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妻她娇娇如莲》
1. 退婚
南浔淅淅沥沥下了一场春雨,裹着丝丝冷气。
院中花草繁多,尽数在春日里发了芽,细雨滴打新枝,滴滴答答响个不停,衬得屋内愈发安静。
“小姐?”
“小姐?”
婢女翠枝撩开珠帘轻步走进里屋,一连喊了几声小姐都没人应她。
屋内陈设不少,细致精巧,别有一番韵味。自进门起,目光所及之物摆放得都极其讲究,可见屋子的主人心思十分细腻。
素色绣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声音微不可闻。翠枝碎步轻迈又往里走了些,这才瞧见站在窗前的那抹倩影,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没做出什么傻事。
——小姐自从上个月被退婚后,话就少了起来。
“小姐,莫要着凉了。”翠枝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外衫,轻轻给女子披上。
熟悉的香气扑来,周潆楚微顿,察觉是亲近的人靠近,长睫微动,眸光从颤颤嫩叶上收回,拢着袖子抬手将窗户放了下来,隔绝了阵阵冷气,遂微微侧首,柔声问道:“何事?”
女子身姿窈窕,腰间佩玉,一袭青色广袖长衫,衣摆处花纹繁复,通身气质秀雅而清柔。如稠乌发间只插几只精巧发簪,鬓垂步摇,白玉耳铛随动作轻轻晃动。
因着吹了冷风,女子往日白皙的小脸上添了几分红意,一双微翘水眸无甚波澜地看着翠枝。
“奴、奴婢听闻府中来了一位贵客。”翠枝察觉失神,连忙垂下眸子说道。
家中来了贵客,也不该她这位后宅女子去招待,还是一位被退了婚,惹得家中长辈不快的小辈。
他们将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即使名声受损更严重的是她这个后宅未嫁女。
周潆楚懒懒垂眸,错身缓步走到美人榻前坐下,慢条斯理饮了一口热茶,道:“既来了贵客,好生招待便是,同我说做什么?”
周家布料生意不算小。苏州临水处南,商业发达,商贾之家数不胜数,布商更不必多说。周家在苏州布商中小有名气,已是不易。
平日里来周府谈生意的贵人不少,周潆楚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翠枝听到了一点风声,心道今日不同,还未多言,只听一道女声传来——“小姐。”
两人循声看去,蓝衣双髻,乃婢女青芽。
只见青芽皱着眉头掩上了门,提裙快步上前,将袖中的东西递给了周潆楚。
是一封书信。
“那人好大的胆子,都没了干系,还敢在这个时候给您递信!”青芽忿忿,低声同周潆楚抱怨。
主子都心中不爽利近一个月了,那人还要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
周潆楚看着信上赫然一列“楚妹亲启”字样,忽地笑得花枝乱颤,反手就将东西撕了递给青芽,眼底讽刺不掩,“拿去烧了,莫让我再看见。”
恶心。
青芽一惊,还没从‘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接过,“是,奴婢这就去。”
翠枝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为小姐感到不值。
自家小姐与薛家小公子乃青梅竹马,两人的婚事是周母还未生产时定下的。如今两人年岁渐长,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定下婚期时,薛家人上了门,原以为婚期能提上日程,不料被浇了一盆冷水——退婚。
周家与薛家关系因上一辈的情谊来往甚密,如今经这一遭,当真是将两家的情分断得一干二净,甚至是连一点情分都没有留,闹得难看至极不说,还影响到了几位周家女。
“同院子里的人说一声,以后别将不三不四的东西递到我跟前来。”
“奴婢省得。”
“那些东西都给他送去了?可有什么遗漏的?”周潆楚不想与薛琅再有什么联系,早早命人将这些年他送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抬了回去。
“小姐放心,奴婢和青芽来来回回寻了许多遍,一件东西都没留下。”翠枝道。
周潆楚素手缓缓拢着胸.前发丝,满意地嗯了一声。
外头早有风声,说是薛家主同陵曲知县私下来往甚密,官家女还是商户女,答案不言而喻。
既已作出抉择,为什么还要给她写信,当她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猫儿狗儿么?亏她先前还生出几分期盼,盼着薛琅能将她带出周家这个泥沼,如今倒好,白白耽误了她。
亏她做了那么久的戏。
“小姐,若是那人亲自……”翠枝欲言又止,那薛家小公子时常在后门约见自家小姐,若是小姐再三不去理会,恐怕那薛小公子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周潆楚知道她要说什么,“来便来了,怕什么?”薛琅若是敢来,她也不是好招惹的。
退婚一事让她名声受损,周父命她待在府中不得外出,府中多的是人看她的笑话。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多年情分,那人说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一脚将自己踹了。
周潆楚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原有的几丝微薄的男女之情,早在退婚后就消失殆尽。
又不是非他不可。
耳边雨声渐小,周潆楚忽觉疲倦,眼中起了水雾,原想去床上小憩,刚刚起身周老太太院中的小丫鬟就走了进来。
“大小姐,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周潆楚蛾眉微蹙,这下哪里还有心思歇息,纵使心中疑惑也没多问,道:“我知道了。”
小丫鬟把话带到便退了下去,翠枝想起方才被青芽打断的话,连忙道:“奴婢听闻今日府上来的那位贵客,是姑奶奶。”
“姑祖母?外嫁的那位?”周潆楚坐到妆镜前,任由翠枝检查自己的妆发。
“正是。”翠枝应着,添了妆涂了口脂,从妆匣取了几只得体的发饰,却被周潆楚握住了手腕,“这样便好。”
老太太不喜奢华。
她在府中不受父亲宠爱,老太太不喜母亲,连带着她都淡淡的,祖父倒还好些,想必里头有母亲的缘故。
好不容易这几年她渐渐得了老太太的青眼,又因着退婚一事回到了当初那副模样。父亲没有再娶,这后宅的主子就还是老太太,她只要还在周府,就得看老太太的脸色过活。
“姑祖母同祖父自小亲近,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外嫁这么些年回周府的次数都少得可怜,究竟是何事能让这么一尊大佛亲自动身?”
“小姐,实不相瞒,今日我听闻姑奶奶回周家,为的就是您的婚事。”翠枝不敢妄言,她与前院的小厮是同乡,今日恰巧遇见她,此事不小,又事关她家小姐,那人就多了一嘴同她说了。
“我的婚事?”周潆楚站起身来,没急着穿上青芽拿来的披风,一双微扬水眸闪过淡淡惊诧,“此话当真?”
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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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传着有关她与薛小公子的闲言碎语,没道理婚事来得这样快。
“罢了,此事你怎么会清楚。”周潆楚静了下来,摇了摇头,招呼青芽给自己把披风穿上,领着两人往出走。
“到了老夫人院中切记不要多言,此事恐怕只有到了祖母院中才有分晓。”周潆楚万事心中都有自己的打算,分明长着一张惹人怜惜的脸,身量算不上高,白肤更添几分柔弱,容易让人看轻。
一个子嗣众多的周府,她一个女子,纵使是嫡是长,又生着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生母又早逝,任谁都没将她放在眼里。说句实在的,她能安然长到今日,衣穿用度样样不缺,没叫那群趋炎附势的贱种欺负了去,光有祖父的愧疚怜惜可远远不够,靠的还是她自己。
老太太院子离周潆楚院子不远不近,却还是要走一段路的。这几日断断续续下了几场春雨,处处弥漫着潮湿的冷意,石青地板上水渍也没干过。
周潆楚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她爱美,看不得自己的衣裳被地上的雨水染湿,光翠枝和青芽提着衣裙还不够,自己也上了手。
这雨虽小了些,可还是滴滴答答下个不停,将油纸伞打得噗噗作响,周潆楚听得心中愈发烦闷。
“偏生赶在雨未停的时候,真能折腾人。”青芽瞧着四处无人,小声嘟囔。
周潆楚瞧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因为这小妮子说的话就是她心中所想,主子行事可不管她们是否愿意,更不用管天气如何。
周府虽不是官宦人家,可祖上行商多年,家底殷实,宅子几经翻修占地不小,几人弯弯绕绕转个不停,府景美则美矣,只她心情不佳。
眼瞧着就要到祖母院子,转角处走出一抹桃粉色身影,周潆楚心中不虞,不缓不慢地朝人走近,面上浮起了娇娇的笑意。
“今日这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二妹竟然如此有孝心来看望祖母?”周潆楚瞧着周书璃那张俏丽的脸,笑得温柔,仿佛真的只是询问妹妹怎会出现在此处一般。
两人打小便不对付,斗了这么多年,周书璃还不至于被这么一句就击得说不出话来,“大姐姐这不是打趣妹妹吗?”周书璃捻着帕子掩唇一笑,持伞朝她走近,“妹妹瞧着大姐姐因退婚郁郁寡欢近一月,如今又听闻祖母有意将姐姐外嫁,这才来关心关心,没成想竟然来早了。”
说完,周书璃佯装瞧了瞧天色,“呀,我险些忘了,姨娘还在等我回去,想必是等急了。”她福了福身子,笑靥如花,“妹妹就先走了,大姐姐,祝你婚事顺意。”
“那便多谢妹妹好意了。”周潆楚恍若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眼眸自下而上轻轻瞭过她的身子,再定在她戴着的白玉耳饰上,“不知妹妹,可听过东施效颦?”
“你说什么?”周潆楚这话说得又柔又轻,雨声滴答响个不停,周书璃险些没能听清。
等回过神来,主仆几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周书璃脸上颜色几经变换,咬牙切齿道:“周潆楚!你竟辱我?!”
周潆楚生了一双含笑眼,哪怕是面色淡淡也让人觉得她眉眼含笑,看起来不就是个软柿子么。方才周书璃借着婚事刺她还不够,偏生还要扯出梅姨娘,怎么,欺负她没有娘亲?
她笑着瞧了瞧衣摆处被周书璃走近时溅上的几滴水渍,眸色微冷,一再惹她不快,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2. 平妻
周府最气派的院子恐怕就是赵老太太的清心阁,占地广采光好,光木门都是用的黄花梨木,这样一看,她那小院子简直入不得眼。
周潆楚敛着眸子往院中走,临走近正房,只见门前站着一个老妇人,模样精明,发丝梳得十分光滑,见她徐徐走到眼前脸上才有了几分笑,瞧着并不真。
“大小姐可算来了,老太太等了许久。”说罢,做了个请的姿势后,径直掀开门帘往里了走去。
这一个月以来都是如此,几人早已见怪不怪,周潆楚让翠枝和青芽在门口候着,自己褪了披风进了屋。
屋内并不亮堂,炉内正燃着熏香,烟烟袅袅模糊了老太太的眉眼。
“祖母。”周潆楚盈盈福礼,白玉耳坠轻轻晃动。
赵老太太坐在上首,身侧花台上的松柏盆景青绿,此刻她耷拉着眉眼,面色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嗯了声,“坐下说。”
一旁的刘妈妈瞧了,这才朝后使了个眼色,小丫鬟受意,忙走近给周潆楚上茶。
周潆楚眸子微微动了动,只当不觉。
“孙女来时,瞧见二妹似是从祖母这里出去,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她蹙眉抬眸,似真的困惑。
话音一停,便瞧见赵老太太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此事与她无关。”
老太太没说,她连门都没让周书璃进,也不知梅姨娘是怎么教的,只知道凑热闹。
“在院子里待了近一个月,可怨你父亲?”老太太记着今日的事,没旁的心思闲聊,清了清心问她。
“怎会?父亲都是为了我好。”
周潆楚说得面不改色,当时退婚后,周父可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指着她大骂无能,说她连个男人都抓不住,没了生意不说,连带着府中妹妹们都受了拖累。周父怨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心疼她?
思及此,周潆楚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她们嫁不嫁得出去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薛府如今是个什么样,与我们周家没有半点干系。”
老太太这是让她心里有分寸,莫要与那薛小公子牵扯不清。
周潆楚低着眸子,长睫遮住乌瞳,模样乖顺:“孙女明白。”
赵老太太看她还算乖觉,满意点了点头,直言道:“今年你已年满十六,婚事拖不得。”
南浔女子多在十五十六出嫁,十七的都少。若不是薛琅今年才十七,她怎么会及笄一年还待字闺中。
见她不语,赵老太太又道:“今日.你姑奶奶回了周府,带了个好消息。”说罢,瞧了瞧周潆楚。
来了。
周潆楚眨了眨眼,面上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透出几分娇憨来,“姑奶奶回来了?”她左右瞧了瞧,“怎么不见她?”
“也不知是什么好消息,竟然让姑祖母亲自回来一趟。”
不知哪一句讨了老太太的欢喜,眼瞧着一脸细纹的老太太笑了起来,“你姑祖母年纪大了,舟车劳顿,身子吃不消,将消息带到就下去休息了。”
“你猜我为何独独将你叫来?”老太太话锋一转。
“莫不是这个好消息与孙女有关?”周潆楚腼腆一笑,“姑祖母千里迢迢回周家,竟是为了孙女?孙女何德何能让姑祖母如此挂怀?”
周潆楚太过轻看自己,老太太撇了撇嘴,轻责道:“如何不能?你姑奶奶与你祖父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怎么不能对你好?”
“更何况你是周府的嫡出小姐,与旁人不同。”
周府可没做出什么让她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的事来,她也跟着装糊涂:“祖母说的是。”
周潆楚乖巧的模样让老太太满意不少,也没绕弯子,扬唇继续道:“你姑奶奶给你相看了一门亲事,我听了十分满意,已经给你祖父和父亲去信了。”
“你姑祖母外嫁临安,与那里的一位老夫人相熟,老夫人有一孙儿,年纪轻轻中了举人。前两年家中继母做主,给他娶了一位妻子,是个病秧子,活不了几年。今老夫人心疼孙儿,想给孙儿重新物色一位身子康健的女子。”
周老太太满脸笑意,自顾自说道:“恰好一月前,你祖父给你姑祖母去信时提了你退婚一事,于是就有了这门婚事。”
好一个先斩后奏。
周潆楚心中冷笑,纵使她被退了婚,可也不至于上赶着做人妾室。
似是瞧出孙女心中所想,继而道:“你姑祖母与那老夫人交好,这才让你有了机会。你且放心,老夫人说了,你是以平妻的身份入门,与那正妻也差不了什么。”
老太太说着,脸上褶子是愈发明显,“那老夫人夫家姓赵,祖上出过高官,盛极一时,只是如今没落了些,儿子是个小官,却也不得让人小觑。临安乃皇城,天子脚下,待你嫁过去,总好过在商人堆里转悠。”
原本周潆楚只当老太太是得了什么好处,要将自己卖了做妾,可如今听来,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祖母说的可是真的?周家乃是商贾之家,那赵家处在皇城,婚事岂会落到我的头上?”
“这还得感谢你姑祖母,周老夫人本因着家中孙媳病弱不堪,孙儿又与妻子不睦,时常不归家,心中着急,还是你姑祖母听闻你婚事没了,一日上门拜访时便提议结两姓之好。”
老太太没再说下去,之所以许平妻之位,与姑奶奶有关以外,还与周家的财力脱不了干系,新得一位孙媳不说还能各取所需。
周潆楚怔愣一瞬,“孙女此刻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可容孙女仔细想想?”
虽是这样说,可若是老太太真的满意这门婚事,嫁不嫁都由不得她。
“也好,此事太过突然,等你姑奶奶精神头恢复了,自会叫你过去。”
“是,孙女知道了。”周潆楚起身行礼,转过身时,老太太开了口,“小楚,你当明白,这门婚事带来的益处。”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这门婚事她做不得主。
“孙女明白。”
行商之人空有钱财,满身铜锈,仿佛生来低人一等,能有官家之后看得上她,任谁看她都应该感恩戴德。
官家之后,远嫁临安,天子脚下,多吸引人的筹码?
这样看来,比起那薛琅,这赵公子确实更胜一筹,前程好道路宽,更重要的是,离周家远。
·
“公子,到了。”
赵府门前,一辆马车徐徐停下,待稳当后,一名书童打扮的十来岁孩童跳下车来。紧接着,一位身着竹青色圆领袍的玉面公子踩着木墩下了地。
赵世临已有半月未曾归府,此刻站在自家门前,面色淡淡,见书童背着包袱疑惑看他,这才步伐稳健入了府。
往年这几日他都会随着赵老夫人回苏州祭祖,今日回府也是为的此事。
若是往年今日,门口定早早站着老夫人身旁的宋妈妈,笑脸相迎领他一同去福兴园,今日却不见人。
赵世临蜷了蜷指,问一旁杂扫的小厮,“今日祖母身子有恙?”
宋妈妈是赵老夫人身边的一把手,平日若不是身边有事,宋妈妈一定雷打不动地在此处候着。
小厮闻言,恭敬道:“老夫人前两日便走了,应当是回了苏州。”
“祖母走了?”赵世临声音微扬,眼底滑过一抹诧异,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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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祖母今年为何会先自己一步走了,还什么口信都没给自己传。
从临安到苏州短则四五日,多则八.九日,眼下恐怕行了一.大半路程了。
赵世临挥了挥手,先回了自己院子,没一会儿来了一位丫鬟,瞧着面熟,是福心园伺.候的。
丫鬟行礼过后,直言道:“大少爷,老夫人让奴婢等您回来再告诉您。”
“老夫人说,苏州有一私事先行一步,若您回来,请尽快动身。”
赵世临略微沉吟,问她:“什么事这样着急?”
丫鬟闭口不谈,只道:“奴婢不知。”
待丫鬟走后,赵世临眉间稍沉,指尖敲了敲桌面,“去打听打听。”
老夫人有事瞒他。
这边去打听的人刚走,他院中又来了一位丫鬟,赵世临凤眸微冷,“你来做什么?”
