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卷改君命》
1. 初来异世
深城到汉城的飞机很快就要降落了。终于快到了,陆星遥伸了个懒腰。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想到很快能与阔别已久的家人团聚,一起庆祝小年,她嘴角扬起,满是期待。
突然感觉剧烈颠簸,氧气面罩脱落,机舱里立刻骚乱起来。陆星遥瞬间感觉耳膜剧痛,如同坐过山车一般的失重感,耳边传来的是不绝于耳的哭喊声。天旋地转之间,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恍惚之间,她看到虚空中一美貌女子立于她面前,身量高挑,着一身素白纱衣,衣摆如烟云垂落,发髻高耸,珠钗璀璨。细看那女子竟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那女子道:“在你原来的世界里,你已然死去。在我的世界里,我也已不在了,我舍不得我爱的人,我不忍他们因我的死而伤怀。我与你有缘,在你濒死的瞬间拉你进入这个尘世,在一切遗憾还未发生之时,求你救救他们。”
她顿了顿,抬起朦胧的泪眼,声音清冷:“你只有一年之期。若没有做到,你还是会死。”
?什么乱七八糟的?
遇上飞机失事,如何还有生还的希望。竟要与家人永别了吗?陆星遥喉头发紧,胸口钝痛,听着这么个与自己长得一样的人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想哭喊却喊不出来,急得睁开了眼睛,冷汗湿透衣衫。床顶的幔帐绣着浅色的合欢花,房间内饰精致华美,古色古香。
她翻身坐起,大口喘气,浑身酸软无力,身上满是药味,这是长期缠绵病榻已被药味浸透。
撑起虚弱无力的身子挪到梳妆台前,眼前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秀美白皙的鹅蛋脸,长眉入鬓,眼尾向上飞起,睫羽纤长,鼻梁高挺,是她的脸没错,但气质却娴静如开在幽谷中的百合。
这这这,她这是穿越了!
曾经的她,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业务员,早已在残酷的社会铁拳捶打下养成雷厉风行的性格,而镜中人却是一副岁月静好极其温婉的样子。
这是哪里?生死一线时见到的女子又是谁?带着疑惑她推开房门,走出屋外,院落很大,种满奇花异草,正是暮春时节,院子里的一树海棠花开得正好。
“小姐,你醒了,我告诉老爷去!”路星遥循声转头,眼前立着的小丫头约摸十五六岁,声调激动到带着哭腔,雀跃着奔出院外。
陆星遥看着那小丫头飘飞的衣带消失在门外,心中踌躇,若被发现是冒牌货,该如何是好?眼下只能装傻,见招拆招。
不多时,一对中年夫妇急急奔来,那妇人云鬓高耸,头上珠钗璀璨,容貌美丽,保养得宜,衣饰华贵。她一把将陆星遥揽进怀里,激动道:“遥遥,你终于醒了……”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呜呜啜泣着。
“好了好了,遥遥醒来是天大的大好事,夫人该高兴才是。”说话的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相貌周正,说话间慈爱地摩挲陆星遥的发顶。
陆星遥愣了一下,他们竟也与另一个时空的父母长得一模一样,泪水霎时模糊了眼睛。
原来的世界眼下是回不去了,如今只能想办法尽快适应这里。她拉住他们的手道:“爹,娘,让你们担心了,女儿没事了。见到你们,我好高兴。”
宝贝女儿缠绵病榻三月有余,陆家夫妇遍寻天下名医,药石无救,如今骤然康复,陆老爷大手一挥,对管家说道:“庆贺遥遥病愈,府中上下都多发一月工钱,近来辛苦大家。”府上顿时一片欢呼之声。
陆家夫妇为女儿病愈而高兴,仆从们为多得一月工钱而欢呼。
陆星遥不知该如何应对,索性少说话,以免惹人怀疑。
好一番叙旧后,陆星遥回到房间坐在窗前欣赏灿烂如烟霞的海棠,随身丫鬟奉上茶点。那小丫头似乎有些紧张,慌乱中茶水泼洒出来。吓得小丫头急忙跪下,以头抢地,连呼饶命。
陆星遥被她慌乱的样子惊到了,她有这么可怕吗?不至于吧,刚醒来她照过镜子了,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儿,想来应是这里阶级森严,丫鬟仆从可以任意打骂,一招不慎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她赶紧扶起小姑娘,安抚好她让她坐下。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她是穿越了,但不知道现在所处何地。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试探着开口:“我先前缠绵病榻,躺太久了,思绪也不甚清晰,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问你,你如实作答。”
“小姐,你问。”小姑娘嗫嚅着,怯怯地眨巴着大眼睛。
“我连你名字也想不起来了……”陆星遥扶额苦笑。
“回小姐,奴婢是小桃。”
“此处是何地,现在是什么朝代,国号叫什么?”
“小姐,我们这里是梁国,我们在梁国京城,今年是文昭八年。小姐你是陆家独女,咱们陆家是京城的商贾巨富,一般的小官见了我们老爷也是要礼让三分的。老爷经营着京城最高档的酒楼,名唤醉仙楼,食客以达官显贵居多。”
梁国,文昭八年,这是穿到小说里了!在这本小说里,新帝初登基,各路势力明争暗斗,文昭八年陆老爷被秋后问斩,陆家落败,陆星遥与青梅竹马的将军沈云归反目,一个月后,边关失守,沈云归受命带兵前往前线御敌,半年后将军胜利班师回朝时,见到的只有陆星遥荒凉长满青草的芳冢。
如今她成了书里的主角,离原主死去,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穿越不是都自带系统,附赠各种技能吗!为什么她没有!
倒霉就倒霉在,陆星遥当时是当消遣看的,对这本小说只有大致的印象,很多关键节点的信息都想不起来。看书不专心害死人哪!陆星遥心中懊悔不已,狠狠锤了锤自己的头。
正跟小桃说着话,听院外一阵骚乱,陆星遥起身走出院外,拦住一个护院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护院答道:“回小姐,有人来酒楼闹事,掌柜的外出了,小的们得了信儿赶过去帮忙呢。”
陆星遥立即随他们一道前去,酒楼就在陆府对面街道,街道并没有见到几个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转过对面街角,酒肆林立,一栋三层建筑赫然立于眼前,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醉仙楼”三个鎏金大字在朱漆木楼的门楣上熠熠生辉。
这便是陆家的产业,京城最大的酒楼,坐落于京中最繁华之地。
陆星遥随护卫进到店中,一不留神险些踩到地上被打碎的杯盘碗盏,幸亏小桃眼疾手快拉住她。一瘦弱小丫头正跪在一男子面前不住求饶,那小丫头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印着鲜红的巴掌印,嘴角血迹未干。他面前的男子,容貌俊美,锦衣华服,斜倚着窗边,任凭那小丫头额头磕破,也不抬眼看她,只自顾自把玩腰间的玉坠子。
账房老头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其他人也都不敢出来。食客早已跑光。
陆星遥心中不忍,十几岁的孩子,在她那个世界,正是在学校接受教育,承欢父母膝下的年纪。
京城卧虎藏龙,食客非富即贵,需得小心应对。
她上前一步,学着之前别的女子姿势施了一礼,对那锦衣男子道:“这位公子,请问是何处招待不周,惹您不快了?我是掌柜的女儿陆星遥,您尽可以跟我说。”
她的嗓音清脆动听,语调和缓,那男子循着声音转过头来,看清她的面容后有片刻失神。他见过美人无数,但此种气度的还是第一次见。
回过神来他立即坐正身体,捋了捋头发,袍袖上一大片油渍。才状似不经意的说:“你这小厮上菜粗手笨脚的,竟敢把滚烫的菜汁泼洒到本公子身上,是想烫死我吗!我今天不取了她性命绝不罢休!”他狠狠一拍桌子。
小丫头一听他这话,身体抖如筛糠,脸上血色尽退。
“实在是对不住,扰了公子雅兴,看您长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定是人中龙凤,您又何必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她粗手笨脚的,还望公子您能高抬贵手放过她这一回。”陆星遥边说话边带着得体的笑容,瞧着他的反应。
那公子听了她的恭维,脸色已和缓许多,他道:“既然陆小姐亲自求情,放她一马也成,那就不要她性命,只剁她一只手好了。”
陆星遥继续道:“公子的衣服脏了,楼上雅间备有干净衣服,请公子移步楼上,您这件被污损的外袍,折算成银两我们赔给公子。”
那公子似乎并不满意,不屑道:“就这样?可本公子还是不开心。本公子可不缺银两!除非陆小姐赏脸与我喝几杯。”他支起下巴挑衅道。
哼,不就是喝酒吗!小子,姑奶奶跑业务的时候白酒一斤半啤酒随便灌,就你们这朝代的米酒,还不跟喝小甜水似的。
陆星遥当即一挥衣袖坐下,“上店里最好的酒,我与公子对饮。”
丫鬟小桃惊呆了,悄声劝道:“小姐,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可从未见你饮酒,你病才刚好,仔细伤了身。”
陆星遥朝她使了个眼神,“如今也别无他法,放心,我自有分寸。”
敦实的酒坛被摆上桌,拍掉泥封,酒香醇厚扑鼻。小二送上几碟各色点心。陆星遥先替他斟上一杯,端起自己的酒杯“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这是本店最好的酒,名唤沉香醉,今日扰了公子雅兴,我向您赔罪,我先自罚三杯。”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好!好!好!”那公子拍手笑道“本公子姓齐名敏中,百闻不如一见,陆小姐不仅姿容美丽,酒品亦是一流,还当陆小姐是柔弱娇花,不料竟是女中豪杰。”
“那齐公子可消了气?可否放过我家小丫头,她年纪尚小,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我定严惩她。”陆星遥亮出杯底。
齐敏中道:“本公子今日在家中刚被爹爹训斥,心情不快出来喝酒消遣,却遇这不长眼的东西平白添堵,本也不是多大的事,一个小丫头而已,搁别的地方直接乱棍打死也无妨,但陆小姐为她求情,罢了罢了。”
陆星遥最看不上这种纨绔。一条人命,他竟说得如此轻如鸿毛,仿佛碾死一只蚂蚁,陆星遥暗暗心惊,真是白瞎他这副好皮囊。
“如此,便多谢齐公子。醉仙居请齐公子喝一年的酒。”陆星遥替他斟酒。
第三坛酒饮完后,齐敏中已手脚发软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陆星遥终于压不住心里的鄙夷,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
她酒量很好只略微有点头晕,意识清醒脚步稳健,讨厌归讨厌,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遂唤来他的随从,派酒楼的马车送他回府。马车临行前,陆星遥提着食盒交给齐敏中的随从:“方才见你家公子很喜欢芙蓉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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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人新做了劳烦您带回去,食盒里还有我们醉仙楼特制的醒酒汤,回去之后喂公子喝下,可缓解宿醉。”
没摸清楚底细之前,谁都得罪不起。可算把这位爷送走了,陆星遥松了一口气。
那小丫头跑到她面前扑通跪下,涕泪俱下,边哭边道:“多谢小姐今日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日后必定为小姐当牛做马。”
陆星遥扶起他,见这少女身量单薄,脸上和膝上都是血迹。心中不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来醉仙楼多久了?家中还有什么人?”
