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囚》
1. 第 1 章
“睡眠情况怎么样?”
"还好。“顿了顿,游昧答。
医生扶了扶眼镜,镜片闪了一下光,游昧不自主眨了下眼。
他突然有一点晕。
在他看不清医生眼神的状态下,耳边传来了打字声。
医生粗厚的手指在敲下下一个空格之时抬了起来。
喀喀喀——
他又去按删除键。
“1-4个小时,还是5-8个小时?”医生抬起头来。
“平均大概能够有3个小时。”
啪啪啪。
“平常还没有幻视其他人或者物品?”医生敲击完键盘,视线扫着看电脑屏幕,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没有。”
医生顿了顿,按住底座的自动旋转按钮,电脑屏幕扭过去,他正面看游昧。
“这个情况其实并不算复杂,我这里有很多患者也遇到过跟你相同的情况。幻视、幻听,有可能是神经中毒现象,譬如我接收过刚从云南回来的一位患者……吃了毒蘑菇,以为是精神方面的症状复发,还好紧急送医。”
游昧听懂了医生的意思。
“我没有骗人,”他举起来三根手指,“只有那一个男人。”
医生手从电脑键盘上挪开。
“其实我还是建议你先去医院做一个详细的……”
从私人心理诊所出来,游昧回了家。
他是一个学生。
他是一个刚上大四的学生。
他还不知道未来要不要考公、考研,要不要去大公司,万一有一天,背调到他的心理问诊病例,那么他本来就不甚光明的前程,毫无疑问又当头一棒,雪上加霜。
医生真是秀逗。
要不是他怕留下痕迹,怎么可能从网上十之八九不是诈骗就是庸医的广告之中,选中他一个独秀。
这狭窄的办公楼,灯都不带亮全的楼道,脑门长满头发的心理医生——哪一条都不值得信任。
他确信自己不是吃了蘑菇中毒。
……其实也不是那么确认。
走在回家的路上,游昧看见白兰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立牌,停了一下。
钻进旁边的奶茶店,他点了一杯鲜榨葡萄汁,坐在最里面的卡座,他能够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继续观察车水马龙的对面,那一栋方方正正的白楼。
这是第一人民医院的门诊部。
他开始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吃到菇类,以及其他可能致毒的食物。
应该没有。
……的吧。
奶茶做好了,他过去领,刚好听到耳边两个小情侣在讲话,嘻嘻哈哈,说等一会儿要去哪个游乐场玩。
他的心情忽然光明了一点。
他拿走奶茶,继续回去坐着,掏出来手机,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始搜索。
搜索完,他一口奶茶都喝不进去。
这个症状并不是最近才有的,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个多星期以前。他从学校的东门出去,走到一个专门卖手工制品的集市,人来人往的街道,看不太清楚在其中穿梭来去的面孔,那个人在街角一闪而过。
他初步认定是看走了眼。
怎么可能有一个长得跟他一样的人。
第二次,是他在自己租住的公寓外面,发现他正在过马路。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休闲裤,灰色的球鞋。
网上说,神经精神型中毒,后果很严重。
可是中毒的话,会这么久他还没有毒发吗?
医生建议他尽快去医院检查,但是从那个医生的态度来看,他这样的状况很罕见——游昧摩挲着奶茶杯套,眼睛眯起来。
他去就医,有可能没查出来中毒,但是因为罕见病例,马上送他到另一个精神科医生那里。电视上经常播这种东西。
会不会,医生特别挽留他要留下来观察?
而且他哪怕不愿意看病,医生也不在意这样的罕见病例,这个消息也可能不胫而走。
谁叫他是个网红呢。
游昧一边喝奶茶一边思索身边可能认识自己的所有人。
互联网时代,在网上有个十万二十万的粉丝,简直再正常不过,别说十万二十万,就算上百万的粉丝,走在街上,都不一定有人能够认出来。
可是他赌不起。
这是连他的学业和事业一起放在火上烤,火大起来,来不及翻面就可能焦了。
他在网上可是阳光校园男神人设。
——而且公司还跟他说,以后可能有机会让他去试镜,万一他运气太好,一炮而红,这就是他的黑历史。
“最近大火的新晋小生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保真,朋友那里有他的病例……”八卦怎么说,他都能够猜到。
依据互联网与时具减的平均素质,保准把他架上火来煎烤。
各路网友“同情”而深入骨髓地扒开拼凑出来他所有的隐私,引发广大心理咨询营销号,心灵鸡汤贩卖者,灵性成长导师,一齐下场,从小时候被校霸推了一下肩膀,到父母不加以看管,成长中缺失,原生家庭问题……
正打反打,论证他这一个“杯具“的悲剧确实经得起他们鞭辟不讲理的理论研究。
游昧喝完奶茶,打定主意不去医院,从奶茶店走出来,街上人潮涌动。
没有一个人看他。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出名嘛。
游昧慢悠悠往公寓走。
他的病也许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埋下的病根,也许是当他成为了网红之后才突然出现,他有一种跟夸张的妄想症相比小巫见大巫,跟普通人相比又过度天花乱坠的恐惧。
一开始,是有人跟踪他。
搜索到他的手机号,在学校里面,公司,他经常去的饭馆外面,蹲着他——那个男人,自称是他的粉丝。
他说他很喜欢他,他看出来他也很渴望被爱。
傻逼。
想起来那个傻逼,游昧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经常不经意在学校被人打招呼,甚至他上厕所,都有人窥伺他。有一次,他从卫生间出来,墙壁不隔音,外面的人在说——
“那个就是游昧。”
“就是他啊?”
“对,那个网红。”
接着是嘻嘻哈哈的笑。
他已经听不出来这个笑是正常,还是讽刺,因为他们笑着就走远了。
都不等他回过来味。
他总觉得浑身难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跳出来,说他一直在观察他,看着他。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在主营社媒八九十万粉丝的小网红,全网平台账号粉丝,加上公司买的水,也不过五百万。
他根本无足轻重。
但是他止不住的恐惧。
这种恐惧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正常生活。
他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租住在一间公寓里面,公寓离大学城比较近,价格不算很高,白兰市是个海滨城市,在公寓高层往外面看,能够看见一溜若隐若现的海。
他为了这一个景观,多付了比其他房间三分之一的租金。
他就是要看一点远的东西,人少一点的地方,看起来宽敞,让他觉得心里面没有那么堵。
最高一层,也不会像矮楼层一样,抬眼从窗户都能够看见他。
回到公寓之后,游昧脱了鞋,摘掉去私人心理诊所一贯带着的黑帽子,家是一个能够让人安心的地方,充满了他自己的气息,他光着脚走进去,锃亮的灰色地砖向他的脚底板发射出刺骨的凉意。
真的看不见吗?
游昧穿上外套,重新噔噔蹬跑到电梯口,按下第一层。
滴——
电梯到了。
他走出电梯门,从他所在的A区1幢往外面走,绕了整整一圈,把脖子都直得酸得不行,确认任何一个位置都看不清楚他家里的阳台细节,他背后的冷汗渐渐不再冒。
他再往外面走了一点,走出了小区,到了对面那一条街,一个小型的商业中心的最高层,再试着看——
根本看不到。
怎么可能看得到。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游昧吐了一口气,正准备往回走,看见商业中心几家男装店开着,外面挂着上新的牌子。
他的经纪人告诉他,要买一些新的衣服。
他跑过去,一家一家的试衣。
这个时间,商场的人不是很多,店里面零零散散几个客人。从试衣间出来,游昧痛痛快快结了帐。
他最害怕在人多的地方出现。
意外发生在一家叫kikieit的店。
结账的时候,收银小哥,从他手里接过衣服的时候,指腹从他的手背上面很慢的滑过。
小哥长得眉清目秀,就是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媚眼如丝。
“游一,我在果子上刷到过你的账号。”
他在网上不叫游昧,只有同学知道他的真名。
网红公司的经纪人说,网上的名字要好记,跟真名也要区分开,给他了三个选择。
游笑笑,游悠悠,游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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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没有选。
他要叫游一。
网上一些粉丝给他取了一个外号。
大总攻。
“是吗?”游昧挤出来一个笑。
收银小哥更加眉眼如丝了。
“我有会员折扣,给你打折。”
“方便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吧,这样麻烦你。”
“不麻烦。”
收银小哥折叠好衣服,开始在电脑上输入一些东西,电脑后盖对着游昧,游昧看不清楚他在弄什么。
kikieit是新锐设计师开的店,里面的布置装设都跟传统讲究明亮宽敞的店铺不同。
设计师特别喜欢波浪和云朵造型,一进门,地上就是蓝色的水纹,里面很多柜子设计,盖住一排排的衣架。柜子是黑色的,里面开着灯,云朵形状的灯管,照亮那些同一个设计系列的上装下装。
花里胡哨。
游昧在心里这么说。
看见他在看,收银小哥走过来,弯下腰。
“这些都是我们店里的新款,是秋月系列。”
他的腰弯得很有技巧。
刚好露出来那一节雪白的细腰,店里面到处都是不规则的镜子,光影互相纠缠,游昧感觉他看见的不止是一个屁股。
是很多很多。
屁股会说话。
都在问他。
“你是男人的话,就说点什么。”
收银小哥拿下来一件T恤,只是拿在手里,嘴里说着,“我帮你搭配一条裤子”,接着走到另外一边,再弯下腰。
雪白的一节细腰再露出来。
“我女朋友还在一楼等我呢,我得赶紧下去找他。”
付完钱,游昧逃似的走了。
他始终没有跟收银小哥说出来那句他最想要说的话。
他不是一。
至于女朋友什么的,当然也是没有的。
公司说了,有女朋友的话,只能够走情侣路线,打造情侣账号,但是他的形象不适合搞这个。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搞这个赛道,粉丝水太深,公司有时候都把握不住。
他不喜欢女人。男人,可以喜欢,也可以不喜欢。他是性冷淡。
偶尔,他会对好看的男人多看两眼,但是他一想到要跟这个男人相处,聊天,就会觉得无限的烦躁。
出了商场,游昧提着衣服回家,就在小区东门对面,他看见了一个人。
啪嗒。
手里面的三大袋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这次他穿的黑色外套,黑色长裤,还是一样的灰鞋,侧脸转过来,在一众匆忙过路的人中,标志英俊得惹眼。
这张脸,他这辈子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他自己。
男人看了一眼车流,似乎着急,快步地越过身边许多低着头在走得行人,转了几个弯,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游昧提着衣服,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心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脚步虚浮,他想起来今天做过的一切事情。一会儿脑子里面飘过“中毒”两个字,一会儿脑子里面飘过“神经病”三个字,最后他短暂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
在这一生当中,他似乎也没有得罪过什么高人,会使用失传已久且早就被科学研究定论为大量虚构的苗疆蛊毒。
第二次进家门,他连外套都没有脱,几大包刚刚选好的衣服随便扔在了入户大门,脚上的休闲鞋随便往两边一蹬,踩着冰冷刺骨的大理石地砖,一屁股塌陷进客厅沙发里面。
马上他掏出来手机。
就在那个人过马路的时候,他偷偷拍了照。
一个劲的,他猛按快门。
会是……那个吗?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幻觉。
他太聪明了。
如果是那个的话,应该是不会被拍到的。
如果是幻觉的话,就算他过马路的时候产生幻觉,这个时候他的幻觉,应该已经消失了。
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带着好几个可能,和已经给自己下好的定论,游昧颤抖着打开了相册。
拍摄地点:百灵街,时间:下午19:03分
斑马线内都是步履匆匆的行人,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低调又惹眼地快速从人群之中穿过。
一连往后面滑过去,每一张,他都没有消失。
游昧呼吸一窒。
就在此刻。
房门被敲响了。
叩、叩、叩。
还在响。
叩。
叩。
叩。
2. 第 2 章
哐。
手机砸在地上,神龙摆尾,从沙发边缘一直势不可挡地钻进了沙发最底下。
游昧没有弯腰去捡手机,他的大脑已经僵硬住了,像浆糊一样,里面所有的神经元都黏糊在一起,一点点想起来,一点点掀开,四面八方尝试,都是堵住的。
在所有堵住的思绪里面,只冒出来一个稍微合时宜的。
——这套公寓他才搬过来不久,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从来,也没有人敲门过。
游昧心头一跳,从沙发上猛然站起来,一路光着脚走向入户区域。
入户门进来有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在这种紧凑型的公寓空间之中,这样一个不算别出心裁但绝对多此一举的预留空间属实是没有必要。
但这时候……突然它派上用场。
走廊两侧看起来有一点空,游昧路过旧货市场的时候,淘了两个柜子回来,一蓝一黄,是个套柜,上面是卡通图案的半张脸,下面是另外半张脸,合起来堆在右侧,里面放一些雨伞、帽子,还有他的书。
这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没有书房,他不喜欢把书和各种跟睡觉无关的东西放在他的卧室。
叩、叩、叩。
敲门声还是没有停下。
游昧停在那两个旧扑扑的木柜前,打开柜子,他思考了一下究竟要拿雨伞、帽子,还是那些用笔袋装起来的尖锐物品——一些签字笔。
他的大脑又开始幻想。
不由自主地,他拉开笔袋的拉链,从里面掏出来两支签字笔,拿到手上,笔尖朝着自己。
“噗哧”——大脑里面满是鲜红的血。他的幻想从那一片血色延展开,他将签字笔插进了来敲门的人两个眼珠子里面,签字笔将那个人的眼珠子扯了出来。
游昧继续盯着签字笔的笔尖。
恍然间,他觉得上面已经插上了两颗硕大的圆鼓鼓的眼球。
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有一点粘腻,有一点湿润,眼球上面还在冒血,滴到他的指甲之中。
他吓了一跳,将笔给扔了。
来的人会是谁呢?