那丫鬟只当听不出他的不喜,笑吟吟道:“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赵世临还没来得及拒绝,又听她道:“夫人有事同少爷说,还请您走一趟。”
胡氏恐知道些什么。
“走。”
赵世临没来过几次胡氏的院子,一进门他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药味,入了屋子,药味更浓,赵世临不由得皱了皱眉。
“夫君!”胡氏今日下了榻,一身茜红色衣衫十分惹眼,只是身子瘦弱皮肤病白,两色对撞有一丝诡异。
胡氏没想到他真的来了,心中欢喜,没枉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只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脸上的又笑不免有些僵硬。
见赵世临站在外间不动,她虽心中失落,还是示意婢女扶着她站起身来往外走,“夫君饿吗?可要用膳?我命人做了些吃食——”
“胡氏,你知道我为何事而来。”赵世临沉声将她的话打断,一双微扬凤眼睛定定瞧着她,眼中不见一丝情意。
胡氏脸上的笑僵在脸上,又快速眨了眨眼,“前几日父亲随着母亲回母家小住,二弟他们外出春游,府上就只余下我和祖母……”
她飞快瞧了瞧赵世临的脸色,果不其然撞进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忙撇开道:“那日祖母的好友入了府,两人在屋中足足待了两个时辰。听下人说,两位老夫人出房时都极为高兴。便派人去打听,谁知、谁知听闻……”
“听闻什么?”赵世临心中升起一抹异样的情绪,冷眸沉声问她。
“听闻、听闻祖母要给您重新物色一门亲事!”胡氏说着,渐渐哭了起来,靠在婢女怀中呜咽,不时用一只眸子督他。
“荒唐!”赵世临一股怒气窜了上来,面色不虞。
胸口起伏快了些,瞧一眼胡氏做派,又道:“还不快扶你主子坐下!”
胡氏捻着帕子擦泪,听了这话心中一喜,抽噎道:“老夫人不喜玉儿,莫不是要夫君休妻再娶?”说着又埋在丫鬟怀里哭了起来。
赵世临知她想的什么,“胡说些什么?”
两人成亲才一年,休妻再娶像什么话?
胡氏一听,心中有了安慰,哭声渐渐小了些,刚一转头就看见赵世临站了起来,她忙道:“夫君,你做什么去?”
“动身去苏州。”赵世临面色不好,侧眸瞧她一眼,“在府上好生待着。”
动身去苏州?
胡氏失神坐了一会儿,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才成亲一年,赵世临断不会休妻再娶,就算老夫人那点心思成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位妾室,正妻之位还是她的。
那人定越不过自己去,胡氏忽然咳嗽起来,婢女连忙给她顺气,只听她嘴里不停念叨:“妾室而已,妾室而已……”
3. 初见
翌日清晨,周氏派人请她过去一叙。
“想必昨日.你祖母同你说了,今日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再安心些。”周氏由下人扶着在椅上坐下,看着下首的周潆楚十分和善地笑了笑。
这是婚事八.九不离十了。
“姑祖母费心了。”周潆楚双手交叠于身前,乌睫轻颤,似是害羞。
“你母亲走得早,我难免对你上心些……”周氏说着,又怕周潆楚记起旧事伤怀,“苏州不及临安,想必你也明白。那赵公子一表人才,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去年中了举人,正月又参加了省试,若是考中了,你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甜头可不小,周潆楚心口松了不少,“若是如此自是极好,可小楚听闻那赵公子已经有了妻室,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听出他她的言外之意,周氏笑着摇头,“你有所不知,赵公子娶妻全是他那继母的主意,赵老夫人心疼孙儿,才有了与你的婚事。”
“你入赵府自有老夫人撑腰,我与她多年情谊,自不会亏待于你。”
“那府中可有其他妾室?”周潆楚迟疑道。
周氏闻言一愣,反应过后,笑了起来,“赵公子身边也干净着呢,除了妻子胡氏,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这下轮到周潆楚怔愣了,她实在摸不透这赵家的意思。
“正妻还在,这恐怕不妥。”周潆楚轻抿双唇,蹙眉望向周氏。
“妥与不妥,你嫁过去自然会明白。”周氏没有多说。
周潆楚眼睫微闪,没再言语。
“赵老夫人母家祖宅在南浔,前天刚到,今日传话说想见你一面,到时候自会有人请你,届时我与你祖母会同你一起去。”
至于为何会定下她,那就得嫁入赵府才能明了。
“姑祖母怜惜小楚,小楚感激不尽。”周潆楚起身眼中泪光点点,说着便朝着周氏盈盈一拜。
若真如姑祖母所说,赵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那赵公子若真是有些本事,她也能跟着沾光,官与商的差距她还是清楚的。
周府中的人,各怀心思,巴不得她这个没娘的嫡女落入泥潭,可她偏不让她们如意。
等过两日见了赵老夫人,心中自有分晓。
从周氏屋中.出来,路过园中凉亭时,周潆楚看见了一个人。
两人目光相撞,周潆楚不躲不闪,含笑遥遥冲那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人一愣,回过神来,朝她作揖。
那人是邻街米行家的小儿子,去岁年底与周书璃定了亲。
“孟哥哥!”周书璃远远便看见孟颐站在此处,心中欢喜,朝他喊了一声。
她这一声倒是将他喊回了神,孟颐回过神来,“二小姐。”
“孟哥哥为何总是这样叫我,生疏得很。”周书璃笑着向他走近一步,笑盈盈道,“你我既已定亲,叫我璃妹妹又有什么关系?”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混着莲香一阵阵往他鼻腔里钻,倒是让他略微失神,忘了及时往后退。
“这样不妥。”孟颐往后退了半步,低眸不去看她。
周书璃当即嘟了嘴,脸上有几分气恼,问他:“有何不妥?”
孟颐没料到她一再追问,顿了顿道:“这样叫你,太过猛浪。”
周书璃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孟哥哥面皮真薄。”
孟颐不语,牵唇一笑,面上却毫无羞赧之色,似是不想多言,侧身将小厮手中的食盒递给她,“母亲做的米糕,让我送来给你尝尝。”
周书璃面上一喜,将方才的事抛在脑后,喜滋滋地拿着食盒入了凉亭,察觉到孟颐没有跟上来,而是望着不远处的月洞门出神,周书璃唤他,“孟哥哥,你怎么了?”
孟颐回神,淡淡笑了笑,朝她走来,说道:“让二小姐见笑了,孟某今日温书时遇见一难题,这才一再失态。”
“原来如此,我还当是有什么小妖精勾了孟哥哥的魂儿呢。”周书璃说这话时,眸光不时朝月洞门望去,说出的话玩笑中也带着几分刻薄。
除了那人,周书璃想不出这个时候还有谁能出现在这里。
孟颐大袖下的指节渐渐攥紧,笑着看她,“二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意识到这话说得无礼,周书璃扬起笑脸,活脱脱一位天真烂漫的姑娘模样,“璃儿说笑呢,还不是璃儿太喜欢孟哥哥,所以才一时失言。”
孟颐只笑不语,若细看,他眸中并没有几分笑意。
·
两日后,日煦风和,画眉鸟站在海棠树上叽叽喳喳,引得周潆楚侧目而视。
“今日是个好天气。”青芽也跟着瞧,笑着开口。
周潆楚坐在镜子前,刚刚上好妆,黛眉弯弯,潋滟水眸微微上翘,长睫浓密纤长,肤白而透粉。
翠枝疏好发髻,插了几只发钗,既不张扬也不逾矩,最后在额角插一只精美步摇作饰,流苏轻动,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翠枝很会打扮她,周潆楚望着镜中娇而不媚,美而不俗的女子,笑着抬手拨了拨额角的银色步摇,声音婉转轻柔:“甚合我意。”说罢,站起身来,长指点了点翠枝的鼻头,眉眼弯弯。
今日她穿了一身碧青对襟长襦,同色腰带束身,腰间垂一白玉荷花做配,身子玲珑有致,并不似当下实行的那般瘦弱,浑身充盈着气色好模样正的气息,不论是年长还是同龄,目光多多少少会在她身上停留。
她身量不低,身姿窈窕而不显得过于丰腴,行走间婀娜若柳,端的是个玉软花柔之姿。
周潆楚在长镜子前左右瞧了瞧,瞧不出有什么差错后,略一思忖,将托盘上的的荷包挑了挑,最后拿起了一枚黛青色荷包挂于腰间,衣袖滑.动,遮住了皓腕上的白玉手镯。
“动身吧。”
赵老太太母家姓徐,祖宅在东街,离此处有一段距离。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喧闹的街摊,缓缓停在一处宅院前。几人陆续下了马车,只见徐宅门前站着几个人,为首者发丝斑白,精神头倒是看着不错,衣着简朴,瞧着还算祥和。
“徐姐姐。”周氏一瞧见那老夫人,侧目瞧了周老太太和周潆楚一眼,由婢女扶着快步上前说道。
“今日多有叨扰。”
那老夫人亲亲热热牵着周氏的手,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毕,分出心思细细瞧了一眼周潆楚,眼中喜爱不掩,慈爱道:“想必这就是周小姐吧,果真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我瞧着十分喜欢。”
周老太太上前一步,说道:“小楚自小乖顺,聪明伶俐,我与她祖父也十分喜欢。”
“是吗?那倒是我赵家的福气了。”赵老夫人和气道。
前几日周氏回到周家时,就将她的画像递到了徐宅,今日见面,这算是彻底定下了,两家甚至连生辰八字都备好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徐宅迎客堂。
徐宅历经历经几代,已可见旧态,因不长有人居住,少了几分生气。不过常有下人打扫,倒是十分干净整洁。
众人落座后,下人上了瓜果茶点。
“妹妹放心,若亲事能成,赵家必不会亏待周小姐。”赵老夫人看向周氏说道。
周氏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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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自幼丧母,年少早慧,若是能入赵府,我也能心安些。”
几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提退婚一事。
“我当年也是外嫁,幸得老爷垂爱,这才平安度过前半辈子。他在时时常陪我回徐宅,如今他不在了,便是孙儿陪我……”赵老太太说着,有几分伤怀,不好意思笑笑,“临儿父亲再娶,有了新的孩子,自小沉稳,我便偏疼了些。”
这也是再聘平妻的原因之一。
周老太太说道:“老夫人莫要伤怀。小楚远嫁,我与她父亲多有不舍,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一趟……听闻赵公子在书院读书,中了举人,想必前程不小——怎么不见赵公子?”
周潆楚端坐在椅子上,安静乖巧地听着几位老夫人说道,听到祖母提起赵公子,这才有了几分新奇,心跟着紧了紧,如今亲事临门一脚,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长什么模样,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哦,我这记性,竟忘了说。临儿还在路上,想必过两日就到了。”
周潆楚闻言指尖微不可查地蜷了蜷,温顺地低垂着眉眼,只余额边步摇轻垂,安静秀美得像是一幅仕女画。
赵公子,你究竟是什么模样?
从临安到南浔,要行两次陆路一次水路,好在几人出发时临安日晴无雨,临到南浔时南浔也停了雨,好似老天爷都在帮他。
家中继母将他婚事当作儿戏,怎料祖母也是如此?赵世临实在是心中气闷,娶妻本就是被逼无奈,他与胡氏不合,正好合了继母的意。
如今他在书院,祖母竟也不问过他的意愿,连个话都没传,撇下他就走了,若不是胡氏听到风声,岂不是他一到南浔,房中就有一位姑娘等着他掀盖头?
此时天才微微亮,赵世临看了一眼天色,沉吟片刻,道:“继续赶路。”
随行的下人不敢多言,“是。”
巳时末,一匹枣红骏马停在徐宅门前,“吁——”
守门小厮见来人是谁后,大惊道:“大少爷!”
众人没料到赵世临今日就到了南浔,见男人一言不发冷着脸从马上下来,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就朝着宅里走去。
“大少爷。”一路上见到的不少丫鬟小厮,都十分吃惊突然出现在徐宅里的人。
“祖母呢?”赵世临停下步子问。
“老夫人正在会客堂会客。”
每年回南浔祖母都十分低调,几乎没什么人上门,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道:“谁来宅子了?”
众人都知道婚事瞒着他,事到临头,小厮心一横,想着不论如何大少爷早晚都要知道的,如实说道:“周家、周家来议亲的人。”
果然,赵世临皱眉拂袖而去,只留心口嗵嗵跳个不停的小厮在原地发怔。
彼时周潆楚正被赵老夫人拉着坐在身侧,面露羞涩。春.光斜斜洒入堂内,几缕柔光铺洒在她的脸上,面庞莹莹如玉,发钗散动将暖光割得细碎如星,碧青衣裙垂落,腰若约素。
赵世临心中郁气难散,冷着脸大步走向会客堂。堂中摆一木制屏风,赵世临稳步入内,只见屏风对面坐着一位姑娘,青丝如绸,黛眉如柳,盈盈若芙蕖,娴雅柔美似姣花照水。
女子眉眼低垂,腮边晕开霞,并未看到他。
赵世临呼吸一滞,喉中万般言语都在这一刻咽了回去,他眼疾手快抬手制止下人通报,回过神来后转身离去,脚步略显凌乱。
待到无人处,他才停下脚步,背靠墙壁长长舒了一口气,胸口此刻震动不止,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牢笼钻出来。
赵世临闭了双眼,乱的又何止是他的步子?
4. 有缘
“你去门口守着,等檀升他们到了之后,同他们说不从正门入,换做后门小路进来,别惊扰了客人。”
赵世临没让下人通知赵老夫人他已经到了,而是径直来了自己的住处,因赶路仪容有损,命人送热水时一并对下人交代着。
木桌上摆着一面铜镜,赵世临站在原地看了几眼,忽而大步走近,只见镜中人发丝微乱,眼下有淡淡青黑,白面凤眼,鼻梁高挺,唇红而微丰,因连日奔波而显出几分疲态。
若他就这副样子见了那位姑娘,可不是丢了人?纵使他是天上的仙人,那也是失态。
他能这副样子见祖母,可不能见周家人。
赵世临双臂撑在木桌边沿,脑子里一直想的是那位楚楚动人的姑娘,她的一颦一笑与羞涩不语好像印入了他的眼他的心,让他心口狂震不止,让他落荒而逃。
他倏地勾唇,若祖母给他定下的是这位姑娘,那又何尝不可?
胡氏不是他所喜,那这位,必定得是他满意的。
赵世临顺势坐在桌前的木凳上,身靠椅背,一只长臂搭在扶手上,脖颈靠着椅背顶部仰头看向房梁,双眸定住微微失神,忽然又笑了一声,一手覆眼,不知所想。
一连多日压.在胸口的郁气,竟在踏入会客堂,见到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大少爷,热已经备好了。”小厮唤他。
赵世临思绪回笼,不咸不淡嗯了一声,起身接过下人找好的衣裳,进了净房间。
他动作很快,出来时檀升已经站在屋内。
赵世临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看着他道:“通知祖母了?”
檀升摇了摇头,把身上背的包袱放了下来,“少爷这是做什么,为何不让走正门?既然到了,又为什么不通知老夫人?”
赵世临随意将棉布扔在桌子上,没回他,下颌朝包袱的方向扬了扬,说道:“少说话,多做事,去把这些书放到书房里。”说着,长指轻叩桌面,“传信给李公子,劳他费心些,将书院中的课业给我抄一份,让赵府下人给我送到南浔。”
檀升一听,眼睛忽然瞪得老大,话没说出口,又听赵世临道:“顺便替我告一个月……两个月假。”
“愣着做什么?快去!”檀升云里雾里的,想不明白今天主子这是怎么了,平日恨不得住在书院中的人,竟然要告假,还是两个月。
他年纪小,主子的想法他时常猜不明白,只好皱着脸去拿方才被他放下的包袱,转身除了寝房。
等头发干了之后,檀升给他束了发,正起身就瞧见门口睨着他的赵老夫人。
赵世临一怔,看清来人后脸上染上笑意,“祖母既然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站在门口做什么?”
老太太哼笑一声,剜了他一眼,进了门坐下。
“你还好意思说?我孙儿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愿告诉我一声,留我一人会客,还真是孝顺!”赵老夫人望着他笑骂。
赵世临眼神闪躲,抵拳咳了一声,说道:“祖母,这事您就别追究了。”
“您瞒着我私下给我议亲的事,又怎么说?”
赵老夫人知道今天宅子来了客人瞒不过他,可想到他这么风尘仆仆就赶来了,想必事先已经知晓。
“胡氏同你说的?”赵老夫人眯着眼睛问他。
赵世临不语,赵老夫人嗤笑一声,“她还真是会告状。”
“您若没有想法,胡氏又怎会知晓?”赵世临呛她。
“说到底,祖母和继母一样,都将孙儿的婚姻大事当作儿戏。”
那沈氏是个什么心思,祖孙俩心知肚明。可赵老夫人觉得自己冤枉,“祖母怎会害你?那沈氏哄着你父亲让你娶了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你连休沐都不落家,我想见你一面都难。”
“我知道你心中不虞,碍着最后一丝情分和脸面并未说什么。你父亲只知道训你骂你,可祖母心疼你,想让身边有个可心的人儿陪着你。如今你已及冠,身边连一个像样的人都没有。”
赵世临与赵老夫人有些情分,知她是真的为自己着想,微叹一口气,说道:“可祖母未免太过心急。”
不论如何,也该跟他说一声才是。
赵老夫人一噎,又道:“你什么脾气自己心里不清楚?”