那少女怯怯道:“回小姐,小的叫小昭,今年十六,刚来醉仙楼一个月,家中父母都已病故,只剩我一人,求小姐不要赶我走。”说着又要跪下。
陆星遥扶住她瘦弱的肩膀道:“小昭,你莫要再跪,我几时说要赶你走了?今日之事并不算什么,我们开酒楼的总难免会遇到麻烦,今后小心就是。我知你并非有意,我不会惩罚你。方才那样说只是为了安抚他。这几日你就好好休息,待伤好了再出工,爹爹那里我自会去说。”
又唤来小桃:“去请个郎中来给小昭瞧瞧。”
神经紧绷了一整日,她屏退左右,此刻终于放松下来,这酒初入口只觉香味绵长,不想后劲却大,她醉倒了。
这一醉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晚上。一睁眼,就看见阿娘焦急的眼神。见她醒来,轻抚她的脸蛋,焦急中是掩不住的关切:“遥遥,可有哪里不舒服?你这孩子,几时学会喝酒了,你从前是滴酒不沾的,一下喝这么多,这下难受了吧?”
陆星遥脑袋晕晕乎乎的,嘟囔道:“阿娘,不碍事,我酒量很好,你不知道我以前随便能灌趴一群人,他们都不是我对手。”
阿娘疑惑道:“看你,醉得都说胡话了,你何曾饮过酒,你沾酒就倒,昨日听说你醉成这样,我真是担心死了,以后不能喝这么多了,伤身。醉仙楼的事情我都知晓了,下次不要这么鲁莽了,女儿家喝酒总是不好的。”
陆星遥吓一跳,差点说漏嘴。乖巧道:“知道了,娘。”
梳洗完毕后来到正厅,爹爹正在正厅等她。替爹爹献上一盏热茶,陆老爷道:“遥遥,从前你滴酒不沾,昨日听说你喝了那么多酒,真是吓死爹爹了,生怕你再喝坏了身子。”
陆星遥道:“爹爹,昨日的情况想必你也了解了,当时我别无他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昭被打死,无非是喝点酒,能换她好好活着,值了。爹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陆老爷笑着摇摇头,哂道:“傻孩子。”
“爹爹,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该来的总会来的,陆星遥决定主动出击,先找机会结识能给与她助力的,也就是原身女主没能在一起的白月光:沈云归。二人自小便认识,情同兄妹。
沈云归是定西将军的独子,从小就机智过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他爹爹三年前在西北战场上被敌军一支利箭贯穿手臂,当时并不危及生命,却在此战告捷当晚的庆功宴上,毒发身亡。当时沈云归年仅十七岁,向皇帝请命赶往战场,因骁勇善战被皇帝嘉奖,承袭父亲定西将军的爵位。他自请驻守西北三年,算算时间,该是差不多时间回来了。
“爹爹,可否帮忙打听下,云归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陆老爷道:“我与云归的爹爹是至交,小时候你常常跟云归一起玩儿,他爹爹去世后,他就去了西北镇守,这一去就是三年未归,下月是他外祖花甲之年生辰,云归是个孝顺孩子,到时肯定会回来。”
下月就能见到沈云归,得提前做好计划,把他攻略下来,好向他借力。陆星遥暗下决心。
陆星遥来这个世界已有十来日,这个世界没电没网没有手机可以消遣,每天只能在院子里赏花逗鸟消磨时间,宽袍大袖的古装好看是好看,穿着却行动不便。娴静淑女们惯会的针织女工琴棋书画她是一概不懂,幸好可以谎称失忆蒙混过去,她决定去酒楼帮忙,自古酒楼都是江湖上的情报站,多待待总没错。
第二日陆星遥天不亮便起身,丫鬟小桃伺候她梳洗。
她吩咐小桃替她梳了寻常发式,待要选择簪花时,被妆奁里流光溢彩的首饰快要闪瞎眼。
同时身处乱世,有人衣不蔽体,流离失所,三天饿两顿,也有如陆小姐这种,穿的是锦衣华服,吃的是山珍海味,出入有仆从,人与人似乎生来就已有云泥之别。
她挑了一件雪青色外袍,袖口绣着海棠花,淡扫蛾眉,薄施口脂。墨黑秀发只简单用碧玉发簪挽起,柔润的珍珠流苏疏疏垂下。
“小姐今日怎打扮的这样素净,小姐平素喜欢华贵装饰,这样妆扮倒更衬得丽质天成呢。”小桃恭维道。陆星遥笑着戳她额头“数你嘴甜,如今世代不太平,不宜太过招摇。”
小桃替她整理鬓发:“小姐说得是。”
去酒楼的路上见到衣衫褴褛的流民沿街乞讨,陆星遥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她原来的世界里,没有战乱,虽不是人人都衣食无忧,但也不用四处躲避战乱。想起以前过生日时不知道许什么愿望的时候就会许“希望世界和平”,乍来这异世,方知和平有多可贵。
“诶,你们听说了吗,定西将军沈云归今日回京了!”窗边桌的客人正眉飞色舞道。
2. 与君初相识
陆星遥听得这话,心中欢喜,不想沈云归竟提前回京了,需得找个机会见他一面。
傍晚时分,街道上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马儿在店门前停下,一身着白色锦衣的公子勒缰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那公子走进店来,他身量颀长,体型健硕,浓密发丝束起高马尾,头戴白玉冠。左手执一柄折扇,扇柄坠着莹润白玉坠子。右手提着一个油布包着的小包裹。
待离得近了,只见那公子修长的剑眉漆黑如墨,一双眼睛如星辰般闪耀,眉眼冷冽,似浸着寒霜,唇型精致,许是被风沙摧残,嘴唇微微开裂,皮肤略微粗糙,却更显得他龙章凤姿。
陆星遥不由地看呆了,心不受控制开始狂跳,在她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相貌如此出众的美男子。
幸好她戴着面纱,没有被别人发现她此刻的花痴样子。
店里的客人都与眼前的美男子打招呼,陆星遥恍惚听见他们称他“少将军”。那男子道:“免礼。”
这就是小说中与陆星遥青梅竹马却未能成眷属的少年将军沈云归,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想到他日后凄凉的结局,心里百感交集。
陆星遥过来与他见礼。
那男子看着她,冲她淡淡一笑,硬朗的面庞瞬间柔和,笑容如晴光映雪。他扶起陆星遥道:“星遥妹妹不必多礼。”态度很是温和,却透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或许是身居高位出生名门的人天生都自带这种距离感。即便他在温和地笑着,也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拉陆星遥坐下,说道:“星遥妹妹,前日接到陆伯伯飞鸽传书,信中说你病已大好,我日夜兼程从关外赶回来,如今见你无恙,心中甚是欢喜。”
这家伙,嗓音温和动听,容貌秀美,气质出尘,看起来斯文儒雅,合该吟诗作对才是,不想竟是个武将。
按书里的顺序,陆家众人在文昭八年夏至因勾结外邦的罪名被下狱,陆老爷被秋后问斩,陆家小姐也因在狱中受尽折磨,在陆老爷被问斩后的次月,郁郁而终,年仅十九岁。
陆家就此在京城销声匿迹,醉仙居易主,一代美人香消玉殒。
半年后沈将军府也因通敌叛国之罪而被满门抄斩。
短短一年之内,京城巨富陆家和原本以忠义著称的沈家接连倒台,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星遥收回思绪,为不引起怀疑,赶紧套近乎道:“云归哥哥,我们分别多年,见你平安归来我也很开心。爹爹刚从酒窖中启了几坛十年陈酿的沉香醉,请哥哥移步楼上雅间与我同饮。”
引着沈云归在楼上雅间落座,他连坐着姿态也挺直如松,一身白衣端正素洁,腰封缠得紧实,勾勒出肩宽腰细的绝美身线,周身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陆星遥替沈云归斟上酒,酒香馥郁,闻之欲醉。
沈云归道:“多谢妹妹。我在西北三年,不曾尝到京中美食,你们这的佳酿也让我想念的紧。不过我竟不知你几时学会饮酒了?”