是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还是又一个跟踪狂。
不应该是那个男人。他看见了他,他又不知道被他看见了。
跟踪狂。
他妈的。
跟踪狂。
游昧心里窜出来一股无名火,他立刻将伞抽了出来,那是一把折叠的深蓝色晴雨两用伞,伞面厚重,伞骨完全折直之后,尖锐无比。
他没有打开伞,只是一点点将伞折正,单手将伞的中间部位握住。
这样最适合。
用力的时候,一下就能够捅过去。
砰、砰、砰。
防盗门在门框里面一边柔弱无骨的轻颤,一边发出来惊天的巨响——
那个人在砸门。
会是物业吗?突然之间,游昧又开始往最好的可能去想。
如果可能的话,他不想要面对任何的冲突。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他跟那些跟踪狂可不一样。那么那么多的粉丝爱着他,他跟这个傻逼拼死一搏,有什么意义呢?
他又是幻想。
还是幻想。
人类的脆弱性就在这里。
往往他们并不是因为事实和找出来的蛛丝马迹去推论一件事情,而是从他们最希望发生的情况,和最恐惧发生的情况去倒过来去证明一件事情。
这是那个一枝独秀的心理医生跟他说的。
他说:“每个人生活当中都有恐惧,问题是,你太把这些恐惧当一回事了。分析和关注不会解决恐惧,只会加重恐惧。”
游昧紧张的大脑开始放松。
他那些多年以来积累的生活经验,他上学的时候学到过的所有知识,又自由的在他的大脑里面流动。
不可能是物业。
他没有按门铃。
房门上面有一个门铃,为了公寓美观性考虑,门铃藏的很深,乍一眼是看不见的,完全触屏设计。
这个人不懂大门上有门铃。
砰砰砰!
一股更大的无名火窜上来,掩盖了游昧内心的恐惧,理智断电,他走过去一把将房门打开。
“我还以为没人呢,怎么电话打不通啊。”一个蓝色的袋子递地到眼前,“你的外卖。”
外卖小哥走了。
留下游昧一个人在门口凌乱。
好像……他确实点了外卖。
从商业中心回来的时候,在遇见那个男人之前,他想要回家的时候就吃上饭,所以手机上翻了一家五公里以内的寿司店,点了一个套餐。
晚上,他不能够吃油腻和高盐的食品,否则会长痘,会发肿。
他可是网红。
他根本不喜欢吃寿司。
点了之后,他就忘记了。
提着那盒寿司,关上门,游昧将伞放回抽屉里面,慢吞吞地,脚挤进之前进来的时候没有穿的拖鞋,走回到沙发边上。
放下寿司,他趴了下来。
沙发底下太黑,客厅的灯开了一大半,仍然照不亮里面的情形。
游昧想要打开手机手电筒,伸手去摸裤兜——
神经。
他把手一下子就抽了回来。
他搬开沙发,幸好沙发不算重,地上也没有铺地毯这种增加摩擦力的装饰品,沙发被他一个人拖动在大理石地板上旋转了半圈,露出来安静躺在墙壁底下的iphone。
他走过去捡起来,手在上面轻轻一点。
手机上面没有未接来电。
正常。
刚才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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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想起来了。
他换手机号了。
因为之前那一个跟踪狂。
点餐的时候,他还没有想起来这件事,不自觉输入了之前烂熟于心的旧手机号。
游昧双手插进头发里面,身体往柔软的沙发里面一陷。
仰起头,他看见圆形吊灯在自己的眼睛里面晃来晃去,那些光就好像影子一样,阴魂不散的明亮着。
眼睛看得痛了。
游昧闭上眼。
他的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游昧打开手机,翻开果子的账号。
早上他发了一段一个星期之前录好的vlog,现在后台的消息数量已经突破了99。
那个红色的小点,在用户主页的右上角,跟痘痘一样,最好是不去戳,但是不戳,就浑身都觉得难受。
游昧手指移动到那里。
第一次,他忍住了,手指很快就抽了回来。他放下手机,开始神游天外地吃着寿司,吃了两块,突然觉得寿司也没有那么难吃,心里面的防线一松,不由自主地摸手机。
不由自主,他点开了后台评论。
“一一好美……”——momo
“总攻帅呆了……”——一根呆毛
“卧槽,过来看帅哥。 @。”——不瘦到90斤不改名
“谨防大数据不推,特此回复。”——AAA建材批发
“比三甲医院管用,早上看,下午就来姨妈了。”——多我一个研究牲怎么了
下拉回复,“接”“我接”“接”“姐妹收藏夹有点东西”……
“哥们硬帅啊。”——拉力牛拉力
“博主长得好像我初恋。”
手指滑到这一条,游昧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他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马上,他手指一点,系统跳转到完整的回复界面。
发送人:“巴啦啦小魔颠”。
头像是条卡通金鱼。
他点了头像一下,系统很快跳转主页。
——用户名:巴拉拉小魔颠。
——原创果条:0
——转发果条:0
——收藏夹:空
——用户关注数量:231
——用户粉丝数量:12
“对不起,因用户设置隐藏,您无法查看粉丝列表。”
“对不起,因用户设置隐藏,您无法查看关注列表。”
游昧手指点遍了主页所有可以点的部分,没有找出来任何一条可以用于分析的有效信息。
——“博主长得好像我初恋。”
以往,他根本不会在乎这样的评价。但是现在不一样。
会不会,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另外一个人,不是他的幻觉,长得跟他一模一样呢?
3. 第 3 章
游昧跳回来,继续查看完整回复。这一条回复不知道为什么引发了很多讨论,下面折叠了三十层楼的回复。
——点击,查看全部。
第一条回复是:“真的假的?”
第二条回复是:“姐妹看看你初恋。”
第三条回复是:“求看!”
……
往下面拉,几乎大部分的评论都是这样。
偶尔有几条尖锐的,说那个层主口嗨,情人眼里出西施。
在最后,层主晒出来了一张照片。另外,她重新回复了一层。
“虽然没有博主那么帅,但是我觉得很像。”
那张照片照得很模糊,鼻子眼睛嘴巴,都跟他不一样,倒是脸型有一点像。
说不像也不像,说像,也有一点像。
游昧松了一口气,额头汗水这时候流下来。
他擦了一下额头。
这一条果条的流量中等,跟之前相比,他的果条流量一直在下降。
烦躁。
莫名的,有一点烦躁。游昧挠了一下脖子。他的私信界面一样,也是红色的圆圈里面一个99的数字。
今天的评论还好,就到此为止吧。
不要再看了,没有必要,知道这一条博文没有出岔子就好。
不要再看私信了。
游昧点开了私信。
第一条——
“小帅哥,你屁股一定很软。”发信人:白兰178猛男。
下面第二条,一张竖中指的图片。拍照的地点应该是健身房,凳子的摆设有一点像,画面照进来凳子和收纳的柜子,手指指节粗壮,手掌里面朝着摄像头,外面的皮肤是不均匀的古铜色,像是被晒的,里面的皮肤倒是白一点。
照片下半部是粗壮的手腕,浓密的汗毛,一条运动手环。
去你妈的。
游昧握紧手机。
他啪啪啪打了好几行字,最后想了想,全都删了。
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人。这种人,他见了不知道多少。何必呢。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这样的垃圾,干嘛为了这种人费心。
回复他,他反而更容易缠上来。
就跟最开始那一个跟踪狂一样。
千万不要回复他。
你骂他,他都觉得你在关注他。
这一条私信最开始是从昨天发送的。往下面翻,是今天最新的留言。
“我把你照片全都存在手机里面了。以后我只对着你打,好不好?”
操你大爷!
游昧关上了手机。
你干嘛要看这种东西?
明明你知道,只要私信和回复一多,就要出现这种东西。干嘛你要去看?
“网红就是这样的,你这点算什么。就这么几条骚扰你就受不了了,你也太脆弱了。”——经纪人是这么跟他说的。
他很讨厌这种被观察的感觉。
上初中的时候,他经常丢橡皮和笔,他一直以为是很正常的现象,他丢三落四。而且这种东西,很多人都经常丢。
直到他亲眼见到,一个女生拿他文具盒里面的橡皮擦。
她从来不拿新的,她总是拿被他用过的东西。第一次他看见,他没有说,担心自己是看走了眼,第二次,他又看见。
他跑过去质问她,“你干什么?”
那个女生是这么说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有人让我去偷的,给我钱让我偷。”
她哭着求他不要告诉老师,说她真的很缺钱。
她始终不肯说让她偷东西的人是谁。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是平常跟他有过交流的朋友,还是在教室里面坐着的,从来没有跟他讲过话的陌生人,又或者是在学校里面其他的班级,那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同学。
那个人就那样在不知道什么样的角落,从早到晚,窥视着他在这个学校里的一举一动。
手机突然响了。
嘀、滴、滴。
□□群消息的声音。
声音有一点闷,手机不知道被夹在什么地方了,游昧左看右看,终于在沙发起伏的坐垫角落找出来刚才丢走的手机。打开手机,消息来自班群。
“群公告:9.25号体测,请大家穿运动休闲的服饰,8点之前在操场集合。”
25号,也就是后天。
他刚刚长胖了两斤,今天吃完这顿寿司,明天还想着节食来着。
没有办法了。
那就只能够好好吃饭了。
这样想着,突然游昧觉得这顿寿司索然无味,他开始扒拉美食点评软件,搜索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可以明天去试试。西餐、自助、地方特色菜……
一个个划下去,他没有选到任何一个特别想要吃的,但是怕等会儿找不到,挨着都点了收藏,等待备选。划着划着,他又将手挪到了屏幕上的一个银杏果的LOGO上。
看看吧,这有什么。
看看吧,随便看看而已,没什么的。
就看一次,看完了,明天就不看了。反正今天都已经看了,看完又怎么样呢?
不知道怎么的,他的手指快速点击屏幕,跟生理反应一样不可控制,很快就点到后台私信区域,他又开始翻别人发给他的留言。
哈哈。
傻逼。
哈哈。
傻逼。
一会儿笑,一会儿骂,他翻完了所有的私信。心情总的来说……比刚才更差了。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垃圾、渣滓,在他的生活中他少见到的人,在网络的汪洋大海之中,一个浪卷过来,统统都爬上了岸,妄图将他也拉进幽深不见底的晦处。
那些人怎么可以说出来那么脏的话,那么恶心的话,那么下流的话。
跑到浴室,游昧开始洗澡。他在身上打了很多的泡泡,淋浴从头顶冲下来,他不停地搓,不停地洗,直到身上所有细腻的皮肤都已经开始发红,连他的后背都被他自己的指甲刮出来伤口,泡沫打在上面泛疼。
他终于停下来,收手,擦干净身上的水珠,走卧室去睡觉。
卧室的床头柜,有一个他自用的日程本。
之前他一个同行,搞学习的博主送给他的,厂家给了他好几款,他家里堆不下,问他要不要。
他开始爱上了写日程。
把他那些凌乱的想法,乱糟糟的生活整理一下,什么时候去学校,什么时候去公司,什么时候去健身房,诸如此类,写得满满当当。
游昧在明天的日程表上,添加了一行字。
——“买一个新手机。”
他需要把工作的手机和生活的手机分开,在新的那个手机上,不能够留下任何他在网络上注册过的社交媒体APP,总之,把这个事情和其他的事情分开,就不会像刚才一样,处理手机上面其他事情的时候,不小心点去社媒APP。
甚至他可以把这个手机藏起来,只有需要发送照片和VLOG的时候使用。
一定要这么做。
一定要买。明天醒过来就去。
9月24号,天气小雨。
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游昧在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停下来。
雨停了。
望着窗户,游昧笑了。
他从床上起来,洗脸,刷牙,穿衣服。今天心情很好,他穿了一件咖啡色的风衣外套,一双皮质白色板鞋,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他看了好一阵子。
他的脸明明没有问题。明明他感觉比之前,还要更帅了。
想不明白,为什么流量不继续上升呢?
走出门,游昧跟着导航来到一家手机店,他决定换一个品牌。手机店的人不多,他一进去,店员就开始跟他推销,问他需要什么功能,要不要看一看店里面的新款。
他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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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一个朋友说过,这个品牌的新款很好用。
“有没有X2?”
店员拿出来,他试着用了一下,觉得不是很难上手,选好内存,买单,提着袋子走出商场。
下雨了。
一开始雨很小,像空调机漏水一样,啪嗒啪嗒的从天上零零星星掉了几滴下来。路上有一些人摸着脑袋,仰头看天。
过了一会儿,道路两边绿化带的叶子开始被吹动,然后是树。风和雨一块儿来。
哗啦啦,呼啦啦。
街上的行人开始跑动,一些人打起来伞,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从游昧的衣领里面溜进去,雨还在变大。
这么长的距离,走回去,保准淋成落汤鸡。他当机立断躲进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厅里面。
咖啡店外面是玻璃窗,窗边是一个吧台,咖啡店也卖面包和其他小食。现在时间还早,没有人吃早饭,也没有吃午饭,游昧买了一杯咖啡,坐了过去,咖啡喝了有一半,雨渐渐小一点了。
游昧正在琢磨要不要在手机上用外卖软件买一把伞,忽然街角闪过去一个身影。
他。
是他。
那张侧脸。
游昧怔了一下。
那个人马上就要走过来了。
鬼使神差的,游昧立刻蹲了下来。
说不出来为什么,他害怕见到他。
就好像恐怖片里面,主人公正照着镜子,镜子里面的那一张脸,在他离开之后却并没有从镜中消失。
反而那张脸开始笑起来。
他在嘲笑那个主人公,竟然一直都没有看出来镜子后面的假象,竟然没有发现他一直都在模仿他。可是那张脸也是个傻子。
镜头一转 ,是主人公满头冷汗,颤抖着嘴唇将被子盖上去。
他早就发现了真相,他知道,戳破真相的一天,后果不堪设想。他假装不知道。
他要让镜子背后的那一张脸多玩一会儿,不要那么着急来取他的性命。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久到几个咖啡店的店员来来回回地看他,指指点点,终于有一个女服务生走上来,蹲下来问他。
“先生,你需要帮助吗?”