“祖母,您着实不讲道理。”赵世临凤眼浮上几分无奈。
赵老夫人看着他笑而不语,半晌道:“你今日倒是回来得巧。”
“说不定是你与那姑娘有缘。”赵老夫人打趣道。
赵世临垂眸不语,睫毛遮住了眼睛。
赵老夫人对他有几分了解,若赵世临真的不满意这门婚事,定会想方设法冲进去阻拦,而不是不准下人通报,装作自己从未回徐宅。
“见过了?”老赵老夫人笑。
“嗯。”
赵老夫人朗声大笑,扶着木椅把手道:“那我今日就将那姑娘的八字与你的放在一处,请道人好好瞧上一瞧?”
“您连那姑娘的八字都拿到了?”这动作着实快了些。
“怎么,你不愿意?”
“愿不愿意,祖母能不知道?”
“好,好。”赵老夫人笑着起身,站在赵世临面前,“你父亲糊涂,不必管他,此事我替你做主。”
赵世临微微颔首,又想起胡氏母家,“那胡家……”
赵老夫人一顿,“此时你不必担心,我走后不久就派人给胡家送了一封信去,胡氏病弱无子,这才出此下策。”
胡氏父母早亡,她自小在叔父家中长大,若是她身子康健也好,可偏偏是个药罐子。她父母留下的钱财眼见越来越少,加之自己的儿女愈发年长,用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府中渐渐视她为累赘。就在胡氏叔父与婶母准备将她卖了当瘦马的时候,沈氏上了门,说想聘娶胡玉儿为儿媳,连聘礼都带上门来了。
于是胡玉儿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了,赵世临也咬着牙娶了。
赵世临与胡玉儿的婚事本就荒谬,若不是看她活不长,自己又念着那仅存的父子情,他早就退婚了。
“都听祖母安排。”
“若是你与那周小姐八字相合,过几日.你亲自上门提亲。”
“好。”赵世临唇边漾开几分笑意。
·
“大姐姐!”
次日周府姐妹聚在一处,周潆楚亦然在内。
她是同老太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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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的,谁知老太太没坐坐多久头疾便犯了,只留她与这几位关系更不是多好的妹妹待在一处。
周老太太在时,几人倒是乖顺得很得生怕惹了老太太不快,眼下人一走,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周潆楚嫌吵,皱着眉头准备起身,被周书璃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叫得一惊。她侧过身子,自上而下看向周书璃,“二妹妹有什么事?”
她与周书璃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合,几个妹妹看两人又对上了,都渐渐歇了声。
周书璃坐在石凳上没动,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笑,“听闻姐姐最近在相看夫家?”
几人面面相觑,应该是第一次听说。
“妹妹消息真是灵通。”周潆楚徐徐坐下,与她相对,“恐怕父亲也是刚知道不久,不知二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莫不是在我身上安了眼睛?”
周潆楚虽笑着,眼中可没几分笑意。倒是小瞧了她,敢在自己院中插人?
周书璃故作不懂,“妹妹关心姐姐罢了,如此说来,姐姐也真是有福气,退婚后亲事都送上门来。”
“可不是么?不相配的人该早踹了才是,不然将来即使婚事真的成了,也不见得婚后就会顺意。”
孟颐不喜欢她,两人心知肚明。
“我的婚事能不能成,二妹妹就别操心了,祖母和姑祖母替我把关,我自然放心。”周潆楚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书璃,将她转瞬即逝的僵硬看在眼里,缓缓起身,“各位妹妹好好玩儿,姐姐就先走了。”说着,就领着翠枝青芽扬长而去。
“二姐姐,你说的是真的?”
“大姐姐真的又有了亲事?怎么会这么快?”
“谁知道呢?说不定一早就勾.搭不清……”
……
“院中这几日进了新人?”周潆楚进了里屋,问翠枝和青芽。
“回小姐,还是先前的那些人伺.候。”青芽回。
“盯紧些总没错。”
“奴婢明白。”
周潆楚撑着下颌,看着托盘里的一排锦囊,浅浅笑了笑。
“这不是祖母的手艺。”赵世临看着托盘上的黛青色锦囊说道。
檀升道:“老夫人说,是那位姑娘落下的。”
赵世临眉梢微抬,凤眸尾部稍稍扬起来,唇边溢出几分笑意,“是吗?”
他手臂一抬,长指勾起,目光一寸寸划过精囊上的青色竹纹绣样,又垂眸看向腰间的竹型玉饰,心情没由来地有几分愉悦。
周家小姐,与他还真是有缘。
“聘礼还有几日能到齐?”赵世临长指一收,将锦囊握在手中,指腹摩挲着上头的绣纹。
“莫约两日。”檀升想了想。
“夫……胡氏还在府中,若公子亲事成了,是否要将她接过来?”檀升心思浅,直言道。
赵世临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奇怪,“再话多,你就回去陪着她。”
檀升打了个冷战,忙道:“奴不说了,不说了……”
赵世临还想逗他两句,就听见宋妈妈的声音响起:“大少爷,好消息。”
“您与周小姐的八字相合,还十分相配!”
5. 婚事
第三日清晨,赵老太太便领着赵世临,待着聘礼单子上了门。
这几日周潆楚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品茶制香,倦了便在榻上窝着看话本子。闲来无聊就和翠枝青芽坐在一处绣绣花样,亦或是去院子里浇一浇花草,喂一喂青芽从外头带回来的小鲤鱼,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她不出去,那几位弟弟妹妹也不会自讨没趣来找她,赵老太太自从徐宅回来之后心,情肉眼可见好了不少,让她放宽心些,旁的没再多言。
周父昨个晚上才回来,两人没见着面。周潆楚实在不想看见她这位把面子比天重要的父亲,自私虚伪,薄情又多情,每次看见他,她都会想起自缢的母亲。
周潆楚只想离开周家,这个虚伪冷漠的周家。
薛琅靠不住,那就换个人,只要离得越远越好,待在这里,她只会觉得烦闷、恶心。
周父没见着女儿,却是先见着了赵家人。
前几日赵老夫人来信,他既已经知道其中缘由,如今周潆楚能有新的归宿,于周家和周家的儿女都有益处,更何况,提亲的人是官家之后。
周氏算是媒人,今日亦然在列。
“既如此,两家的亲事算是定下了。”周父笑着将手中的聘礼单子放下,捋了捋胡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周家不缺钱财,聘礼只要不难看,周父都不在乎,赵家和赵世临他都十分满意。
“去把大小姐叫来。”周父忽然道。
周老太太看了儿子一眼,没多说什么。
下人应喏退下后,周氏才笑着道:“侄儿昨日才回来,今日逢喜事,想见见女儿。”
这话说得牵得,赵老夫人只笑不语。
“既然婚事已经定下,周小姐与临儿八字又相配,不知周老爷于婚期有何想法?”赵老夫人点了点头,又试探问道。
这次来南浔走得急,赵家那边赵老夫人并未将定亲的消息传回去,就怕有变。所以婚期对于赵世临而言,肯定是越快越好,若被他那继母知晓,保不齐要将婚事搅浑了,她巴不得赵世临一辈子守着胡氏一个妻子。
等胡氏死了,她又会大肆宣扬赵世临是如何悼念亡妻,如何情深似海不愿再娶的。不说娶妻,就赵世临十三岁以来,他身边伺.候的人不是男子就是老妇人,连一个三十多岁的丫鬟都没有,生怕他诞下一子一女。
这门婚事得在他们赶来之前就定得死死的。
“想必老夫人已经清楚,我这女儿已经退了一次婚,如今能得赵家青睐,实乃小楚之幸,周家之幸。”周父忽然道。
“这是什么话?退婚岂会是周小姐的过错,临儿能和周小姐喜结连理,我赵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祖母说得对,周小姐嫁给赵某,是远嫁,着实委屈。”赵世临起身,说得恳切。
“南浔到临安行程少说五日,多则八.九日,成亲礼节繁琐路程颠簸,赵某一男子勉强受得住,可周小姐是女子,赵某于心不忍。”赵世临声音淳厚,不急不涂,“纵使周小姐愿意,赵某也不愿意。”
“至于婚期,于赵某而言,自是越快越好。”
周老太太几人听罢,直直看着赵世临,似乎是没料到他比周家人想得还要上心。
“临儿向书院告了两个月假,功课不可耽误太多,还望诸位见谅。”周老太太替他解围。
告假算一层原因,更主要的是,要防着赵父和沈氏,他们总有一天会收到消息,纵使赵老夫人挡在孙儿前面,可保不齐有其他意外。
周老太太和周父对视一眼,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倒可商议。”
“这是赵公子和小楚的婚姻大事,还得问过小楚的意愿。”周氏说着。
此时,一道温软有力的女声传来,“孙女听赵公子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双手交于小腹,娉娉婷婷走进来。
周潆楚唇边笑意得体,恭恭敬敬向在座的长辈行礼后直起身子,一字一句道:“孙女听赵家安排。”
“既然婚事已将成了,婚期早些晚些于小楚而言并没有什么两样,既如此,那便听赵公子和赵老夫人的。”
“也好,既不耽误赵公子,婚事也少些折腾。”周氏说道。
“那赵大人和赵夫人……”周父犹豫道。
“父亲陪母亲回门小住耽误了些时日,至于婚事,赵某与祖母会同他们交代清楚,还请伯父不必忧心。”赵世临站到周潆楚身侧,恭顺有礼。
“那就好,那就好。”周父笑着道。
婚期得挑一个良辰吉日,随意不得,日子得等道人看过才能定下。
今日周潆楚与赵世临算是初次相见,两人略显拘谨。周潆楚跟着周父和祖母他们到了门外,目送赵老夫人与赵世临上了马车。
车帘掀起,一张俊美非常的脸出现在周潆楚的视线内,两人隔空相望,那人眉目疏朗却意外柔和,朝着她微微颔首。
周潆楚面颊微红,含笑回之。
赵世临放下车帘,唇边笑意未散,赵老夫人目含深意凝他,“婚期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自然是越快越好……罢了,一个月吧。”赵世临想了想道。
“怎么,听你意思是觉得憋屈了?”赵老夫人瞪他,“看你那猴急的样子!”
“我们确实是没那么多时间可以等,不过月余还是可以的,若是一个月内,实在太过荒唐。”
“孙儿知道。”不然他也不会改口。
“你啊。”
一日后,赵世临送了帖子,邀请周小姐踏青游船,周潆楚应了。
赵世临这日来得极早,说是婚期定下了,下月二十成婚。
周潆楚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他,“周公子,久等了。”
她今日上了妆,眸若秋水,眉眼如画,一股乌黑长发垂于胸.前,藕粉色衣裙上绣着大片莲花,腰间同色莲花状荷包挂于腰际,遮住了半边白玉玉佩。
眉眼含笑,黛眉弯弯,盈盈看向他,宛若眸中有星辰。发间几朵粉色珠花与衣色十分相配,行动间犹如花朵成了精,一颦一笑都美得不像话。
“不久。”赵世临温柔含笑,朝她走近,与之并排而走,两人之间留着两步间距,“周小姐,今日很美。”
“多谢。”周潆楚羞怯垂眸。
赵世临比她想的还要俊朗,五官出众,气质出尘,自有一种修养和书生气。虽是书生,却又不瘦弱,反而十分高挑,宽肩窄腰,总是笑着看她。
“赵公子与我想的并不一样。”周潆楚侧眸瞧了他一眼,柔声说道。
“哦?如何不同?”赵世临闻言扬起眉尾,心情愉悦。
“我以为公子如别的书生一样,生的文弱……而且,公子比我想的还要俊朗。”她的声音宛若玉石相击,清脆好听。
“嗯,与你之前定亲的那位相比,谁更胜一筹?”赵世临一手在前,一手在后,指腹摩挲,认真思索后问她。
周潆楚被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掩唇笑得头上簪子都在晃动。
“笑什么?”赵世临也跟着笑,眉眼柔和,弱化了几分凌厉。
“我笑公子心思如孩童。”
周潆楚莞尔,转过头来认真看他,“公子好看。”
赵世临替她看着脚下的石子,笑而不语,不知信还是没信。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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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无言。方才上马车时,是赵世临亲自扶的,以至于到现在,周潆楚的耳尖都是粉的。
眼前突然多出一个香囊,周潆楚顺着视线往上,看见了那个被她落在徐宅的黛青色锦囊。
赵世临今日穿着宝石蓝袖衫,头戴银冠,一根浅蓝色细带垂在两侧耳边。周潆楚忽然觉得,这枚锦囊与他今日的装扮十分相配。
“是你的?”赵世临长指穿过细带,悬在她面前。
“嗯。”她点头。
“女子随身之物可马虎不得,若是有心人捡去,那就麻烦了。”赵世临说着,把香囊轻轻放在她的膝间。
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周潆楚抬眸看他,笑言:“公子说的在理。”她拿起锦囊,指腹摸在竹纹上,仔细看了看,又递给他,“我觉得,公子与这枚锦囊十分相配。”
“见公子两次,腰间那枚小小的竹形玉佩都戴着,想必十分喜欢。恰好我这锦囊上面也绣着青竹,那便送给公子。”
周潆楚说得认真,却见赵世临直直看着她不语,渐渐有了几分羞涩。
她有些受不了赵世临这样直白的视线,准备收回手时,锦囊被人握住,“怎么收回去了?”
“是公子自己不拿……”
“我只是在想,周小姐昨日见我如此匆忙,都看见了我的小坠子,很是心细。”
“你很喜欢莲花?”赵世临突然换了话题,看向她的腰间。
“你若喜欢,我今日回去就命人种上,你喜欢什么品种?临安到时候也种上。”
“红莲白莲都喜欢,劳公子费心了。”既然他愿意讨她欢心,那接受也无妨。
察觉周潆楚有些许局促,赵世临道:“是我失礼了。”
赵世临把锦囊捏在手上,不再言语,周潆楚抿了抿唇,开口道:“我替公子戴上?”
“好。”
赵世临坐到周潆楚身畔,侧了侧身子。
周潆楚微微倾身,一股女子身上独有的气息伴着莲香萦绕在他的鼻尖,赵世临身子僵了僵,呼吸变得轻起来,一动不敢动,任由女子纤指在腰间动作。
“你,跟他这样亲密过吗?”赵世临的声音响在头顶,周潆楚乌睫颤了颤。
“未曾。”
“我听闻,你与他是青梅竹马。”
“嗯。”周潆楚系好,身子坐正,算是默认。
“我没送过他香囊。”
他是第一个。
赵世临识趣地没再问,而是换了个话题,“怎么不问问我的事?”
周潆楚垂眸看着丝帕上的花纹,道:“公子若是想说,我便听。”
“我有妻子,娶她却并非我所愿。我与她,毫无感情。”赵世临不想让周潆楚胡乱猜想,索性与她说了实话。
“继母做的主,我回到家中时,一切都成了定数……娶她,我认了。”赵世临苦笑,又道:“其实祖母与周小姐的姑祖母商议你我的婚事时,我也蒙在鼓里,祖母什么都没同我说,一人来了南浔。”
“当时,我听到消息时,心中十分气愤,觉得自己又被当作物什一样被摆弄安排,我自己的婚事,我却做不了主。”赵世临眸中有几分酸涩,眨了眨眼,转过头来看她,“可周小姐,我是真的想娶你。”
周潆楚呼吸一顿,感觉胸口处仿佛有一只蝴蝶飞绕,很轻很痒,却难以忽视。
他竟真的同她说了。
“抱歉,周小姐,我猛浪了。”赵世临起身,做到了原来的位置。
周潆楚沉默半晌,道:“嫁给公子,我不会后悔,也心甘情愿。”
因为,嫁谁不是嫁呢?更何况,她要离开周家。
6. 试探
赵世临的眼睛生得很得看,像是丹凤眼和瑞凤眼的结合,丹凤多邪气,瑞凤稍显多情,而赵世临的一双凤眼恰好将两点融合,加上一身书卷气,显得稳重不少。
听到周潆楚说得心甘情愿,他眼中失神一刹,倏然垂眸,怕周潆楚瞧见他的失态,唇角却不自觉勾起。
“能娶到周小姐,是我之幸。”
其实让周潆楚好奇的是,临安大大小小的官家世家不少,为什么赵世临娶平妻却定了南浔的她。
“赵公子俊逸儒雅,想必临安有不少姑娘倾心于你,我想,若不是赵老夫人动了给公子定亲的心思,日后也会有不少女子能入公子的眼。”周潆楚盈盈抬眸,笑得温柔。
赵世临哑然失笑,微微歪了歪头看她,“是么?我倒不觉得。”
毕竟外头传他有隐疾,可都不是白传的。
怕周潆楚多想,赵世临又道:“家中继母管得严。”
周潆楚眸子微动,原来如此。
看来他们两人能成,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公子娶我,就不怕我旧情难忘?更何况我是个被退亲的女子,名声有碍,当真没有关系?”周潆楚眉头轻蹙,乌睫颤颤,甚惹人怜。
赵世临闻之一笑,说道:“旧情难忘?若陪姑娘当真旧情难忘,就不会这样自如地与我相谈,当然这是我的猜想。”
“若姑娘是真的旧情难忘,我.日后也是姑娘的夫君,如果我做不到让姑娘忘了他而对我倾心,那就是我的不好,与姑娘无关。”
如果他真的足够好,周潆楚就不会对旧人念念不忘。
“至于姑娘说的退亲,我更是不在乎。”赵世临认真看她,“先不说退亲本就是更损女子名誉,再者此事谁对谁错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认为退过亲就是罪大恶极,连重新相看夫家的权利都没有。”
“这世道本就不公,于女子而言,更甚。”
“更何况,不能为人正妻,本就是委屈了你。”
赵世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震得周潆楚指尖发颤。
“公子……”
“周小姐,你何错之有?”