“我家开酒楼的,那么多美酒我不喝多亏。那我就敬哥哥一杯,庆祝哥哥凯旋归来。”陆星遥灿笑着,眼睛弯成月牙。
沈云归端起酒杯说道“也祝贺妹妹痊愈,妹妹不要多饮。小心伤身。”
二人品尝着陈年佳酿,吃着可口点心。沈云归打开上楼时提着的包裹,是一个朱红色描金食盒,陆星遥好奇心起:“哥哥,这里面是什么?”沈云归打开食盒,端出一碟码放整齐的鹅肉,表皮焦黄喷香,油汪汪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我在西北的时候,有一次打了胜仗,夺回被占领的失地,跟兄弟们吃肉庆祝时,伙头营做了这道烧鹅,佐以酸梅酱,滋味鲜美异常,一打听,做这道菜的兄弟祖上是百越人,我此次回京就带了他回来,特意让他做了我带给你尝尝。”他夹起一块喷香的鹅肉放在陆星遥面前的小碟子里。
烧鹅陆星遥是知道的,她在另一个世界时,就非常喜欢这道广东的名菜。将肥美的大鹅用荔枝柴烤至金黄,大鹅的表皮就会渗出油脂,吃的时候蘸上酸梅酱,美味到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吃到烧鹅,舌尖是熟悉的味道,视线突然模糊了,泪水毫无防备就滚落下来。
沈云归慌了,手足无措道:“妹妹,你若是不喜欢吃,就不要勉强,我以为你会喜欢,我……”
陆星遥忙尽力把眼泪憋回去“不不不,哥哥,是太好吃了,我失态了。”
沈云归有些无措的看着她,疑惑道:“妹妹,此次回京,总感觉你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我们已分别这么久,病中我也想了很多,人生匆匆,来这世上一遭,如飞鸿踏雪泥,总该做些什么才好。即便我是女儿家,也不甘只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娇娥。”
“星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两人边饮酒边闲聊,陆星遥编些稀奇古怪的新奇话本逗沈云归笑,沈云归讲述的则是边关趣闻,奇人异事,精美吃食,对所受的苦则一概不提。
酒足饭饱后,陆星遥回到房间,辗转难眠。今日与沈云归闲聊时,旁敲侧击了解了如今的局势,梁国新皇登基不久,百废待兴,四处诸侯争霸,战乱不息。像陆家这种财大气粗的商贾,估计早就被盯上了。
翌日天蒙蒙亮,听得外面一片喧哗,陆星遥被惊醒,忙问小桃发生了何事,小桃惊慌无措,“老爷,老爷他被官兵带走了!”
陆星遥吃了一惊,怎么时间线提前了?明明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为何这么快就发生了!
顿时感觉心如擂鼓,她原来的世界里,虽说不上过得有多幸福,但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一日三餐该选择吃什么食物抑或是被上司PUA,气极了也不过就是想回家辞职躺平。
可如今在这里,她无法对任何一人说出心中的苦闷。
如今的世界,书中的人物不再是简单的纸片人,他们有血有肉,有灵魂,会哭笑,有爱恨,会争夺。她要在这个世界里承担起该有的责任——拯救陆府,尽力让书中的遗憾都不发生。
她得尽力让更多人活着,如此才能不负陆小姐所托。
她当即唤来管家,“福伯,请坐。我病了这些时日,很多事情都不甚清楚。久卧病榻,很多之前的事情也想不起来,劳烦你给我讲讲最近发生的事情。”陆星遥亲自为他奉上一盏热茶。
福伯连忙站起来,“小姐,这使不得使不得啊。”福伯圆圆的脸蛋,须发都有些白了。
“我少时家中穷困,母亲生病无钱医治,是老爷看我们可怜,给了我银两,还帮我请了郎中。我因家贫,亲戚无人看得起,生怕我找他们借钱,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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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避之不及。我这样的家境,自然也不会有朋友。老爷对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做到如此,我当时便决定以后一生都誓死追随老爷。”
福伯说着,眼圈隐隐有些红了。
“老爷出身富贵,但对贫苦之人极富同情心,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施粥,救济附近的平民。我跟随老爷如今已有二十个年头了,要说勾结外敌,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福伯边说边抹眼泪,到最后泣不成声“如今这世道,经商的斗不过当官的,他们说你有罪,总有一百个法子整治你,到底有没有罪已经不重要了,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陆星遥知道陆老爷是个大善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幼年时父母兄长都对他颇为疼爱,醉仙居是由他爹娘创办,双亲去世后他与兄长联手经营这家酒楼,相传先皇在时,有次微服私访,被这楼里的酒香吸引,品尝过后龙颜大悦,亲自为醉仙楼题字一幅,从此醉仙楼声名鹊起,那幅御赐的字至今还挂在堂前。
如今先皇他老人家早已驾鹤西去,新皇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朝中局势暗流涌动,陆老爷究竟是被谁人所害?
“福伯,劳烦你帮我下个拜帖,我需见见少将军。”
话音刚落,听得外面有人小声道:“少将军来了。”
只见那少年风尘仆仆,显然是匆忙赶来,一丝不苟的外袍都有些许凌乱。陆星遥心里一暖:他竟先来了。
忙请来人坐下,奉上热茶。
沈云归道:“星遥,我听说伯父下狱,特地赶来见你。你先莫急,跟我详细讲讲来龙去脉。”
他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陆星遥,捕捉她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的,生怕她落下泪来。
久居闺阁的女子或许这时真的六神无主,只会哭泣,但如今的她不一样,她是旁观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来自于未来,女子能顶半边天,作为一个上班多年的社畜,早已被社会捶打得坚韧不屈。哭泣不能解决问题,与其掉眼泪,不如想想该如何破局。
陆星遥抬起眼,看着沈云归:“哥哥,如今爹爹下狱,官府给定的罪名是勾结外敌,这个时候你能冒着风险来陆府,我心里非常感激。但哥哥也须多加小心,以免被有心之人拿捏住做文章。”
沈云归俊朗的眉头皱起:“星遥,这个你无需担心,我们两家相交多年,我自是相信陆伯伯为人,我一定尽我所能,还陆伯伯一个清白。”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陆府,星遥你一定要万分小心,我留下我的暗卫保护你。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来找我。务必要找我。”
陆星遥觉得心里暖暖的,说道:“哥哥,我有一事相求。”
“何必客气,你只管说,我一定答应。”沈云归斩钉截铁道。
“我想见爹爹一面,有些细节我必须要弄清楚。”陆星遥恳切道。
余景行一时没有答话。他抖开手中的折扇,呼呼扇了起来。
“云归哥哥若是为难,我再想其他办法……”
“星遥,伯父这次被关押的罪名非同小可,恐很难探视。让我想想法子。”
听着他和缓温润的嗓音,心情似乎都平静下来了。
当晚夜半时分,陆星遥在沈云归的安排下,扮做狱卒,去见身陷囹圄的陆老爷。
3. 风波乍起
陆星遥挽起长发,洗去女儿家的妆容,乔装打扮一番后,换上余景行替她备好的狱卒的衣服,她眉目之间本就带着英气,做此番打扮竟也看不出女儿身。
月上中天,残月朦胧,暮春时节的夜晚竟还透出丝丝凉意。此一遭,正是书里悲剧的开始,往后的每一步都需得小心谨慎。陆星遥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毛毛月,趁着夜色匆匆混进了换班的狱卒队伍里。
其他狱卒或饮酒或赌钱,陆星遥一直等到夜半时分,待这些人都困得东倒西歪睡着了时,开始找爹爹的牢房。
沈云归曾派人打听过,陆老爷被关在左起最后一间牢房,陆星遥一间一间找过去,终于找到了爹爹所在的牢狱。她轻手轻脚打开牢门,再将门关上走了进去。
牢房又小又脏,鼻子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地上铺着稻草,陆老爷就穿着肮脏的囚服,囫囵躺在稻草上。稻草里或许有跳蚤,他在睡梦中还下意识在抓痒。
陆老爷是那样讲究体面的人,日常衣食住行无一不考究,此刻却跟最普通的囚犯毫无二致。
“爹爹!爹爹!”陆星遥轻轻晃他手臂。
陆老爷缓缓睁开眼睛,于睡梦中被唤醒,他一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一瞬间后恢复了清明。
认出眼前的人是女儿,他瞬间红了眼眶:“星遥,你怎么能来这里!你赶快离开,一旦被人发现,你也会被抓起来,爹爹最担心的就是你。”
“爹爹,我来是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爹爹,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陆星遥也眼睛发酸,喉咙发紧,她狠狠咬住嘴唇,忍住了眼泪。
三日不见,爹爹就已瘦了一大圈,平日里精神矍铄,如今看起来苍老不少,颧骨立起来,眼窝凹陷下去,身量清减不少。
陆星遥喉头发紧,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扑进爹爹怀里。“爹爹,你受苦了……”
“遥遥,衙门戒备森严,你来此一定吃了很多苦,真是难为你了。”陆老爷往昔明亮的眼睛也有些浑浊。
“遥遥,我此番入狱,恐难有再见天日之时。今日正好你来了,我就把我所知的都告知于你。”
陆老爷长叹一口气,目光看向虚无:“一年前,刺史周明哲从凉州归来,说要与我合作,他想入股我们醉仙居,他负责官府层面的事务,若涉及与官府打交道的事物,一应由他来摆平。每月盈利所得他只抽两成。”
“当时我也有顾虑,没有马上应承下来。只说我需一些时日考虑。”
“周明哲没有强迫我,说不急,等我考虑好了给他个信儿就成。”
“我们醉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树大招风,难免招人记恨,所以隔三差五总有地痞流氓来闹事,吃霸王餐,吃完就打砸。我不时常在楼里,这些痞子就时常趁我外出去楼里闹事。”
“我也曾报官,但也无济于事,板子打了,等出来了又再来闹,不堪其扰。倘若能跟刺史大人合作,有了官府的人撑腰,总能震慑一些。”
"我当时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就答应了刺史大人的要求。每月给他两成的盈利,他背地里做醉仙楼的靠山。”
陆老爷神情黯然,“本来如今这世道,老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了,酒楼哪还有多少生意,官府苛捐杂税又多,今儿来收酒税,明儿又收餐食税,没有他们想不出的名头。本来就赚不了几个子儿,很多同行都做不下去,不开了,我寻思不管今后如何,这酒楼由我爹娘一手创办,是他们一辈子的心血,不能砸在我手里,只要还能撑一天就多开一天。”
陆星遥心中酸楚,生逢乱世,百姓卑贱如蝼蚁,谁不是在艰难求生。但即便是蝼蚁,也不该就此在这滚滚红尘中被碾碎成泥。
“后来发生了什么?”陆星遥捉着爹爹的手问道。
“我答应周明哲入股,果然换来了一段太平日子,那几个痞子不再来闹事,我心想能花钱买平安倒也值。”
“遥遥啊,只怪我一开始没有看出刺史的心思,想着他无非是贪恋财富,不曾想他野心远远不止于此啊。”
陆星遥忙抬起脸看着陆老爷的眼睛“他们说您勾结外邦,是从何说起?”
