被一道天雷劈中,此刻面色黢黑,头发变成了鸡窝,只剩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露在外面。
宋轻岚嘴角不受控制一抽,一股焦烟从嘴里冒出来。
这天杀的。
什么世道。
幻境里也能遭雷劈?
说出去这神官不用做了,她有什么脸回三十三天?
宋轻岚自问对上有礼有节,对下慈眉善目,除了爱占些小便宜,喜欢装些大的,说过些善意的谎言外,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怎么这雷就朝着她来了?
来不及多想,第二道天雷也朝着她过来了。
宋轻岚来不及思考诡异之处,只顾得左躲右闪。
好在她身姿矫健,躲过了好几道。
不过这天雷从她体内过了一遭,感觉自己神力恢复了一些。要不是她这副躯体抗不住造,她还可以多挨几道。
云层之上的天雷隐隐泛着金光,竟像……修士飞升的雷劫。
蒋青觉得这天雷不是劈鬼婴的,倒像专门劈宋轻岚的。
“仙师”念决的速度越来越快,怀中婴儿认真盯了半天,突然露出一抹笑,在众人都没看见的角度,露出了满口带血尖牙……
这雷劫,不劈棺材不劈鬼婴,专挑着她劈,她疑心是得罪了天上哪位神仙,知道她复生便公报私仇。
仔细想想,她得罪的不少,真要公报私仇,怕是这会儿骨头渣子都没了。
逃了半晌,天雷终于停下,宋轻岚气喘吁吁,瘫坐在地。
蒋青突然惊道:“快看婴儿——”
宋轻岚抬头望去,只见仙师好似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鬼婴咧嘴笑着爬上仙师的肩头,突然咬住他的耳朵,活生生撕扯下来,嚼得咯噔作响,嘴边挂着血和残忍天真的笑。
蒋青:“刚出生的婴儿怎么会有牙?”
眼看鬼婴吞吃入腹后,又开始啃食“仙师”的脑袋,蒋青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拨开婴儿,速度极快,连宋轻岚阻止的话都还没说出口,他便已闪身至仙师面前,用术法将婴儿击退。
鬼婴正撕扯着“仙师”毫无防备,被术法击中翻滚至棺材里。
蒋青后知后觉自己的术法竟然能干预幻境中的事物,这便代表,他不再是旁观者。
他迟疑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盯着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鬼婴,竟荒谬的觉得吃过人肉的鬼婴变得更大了。
蒋青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鬼婴把住棺材边,慢慢爬上来,动一下身体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好似骨头在体内扩张。黑漆漆的瞳仁几乎占据了整只眼睛,此刻正骨碌骨碌转动着,突然——
目光落在离他三步远的蒋青身上。
“你们也和那些人一样,虚伪,自私。”
鬼婴嘴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是女声,同方才死去的待产女子音色一模一样。
蒋青暗暗将手放在芥子袋边,以便随时掏出法器。
鬼婴洞察了他的动作,舔了口唇边的血:“想杀我,你也要死!”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鬼婴笑声尖锐刺耳,宋轻岚烦不胜烦,捂住耳朵,指尖轻点被定住的“仙师”,“仙师”瞬间化为星星点点,消失在原地。
蒋青瞪大眼睛。
鬼婴漆黑的瞳仁微微转动,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个不起眼的女子,皱眉:
“什么鬼东西,这么丑。”
说的正是被雷劈完的宋轻岚。
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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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嘴角微抽,平生最恨被评头论足:“你找面镜子照照自己,呲牙咧嘴的样子獐头鼠目的,刚生下来的小东西连脑子都没发育就嫌弃起你祖宗来了。”
鬼婴不笑了。
鬼婴面目更狰狞了。
宋轻岚火上浇油:“嚯!这就生气了,火气这么大,跟谁学的啊,你棺材里的娘啊?”
鬼婴发怒了,怒火一上来,身体骨头嘎吱嘎吱响,不一会儿就长成三四岁的孩童。整个棺材铺开始晃动,好像随时会倒塌。
宋轻岚啧啧:“都长成三四岁的样子了,你那头上怎么还是那几根毛啊?别叫鬼婴,叫鬼秃子得了。”
棺材铺晃动得更厉害了。
蒋青连忙拉住宋轻岚:“好了好了别说了,收敛些,我们还在幻境里。”
随即低声道:“人在屋檐下,先静观其变。”
鬼婴声音尖锐:“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狗东西,放开她,让她说!”
“什么?”蒋青不乐意了,挽起袖子上前准备跟鬼婴干一架,“说谁道貌岸然虚情假意,还狗东西,给老子说清楚!”
“诶诶诶!”宋轻岚拉住他,“淡定淡定。”
“她奶奶个腿。”
蒋青淡定不了,他虽不是十四州新一代修者里的佼佼者,但也是自小乖乖听从长辈的话,刻苦修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宗门三好师兄,任谁见了不都得好声好气的道一句“蒋仙君”,从没人说他道貌岸然虚情假意!
鬼婴道:“从你们进门起我就苦苦哀求,你们却视而不见,眼睁睁看着我死无动于衷,你们和那些利用我祭阵的人有什么两样?和李长明有什么两样?”
说到李长明,鬼婴语中激动,带着尖锐的质问,又好似被深深伤过一般。
宋轻岚捕捉到关键:“李长明,是这个早就死了的仙师?”
鬼婴咯咯咯笑了几声:“他算什么狗屁仙师,不过跟着一个外门弟子学了几招,就来骗我,让我怀了孩子,又亲手将我钉死在棺材里。”
“你们可知活生生被关在棺材里是何滋味?可知活生生被闷死是何滋味?还有……还有我的孩子,未出世的孩子……”
鬼婴形容癫狂,一边哭一边笑。
半晌,宋轻岚悲悯道:“那确实是一种痛苦的的体验,恐慌,窒息。”
鬼婴嗤道:“你又没体会过,懂什么?”
宋轻岚:……
“他亲手将我钉死在棺材里,情爱都成了笑话,他答应我,这个阵法不会伤害我,会让天下的百姓都有粮吃,我才同意的,可是他呢?为了超脱凡人躯体,竟想夺舍我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可是他不知道,鬼婴之所以会听母体的话,是因为分娩出来的是母亲的魂啊!”
“他失算了,真有趣,他满脸惊恐地看着我,我只好将他吃了,这样,他就再也不会背叛我。”
“永远只会和我待在一起。”
天地寂静,只听得一阵嘎吱声,鬼婴长成十岁孩童模样,不辨男女,漆黑瞳仁布满整只眼睛,歪头笑。
幻境开始崩塌,棺材铺一寸一寸塌陷,露出幻境之外的本来面目……
宋轻岚和蒋青置身一处四方镜前,四周密不透风,像面巨大的镜子空间,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鬼婴不见了。
9. 第9章
蒋青喃喃道:“原来书上说的鬼婴只听鬼妇唆使是这个意思。”
鬼妇成为了鬼婴。
“不过,如果真正的源头是鬼妇的话,那她让我们看第一个幻境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幻境并无特别之处啊,最后所有人都只剩下一具白骨,这是想告诉他们什么?