对啊,她何错之有?
周潆楚不由有些恍惚,被退亲是他薛家对不住她,是薛家趋炎附势抛弃了她,错的从来不是他。
可周父指着她骂她无能,祖母对她失望,祖父摇头叹息,都觉得两人青梅竹马的情分她都抓不住薛琅,是她没用。府中人也背地里编排,看她笑话,仿佛是她无能做错了事。
原来,是有人能看清事实的,是有人没有自己捂住耳朵和眼睛一味怪她的。
周潆楚捏紧了帕子,挤出一抹笑来,“公子放心,既然要嫁你,那必定要与过去道别的。日后,还请公子多多包容。”
赵世临看得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伤怀,也隐隐猜到她在府中过得并不轻松,有几分心疼,“周小姐,我会好好待你。”
周潆楚轻轻点头,却不会全然相信他说的话,她还不至于蠢到靠男人的誓言过一辈子。
“想放风筝吗?”赵世临沉默许久后开口。
马车外愈发嘈杂,商贩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周潆楚闻言看他,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出了周家,那自然是要玩得尽兴才是。
马车靠边,赵世临先行下车后,转身扶她。白皙细腻的手被那双指骨分明的手握住的时候,周潆楚浑身一阵酥麻,浑然不知自己的耳尖已经成了桃粉色。
不知是不是太过心慌,周潆楚险些没站稳,还好赵世临眼疾手快把周潆楚搂进怀里,抱了下了马车。温香软玉在怀,赵世临浑身有些不自在,连忙放了手。
“此地你熟,我跟着你便是,不必在意我。”
“好。”周潆楚柔柔笑着点了头。
春日渐暖,不少姑娘小姐都出了门,街上的风筝摊子也多了不少,周潆楚领着翠枝和青芽在这些摊子处走走停停,最后瞧中了一只粉紫色燕型风筝,赵世临付了钱,周潆楚没同他抢。
翠枝和青芽相识一笑,又迅速低下了头。
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十分般配,宛若金童玉女,站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赵世临不知从哪里买了些糕点果脯子提在手上,分了两包给翠枝和青芽。
两人出乎意料地看着赵世临手中的东西,又看了看周潆楚,见她点了头,这才颤颤巍巍接过了东西。
其实这位赵公子除了有正妻,浑身上下瞧着比那薛琅好上不少。
青芽这般想着,抱紧了怀中的纸包,抬眼间她就瞧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薛琅今日也出来了,旁边还站着一位姑娘,模样冷艳,有几分孤傲,对他态度淡淡。
周潆楚和赵世临走在前面,眼见就要走到马车旁时,就瞧见了不远处的两人,脚步一顿收回了目光,垂眸走到马车前。她能察觉得到,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
实在晦气。
周潆楚站在马车前恍若不知道有人看她一般,对身侧的赵世临甜甜一笑,“公子可愿意扶我?”
赵世临眸光掠过不远处看向此处的男人,心中有了决断,垂眸笑着说了一句:“失礼。”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揽腰,抱起周潆楚走上了马车,进去之前,还遥遥看了一眼薛琅,唇边讥讽更甚。
“多谢公子。”周潆楚被放在软垫上,坐稳后低声道。
“不必。”
赵世临知道她在利用自己,可他十分乐意。
他要让那人知道,今后谁才是站在周潆楚身边的人,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瓜葛。
周潆楚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赵世临目光变得灼热,又在周潆楚看过来之前恢复如初,“要吃点东西吗?”他将吃食拿出来拆开,递到她眼前。
周潆楚抬手去拿,谁知马车突然颠簸,身子不稳,赵世临眼疾手快将东西收进怀里,又去扶她,“小心。”
一场春雨下了几日,通往郊外的路上有些石子,还未处理干净。
周潆楚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赵世临只好用另一只手把怀里的东西放在身侧,起身坐到周潆楚身旁,“靠着我。”
靠着人,好过一个人摇摇晃晃,更何况她身子这样纤细,赵世临看着实在不忍心。
马车平稳后,周潆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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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掀开车帘往外看,头上步摇颤动不止,一双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她一个月都没有出门了,今日她是真的舒心。
“翠枝,青芽。”周潆楚站稳后,捏着赵世临递来的风筝,看向翠枝青芽。
地上踩着软绵绵的,周潆楚在前面走,赵世临在身后留意着她脚下,生怕她一不小心踩着石头摔了,想开口说话又她嫌啰嗦,打扰了她的兴致,于是一言不发地跟着。
远处也有几位姑娘在放风筝,欢笑声不断,周潆楚也跟着笑,看着越来越快高的风筝回头看他,浑身镀着暖光,乌发漆黑头上珠花都不及她半分娇.艳。
“小姐真厉害!”青芽站在周潆楚身侧往上看。
周潆楚其实很少跟府上的姐妹们出来踏青,哪怕是在府中放风筝,她都极少参与,她不喜欢和她们待在一处。其实周家几位小姐里,周潆楚应该是风筝放得最快最高的,只是她不想出风头,每次都是半途就走了。
眼见风筝飞得老高,赵世临想伸手帮忙牵着线,周潆楚就将轴轮递给了翠枝,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小剪刀,齐根剪断了风筝线,风筝没了束缚,遥遥飞去。
赵世临满是诧异,半晌才开口:“为何要剪掉?”
他鲜少看到女子放风筝,更没见过将飞得好好的风筝的线给剪断的。
周潆楚只笑不语。
“小姐只要自己放风筝,都会将线剪断。”翠枝告诉他。
周潆楚一桩眸子静静看着越来越远的风筝,唇边笑意不变。
她一辈子都会待在宅院里,那她的风筝要替她自由,她不自由,那就让她的风筝自由,这是她极少能掌控的东西了。
“去晦气。”周潆楚说道。
赵世临后知后觉点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她有自己的心思,既然不愿说,那他就不问。
随后几人上了事先定好的小船,沿着小河往下游,人美花艳春.色青,赵世临第一次知道美人在侧的心境。
两人跪坐在案前,粉衣女子动作行云流水,顷刻之间,船内花香四溢。
周潆楚将花茶推到赵世临面前,“公子尝尝?”
“好。”
赵世临常喝清茶,极少喝花茶,轻抿一口,倏尔唇齿留香,“姑娘手巧。”
耳边是船桨拨水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花香,翠枝和青芽坐在里侧打着盹儿,赵世临忽然贪恋这一刻的美好,看着对面的粉衣佳人的出神。
周潆楚之间摩挲着瓷杯边缘,眸光从水面上收回来,察觉赵世临出神,便一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
赵世临没想到今日他一再失常,不禁有些懊恼,“又让姑娘看了笑话,我百口莫辩。”
“公子就不怕我将你卖了?”周潆楚眼睛亮亮,笑着打趣。
赵世临失笑,“卖便卖了,是我栽了。”
“其实今日约姑娘出来,是想多跟姑娘相处,想多了解了解姑娘,没成想自己……”
周潆楚“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公子并非没规矩的人。”
“而且,公子能对我上心,我很欣喜。”
7. 嫁妆
赵世临亲自把周潆楚送回周府后并未多留,走前把腰间的竹型青玉摘下来,放进了她的掌心里,眉眼含笑,分明好什么都没做,却无端让人挪不开眼,“我接下来这些时日会有些忙,这玉坠先放在你这里。”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声风,生怕她喊住自己。
周潆楚低眸看了一眼掌心的玉坠,又盯着赵世临越走越远的身影,不禁掩唇笑了起来。
这是想让她睹物思人?
未来夫婿对自己这样上心,还真让人出乎意料。
这人温和有礼,两人为数不多触碰时他都显得生疏笨拙,可见他白日说的那些话有几分可信。
周潆楚收了玉坠,领着翠枝和青芽回了院子。
今日心情不错,周潆楚多用了几口甜粥,这碗还没放下,院中来了人,说是老太爷回来了,请他过去一趟。
周潆楚动作一顿,道:“这就来。”
老太爷前段时日出去游历,应该是接到了老太太的信,不然没这么快回来。
“翠枝青芽,随我走一趟。”周潆楚轻轻叹息,漱口后说道。
“是。”
老太爷的院子与老太太的相邻,虽不及老太太的院子贵气,却十分大气简朴。廊下挂着不少鸟笼子,不知哪里收集来的品种,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给寂静的院子增了不少生气。
老太爷此时正站在游廊尽头逗鸟,瞧着兴头不错。
“祖父。”周潆楚缓步走近,温顺道。
“小楚来了。”老太爷闻声回头,将手中的木棍和鸟食递给身后的小厮,“随我进来。”
周潆楚随着老太爷进了书房,翠枝和青芽在门口守着。
书房内多书画,一股墨香气迎面而来,老太爷喜欢收藏古董,架子上不少稀奇玩意儿。
老太爷一进门就坐在房内休息的小榻上,与她相对,“你的婚事,你祖母与姑祖母都同我说了。”
“既然婚事已定,那便安心待嫁,至于嫁妆你不必担心。当年你母亲的一样不少都给你留着,我和你祖母还有父亲也会给你添置一些,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周潆楚水眸轻转间,染上一层水雾,“多谢祖父关怀。”
“你是周家嫡女,定然要上心些,你父亲……”老太爷欲言又止,“他心思不在后院,难免会有遗漏的地方,你别太怨他。”
“小楚怎会怨父亲,父亲忙着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没有多少心思到我们这些子女身上来,小楚都明白的。”周潆楚捏着帕子沾了来沾眼角,眼睛红红。
没心思?回来的这两日都待在梅姨娘屋里,难不成是府上的下人都看错了不成?
“你一向懂事,祖父实在欣慰。”老太爷捋着长长的胡子,眯着眼笑,“如今你能再遇良缘,我对你母亲也有个交代。”
“小楚,你出嫁前多敬一敬你母亲。”
“小楚省的。”周潆楚神色微凝一霎,应道。
她母亲的排位不在周家祠堂,而是在一处狭小的房子里,平日里鲜少有人过去,她们只会觉得晦气。
记得当年负责给那间屋子打扫的丫鬟跟管事妈妈哭诉,说是嫌弃那处晦气,被她听到后,让人掌了嘴,将那小丫鬟的脸打得高高肿起,哭着喊着再也不敢了。
周潆楚在府中从来是柔和温顺的主子模样,连冷着脸训人都没人见过几回,这样盛怒地责罚下人着实是头一次,府中上上下下都传了个遍,惊动了府中的几个主子。最后还是老太爷出面立威,亲自安排了人,这下才没人敢叫嚷,纵使心中再不愿也咬着牙受着了。
她母亲自缢而忘,府中人都嫌晦气,其中最不愿提起她母亲的便是周父,他恨不得这个人就没有出现过一样,致使府中下人没人敢主动提起她母亲,那个曾宽厚待人、从未苛责过下人的女子。
府上除了她,还有五个子女,周书璃是梅姨娘所出,其他几位也同样是妾室所生,周父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有笑脸,唯独对她吝啬。
可她从不稀罕,从不稀罕那个害死她母亲的罪魁祸首的笑脸,若不是要在这个周家活下去,她就得讨好他,就要把他当作“父亲”一样对待,敬重孝顺不忤逆。这样确实有用,起码让他从最初的不想见她,到能共处一室一问一答的寒暄。
儿时只要她同周书璃起了争执,她都是不被信任和偏袒的一方,他嫌她,梅姨娘厌恶她,抱着自己的女儿对她说出最恶毒的话,周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甚是会先一步指着她骂。
于是,她学乖了。
她开始用最温和无害模样说出最温柔的话,这样她就不会让“父亲”厌恶了。
“你姑祖母的眼光,我自然放心。那赵公子瞧着是个不错的,若水来日有所成就,咱们周家也是跟着沾光的。”
若老天眷顾,商户女一跃成了官太太,那可是他平日怎么也不敢想的。
老太爷盯着周潆楚,语重心长道:“只是赵公子已有妻子,不过好在后院干净,你嫁过去也不会难过,只要你尽早怀上子嗣,就没人能越得过你去。”
胡氏是个病秧子,一年里能有大半年都躺在床上,能不能活到三十岁都是问题,别说生孩子,那岂不是要了她另外半条命去?
若她是胡氏,她才不生,自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小楚明白。”周潆楚故作娇.羞,点了点头。
别说什么赵公子,此时要是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要纳她为妾,他们只怕是会咬着牙同意的,只要能捞得着利,嫁一个不算受宠,还被退过婚的周家小姐又算得了什么?
周潆楚心中鄙夷,周家真是烂透了。
只愿那赵公子别让她失望得好,有一点周老太太说得没错,嫁给官家之后,总好过一辈子在商户里打转。
“赵家或许不比周家富裕,日后可断断不可奢靡,不过你放心,银钱周家不会吝啬,每年新出的布料也会一样不落地给你送去。”
剩下的话不必老太爷说出口,周潆楚也明白,那便是时时刻刻都记着周家。
周潆楚没想到老太爷能做到这个地步,惊讶之余她也明白,这何尝不是一种补偿和威胁?
她不是不知足的人,周家对她最有人情味的,怕就只有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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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了。
周潆楚如水般的眼眸格外清明,粲然一笑,“祖父疼爱小楚,小楚自然不会忘了周家。”
“好!好!不愧是我周家的女儿!”老太爷赞许地拍着腿,隐隐有几分激动。
想必是这番话让老太爷心中满意了,临走时,老太爷叫住了她,说:“我最近新得一块成色不错的羊脂玉,念你将要出嫁,又十分喜欢白玉,这块玉便送给你,拿回去打些首饰头面也好。”
周潆楚回到院中,撑着下巴看着木匣子里的那块羊脂玉,指尖轻轻抚过玉块,弯唇浅笑。这质地如凝脂,白中泛着淡淡的暖黄,油润而无暇,确实讨她喜欢。
“拿去取尽其用,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周潆楚纤长的手指一勾,暗红色木匣“啪”地一声合上。
翠枝抱着匣子走了出去。
“老太爷能对小姐这样大方,想必是很满意这门婚事。”青芽撅着唇小声嘟囔,“今日赵公子送小姐回来,想必老太爷远远望了一眼,当真就那样喜欢?”
青芽这话说得算不上恭敬,周潆楚当然知道老太爷的想法,青芽能这样说也是为她打抱不平。
“喜不喜欢是他的事。”周潆楚抬手轻轻揉着额角,“想着埋怨,还不如想着嫁入赵家好过否?”
“既然和薛琅婚事不成,来了个能带来利益且后院还算干净的男子,总好过年过半百的色胚子。”
周潆楚浑不在意地把.玩着赵世临塞给他的玉坠子,嫁自己不喜欢的,还不如嫁自己看得顺眼的。
那人皮囊不错,她很满意。
“青芽只是心疼姑娘,这些年来姑娘过得并不顺心。奴婢知道,若是姑娘不愿意嫁,绞了头发做姑子的事都做得出……”
周潆楚眼神稍凝,遂抬眸看向青芽,“青芽,你既然知道我过得并不顺心,就知道我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她没再说下去,青芽能明白,只是心疼地看着她。
“做了姑子,不是就如了他们的愿?”周潆楚轻点青芽鼻尖,笑言。
“况且,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
梅苑
“啪——”
梅姨娘听闻周潆楚婚事成了不说,嫁妆还十分丰厚就气得心口疼。
“怎么什么事都赶上她了?!”梅姨娘挥落手边的茶盏低喊。
“当年那人怎么没有一尸两命,还留了个惹人厌烦的女儿!”
周书璃忙给她顺气,说道:“姨娘莫气,她不是马上嫁出去了么,到时候府上就没有人能碍我们的眼了。”
“你懂什么?她嫁的人将来是会入仕的,可不再是什么商户。”
这话说得周书璃不爱听,站了起来,“商户怎么了?我就喜欢商户!”
“周潆楚又不是正妻,娘你就别管了。”
梅姨娘听了,脸上的颜色好看不少,“是啊,我女儿才是正妻。”
生得再美又如何?也要能稳坐钓鱼台才是。
“过几日便是姨娘生辰,你可得与孟公子好好相处。”梅姨娘拉着女儿的手,“书璃,将男人的心抓住,比什么都重要。”
8. 心思
老太爷许诺她的嫁妆一件不落地进了周潆楚的院子,至于几个长辈添置的,也都陆陆续续送到来,周潆楚院子的几个偏房都堆得满满当当。
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因为老太爷发话,这份大礼她都十分满意。
周潆楚百无聊赖地翻看聘礼和嫁妆单子,懒懒窝在软榻上,如绸般的长发半绾在脑后,几缕发丝散落在脸侧,温婉又娴静。
“小姐,这几日那薛小公子不断往周府塞东西,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往日薛小公子送东西给周潆楚,大都是瞒着府上的,青芽与翠枝都有相熟的人在前院,若是不出意外,一般不会发现。
只是眼下不同,周书璃买通了她院子里的小丫鬟,若是频繁如此,一定会被发现。
周潆楚细细看完几本单子,掀起眼帘看她,“慌什么?”
“东西是他要送的,你可瞧见我收过一回,看过一回?”
话虽如此,可是有心人想要看她笑话,就算是她没做什么也是罪大恶极,不检点。
“周书璃就那点本事,若是她要闹,那便由她去。”
正好可以利用一番。
“事成之后,那丫鬟也不用留了,我从不用背主之人。”周潆楚云淡风轻地说着,好似此事与她无关。
“奴婢明白。”
“叩叩叩——”
深夜,一道娇小的身影敲开了周书璃的院门。
周书璃着折哈欠披衣起身,面色不虞:“哪个不长眼的?”