这下倒是陆老爷疑惑了,他哂道:“遥遥,你病是好了,记忆却没有恢复,我们家开的就是胡风酒楼,厨子是胡人,最出名的饮食也是胡风,走堂的都是胡姬,因我们风格在京城独树一帜,才能这些年一直屹立不倒。”
“我们酒楼开了五十年了,却在如今被诬告与胡人勾结。”
说完这些话,陆老爷的背就坨了下来,眼里泪光闪烁:“遥遥,如今爹爹恐再难洗脱罪名,醉仙楼是保不住了,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活着,将来有机会,还能东山再起。”
陆老爷紧紧攥住女儿的手,陆星遥也反握住爹爹皮包骨的双手,“遥遥,眼下之际,务必要保全自己,不要卷进来。你是女儿家,在这乱世,更是危险重重,从这里出去,就去找你云归哥哥,他昨日曾冒险来见过我一面,我已请求他多加照拂你。”
“云归是个好孩子,品行端正,我看着他长大……”陆星遥赶紧打断他:“爹爹,我知道了,你是在托孤了吗?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他们说了这一会儿话,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担心被巡夜的发现,陆星遥说:“爹爹,我该走了,我一定会设法查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爹爹放心,我会保护自己,也不会贸然行动,我会去找云归哥哥帮忙。我下次再找机会来看你。”
陆老爷听了女儿的一番话后,眼睛恢复了神采。父女二人依依惜别后,陆星遥悄悄离开牢房,外面夜还深,她似一抹最浓重的徽州墨,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一路夜行,回到家里换掉狱卒的装束,她坐在窗边,看着窗棂外在夜风里飘飞的海棠花瓣,这短短几日,海棠就要谢了么?
对了,要去找沈云归帮忙。但现在爹爹被抓,自己去找他帮忙,他会不会受牵连?可是如果不找他帮忙,按原著的剧情走向,一个月后,陆府就该家破人亡了。
陆星遥狠狠一拳头砸在窗棂上,手上顿时传来一阵疼痛。
她既然穿到这本书里,那她就是要改变原来的剧情走向,就是要扭转乾坤,反正她也没想着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她定要尽己所能扭转所有人的命运。
当然,靠她一个人肯定不行,必须找个有实力的帮手,如今这现成的帮手就是:沈云归。
这陆小姐,生的花容月貌,与沈云归相识多年,奈何这么多年未曾捅破这曾窗户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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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遥盯着窗外的海棠花出神,每当有风吹过,总会有纷纷香雪从窗外飘进来。天色逐渐亮了,陆星遥整理一番仪容,唤来小桃,欲去将军府拜谒。
小桃却道:“小姐,陆将军已经在楼下等候你多时了,他天不亮就来了,我听富贵说他来了,就想来禀报你,将军却说,“让你家小姐好好歇息一下吧,她最近心中苦闷,我在此等她便是。”
陆星遥下楼去到雅间,沈云归正在煮茶,茶香袅袅,雾气蒸腾中,映照出他俊逸出尘的容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看到陆星遥在看他,沈云归嘴角勾起,明明只是一抹浅笑,却让人感觉如置身三月的暖阳里。
陆星遥心砰砰狂跳,心里不住鄙夷自己:真是见色眼开。
“星遥,昨晚回来后一定彻夜未眠吧?看你眼圈都黑了,眼睛也是红的。”
陆星遥不置可否。
“星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查清伯父的事情,我今天来见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不要担心,有我在,我会一直保护你们。我知道伯父的为人,他断不会去做那勾结外族的事,我正在梳理线索,如今局势动荡,你一个女儿家我总是不放心,不如来将军府住几日,暂时避避风头,有我在,没人敢动你。太祖也时常念叨你,想见你了。”
“以前我们年幼时,你娘常常带了你来玩,我也时常来你们府中。如今我们都已长大,却日渐疏远了,我在西北镇守,听说你生病,恨不得能马上赶回来,但战事吃紧,实在无法脱身。”他嘴角还在笑着,眼圈却红了。
陆星遥心里也酸酸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要告诉他,自己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她并非他记忆中的星遥吗?
可是,谁会相信她?别人准会以为她精神错乱被鬼附身说胡话了。
正踌躇着,沈云归递来温热的茶水,端过一碟黄米糕放在她面前“这米糕不错,清新爽口,你应该很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吃点垫下肚子,身体要紧。”
陆星遥捻起一块黄米糕,确实很香,吃到口里软糯香甜,端起茶杯一瞧,里面却不是寻常清茶,而是乳白的杏仁茶,醇厚香甜。
她这些天担惊受怕,各种不适应,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如今热茶热糕下肚,才感觉人又活了过来。
“云归哥哥,你也吃。”她一边咀嚼,一边招呼陆景行。
陆星遥吩咐厨房送来早膳,沈云归又替她倒了一杯杏仁茶。二人边吃边聊,虽都各怀心事,但有人陪伴用餐,心情总归是愉悦的。
用完早膳,陆星遥替沈云归斟上一杯清茶,柔声说道:“云归哥哥,如今爹爹是戴罪之身,你邀我去府中暂住怕是不妥,恐会连累哥哥。更何况我们都已长大,去你府中恐多有不便。”
沈云归放下茶盏道,“无妨,你可以住别院,我已着手调查伯父之事,我们离得近一些,遇事也好商量。伯母那边你放心,我已着人安排送伯母去扬州暂避风头,明日一早即刻动身。”
陆星遥不知该如何感激他。他竟安排地如此妥贴。
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女儿家要想在这乱世立足,只能先找个强大之人借力。况且此人还是个颇为英俊的美少年。
“云归哥哥,你可知周明哲的底细?爹爹在狱中曾提到他。”
4. 恨别离
“周明哲我倒是了解一些。据说他祖籍凉州,起初是在渭州任县丞,后调至京城升任刺史,可谓平步青云。
据传此人甚是贪财好色,左右逢源。我先前去见陆伯伯,得知他曾介入醉仙楼的生意。此次陆伯伯入狱,背后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沈云归瞧着她,温言安慰道:“星遥,你放心,我先前说过,我会帮你。这句话永远作数。明日一早伯母便要动身去江南,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女说话了,我也回府去收拾一下,待明日伯母动身之后,我来接你去将军府暂住。”
娘亲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去江南了,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虽与这个世界的娘亲相处不过短短几日,但这个娘亲温柔慈爱,拳拳爱女之心不是假的。
思及此,鼻子隐隐发酸。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站起身,深深对沈云归拜下。这举动把沈云归吓了一跳,他腾地站起来,忙乱中桌边的茶杯被扫到地上,摔得粉碎。
他忙拉住陆星遥,问道:“星遥妹妹,你这是做甚?我们是同辈,我怎能受你如此大礼?”
陆星遥道:“云归哥哥,自爹爹入狱后,你一直在帮我,我感激不尽,莫说是拜你,就算给你磕三个响头都是应该的。”
沈云归更慌乱了,一张英俊的脸胀得通红。道:“我们两家是至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待你如亲妹妹一般,见你有难处,我岂能袖手旁观?”
沈云归啊,你这个木头!什么妹妹!原著中他应当一直都不清楚陆星遥待他的情谊。两个人谁也不说破,明明都是默默心悦对方的人,最后却没能在一起。这层窗户纸始终没破,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有情人未能成眷属了。
陆星遥压下心中思绪,对沈云归扯出笑容:“多谢云归哥哥,那明日,就劳烦哥哥来接我了。”
当晚,陆星遥召来醉仙楼众人,众人皆惶恐不安。东家事出突然,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酒楼突然就被查封,不能营业。众人都呆愣当场,不知该做何反应,一筹莫展。
若是酒楼开不下去了,又需重新找下家做工。可这京城的酒楼就数醉仙楼工钱给得最多,老板待下又宽和,从不克扣工钱,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东家呢。
众人看着端坐堂前的少女,此女容貌清丽,肤若凝脂。眉眼透着英气,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微微上扬,好似万事了然于胸,没有任何事能让她乱了阵脚。
陆星遥看着堂下众人,乌泱泱百十来号人,最前排的是数十名颇具异域风情的妙龄女子,眼波流转,个个国色天香,身姿曼妙,这便是酒楼中的胡姬,负责弹奏献唱。
立于第二排的是负责采买的王瑞,约莫四十上下,身材精瘦,耷拉着三角眼,嘴角一颗黑痣;他旁边是账房老头陈进,须发花白,模样憨厚,后背微微佝偻,圆脸弯眉,似乎无论对谁都是满脸笑意;再旁边是庖正周卫,身材敦实,满面红光,大约四十岁上下。
他们身后则是护卫、杂役、跑堂、酒保一干人等,男男女女都较为年少。众人都齐刷刷看向陆星遥,都好奇她想要说什么。
众人心里都明白,东家召集他们来将要宣布的事情,皆是心情沉重,缄默不语。
陆星遥瞧着他们,她在另一个世界也是个悲催的打工人,自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这个世道本就不太平,能有一份稳定收入已经算是幸运儿,每个人都在艰难求生。若没有这份工,他们又将如何度日?如今自己要来当这个恶人,把他们炒鱿鱼,心里怪不是滋味。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稳重一些,压低语调:“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宣布。想必诸位已经知晓,爹爹现在入狱了,酒楼也被官府查封,目前是开不下去了。我对诸位非常抱歉,我们酒楼能在京城多年屹立不倒,都是诸位同心协力的结果,非常感谢诸位做出的贡献。如今我也不会亏待大家。”
众人都神情凝重地望着她,她对账房道:“陈伯,按每人来楼中的年头,每月的工钱按年头折算,不足一年的都按一年,按年数乘以每月工钱,再额外多支付一个月的。”
打工打得好好的,单位突然没了,莫名其妙被炒鱿鱼,那必须N+1,这是打工人该享受的权利,就由她来推行。
一听这话,如油锅里溅入生水,一下炸开了锅。堂下众人倒抽一口气,这种散伙法,可是闻所未闻!这东家果然是财大气粗,也着实仁义。
酒楼近日都未营业,众人都担心能不能拿到当月的工钱,谁知这少东家竟如此大方,众人纷纷跪落,感激不已。
陆星遥朗声道:“诸位请起,感谢诸位多年来的辛勤付出,若有朝一日醉仙楼还能重开,还希望诸位能再回来。”
众人七嘴八舌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醉仙楼重开,小姐言传一声,我等定会再回来。”
“陈伯,你待会儿就把工钱给大家结清。醉仙楼如今是是非之地,诸位早日离开更安全。”
她微微一笑,道:“诸位在醉仙楼多年,都是此间佼佼者,我相信诸位即使不在醉仙楼,也能再寻到不错的工,咱们聚在醉仙楼是灿烂霞光,分开了也是璀璨流云。”
她朝众人拱一拱手:“诸位,有缘江湖再见!”