宋轻岚道:“不知道,也许没什么关联吧。”
蒋青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竟然下意识相信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甚至还想问她一些很专业的问题。
这很严重,他对外人一向设防,怎么到她这里就失灵了?
自小师父就告诫他不要轻信任何人。
想到这里,他抱着胳膊背对着宋轻岚,打算在她出口之前,再不问一句话。
他对着一面镜子,镜中有些奇怪,像水。
蒋青瞥了一眼宋轻岚,见她走远了两步,决定不问她。
伸手试探一摸,来不及惊呼便被一股引力扯进去。
宋轻岚只来得及抓住蒋青一抹衣摆,镜子如同水面一般,露出点点波纹后平静下来。
这是……穿进去了?
宋轻岚轻轻触上镜面,手指穿过镜子落入另一层空间……
-
“叮铃——叮铃——”
宋轻岚猛然清醒,睁眼一看,眼前秋高气爽,一派繁荣,她正站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高声叫卖的百姓。
好……热闹……
好像有很久没看见这样的景象了。
她愣了片刻,迟疑地摊开手。
她的眼睛,能看见了?
她复生后一直用神识视物,很多东西只能看个大概,此刻连买菜妇人脸上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宋轻岚还在呆愣之际,身侧突然有人拉她,随后一道欢快的声音道:“春禾,我们去那边看看,那边好像有热闹看!”
身子被用力一扯,宋轻岚被迫跟着去了。
拉着她的人一身红裙,明媚张扬,满头珠钗在头顶熠熠发光,年龄约莫十六,此刻兴致勃勃带着她在人群中乱窜。
像两条鱼。
宋轻岚脑中突然多了几段记忆,比如她叫沈春禾,是城西布庄老板的女儿,红裙女子叫尤渔,是城西米庄老板的女儿,她们两家是世交,自小一起长大。
原来是发小。
再比如,她最近有个喜欢的人,是城西学堂里的夫子,叫李长明。
原来是进入了鬼妇的记忆……
尤渔很快拉着她去了看热闹的地方,是一个人在耍猴儿,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尤渔好不容易带着沈春禾挤进去,结果这猴蔫头耷脑,好像生了大病。
猴儿的主人怎么都弄都不搭理,只好先安抚众人道:“猴儿刚睡醒,见谅见谅,从前它可不这样,耍铁圈吐火玩儿的可顺溜了。”
宋轻岚版的沈春禾嘴角抽抽,刚过午时,说才睡醒,骗鬼呢!
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还在幻境里,找不到人,也不知道怎么出去,更没心思看热闹,于是道:“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说这话的不止她一个人,但被猴儿盯上的只有她。
只见那猴儿突然像发了疯,嫌弃地手脚并用扒开主人,直直奔向宋轻岚,那架势像活生生要给她吞吃入腹!
宋轻岚下意识手中捏决,却发现体内没了神力。
怪了,不应该啊。
猴儿抱住宋轻岚,像是看见了亲人一般,两眼泪汪汪不肯撒手。
如果猴儿会说话,宋轻岚疑心它此刻好像在说“你怎么才来”!
宋轻岚此刻更担心的是猴儿会不会伤到她,她现在好像是凡人躯体,这要是一不小心染上个什么病,她怕是又回棺材里了。
宋轻岚安抚片刻,小心翼翼掰开猴儿的手,说时迟那时快,趁其不备将猴儿手脚并拢反锁,顺势扔给它主人。
宋轻岚看了眼泪汪汪的猴儿,挥挥手转身离去。
临了,宋轻岚又回头,看着猴儿被绑住的手脚和眼中升起的期待,心下莫名生出不忍……
叹了口气,忍痛从兜里摸出一把碎银,掏了两颗,又收回一颗放到猴儿跟前,暗暗下定决心——
等她出去了,一定攒钱买个猴儿来玩玩儿。
猴儿心死了,谁要她的钱,它想跟她一起走。
猴儿为了不挨打,又要舍身卖艺了,猴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它的天,塌了。
猴儿眼睁睁看着宋轻岚越走越远,泪水打湿眼眶……
下一瞬,眼前出现了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身着金衣,腰间坠着一枚三清铃,居高临下看着它。
猴儿身子抖了两抖……
-
“沈春禾”看着眼前熟悉的沈府,耳边是尤渔叽叽喳喳的声音:“我先送你到这里啊,我要赶紧回去了,不然被我哥逮到偷溜出来,明天就不会让我去米庄了!”
“走了走了,明天见春禾。”
“沈春禾”轻轻点头。
沈府门被缓缓打开,身着藏蓝长袍的男子从里走出来,见到偷溜的尤渔,眉眼一沉。
“尤渔,给我站住!”
尤渔逃跑的身影顿住,转身讨好道:“哥,你怎么在这儿啊,阿哈哈哈……好巧……”
这个巧字连她自己都说得心虚。
宋轻岚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名字——尤清,这应该就是尤渔的哥哥了。
尤清长步迈下阶梯,路过沈春禾时,温和笑道:“春禾妹妹,我从平州回来也给你带了礼物,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宋轻岚不受控制开口:“谢谢阿清哥哥。”
话落,宋轻岚顿住,如此娇声柔气的声音,竟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宋轻岚默念,是幻境是幻境,鬼妇的幻境……
“阿清哥哥不要怪尤渔,是我让她带我出去玩儿的。”
宋轻岚:……
让宋轻岚发出如此娇媚的声音,她宁愿再去棺材躺六十年,或者提刀砍几个人。
尤渔挽住沈春禾的手,仰头道:“哥哥,听到了吧,是我未来嫂嫂唤我出去的。”
等等,未来什么?
宋轻岚扭头盯着尤渔。
尤渔道:“春禾,你不要不好意思嘛,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她凑到沈春禾耳边:“听我爹爹说哥哥这次从平州回来,就要商量你们两个的婚事了呢!”
宋轻岚轻扯嘴角。
也就是说,鬼妇……不是,沈春禾喜欢学堂夫子李长明,但跟尤清有婚约,不知经历了什么还是选择了李长明,却被李长明利用,在身怀六甲时被钉进棺材。
啧,糊涂啊。
尤清轻咳一声,耳尖染上点点红晕:“阿渔,快回家了。”
尤清同沈春禾告完辞,带着尤渔回了家。
宋轻岚遥遥看着兄妹两人,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温柔沉静,没选尤清真是可惜可惜!
再转身,头中一沉,天旋地转,宋轻岚陷入无尽黑暗。
-
“叮铃——叮铃——”
宋轻岚再次猛然惊醒。
床边妇人焦急扶起她,满目担忧道:“春禾,好些了吗?”
发生了什么?
头中沉闷发紧,沈春禾晃了晃头,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口中不受控制道:“娘,我这是怎么了?”
沈夫人将她扶起来坐在床上,端了一碗汤药,吹了一口喂给她:“方才你在府外晕倒了,幸好尤清那孩子发现的及时。”
见沈春禾乖巧喝下汤药,沈夫人放下心:“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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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重。”
顿了顿,沈夫人迟疑道:“春禾,你这些日子,到底在想什么?”
“我见你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还在想学堂那个教书先生?”