“回小姐,是大小姐院子里的。”贴身婢女说道。
“她?”周书璃瞬间清醒了几分,“带她进来。”
“是。”
周书璃披着外衫走到外间坐下,望向被领进来的小丫鬟,说道:“敢这个时候找我,你胆子不小。”
“你最好能说出让我满意的消息。”
小丫鬟模样普通,放在任何一个院子都容易让人忽视,恰好她又是周潆楚院子里负责修剪花草的丫鬟,如今正是最好打探消息的时候,不然周书璃也不会找上她。
“二、二小姐恕罪,大小姐院子里的下人都看得比较紧,奴婢能这个时候出来已是不易。”小丫鬟哭丧个脸跪在地上。
“她倒是小心。”周书璃讽刺地看着地上的小丫鬟,恍若在说这么小心还不是让她找到缺口了。
“有话快说,本小姐乏着呢。”周书璃语气不耐,居高临下地睨着小丫鬟。
小丫鬟一激灵,忙说:“奴婢、奴婢发现那薛家小少爷与大小姐并断干净,这几日还不断给大小姐送东西。”
“你可看仔细了?”周书璃直起身子。
“自然,奴婢亲眼瞧见的。”
“那些东西现在在何处?”周书璃笑了起来,问她。
小丫鬟一僵,奉承的笑凝在脸上,“大小姐给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你说什么?!”周书璃期待落空,怒气涌了上来。
她站起来走向小丫鬟,站定后垂眸盯着埋首在地的人身上,笑不达眼底,说道:“没用的东西。”
周书璃慢悠悠蹲在身子,附在小丫鬟耳边道:“没有抓到把柄,你来找我做什么?”
“滚回去给我找证据,仔细盯着!”
“没有下一次。”
周书璃笑得很甜,说出的话却让小丫鬟不敢抬头。她下颌微扬,丫鬟领会后拿了一个布囊扔在小丫鬟身边,“既然拿了东西,就得好好办事,明白吗?”
小丫鬟匍匐在地,哆嗦着身子回:“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拿着东西滚。”周书璃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是、是。”小丫鬟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三月十二,梅姨娘生辰。
梅姨娘身为妾室,生辰断不会大办,除了府上的家眷,就几个跟周家关系不错的老爷让家中女眷上了门。
米行孟家与周家二小姐定了亲,自然也上门道贺。
孟夫人这几日卧病在床,今日只有孟颐一人上门。
到底是周府上的事,周潆楚还是要出面的。眼下周潆楚和赵世临定了亲,赵家碍于礼数是要来周家道一声贺的。
赵家自然是赵世临登门。
远远儿的,周潆楚便瞧见了出现在前院的赵世临。
她嫣然一笑,站在原地等他。
赵世临大步走到她身边,温声细语道:“周小姐。”
“赵公子。”
两人中间隔着一人宽,并排行走,翠枝和青芽跟两人身后。
赵世临刚刚跟周家长辈见过面,贺礼已经送到,就是这样巧,他一转身就看见站在拱门下的周潆楚。
茜红色衣衫裹身,静若处子,远远望着他笑。
“婚期将近,这几日忙碌了些。这几日还好么?”赵世临先开口说话。
周潆楚轻轻笑了起来,“一切都好。”
她想起赵世临放在她这里的玉坠子,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来,倒出被素白丝帕包裹着的玉坠递给他,“今日.你来了,玉坠该物归原主。”
赵世临失笑,东西没接,“这么急着还我?”
周潆楚眸中有些许疑惑,“这是公子的贴身之物,我怎敢一直拿着?”
赵世临眼眸笑意更浓,从她手中接过东西却没打开,又把周潆楚手上的锦囊拿了过来,东西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递给她:“你我将要成婚,如何不能拿?更何况这玉坠是我母亲生前从一位大师手中得来的,这些时日让它陪着你也好。”
没等周潆楚回话,赵世临把东西又递给身后的翠枝,让她收好,回头紧接着开口:“周小姐那日送与我的锦囊,我很喜欢。但是我细细想来,我一个男子怎好只收不送?”
眼见赵世临从怀中拿出一个细长的锦盒,两人坐在园中的凉亭里,身边来往的都是府上的下人。
他打开锦盒,周潆楚一瞧,竟然是个精雕细琢的发簪,银身刻着花纹,尾部白玉做饰红玉做缀,瞧着精巧别致,是周潆楚会喜欢的样式。
她不由心弦一动,赵世临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请周小姐莫要推辞,我觉得这只簪子适合你,想着你戴一定好看。”赵世临看看她的发间,又看向她。
其实与定情信物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明说。
周潆楚脸颊染上薄薄的粉色,羞涩垂眸,“那、那便多谢赵公子了,我很喜欢。”
赵世临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也有几分不自在地合上锦盒,推到她面前,“周小姐喜欢就好。”
“人多眼杂,我不便多留,这便回徐宅了。”赵世临留意着来来往往的下人,说道。
两人还未成亲,见面时间长了自然不好。
周潆楚微微扬唇,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我送送公子。”
赵世临一顿,笑着垂眸,“好。”
他来周府仿佛只是走过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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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送了礼见了她便回了,学业和婚事都有得忙。
周潆楚将她送走后,从翠枝手上把锦囊又拿了回来,思忖一瞬,还是挂回了腰间。
彼时孟颐刚到不久,正在和梅姨娘与周父相谈。
周潆楚扫了一眼,在院中与女眷们聊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去。走前翠枝留意了一眼孟颐,果然注意到了这边。
周书璃一定会走这条路,孟颐若是跟来,既能见到她,也能“专门寻找”周书璃,回去给家中长辈一个交代。
周潆楚佯装不知身后有人,领着翠枝和青芽往回走,两人叽叽喳喳在周潆楚耳边说着话,浑然不觉主子的手帕已经掉了。
“周大小姐。”孟颐一直留意着她们,原本只是远远看着便好,谁知亲眼瞧见那方淡紫色方帕掉落在地,却无人察觉。
他喊住她,扶袖弯腰捡起那方帕子,快步走近主仆三人,“周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周潆楚先是有几分不解地看着孟颐,察觉他手拿的是自己的手帕后,白皙的小脸上浮上感激的笑意,“多谢孟公子了。”
她先是福了福身子,再是笑着走近把那方淡紫色手帕接过,“实在是让孟公子见笑了,东西掉了我竟毫无察觉。”
周潆楚嗔了一眼翠枝和青芽,“你们真是让人不省心。”
周书璃亲眼瞧见周潆楚手动了动,两人看着距离极近。几人又说又笑,顿时火大,提着裙子就往这边走,后面的丫鬟险些跟不上。
“你们在做什么?”周书璃站在孟颐的身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周潆楚,虽笑得天真烂漫,可眼里的凌厉却一清二楚,
周潆楚在孟颐开口前说道:“不过是聊了几句,既然二妹妹来了,那姐姐便不打扰了。”
不等周书璃开口,几人便转身离去。
孟颐在场,周书璃到底是忍住没有开口叫住周潆楚。
“孟哥哥,你与姐姐说什么呢?”周书璃想去挽住孟颐的手臂,却挽了个空。
孟颐往后退了一步,笑着道:“方才看见大小姐,想问问你在何处罢了。谁知刚问完,你就来了。”
“是吗?方才我好似瞧见你给了姐姐什么东西。”周潆楚笑着质问。
“二小姐,我怎会给大小姐东西?况且我与你已经定了亲。”孟颐皱眉,颇有几分觉得她莫名其妙的意味。
“方才大小姐手帕掉落在地,身后的丫鬟也未曾察觉,女子之物断不可让旁人拿了去,我又恰好瞧见,这才拾起来归还给大小姐。”孟颐无奈解释道。
周潆楚个狐媚子!这等贴身之物,居然被孟颐拾起来给她!
想起方才几人相谈甚欢的场景,周书璃就心口闷得慌。
他从来没有瞧见过孟公子那样的笑,眼神里是小心翼翼的闪躲,以及脸上难以察觉的淡淡羞涩,那些是孟公子面对她时从来没有过的。
周潆楚!明明定亲了还要招惹别的男人,还偏偏是孟颐!
答案早已明显,可周书璃才不愿意相信,这是她的未婚夫婿,眼中只能有她。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孟哥哥移情别恋了呢。”周书璃故作委屈地嘟囔,眨着眼睛看孟颐。
孟颐长睫稍动,没去看她,“二小姐,大小姐是你的姐姐,在我眼中亦是。”
“我与孟哥哥说笑呢,我自然相信孟哥哥。”周书璃伸手去拉他,这回他却没再闪躲。
周书璃眼睛冷了几分,这是心虚了么?
9. 纠缠
薛琅自听闻周潆楚重新定亲那日起,就开始魂不守舍。
那日父亲以他的名义约了徐小姐,并交代他与徐小姐要好好相处,谁知竟让他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姑娘。
回来后他辗转反侧,没忍住给周潆楚写了信,把他前些年送给周潆楚的小玩意送了过去,想让她睹物思情,谁知不论是信还是那些小玩意,她都没看过一眼。
他不愿意退婚,也不愿意娶那徐家小姐,可他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想见她。
“小姐!小姐!薛小公子来寻你了,正在后门等您。”
此时周潆楚刚梳洗完不久,还未来得及用膳,消息就来了。
周潆楚倒是松了一口气,终究是来了。
“去徐宅请赵公子,把人带到后门。”周潆楚拿起瓷碗,不疾不涂用了起了羹汤。
“是。”翠枝跑了出去。
“小姐,老太太他们怎么交代?”青芽有些担忧。
“他们越是无情,越是和我的意。”周潆楚见用得差不多了,放下碗来漱口,随后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站起来往出走。
“青芽,想必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去报信。”周潆楚回头,“留意这些。”
“是。”
周潆楚慢悠悠往后门走,想着赵世临什么时候能到。
薛琅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心中焦急不安,拿不准周潆楚是否会见她。
“吱——”木门从内打开,门内出现了一位身着青白色衣衫的姑娘。
“楚妹妹!”一看见周潆楚,薛琅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三步化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周潆楚的手腕,“楚妹妹,我好想你……”
周潆楚冷冷地凝着薛琅,静静等他说完令她作呕的话,“薛琅,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你薛家退婚的时候,你连一个交代都没有,现在故作深情给谁看?”
薛琅从未听过周潆楚这样难听的话,他愣了一愣,以为是自己伤到了她的心,“楚妹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想退婚的,我真的不想退婚,是母亲和父亲逼我的,我实在没有办法……”
“可是楚妹妹,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后悔了,我只想和你成亲!”薛琅双眼猩红,抓得周潆楚生疼。
周潆楚皱了皱眉头,没挣开,“薛琅,你既然选择了官家小姐,抛弃了我这个商户女,就应该想到,你我已经不可能了。”
“是我的错,楚妹妹,你我十几年的情谊怎能说割舍就割舍?”薛琅失望地看着她,渐渐松开了手。
周潆楚看着他不再开口,任由他跟疯子一样低吼,“我们青梅竹马十几年,敌不过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
“周潆楚,你没有心。”
“薛琅,这句话谁说都可以,你不行!不是我对不住你的薛琅,是你对不住我。”周潆楚眼中有泪,“你说反悔就反悔,退了婚还想再原回去……薛琅,你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
“我们不可能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一滴泪从周潆楚演眼角划过。
薛琅敏锐地捕捉到那滴晶莹的泪花,觉得周潆楚在口是心非,“楚妹妹,你在说谎对不对?你是心里有我才会这样伤心的对不对?”
薛琅再次抓住她,“我们走,我带你去见我父亲和母亲……不,我带你去找我祖母,父亲母亲最敬重她了,她最疼我——”
“薛琅!放手!”周潆楚红着眼睛打断他,想要挣开,可男女之力悬殊,她挣不开。
“你做梦薛琅,我已经定亲了!”
“楚妹妹,你——”
薛琅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人影踹倒在地。
“赵公子,赵公子你终于来了……”周潆楚害怕极了,流着泪抱住赵世临的腰,哭得好不可怜。
赵世临从没有跟哪个女子这样亲密,僵着身子揽住她,“我在,我在。”
“青天.白日纠缠一个女子,你真是无.耻!”赵世临面冷如寒冰,沉声道。
薛琅吃痛地爬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我与楚妹妹的事怎么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凭他才是我的未婚夫婿,我与他定了亲!”周潆楚哭红了眼,抬起头看着薛琅,“薛琅,你放过我吧,我会有新的生活,你别再纠缠我了,好么?”
薛琅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定在原地,好似在辩证这话的真假,“楚——”
“父亲,他们真的就在后门……”一阵嘈杂,周书璃的声音隐约传来。
几人皆是一愣。
门被打开时,众人没想到会看见赵世临。
周父一副盛怒的模样,还没开始骂,就看见赵世临的脸,到嘴边的恶言恶语又给憋了回去。
“大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周书璃佯装惊讶道。
“还不快滚进来!还嫌弃不够丢人吗?!”周父看着周潆楚怒喝,遂看向薛琅和赵世临,“周家处理家事,就不留二位了。”
赵世临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轻易就解决,于是松开周潆楚说道:“伯父,此时我也算有个见证,我与阿楚已经定亲,算是半个周家人,等事情解决了我便走。”
这是在给周潆楚撑腰。
周父定定瞧了一眼赵世临,半晌后说道:“只要不影响两家的婚事,那便随你。”
“那是自然。”
周潆楚看向周父,果然没让她失望啊,还是那样让人作呕。
“薛公子,我已经派人通知了薛家,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你。”说罢,周父头也不回地走了。
“把人扶进来。”管事的说道。
“小姐!”青芽扑过来扶住周潆楚,又从怀里抽出一张帕子,细细擦着周潆楚脸上的泪花和泪痕。
翠枝也从里面冲出来,先是检查了一下周潆楚是否受伤,视线最后停在了她的手腕的永痕上,“小姐……”
周潆楚笑着摸了摸翠枝的脸,摇了摇头。
翠枝想起赵世临后回过身来道谢:“多谢赵公子能来。”
赵世临看着主仆三人黏成一团,各个皱着张脸,识趣地没开口说话。
“不必,应该的。”
几人到议事厅走时,周家长辈已经好,个个肃着个脸看着他们进来。
“小楚,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周老太爷先发了话。
“祖父,大姐姐和薛琅的婚事不成了之后一直没断干净,两人一直私下联系!”周潆楚还没开口,周书璃倒是说起话来。
“不孝女!你还嫌周家的脸丢得不够吗?”周父一听,立马怒火中烧。
周潆楚垂眸藏住眼中的嘲讽,转眼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来,“父亲甚至不问问我,就要给我安上罪名?”
话一出,周父就皱紧了眉头,怒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你真的与他断干净了就不会被人知道,就不会有今天的私下见面!”
“你还要狡辩吗?!”周父又怒又失望,看着周潆楚吼道。
“周伯父,您这话说得未免太难听了些。”薛琅从隔壁静室走出来,“今日即使是拂了您的面子,我也要说。”
“周二小姐说我与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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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小姐私下有来往,当真是冤枉了她。”薛琅喉头酸涩,“因为我写给周大小姐的书信和东西,她懂没碰过,甚至我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过一眼……”
“今天,也是我自作主张约见周大小姐的。”
周老太太说道:“你所说,可句句属实?”
“祖母,连您也不信我了吗?”周潆楚一脸受伤的模样看向周老太太,摇摇欲坠,“祖母,今日我见他,只不过是想断个干净。”
“翠枝和青芽都知道,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些东西一眼。不,您随便从我院中拉一个问问,都知道的……”周潆楚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滴,脸色越来越白,赵世临看不下去,连忙扶住她。
翠枝和青芽一起跪下来,哭着说道:“求各位主子,相信我们主子吧。主子从未有过其他心思,早已跟过去断了个干净,院中只要跟薛小公子有关的东西,全都被小姐送去了薛府。”
“小姐真的清清白白啊!”
薛琅站在一旁,最后一点期许也化为灰烬,恰好薛家人上了门,他木着脸走了。
“怎么可能?你连勾.引孟哥哥的事都做得出来,怎么可能清清白白?!”周书璃不信,瞪着眼看向周潆楚。
“二小姐!她是你亲姐姐!”赵世临仿佛心口也跟着疼,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她才不是我姐姐,她母亲早死了!”
“闭嘴!”周父和周老太爷异口同声道。
周潆楚的母亲是不能提的,周书璃触碰到了两位的逆鳞。
“周书璃,你快住口!”梅姨娘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把拉住女儿的胳膊认错,“是奴教女无方,我这就带书璃下去跪祠堂。”
“姨娘,凭什么?”周书璃不甘心,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怎么忍心就这么走了。
“啪——”梅姨娘一巴掌扇在周书璃的脸上,“闭嘴!”
梅姨娘跪了下来,“父亲母亲,夫君,是奴没有教好女儿,这就回去思过,日后我一定会看好女儿,定不会再让她胡言乱语。”
周书璃从没有被打过脸,她最爱这张细品嫩肉的脸,如今还是被最爱的姨娘打了,捂脸哭着跑了出去。
梅姨娘没拉出,磕了几个头。
周老夫人心烦意乱,厌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还嫌闹得不难够看吗?!”