众人被她举动惊到了,看她一脸灿烂笑容,而后也学她,拱手道“有缘江湖再见!”
她倒不在乎这些银子,反正陆家有的是银子,眼下这些可怜人即将失去工作,他们皆是家中顶梁柱,不知以后会遇到多少困难,又会造成多少悲剧,不知是否家中小儿无钱读书,年迈老人无钱治病?她只想尽自己所能,帮帮他们。
遣散众人后,只留下陆夫人的陪嫁丫鬟清竹,陆星遥的贴身丫鬟小桃,陆府的管家福伯。
陆星遥去见陆夫人,往日里瞧着雍容华贵的陆夫人,短短几日竟似老了十岁,平日里白皙的脸蛋儿笼上一层黄气,眼眶深深凹陷,眼圈透着青黑,两鬓染上白霜。陆星遥扑进娘亲怀里,陆夫人温柔轻抚她的头发和背脊。
良久,陆夫人道:“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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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不愿离开你,无论生死我们都应在一起。但云归说安排我暂避风头,他带你回将军府暂住,我离开京城,他护着你,会更稳妥。娘亲是真不愿意一个人走,老爷入狱了,醉仙楼也被查封,我走了只留你一人在京城,叫娘亲如何放心得下?”她将陆星遥搂得更紧。
陆星遥掏出手帕替她拭干眼泪,抓着她的手安慰道:“娘亲,你先去江南,待事情都了结了,我和爹爹就去接你回来,到时咱们醉仙楼还会继续开下去。”她泣不成声,明明自己都很难过了,还要宽慰娘亲:“娘亲,你无需担心女儿,我会跟云归哥哥一起,想办法救爹爹出来,他不会有事的。”
陆夫人眼泪顺着下巴滚落,感慨道:“遥遥,自你病好后,与从前大不一样,从前你只醉心女工,从不关心其他事情,性子甚是温柔和顺。但无妨,咱们陆家家大业大,一直以来我与老爷的打算是悉心培养你做个大家闺秀,况且你出落得一副姣好容貌,日后好寻得王侯将相为夫婿,咱们生意做得大,需得有靠山才能守住。”
她吸了吸鼻子,轻柔地替陆星遥试去泪水,继续道:“但如今我也看开了,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今朝有,明朝就散了,比起家财万贯,为娘的只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他亦倾心于你的,一辈子平平安安才是最难得。我与你爹爹过了半辈子,平日吵吵闹闹,如今他入狱,我却连见他一面都不能。”
陆星遥看着娘亲的泪眼:“娘亲,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此去江南,娘亲一定要保重自身,我会时常写信给你,如今世道不太平,爹爹又入了狱,娘亲一定要万事小心,即便对身边亲近之人,也需留个心眼儿。”
母女俩又说了好一会子体己话,门外丫鬟告知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到了。陆星遥挽着陆夫人,陆夫人一步三回头,母女俩依依不舍道别。
沈云归骑着枣红色骏马,一身玄色劲装,袖口束紧,带着银色护腕。玄色靴子紧贴着修长的小腿,紧贴身形的装束衬得他身形愈发高大挺拔,他道:“伯母,我送你去码头,我已安排好船只,走水路,两日即可到江南,江南那边我已打点好,到时会有信得过的人来接您。”
陆星遥仰头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美少年,勉强扯出一个明媚笑容。眼里含着泪,嘴角噙着笑,如枝头饱蘸朝露的海棠。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她竟看到沈云归不甚白皙的脸上飘过一抹飞红。
猎猎风中,马蹄带起阵阵黄沙,沈云归护送陆夫人的马车小时在眼前。
不多时,达达马蹄声传来。沈云归回来了。他左手挽住缰绳,那匹枣红马儿喷着响鼻,稳稳停住,他利落地翻身下马。
“星遥,走吧”。风和日丽,他站在阳光里,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边,风扬起他的衣角。
砰—砰—砰—
陆星遥心里漏了一拍,心中一阵慌乱,提起裙摆上了马车,小桃跟在她身后。
府中如今没了主人,一干事务都交与福伯打理。
5. 暂居将军府
马车停下,小桃扶着陆星遥走下马车,一栋朱红色高大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黑檀木的大门上装饰着铜环兽首,门口蹲着两尊硕大的石狮子,瞧着甚是庄严肃穆,大门两侧各立一名铠甲士兵,这便是沈云归的将军府了。
大门“吱呀”打开,一中年男子探出头来,瞧着约莫四十来岁,将他们迎了进去。
那男子作仆人装扮,恭敬道:“将军回来了。这位是陆小姐吧?”
陆星遥道:“你认识我?”
那男子道:“虽然陆小姐几年不曾来过了,但还是挂相的,你与你娘亲长得十分相似。况且我们将军还不曾带过什么女子回将军府。”
沈云归笑道:“陈叔,拨几个丫鬟婆子给星遥使唤。”
陆星遥不喜欢身边呼呼喝喝一群人,不自在,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她忙道:“哥哥,不必麻烦了,我有小桃就够了,我也不习惯旁人伺候。”
沈云归闻言很是惊讶,陆家是京城中的富户,衣食住行无一不讲排场,这锦绣堆里长大的小姐怎地今天不摆谱了。他道:“也好,都随你。若有需要,可以随时跟我讲。”
陆星遥一进院子,便闻到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梭巡一圈,原来是墙角种着几架紫藤,正是紫藤花盛期,淡紫色繁华如瀑布垂落,美得如梦似幻。
陆星遥忍不住赞叹道:“哥哥,你这院中的紫藤甚是好看,我原以为如你这般杀伐决断的将军,只喜欢舞刀弄枪,竟也会喜欢这些花儿朵儿的。”
沈云归笑道:“星遥妹妹,你就住后院的厢房,我已命人提前收拾出来,我现在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陆星遥微笑着道:“多谢哥哥。”
行至后院,到了陆星遥暂时居住的厢房,房间整齐素净,并无过多装饰。临床的几案上插着一束鲜花,应是今晨刚采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露珠。院内植着几株桂花,宁静淡雅,是个不错的住所。
沈云归道:“星遥妹妹,我府中不比你们陆府精致,粗枝大叶的,环境简陋,还望妹妹莫要嫌弃,将就将就。”
陆星遥笑道:“哥哥哪里的话,此处甚好。”
沈云归道:“星遥妹妹,你暂且歇息一下,我去吩咐膳房准备晚膳。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准备。”
“我不挑食,随意安排即可,不必麻烦。”陆星遥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妹妹不必客气。上次我带给你的烧鹅,如何?”
“哥哥做主便是。上次哥哥带来的烧鹅甚是美味呢。”
将军府非常气派,府中佣人却不多,但看着个个都精明干练。
陆星遥晚上出现在席间,出众的容貌令众人纷纷侧目。
席间果然有上次沈云归带过来的一碟烧鹅,烤得肉皮金黄,油汪汪的,刚出锅,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沈云归知她不习惯进食时有人在旁观摩,屏退左右,拿起金色匕首,细心将烧鹅切成精致小块,切开之后香气更是浓郁,他替陆星遥夹到碗中,“快趁热吃,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先填饱肚子,吃完饭我将我掌握的信息告知于你。”
熟悉的香味在舌尖弥漫,陆星遥也着实饿了,近日来她日日忧心,不得安眠。接连的变故令她无所适从,此刻食物的香气扑进鼻子。人是铁饭是钢,管他呢,先吃饱再说。
沈云归一直招呼着她吃,各种精致可口菜肴接连不断夹到她碗里,直到陆星遥谢绝道:“哥哥,我自己来便好,你快吃你的。”
“妹妹,来了将军府就莫要拘束,当自己家一样,小时候我们俩常常一起玩儿,如今也莫要见外。”
“对了,哥哥,怎么不见伯母呢?”陆星遥疑惑道。
“娘亲自爹爹走后便去了近郊的禅院修行,一心向佛,无心尘世。娘亲与爹爹感情甚笃,爹爹突然离世,娘亲一直都没走出来。我知她心中苦闷。所以娘亲要去禅院修行,我自是同意的。这府中处处是爹爹的痕迹,她看了难免伤怀。”沈云归说起这些,面上神色变得凝重。
亲人的离世,任谁心里都是一道难以跨过去的槛,时常想起还是会时常心痛感怀,像经年的旧伤,总会在刮风下雨的日子里隐隐再疼上一回。
陆星遥道:“云归哥哥,我早前看过一个话本子,讲人的离世,我觉得挺有意思。那个话本子里讲,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你娘亲和你肯定会时常想念余将军,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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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一直在心里念着他,那他就永远都跟你们在一起,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一直在想念你们。只要还有人念着他,那他就永远不会消失。”
意识到陆星遥是在宽慰自己,沈云归有一瞬错愕:“你这小丫头还怪会宽慰人。你在哪里看的这些有意思的话本子,得空了也拿给我瞧瞧。”
“我看过的话本子可多了,得空了我讲你听。”
这顿饭吃得很饱,似乎肚子吃饱了心情也轻松一些了,心中的阴霾都散去了一些。饮食过量的后果就是—有些昏昏欲睡,陆星遥的眼皮开始打架,沈云归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远到听不清了,她竟就这样睡着了。
待她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软毯。屋外天色已暗,室内已经掌灯,沈云归坐在窗前专心看着书。
这画面甚是美好。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紧接着,她突然想起自己竟在饭后就这么睡着了,一时有些难为情,从榻上坐了起来。
“云归哥哥,你怎么也不叫我,我竟就这样睡着了。”她顶着有些蓬乱的发髻。
“妹妹,近日难为你了,你能小憩下也好。你瞧着比上次淸减许多。见你有睡意,我不忍叫醒你。如今陆伯伯下狱,你务必要好好保重自身,若你操劳过度伤了身,陆伯伯该多心疼。他最是疼爱你。”
陆星遥心中酸涩,不知爹爹近况如何,吃得怎么样,他这种出身富贵之人,哪里受得了牢狱里的生活。但话说回来,成了阶下囚,哪还会有好日子过?她一时沉默不语。
沈云归替她将发髻上歪到一边的珠花扶正,道“我们去书房吧,我查到一些线索,或许能理出一些头绪。我说与你听,咱们分析分析。”
陆星遥听他这样说,平复下复杂的思绪。如今一切都来得太快,她还来不及反应。如今她能依靠的就只有沈云归,万一沈云归并不肯全力帮她,她又该如何?一时又忍不住气闷,她这是来的什么鬼地方,为什么连系统都没有!这是穿的什么书!