“不用。”游昧从地上站起来,摇头,“没有事的,不用管我。”
他突然有一点头晕,扶了一下脑袋,转过头,他去提自己装手机的袋子,窗外的雨已经小了很多了。
如果他跑得快一点的话,也许没有问题。
可就在此刻。
玻璃窗外,一个打着巨大黑伞的男人停下来,他看着游昧,原本冰冷的脸上,泛起来一个笑。
游昧袋子没有拿稳,掉在了地上。
那个男人弯下腰来,伸出修长的指头,倒过来轻轻叩了叩玻璃窗。
他知道他的意思。
现在他躲不了了。
可同时,他突然又不想要躲了。
游昧走出去。
小雨依依不舍从天上下来,雨丝缠绵,细长,要站好一会儿,才能够感觉到身上被淋湿。那个男人将那把巨大的黑伞撑过来。
他们两个人同时站在伞的左右,雨丝没有再飘过来。
游昧闻到那个男人身上温雅、神秘的香气。
“干嘛躲我?”那个男人轻声说。
“你是谁?”
“那不重要。”
“你为什么跟我长得一样?“说完这句话,游昧吞了吞口水。
男人又笑了一下,他突然将伞往街上一扔,抱住游昧的肩膀。他棱角分明的脸埋进游昧的颈窝,在体温之中,他轻轻蹭了蹭。
他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话:“还好有你。配得上我。”
游昧愣了愣,紧接着,他浑身好像蚂蚁在爬,他猛地将那个男人推开。
雨水从那个男人挺直的鼻梁上滑落,他带着那一股霸道而神秘的香气,摆正游昧的脸,亲下来。
4. 第 4 章
“啪”——
在那个男人靠近的瞬间,游昧打了那个男人一巴掌,跑了。
心脏在胸腔里面狂跳。
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混杂着愤怒,乃至茫然,不断冲击着他的太阳穴,他的头疼得难以附加,是风,太冷,是雨,还在下,他脑袋里面在热,外面却冷得惊人。
他可能要感冒了。
神经病。
他在骂。他搞不清楚状况,可他仍然想要骂。
回家之后,他突然发现……
他的手机没有带回来。落在咖啡厅里面了。
都怪他。
都是那个男人。
穿上外套,带上伞,趁着下午的课还没有开始之前,游昧决定回去拿。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通常比人跟动物之间的差距还要大,虽然他遇见过很多垃圾,但他还是愿意真善美。
相信善良的店员不会说记不得他,相信过路的人没有伸出小手带走他的手机。
走出门,看着公寓外面来来往往的人,他突然停住脚。
不对。
不行。
不能去。
万一那个男人还等在那里怎么办?万一那个变态,就等着他过去怎么办?
更糟糕的事情,那个男人藏起来,他知道他就在这附近住着,就藏在某一个他会忽略的角落,看着他从哪里走,要去哪里,记住他住在哪里。
为了区区一部手机,不值得冒这个险。
别去。
噔噔蹬,游昧赶紧跑回了家。
最好今天,都不要再出门了。
摸出来手机,他赶紧找了一个同学。
“如果要点名的话,帮我一个忙。”
同学叫张秉辰,是他在班里面玩得比较好的一个,之前在学校是他同寝室舍友,他们面对面住。
张秉辰在微信上回复他——
“你又不去?刚开学你就不去。”
游昧回复:【有什么重要的,你帮我记下来吧,下次请你吃饭。谢了!】
张秉辰那边好一阵才回复。
——“没事儿,咱俩谁跟谁”
游昧摸着手机,想了想,最后又回复了一个嬉笑的小人表情包。
这一次,张秉辰很快回复过来。
“话说,你考虑好之后要做什么了吗?还要继续搞这个吗?”
张秉辰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跟他住在同一个宿舍,他是后面转专业过来。他之前学的建筑学,后来好像他跟他们班的班导,还有学院里面的辅导员闹出了什么事——外面人这么传,他就转专业走了。
他自己的说法是,他不想要学建筑了,上课上着觉得没有滋味。
张秉辰比他大一年,他大二转学过来到这边读大一,一些公共课虽然不用补,但是哲学系的必修课程不能够跳过。
张秉辰在他读大一下学期的时候转过来,成了宿舍里面的“学长”。
大家不叫他张秉辰,都叫他“学长”,当作他的外号。
游昧犹豫了一下,含糊地回复——
“怎么了,学长?”
他知道张秉辰想要问他什么,但是他不想要说。
因为他说不清楚。
“没什么,如果你想要找个人倾诉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就是上一次,他跟张秉辰出去吃饭,喝多了,说了一下他的状况。
游昧看着这一条回复,努力回想自己到底从头到尾都跟张秉辰说了一些什么。
他想起来。
他说他跟之前发一样的东西,但他的新增粉丝数量越来越少。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不好看,他也知道,没有他好看的网红有比他多几十倍的粉丝。但是他之前因为外貌被称赞,他就没有办法不在这个上面继续吹毛求疵。
这份工作虽然能够赚很多钱,但是他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商品,品牌方、粉丝对他评头论足,商品的价值上下波动,他对自己的评价也上下波动。
更何况,不过是青春饭。等他三十四十,难道他还要做这个吗?世界上那么多长得漂亮的男孩女孩,真正能够闯出头来的有几个?
他动了放弃的念头。
可是……
这个世界上所有行业,看上去也并不比网红这一行好做。
他在干这一行上面放弃,难道在别的行业,就能够一帆风顺了吗?
这些东西,他只告诉过张秉辰一个人。
张秉辰说的这句话,是好心。可是他忽然之间不舒服。
他希望张秉辰不要来关心他这么多。
游昧没有再回复。
过了好一阵,新的微信消息又发过来了。
“我跟家里人商量过了,可能我要出国念书。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想法的话,可以来问我,我整理了很多的资料。”
游昧犹豫了一会,回复道:“好,谢谢学长。”
他盯着这一条回复,觉得好像有一点公式化,冷漠,高高在上。马上,他又加了一个表情包。
Q版小人,微笑。
“不用客气。如果我们去同一个国家的话,到时候还可以约着一起玩。”
游昧咬了一下嘴唇。
这一条,他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微信上又传来了一个文件。
文件名叫“院校投递.PDF”。
“这是我找中介整理的今年可以申请的哲学相关专业院校,我自己已经筛查过一遍了,当然,如果你想要转到其他相关专业的话,有一些国家和院校要求的匹配度比较高,可能就去不了……”
微信上,张秉辰又开始发送消息。
游昧眼睁睁的看着消息的数量上升到七八条,他的手机已经返回到了主界面,微信消息不停跳出来,他只好点回去微信端。
最后一条,张秉辰说:“我最近要忙着学英语,社交软件什么的都卸载了,微信可能也不一定来得及看,我还是把信息都发给你,你自己考虑吧。如果有急事,你可以打我电话。”
真是个好人啊。
游昧想。
“谢谢学长,明天我请学长吃饭。”最后,游昧又发了一个表情包。
Q版的小狐狸,微笑。
张秉辰回复:“不用客气。我知道你忙,上次你说了,你要拍很多照片,去不同的地方。”
其实是借口。他自己想要到处走走,逛逛,公司根本没有这么要求。他这个身份,怎么说呢,班里面有一些闲言碎语,他不能够让这些人觉得自己过得过度轻松,专门这么说,好像他这份工作也很多要求。
尤其是之前宿舍那些人,现在很多都在备考,他每天发一些玩的照片,刺激别人,不好。
游昧回复:“没事,最近不忙。”
他顺手翻了昨天看过的餐厅,随便找了一家环境好点的店截图,发送到微信上。
“吃这个怎么样?明天中午咱们去。”
定好了之后,总算结束这一次聊天。
微信上刚好又在此刻,跳出来另一条消息。
【蒙姐】:小一一,有个男士化妆品品牌的老板看中了你,想要让你给他们公司拍广告。
【蒙姐】:这是他们公司的网站。
【蒙姐】:这是他们发过来的形象要求。
【蒙姐】:[图片]
【蒙姐】:我看了看你的形象特别符合,所以我把你推上去了。
枯木逢春。
游昧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马上他回复——
“谢谢蒙姐!!!”
【蒙姐】:害羞.GIF
【蒙姐】:一一,续约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蒙姐是他经纪人,当年从汪洋的互联网大海中捞中他到公司,说公司老板特别特别喜欢他,一定要让他到公司面谈,公司给他安排了一二三四五种种出名计划,愿意砸钱给他,不日他就腰缠万贯,名播四方。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规划公司发给过每一个来签约的网红预备役。
那一年一百个人签了,九成以上都没火。
赔了违约金,跟公司解约。
前几天,蒙姐还在跟他续约的事情。
当时他把合约拿给张秉辰帮他看了,张秉辰说里面很多坑,尤其这个十年长约,还有赚得越多,解约的时候就赔得越多的规定。这公司才建不到两三年,谁知道什么倒闭呢?
当然,他没有想过要走这一条路。但是他差钱。
硬着头皮,他跟公司老板谈判,说他只能够签三年,如果老板答应就签,不答应就不签。他初出社会,在MCN公司并不宽敞的老板办公室里面挺直背,假装自己很镇定。
老板说不行。
后来蒙姐又来说,她跟老板谈了,愿意签三年,只是分成比例跟其他人不一样。公司拿7,他只拿3。
他一开始出名跟公司没有关系,是军训的时候,一个女生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网上,配了一段BGM。不知道怎么的,他就火了,说他是什么男神。
好多人来打听他,微信、□□,社交账号,被扒出来,关注他。
当时,有好多MCN来找他。
蒙姐是里面找得最殷勤的一个,那个时候他们公司刚好有一个大网红,看起来靠谱一点,不像其他公司,给人一种我们就是没有准备好就要来骗你,发一些傻子话术。
他只签三年,是他当时考虑过,如果网红这一条路走不通,他刚好毕业,找别的出路,免得一辈子耗在这上面。
张秉辰比他懂得多,他告诉他找工作和考试都不是毕业才开始的,一般要大四开始准备,等到毕业的时候才能够直接入职或者入学,还有应届生这样一个说法——
也就是中间最好不要断档。
还有几个月,他的合约就到期了。公司让他续的约是十年期,他有一点犹豫。
【小不点大不同】:“蒙姐,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蒙姐】:“游昧,你有什么想法,你跟姐说一下,行不?我们俩交一交心,我比你大几岁,很多东西可能你不明白,我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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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说吧,我在学校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可厉害了,但是学校才多大?”
【蒙姐】:“外面的钱不是那么好挣的。”
【蒙姐】:“你不想继续干这个,你还要干什么去?”
【蒙姐】:“你知道你长得好看占了多大便宜吗?就说你读这个专业。”
【蒙姐】:“哲学。我以前认识好几个哲学系的同学,没有几个人没改行的,还有个在送外卖。你在学校多考那几分,有什么意义呢?”
“多考那几分”是另外一件事。
公司的几个网红搞团建,叫他说,他不想要去,说马上期末考,他要复习,多考几分。之后,因为这个事情,很多人都调侃他,说他是“学霸”。
他在公司里面外号就是“学霸”。
【蒙姐】:“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幸运,还在上学的时候就找好了出路。”
【蒙姐】:“你看看你们学校,兼职发传单,做奶茶,送咖啡,一个小时才多少钱?”
【蒙姐】:“好看的人那么多,公司不给你投流,不帮你打造运营,哪里来的人看你?”
【蒙姐】:“你现在跳车,你不继续运营账号了,公司这么久的投入怎么办?而且现在互联网上那么多网红,你停更,马上就会被忘记的。”
他的社媒账号,只有果子那一个账号是他自己的,其他账号,都是公司的人在运营。
他连账号密码都没有。
果子是他读大学期间突然扩容的一个社交软件,之前公司的人没有在这个上面费心思,结果现在果子越来越火,网红越来越多。
【蒙姐】:“你现在不干了,当初我把你签进来,以后蒙姐在公司里面也不好过。我是真的不明白。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外形条件,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劈里啪啦。
一共几十条消息,轰炸一样地不断往屏幕上面砸。游昧看着看着,本来有一些话想要说,最后什么都不要说了。
还好蒙姐及时停下来。
【蒙姐】:“哎呀。算了,你自己考虑吧。星期六记得来公司,公司骨干开会。”
最后,游昧回复她——
“知道了,蒙姐。”
然后他又加了一条,“蒙姐,谢谢你这么久对我的关心,很多事情等我考虑清楚,我会去找你说的。”
游昧将手机屏幕按熄,丢到餐桌上,懒得再看回复的内容。
他打开电视机,连接上switch,开始打游戏。
这是最近新出的游戏,据说好玩,他看了一条测评,说进去之后就停不下来。
他一边玩,一边走神。
很多事情,他都觉得自己很乱,好像周围的人都很清晰,他们有非常明确的人生观,对自己未来道路的安排。
张秉辰一开始就告诉过他,他想要出国深造。大三的时候,他就准备在考托福。同寝室的另外两个,一个要考研,另外一个要考公。
之前吊儿郎当,每天晚上在寝室里把键盘敲得劈里啪啦乱响,现在都在自习室披星戴月。
有一天,他准备做作业,去了自习室,发现他跟这些“真正”的学生格格不入。
他根本跟他们不是同类,他们交往的都是为了“学到知识”“交到朋友”“考个好成绩”的同龄人,他交往的都是那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到咯牙的老油子,一不小心,话中有话,掉进去坑里面。
他竟然也能够在里面练就铜皮铁脸。
连“公司给你付出”“知遇之恩”这种道德绑架都不为所动。
游昧。
你真是贪婪啊。
你真是不知好啊。
明明他得到了那么多的东西,明明他找到了一份赚很多钱的工作,他竟然这么不满足。他竟然还想要改行。他真是高看自己,他算什么,蒙姐说的那些东西,他一清二楚。
除了这张脸,他拿什么跟别人争呢?
