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第河山》 第405章 诗牌诡谲 皇城司秘勘房内,烛火摇曳,将众人凝重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皮影戏中沉默的角儿。韩似道的名字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和轻松,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证据链虽指向清晰,却依旧隔着一层无法捅破的窗户纸——缺乏那致命一击的实证。直接调查当朝宰相,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赵明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带兵围困相府的冲动,他是皇城司干办,不是莽夫,深知此事需缜密布局,徐徐图之。他目光转向那三块被拆卸开的诗牌,特别是那块浸染了李玮鲜血的“墨池深”。 “韩相之事,需从长计议,未有铁证前,绝不可轻举妄动。”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眼下,突破口或许还在这些凶器本身。薛姑娘,这机关如此精巧,绝非寻常匠人所能为。将作监那边,即便老匠师灭口,但制作流程、材料来源,必有痕迹可循。” 薛冰蟾微微颔首,她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那些木牌碎片。她用镊子夹起一根几乎透明的丝线,长约寸许,极细极韧。“赵大人所言极是。请看此物,这是在机括簧片内侧发现的,并非机关原有部件,似是偶然勾挂上去的。” 陈砚秋凑近观看,那丝线在灯光下反射出特殊的光泽,并非蚕丝或棉麻。“这是……” “像是某种特制的弓弦丝,或是西域传来的‘金蛛丝’,”薛冰蟾判断道,“韧性极佳,常用于精密弩机或特殊的织造工艺。汴京城内,能用得起此物的工匠作坊,屈指可数。” “查!”赵明烛立刻下令,“排查所有将作监下属作坊,以及城内知名的木匠、雕工、机关匠铺,近期是否有异常的材料采购,特别是这类特殊丝线,或是需要极高精度加工的微小零件订单!” 命令刚传下去,崔月隐那边也有了新的发现。他小心翼翼地将从毒针尖端刮下的一点点残留毒物,与王三处搜出的阎罗籽粉末分别置于不同的器皿中,加入几种不同的药液进行测试。 “果然不同。”崔月隐凝神观察着颜色的变化,“王三处的阎罗籽粉末,相对‘纯净’,虽剧毒,但提炼手法略显粗糙,符合岭南土法所为。但毒针上的毒物,”他指着其中一个器皿里变成诡异幽蓝色的液体,“除了阎罗籽的主毒外,还混合了另外两种成分:其一,是产自川蜀的一种名为‘鬼哭藤’的汁液,毒性猛烈,能加速血液凝固;其二,更是罕见,似是某种经由特殊冶炼得到的金属碎屑,极其细微,带有磁性,能随血液流动,加剧对心脉的破坏。” “混合毒?还有磁性金属屑?”陈砚秋蹙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下毒者用毒极其刁钻老辣,且资源惊人。”崔月隐解释道,“阎罗籽主攻心脉令人窒息,鬼哭藤加速凝血造成栓塞,磁性金属屑则如跗骨之蛆,难以清除,三重叠加,力求瞬间毙命,绝无生还可能。尤其是这磁性金属屑,提炼不易,非一般药铺或江湖手段所能得,倒像是……军器监或某些专门研究金石炼丹之所的产物。” 军器监!炼丹之所! 线索的范围再次扩大,也愈发显得幕后黑手的能量深不可测,竟能调动如此多元领域的资源。 “军器监……”赵明烛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里可比将作监更难插手。”军器监涉及军国重器,守卫森严,自成体系,即便是皇城司,没有充足理由和上峰手令,也难以深入调查。 “或许不必直接查军器监,”陈砚秋沉吟道,“查流向。如此特殊的磁性金属屑,用量必然不大,其采购、使用、储存必有记录,或者,查哪些人能接触到这类东西。” 正在这时,之前派去调查诗牌木材来源的逻卒回来了,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大人,查清了。制作这批诗牌的木料,是上等的金丝楠木,乃去岁川蜀路贡品的一部分。入库将作监后,一直存放于甲字库房。但据库吏回忆,约莫一月前,韩相公府上曾以修缮家庙、需要名贵木材制作匾额为名,持宫中批条,调走了少量这批金丝楠木。数日后,又将剩余料归还,说是尺寸不合,用了别的料子。” 韩府!又是韩府! 