人在特别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哥哥,那我们快去书房吧,我很想知道你掌握的信息。”
6. 贤妻扶我青云志
沈云归书房的摆设简单雅致,临窗摆着一张黑檀木书案,窗外一株流苏树花开得正盛,枝干遒劲,满树白花皎皎如雪絮。书案旁边立着整面墙大小的书架,书架上分类摆满各类书籍,汗牛充栋,想必书架的主人喜爱阅读,博览群书。陆星遥想到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时,手机不离手,从来静不下心来看书,不禁有些汗颜。
书架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把银光熠熠的宝剑,剑柄已有些磨损,花纹已不甚清晰,剑身修长,散发着凛然剑气。
书桌一侧摆着一盆亭亭玉立的兰花,翠叶修长,似剑垂绦,嫩黄的花苞初绽,花香清幽,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陆星遥打量着书房的陈设,此间宁静雅致,既可熟读兵书,也能拈花一笑,书房的主人也似这般,表面看着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却自在怡然,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哥哥,你也喜欢兰花吗?”陆星遥指着吐蕊的兰花问道。
沈云归行至书架前,不知开始翻找什么,他道:兰花乃花中君子,我喜欢兰花的遗世独立。”
他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只黑色锦盒,从锦盒中摊开一叠信笺,“星遥,你来看。”
陆星遥便凑过去看,待离得近了,沈云归身上有淡淡兰草的幽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子。她不由地觉得脸颊有些抑制不住地发烫,心口也似小鹿在砰砰乱撞。
“哥哥,这是什么?”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沈云归心无旁骛,一脸淡然地摊开信笺:“这是我命手下人查来的周明哲的底细。”
“周明哲出生于一个贫苦农家,他爹在他三岁时便早亡,留他与娘亲相依为命。家中一贫如洗,年幼时母子俩日子过得艰难。但他少时天资聪颖,又能说会道,模样也是玉树临风,在本地县衙做了师爷。一次外出,机缘巧合下邂逅了户部侍郎的千金楚云。”
“嗯?这又是一个贤妻扶我青云志的故事喽?后来呢?”
“户部侍郎的千金一眼看上了相貌出众的周明哲,他也对楚云千依百顺,柔情款款。俩人很快便山盟海誓,私定终身。
楚云乃千金小姐,身份尊贵无比,而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做师爷俸禄也微薄。楚家自然不肯同意他们在一起。楚云不顾家人反对一心要嫁给他,甚至背着家里人与他私奔,逃到一个荒僻的小村子住下。”
“楚家生气归生气,但终究还是心疼宝贝女儿,四处探查后终于找到了楚云,但此时的楚云已经身怀六甲,楚家别无他法,只得同意他们成亲。”
“但堂堂户部侍郎的女儿,怎能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这传出去他们楚家颜面何在?
于是楚家动用关系一番运作后,周明哲当上了县丞,凭借楚家的助力,加上他的一张嘴左右逢源,同僚们知道他是户部侍郎女婿,都会让他三分,并且有意攀附。他从此平步青云,很快便调到京城任刺史。”
沈云归的语气里透着怅然。
陆星遥听得眉头紧锁,这种千金小姐爱上穷书生的故事,古往今来太多了。书生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个位高权重的贵女为妻,且这妻子能无怨无悔辅佐他,他从此实现阶级跨越,走上人生巅峰。
但千金小姐几乎没有能善终的,这些桥段自古有之,人们都乐于拉高岭之花下神坛,实现草根逆袭。
“待楚云怀胎十月诞下孩子之后,他嫌弃是个女儿,私下对娘俩态度冷淡,但当着岳父母的面又装作体贴入微,楚云心中有苦难言,自己选择的夫婿,再有苦闷也无法对外人诉说。
第三年诞下第二个女儿后,周明哲更是变本加厉,平日对楚云冷言冷语,对孩子也不闻不问不亲昵,但在外人面前依旧装做琴瑟和鸣。楚云隐约察觉夫君偷偷有了外室。”
“可怜那楚云,在这样的对待之下,精神逐渐趋于癫狂 ,时常抱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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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的女儿哭泣,或是独自一人自言自语,或哭或笑。”
“府中人都道夫人这是中了邪,都被她的举动吓坏了。她时常精神癫狂,夜半时分竟会在院中哀哭不止,有时甚至会衣衫不整跑到院中,惹得府中仆人私下议论纷纷。”
陆星遥痛心疾首:“她这是长期被精神折磨,已经崩溃了。自己夫君与她相处和与外人相处两副面孔,任说与谁听别人都不会信她所说。”
“那户部侍郎如何做呢?他们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情况吗?”
“户部侍郎也当楚云是撞邪了,请了各路和尚道士来做了许多场水陆法事,银子花出去不少,楚云却癫狂地愈发厉害。她渐渐开始认不出人。”
“户部侍郎反倒觉得丢人了,自己女儿一开始非要跟这么个穷小子私奔还大了肚子,这才短短三年人又变得疯癫,让他们颜面扫地。他们索性也不再管。”
“楚家双亲觉得愧对女婿,自己家地位显赫,但女儿容貌并不出众,如今变成这副疯癫样子,家中只有这个独女,只盼女婿能善待女儿,明里暗里没少给他谋好处。”
“但楚云还是在三年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将自己烧死在紧闭的卧房里。”
“楚家双亲晚年丧女,怕膝下凄凉,便将周明哲当亲儿子扶持。”
沈云归讲到此一声叹息。
陆星遥听着心里也难受,周明哲一开始就是冲着楚云的家世去的,根本不是喜欢她这个人。久居闺阁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一头扎进了早就为她精心设计好的温柔陷阱里。
“周明哲通任刺史期间,仗着背后有户部侍郎撑腰,加之此人巧舌如簧左右逢源,在京城混的是风生水起。一个年幼时尝尽人间疾苦,受尽白眼的孩子,成年后终于能够被人仰望,权力让他膨胀,让他渴望得到更多的财富。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人上人,体验到权力的滋味后,他开始对京城的商户伸出魔爪。”
7. 渐入迷雾
陆星遥给沈云归沏上一杯热茶:“哥哥,喝口茶。”茶香袅袅盈于室,少女姣好的面容令沈云归有瞬间恍神。
沈云归伸出修长的手接过递来的茶盏,二人指尖不小心碰到一起,指尖酥麻,俱是一惊,连忙收回手,彼此都有些尴尬。
沈云归紧抿双唇,面上瞧着若无其事,耳朵尖却悄悄红了,一路红到脖颈。
陆星遥被他强装镇定却面露窘迫的样子逗乐了,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古板。她干咳两声,化解尴尬:“哥哥,你接着讲。”
“周明哲便开始以入股为由加入京城中生意做得大的酒楼敛财,况且世道不好,做生意也艰难,生意人就是为了图个平安,想着有官府的人参与,总能少一些麻烦,不过就是损失点钱财,也算是破财免灾。”
“这周明哲,做人是个凤凰男,做官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实在可恶!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他年少时被人欺压,如今又来欺压他人。”陆星遥啐道。
“他确实是个贪官,不过妹妹,凤凰男是什么意思?”沈云归一脸疑惑。
陆星遥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心直口快说出个还未曾出现在这个时空的词。
她解释道:“呃,哥哥,其实结合上下文你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这凤凰男的意思是说,男的出生一般,通过娶有钱人的千金抑或是官宦家的小姐让自己实现阶级跨越,前期为了把这些千金骗到手,能忍人所不能忍,但一旦得手之后,就会迅速暴露本性。”
陆星遥叹了一口气:“唉,这些富贵人家的千金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没有体会过人性的恶,遇到这种为她们精心设计的温柔陷阱,很难不沦陷。到最后一般都会落得一个凄凉下场,凤凰男会觉得自己在小姐家低三下四受了委屈,之后会通过另寻新欢来找回丢失的自尊心。”
“星遥你说的不错,确实如此。不过你小小年纪,哪里懂的这么多,倒像是个看透世事的老夫子了。”沈云归轻笑道。
能不多吗?她可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听过那么多穷书生自嗨的故事,诸如穷书生赶考遇上貌美狐狸精,青楼花魁资助书生赶考之类的,从小耳熟能详,岂能不了解这些套路!
“哥哥,我这两年看了许多有意思的话本子,等救出爹爹,得空了我讲与你听啊。”
沈云归微微颔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握着茶杯的手指节修长。这是一双骨感漂亮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指尖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指关节略微粗大。他成长于武将之家,想必是在父亲的督促下自小习武,日日闻鸡起舞,手指和手掌都已布满了茧子。
沈云归见陆星遥盯着他手瞧,状似不经意把手拿开,继续道:“这次他以反叛之名抓了陆伯伯,据我所知,是他背后还有人出谋划策。凭他一人,绝无可能。”
陆星遥腾的站起来,攥住沈云归袖子,急道:“哥哥可是有了其他线索?”