连专业,都是就业鄙视链最底端的哲学。
他在游戏里面狂杀,杀完一个小boss。他掉落到谷底的自尊心,又往上飘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他只是一个花瓶,在社会上除了这张保质期有限的脸之外没有办法及时兑换出来其他交易价值,那又怎么样呢?
世界上只有一个他,他是独一无二的。谁都别想pua他。
游昧放下手柄,去冰箱拿可乐来喝。
拉开易拉罐口,他突然想起来……
世界上不止一个他。
草。
游昧一边喝可乐,一边看了一下手表。
20:31。
都八点半了,那个男人……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游昧走到窗户边,外面黑漆漆一片,小区里面倒是亮着灯,昏黄的路灯下,零星有几个行人在走。
这种公寓楼没有多少小孩,家庭为单位住进来的不多,所以晚上比其他小区要安静很多。
好饿。
想吃烧烤。
冰箱饮料也快要没了,可以出去囤一点。
5. 第 5 章
游昧从衣柜里面翻出来一件长袖衬衫,今天下了雨,考虑了一下,他换了一双耐脏的低帮马丁靴。
他可不想要回来的时候脚上冰冰冷冷的被水浸湿。
走出门,一路畅通。从电梯到公寓楼外面,过一条街,就是烧烤店的位置,连红绿灯都特别作美,刚好他走过去,绿灯亮了,车停在斑马线的两侧。
唯一出了的一个问题是……
烧烤店没开。
草。
站在烧烤店门口,看见卷帘门上面挂着的“暂停营业” 告示,游昧觉得心情很差。
他踢了一脚水。
水溅到了他的鞋面,从上面快速的滑走。
这就是他所有的愤怒。
太优雅了,游昧。
游昧走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几听可乐,两包牛肉干,快步往回走。
好冷。
穿少了。
真是降温了。
前几天还没有这么冷的,这才9月份呢。
他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嘀嘀咕咕,路过药房的时候,他顺便进去买了两盒感冒冲剂,一盒治疗热感冒,一盒治疗风寒感冒。
最近比较热,他判断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热感冒还是冷感冒。
也有可能没有感冒。
但是他觉得自己头在风中被吹得又开始发疼,太阳穴突突直跳。
马上就要体测了,可不能够出毛病。
没问题,喝了也当预防。
快到公寓楼附近的那一条街时,他又碰见了一个人。
张秉辰。
他站在马路边上,那儿没有多少人,路灯很亮,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带着银色的边框眼镜,本来走得很快,看见了游昧,停下来。
“学长?”游昧走过去,哈哈笑了两声。
“你怎么在这里?”张秉辰也笑。
游昧刚想要说“我住在这附近”,还没有被今天这一堆乱事消磨完的理智悬崖勒马,马上,他说——
“本来想要去吃烧烤,结果没有开。”游昧将手里面写着“123便利店”的袋子提起来,“买了一点饮料和零食。”
“哦。张哥烧烤?”
他们俩一起去这家烧烤店吃过。
这家烧烤店味道好,很多学生都爱去吃。
“对。”游昧笑,“专门过来吃那家的。”话锋一转,游昧说,“你呢?怎么在这儿来了?”
这里离学校不算远,但也绝对不算近。不属于很方便的在校门外面溜达的地界。
“我回我租的房子,”张秉辰站直,脸上出现一些说不明白的表情,“大四了,我觉得搬出来住比较好。不住在宿舍的话,时间安排比较自由,而且背书什么的也不互相打扰……”
“背书?这么早就准备期末考了?”游昧继续笑。
“不是,我考托福。”
“还考?我记得你分数挺高的。”
“也不算高,平均线以上吧,我想要刷分。”
又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天,游昧跟张秉辰告别。
临走之前,他把自己的一瓶可乐和一包牛肉干塞给了张秉辰。张秉辰本来没有想要 ,最后还是接了,然后说了一句——
“之前你在宿舍还好,现在感觉没有意思。”
走了之后,游昧还一直在琢磨张秉辰的那句话。
可能是跟另外两个舍友有关。他猜测,他们三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但这个事情……不要提。
最好不要提。
都大四了,马上分道扬镳,管那么多呢。提了大家都烦。
游昧提着轻松了很多的袋子往回走,回公寓的路有好几条,他一般走的都是最捷径的那一条,要经过一条老路,两边是历史悠久到墙皮弹一下都感觉能崩出一层灰来的老房子。
中间一条狭窄的巷子,竟然边上还停着一辆老式自行车。
这辆自行车停在这里很久了,有时候,还专门有人过来打卡,在这里拍照。墙壁上面白天的时候,其实不算丑。上面爬着一些窗台上面掉下来的花啊草的——
游昧对这个没有研究,不知道那些在花枝招展的玩意儿是什么。反正他觉得,不是花就是草。照片就得把这些都拍进去,营造一种复古美。
白天走,没有什么感觉。
晚上走,就有一点吓人了。
路灯昏黄,巷子又窄又长,走进来之后,游昧有一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走捷径,正门进去,走大道,不好吗?
走在巷子中间,他既想要回头,又不敢回头。
观察会导致塌缩——量子物理。
由心生故,种种法生——佛学。
走夜路千万不要回头——玄学。
就这样,在这条幽冷的巷子,听着他自己马丁靴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塑料口袋摩擦裤子的声音,游昧脑袋半点都不偏。
快走。
快走。
走再快一点。
“走慢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快跟不上了。”
游昧怔了一下,头皮一炸。
是……
是在跟他说话?
游昧脚步更快,也许不是叫他,不是叫他。
“游一,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游一。
他的网名!网上来的!
我慢你个姥姥!
游昧几乎用急速冲刺的预备状态绷紧了肌肉,马上就要发出去的瞬间,一个人影从后面飞速接近,地面上路灯打过来的光照到他,瞬间就从长到短,高大的人影直接躲进了他的影子身后,沉重的身体压在游昧的背上。
啊!
游昧摔在地上。
“不要跑,”那个男人在地上滚了半圈,抱着他,在耳边对他讲,“游一,是我。”
游一转过头去。
棱角分明的脸,清俊的五官,混搭出一张英俊逼人到差点令他呼吸停止的脸。
——当然,他才不是因为这张脸太帅。
那个男人,右边耳廓正中间的位置,有一颗非常平滑的小痣。从位置到形状,跟他都一模一样。
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游昧想要说:是你,老子才想要跑。
用尽全力,他想要挣脱那个男人的怀抱,但那个男人的力气太大,明明他们两个体形上不相上下,那个男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能够紧紧将他锢在原地,衣袖在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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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体摩擦之中被撩起来,露出来坚实的肌群。
“游一,你为什么要跑?”
游昧不说话,他看着那条被撩开衣袖的胳膊,对嘴咬下去。
“啊!——”
男人的手松开,游昧顺便用后肘猛击了一下他的腹部。
终于,他从地上站起来。
“你竟然咬我。”
游昧连地上掉落的可乐和牛肉干都没有来得及捡起,转身继续要跑,但是再一次,男人扑了上来。
这一次,游昧膝盖摔在地上,痛得他手脚一起都跟着麻了一下。
算了。
就这样了。
既然非要这样。
那就这样吧。
游昧躺在地上,仰头望天。
男人也许是被他这副死鱼样逗到了,竟然,他笑了一下。
游昧翻了一个白眼。
“你到底是谁?”他心中无限恐惧,到恐惧的尽头,什么都没有,早就没有理智和经验来帮助他处理现在的局面,反而平静下来。
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个NPC,按照在成人世界里面最基础的出厂设置进行对话。
接下来,可能这个男人会说——
“我不告诉你。”
“你猜。”
或者直接揭开他隐藏身份,吓破他的胆。
他就只管负责尖叫就好了。
“我叫展风。”
那个男人将他从地上捞起来,甚至他还贴心的一边说话一边帮他整理衬衫的领子,“需要的话,我可以写给你看。”
出乎意料,他竟然表现得这么正常。
这样的正常才叫不正常。
“不需要。”游昧单手撑住墙,他仰了仰头。
意外地,他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比他高一点。
不是很多,但是他对这个很敏感,公司给他推过一些小广告,他经常跟模特一起面试。高一点,矮一点,很重要。
他有183cm,这个男人——可能身高区间在185-189cm。
他跟他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这个认知就跟卖火柴的小女孩点亮的那根火柴,聊胜于无地驱散了一丁点他心中的阴霾。
他跟他不一样。
可能,这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就算他说他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他也是信的。
“我叫什么名字?”展风问。
游昧皱起眉头:“你不是叫展风吗?”
展风笑:“你记住就好。”
草。
游昧一把将展风从身前推开,刚才的恐惧触底反弹,他捡起来地上掉了的可乐和牛肉干,准备直接往回走。
展风就在他站直的时候拉住他的胳膊,就在游昧晃神的一个瞬间,他的身体被带回去,凉丝丝的一阵风,从他的脸颊拂过。
一个吻落下。
温暖的,干燥的,不容抗辩的。
游昧神经触电,大脑麻了,没有任何的反应。那个男人的嘴唇还在他的唇上,轻柔地啃碾。
亲完之后,他捧着他的脑袋,在他的眉心又落下一个吻。
“游一,你不要跑,让我好好看看你。”
6. 第 6 章
时间:晚上10点
地点:浴室
温暖的水流从头顶肆意降落,沐浴露的香气随着温度的上升在浴室之中缓缓散开。
橘子味。
买错了。
本来他最喜欢的是白桃味的沐浴露,结果上一次出门的时候着急,摆在最前面的那一瓶沐浴露有一点脏,他没有要。
顺手,他将手伸进了后排,拿了一瓶就离开。
可能是摆放货架的店员没有认真。
可能是有人拿起来看了白桃味的沐浴露,把它塞回到了橘子味的沐浴露之前。
沐浴露放在卫生间东南角的位置,钉子钉在墙上,矿泉水瓶大小的沐浴露稳稳当当的被水流飞溅,屹立不倒。
游昧疯狂地按压。
一泵,两泵,三泵……
橙黄色的沐浴露揉搓在浑身每一个角落,泡泡太多了,游昧最后将泡泡打在了嘴上。
呸。
好苦。
秀逗了。
脑子傻了。
想什么呢,游昧。
他抓起来沐浴露,拧开沐浴露的盖子,咕噜噜将沐浴露全都倒进了洗手池里面。
真恶心的味道。
要换一个新的。
既然不喜欢,就应该早点换一个新的。
洗完澡,擦干净身上的水珠,裹着浴巾,游昧瘫进沙发里面打游戏。
五光十色。
为什么现在的游戏厂商都非要把画面做到这么高的饱和度。
亮瞎玩家的狗眼。
他打不进去游戏了。
伸出手来,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被亲下去的触感还在。
被亲一口算得了什么呢?电视剧里面那么多演员,天天亲过来亲过去的,人家也没说什么啊。
忍不住,游昧拿手背又擦了两下。
他又打了那个男人一巴掌,这一次还多踩了他一脚。转过身,他跑得飞快,连可乐带牛肉干都没有要——跟玩PUBG一样,他觉得手上不拿东西,跑得更快。
他拼命的跑。
终于到了公寓楼的楼下——他长了一个心眼,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公寓楼楼下,他拐了一个弯,公寓楼叫紫金苑,中间的位置是一个花坛,花坛四面是四栋楼环绕起来的楼,A幢和D幢是一个对角,分别对应两个出口。
游昧专门从D幢的入口进入,那里是正门,虽然只剩下一个看起来一拳就能够被撂倒的瘦杆子年轻人看门,但至少他欲盖弥彰的换上了一件保安制服。
保安亭门口的位置,还贴了辖区警察的电话号码。
最下面一行,贴了几张打印出来的A4纸。
——“该小区近来x幢住户x某因为网聊被骗xxx元……”
走到这里的时候,游昧回了一下头。
那个男人没有跟过来。
其实他觉得应该是没有的。
虽然他一直都没有回头。
但是他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个男人也没有喊他。
当他狠狠打了那个男人一巴掌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一种错愣。他错愣得理直气壮,皱了一下眉头,捂着自己的脸颊,说——
“为什么,你要打我?”
他的声音带着不解。
“你的话,不是应该最喜欢我吗?”
游昧的手被反震得发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巴掌的力度。男人的脸很快泛起来红印。
他没有忍住,狠狠再踩了一脚,本来他的想法是踢这个男人一下,但问题是他刚抬脚,膝盖猛的一疼,脑子很快反应,直接命令他的脚换了一个姿势。
游戏好难玩。
丢掉手柄,游昧闭眼躺在沙发上。
那个男人会找到他住的地方吗?
明天他出门,他还会找过来吗?