沈春禾一愣,眼眶发红:“娘,我不想嫁给阿清哥哥。”
沈夫人道:“傻孩子,那教书先生有什么好的,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活你?你若是跟了他,就只能吃糠咽菜,你的婚事爹娘不会害你的!”
母亲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却不容拒绝,沈春禾心口突然抽痛一瞬。
嘶——宋轻岚捂住胸口,合着入了这幻境,除了有她自己的思想外,其他都得按原来的轨迹走啊。
难怪她有时清醒有时浑浑噩噩,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体双魂,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宋轻岚还是沈春禾了。
“我看你是被那人迷了眼了!”
威严冷肃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迈步进来,不辨喜怒。
“近些日子边境等地米粮旱缺,天又不降雨,有游历的仙人预言即将迎来大旱,尤家产业繁多,家大业大的不会受这点掣肘,这能是学堂那小子给你的?”
良久,未语。
男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春禾,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若可以,我们不愿逼你,实在是李长明绝非良人,你要如何才能明白爹娘的苦心啊。”
“他若是心悦你,怎么会舍得让你跟着他吃苦,前些日子还引你私奔?”
“若不是带着你私奔,你如今这身子怎么会这么弱?”
还有这种事?
这段记忆,宋轻岚好像有。
当时沈春禾是在乱葬岗被找到的,可是她的记忆里,怎么没有李长明?
奇怪,连李长明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长什么样子来着?
她在努力回想时,一道声音如天外之音,空灵又遥远:“你累了,歇一歇吧。”
宋轻岚眼皮越来越沉……
-
“叮铃——叮铃——”
沈春禾在摇摇晃晃中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红,她掀开喜帕,竟然发现自己坐在喜轿里,轿子里密不透风,连小窗都没有,甚至连轿门都是木门做的。
她像是被困在了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恐慌从脊背散发至颅顶,她疯狂拍打喜轿:“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轿外喜婆笑呵呵道:“新娘子莫急,尤家特意嘱咐要绕城走三圈,昭告天下这门亲事呢,这才第一圈,还早着呢!”
沈春禾愣愣道:“你说我要嫁给谁?”
喜婆道:“新娘子高兴坏了吧,连夫家是谁都不知道了。”
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沈春禾都听不见了,她满脑子都是喜婆那句尤家,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嫁给尤清,可她什么也不知道。
昨夜,她好像喝了母亲端来的热汤,喝完便再也不记得什么了。
李长明,李长明还在等她吗?
她明明答应李长明,会和阿清哥哥退婚,会嫁给他。
不知路上过去多久,沈春禾拍得累了,哭花了妆容,蜷缩在一团,喜轿终于停下,敲锣打鼓声也没了。
三圈,到了?
喜轿停了良久。
门被一只手撇开,黑暗空间里突然透进一丝光,沈春禾下意识遮眼。
男子身着喜服,向沈春禾伸出苍白的手,手腕上一枚莲花样式的木环。
一阵风掠过,吹动男子腰间系的三清铃,沈春禾微微抬眼,恍惚了一瞬。
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的眼睛上,柔和深邃似星辰,如青山碧水,翠竹玉石之感。
很熟悉。
不是尤清。
好像,也不是李长明。
10. 第10章
“不记得我了?”
他还伸着手,眼中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春禾自认为对外人极为防备。然而此刻,鬼使神差的,竟握住了他的手。
手心灼热发烫,好像马上要烧起来。
对方回握住她,极其轻柔,仿佛手中是绝世珍宝般。
沈春禾低着头,由他牵着走出喜轿。路过轿头时,对方还细心帮她提起裙摆。
四下的人不知为何散了个干净,天地间独留他们二人。
沈春禾这才注意到,这人头上束着一顶莲花冠,虽身着喜服,却身姿飘逸,不像此间之人。
他身后不远处,栓着一只上窜下跳的猴儿。
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分明对不上,可沈春禾还是不由自主道:“李……长明?”
对方未否认,道:“跟我走吧。”
他眼中好似漩涡,只一眼便忍不住深陷其中,沈春禾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话,只愣愣点头。
她想,反正都是要跟李长明走的。
沈春禾对他有些好奇,只见他一手执她,一手牵猴,脚下每一步都极为坚定,他就这样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走着,为了迎合她的步子,甚至放慢了脚步,走过商铺,走过长街,竟无人阻拦,连喜婆轿夫都消失了个干净。
只那猴儿有些奇怪,一直盯着她上蹿下跳,好像同她认识一般。
这条长街,好像没有尽头。
沈春禾觉得已经走了很久了,天还是没黑,有点累,她有点焦躁。
已是立秋,街边繁茂的无患子树已经泛黄,开始落叶,一片被虫侵蚀过的黄叶子飘落至沈春禾头顶,眼看即将落在她发髻上,被一只苍白的手截住。
沈春禾停住,不解地望着他。
对方将叶片随意一抛,微微一笑,不做解释。
沈春禾却抬头看着无患子,心中颇为奇怪:“才刚立秋,无患子今年落叶这么早吗?”
沈春禾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里?”
对方答:“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是沈春禾第一次认真听清楚他的声音,很好听,像碎玉落地般清脆有力,又带着古树般的沉稳。
良久……
宋轻岚沉着冷静的声音响起:
“你当年,就是这样骗她在大婚之日跟你私奔的?”
猴儿停止上窜下跳,猴儿愣住了。
对方听闻宋轻岚的话依然不为所动,手中牵着她的手,沉稳得可怕。
宋轻岚终于找回自己的意识,方才她好像完全成为了沈春禾,身体不受控制,如提线木偶重复当年发生的事。
若不是她发现无患子树不对劲……
对方依旧未语,朝她走近了一步,宋轻岚此刻未完全掌控身体主权,有些不安,微微蹙眉退后半步。
对方顿住,再不上前。
他那双眼睛里好像流露着一丝不被信任的难过。
怪了?幻境里的人还会因为这种事情难过?
她重新对上他的脸,这一次她突然意识到,他的脸好似一层迷雾,能看清却记不住,唯有那双眼睛令人记忆深刻。
他真的是幻境中的李长明?难道这幻境除了她和蒋青,还有别人?
要不要动手试试……
正在她思量之际,忽然,一道清脆声响落地。
宋轻岚低头一看,竟是她自己不小心出了手,对方未躲,只腰间那枚铃铛落了地。
宋轻岚愣怔片刻。
落地的是枚法器三清铃,三清铃具有召神遣将,震慑邪祟的用处。
只是这枚形状有些奇特,寻常都是手持,这枚竟可以作为装饰,且器身上不仅刻有符文,还刻了日月星宿,在不起眼处还有一个谢字。
谢?
应当是法器最开始的主人了。
苍白的手将三清铃拾起,法器主人慢悠悠道:“你也觉得它很独特,是吗?”