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妥,又忙把手松开。
沈云归被她冒失的举动吓了一跳,马上镇定下来,温言安慰道:“妹妹,莫急。”
替她沏了一杯热茶,“来喝口茶缓缓。”
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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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那架势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迈感。
“哥哥,你快说快说。”陆星遥催促道,她不知道这人说话怎么一点都不利落,总喜欢在关键节点停下来。
“我手下的人多方探查,查到周明哲曾与左相的人私下有过来往。”
“左相?”陆星遥迅速在脑子里开启搜索引擎,努力回忆关于这个左相的信息。原书中似乎是说这左相是个刚正不阿之人,对皇帝最是忠心,这样清正之人又怎会跟周明哲这种贪官污吏有首尾呢?”
“哥哥,你的消息可靠吗?据我所知,左相应当不屑于跟这种卑鄙小人为伍吧?”陆星遥仰头看着对面的沈云归。
二人视线刚接触的一瞬,沈云归迅速把眼神挪开。
陆星遥暗暗觉得好笑。
“妹妹,你久居深闺,怎会知道左相的?”沈云归不解。
“我们家在天子脚下做生意,我总得关心关心天下大事不是嘛。”陆星遥支支吾吾。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开了上帝视角。
“我也对此存有疑惑,左相此人在朝野上下风评很是不错,都赞他最是清正,眼里容不得沙子,因此我不敢轻易下结论,只把我知道的告知于你。我手下的人已经在暗中继续探查,如今朝野内外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我的身份也不宜插手太多。”
“我们可以再设法深挖一下周明哲背后之人。左相那边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静待时机,我们再设法应对。”沈云归道。
“哥哥,周明哲身上可还有其他线索?”陆星遥很着急。
8. 变生不测
沈云归刚要说话,院外突然喧闹起来,只听得急匆匆的脚步声都往前院去了。
书房外有人焦急禀报:“将军,府中混入了刺客。属下已派人四处搜查,请将军和陆小姐小心,属下已加派人手守在此处保护将军和陆小姐。”
什……什么……刺客!
天哪!怎么会这么刺激!她初来乍到的,到底是谁要对她这个弱女子痛下杀手!她忍不住开始脑补。
她心里很慌乱,她在另一个世界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经历过刀光剑影的日子,如今竟要亲身经历此种陷阱,不禁两股战战,手脚发软,心跳加速。
沈云归瞧着她因紧张而有些苍白的脸,转身取下墙上的宝剑,掠至她身旁,扶住她手臂,温言安慰道:“妹妹,不要怕,我保护你。”
怎么能不怕,她怕得要死,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穿到这小说里做了炮灰女主,搞不好就要一命呜呼。她抬头仰望沈云归,身材高大,比她高出很多,她只到沈云归肩膀。
沈云归也在看着她,陆星遥感觉自己心里如湖水泛起涟漪,一圈圈的荡漾开去。
她把心一横,紧紧拉住沈云归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哥哥,我真的害怕,你说,刺客是不是来杀我的?”
沈云归握住她的手,“妹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别人伤你。我们就在此处等待消息,将军府戒备森严,定叫他无处可逃。”
沈云归自幼习武,又久经沙场,有他在身旁,陆星遥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不多时,听外面小兵禀报:“将军,刺客已经抓到了!”
沈云归立刻推门出去,陆星遥紧紧跟在他身后。
只见院中,一名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被按着跪在地上,双手被绳索绑缚到身后,两名亲兵一左一右立在他身旁。
沈云归来到那人面前,打量着那黑衣人,道:“抬起头来!”
旁边士兵立即把他头掰起来,是个年轻男子,眼神狠厉,脸颊瘦削,长相平平无奇,属于那种丢人堆里找不出来的类型。若不是他鹰隼般犀利的眼神,定会教人认为他就是身边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说,谁派你来的,竟敢来将军府撒野!”沈云归说话的声音不是特别大,但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是了,他可是杀伐决断的定西将军,不是只会花前月下的儒雅公子,他的威严不容侵犯。
……
那黑衣男子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你只要供出是谁指使你来我将军府行刺,我留你个全尸,若你要顽抗到底,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到那时,在熬不住,说了可还是要受罪。”余景行脸更冷了。
……
那黑衣人还是默不作声。
“好,嘴硬,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来人!”
手下副将拱手应道:“将军。”
“你来给这位仁兄讲讲,咱们都有哪些手段。”
“是,将军。”
这名副将看着约莫三十出头,身材高大健壮,一看就是常年练武一身腱子肉的精壮身材,麦色皮肤,长相硬朗,鼻梁高挺,下颌有些方,他紧紧盯着眼前的黑衣人,目光锐利,迫使黑衣人看向自己。
“听好咯,等我说完,你再做决定,若你想每样都尝试一遍,那咱们也有时间陪你慢慢玩。”
他逼近一步,居高临下说道:“咱们沈大将军在西北镇守三年,大大小小打了无数胜仗,如何擒获俘虏,如何从让俘虏开口,我们都有丰富的经验。我来给阁下讲讲你接下来将会体验到的。”
副将眼神凶狠,板着一张脸,皮肤本就有些黝黑,这下显得更是凶神恶煞,好似索命的修罗。
“首先,将你双手双脚指甲里钉入荆棘刺,此荆棘刺经过我们特殊炮制而来,钉入之后便会剧痛不止,第二日指甲便会开始溃烂。常言道:【十指连心】,你会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
“若你意志坚定能挨过第一道刑罚,那么接下来第三日,便将你关进水牢,此牢的妙处在于:牢里的水每一炷香时间便会涨潮一次,慢慢从胸口没过头顶,水势上涨的过程,你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但你又很清楚,你不会死掉,看你快被淹死的时候,水位又会回落下来。”
“若你连水牢这道也能挺过来……”
“大人饶命,我招了!我招了!”不待那副将把话说完,这刺客已被吓坏了。
沈云归上前一步,将陆星遥护到身后:“是谁指使你来的,说!”
“将军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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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小人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等着小人养,求将军饶小人一命。”那刺客磕头如捣蒜。
沈云归命人将刺客待至房内,门外设兵把守。
“抬起头来,将你知道的,如实讲来!”沈云归端坐上方,森然道。
那刺客抬起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道:“昨日黄昏,一个神秘男子找到我,命我今夜前来将军府行刺,若是事成,给我黄金一万两作酬金,先支付了一百两作为定金。”
沈云归听到此处脸色巨变,声音骤然提高:“你可认识那男子?”
刺客道:“他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不曾点灯,而且他带着面具,看不出长相。”
“他的声音也是经过处理的,并不是他本来的声音。”
“此人可有其他特点?”沈云归问道。
“哦,我想起来了,他左手拇指上带着一枚碧玉扳指,还有……”
正要说下去的时候,那刺客突然口中流出鲜血,倒地不起。
沈云归大喝一身:“何方小贼在此放肆!有本事出面来见,我与你痛痛快快打一场!”
与此同时他迅速反应,一把将陆星遥护至身后。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星遥心惊胆战,她腿脚发软,冷汗瞬间浸湿了重重衣衫。本能的反应让他紧紧抓住沈云归。
老天爷啊!这也太吓人了!前一刻还在说话的人,一瞬间就死在自己面前。
陆星遥突然感觉手臂一阵刺痛,紧接着,剧痛向全身袭来,她想开口说话,但发不出声音,她随即软倒在地上。
陆星雅突然被暗器所伤倒地,暗处释放暗器的人却不再有动静,仿佛没有来过一样。只留下一片狼藉。
“星遥!星遥!……”她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唤她,声音似乎很熟悉,但仿佛隔得很远,听得不甚清晰。那人似乎很是焦急。好像有人把她抱了起来,怀抱很温暖。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单身狗,还不曾与异性有过密切接触,没想到是这种感觉。她努力想睁开眼瞧瞧是谁在呼唤她,但眼皮好重,睁不开,眼前一片漆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恍然间又见到了飞机失事前立于虚空中的白衣女子,那女子一如之前所见的那般忧伤,眼眸里盛着盈盈秋水。
9. 犹解倒悬
这次不会是真的要死了吧?上次见到这女子是在飞机坠落前,飞机失事是几乎没有幸存者的,想想也知道后果是什么。
而这次,莫名其妙地中了暗器,这暗器上肯定还淬了毒,自己很可能就此一命呜呼!
陆星遥于生死关头忿忿不平:“她就要这么死掉了吗?她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还没有跟白月光帅哥谈上恋爱呢!”
她瞪着那个模糊的白影,没好气道:“喂!这次你有何指教!你也看到了,我这条小命可能就要交代在这了,完不成你的嘱托了。”
那女子的白色倩影竟如烟雾一般逐渐散开,消失。陆星遥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她的记忆飞快在脑中交织,她原本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都是朴实的农民,她体谅父母辛劳,因此比同龄人更早熟。
靠助学贷款读完大学后,在一家科技公司做了业务员,初入职场的菜鸟被上司PUA,被客户辱骂,因为她穷,不敢辞职,只得忍耐。好不容易在公司站稳脚跟,业绩也做得蒸蒸日上,拿下了几个大客户之后,工资比之前翻了三倍,本来想着可以衣锦还乡,跟父母过个和和美美的新年,谁料第一次坐飞机就遇上空难,莫名其妙地穿进书里,做了别人的替身。
书中的陆星遥,成长于大富之家,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儿,爱慕者众多。但古时的女子,深居闺阁,读的书都是《女训》《女则》,学的技艺多为女工刺绣,到了十来岁,大户人家的女子就开始学习治理后宅,为做当家主母做准备。
即使如陆星遥这般深受爹娘疼爱的千金小姐,陆恩泰也不曾想过要将家业传给女儿,他们的夙愿就是女儿将来能觅得好夫婿,只有男子才能继承,哪怕这个男子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
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很担心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但如今她决定不去理会那么多。人生苦短,只要能活下去,就有无限可能。谁说女子不如男,她可是上过大学,接受过新中国的高等教育的,她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专业,她来到这个世界,这里的爹爹正好开着酒楼,不就正好能学以致用!