“是!是!”梅姨娘擦了一把眼泪退了出去。
眼下周老太太和周老太爷正在气头上,就算是他再怎么宠爱梅姨娘和周书璃,也不会和老两口作对。
家里一片狼藉,周父实在没法将周潆楚看顺眼。
周老太太对周潆楚有几分了解,在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后,终是拉不下面子,“这事,你也有错,日后好好待在府中待嫁吧。”
不能出府。
赵世临如今还不是正经女婿,咬着牙没出声。
“小楚明白的,小楚明白……”周潆楚眼睛红红,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们三人,“父亲,祖父,祖母,小楚已经和赵公子定亲了,日后会守规矩,安安分分的,不乱跑……”
周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你能明白就好,此事终究是影响不好,成婚前你就待在府中吧。”
周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周潆楚点了点头,牵出一个并不自然的笑,破碎地让人心疼,“小楚遵命。”
果然啊,跟她料想的一般无二。
等众人走了,周潆楚牵住赵世临的袖摆,轻轻靠在他肩上,喃喃道:“赵公子,我好累。”
“我们走。”
10. 不哭
周老太太和周老太爷交代完并未多留,没有虚情假意的关怀,只有闪躲和逃避的不言不语,走得悄无声息。
周父更是拂袖而去,未置一言。
瞧着方向,应当是去梅苑安慰爱妾和爱女。
周潆楚脸小,皮肤本就白皙,今日又哭了一场,费心费神。脸上是未干的泪痕,翠枝都来不及擦又是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一双原本澄澈的眼眸此时满是红丝,睫翼被染湿,像一个受伤的小鹿。
她身子纤瘦,方才伤心至极时几度站不稳,是赵世临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周潆楚低垂着头,赵世临看不到她眼中掩藏住的讥讽。
被泡在父亲和生母蜜罐子里长大的庶女,是她这个生母早逝,且从来没有被真正入过眼的嫡女怎么也比不上的。
素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牵住赵世临月白色的衣袖,一点一点攥紧到手指发白,周潆楚低垂的脖颈清晰地显露出骨骼的形状,生动而瘦弱,乌黑油亮的长发映入眼帘,赵世临心里的的滋味若是能描述,恐怕是被人强行喂了一口不太好喝的酒。
女子从微不可察地细微抖动,到肩膀都在肉眼可见地颤.抖,周潆楚正低着头流泪,好不委屈。
赵世临本只是虚扶着她,心中正五味杂陈,察觉女子牵着他的袖子哭得可怜,眸中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他扶着她的肩躬身去看她的脸,果然是满脸泪痕。
青芽心疼极了,攥着翠枝的手不知道该如何了,也不敢贸然上前给主子擦泪,着急地哽咽:“小姐,你别这样,奴婢心疼……”
翠枝眼里也盈泪,鼻头发酸跟着点头。
赵世临眼中此时只有眼前的姑娘,想腾出手用丝帕给她擦泪,谁知被姑娘先一步搂住了腰,当即呼吸一滞,后知后觉用手搂住她的肩背,一下一下抚着,“不哭,不哭。”
周潆楚一手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一手搂住他的半个腰身,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泪花沁湿了衣衫,从温热到微凉。
“赵公子,我好累。”周潆楚声音很小,颇有几分自言自语的意味。
赵世临心口如蚁噬,手上的动作在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后停了下来,嗓音轻而柔:“我们走。”
周潆楚抽泣的生声音渐渐小了起来,点了点头。
赵世临原抚着周潆楚脊背的手接过翠枝手上的帕子,哄她,“阿楚不哭。”他松开周潆楚,露出她白生生的小脸,弯着腰给她擦眼泪,“我送你回院子可好?”
周潆楚黛眉微蹙,轻轻咬住下.唇,任由赵世临动作,等擦好了,赵世临才牵着她往出走。
赵世临身量高,走在周潆楚斜前方,替她挡住了很多视线。她垂着头往前走,青芽在前方引路。
周潆楚院子偏些,可到底在后院,方才哄她说话莽撞了些,此时反应过来,及时停下步子。
过了拱门就是后院,赵世临转过身来看她,“回去好好休息,身子要紧。”
“照顾好你们主子,有什么事可派人来找我。”赵世临看向翠枝和青芽。
“多谢公子。”
周潆楚知他要走,没松手,“赵公子……”
“若是道谢的话,便不必说了。”赵世临笑着用另一只手把她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周潆楚嘴唇翕动,愣神地看了一瞬,喉头微动,“公子就没有疑问?”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还特意请了他?
赵世临凝视着周潆楚的眸子,“周小姐,我们日子还长,我不急于一时。”
“更何况,一件令你伤心至此的事,我不忍心。”
周潆楚错愕地望着他,“你……”
“赵公子,我与他从没有纠缠不清。”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赵世临眸子微微一颤,“我信你。”
“你手腕上的红痕,记得涂药。”赵世临抬手将她头上的步摇扶正,“照顾好自己,等我来娶你。”
“嗯。”周潆楚唇边漾开浅浅的笑意,轻轻点头。
“阿楚,其实你可以冷情一些。”
周家人不值。
怕周潆楚不喜,赵世临有些后悔,“是我失言。”
“我明白的。”
赵世临微微松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手,还没转身,袖口又被拉住了,“赵公子。”
赵世临疑惑回头,只见周潆楚把腰间挂着的莲花玉佩取了下来,递给他,“若不是今日公子与我站在一边,我还不知有多狼狈无助。总之,赵公子,谢谢你能出现。”
“这个玉佩是我周岁时,母亲送我的,今日我想与你换。”
他的玉坠子也十分重要,眼下却在她这里。
“周小姐……”赵世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潆楚朝他走近,把玉佩挂在他的腰间,然后让他低头,在他耳边轻语:“我们成亲之日,再换回来好不好?”
“到时候,你亲手给我带上,我也亲手给你带上。”
热气扑在赵世临的耳朵上,有些痒。
周潆楚攀在赵世临肩上的手放了下来,站直了身子,却没有往后退,“这玉佩于我而言,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信任公子,所以交与你保管,到时候可是要还给我的。”
她说着说着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缓缓低了眼不去看他。
“好,听你的。”成亲时给你带上。
于他而言,周潆楚何尝不是朝自己走近?
“赵公子,我等你。”等你将我带出周家。
“好。”
周潆楚注视着赵世临越走越远,脸上却没了方才的女儿家姿态,此时脸上淡淡,收回眸子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眼中不悦一闪而过,也没再看赵世临是否已经消失在转角,转身朝后院走去。
赵世临回头时,只瞧见了周潆楚青白色的一片衣角,心中那分失落被他抓住后藏了起来,大步流星往出走。
周潆楚住在暖香阁,院子不算大,却有个小阁楼。周潆楚喜欢坐在阁楼上看周府的各个角落,只要她能看见的地方,什么时候下人换值,哪些宅院翻修过,她都知道。
暖香阁其实最初那几年,并不暖和,母亲早逝父亲冷待,没有多少人能好好待她。八岁之前,是母亲身边伺.候的粗使婆子带大的,过得并不好。祖父祖母偶尔能想起她,给她送些吃食衣裳甚至是首饰银子,可她的那个匣子里却越来越少,银子也是隔三差五少几颗。
于是在她八岁那年,老婆婆死了,溺毙在一口井里。
周潆楚提裙进了屋内,屋内熏着安神香,连通里间的珠帘两侧各垂挂着一枚镂空嵌宝银丝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周潆楚懒洋洋地卧在美人榻上,任由青芽给自己上药。
冰凉的触感冲淡了周潆楚心中的不虞,“婚服准备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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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翠枝回:“绣娘还在赶制,兴许十日左右。”
“嗯。”
“你们跟我也有八年了,如今都已是大姑娘。”手上的药膏已经涂好,周潆楚坐直身子,招手让她们到自己跟前来,“待出嫁,我会放你们出府,回归自由身。”
当年她八岁,身边伺.候的婆子死了,总要有人照顾她,或许是她哭得可怜,又或许是老太爷想到了她的母亲,总之心软亲自带她出府挑丫鬟,她一眼就相中了她们。
“宅院于女子而言是牢笼,你们若是能嫁得平常人家,总归好些。”
青芽和翠枝一听,一下子就跪了下来,“主子是不要我们了吗?”
“我们与小姐相依为命七八载,不似亲人胜似亲人,奴婢们怎会舍得让小姐一人远嫁,一人面对赵家人?”翠枝泪眼婆娑,脊背笔直,盯着周潆楚一字一句道。
“小姐,我们没有亲人,也不愿嫁人……小姐,我们会陪着你。”青芽抓住周潆楚的手,哭着说道。
周家是牢笼,是泥沼,她既然远嫁,翠枝和青芽就有机会回归普通人生活,不必跟着她进入另一个牢笼。
周潆楚忽然眼睛有些酸涩,把手抽回来,“你们怎么就不听话?”
于她而言,翠枝和青芽是最亲近的人,更要活得自由快活,而不是跟着她待在后院里勾心斗角。
翠枝和青芽明白主子的心思,可她们更心疼影只形孤的周潆楚,“小姐,您不能就这样撇下我们,每日照顾小姐陪着小姐已经是融入我与青芽骨血的事,若是您就这样抛弃我们,我们怎么活得自在?”
“小姐,求您让我们陪着你。”翠枝与青芽盈盈一拜。
青芽埋首说道:“与其将自己的后半生交给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不如跟随自己的心活。”
周潆楚看着她们,忽然释然了,青芽说得对,像她们这样的年轻且有几分姿色的姑娘,若是被有心人算计,又是怎样的后果?
“若你们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周潆楚知道她们的心性,也知道她们说的都是心里话,于是轻叹一口气,亲自将她们扶起来,“翠枝青芽,你们若是有了更好的去处,要与我说,我定不会拦你们。”
只要她们能过得更好,她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来去自由。
母亲不就是这样吗?来去都是一个人。
连自己也没能留住她。
周潆楚的妥协让两人喜极而泣,一人抓着周潆楚的一只手激动不已,“听小姐的!”
“美.色或许能得一时好,却得不了一辈子。”周潆楚忽然笑着说道。
她当然知道赵世临能这样对她,一定与这副皮囊脱不了干系,能用自己的优势博得更大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届时纵使年老色衰,也稳坐钓鱼台。
情爱是最不值钱的,却又是有价值的。
“你们跟着我,也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周潆楚笑着用手指给她们擦泪,“不过真的到那种地步,我会放你们走。”
“人不能耽于情爱,起码女子不能。”
“那赵公子……”青芽朦胧的一双眼看向周潆楚,想说些什么。
周潆楚点了点她的鼻尖,说:“或许他真的对我有几分真心,可谁能保证这份真心和喜爱能一直维持下去?”
“我会好好活着。”
嫁给他后,好好活着。
11. 裂痕
薛琅从周家被带走,外头有不少人瞧见,一时有所耳闻的南浔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看见薛琅被接回来的那日下午,薛父携夫人急匆匆上马车走了,还备了不少厚礼,瞧着方向,应当是去了陵曲。
周潆楚听闻这个消息还是三日后,彼时薛琅被动用家法的消息才慢慢传出来,徐家也没有透出什么风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先前被周书璃收买的小丫鬟已经放了出来,此时蓬头垢面跪在地上,怯生生地看着静坐木凳上的清雅女子,身子止不住地打哆嗦。
“如今这个局面你可满意?”周潆楚眼尾带笑,微微侧头去看她。
周书璃想看她笑话,却蠢笨地把自己卷了进去。
小丫鬟背主是事实,也未曾想到这场局,都是眼前这位看似如菟丝花一般的柔弱女子所设计。
她不过是个下等丫鬟,做通风报信的事最合适不过,她也想成为人上人,她也想吃穿不愁,没想到周二小姐那样愚笨。
原先她以为自己伺.候的这位周大小姐,是位人美心善不会过多苛责下人的主子,因为不算受宠,院中也算清净,她是极愿意的。
见小丫鬟不回话,周潆楚又道:“我心眼子小,容不下欺骗和背叛。此后你也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翠枝青芽,喂完药把人送到梅苑去。”她说得轻得自在,捏着帕子晃了晃手,瞧着没什么精神。
“是。”不等小丫鬟反应,翠枝和青芽就一人压制一人掰开她的嘴,把东西喂了下去。
“好好的嘴不会用,那日后也不必用了。”青芽笑得无害,用手背抚了抚摸小丫鬟脏兮兮的脸,并未露出一分一毫的嫌弃。
小丫鬟泪珠子如同决堤的大水,簌簌往下滴落,干呕着,妄想把吞下的东西吐.出来,翠枝眼疾手快给她喂了一口水,“你一再背主时,就该想过后果。”
原先她以为这小丫鬟是个稳妥的,还想提拔一番,谁知是个扶不起来的玩意儿,翠枝头一次觉得自己眼光出了问题。
“啊——啊——”小丫鬟声音开始嘶哑,想往周潆楚身上扑。
她后悔了,她后悔了……
这位主子可不是什么柔弱纯良的姑娘,她分明是个披着兔皮的狐狸。
“啊——”小丫鬟哀嚎着,差一点就要摸到周潆楚裙摆,被青芽眼疾手快捉住了肩膀,抓了个空。
她不要被送到梅苑,她不要!
谁不知道那对母女多么喜怒无常,一人生着一张灿若桃花的娇面。也就只能迷惑得了周父了。
若她真的被送去,还不知道会被弄成什么样子。
周潆楚后退一步,捻着帕子揉了揉额角,瞥她一眼,“只是哑了,你该知足。”
这一句话顿时让小丫鬟浑身僵硬,如同鲜血逆流般,也没了动作,只瞪着两只满是红血丝的眸子,软了身子瘫坐在地。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前些年溺毙在井里的老婆婆,那位照顾周大小姐的老婆婆。
她浑身发寒,忽然觉得,她能活着就该知足。
自己已经想明白,于是她在下人把她拉住之前,颤颤巍巍爬了起来,由于太着急还没站稳差点又摔了一跤。
周潆楚看着她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心仿佛被人敲一下,酸酸疼疼的。
怎么像是避瘟神一样避着她,一个两个都是。
周潆楚收回眸子,一眨眼又变回之前那副模样,红唇轻启:“周书璃从祠堂出来了吧。”
“是,今早老爷亲自将人带出来的。”翠枝应。
周潆楚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说道:“孟公子来得倒是不勤。”自己给周书璃找不痛快都没机会。
她笑着与翠枝青芽一一相视,两人会意,点了点头。
次日下午,孟颐登门邀请周书璃出门看戏。
孟母十分喜欢周书璃,觉得她天真烂漫,心思纯良脾性好,自己儿子沉闷不爱说话,说不定两人多相处相处儿子也能多些生气,恨不得两人马上就拜堂成亲。
以往恨不得天天给孟母送小玩意儿的周书璃,却是几天都没了消息,孟母正疑惑着还没来得及问过儿子,就听闻周书璃在家中受了罚,委屈得不行,可把孟母心疼坏了,连忙叫儿子去周家将人带出来逛逛。
周潆楚院中种的玉兰和海棠还没开,园中的梅花倒正是时候,听闻今年刚种上的迎春花也开得不错,于是她带着翠枝和青芽,命人拿着她煮茶的工具,去了花园。
穿过挂满迎春花的拱门,周潆楚直直走向开得正盛的海棠树。地上星星点点铺上了些许花瓣,银红色衣摆拂在地上,带起片片花瓣。
今日日头好,晒在身上正正好。翠枝心细,怕爱美的主子晒黑,撑了一把伞在周潆楚上方遮阳,不时有几片海棠花瓣落在上面。
周潆楚喜欢喝花茶,最爱桂花茶和玉兰花茶。周母喜欢玉兰花,可母亲死的那年起,府上的玉兰花树就只剩下她院中的那一棵了。
人总得有个念想,那棵玉兰树就是她对母亲的念想。
青芽在炭炉前掌控火候,周潆楚扶袖将备好的花瓣一一夹入陶壶,手腕白皙手指纤长,动作干净利落。
周潆楚盖上盖子,想抬头去看看四周美景,然而撞进了一双乌黑的眸子。
乌睫轻轻一颤,女子面上漾开浅浅笑意,“公子既然来了,为何站在远处?”
孟颐失神被人家抓个正着,羞愧不已,耳尖慢慢红了起来。方才路过此处,起初是被门口的大片迎春花吸引,控制不住往此处走了走,谁知走到门口就看见了满园春.色,海棠花盛开在枝头,夺目绚烂,树下女子如同海棠醉日,眉如远山,娴静温柔。
彩蝶仿佛也在沉迷女子的好颜色,萦绕在女子周围久久不肯离去,暖阳倾洒,树影斑驳。
“大小姐。”孟颐大步走至案前,有些不自在地。
周潆楚眸光掠过他的耳尖,“今日孟公子来得正是时候,二妹妹口无遮拦惹怒了家中长辈,跪了几日祠堂,而我也不得出府……”周潆楚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些,侧首又瞧了瞧纷飞花瓣又笑了起来,眼眸明亮红唇微翘,“若是公子能同妹妹说清楚,她也能放心些。”
孟颐不知其中缘由,眉头紧锁,疑惑问道:“出了何事?”
耳边茶水咕噜噜地响,周潆楚愣神地看着孟颐,喃喃道:“你不知……”
女子没再说下去,孟颐心也跟着紧了紧,想知道其中缘由,“大小姐可愿告知一二?”
“也罢。”周潆楚叹了口气,没去看他,“此事是我不对,明知道你与二妹妹有婚约,却还要攀谈,害得二妹妹心中猜忌,竟说我……说我……”周潆楚无法说出那两个字,眼睛慢慢红了起来,瞧着像是受了委屈。
“我不怪她,孟公子本就是二妹妹的未婚夫婿,她心中猜忌我能理解,可谁知她竟然买通我院中的婢女,说我与薛小公子藕断丝连。”周潆楚顿了顿,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实不相瞒,在我心中他与我再无可能,怎会还有联系?”