宋轻岚下意识观察,幸好没摔坏,松了口气。
虽是幻境,仍有种心虚感,干巴巴道:“是有些独特,抱歉。”
“没关系。”
他终于笑了。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他眼中满是往昔回忆,仿佛蜜糖,随即有些失落,“但她好像忘记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中深邃得好似要将她吸进去……
“他?”宋轻岚不解,正要套点话出来,便见天色骤暗,对方却恍然未觉,手持三清铃,摇晃一声,声色温和。
“你该走了。”
-
“叮铃——叮铃——”
沈春禾再次醒来。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地,身后是被扒皮的树林,整片树林无一片叶子。
“嘶——”
头像要炸了似的,嗡嗡嗡地疼,她使劲儿拍了两下,才压下那股痛感。
她起身,发现粗布衣裙下盖着个正睡着的猴儿。
她记得这只猴儿,这只猴儿……
这只猴儿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对了,在李长明身边见过!
一年前她逃婚同长明离开渭州,在丰州安顿了下来。
长明前段时日外出会友,偶然得了平洲一宗门世家的青睐,被收做外门弟子,近日同她写信,得他师傅开恩,可以将她一并带过去。
丰州到渭州需得行经一片荒漠,再翻过几座大山,按她的脚程,大概要走一个半月。
今年是旱灾第二年,粮食逐渐紧缺,她时常会想起身处闺阁时的场景,偶尔也会在夜里思念爹和娘,但这路已经选了,她就算是跪着也要走下去。
幸好长明体贴她,从不让她做重活。等到了平洲,她定要第一时间同爹和娘写信,告诉他们一切都好,再求些仙家灵药,寄给他们。
其实这一年她也时常写信给爹娘,她想爹娘那么疼爱她,一定会原谅她的,但这么久以来,爹娘从未回信。
一定是还生她的气,她要向他们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于是接到长明书信时,她只匆匆收拾了几样衣物,仅剩的干粮,还有长明平时视若珍宝的书籍和信。
沈春禾饿得发昏,包袱里只剩半块烙饼,她已经走了一个月,还是没到。
她艰难起来,连带着惊醒了沉睡的猴儿。
猴儿见她醒了,兴冲冲凑到她面前“喔喔喔喔”了好几声,好像在关心她有没有事一样。
沈春禾微微一笑,扯动了嘴上干裂的皮。
“谢谢你,小猴,我没事。”
没想到猴儿听到她的回答后更激动了,手舞足蹈的又“喔喔喔喔”了几声。
沈春禾以为它还是不放心她的身体,心下慰藉,还真是只善解人意的好猴儿,只好摸摸它的头,重复道:“我真的没事。”
猴儿突然泄了气,拍开沈春禾摸头的手,转身背对她不知想些什么。
沈春禾起身拍拍衣裙,提起包袱,带着猴儿继续赶路。
她这一路上没遇上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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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人,也不知是不是走错了路,但按照地图上画的,应当不会错,这一个月她穿过了荒漠,又翻过了两坐大山,再翻三座,她便能到达平洲。
平州是修仙世家管辖的地界,定然不会受旱灾影响。
想到这里,她体内又涌生一股力量,支撑着她前行。
将近午时,她必须要在天黑之前下山,山上温度湿冷,入了夜就更冷了。
不知走了多久,太阳都快落山了,沈春禾还是在林子里打转,午时她将包袱里的饼撕了一半,一半喂给了猴儿,自己则只吃了一小块,便舍不得再吃了,这会儿她又累又饿,最重要的是很渴。
可连年大旱,哪里还有水,她来时身上带的那点水早就喝光了,这一路除了白骨,也不见活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沈春禾觉得应当快到山脚时,面前出现一大片竹林,竹林里绿油油的,稀稀疏疏挂着几缕叶片。
生存的本能迫使沈春禾去摘竹叶,狠狠喂了几口在嘴里,感觉自己稍微活过来些许。她瘫坐在地,用衣服将猴儿盖住,紧紧抱着包袱,准备今夜就这样睡过去。
梦里一阵肉香传来,沈春禾肚子不合时宜地一阵叫唤。
她被肉香吸引,从梦里醒来。月光洒在竹林里,将整片林子照得透亮,沈春禾沿着肉香味走去。
约莫半柱香,便见一位老翁坐在一堆柴火前,火上架着一只陶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肉香正是从陶罐中散发出来的。
大旱时节,粮食珍贵得紧,更别说肉了,就连她做饼的面都是去年用所有积蓄同大户人家换来的。
可肉香勾引起肚里馋虫,她忍不住朝老翁多走了几步。
火势很大,沈春禾一靠近便觉得身子暖洋洋的。
半晌,她摸出身上仅剩的那块饼,又撕下半块,小心询问:“老丈,我可否用这饼换块肉吃?”
老翁慢悠悠转头,他皮肤干皱,布满斑纹,面上的皮松松垮垮耷拉着,把眼睛都遮挡住了,瘦得只剩一把骨架。
老翁微微笑道:“当然可以。”
老翁一笑,便更不见眼睛了。
沈春禾将包袱一放,坐在老翁身侧。却见老翁直勾勾盯着她的包袱。
沈春禾将包袱往自己身边移了移,露出跟在她身后的猴儿。
沈春禾默默将猴儿往自己怀里一揽,将它小身躯盖住。
老翁终于收回了视线,转头盯着陶罐,自言自语道:“猴儿的肉也不错。”
沈春禾莫名打了个激灵,急忙道:“它不能吃,它……它是我的朋友。”
火舍跳跃一瞬,映的老翁轻轻一笑:“朋友……”
良久,老翁用木枝搅拌陶罐:“可以吃了。”
他用削尖的木枝串了一大块肉,递给沈春禾:“你尝尝,好不好吃。”
荒郊野外,连盐都没有,沈春禾没有预想有多好吃。
但入口的那一瞬,她还是皱眉了,肉很柴,还有一股尿骚味。
老翁给自己也串了一块,啃着吃得很香,仿佛很久没吃到这样美味的食物。
沈春禾虽然很饿,但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去,凑到陶罐前想喝口汤,却见肉汤是黄色的,不免好奇:“老丈,这肉汤是怎么做的?”
老翁啃完一块棒骨,意犹未尽:“没加什么,这种肉炖出来就是黄色的。”
沈春禾更好奇了:“这是什么肉?”
老翁又从陶罐中串起一块,迫不及待地啃:“我孙儿的肉。”
11. 第11章
“呕——”
沈春禾用手抠着舌根,试图把刚刚咽下去的全吐出来,可方才实在太饿,那块人肉早已滑进胃里,此刻只能干呕。
陶罐里还弥漫着肉香,沈春禾闻着却只想吐。
直到身子吐得发虚,她强撑着爬到一边,手中紧紧抠着泥,试图用泥味掩盖肉味。
突然,指尖抠到块硬邦邦的东西,她细细一摸,竟是一截指骨!
她身上汗毛一根根竖起,一股凉意贯穿背脊,五感顿时放大,连泥味都变成了血腥味。
她惊叫着将指骨扔远,缩在一团狠狠搓着手,仿佛沾上什么可怕的东西。
老翁许是吃饱了,扔掉棒骨,转头阴恻恻看了一眼沈春禾身边的猴儿。
猴儿被老翁阴冷潮湿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抖,紧紧缩在沈春禾身边。
沈春禾揽住猴儿,隔绝老翁视线,强撑着道:
“那陶罐里煮的可是你的亲人!”
“你连亲人尸骨都作为食物,你还是人吗?”