等等。
游昧坐起来。
那个男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他游一。
可能这个人只是在网上看到自己。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上学,甚至连找到这附近都是一个偶然。
这个认知让游昧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关掉switch和电视机,走到卧室。
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嘛。
不过如此。
被亲了一口,有什么大不了。
至少比被蚊子亲一口好,肿成香肠嘴。
明天还要体测呢。
早点睡。
***
阳光明媚。
是个出去旅游、散步,和见证街边上小情侣谈恋爱的好日子。
游昧走出公寓楼,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往哪里看,都觉得男男女女,只要走在一堆,眼神中都带着不清不白。
大学都快毕业了,他还没有谈恋爱呢。
太纯了,游昧。
被亲一口,这么大反应。
至于吗。
什么都不是。
有什么。
算什么。
脑子里面反复吟唱这些东西,没有阻止昨天晚上那一幕不断在闹钟闪回,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的嘴唇也变得有了身体记忆。
有一丁点的幻痛。
游昧舔了一下嘴唇——轻微的干燥,还有轻微的泛疼。
游昧停住脚。
不是幻痛。
就站在进入白兰大学校体育场的东门,他一个人在不断涌入操场的同年级来自相同和不同班级的人流之中站定。
后边有人走得急,撞到了他的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女生跟他道歉。
反射性的,游昧回了一句:“没关系。”
也没有等那个女生再说什么,他木然退出了人群,走到操场门口角落的大树下面。
树荫挡住了刚刚升起的太阳,他一个人站在最暗处,冷眼旁观说说笑笑的同龄人往里面进,停顿的恐惧在这一刻翻江倒海,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以及勉强支撑他站直的脊梁骨。
冷汗。
游昧摸了一把额头。
那个男人,咬破了他的嘴唇。他自己没有察觉。
理智告诉游昧,这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男人携带高危传染病的概率极低,但是这个男人本来的存在……
就他妈极度不科学。
带点什么稀奇古怪的难治之症,跟他属于对上版本。
要去检查一下。
最好,去检查一下。
“游昧?”
游昧抬起头。
树下,张秉辰走了过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今天穿了一身蓝灰色的运动套装,脚上是双明黄色的运动鞋。
张秉辰不太喜欢买这种张扬的颜色。
可能是他女朋友送的。
张秉辰有女朋友,这件事是他们宿舍的舍友,舟昆发现的。
那一次是在大一下学期,张秉辰刚刚转专业过来。建筑系的宿舍和他们哲学系的宿舍不太一样,建筑系的宿舍新,哲学系的宿舍比较旧。
旧宿舍没有独立卫生间,只有公共澡堂。
那时候他们宿舍三个人的关系还可以,经常一起去洗澡,新来了一个,也比较欢迎,就把张秉辰也叫上。
澡堂这种地方人来人往,身上不合适带贵重物品,所以一般他们都只带水卡,不带钱包,也不带手机,冲冲洗洗,很快就回来了。
张秉辰没有这个意识,身上带了挺多东西,路上舟昆提了一下,说好多人丢过手机,他脸上就有了一点忐忑。
到澡堂的时候,人挺多,要排队进去。张秉辰是新来的,加上是学长,就都让着他。张秉辰推辞了一下,舟昆就说——
“学长,你先去,我们帮你看着东西。这里没有存东西的地方。”
张秉辰就把身上的钱包、手机都放在了舟昆的盆子里。
他那个钱包跟一般男士钱包不一样,上面带花纹,有一个卡通汽车人图案,也不是那种街边随便就能够买到的小孩专供款,正儿八经的皮质钱包,右下角还有一个凹刻进去的英文签名,像定制的。
张秉辰这个人,后来舟昆评价他,说他是个又土又潮的人。
因为审美过于老年而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所以用力过猛地添加幼齿元素,达到了又老又幼,就是不年轻的独特风格。
红木家具雕喜羊羊,普洱茶饼里面泡奥利奥。
这样的风格。
“看不出来,他这么闷骚的……”
张秉辰去洗澡,舟昆转头就把他这个钱包打开了。
钱包里面好几张不同的银行卡。
入校的时候学校发的,他自己的。还有充值卡,理发店的会员卡。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钱包右侧的透明夹层,里面贴着一个女孩的照片。
鹅蛋脸,长头发,笑得很甜美,没有化妆。
张秉辰洗完澡出来,舟昆就举着钱包问他:“学长,这是你女朋友啊?”
张秉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只说:“你们也去洗吧。”
张秉辰从来不说他那个女朋友的事,大家都默认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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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经常会出现一些粉色的东西,粉色的笔袋,粉色的运动手环。
都默认是他女朋友送的。
他还有一把键盘,图案是猫和老鼠里面那个美女猫,还有配套的小猫鼠标垫和鼠标,粉色猫耳朵耳机。
宿舍里面的人经常拿他这些东西看,捏着嗓子说话,叫他“哥哥”。
——以及“葛格”。
看见游昧在看他的鞋,张秉辰很诧异地说:“好巧,今天我们穿的一样颜色。”
游昧后知后觉去看自己的脚。
黄色的运动鞋。
不是纯黄色,大面积的黄,鞋头部分是灰色的。鞋子没有怎么打理过,上面有一些灰尘。
“是啊。”游昧哈哈也笑,“好巧。”
他不怎么穿这双鞋,不好搭衣服。
体测是游昧的短板。
虽然他人高腿长,也经常健身。
但引体向上,跑一千五这种事对他来说也属于伤筋动骨。
跨过终点线,他觉得自己的肺已经要炸了。
太脆了。
怪不得打不过他呢。
靠。
怎么又想起来那个男人。
他妈的,怎么老是想起来他。
“不、不要蹲,”张秉辰气喘吁吁过来,游昧刚要躺下去,被人架了起来,“蹲了腿会酸。要拉一下肌肉。”
体测结束,游昧带着张秉辰去吃饭。
吃的是寿喜烧。
不是游昧特别喜欢的类型。
张秉辰是南方人,家乡口味偏甜口,偏淡,不太吃辣的东西。
“现在我也能够吃一点辣的了。”张秉辰开始往自己的盘子里面加辣椒酱。
大概大拇指甲盖那么多。
舀了一勺,没有倒完,还要丢一点出去。
游昧不知道说什么。
反正他绝对说不出来“好棒棒“这样也很厉害了”这种东西。
他咬了一下筷子,开始往里面加更多的牛肉。
蒸汽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袅袅往上升,张秉辰吃东西很安静,但是他总是跃跃欲试要搭话。
还都是游昧不想要谈的话题。
譬如毕业了之后想要做什么。
譬如还要不要跟公司续约。
譬如要不要出国留学——
“即使你现在没有出国的打算,也可以学一下英语。”张秉辰一边往碗里面加糖一边说,“预约考试和出成绩都要时间,你现在准备好了,以后突然想要出国的时候,就不至于那么仓促。“
游昧心情很烦躁。
即使他知道张秉辰说的对,也并不是那种太好为人师的语气。
但是他不想要听这些东西。
关于未来。
关于明天。
“嗯。”游昧闷闷应了一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准备奔赴的未来,他可以理解。
也许张秉辰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他自己觉得这样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所以才那么想要劝他跟他一起出国。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觉得自己觉得好的,别人也会喜欢。
“对了,你女朋友呢?”
游昧不想要继续谈下去,他专门攻别人的软肋。
“毕业了,你们是异地吗?”
张秉辰不太谈这个,他肯定会停住不说了。
太坏了,游昧。
张秉辰筷子顿在半空中。
慢慢地,他将筷子放了下来。
“我们已经分手了。”
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半天,游昧才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没事。一直也没有跟你们说过这件事。”
“嗯。你们……”
游昧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所以后半截没话了。
张秉辰主动补上:“我们分了有一段时间了。”
“哦。”游昧点点头。
他们体测结束得早,大概十一点多就过来了,现在快十二点,店里面的人多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店员,脚步声,讲话声,因为他们的桌子安静下来,就衬托得这家店忽然吵闹起来。
“游昧,其实我……”安静了好一阵,张秉辰突然开口。
但他后面这半截话也没有出来。
比之前游昧那句话被吞得还要久。
“怎么了?”游昧问。
“我……”张秉辰抿了抿嘴唇,“我们吃完再说吧。”他张头看了一眼店里面其他桌在吃的客人,“出去说。”
7. 第 7 章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往张秉辰住着的地方走。
张秉辰问游昧家住在哪里。
游昧说自己暂时不回去。
他还有一点事。
不过他现在可以去张秉辰住的地方看看,陪他走回去。
张秉辰也是住在白兰大学附近,住在一个分配给老师的老小区。
小区虽然老,维护得还行,从大门进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绿茸茸的草和树。
这里很安静。
“没有电梯吗?”
“没有。”张秉辰说,“听说本来之前要加装的,有老师不愿意出这个钱。”
张秉辰压低声音,手指很快地往一楼指了一下。
“一楼住着的不愿意。”
他又伸手指了一下头顶:“顶楼住的也不愿意。”
“怎么顶楼也不愿意了?”游昧有一些好奇,问。
“说是电梯运行,顶楼最吵。他愿意多爬一下楼,锻炼身体。”
“……嗯。”
小区老,楼层也不高,最高的一层只有7楼。阳台外面是风格不同的防盗网——就做防盗网这一点,小区似乎也没有过统一组织。
有些阳台维护得还行,挂着密密麻麻的衣服,但至少能够看出来干干净净。
有的就乱糟糟地全部堆满杂物,直接垒得高出了防盗网一半的高度,歪七扭八,让人感觉,一阵风吹过来,这些纸箱子和破玩具,炸了毛的旧拖把就会全都倒下去,地动山摇。
这个防盗网应该主要目的是把这些东西兜住,以免砸到下面路过的无辜群众。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废弃物从外观上就已经够防盗了。
“你住几楼?”上了四层楼,张秉辰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游昧忍不住问。
“7楼。”
“哦,顶楼。”
“嗯。”张秉辰从兜里掏出来钥匙,“就是那个不愿意加装电梯的老师家里面。”
“……”
“不允许情侣入住,不允许养宠物,不允许有别的人过夜……”张秉辰碎碎念念。
“好难搞的房东。”
“有的老师就是这样的。”
“你干嘛非要租他的房子?”
“顶楼比较安静。这个老师把通往天台的门锁了,不准别人上去。”
“……”
忽然,游昧想起来:“对了,之前吃饭的时候,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张秉辰停了一下脚。很快,他继续上楼。
“我们进去再说吧。”
到了7楼。
老款的防盗门,钥匙插进去,张秉辰转了两下。门打开,直接能够看到客厅,窗户开着,光线意外的非常好。房子修得不密集,四周都没有太多遮挡物。
地段来讲,其实比他住的那个公寓好。
白兰大学以前不属于最中心的地段,城市规划用地从中心区域往四面辐射,以前的村镇,小县城,现在几乎看不到农耕用地,都是城市。
原本只能够算得上边缘地段的分配住房,现在变成了核心区域。
“这里去哪里都很方便,就是里边东西太旧了。床旧、沙发旧、吊灯旧,厕所也旧。”
看见游昧在打量他的家,张秉辰一边倒水一边回头看,“不比你住那儿时新。”
游昧转头看张秉辰。
“你知道我住哪儿?”
张秉辰端着两杯水走过来,水倒得太满了,他走了两步,差点要溢出来,游昧过去接了一杯。
“不知道。”张秉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我猜的。你喜欢新的东西。以前住宿舍的时候,你就喜欢扔东西。”
网上有一种说法,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的人,长大了喜欢囤积物品,喜欢报复性消费。
游昧小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
但他反着来。
他不喜欢囤东西。扔东西,对来他说有一种赌博的爽感。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未来这些被他扔掉的东西会不会派上用场。
但是他就是不允许自己回头看。
他要赌自己未来比现在过的还要好,留下那些旧的东西,就好像在给他一个提醒——
他并不排斥回到过去。
同时,他不相信未来的自己。
这个事情从另外一种角度说明,网上的泛心理学论调,大概率属于另一种精准投送的巴纳姆效应,针对广大最正常的人类——
人就是进化得足够聪明,才学会囤东西。
很少有人像他一样,任何旧的,他看着不爽的东西,他都要任性处置。
“你是那种早上买的奶茶,下午就不想喝的人。”张秉辰咧了咧嘴,“记得吗,有一天舟昆问,垃圾桶里面怎么有杯奶茶,还没有开封,连打包的密封纸都没有撕。”
“你说早上买的,忘记喝了,奶泡没了,味道应该不好了。”
“你说你喜欢新的东西,你肯定不会住这种老小区。”
游昧想说不一定。
如果他饿过头了,过期一个月的饼干他也会吃的。
“呵呵,你还记得这个。”游昧说。
“当然,舟昆他说你娇气,就——”张秉辰顿住,“怎么聊到舟昆去了。”
张秉辰带着游昧到处转他住的房子。
这个老房子比游昧住的公寓大,三室一厅。张秉辰主要使用其中一间卧室,另外两间,一间被房东直接锁了,剩下一间他放了两个行李箱,还有一些专业书,堆在只铺了床垫的床上。
这间卧室的角落有一个木质书桌,桌子上面有玻璃隔垫,里面贴了很多发黄的贴纸,属于在现在这个时代很难找到的上古遗物——
一些明星照片。
爷爷奶奶辈儿的人物。
那时候还年轻着。
“游昧,我有一个事情想要跟你说。”
就在游昧坐在桌子前面,手指轻轻抚着这些贴纸的时候,张秉辰在身后开口。
“我……”
游昧转过头:“什么事?”