“不曾想还是出了岔子,那日他来寻我,我本不愿相见,更何况我已是待嫁之身。只他一再联络,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于两家而言都不是好似,于是我去见他,想断个干净,谁知二妹妹竟然领着父亲出现在后门……”
一滴晶莹的泪花垂落在女子下颌,欲落不落,“二妹妹就这么讨厌我么?”
“竟有些事?”孟颐僵在原地,没想到当日多说了几句话,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此事怎能怪大小姐,明明是我不对。”
“那日我同二小姐已然解释清楚,没成想害大小姐受了罚。”
女子落泪,孟颐身为男子也做不出什么,只道:“二小姐那里我会解释清楚。”
周潆楚破涕而笑,擦了脸上的泪,有几分羞赧,“让孟公子看了笑话,我觉得公子明事理有分寸,此事还请公子保密,莫让他人知晓。”
“父亲心疼二妹妹并未让她受苦,早早地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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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祠堂出来了,这几日精神甚好,孟公子不必忧心。”周潆楚只当孟颐是在心疼周书璃,同他解释道。
孟颐看着面前恢复一张笑脸的女子,喉头苦涩,一个看似娇弱的女子却独自撑起一切,自己的父亲心疼其他子女,罚了几日就发了话让人出来,而一个将要出嫁的姑娘,却被困在宅院里,连多看看这个养她长大的一方水土都来不及多看几眼。
孟家子女不多,鲜少出现偏宠的景象,是以孟母性子和善温柔。他也难以想象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被冷落至此,还要看着自己的父亲疼爱其他手足,与自己的待遇大相径庭也未曾有过怨言。
多么让人寒心?可她自始至终都未提起过周家长辈。
偏疼偏宠得出得的孩子善妒多疑,没人关怀的孩子却懂事乖巧。
“大小姐愿意信我,我自然不会辜负大小姐的信任。”
周潆楚像是松了口气,亲自倒了一杯花茶,递给孟颐,“你来得巧,这花茶刚煮好。”
“平日里没人与我一起喝,今日恰巧你在,那便尝尝吧。”周潆楚见他接过,收回了手,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只是眼下我不便再与你多言,只怕妹妹瞧见了又要置气。”
孟颐心中不是个滋味,捏着茶盏吹了吹,浅浅饮了一口,顿时唇齿染香,盖过了心中的淡淡苦涩。
即便这茶他甚是喜欢,也不便多留,手中的茶盏放回案上,孟颐后退一步:“孟某告辞。”
“孟公子快些去吧,小心二妹妹等急了。”周潆楚善解人意地笑着。
谁知孟颐浅笑转身时,瞧见了迎面而来的周书璃,可谓是盛气凌人,步伐飞快。
孟颐心中咯噔一声,一阵风从自己身侧过去,“啪——”地一声在耳边响起,孟颐震惊回头。
周潆楚正倒在翠枝怀里,发丝微乱。遮阳的素色花伞还未收起就被扔在地上,青芽大喊一声“小姐”也连忙放下茶壶,护在周潆楚身前。
一切来的又快又突然。
方才周潆楚的话还在耳边,此刻就已经印证。
“周潆楚!你怎如此不知羞.耻,一而再再而三勾.搭孟颐?!”周书璃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拂落在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未喝完的茶水染湿桌布,孟颐慢慢攥紧了指尖。
“还请二小姐慎言!”翠枝心疼主子,说道。
周书璃恍若未闻,浑不在意地直起身子,越过青芽怒瞪周潆楚那张花容失色的脸:“若上次是巧合,那这次呢?”
若是寻自己,孟颐不必进到这里,直接走过便是,如何会遇见园中的周潆楚?
“二小姐,你别太过分!”孟颐看得心惊,也生了怒,连忙说道。
“怎么,你心虚了是不是,这就开始心疼她了?”周书璃猛地回头看向孟颐,讽笑。
“我与大小姐清清白白,上次是此次亦是!”孟颐说完,朝周潆楚鞠身,“是孟某打扰了大小姐清净,孟某自会赔礼道歉。”
周潆楚看了孟颐一眼,无悲无喜,倒像是有几分幽怨。
“二妹妹,我只是想让孟公子解释清楚,绝无其他想法。”她慢慢直起身子,侧脸上红色掌印骇人,蹙着眉头委屈道。
“哼!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少在我这儿装可怜!”周书璃冷哼医一声,恶狠狠道,“就算是缺男人,也不该找到我的头上!”
“二小姐!”孟颐一把抓住周书璃,面上怒意更甚,“你不要胡搅蛮缠,是我贪恋春.色走了进来,才与大小姐碰面,此事当真与她无关!”
周书璃心痛不已,“我胡搅蛮缠?与你有婚约的是我!不是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周书璃眼眶含泪,咬着牙道。
周潆楚像是被抽了魂的木偶,一言不发任由翠枝青芽扶着走了,似是不愿再陷入他们的争端。
“大小姐……”孟颐喊她,被周书璃抓住了胳膊。
身后谩骂声再度响起,周潆楚靠在青芽怀中,缓缓勾起了唇。
12. 定局
几人闹出的动静不小,很快老夫人就把周潆楚和周书璃请到了清心阁,孟颐因周书璃胡搅蛮缠而早早抽身离去。
周潆楚比周书璃先到不久,脸上的红印触目惊心,因刚上完药膏,冰冰凉凉的能舒坦不少。方才凌乱的发丝此时也恢复了原样,屋内却是十分安静。
老太太坐在上首,面色有些阴沉,周潆楚坐在她下首低垂着脖颈,金色蝴蝶步摇垂在耳边,手上捏着丝帕不时擦擦眼角,肩头微微耸动小声抽泣。
“过来!”周书璃刚进门就被老太太一嗓子喊得一惊。
“祖母。”她慢吞吞走近,声音细小喊了一声。
老太太没给她留面子,直说道:“你当真是无法无天了,闹一次不够还要闹第二次!”
方才周潆楚走后,周书璃和孟颐也不欢而散。孟颐心中负气,想一走了之,还没走出大门,脚步一转,去见了周老太太。
上次周书璃闹了一出为的是什么,这次又是什么,周老太太心中已然清楚。
周书璃猛地一哆嗦,嘴硬道:“是不是周潆楚跟您说什么了?!”她指着周潆楚,看不惯周潆楚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姿态,愈发确幸是自己想的那样,“一定是她,一定是周潆楚胡说八道,祖母你不要相信她!”
“住口!”老太太倏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
“死不悔改!梅姨娘就是这样教你的?”老太太胸口重重起伏,应是气狠了,“前几日就是你胡言乱语,让人看了笑话,这次又掌掴嫡姐,你眼中还有规矩么?!”
“我是老了,不是糊涂了!”
“你嫡姐将要出嫁,平日里是你父亲众多子女里最温顺乖巧的姑娘,若不是薛家退亲,你嫡姐怎会沦落到为人平妻?”老太太拍了拍胸口,又道,“你一再冒犯嫡姐,满嘴胡话,竟然还闹到了孟公子跟前!”
“自己家里便罢了,非要闹得人人皆知,说我周家小辈不睦不成?”
周潆楚一点点攥紧丝帕,瞧着却与方才擦泪动作一般无二,坐在凳子上小声垂泪,不由让人心生怜惜。
老太太有些心虚,没去瞧周潆楚,“你同你嫡姐赔个不是。”
周书璃站在原地不肯动,只盯着周潆楚看,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祖母,我不怪二妹妹,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做好……”周潆楚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看周书璃又望望周老太太,小声说道。
“周潆楚,你这个时候装好人,以为我会领情吗?做梦!”
听见周潆楚善解人意为周书璃说话,老太太怒气少了许多,一听周书璃的话霎时睁大了眼,“周书璃!”
周书璃不愿认错,更不愿向周潆楚认错,老太太一再发怒,这一喊也赶紧跪了下来,“书璃不愿认错,书璃一再瞧见周潆楚与孟公子走近,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孟公子温润知礼,断不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只是书璃几次瞧见周潆楚与孟公子举止亲密相谈甚欢,书璃是怕孟公子移情别恋。”周书璃抬头,眼中蓄泪,“祖母,书璃只是太钦慕孟公子,才会失了规矩……”
“孟公子与书璃定了亲的,书璃自然看得紧些,只是周潆楚将要出嫁,为何还要与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婿沾染不清,不怕将来婆家指摘?”周书璃说着,侧眸去扫周潆楚。
老夫人面容微滞,瞥了一眼周潆楚,随后才说道:“你可知,这些事我是从谁口中知道的?”
周书璃下意识就瞅向周潆楚,谁知老太太说道:“孟公子方才来过了。”
孟公子来过?周书璃眼中的泪花未落,震惊地看向老太太,“不可能?怎么可能?”
孟颐不是回去了吗?怎么来找过祖母?
他就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外人做到这个地步?哪怕自己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周书璃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周潆楚双眼红红,不再流泪,“我来时,孟公子刚走。”
“二妹妹,我与孟公子清清白白,想必孟公子已经和祖母说清楚。”
老夫人点了点头,“书璃,你莫要再闹,你一再闹下去,于两家来说都不好。”
“孟公子一向温和,这次走时却神色不太好,想必是生了怒,你们还未成亲,若是此事传到孟家人耳朵里,这门婚事就算能成你也会被看轻。”
“你这一闹,不仅是打了你嫡姐的脸,更是打了孟公子的脸。与他成亲过日子的是你,若是两人心中有隔阂,婚后怎会顺意?”老夫人语重心长说着,似是真的担心周书璃的婚事。
只要孟家人不知,孟公子不多计较,这门婚事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周书璃哪里想到这层,顿时慌了,连忙爬起来往出跑,,嘴上说着:“祖母,我出去一趟。”
老太太想喊,人已经跑了出去,只叹了口气,“这性子可怎么好?”
“小楚啊,书璃做错了事自然要罚,等她这次回来就待在梅苑面壁思过。”老太太招了招手,让周潆楚走到她跟前,牵起她的手说道,“这些天委屈你了,你将要出嫁还要受罚,你放心,从近日起你自由出入周服务,你父亲那边我去说。”
想是觉得还不够,老夫人又道:“你同祖母说,你想要什么,祖母都依你,只要你能将此放下。”
周潆楚低着眸子,眉间是化不开的忧愁和委屈,“真的什么都可以么?”
“那是自然,你是周家的女儿,远嫁临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趟,若是赵公子日后高升,周家还需你扶持帮衬。”这话说得明了,她得帮衬着娘家。
周潆楚静默一瞬,似是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开口:“祖母,小楚想将母亲的牌位一同带走……”
周母的牌位没有放进祠堂,这是周老太太下的令,周父一言不发,默许母亲了做法,周老太爷倒是说过几句不妥,可到底是抵不过周老太太。
她嫌周母心胸狭窄,一点小事就要自缢,闹得府上人尽皆知,险些让外人知道,于是连忙对外宣周母得了急症走得突得。她不喜周母,然而周老太爷坚持,她瞧着温顺懂规矩,也就妥协了,谁知成婚三年就因为夫君纳妾郁郁寡欢,于一日夜里自缢而亡。
府中人不敢提起周母,生怕惹了几个主子不高兴被发卖出去,时间长了也没人敢提起周母,仿佛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周潆楚居然敢问周老太太要母亲的牌位,还要带走,着实大胆了些。
果然,周老太太面色顿时垮了下来,语气不悦,“提这个做什么?”
“你母亲是周家的媳妇,是上了族谱的,你一个女子,拿着亡母的牌位做甚?”
周潆楚怯怯看了一眼老夫人,声音颤.抖,“祖母不是说小楚要什么都可以么?”
“这哪里能一样?”
周潆楚一抖,盈盈垂泪,“母亲是我唯一的念想……小楚不要其他的东西,既然父亲不在意母亲,那小楚带母亲走……”
周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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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本不在意周母的牌位如何处置,只要还在周府即可,谁曾想周潆楚想带走,若是赵家人知道,岂不是乱了套?
“此事不妥……容我考虑考虑。”
“是,都听祖母的。”周潆楚泪珠滴落在衣摆的花纹上,眨眼间便晕开。
既是唯一的念想,那更不肯让她带走,周潆楚当然明白。
母亲于她而言,是模糊的,温柔美丽却多愁善感,柔情又绝情,自己这个女儿于她而言更像是累赘。
也罢,她本就是一个人。
周老太太能不能同意,周潆楚本就不在乎,她要的就是周家欠她。
……
日落西斜,暮色如潮,几辆马车缓缓停在徐宅门口。
“母亲!”
得到消息时,徐老夫人还在院中与赵世临商议成亲事宜。
两人走到会客堂,还没看到人,就听到沈氏急切的声音。
等转过素屏,只见两对夫妻,一对年龄稍长,是赵世临继母沈氏和父亲赵钦,另一对瞧着年纪不大,是去岁年底成亲的新婚夫妻,乃二弟赵焕和弟妹吴氏。
“母亲。”赵钦也站了起来,跟着喊了一声。
徐老夫人点了点头,算是缓了过来,“既然来了就好好歇下。”
“想你们必已经晓,那我便直说了,这次临儿的婚事有我老婆子挡着,谁敢搅和了,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赵老夫人语带严声,把话说了个明白。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赵钦面色难看,“临儿已经娶妻,这不过一年时间,你就要张罗着给他纳妾这像什么话?”
“什么纳妾?那姑娘可是以平妻身份进门,与正妻相比都不差什么的。”赵老夫人不悦,斜眼看他。
“什么?!平妻?”沈氏大骇,快步走到老夫人跟前,“母亲,这可使不得啊,临儿正妻还在世上,这就急着迎娶平妻,让外人知道不是看了笑话去?”
沈氏一副好儿媳的姿态,看得赵老夫人心生厌恶,冷哼一声,道:“你撺掇我儿给临儿娶了个什么妻子,脾性差身子差,跟娶了个大佛有什么区别?整日汤药不断,吊着一条命!”
“沈氏不知道问临儿的意愿,你做父亲的安的是什么心?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却让他娶了一个母家烂透了的女子!”
“先不说临儿喜欢与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临儿念在与你那点微薄的父子之情,而不是你沈氏的母子之情!”老夫人指着两人喝道。
沈氏闻言一下眼睛里的泪就涌了出来,痛哭流涕道:“母亲,你明知后娘难做,我也是第一次给孩子安排婚事,难免有不足之处,自从世临成亲后鲜少回府,我就整日难眠后悔不已……”
“是我亲手毁了世临……”沈氏哭得不能自已,跪下来说道,“那胡氏是我相看的,纵使脾性差身子弱,我也该负起责任。”
赵钦心疼妻子,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母亲,您何必为难梦儿?”
赵老夫人双目一凛,“好啊,我这个母亲倒成了外人,你走,带着你的爱妻给我滚出徐宅!临儿的婚事轮不到你们插手!”
见状,一旁沉默许久的赵焕拉着妻子吴氏跪了下来,“祖母息怒。”
“我说过,你们对不住临儿,那我便给他重新相看一门喜欢的姑娘,若谁敢拦我,那便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赵老夫人面不改色地看着地上搂着沈氏的儿子,厉声道:“若你还认我这个母亲,就不该拦我。”
13. 成亲(修)
赵钦是赵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当年赵钦与原配何氏十分相爱,两人情投意合都很孝顺,一家人其乐融融,和和美美过着日子。
赵钦自小到大,除了学业,旁的什么都没让赵老夫人操心过,自从何氏病逝,次年沈氏进门,赵钦就开始性情大变,屡屡惹赵老夫人不快,气得她夜半抱着丈夫遗物默默垂泪是常有的事。
母子相依为命多年,总归是有斩不断的情分,赵老夫人在赌,赌她的儿子心中还有没有她这个母亲。
赵钦跪在地上苦着脸沉默半晌,终是朝母亲磕了头,闷声道:“临儿的婚事,我与梦儿不会插手。”
沈氏暗暗咬牙,没想到平日里那样疼爱自己,事事都站在自己这边的丈夫,竟然这么快就松了口。
赵老夫人盯着儿子的发顶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道:“起来吧。”
“你是临儿的父亲,该为他多考虑考虑。”老夫人说完,连个眼风都没给沈氏,侧身去拉住自始至终未开过口的赵世临,“五日后便是婚期,你当好好准备。”
“孙儿明白。”赵世临道。
“母亲,那姑娘还没嫁进来呢,是什么性子还不知道,您就别愁了。”吴氏跟着进了沈氏的屋子,等沈氏坐下后,她绕到沈氏身后为她揉着肩。
“先不说那姑娘,就老婆子自作主张给赵世临相看亲事,来了个先斩后奏,瞒我们就不就是怕婚事黄了?”
“胡氏是我定下的,如今赵世临迎娶平妻就是在打我的脸,人还是老婆子满意的,就差把对我不满写在脸上了!”沈氏面色沉沉,眼睛一凛,吴氏不敢接话。
她能抢走那女人的丈夫,她儿子就能抢走赵家的东西。
她倒是要看看,两个没有母亲的人,能相依为命走到哪一步。
“你父亲虽然官职不大,可赵家还是有些家底的,若是落到赵世临手里,恐怕你们什么都不剩。”沈氏将手放在吴氏动作的手上,将她拉到身前来,笑着说道,“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儿媳,焕儿性子急躁,你多劝着些。”
“他是个聪慧的,若是在用功些,也不比赵世临差上多少,你若是想当上官夫人,那可得将焕儿看紧了。”
吴氏被说的心口喷个砰砰跳,官夫人谁不想当?