陶罐里的肉还咕嘟冒泡,老翁闻言耷拉在眼睛上的皮终于拨开,他眼中混浊,蒙着一层荫翳,泛着青光。
是将死之兆!
“亲人?”
他顿了顿,反复咀嚼亲人二字。
陶罐里翻涌着,依稀能看见一只小小的残掌在其中翻滚。
他像才意识到罐子里的是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他眼中微微颤动,喃喃道:
“我只是……太饿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颤颤巍巍起身想去抱陶罐,可陶罐下的火势太大,有些灼手。
他苍老混浊的目光盯着陶罐看了片刻,竟直接伸出手搬下来。
他手上被火灼伤,露出斑红血迹,他却不知道疼痛,像长者爱护幼子一般,轻轻抚摸陶罐,仿佛正在抚摸他的孙儿。
沈春禾冷哼一声:“现在做这些动作有什么用!”
虎毒尚且不食子。
老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临死前的饥饿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还是别的原因,他只记得亲眼看着自己的孙儿饿死在面前。
他的孙儿,连名字都还没有,死前才学会叫他一声阿公。
他守了孙儿的尸体整整五日,他知道他也走不出这片竹林了,不过他也没打算走出去。
这辈子他同他孙儿相依为命,孙儿死了,他也没有活头,饥饿感越来越强,他在静静等死。
直到第六日,他看见孙儿的尸体渐渐腐烂,散发出尸臭,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息,再后来,他鬼使神差架好了锅……
他只记得自己太久没有吃饱饭,大旱的这两年连树皮都啃得光秃秃。
他只记得,陶罐里的肉很香,两年里他第一次吃饱了肚子,体会到久违的饱腹感。
他只记得……
不,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很饿,想吃东西,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于是,孙儿的尸体被他装进了陶罐里。
老翁崩溃了。
残存的理智终于将他拉回了现实中来。
他开始干呕,像沈春禾方才那样。
沈春禾并没有同情他,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将亲生孙儿的肉吞进腹中的事实。
她甚至觉得恶心。
老翁很老了,大限将至。吃饱是他临死前唯一的心愿,人间界的戾气满足了他,此刻他的命也将献祭。
老翁一口气没回上来,手搭在陶罐上咽了气。尸体化为一抹黑烟,身上什么东西也没留下,唯有一个红布包着什么东西滚落在地。
红布落地散开,是一枚用木头雕刻的小人神像,做工有些粗糙,仿佛才学会不久。
神像是位女子,目光凌厉,身姿飘逸,单手持重剑,及其威严。
当年平洲妖魔作乱,同人界修士勾结,欲将其变成炼狱,幸得一仙人路过,一剑斩尽数计妖魔,定下百年之基。
那道冲天剑意在一息之间便荡平天下妖邪,惊艳了无数修者,更甚者终其一生也只见过那一次。
后来大家才知道,这位仙人,是当世唯一一位剑尊——清莲剑尊。
人间界风糜四起,纷纷塑神像,立神牌。神官宋轻岚的名号愈发响亮,不仅是因为飞升时以命换城,更因为她的道是众生之道。
若有婴孩啼哭不止,也有人将宋轻岚的神像雕刻成神牌挂在身上,以盼护佑。
世人相信神官是大家的神官,会护佑所有百姓。
久而久之,神官宋轻岚、清莲剑尊这几个字更像是护身符,是远超神明一般的存在。
而老翁掉下的红布里,装的正是婴孩挂脖的护身符……
沈春禾不由自主地,留下了一滴泪。
也许流泪的另有其人。
但她也不知晓,就像她此刻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宋轻岚,还是沈春禾。
她头中晕沉,隐隐记得大旱那几年,她的神魂被分散各处,被困在一座座神像里,眼睁睁看着世人水深火热,对着她的神像祈求却无能为力……
她像黑夜失明的孩童,独自摸索前方的道路……
-
一道和煦的光照在自己身上,宋轻岚微微抬眼。
是李长明。
却又不是李长明。
幻境陡然消退,又变回了四方镜。
蒋青不在,身侧只有“李长明”。
宋轻岚也脱离沈春禾的身份,试探道:“钰止?”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像心疼,像失而复得,眼中承载太多,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对方眼睛一眨,换形术一撤,露出钰止的本来面目。
果然是他。
一道碎裂声传来,宋轻岚眼前的镜子突然碎成千万道碎片,尖锐刺耳的嘶吼声从里传来:
“就是你破了我的幻境?”
鬼婴长成大人模样,似男似女,分不清性别,长甲呈青黑色,如鹰钩状,她目露嫉恨:
“她还没体会过我的痛苦,你怎么能将她带出来?”
钰止转身间不经意将宋轻岚护在身后,再抬眼,目光冷血狠戾,同方才面对宋轻岚时全然不同。
钰止不想同鬼婴多言,右手向上一翻,灵气流于掌心,左手刚捏成剑指,被一只手拉住。
宋轻岚侧目看他,微微摇头。
她只当钰止是小辈,哪里有她在还要小辈挡在身前的道理。
况且他被困在幻境太久,方才将她带出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受了些伤也未可知。
钰止眉目一沉,眼底有些不悦,却还是乖乖听话收了灵气,退至宋轻岚身后。
转而看着鬼婴的眼神更阴冷了。
鬼婴将眼前景象看在眼里,她将那男子困在幻境许久都没能伤他分毫,想必实力远高于她,而这女子她心中有些猜测……
只见宋轻岚手腕一转,淬命剑显现,几乎是淬命出现的那一刻,鬼婴终于瞪大了眼睛。
她目光死死盯着宋轻岚,情绪疯狂翻涌,有探究,有不可置信,有痛恨,有不甘,还有一丝期待,最终都化作了更沉重的恨意。
冲天神力揭地而起,此刻都汇聚在淬命身上,四方镜里的空间被神力冲击,露出丝丝裂纹。
鬼婴痴痴地看着宋轻岚,好像在看一个曾经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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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很久的仙人。
宋轻岚发丝被神力吹动,露出额间金色神纹,她眼神古井无波:“我只破四方镜,不杀你,但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语落,重剑一挥而下,传来颤颤巍巍的剑气,四方镜——破了。
黑暗褪去,棺材铺、石门通通消失了个干净,他们回到了方才的林子里,此刻阳光高照,身后正是焦头烂额的神门宗弟子。
神门宗弟子见了宋轻岚和钰止,纷纷露出喜色:“前辈!”
“大师兄!”
……
却在看到对面神色莫测的鬼婴时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左前方一棵大树下,突然显露出挠完手又挠耳朵的蒋青。
由于动作怪异得像猴,众人不由自主望过去。有人喜道:“是蒋师兄!”
蒋青立马站得笔直,咳了两声掩饰尴尬,将手背在身后,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将手撑在树干上,又觉得不妥……一息内换了八百种动作。
方才那一剑快得很,若是寻常人只一眨眼的功夫幻境便破了,但鬼婴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清楚看见宋轻岚的长相,和那把重剑,还有让她永生永世都忘不了额间神纹。
鬼婴哈哈大笑几声,仿佛癫狂,又好像这么多年的苟活终于有了意义。
“果然是你!”