她给自己打气,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她这个异世逃来的灵魂,寄居在如今这副身体里,她成了最没气运的穿越女主。
手臂上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袭来,似乎有一把钝刀正在剜她的肉,她梦见自己被一条恶犬追着咬,她仓皇逃避,偏偏跑不快,心中越着急脚下步子越迈不动,不慎跌落在一条沟里,那恶犬朝她龇牙,露出森森白齿,一口咬在她手臂处,扯下一块肉来。
“啊!”她惊呼出声,心中惶恐不安,冷汗瞬间湿透层层衣衫。
“星遥!星遥!”是好听的男子的声音,很熟悉,焦急中透着欣喜,她脑中混沌一片,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印出沈云归英俊的脸。
他看起来憔悴不堪,眼圈透着一圈青黑,一看就是没有好好休息。嘴唇上冒出淡淡的青色胡茬,嘴唇结了一层干燥的壳,有些开裂。一向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蓬乱,想必是不眠不休地一直守着她。
“星遥,可有哪里不舒服?”沈云归忙转头吩咐道“快去请曹叔过来。”
“云归哥哥,我想喝水,口渴得厉害。”说这几个字竟让她又出了一身汗,气若游丝。她也是一惊,看来这次伤得不轻,还活着,真好。
小桃小心地搀扶她慢慢地坐起来,行动中牵动到手臂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梦中手臂被恶犬咬掉一块肉,如今她手臂上正缠着厚厚的纱布,想必是郎中为她治疗伤口时做的处理措施。
“小姐,是不是很疼?”小桃一脸心疼又担忧的看着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无妨,我这不是醒了?”她疼得龇牙咧嘴,说不了太多的话。
就着小桃的手喝了些水,一个老者提着药箱匆匆赶来,隔着帐子为她诊脉。
沈云归问:“曹叔,星遥怎么样?”
老者道:“回禀将军,陆小姐身体强健,已度过难关,无生命危险,此番受伤对身体损伤较大,我会开几张调养的方子,陆小姐按时服用,可有助身体康复。”
沈云归恭敬地对老者行了一礼:“有劳曹叔,烦请曹叔悉心为星遥调理。”
曹叔告退后,小桃也识趣离开了。房间内只剩陆星遥和沈云归俩人。
沈云归满脸担忧,平日舒朗的眉头也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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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折痕。陆星遥倚于床头,沈云归替她盖上熏得香软的锦毯。
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陆星遥,沈云归既心疼又自责。别人在他眼皮子底线伤了她,伤得这样重,如果没有救过来,他该怎么办?
沈云归道:“星遥,曹叔是爹爹的随军医师,对于刀剑伤颇有研究,于接毒方面也有建树,爹爹战死后他就继续跟着我,此次我回京他不放心,也一起跟回来,此次幸好有他在,星遥,万幸你没事。”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双手紧握成拳。很难想象这个叱咤风雨,驰骋疆场,杀伐决断的将军,竟也会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陆星遥心里很后怕,是啊,如果这次曹叔没有跟沈云归回来,短时间内,遭遇刺客,被淬毒的暗器刺伤,如果先前还不清楚刺客是冲谁来的,那现在,哪怕是她再傻,也明白了,这就是一场针对她的谋杀。
耽误了这几日,如今她又受伤,爹爹还在狱中等着她搭救,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到将军府来行刺?
她心中惶恐不安。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给了她上帝视角,却没有给她配置防身之术。
“星遥,在想什么?”
“云归哥哥,将军府一开始出现刺客的时候,我还不确定刺客的目标是谁,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们就是冲我来的。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怎值得他们如此铤而走险来将军府行刺?此次是行动失败了,他们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沈云归道:“星遥,我一定会派人彻查此事。这几日你就安心养伤,我增派人手保护你,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一切等你养好伤再说。”
“那,爹爹那边近日情况如何?我受伤之事,还请哥哥保密,他如今自身难保,我不想爹爹再为我担心。”陆星遥忧心道。
“陆伯伯那边我派人暗中关照着,听闻三日后刑部将要提审陆伯伯,到时我会想办法从中斡旋。陆伯伯是正经商人,醉仙居是做正经生意的酒楼,我相信一定会还陆伯伯一个公道。”
公道本就难得,尤其是如今这样的乱世,不知有几分公道,与其天降公道,不如先将告黑状之人揪出来。
10. 将计就计
思及此,陆星遥目光移到沈云归身上。沈云归捕捉到陆星遥投来的目光,他眉眼俊朗,睫毛如蝶翼翕动,眼神里似汪着盈盈星河。
若不是手臂不时传来一阵阵切肤之痛,陆星遥担心自己要溺毙在这一汪星河里。
“云归哥哥,我这手臂……”她指了指缠着厚厚纱布的左臂,看起来像可怜巴巴的小猫。
“星遥,你被暗器所伤,那暗器上淬了毒,此毒在京城极为罕见,幸得曹叔跟我一起回京,他对此毒有所了解,才能化险为夷。”沈云归目光追随着她,仿佛守护着珍宝。
陆星遥道:“景行哥哥,多亏是在你府中,幸得曹叔搭救,否则我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她苦笑一下,叹了口气。
“待我能走动了,一定要当面答谢曹叔救命之恩。还请哥哥先代为致谢。”
沈云归道:“星遥哪里的话,此次是我疏忽,没能保护好你,害你受伤。”他的眼神瞬间犀利,紧咬下唇,似乎是在极致忍耐着什么。须臾之后,他轻轻道:“星遥,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陆星遥见惯了他和煦笑着的脸,清风朗月一般。骤然见他满脸杀意,也是吓了一跳。也难怪,这是梁国最年轻的将军,冷峻起来如阎罗一般的脸,才能在沙场屡建奇功。
陆星遥道:“云归哥哥,刺杀我的人,必是跟抓爹爹的是同一伙人,他们先是污蔑爹爹私通外敌,你为护我周全接我进将军府暂住,在如此森严的防备下还要取我性命。我此番大难不死,哥哥,不如我们将计就计,看他们接下来有什么行动。”
陆星遥说完之后,发现沈云归目不转睛盯着他,眼神里满是赞赏。
陆星遥对上他的目光,一时有些慌乱,耳根开始发烫,心砰砰然。
沈云归嘴角漾起温暖笑容,如冬日的阳光一般让人炫目。他道:“星遥,我们多年未见,如今你真的变了许多,我记忆中的你,内敛,话少,性子和顺,从不争辩什么,也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如今你颇有主见,又能说会道,若不是长相一模一样,我甚至都不敢认了。这还是以前那个胆小爱哭的星遥妹吗?”
陆星遥无言以对,干咳几声掩饰心虚。
听她咳嗽,沈云归忙问:“可有哪里觉得不适?伤口还是很痛吗?”
恰好有人叩门,是小桃的声音。
“小姐,药煎好了,该喝药了。”
小桃得了允准之后进门,紫檀托盘里蹲着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碗,碗里黑乎乎的中药正散发着可怕的味道。
陆星遥一闻到这味道眉心就拧成结,心里连连打退堂鼓。不要不要,这个东西太可怕了,闻起来就这么苦,喝下去还得了!
她连连摆手,一张娇俏的脸也因害怕而扭曲起来。
小桃看她这样子,一脸担忧地说:“小姐,曹医师说了,您的毒虽然解了,但体内还有余毒未清,小姐此番也损有余而补不足,须得好生调养才是。良药苦口利于病。”
沈云归道:“小桃,你将药放下,这里由我来。”
小桃遵命退下。
沈云归端起药碗,坐到陆星遥床边,温言道:“要我喂你喝吗?苦是苦了些,不过我府中有上好的蜜饯,我已备好,待你喝完就给你尝尝,很甜的。”他从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陶罐晃了晃。
古人的袖子里到底能藏多少东西!简直跟哆啦A梦的魔法口袋一样神奇!揣那么多东西在袖子里,不累得慌吗!
她哪好意思让别人喂她喝药,讪笑两声:“不,不必了,我自己来”。
说罢伸出纤纤玉手,端起散发着可怕味道的青瓷小碗,凑到嘴边,药味袅袅钻进鼻子,她深吸一口气,一仰头,咕咚咕咚一鼓作气灌了下去。
这碗里的中药味道很难形容,奇苦无比,还有一丝药材的清香,更多的还有形容不出来的臭味。
瞧她这架势仿佛喝的不是药,而是要慷慨赴义的送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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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喝完最后一滴,陆星遥已经五官扭曲在一起,“好苦!好苦!”
她忍不住抱怨。
沈云归细心替她准备好清水漱口,“小心,慢点,别碰到伤口。”
漱完口之后口里的苦味减轻一点,沈云归从小瓷罐里取出蜜饯喂给陆星遥吃。
蜜饯一入口,苦味果然减轻许多。
片刻后,陆星遥道:“哥哥,他们的目标是我,他们不惜用中原没有的毒药来取我性命,且志在必得,唯一的变数就是曹叔跟你回来了,我才侥幸活下来。那哥哥你就对外放出话,说我身中剧毒,性命垂危。”
沈云归道:“星遥,你且安心养伤,其余事情交给我来料理。你好好歇着。”
陆星遥的面容苍白憔悴,平日里红润饱满现的双唇如今却因重伤失血过多而毫无血色,他的心止不住地抽痛,自责与懊悔席卷而来,他眉头紧锁,眼睛里露出狠厉神色,是猎手即将扑杀猎物前一刻的隐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望向陆星遥的眼睛满是哀伤,这哀伤太深,陆星遥觉得自己都被刺痛了。
沈云归英挺的眉眼间满溺忧郁,心痛的神色藏都藏不住,她这人本就心软,最怕给旁人添麻烦,忍不住安慰道:“云归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养伤的,你看,我虽然受伤了,但你把我救回来了。多亏曹叔妙手回春,把我从鬼门关捞回来,如今我性命已无虞,哥哥就莫要再愁眉不展。”
“近日风波不断,哥哥为我劳心劳力,也是乏了,哥哥也该去休息了。”她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轻,虚弱至极。虽活下来了,却也够她受的。
沈云归眼睛里布满血丝,想必是疲惫不堪。
听陆星遥说完,他摇摇头:“星遥,如今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我们需万事小心。你累了,好好睡一觉,我在此守着你,你安心睡,不要害怕。”
疗愈的汤药有安神之效,重伤后身体元气大伤,倦意很快便袭来,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