“儿媳定不会辜负母亲期望。”吴氏乖巧得像一只豢养多年的鸟。
沈氏拍了拍吴氏的手背,满意的笑了,“可不止如此,”她扫了扫吴氏的腹部,意味深长道,“可得尽早了。”
吴氏羞涩地低下了头,红霞染腮,缓缓点了点头。
……
三月二十五
风柔日暖,周家嫁女。
周家宅院红绸高挂,早有人等在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吉时将至,街巷锣鼓喧天,迎亲队伍身着红衣,抬着描金花轿,跟随在枣红骏马之后。
骏马上红衣锦袍男子眉目疏朗,身型挺拔,此时面上三分笑意,喜上眉梢,街边追逐撒欢的孩童都不由停下步子注目。
周潆楚此时正坐在闺房,任由下人和喜娘为自己上梳洗上妆。
不多时,镜中的女子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周潆楚一时间也有些失神。
妙龄女子妆容精致,唇红眸亮,黛眉弯弯。头上乌发高绾,赤金头面沉甸甸的,璀璨精美,周潆楚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双手交叠静静坐着。鬓角垂落的点翠步摇,此刻也随女子一呼一吸间微微晃动。
周潆楚朱唇微微抿起,再怎么镇定,也是头一回出嫁,心中难免有些紧张,素白的手指捏着一方红色绣帕,怎么也不肯松手。
大红嫁衣按照周潆楚的尺寸而制,一层一层裹身,衬得她愈发白皙婀娜,嫁衣花纹繁复,瞧着是用了心的。
周老太太和周老太爷早早来了,先后同她交代了几句,周父则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几个弟弟妹妹也不似往日顽皮,对婚娶之事十分好奇。
周潆楚也难得的好心情,并未因为周父的不言不语影响到分毫,只听一声“新郎到——”,院子内外渐渐嘈杂起来。
喜婆声音清亮,众人听得清楚,老夫人亲自将盖头盖在周潆楚头上,拍了拍她的手,不再多言。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赵世临身着同色花纹吉服走进院中,对着正屋作揖。
周潆楚无兄长,两个弟弟不到十岁,便由周老太爷亲自将她送至院内中庭的花轿旁,耳畔步摇发钗碰撞轻响,伴随着宾客的道贺声,周潆楚感觉自己置身云端,飘忽忽的有些不真实。
屋外台阶上的红毯一直铺到周府正门外,周潆楚踩在上面软乎乎的,站定后,周潆楚透过红绸,隐隐约约看见了花轿前的喜娘,周老太爷象征性地嘱咐了些话,便将她交给了喜娘,就这样周潆楚被扶着进了花轿。
周父则远远瞧着此处,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好似出嫁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毫不相关的女子。
起轿声响起,周潆楚跟着摇摇晃晃走出了中庭,赵世临在外庭候着,遂与花轿同出周府后,翻身上马,走在花轿前方。
马蹄声嘀嘀嗒嗒,不时被锣鼓喧天的迎新队伍声盖过,可周潆楚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声响,无端有了几分安心。
鞭炮声哔哩啪啦响个不停,街巷上的百姓欢喝声不断,热闹非凡,周潆楚坐在轿内,各色声音传入耳内,脑袋晕晕乎乎,只想时间过得快些。
好在徐宅离周府并不算远,不一会儿轿子便落了地,随即车帷被人从外面掀开,喜轿内顷刻间铺上亮光,周潆楚下意识抬头,看见了模糊的男子轮廓。
是赵世临。
愣神间,男子朝她伸手,在喜娘的提醒下,周潆楚回过神来,红着耳朵将手放在那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手掌上。
温热的暖意从手上传来,周潆楚和赵世临都有些不自在,两人从未如此正式地两手紧握,新奇又悸动。
赵世临紧紧牵着她的手跨过火盆,在道贺声里拜完堂后,被送入了新房。
头饰实在不轻,半日下来压得周潆楚脖颈酸胀难耐,等扶着周潆楚进屋的人退下后,翠枝和青芽一左一右给周潆楚揉脖子捏腿,试图缓解主子身上的不适之感。
“主子渴吗?奴婢去给您倒杯水。”
周潆楚起的及早,并未用过一口饭饮过一口水,此时腹中已然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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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
接过赤色花纹茶盏,周潆楚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头一角浅浅抿了几口,便又递给了青芽。
莫约一两个时辰后,“吱——”地一声想起,门被从外面推开,周潆楚端坐在床前,犹如一座红色泥塑,一动不动。
脚步声响越来越近,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夫人,公子命奴婢给您送些吃食。”
赵世临知道女子出嫁不得用任何东西,猜到她早已饥肠辘辘,担心她身子受不住,提早让人准备了好消化的吃食让丫鬟送了来。
丫鬟并未多留,等周潆楚用完便拿着东西走了,甚至可能从头到尾都未曾瞧见过她长什么样子,一直是背着身子站在远处,极其有分寸,不谄媚也不高傲,周潆楚多看了两眼。
赵世临看人眼光不错。
周潆楚擦了唇,漱口后又补了口脂,连忙盖上了盖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又过了许久,久到她险些睡了过去,门外终于响起问安声:“大少爷。”
“嗯。”清冽如泉的声音响起,门被推开,沉稳有力的步伐朝她走来。
“姑爷。”翠枝青芽道。
“下去吧。”赵世临嗯了声,说道。
一时屋内只剩下两人,赵世临并未多等,而是直接从一旁高凳上的托盘中取出秤杆,自下而上轻轻挑起周潆楚头上的大红盖头。
屋内点了许多红烛,照得屋内通红又明亮,周潆楚白皙精致的面容渐渐暴露在赵世临的视野。纵使知道周潆楚貌美,可他从未见过周潆楚如此盛装打扮的模样。
与往日素雅清丽不同的是,眼前的女子此刻明艳俏丽,如若说以往素雅的周潆楚像是白莲,那么大婚之日的周潆楚就是盛开的红莲。
安静美丽,娇.艳夺目。
赵世临呼吸轻了些,清晰感受到自己胸口处的愈来愈快,跳得没有章法,捏着秤杆的手指也有些颤.抖。若有人问他为何会如此,想必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或许是紧张,或许是欣喜,亦或许是觉得不太真实。
涌入周潆楚眼中的光亮越来越多,好在烛光温和,倒不觉得多么刺眼。她清晰地看见眼前躬身注视着自己的男子,俊朗沉静,如同画中走出来的男子,
不得不承认,赵世临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夫、夫君?”两人都失了神,赵世临拿着盖头和秤杆久久不懂,还是周潆楚试探着开了口。
赵世临察觉失态,有些手足无措地将东西放回托盘,没敢看她,半晌才回了句“嗯”。
他在周潆楚身侧坐下,明知道床上铺满了红枣、桂圆、花生和瓜子,但是坐下时还是被硌到。
赵世临皱了眉,侧首看她,似乎是好奇。
周潆楚捏着红色绣帕掩盖唇一笑,温声细语道:“公子想问我是否觉得硌人?”
“被我拂开了。”她笑得眼睛微微上扬,眸子里照着他的身影。
赵世临心弦上仿佛落了一只只彩蝶,喉头微动,轻轻道:“阿楚。”
“嗯?”周潆楚应他。
“娶你,不是祖母相逼。”
周潆楚微顿了顿,笑着回他,“嗯,我信夫君。”
14. 圆房
女子眼眸亮亮,犹如净水。赤金发钗以红蓝宝石作缀,珍珠镶嵌其中,步摇流苏垂坠在耳畔,额间花钿小巧精美,可赵世临的目光仍是不由自主地移向女子的脸庞,安静娇.艳,犹如绽放的红莲。
红色床帏用金色挂钩揽在两侧,臀下被褥上绣着精细的鸳鸯花纹,四样干果杂乱无序地散落其上,屋内静得只有床畔那对璧人的呼吸声和爆烛声。
鸳鸯纹瓷壶被男子捏在手中,水声沥沥,瓷杯中盛满酒水,赵世临放下酒壶,拿起一个酒杯递给周潆楚后拿起自己的那杯,“饮了合卺酒,你我便是夫妻一体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撞,一股澎湃甜腻的氛围慢慢涌出,周潆楚乌睫轻动,嫣然一笑,眼中一抹狡黠闪过,“那夫君岂不是要与两人结为一体了?”
素白的手指染上了丹蔻,捏着白色瓷杯,侧身而坐,与男子相识,仿佛只是与他玩笑。
赵世临微顿一刹,随即失笑垂首,手中的酒杯却是稳稳当当,遂抬眸看向周潆楚,微微扬起的凤眸浮起几分真挚,“阿楚竟然这样想?只与你一体,你信不信?”
周潆楚只笑不语,道:“快喝了吧,小心洒了。”
赵世临眼神垂下眼睫遮住一闪而过的灰暗,“好。”
两只大红衣摆交叠紧缠,酒液顺着喉咙入体,周潆楚不习惯酒的味道,不受控制地咳嗽两声,瞬间两眼沁出泪水。
赵世临没想到周潆楚反应这样大,将两人手中的酒杯放回托盘后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
再抬头时,周潆楚的两腮已经有了几分不正常的红,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太过用力所致。
赵世临用自己怀中的丝帕给周潆楚沾干眼角的湿意,又用指背蹭了蹭周潆楚的脸颊,“可好些了?”
周潆楚将酒杯递给他,点了点头。
“以后不饮酒了。”他怕她难受。
不论是有心还是客套,此刻周潆楚都笑着应:“嗯。”
两人的头发是周潆楚亲自剪下来的,用红绳同束在一起后放入了红色锦囊收好。
两人不喜热闹,赵家南浔没有多少沾亲带故的亲友,周家与周潆楚也不见得有多亲,于是赵世临亲自提出去除闹洞房这一流程,想周潆楚应当会自在些。
夜色渐深,两人礼成后净身梳洗,褪下了厚重的婚服和满头发饰,周潆楚一身赤色寝衣,不沾脂粉,静静坐在床畔。
赵世临发梢微湿,身着同色寝衣大步朝着周潆楚走去。
停至周潆楚身前,赵世临目光沉沉盯着一点点抬起的俏丽面容,不抬手抚上周潆楚的侧颈,弄得女子一抖。
“要、要安置了吗?”周潆楚喉头发紧,指尖攥了攥膝头的衣裳,眨着眼问他。
赵世临压抑着呼吸,绷着嗓子嗯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其他动作。
周潆楚抿了抿唇,又道:“夫君?”
“周潆楚。”赵世临喊她。
“要吻我吗?”
周潆楚懵懵懂懂地看着他,恍若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惊住了。
“可以吻你吗?”他又问她。
周潆楚这下有了反应,脸颊耳朵连带着脖颈都红了起来,嗔道:“你、你这是什么话!”燥起来连夫君都忘了叫。
赵世临笑了起来,躬下身子,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他闭了眸子,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花香,再睁眼看她,“准备好了吗?”
周潆楚也眼睛上移,与他对视,红着耳朵说:“公子……轻些。”
与男人点头同时动作是把她压.在身下,干果硌得周潆楚眉头皱起,嘶了一声。
赵世临察觉,长臂一揽,周潆楚身子腾空,身下干果被拂至里侧,不少掉在了地上,嗒嗒响个不停。
他又欺身而上,与他对视,“疼就掐我。”
赵世临吻了下来,洗漱过后的淡淡就起有些灼人,湿软的触感让周潆楚绷紧了身子。
一切都顺理成章,下巴、脖子……绵延至下,衣襟散开盈盈白玉入目,唇玉相触,点点粉色花瓣落下。
红莲盛开,花心沁露,蝶鸟饮之。
床帷早早散下交掩,莺啼阵阵,烛火颤颤。
次日清晨,周潆楚将将睡了两个时辰就得起,需在卯时给长辈敬茶。
周潆楚迷迷糊糊醒来时,就对上了床边男子的目光,怔忪间回想起身处何处,昨夜又经历了什么之后飞快缩紧了被窝,只留一截黑发在外。
赵世临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我去喊翠枝青芽进来。”
床塌间闷声闷气传出一声嗯来。
她此时身子实在难受,哪哪都不舒服,不论是那出还是腰身,连带着嘴唇都有点肿了。
那人是狗不成?怎么这样野蛮?
又不是没有成过亲。
周潆楚眼神清明起来,摸着自己的唇发呆,昨夜他算不上怜香惜玉,甚至有些莽撞和急不可耐,按理说他成过亲,理应懂才是,怎么试了两回才进去……
莫非……
周潆楚轻笑,若真是如此那再好不过,有新的不用谁用旧的。
翠枝青芽掀开了周潆楚面上的被子,“小、夫人?”
“该起了。”
两人说完,才后知后觉看见周潆楚白玉般的身子上的痕迹,再看周潆楚艳如海棠般的眉眼,纵使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眼。
周潆楚毫不在意般拥被坐起,手指一抬,“扶我起来。”
身子实在难受,周潆楚抿唇蹙眉,心中暗骂。
看来得用点药。
待周潆楚拾掇好从里间出来时,正瞧见赵世临负手而立不知所想。珠帘撩动,细碎碰撞的响声入耳,赵世临回了头。
新婚妇人一身珊瑚色衣裙,腰间配着锦囊,身子摇曳,缓步而来。
赵世临同色宽袖长袍,玉树临风,见了她眉眼三分笑意变作七分,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阿楚是不是忘了什么事?”赵世临颔首,在她耳边道。
周潆楚一怔,忽地想起昨夜事毕后她颤颤巍巍去拿枕下的东西,还没碰到就被人捉住了手,拉了回去,一.夜荒唐。
“夫君你……”周潆楚羞恼,瞪他。
“好了好了,我的错。”赵世临捏捏她的手,认错。
见她面色缓和了些,才将怀里的物什拿了出来,“今日也不算迟。”说着,赵世临把手中的玉佩挂到了周潆楚腰间,挂号后拨了拨坠在玉佩下的穗子,满意地笑了。
周潆楚瞧了一眼,见没什么问题,接过翠枝手上的锦囊,将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倾身给他挂好。
“昨日才最好,公子的沉稳去了哪里?”非要等到今日。
“要是耽误了,我可怎么交代。”周潆楚蹙着眉头看他。
她是新妇,怎可跟着胡闹?
“快些走吧,迟了可不好。”周潆楚抬脚就要往外走,被赵世临拉住了手腕。
“不急,吃点东西再走。”于是周潆楚被迫喝下了一碗羹汤。
两人到时,众人等了快两刻。
沈氏倒事一张笑脸,赵父却瞧着有些不高兴。
一进门,赵老夫人便朝他们招手,让他们走到跟前去,“可还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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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周潆楚乖顺点头。
老夫人笑笑,从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家孙子舒展顺眼不少的脸,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敬茶时,沈氏和赵父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该喝茶喝茶,该送礼送礼,并未出现什么岔子。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赵家的媳妇了。”沈氏一把拉住周潆楚的手,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周潆楚自见沈氏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个和善的,纵使笑眯眯的一张脸,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可就是让周潆楚十分怪异。
她强忍着收回手的冲动,显现出恰到好处的羞涩,“是,母亲。”
“大哥也是,让祖母和父亲母亲好等。”赵焕笑着插话。
周潆楚面容不变,这哪里是说赵世临的不好,这分明是在说她。
赵世临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哦?是吗?那我可得陪个不是了。”
“诶?这是什么话,临儿新婚怜惜新妇又有什么错?”沈氏佯怒,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笑着对赵世临说道。
赵世临笑着,与之相视,一字一句说道:“母亲错了,今日阿楚起得极早,是儿子动作慢,这才迟了。”
“哼,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赵父不满道。
“老爷,大喜的日子,您说什么呢!”沈氏拍了一下身侧的丈夫,嗔道。
周潆楚不言不语,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乖顺儿媳的模样站在赵世临身侧。
“嫂嫂没见过大嫂,但大嫂可给嫂嫂备了礼呢!”吴氏见缝插针,说了一句。
沈氏嘴角噙笑点头,挥手让下人把东西拿上来,是一只精致妆奁和一面铜镜,静静放在红布之上,想让人忽视都难。
这些可通常是正妻给妾室的见面礼。
这是在暗示她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周潆楚眸子冷了下来,转眼睑又是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好似真的什么都不懂,“是吗?姐姐有心了,小楚很喜欢。”
“日后见到姐姐,小楚定然亲自道谢。”周潆楚望了眼沈氏,还想上手去摸,赵世临皱着眉头把人扯了回来。
“别碰。”赵世临沉声道。
吴氏观察着沈氏的脸色,眼睛一动,又道:“大嫂身子不好,病又重了些,这才不能亲自到场。”她边说还边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赵世临。
周潆楚有什么不明白?吴氏这样说,为的就是想让周潆楚觉得,赵世临正是要娶她,胡氏才病重不得外出。
她偏作不懂,面上恰到好处地讶然:“怎会如此?那还真是不幸,偏偏是这个时候。”周潆楚故作关心,“身子可好些?这病了可怎么好?身边可有人好生伺.候?”
这一.大串话说出来,又密又紧,赵世临都侧眸看了她一眼,眼中含笑。
老夫人一直不开口,就是想看看周潆楚能不能应付这一家子人,如今看来,这姑娘甚合她意。
沈氏不知她是真听不出还是装作不懂,脸都快笑僵了,“有,自然有人伺.候。胡氏的身子你不必操心,自有大夫照料。”
“想必你也知道,胡氏身子差,这绵延子嗣的担子,就落到你的头上了。”沈氏故作为难。
“沈氏!”老夫人脸色一变,喝道。
“此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若换个姑娘,恐怕早就当自己是个不被正妻所喜,用来绵延子嗣的工具了。
“祖母,我明白的,母亲是在为夫君着想。”周潆楚先沈氏一步开口,善解人意说着,笑得有些牵强。
“母亲说得对,姐姐身子弱,那我就得撑起这个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