宋轻岚又回到了眼睛不能视物的日子,闻言道:“你认识我。”
鬼婴笑出了泪,声音终于不似那么尖锐,反而像少女一般,含羞带怯道:“还记得我么?”
“姐姐——”
“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宋轻岚仔细听了片刻她的声音,确定没什么印象,有些抱歉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不记得没关系,这几百年,我可都是日日夜夜思念着姐姐你呢!”
几百年?
宋轻岚轻轻重复,觉得不大对劲。
又听她带着癫狂和痴意:“我思念了你千百遍,也找了你千百遍,我想亲手将你的尸体挖出来一刀一刀划开你的骨肉,看看你的心,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可惜……”
一声闷哼,什么被刺中的声音,鬼婴的话停住。
宋轻岚神识一探,竟是钰止用一道灵力生生将鬼婴的胸口捅了个对穿,灵力在她体内四处乱窜,紧接着她的一只手也被灵力爆开。
“话多。”钰止神色冰冷,语气漠然,手法狠戾得像个熟手,将蒋青等人吓得愣住。
鬼婴似乎痛极了,左腿也被灵力爆开,她只能慢慢朝着宋轻岚爬去:“我没想伤害你,姐姐,你看看我……”
“你是我年少时一直追寻的仙人啊,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活下去。”
鬼婴爬不动了,灵气在她身上暴窜,她朝宋轻岚伸出手,心疼道:“你……眼睛看不见了吗?”
确定她真的看不见后,她突然发出癫狂大笑:“那就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鬼婴为中心,地上三步以内出现了巨大的黑洞,眨眼间将宋轻岚和鬼婴吞没,几乎毫不迟疑的,钰止跟着她下去了。
不过一息之间,三人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弟子急匆匆上前,黑洞已经消失了,只得面面相觑。
“这……怎么办,前辈和大师兄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蒋青摇头:“他们两个都是自愿下去的。”
以她的实力,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魔物,还只是个中品魔物。
蒋青沉声吩咐:“陈师弟和何师弟同我一起留下,其他人速速回宗禀报师祖。”
12. 第12章
“听说了吗,又死人了!”
“这次是谁?”
“黄大娘家的二女儿!”
“她不是要成亲了吗?”
“谁知道招惹什么了,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啧,可惜啊!”
黄大娘家的二女儿是出了名的貌美,奈何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年少失怙,只能和母亲靠洗衣为生,这次被镇上的财主看中,眼看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却突然暴毙在闺房中。
更令人害怕的是,这姑娘死状可怕,双眼突出,唇边带笑,好像陷入了美梦里,最后变成了黑烟连尸体都没留下,这一幕恰好被接亲的喜婆亲眼所见,扯着嗓子吓跑了。
“这已经是镇上第几起了?”有人好奇问道。
其中一人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四。
第四起了,同样的死状,同样没留下尸体。
宋轻岚端起一碗茶,将思绪埋在心底。
是戾气,她最熟悉的戾气。
一日前,她同钰止掉落此地,此地名为青木镇。她和钰止四处寻找鬼婴下落,可鬼婴竟像失踪一般,无迹可寻。
她将记忆搜索了个遍,实在想不起她什么时候见过鬼婴,但看她的神情,似乎同自己不止有过一面之缘。
“客栈只有一间房了,今夜你睡里面,我在外面守着。”
钰止将门房钥匙放在桌子上,顺手给自己也倒了碗茶。
宋轻岚看了眼只剩一把的钥匙,天色未晚,她放下茶碗:“还不急,此处有蹊跷。”
钰止心领神会,方才同小二要房时,他也听到了那些言论。镇上死些人,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们本就来得蹊跷,又恰好碰到此事,说不定同鬼婴有关。
“走,去看看。”
-
城西,本就破败的房檐挂满了白布,大门明明敞开着,却冷冷清清。
离奇死亡的人,是无人敢上门祭奠的,哪怕是平时最亲的亲戚,也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敢看,生怕惹上晦气,连带自己也倒霉。
“这世道就是这样,虽说青木镇背靠神州,有大能护着,但近些日子不知为何,水源突然旱缺,连日大太阳,再加上出了这几起怪案,谁人还敢上去触霉头。”
宋轻岚这才发现背后站着一位老妇,似才买完菜回来。
见对面是两位年轻人,老妇又劝道:“我看你们也赶紧走吧,别进去了,死的这姑娘就是因为去了前头死的那家,才会沾上霉头的,死于非命的!”
老妇话至此,自己先打了激灵,见宋轻岚神色漠然,微微蹙眉,以为她是听不进去,摇摇头正准备走了,却听姑娘问道:“你说她去了前头死的那家?”
老妇转回身,凑近宋轻岚:“这姑娘同里安巷张家那小子青梅竹马,家里沾亲带故,勉强算个表亲,听说早早便私定了终身,半个月前,张家小子去郊外采药,不慎跌落悬崖,也是命大,瘸着腿就回来了。”
“奇怪的是,他回来后便不肯出门见人,别说黄二姑娘,连他自己亲娘都不肯见,那饭都是白日放在门前,夜里去收的空碗。最后不知怎么的,终于想通了,见了黄二姑娘一面,这一见,人就没了。”
“听说死前性情大变,将屋里砸了个粉碎,尸体变成了黑烟,黄二姑娘回去后卧床不起好几天!前几日被镇上财主看中,要娶她做小妾,没成想接亲那天死了……”
宋轻岚道:“听闻还有两起类似事件,是怎么回事?”
老妇闻言,连声啧道:“这才是奇怪之处。”
“再前头那位,是张家小子的堂兄,是位屠夫,听人说,是自己用杀猪刀割了头。这死前,也见火张家小子嘞!”
老妇说完,嘶了一声,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继续道:“第一位发生怪事那人,就更有说头了。”
“他是在外头做生意的商户李阔人,有一天不知捡回来个什么东西,是朵莲花形状的石头,身上还泛绿光,做生意的最信鬼神,他觉得是天降机缘让他捡着了,拿回家当宝贝似的供起来,结果家里怪事连连,几个小妾全疯了。连府里的下人都接连害病,大夫都瞧不出是什么病症。”
“后来有一个游医仙子,说是西山上观里的,在府上住了几天,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没过几日这些病症竟都离奇消失了,仙子走后不久,李阔人突然暴毙而亡。”
“听说啊,是因为那怪石头,有小厮起夜瞧见那怪石头突然发光,亮堂得很呐,像白天一样!”
老妇叹了口气,“生前赚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死后还不是带不走,贪小便宜把那石头带回了家,听说他府上的人把他和那怪石头一起埋在了西山脚下。”
“那仙子可用了方法镇压着呢!”
“要我说,指不定那石头莲花是从哪座墓里挖出来的呢,就那个死了的屠夫,见过那个石头,他说见了身上总觉得不得劲,阴嗖嗖的。”
说不定屠夫就是因为见了这怪石头才自己割了头。
想到这里,老妇越来越毛骨悚然,看着敞开冷凄凄的大门,离远了些,还是好意嘱咐道:“你们啊还是快些走吧,莫要染上不祥。”
语罢拎着菜篮急匆匆走了。
门口掀起一阵冷风,吹动门上的白布帘,门内沉寂一片。
宋轻岚顿了顿,若有所思,还是决定上前探个究竟,又迟疑了片刻。
钰止端详她:“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对她说话从无称呼,她也方才想起来之前幻境里,他的血好像有些特别的功效。
宋轻岚道:“你是自小便在神门宗长大?”