窗户款式古老,边框是没有涂均匀的黄漆,墙上没有多余的保护措施,没有墙纸,也没有现在流行的护墙板,缝隙的位置发灰,唯一的一个优点,开得特别大方。
正是阳光盛的时间段,游昧推开窗,光线从外面照进来,张秉辰的脸被光照得厉害,伸手挡了一下。
游昧立刻又将窗户关上,窗帘拉过来一半。
跟最初一样,能够照亮,但没有那么太亮。
就忙活这么一阵子,张秉辰又不说话了。
“你刚说什么?”游昧只能主动提醒他。
“没什么。”张秉辰深吸了一口气,脸别过去,“我想不起来了。”
“那你之前吃饭的时候,又想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那个啊……就是,突然之间想不起来了。”
游昧没有在张秉辰家里面待多久。
他来这里,就跟窜寝室一样。
图个新鲜。
马上他还要去医院,医院中午时间休息,一般下午一两点才开始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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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这会儿走过去,刚好。
其实去校医院更快。
不过他这个情况——他脑子被驴踢了才去校医院。
离开的时候,张秉辰说要送他下楼。游昧说他太客气了,他自己一退出来,主动把张秉辰家的门给关上去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回过头,游昧看见张秉辰打开门追了出来。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别人说过。”张秉辰喘着气,“其实我没有女朋友。”
游昧:“啊?”
“钱包上那个照片,不是我女朋友。”
“呃。”游昧没有搞懂。
“我们这样的,外边很多人不理解。所以我只能够这么干。”
张秉辰走到了游昧身前,隔得很近,眼神很灼热。
“被发现的话,很多事情会很麻烦。”
“游昧。你能够懂我吧。”
直到坐到医院的等候区,游昧还在琢磨张秉辰那句话。
什么叫……我们这样的?
“请336号游昧,到303诊室就诊。”
广播上,没有起伏的声音将游昧的思考打断。
他走进诊室。
在医生的建议下,他查了血常规,其中这个医生,特别问了他,最近有没有过高危行为,包括边缘性/行为。
“只是接了吻,”游昧认为医生身经百战,所以坦诚相待,“陌生人。嘴皮被咬破了。”
“陌生人?”
“不认识的。”医生可能理解能力不好,需要更多的解释。
医生眼神玩味,透露出来一种看着挺纯玩得挺大的诧异。
第一次,游昧吃了阻断药。
医生说现在有一些人报复社会,不能完全避免这个可能。同时让他以后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接吻。
不要当一个太随便的男孩。
“你们这些长得漂亮的,我知道,身边的诱惑很多。但是身体是自己的,”脑门比灯还要锃亮的一看就很权威的医生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学生吧?现在社会上的人,复杂得很。专门喜欢找你们这种小年轻,学生娃。”
游昧没有再解释太多。
无论医生猜测什么,给他递什么话,他都不接 。
这个世界上,他不太相信有那么多真正关心他的人,他在这里推心置腹,转头可能就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
从医院出来,游昧觉得浑身发痒,跑回家之前,他去超市买了自己最喜欢的白桃味沐浴露。
一回到公寓,他就跑进浴室洗澡。
今天去医院穿过的所有衣服都被他拿消毒液正泡着。
从浴室出来,已经到了下午六点。
游昧点了一个外卖,接着换上T恤和家居裤,开始吹头发。
等他吹好头发,将浴室里面所有掉落的头发都扫干净,洗手台用刷子刷过一遍,敲门声响起来。
游昧丢下手里的刷子,赶紧跑过去。
打开门。
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外卖。
是……展风。
草!
游昧迅速拽着门把手往里面拉,门风驰电掣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男人的大手将门给扣住。展风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用力将门往外掰。
防盗门跟螃蟹壳一样,被人找到了一个支点,一点点往外面撬开,眼见门要开到超过一半,游昧双手用力,脚拼命抵住门框,身体往后倾——
砰!
他后脑勺砸在了地上。
8.第 8 章
大脑疼得发昏。
大门打开,一个人影冲过来。
“游一。”
游昧躺在地上,脸盯着头顶花瓣形状的圆顶灯,脑回路火花带闪电,同时在想三件事。
第一,感谢设计师在入户门这里给这个本来就狭窄的户型增加了一条别出心裁浪费空间的长廊。
第二,感谢他吹毛求疵和绝不将就的矫情,让他千挑万选了一家可以定制的店铺专门做了一条前面圆弧形,后面长方形直接抵住门槛的厚垫。
第三,感谢厂家没有偷工减料,使这个垫子的厚度对得起它的价格。
头没破。
游昧有一点想哭。
一是庆幸。
二是……
好他妈的疼。
一只胳膊在这个时候托着他的后背,将他从躺着的状态变成半躺——上半身坐了起来,被拉着靠在另一个人胸膛。
“对不起。”展风低下头,伸手擦了游昧眼角留下来的一滴生理泪水,“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医院。
游昧想起来一件事。
比问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怎么找到的他家更重要的一件事。
“你有没有HIV、HPV、甲流、乙流、禽流感?”
展风:“……”
游昧瞪大眼睛。
“你有?!”
***
客厅。
电视机前。
公寓是比较宽的一室一厅一卫,卧室很大,客厅跟餐厅连接在一起,卫生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淋浴的位置是玻璃隔板,干湿分离,按照开发商的说法,属于小年轻的品质住家。
这样的房型很好租,这里的公寓也很紧俏,游昧搬进去的时候,上一个住户刚刚搬走。
上一个住户也很精致,特意在客厅搞了一个“L”字型的沙发,走的时候没有带走,房东觉得跟这套房子匹配,折旧价买了。
就因为包含沙发在内的客厅布置,游昧一眼看到。
横着的一端坐着游昧,边上那一头坐着展风。
展风说他没有病。
并且还说他身体的健康程度远超这个城市90%的年轻人。
如果单单只说前面那一句,游昧将信将疑。
但他加上了后面那一句。
……确实。
这种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壮得感觉一拳能够打倒十个大学生的男人,在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此消彼长的二十一世纪属于稀有品种。
游昧暗暗观察展风的头发,脖子,脚。
头发是打理过的,衬衫质地优良,脖子上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脚没有异味……在这么近的距离,游昧没有闻到。
个人卫生习惯甩男生宿舍80%的学生。
游昧的心渐渐放下来。
这样在乎自己形象和身体的人,应该……不太……染上那些东西吧。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对于这个人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于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和神出鬼没的行踪。
单单只看这个人的外表,其实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废话!
游昧想打自己一下。
骂谁呢。
展风抬了抬下巴。
下巴朝着的方向是圆形的玻璃茶几,茶几藏在沙发中间,靠展风的一侧放了一个袋子。
上次游昧落在咖啡店的手机。
就装在里面。
“给你送东西。”展风丝毫没有察觉游昧脸上的恐惧,很平淡地将袋子提起来,从里面掏出来还没有拆封的手机盒,“上次你跑走了,我要走的时候,那个店员追了出来,她认错人了。”
“我一直在找你。”
“想要把东西给你。”
游昧:“呵呵。”哥们脸上写着“傻子”两个字吗?
“不然呢?”展风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你想要什么答案。”
“不聊这个。”游昧眼睛从展风脸上别开,强作镇定,“说说你自己吧。”
“嗯。”展风轻轻答了一声。
“你谁?”游昧顿了顿,“身份证拿我看看。”
要对身份证,就不能够瞎编。
展风脸上露出一些迟疑。
“你擅闯民宅,我可以把你扭送到警局。”
游昧后知后觉。
这些诡异的事情直接击穿了他身为一个现代公民的基础修养——有困难,找人民警察!
路上拦着他亲,这叫性·骚扰。
光天化日闯进他家里,这叫……
叫什么来的?
话说,有擅闯民宅这个罪吗?
游昧陷入沉思。
沉思的内容是在他脑子里出现的东西到底属于美国大片,还是辖区片警的职责范围。
“你会吗?”展风笑了笑。
他额头上一缕很细的碎发轻轻颤了颤,夕阳的光从通透的客厅玻璃折射进来,一束橙色的光切割成了两半,一半照在布艺沙发上,一半照在展风面朝游昧的侧脸。
油画质地。
真帅啊。
游昧想。
不好,走神了。
咦,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游昧抬起头,“我为什么不会?”
隐隐约约,他有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我没有身份证。”展风说。
游昧冷笑:“所以?”
“我跟你长的一样。”
游昧再冷笑:“所以?”
“警察查不到我的记录。我的意思是,系统里面没有我这个人。”
游昧刚想再呛他一句,心头一跳。
“我做的所有事,都会算在你的头上。”展风说。
游昧背后发凉,脑子转得飞快,“怎么可能!我报警抓我自己,警察就算把我当成精神病,也不会算我头上,留下犯罪记录。”
展风微笑:“你知道后果了。”
游昧额头下来一滴汗。
他没有想过报警抓这个男人,这么说,故意吓他而已。
他就是怕被当成精神病。
记入档案。
再说了……这些事说出去……
对他名声不好。
这个社会对受害者并不那么友好。
尤其涉及两性关系的时候。被男人强吻,有男人入室——就算他说什么都没有做,传出去,谁知道有多少个版本。
“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展风说。
游昧:“哦。”
展风:“你不信?”
游昧:“呵呵。”
展风:“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了。”
游昧从沙发上弹起来,抱枕从半空中飞速划出一道抛物线,正正砸在展风的脑袋上。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果可以,他想要一拳打在这个男人的脸上。
时间久了,什么意思?!
啊?
什么意思?
抱枕柔弱无骨,跟坚硬的额头狭路相逢,立刻就被弹了出去,掉落在大理石地板的角落。
展风坐在原处不动,面朝着电视机,自顾自在说:“抱歉,惊扰了你。但是我认为,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能够跟你在一起的人,只有我。”
他妈的。
游昧又扔了一只枕头过去。
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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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目标人物都没有击中,掉在了沙发边上。
“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展风弯腰捡起来抱枕,“所以我并没有想要那么快跟你见面。本来,我的计划是先观察你一段时间,了解你的爱好,生活习惯……”
游昧扑上去,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臂上。
“啊!”展风尖叫了一声。
手臂有衬衫隔着,没有咬出血。
“我誓死不从。”游昧松开牙,绷紧脸在沙发边站定。
这句话说完,他看见展风本来皱着的眉头又展开了,眼中带着笑意。
笑你大爷。
“你放心。我不会……”展风揉着肩膀说,“我不会伤害你。”
“滚吧,”游昧捡起来客厅角落的另一只抱枕,往展风脸上砸,“你已经给老子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说完,游昧觉得“老子的心灵”这几个字连在一起怪恶心的。
“我尊重你的意见。”展风接住抱枕,顺手将抱枕放在腰后,“不过……”
“不过什么?”游昧冷冷说。
他说得镇定,心里面怕得厉害。
他生怕自己今天就要节操不保。
上一回在那条巷子里面,那么晚,要不是他跑得快,还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希望你下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反应不要这么大。伤到自己。”
游昧翻了一个白眼。
真好意思。
展风:“我是认真的。”
游昧:“哦。”
展风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往游昧身前走一步,游昧就往后退一步,直到游昧退到墙角,他仍然在逼近。
咫尺之间,四目相对,游昧吞了吞口水。
展风双手捧住游昧的脸,唇压下来——游昧别过脸去。
展风停了下来。
在很近的距离,游昧转回头来,几乎能够看见展风瞳孔里面的自己。
“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说完这句话,展风放下手。
游昧感觉到脸上传来的温度消失,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展风已经快走出了客厅。
“以前都是别人追我,我还没有试过追人。”
走到入户的走廊位置,展风回过头来,“不过,可以尝试。”
人就这么走了。
游昧愣愣地看着关上的大门。
好久好久,他麻掉的四肢才恢复行动能力。
坐回在沙发上,游昧不停地深呼吸。
总算调理过来。脑子能够开转。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他的脑子里面闪回,最后又回到展风临走之时说的那句话。
“可以尝试。”
——什么意思?
“时间久了”
“可以尝试”
什么意思?
突然之间,门被敲响了。
游昧反射性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很快手机铃声也响了,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游昧吞了口水,向右滑动屏幕上的按钮。
“喂,你点的外卖到了。开下门。”
面对桌子上热气腾腾到烟缭雾绕的外卖,游昧连拆包装的想法都没有。
突然之间没有胃口。
坐了好一会儿,他掏出来手机,从通讯里面翻出来一个号码。手跃跃欲试按下去好几次,始终在最后即将触碰到的时候,缩了回来。
反复横跳了将近半个小时,页面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游昧终于按了下去。
嘟嘟嘟——
电话很快就被人接起。
免提打开,一个尖细上扬的女声震动着从喇叭里面传出来。
“喂?”
9.第 9 章
大学三年,游昧跟家里人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
到了寒暑假的时候,宿舍里面总是不免提到“回家”“买票”这样的字眼。
他们宿舍四个都不是本地生源,舟昆和另外一个,于丰源,走得比较近,他们俩都是同省的,会约着买机票。
这个时候,他们会问。
“游昧,你什么时候回家?”
“你跟张秉辰一起走吗?”