钰止眼眸微弯,摇摇头:“我是平洲人。”
“平洲人?”宋轻岚道,“平洲如今还是陈家主事?”
钰止似乎不想听到陈家这个字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模棱两可道:“是吧。”
平洲最大的世家便是陈家,贞宁年间,人间界大旱,唯有平洲在陈老祖的护佑下,年年下着大雪,听说那是他的灵力所化。
宋轻岚点点头,不再多问,站到门口准备进屋。
轮到钰止讶异了:“你不问我之前幻境里,我的血为何能送你出去吗?”
宋轻岚道:“想问,但你应当不会说,既然如此,我便不问。”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窥探的过去,她也有,所以她不问,不问来历,不问过去,只观当下。至少,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钰止道:“你不问我,又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告诉你?”
宋轻岚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钰止看得有些发愣。
“那你方便告诉我吗?”
钰止慌忙避开她的眼睛,明知道她看不见,还是恍了心神,故作淡定道:“我会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
宋轻岚点点头,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不再深究。
瓦屋内是两间小厢房和一间正堂,已有饱经风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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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木料有些腐朽,还没来得及修缮。锅碗架在院子里,搭了个木蓬盖着,整个住所小得可怜。
正堂停着一具棺材,还未合棺盖,周围摆着香烛和纸钱,棺材一侧一妇人对着火盆烧纸。
这应当就是黄大娘了。
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黄大娘转头,面色苍白,眼下青黑,像好些日子没睡着觉,见着来人一男一女,看着年岁不大,便提裙起身。
她身躯瘦弱,薄得像纸片,许是自二女儿死后便没怎么吃喝,走起路摇摇欲坠。
她在宋轻岚和钰止面前站定,强撑着打起精神:“二位是?”
宋轻岚扯谎不打草稿,张口就来:“我与您女儿有过一面之缘,来此吊唁。”
黄大娘目中一怔,大女儿远嫁,早前便断了书信,城中只有她和二女儿相依为命,二女儿死后,邻里邻居避讳不及,谁还敢上门来。
这些日子门庭冷落,她只好守着这口空棺材等七日一到,盖棺下葬。
人都要有个去处的。
黄大娘道:“倒不知小淮还有相识的人。”
她招呼着二人坐下,局促地摸了摸衣裳,才想起什么似的去倒了两碗水。
“姑娘,公子见谅,这儿只有些白水。”实在没什么好招待客人的了,毕竟她也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来。
她面上略显疲惫,还是强撑着微笑点头,便上下忙碌着准备吃食去了,有了活计,她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彩。
盆中还燃着纸钱,隐隐约约能看到其中夹着什么黄色的东西。
宋轻岚走近一看,默了片刻,对着探头过来的钰止道:“看出什么了吗?”
钰止沉吟片刻,俯身将其中一张黄纸抽出,只是普通的驱邪符箓,没什么特别之处。
钰止随手将符箓扔进火堆,火势“唰”一下变大。
他摩挲指腹,感受其中灵力:“符箓上封了术法。”
不是鬼婴,他同鬼婴交过手。
宋轻岚点头:“这术法灵力纯正,不像会夺走百姓性命的罪魁祸首。”
在小淮死前,这些符箓定然同戾气抵抗过。
顿了顿,她又道:“你可知道戾气?”
钰止目中一沉,起身:“知道。”
“如今仍有戾气遍布,人间界和修士企图寻找与戾气和平相处的方式,但至今仍无办法。”
戾气会放大所有人的欲望,若想不受戾气侵蚀,只有做到无欲无求。可人本就有七情六欲,要做到无欲无求谈何容易?
也只有无相宗那群佛子可以了。
宋轻岚走至棺材边,棺材里放着一身嫁衣,应当是小淮死前穿着的,衣裳平整无一破口,唯一有些奇怪的是,里面还躺着一枚像令牌一样的东西。令牌被嫁衣覆盖,只露出一角。
宋轻岚正要拿起来,黄大娘端着点心过来了。
“这几日没人来,我也没准备什么,你们特意来为小淮吊唁,费心了。”
她将点心放在桌子上:“二位吃些东西吧。”
宋轻岚收回手,状似不经意道:“小淮还在时曾同我说,她捡到一枚令牌,还托我找寻主人,好还回去的。”
黄大娘听见令牌二字,像被刺中了什么,她急忙走近棺材,将盖子猛地往前一合,棺材板重重合上。
明明瘦弱不堪的身躯,此刻好像爆发出不同寻常的力量。
她声音尖锐起来:“你看到它了?”
13. 第 13 章
黄大娘双目瞪圆,此刻仿佛被利刃刺中。
宋轻岚细细端详她的神态,却是点头。
黄大娘突然懈了口气,瘫坐在地,口中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看来令牌果真有隐情。
宋轻岚道:“我有认识的修者,或许可以帮到你。”
黄大娘摇头,眼中噙上泪:“不行的,这是个不祥的东西,它会带来灾祸。”
宋轻岚问:“为何?”
她扶着棺材,缓缓道:“镇上的人都只知青木镇发生了几起怪事,死了几个人,谣言传得古怪离奇。却不知,都是因为这块牌子惹出来的祸。”
“这牌子最开始在李阔人手中,听说是他在大苍山所求。就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知道大苍山,那不是个好地方。近些年那儿出了个大魔头,接连踏平了好几座仙山,还将魔宫屠了个干净,听说邪气得很。”
原是镇上生意一落千丈,李阔人焦头烂额,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听闻大苍山下有神庙庇佑,神庙灵验可使他愿望成真。
“他哪里知道,那神庙供奉的就是那大魔头!”
“他将令牌从神庙带回来后生意是好起来了,但还没安生几天,府上便离奇死人。”
“先是府中家丁莫名癫狂,竟在半夜生生吃掉了同住家丁的手指,再是府中姨娘争相半夜唱曲,鬼哭狼嚎。那段时日李阔人请了许多能人异士,皆束手无策。”
“李阔人不敢对外宣称令牌的事,怕引起争抢,便传出是个邪物,镇中闻言人心惶惶,李阔人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再后来,有位仙子宣称是西山观中的人,自告奋勇帮李阔人处理此事,李府闭门整整三日,再开门时倒是解决了,府上家丁姨娘的病症也好了。只不过仙子走后,李阔人却突然暴毙。众人束手无策乱了阵脚,而那枚令牌,便被府上帮厨的屠夫带走。”
“屠夫将令牌窃走后像宝贝似的供在家中,那段时日,他家猪肉铺的生意也好了起来,但他太贪心,想要的太多,美酒、佳人、金钱……令牌满足不了他,便被魔气俯身,沉醉在美梦里,最后拿着杀猪刀自己割断了脖子。这一幕恰好被张家阿牧所见。”
“阿牧那孩子从小心就实诚,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天他被吓得急急忙忙报了官,却被鬼迷了心窍,鬼使神差的将那令牌带回家。”
“他家里条件不好,我虽知道他是个实诚的,待人也不错,可我们家本就拮据,不想让小淮嫁过去受苦,便一直没松口。”
“他许是觉得这牌子看起来值几个钱,想拿去当了,才做出此等荒唐事。”
“没过两日,他上山采药时就摔断了腿,回来后性情大变,变得易爆易怒,甚至想带着小淮远走高飞。他母亲不许,便将他锁在屋子里。小淮也几次想去见他,被我关在闺房中。”
“后来小淮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逃出去偷偷见了阿牧,阿牧想带她走,可小淮放心不下我,他便将屋子砸了个粉碎,听说他砸完后像被什么附了身,又哭又笑,青筋爆起,身体突然炸开,死在了小淮面前。”
“阿牧的母亲伤心欲绝,怀疑小淮是凶手,便报官鸣冤,衙门苦无证据,又着急结案,只能将错就错,我迫不得已,求到卢财主面前。”
“再后来,卢财主花了钱将小淮救出来,却要娶她做十八房姨娘……”
黄大娘说到这里,扶着棺材的手渐渐发抖:“若我早知道小淮是如此结果,说什么也不会阻止他们二人,到头来害了阿牧,也害了小淮。”
“我亲眼看着小淮死在我面前。”她还很乖巧地唤了自己一声娘,她说她好痛。
黄大娘忍不住流下泪:“我的女儿啊,她才十六,我不该逼她!”
宋轻岚问:“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细枝末节?”
黄大娘答:“那日小淮去找阿牧时,二人言谈不悦,阿牧便将这枚令牌给了小淮,要带她走,小淮不愿意。再后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小淮失魂落魄,便将令牌带回来了。”
“小淮总觉得,这是阿牧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七日前是小淮大婚的日子,我见小淮久久不出闺房,疑心她要逃走,便和喜婆进门一看,发现她又哭又笑,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后来她看了我一眼,对我轻轻一笑,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连尸体都没留下。”
黄大娘悲切的语气突然一转,紧紧盯着棺材:“都是因为这块令牌,都是因为大苍山那个魔头!”
良久未言的钰止眉目微微一挑。
黄大娘语带愤怒:“两日前小淮托梦于我,将所有原委都仔细道来。我才知道个中缘由,小淮同我说,将这枚令牌同她葬在一起,不可被外人所见,否则会有更多的人死。”
“我死便死了,死了倒是可以见到小淮了,可你们何其无辜,我不能连累你们啊!”
黄大娘手足无措。
宋轻岚无所谓道:“既然这是大魔头的令牌,我们又见过了,想必想逃也逃不掉了。”
钰止悠悠道:“你怎么知道逃不掉?”
宋轻岚叹道:“自是技不如人,我们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去拼?”
钰止轻轻一笑。
宋轻岚问道:“你可听说过这大魔头?”
钰止点头,笑道:“略有耳闻。听说此人心狠手辣,嗜血残忍,连自己的属下都杀,是个大奸大恶之人。”
宋轻岚问:“心狠手辣,比如呢?”
钰止答:“听说某个仙门只因为说了一句关于他的坏话,传到了他耳中,他便找上门将仙门灭了。”
宋轻岚好奇道:“说了什么坏话?”
钰止挑起一边眉:“说他法器太丑。”
这……不愧是魔头,行事果断不好惹。
宋轻岚又问:“那他一人就端了整个仙门?”
钰止思索片刻:“也不是,还有一只狗。”
宋轻岚:……
“不过……”宋轻岚顿了顿,似在思考,“端只听闻,难免会有偏颇,也许他不一定是个坏人。”
钰止微微一愣,莞尔一笑:“何以见得?”
宋轻岚摊手:“很简单啊,他如果真的那么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怎么还会有狗愿意跟着他?”
狗是最能感受人的善恶的,若他真那么冷血,想必不会给狗一条活路吧。
“噗——”钰止忍不住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
“也许是世人对他稍有误解。”
宋轻岚道:“不过我也只是猜测,毕竟人心隔肚皮。”
转而回首对黄大娘道:“夫人,不必担忧,我们自有方法应对。今日已送过小淮一程,望夫人节哀。”
黄大娘目中带泪,感恩连连:“多谢姑娘和公子送小淮,这世上还有人惦记她,我便心安了。”
……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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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宅子,天色将黑。
宋轻岚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你说那大魔头用的什么功法,竟能一人一狗荡平整个仙山?”
此等功力,怕是修为同她差不多了多少,若是对上他,她此刻所剩的功力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赢。
钰止道:“他能那么厉害,全靠他的法器。
宋轻岚好奇道:“什么法器?”
钰止回:“三清铃。”
三清铃??
也能这么厉害?
这种法器,她都是拿来哄小孩子玩儿的。
啧啧,宋轻岚叹息一声:“果然,邪修就是邪修,这都能行。”
“不过他就没有弱点?”
钰止道:“有,听说他有个心上人。”
宋轻岚来兴趣了:“是谁?”
钰止轻笑摇头:“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宋轻岚又问:“那这大魔头叫什么名字?”
钰止思索着答:“好像叫……谢淮止?”
哦!
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但她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应当是个大众名儿吧……
天空突然暗沉一瞬,月亮当空升起,是满月,天边一道似天幕般的红光倾泻而下。
宋轻岚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钰止观一眼天色,回道:“中元节。”
中元,鬼门大开,已逝的人都可以在这一天回家看看。
宋轻岚道:“我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钰止道:“我同你一起。”
四下黯淡无光,中元节这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入夜以后镇中人不可出门,需得早早入睡。活人不走夜路,死人半夜回魂。
只见一扇门凭空出现在十字路口,大门同天齐高,正缓缓打开,一架架马车从门内钻出来,马车四角上同时挂了一盏青灯。
车上载着满满的魂魄,大都维持死前形象,有些被斩首,有些被吊死,有些被分尸,也有些寿终正寝……
宋轻岚立在一侧,竖起剑指,口中念决,放了个结界将他二人罩住。
马车钻出大门外,车上的鬼魂便依次下了车。
见着久违的场景,鬼魂大都充满喜悦,蠢蠢欲动想去见思念已久的亲人。
引路的鬼差率先发了话:“不可惊吓生人,子时一到需在界门前汇合,若错过时辰便不能再回鬼界。”
顿了顿,额外提醒一句:“魂魄在人间界待久了便会魂飞魄散,不得转世。”
交代完后,鬼差立于界门两侧,守着界门。
好不容易回到人间一趟,众鬼魂们欣喜不已,四下一散东奔西走。
有鬼魂不小心撞到宋轻岚的结界,挠着头后退了两步奇怪道:“咦?怎么过不去?”
说罢又往上撞,眼看又要撞第三次,宋轻岚嘴角一抽,赶紧拉着钰止后退了一步。
钰止微微一僵,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些鬼大都只剩执念,没什么思考能力,宋轻岚拉着钰止一边躲开这些鬼,一边搜寻自己想找的人。
直到鬼魂都走完了也没找到。
一个时辰过去,界门又缓缓打开,探望亲人的鬼魂又聚集在界门前的马车上。
宋轻岚眼看着界门缓缓关闭,依然没发现自己想找的人。
心里的猜想渐渐落到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