他跟张秉辰是老乡,大一的时候,他们宿舍本来住满四个人,结果过了一个学期,其中一个舍友转专业走了,这位舍友志存高远,说哲学限制了他投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伟大抱负,要去经济学院一展宏图。
但经济学院本身已是高手如云,他半路出家师出无名,分配去了他非首选专业,此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退学了之。
宿舍就这么空了出来。
他跟游昧也是一个地方的,宿舍是按省份分配,同一个省的尽量安排在同一个宿舍,那一年哲学系退学了好几个人,就因为省份相同,张秉辰被分了进来。
张秉辰这个人长得不矮,但是斯斯文文,舟昆的评价,他有一股太监样。
不够大气。
他很少带吃的回来分给宿舍其他人,他用的洗面奶、润肤露,包括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他都要锁在柜子里面,整个宿舍,就他的桌面干干净净,连电脑用完,他都要放衣柜里面锁着。
但另一个方面,他对学习上面不太藏私,别人问他借什么笔记,他都愿意借,就这一条,他跟班里大多数人关系其实都还行。
游昧不回家,张秉辰回了家,也不带家乡特产,他们俩跟家乡好像都没有特别的连接性——
从来不提欢迎别人去他们那儿玩的事。
不回家的话,暑假就要找房子住,游昧就去租那种民宿,短租这么几个月。
从高考结束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要跟那个家彻底划清干系。
他跨越上千公里,来到这个异省他乡,为的就是这么一份不方便。没有人会突然闯进他的卧室,砸他的书,砸他的手机,把他从床上揪起来,带着满身酒臭醉醺醺给他一个巴掌。
他妈在他六岁那年跟他爸离婚,改嫁,没带走他。他爸祖上阔过,年轻的时候败家,花光了大半家产,不会养他,也懒得养,把他扔给了他奶。
在镇上读到小学毕业,他爸找了个有钱女人——有钱女人不在乎他一大把年纪,脾气差没工作,光看上他风韵犹存的老脸。
他爸把他这个拖油瓶带过去,让她花钱送他进城读书,那女人也没有嫌弃。
不过等那女人又生了一个妹妹,事情就又不一样了。
家里面,他一年能够用的生活额度可能还比不上那女人养的贵宾犬,他爸唯一拥有的责任心只有吃软饭就不能够随便砸碗,那女人说东,他就朝东,那女人骂他,他就跟着骂他。
结果人家还是嫌弃他废物,且那张风韵犹存的脸现在也俊不过层出不穷的小鲜肉了,那女人网上认识了一个主播,奔现,回头把他给踹了。
那一年游昧高三,老东西总觉得是因为他的缘故,人家才不要他,隔三差五就要抓着游昧打一顿,经常他痛得晚上睡不着觉。
临近高考,把这种事情闹大对他不好。
他一次都没还手。万一把老东西打进医院,一个是影响学校里面同学看他,二一个是他当时没出社会,胆子小——
万一这玩意记入档案,他毕不了业,真是因小失大。
直到高考出成绩,志愿填完,通知书也收到。游昧终于……
安安心心,痛痛快快,打了老东西一顿。
老东西被打怕了,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在家里对他大呼小叫。
老东西鼓起勇气,唯一说的一句硬气话是——
“你给老子滚!这是我家!滚!”
游昧撬了老东西以前偷偷藏私房钱的罐子,抓了一叠钱,半夜拿了身份证,一个行李箱,就这么离开了家。
至今还没有回去过。
因为跟他爸的关系跌入冰点,所以他第一个电话没有打给他爸。
他打给了他亲妈。
亲妈虽然改嫁,但是还是惦记着她——当初,他妈就是被他爸打跑的,所以总担心他在他爸那里过得不好。
他妈那时候过得还算不差,逮住他在校门口,给他送过玩具。有时候会哭着说——
“妈妈没有能力,你不要怪我。不是我不想要你。”
他爸说的版本是:“你妈担心带着你不好嫁人,所以没有要你。”
这其中到底谁的版本更真实,游昧也没有问过。
说出来,对三个人都没好处。
他在电话里问他妈,当初她跟他爸是不是生的双胞胎。
他妈否认了。
“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的,也肯定不跟别人说。我搜过这种情况,外国也有,生下来是双胞胎,分开养,做实验,签了保密条例,不能够公开。就算不是实验,你卖了一个,也情有可原,经济不好,时代局限……”
他妈文化很低,素质也不是很高,还没有等他说完,就开始骂他。
游昧又换了一种说法:“有没有一种可能,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生出来的其实是双胞胎,被人掉包了,只给你看了一个……”
他妈骂得更厉害了。
说二十年前不是二百年前,产检这玩意儿早就不新鲜了。
游昧第二个电话打给了他爸。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他爸找另外的女人生的?他长得像他爸,很多人都这么说。说不准,是他爸的基因太强悍,找别人生也跟他生得一个模子。
电话还没有接通,游昧立刻挂了。
傻逼。
他闭上了眼。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他傻逼了。
居然想要跟那老东西打电话。
算了。
游昧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
要接受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的未解之谜。人家《走近科学》都能够变成《走近迷信》,他何必在这里跟未知力量蚍蜉撼树,给自己带进坑里,有什么好处。
游昧又回忆起来展风说的话。
没有身份证。
查不到他。
唬人的吧。
人口普查的漏网之鱼?
***
明天就是星期六。
蒙姐提前发来消息,让下午两点到公司开会。
MCN公司里面不止有网红,还有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按时上班,网红不经常来公司,这些“自由职业者”因为享有没有限制的上下班时间,很少有几个养成早上起床的习惯。
一般开会,定的时间都是下午。
游昧拆了手机包装盒,跳上床,开始捣鼓新手机的设置。
明天早上还得去买一张手机卡。
游昧这么想。
新手机性能不错,打开各种app都很顺滑,游昧接上wifi,把社媒账号全都登录了一遍,再在原来的手机上卸载了之前的APP。
处理完这些,他将两部手机都放进床头柜,决定睡觉。
游昧闭上眼,突然脑子里跳出来一句话。
“本来,我的计划是先观察你一段时间,了解你的爱好,生活习惯……"
展风说的。
电影里经常有这样的剧情。
在手机里面植入窃听和偷拍装置,情侣捉奸,商业间谍……
他拿回来的手机。
他还找到了他的家。
游昧背后一凉,从床上弹起来,唰地拉开抽屉。
新手机被他拿了出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现在的手机全都是机身密封,手扣不开后盖。
更何况他这款还是防水材质。
游昧跳下床,又来到客厅。
他翻出来之前手机的包装,对着已经被拆掉的密封条陷入沉思。
这个密封条,他拆之前真的是完全密封好的吗?
但是……
就算这个密封条真的密封好了,又能够保证不是后面加封的吗?
网上经常这样报道,一些不法商贩将二手手机改造成新机,装盒,装袋,有专门的密封机,产业链,标签都跟原厂一模一样。
拿到手里面,完全看不出来谁新谁旧。
——“你不要把生活中的那些事情放大,有的东西就是自己吓自己。你非要这么想的话,那喝水都有人能呛死呢。这个世界上谁还放心活去?”
医生这么说。
医生让他不要老是自己吓自己。
这样的提醒短暂平衡了游昧心里从来优柔寡断的怀疑。
反正也不是主力机。
那个手机就是登录APP,工作手机。就算,被监控,被偷听,又有什么呢?
游昧又跳上床。
睡觉。
睡了就好了。
游昧,你又发病了。
***
早上起床,游昧看了一眼时间。
7点。
他昨天晚上睡得早,在学校的时候,早上有课,他又不在宿舍住,所以得比其他人提前起来,早起已经成了习惯。
现在天气还不算冷,天亮得也早,游昧洗了一下脸,换了一身运动服,开始在家里面做一些简单的拉伸运动。
接着他下楼,绕着公寓附近跑步。就在他跑完,快到8点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游一。”
听到这个声音,游昧差点没一跟头栽在地上。
他站在小区中心花坛的区域,转过头,从两栋楼之间的步道,展风走了过来。
今天他穿的是一身西服。
纯白色,黑色的领带。展风肌肉紧实,身材也能够撑起来——西装这种东西,就是不能够太纤瘦的人穿。
不然有一点像竹竿晾衣服,空荡荡的。
游昧对西装没有过研究,但是看他穿得板正,质地优良,游昧视线下移——
裤脚都刚刚好,皮鞋,鞋子看起来也是高级货。
他想不明白。
这么一个人,看起来混得也不差——证明在融入社会这方面没有什么障碍。
怎么会说的话……
这么神经。
“你想干嘛。”游昧绷紧脸。
“有一个事。”
展风抬脚往游昧的方向走,后面突然窜出来一个年轻女孩,短袖短裤,气喘吁吁,脚上穿的运动鞋,看样子,也是来晨跑的。
那年轻女孩埋着头,一下撞到了他后腰。
“对不起……”马上,那女孩抬起来头,跟展风道歉。
展风说:“没事。”
那女孩可能是不想要断节奏,讲话的时候都没有停,听见展风回答,头转过去,专心致志接着跑。
游昧就在这时候又后知后觉一个事实。
其他人看得见展风。
这不是他的幻觉。
展风能够出现在白天,也能够出现在晚上。
只是他之前碰见展风的情形,都没有别人参与,让他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
如果他就只是个人,那么他凭什么怕他呢?
就算他力气大一点,就算他长得高那么几公分。
他也不过就是个人而已。
他一榔头砸下去,保准这个男人头破血流。
游昧被惊乱的心就这样缓缓平复。
他就是这样,把一件事最坏的情况,最终极的解决方案想出来,勉强可以接受,才可以安下心来。
“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展风走过来,“就是这个事。”
***
移动营业厅。
展风戴着帽子和口罩站在营业厅外——游昧特别要求,游昧一个人在里面办卡。
办好卡出来,游昧将其中一张卡递给了展风。
在展风要接过去的瞬间,游昧停下来伸出去的手。
“你不会拿我的手机号搞诈骗吧?”
展风歪了歪头:“我看起来是搞诈骗的气质吗?”
游昧想要说像。
但又怕拐着弯把自己给骂了。
“你真的没有身份证吗?”游昧将手机卡放进展风掌心,另外一张卡揣进兜里,往广场东边的出口走去。
展风将手机卡塞进西装上衣口袋——他做这个动作,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
“没有。”
“我不信。”
“事实如此。”
“你骗人。”
“有什么好处吗?”
游昧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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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脚步,忍不住去看展风。
一个高傲的侧脸。
展风来找他,问他要联系方式。
游昧没有想给。
展风这么说,“不给的话,我只好每天来你家找你了。”
游昧就给了他一个微信号。
然后他说自己没有手机卡。
也没有微信。
所以需要游昧出面,用游昧的身份证办一张手机卡,交给他用。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的,”游昧想了想,从这个问题入手,“游一。”
展风:“网上。”
游昧:“哪个网上。”
展风:“果子。”
“呵呵。”游昧冷笑,“你没有手机号,怎么登录的果子?”
“游客浏览。我蹭的咖啡厅wifi,在网上刷到的你。第一次看见你,我也很诧异。”
像是知道游昧后续要问什么,他直接给出了所有的答案。
蹭的wifi,不需要手机号。网上刷到,不是蓄谋已久。
游昧突然又有了另一个想法。
这个人叫自己游一,会不会也是一种伪装。其实他知道他的真名,但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古怪,故意假装,不知道他的真名。
到底是他预判了我的预判,还是我预判了他预判的我的预判。
“你为什么会没有身份证?”
展风伸出食指,抵住自己的唇。
放下手指,他小声说:“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游昧突然心跳一滞。
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呵,”强作淡定,游昧再冷笑,“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其实是妖怪修炼成的人,怕被抓走去实验室切片研究吧?”
展风挑眉。
游昧这个时候发现,他虽然跟自己长得很像,但是眼神更锋锐,即使是沉默,也没有过任何的无措。
这逼好像干什么都很自信。
“对。“好一阵儿,展风轻笑了一声,”所以最好不要。我被抓了,你也不会好过。”
游昧还想要问点什么,展风突然抬手。一只手表从他的左袖滑出来,只扫了一眼,他放下手。
“没时间了。”展风转过身,“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手机卡,下次见面,我再给你带礼物。”
游昧眼睁睁看着展风离开在视线。
什么事。
这都叫什么事。
***
开会的时候,游昧脑子里一直在回荡一句话。
“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
搞得跟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一样,还没时间了。
怎么,再多一会儿就要现原形了吗?
“游昧……游昧……”
手臂突然被顶了一下。
游昧抬起头,蒙姐手放下来,小声说:“蓝哥问你呢。”
老板姓蓝,叫蓝淼,蓝哥说公司里面小年轻多,所以要实行“扁平化管理”,要所有人都叫他蓝哥,不要叫他老板。
蓝哥膀大腰圆,据说曾经是特种部队退下来的老兵,由于疏于锻炼,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屁股坐下来,腰上三个Q弹嫩滑的游泳圈。
蓝哥坐在椭圆形办公桌的端头,笑眯眯说:“就是今年公司团建,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游昧笑着说,“去哪儿都可以。”
蓝哥又笑眯眯说:“问一下你的意见,看会不会又撞着你期末考试。”
公司里面,红人不止他一个。
今天被叫进来开会的,十个里面,一大半都比他红。
话说出来,其他几个“同事”都看他。
这件事怎么轮,都不该让他来拿主意。
“不会。”游昧说,“现在才开学呢,没有期末考。”
“那你给个面子,要来哦。"蓝哥翘着二郎腿,皮椅往身后一顶,登出去半米,只有手留在桌子上,指头乱七八糟点来点去。
他有什么资格给面子?
“肯定的。蓝哥,你放心。”
社会上的人跟学校里面的人不一样,很多事情,不是对和错,理解不理解。
他不觉得请假有什么大不了,人家不这么觉得。觉得在你这儿丢了面,得拿回来。
他不去,没好果子吃。
去了……可能还有什么东西等他呢。
“那就好。”蓝哥呵呵笑,视线扫视所有人,“都没有意见吧?”
会开完了,游昧被单独留了下来。
“蒙亚都跟你说了吧?”蓝哥拿着签字笔敲了一下桌子,“人都走了,还坐这么远,坐过来一点。”
游昧站起来,走到蓝哥身边。
蓝哥让他坐。
游昧说:“我站着就行,蓝哥您说。”
“千非,那个男士化妆品品牌,人家吴总,在网上刷到了你,就联系了公司,点名要你去拍广告。”
蒙姐说的是,这个广告是她递上他的资料,争取来的。
游昧:“嗯。我知道。”
“我跟吴总也是半个朋友,之前他有产品推广,也找过我们公司。刷到你,又刚好是我们公司的,立马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蓝哥比了一个手势。
“口头上,我们谈了这个数。具体的金额,等吴总见过你之后,再定。”
顿了顿,蓝哥又说:“人家不是小品牌,推广方面不差钱,你接这个,也不是一次性的,说不定以后还有。而且他们公司拍得好,把你推出去了,你身价也上去了,这就是个跳板。多少人,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
“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碳的少。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蓝哥叹一口气,额头翻起来三层褶,“蓝哥我说一句难听的,你现在那个数据,人家不一定非要找你。完全就是看你有眼缘。”
游昧点头。
走出门的时候,蓝哥在前面,游昧跟在后面,突然蓝哥转过来头:“晚上去吃饭,你还是应该把自己整理干净一点,给人家一个好印象。”
游昧低头看自己的白t恤,出门随便套的一条运动裤。
“附近有商场,你去做个头发,买一身新衣服。”蓝哥端着茶杯,拍了拍游昧的肩膀,意味不明道,“机会,好好把握。”
10.第 10 章
他们干网红的,主打就是跟品牌方一拍即合,两拍即散。
一个业务结束了,可能面都见不上。
这种要见面,还非要在晚上见面的,第一回。
说不准是大公司严谨呢。
每个公司都不一样,也不能够一概而论。
游昧这么安慰自己。
他做好头发,衣服没买——他回家换了自己的衣服。以前发的VLOG里面点赞数量最高的一期入镜那套。
相信网友的眼光是雪亮的。
临到出门的时候,游昧犹豫了。
万一……蓝淼是那个意思?
——“晚上去吃饭,你还是应该把自己整理干净一点……“
整理干净,是那个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呢?
好像哪个意思都说得通。
也许是他多想。
谈生意,本来就是在饭桌上嘛。
再说了,他就是靠脸吃饭,打扮好看点,给品牌方一个好印象,再正常不过。
游昧,人至少,不能连自己都骗。
另外一个声音这样出现。
人家大品牌,你又没什么知名度,凭什么看上你?
第三个声音再跑出来——“你就是想得太多,什么事都想得太细,钻到牛角尖里面。“
医生说的。
游昧抱住脑袋。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地址归属是本市。
犹豫了一下,游昧接起电话。
“你喜欢红玫瑰,还是白玫瑰?”
电话那一头,传过来一个磁性十足的男声。
展风。
游昧咬了一下牙。
“都不喜欢。”
“为什么?”展风声音温柔。
“没有为什么。”游昧冷冷说。
“那你喜欢什么?”
“什么都不喜欢。”
游昧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我尤其不喜欢。”
电话另一头,没有声音。
片刻,电话被挂断。
看着切回桌面的手机,游昧心中有一种古怪的情绪——
草。你愧疚什么。
妈的真服了。
游昧,你傻逼了吗。你为什么要愧疚。
这种擅自给别人添很多麻烦的家伙,有一点自知之明,就应该知道这句话你说得有理有据。
***
即使他们干网红的主要工作就是被别人注意到自己,即使他们这种人的隐私本身就是卖钱的工具,有的东西,游昧还是不想要卖。
当初签约时,蒙姐特意了解他的家庭情况。那时候还年轻,初入社会,心眼还没有那么多。
之后这个事就总被蒙姐拿出来说。
说现在特别流行他这种人设,父亲家暴,母亲改嫁,原生家庭破裂,留守儿童,自力更生——简直集齐互联网火爆元素,只要他张一张嘴,配合公司煽情又励志的高水平剪辑和推流,飞升指日可待。
尤其他长得还好看,更能够激发广大网友无处释放的母爱和同情心。
游昧不要。
“你现在年轻,这些东西不拿出来,以后你再掏出来,别人也懒得看。你长得好看,但你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吗?现在干网红,谁不讲故事啊?你这么好的素材你不挖掘,谁来记住你?”
“你就是学生思维太严重,放不开。”
游昧坚决说不。
因为太过坚决,跟蒙姐吵着吵着,差点动起手来,这件事就再也没有提过。
所以在饭桌上,那个吴总说起来这个事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你父母的事,蒙经理跟我说的时候,我特别心疼。哎……”
游昧坐在蓝淼左边,蓝淼右边就是吴总,这句话话音落下,蓝淼就很快的扫了一眼游昧,接着举起酒杯。
“我替小游感谢吴总赏识。”
游昧立马懂了。
他站起身,朝吴总敬酒,说了几句场面话——说的什么,事后他自己都想不清楚。
他就记得蓝淼说一杯太少,要他敬三杯。接着那位吴总又说,游昧能够被看到,还是要感谢蓝总慧眼识人。
游昧又懂了。
接着给蓝淼敬了三杯。
酒桌上许多人,互相敬来敬去,都是高度白酒,游昧一个人喝得最多,晕乎乎的,被扶着出了包间。
蓝淼,他们公司其他人,都这么散了。吴总的车停在外面,司机去开,要把游昧顺路送回去。
临到上车的时候,一阵凉风灌来,游昧突然醒了。
黑色的小型轿车刚拉开车门,不是副驾驶的位置,就是后排车座,司机在里面转过头来看游昧,吴总站在他身后。
他停着没钻进去,吴总双手按住游昧的肩膀。
这个动作没有用力,甚至游昧都没有搞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慢慢的,那双带着体温的大手滑动到了游昧的腰间。
好像就是那么顺手,手就又抽走了。
游昧浑身起鸡皮疙瘩。
“吴总,我想起来,我朋友住在附近,刚才我忘记说了,我直接晚上要去他那里睡。就不回去了。不劳烦您送。”
游昧叽里呱啦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话说完,才觉得自己欲盖弥彰过头。
他从车门的位置翻过身,人直接到了车尾巴旁边,路边的灯光下面,吴总的脸色不是很好。
“我以为你是一个有诚意的年轻人。”吴总瘦高瘦高的,脸颊凹陷,眉心一道深刻的竖纹,不笑的时候,有一点吓人。
游昧:“吴总,我确实今天跟朋友约好了。”
“你自己什么条件,你自己应该也清楚。”
游昧心头咯噔一下。
“这个社会不会给一个人很多机会。”吴总说。
“吴总,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游昧勉强挤出一个笑。
砰的一声,吴总把车门关上。
“我话说得难听,但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轰!
大炮打过来一样,脑袋跟着身体一块震。
游昧都还来不及反应,身体自己就射出去了,身后好像有人在说话,又好像是身边他越过的路人在说话,乱糟糟一团,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跑。
快跑!
没有人追他。
游昧停不下来。
他喝了酒,跑起来歪歪扭扭的,差点路上撞着人。就这么跑了不知道多久,他来到了学校附近。
潜意识里,他觉得这里比较安全。
同时,他对这里也比较熟悉。
站在车水马龙的红绿灯路口,望着伫立在不远处的写着“白兰大学”再打了一个箭头指引的路牌,游昧终于停了下来。
他掌住路灯,弯腰,吐气。
“游昧?”
游昧转过头。
张秉辰背着双肩包,扶了一下脸上的眼镜,说:“真是你。”他从人行步道不远处走过来,打量了一下游昧。
“你今天穿得……好精致。”
“精致”这个词,在他们大学生口中,都是用来调侃人的。
游昧感觉自己上一秒还在刀山火海风口浪尖,突然之间传送到了街角播着流行音乐的咖啡厅,身上拿着一把屠龙宝刀,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为了避免被围观,现在要做的是把刀先藏起来。
“呵呵,”游昧立刻站直身体,脸上故作轻松的笑,“你去哪里,学长。”
“我刚从图书馆出来。”张秉辰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包。
“哦,”游昧故意将话题往他身上引,”你不是不住宿舍了吗,怎么还要去图书馆上自习。”
“图书馆方便查资料。”张秉辰说,“而且那里比较有学习氛围。”
游昧哈哈笑:“你还需要那个,学霸。”
张秉辰成绩好,上课认真,在宿舍里面也比其他几个翻书的时间多,期末考试之前,他经常半夜都开着小台灯,在被子里面看书。
红绿灯跳了。
绿灯。
周围零星几个行人快速往斑马线上挪动,张秉辰跟着走,看见游昧没有动,他还回头看他一眼——
“你不走吗?”
游昧刚想要说不走,但他站在红绿灯旁边,不是为了等红绿灯,又是为了什么?
“走。”
游昧快步赶上张秉辰。
“你呢,”张秉辰一边走一边问,"这么晚来这里是做什么?”突然之间,他吸了一下鼻子,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
这个动作非常快,但是刚好被游昧捕捉到。
游昧后知后觉。
他身上可能有酒味。而且很重。
“跟朋友出去吃饭,"游昧很随意地道,“我以前高中的朋友,他到白兰来旅游,我带他玩。”
游昧这时候脑子转得很快,出现了很多细节上的论证,路线行程上的安排,去了哪一个饭店,这些种种,都很自然的出现在记忆之中,但是有了前车之鉴,游昧很粗略的提。
只有人心虚的时候,才会甩出来特别多的细节。
“哦。”张秉辰点头,“高中同学。”
“对。”
“叫什么呀?”
游昧心头一跳,马上他说:“你不认识。”
“说不准,”张秉辰说,“都是一个地方的,万一我认识呢。”
他们俩来自同一个省,同一个市。一个市那么多人,就算筛出来的都是同龄人,认识的概率也不大。
张秉辰开玩笑呢。
“哈哈。”游昧笑了两声,“展风。”
张秉辰:“什么?”
“叫展风。”
外星人攻打地球,张秉辰都不可能认识展风。
“不认识。”张秉辰果然说,“看来我的朋友圈还是太小了。”
后面这句话,舟昆经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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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昧在外面工作,认识外面的人多,学校里面呢,因为他有一点名气,加了一些社团,很多学妹也来关注他,加他的联系方式。
走在学校里面,就会有一些社团的后辈跟他打招呼。
那些社团他其实都不算正经的骨干——光挂个名,那会儿招新的时候,登山社的社长找他帮忙,说他站在那儿 ,招来的人多,唬他给人家当门面。
就这样,好几个社团都找他帮忙,他就稀里糊涂成了社员。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每年招新的时候往那儿一站。
学校里面消息流通很快,还有一个表白墙,上面也经常有人问,某某长得很帅的学长在的是什么社。
反正他在的社团,每年递交入社申请的人特别多。
被动的,他认识特别多不同年级和专业的人。
每次有人跟游昧打招呼,刚好被舟昆看见,他就要这么说——
“我们的朋友圈还是太小了。不如游总霸道。”
张秉辰开玩笑,都有一股老年人拼命融入年轻人的局促感。
游昧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开玩笑的。”张秉辰解释了一句。
更老年人了。
“我知道。”游昧说。
“其实你不是舟昆说那样,外面的一些人乱传的。”
舟昆说游昧身边学妹一抓一大把,外面也有人说,他经常换女朋友。
怎么说呢,别看他在学校里面名气很大,但有一个事,他说出来,很多人都不信。
主动来找他谈恋爱的,还真没几个。
这个事情游昧自己也思考过,初步的结论是很多人都当他是一个吉祥物,乐趣在于围观,议论,就跟他在网上开通的账号一样,女生来私信他的都是夸他,祝他生日快乐,非要约他出来见面的,屈指可数。
男的搞这个的倒不少。
上来就直奔主题,约不约,多少钱。
靠。
想到这个,突然烦躁了。
游昧抓了抓脑袋。
张秉辰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冒犯他了,赶紧道歉:“对不起,我……”
“没。”走到马路对面,游昧停下来,“你往哪边走?”
张秉辰指了一边。
游昧转头向另一边,“我往这边。那……拜拜?”
本来以为就这么散了,结果游昧走了两步,张秉辰反身追了上来。
“我看你喝得有点多,要不我送你回去的。安全一点。”
“这有什么不安全的。”游昧停下来,“我没喝多少。”
“我刚刚没说,过马路的时候,我感觉你走路有一点歪。”
“……”
游昧:“没事。我歪着也能够走回去。”
“不安全。”张秉辰说,“而且,我也没去过你住的地方,顺路也可以去看看。”
咯噔。
游昧感觉自己酒都快醒了一半。
平心而论,他不是信不过张秉辰。
只是人在江湖飘,飘久了,天然的不太信任“秘密”这个东西在别人嘴里的待遇。
万一张秉辰不小心说给别人,万一那个跟踪狂又找上门来,万一不是那个跟踪狂,又是别的跟踪狂……
“没事,反正我也不忙。我送你回去。”张秉辰掌住游昧的肩膀,拍了一下,“要不我还是扶着你一下吧。”
手机贴着大腿震了一下。
游昧将手机掏出来。
一个来电。
屏幕中心是“展风”两个大字。
“你朋友?”张秉辰低头扫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又抬起头。
游昧回头侧看了张秉辰一眼:“对。”他往边上走了一步,觉得大概到手机就算漏音张秉辰也听不见的程度,滑过手机的接听框。
“喂?”电话另一头,是展风的声音。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跟晚上车鸣灯闪的慌乱格格不入的沉静。
“怎么?”游昧声音冰冷,但是联想到他刚才跟张秉辰说过的话,脸上浮出笑容,语气也跟着好了,“有什么事吗?“
电话另一头,展风反而沉默了。
“你怎么了?”
停了几秒,展风才问。
游昧的声音依然调笑到甜腻:“哦,明天啊,明天什么时候?“
展风:”……“
游昧:“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展风:“……”
“你在哪?”顿了好一会,展风再开口。
“我已经走到花石路了。”游昧抬头看了一眼路牌,“就在那个大的十字路口。”
“你干什么去了?”
游昧:“啊?还要去玩啊,啊,那行吧。好好好,我在这里等你。”
游昧挂掉电话。
张秉辰就站在游昧身后,听见他讲完所有电话,把手机收进裤兜,转过头,对他轻松地摆了摆手:“学长,你回去吧。我朋友要来接我。我就在这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