虽然归还了余料,但谁能保证他们不是在调走木材期间,偷偷用其中一部分制作了那几块带机关的诗牌?然后利用权势,将其混入正常的诗牌制作流程中?这对宰相府而言,并非难事。 “批条是谁批的?”赵明烛追问。 “是……是内侍省都都知张茂则张公公。”逻卒低声回道。 张茂则!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之一,也是此次琼林宴“活人诗碑”提议的积极赞成者。他是否知情?还是也被利用了? 案情愈发扑朔迷离,牵扯到的层面越来越高。 陈砚秋走到那块“墨池深”诗牌前,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染血的木牌表面。他的目光极其专注,仿佛要穿透木质,看到其内部最细微的纹理。过人的记忆术不仅让他记住文字信息,也对图形、细节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忽然,他手指一顿,在诗牌侧面一处极其不显眼的接缝处,发现了一个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微小刻痕。那刻痕的形状十分古怪,像是一个变体的“工”字,又像是一把缩小的锛凿工具图案,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如同水滴般的印记。 “薛姑娘,请看此处。”陈砚秋指出那个刻痕。 薛冰蟾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良久,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这是……匠作标记!而且是极其隐秘的私记。这‘锛凿’图案,像是某个工匠世家的徽记,而这水滴……或许是代表其名字或辈分。做下这机关的匠人,技艺已臻化境,心中自有傲气,虽奉命隐藏机关,却仍在不经意处,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这无疑是一个重大发现!找到这个留下标记的工匠,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直接指向幕后指使者的证据! “立刻查!”赵明烛精神一振,“将作监所有在籍工匠,包括其祖辈传承,查谁家使用此类徽记!同时,墨娘子那边,也请动用江湖关系,查访汴京城内乃至周边,所有手艺高超却可能不隶属于官府的木匠、机关师,尤其是近年可能与相府有过接触的!”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方向。 陈砚秋却并未完全放松,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未完成的血字拓片,以及老吏关于二十年前“墨池案”的疯癫证词。韩似道如此急切地灭口李玮,仅仅是因为李玮想翻二十年前的旧案吗?还是说,李玮可能掌握了比旧案更致命的东西? something that could not only翻旧案,更能揭露韩似道如今仍在进行的、更大的阴谋? “赵兄,”陈砚秋缓缓开口,“李玮在宴会上发言,直指科场积弊,但‘墨池深’三字,是否也可能另有所指?除了二十年前的旧案,当今科场之中,是否也有一个‘墨池’,正在发生着类似的事情?李玮是否发现了现今的‘调包’案?” 赵明烛瞳孔一缩:“你是说……李玮之死,或许不仅是为了掩盖过去,更是为了掩盖现在正在发生的舞弊?” 这个想法令人不寒而栗。如果韩似道集团至今仍在用类似“墨池换卷”的手段操纵科举,而李玮恰好触碰到了这个秘密,那么他的被杀,就不仅仅是报复,更是为了灭口,保护一条仍在源源不断产生利益的巨大黑产链条! “查本届科举!”陈砚秋断然道,“特别是省试中榜上有名,但平日文名不显,或与韩氏门生故吏关联密切的考生他们的试卷!虽然试卷现已弥封存档,但总有办法可以比对!” 但这又谈何容易?科举试卷关乎朝廷体面和士子前途,没有皇帝特旨,谁也无法轻易调阅核查。 就在两人觉得前方似乎又出现一堵高墙时,一名负责监控韩府动向的逻卒气喘吁吁地飞奔而入,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大人!韩府后门刚刚悄悄驶出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一路朝着城西方向去了,行车诡秘,我们的人正暗中跟着!” 城西?棚坊区?还是更远的……那个投河老匠师可能漂流向的下游方向?或者是去处理其他可能的知情人? 赵明烛与陈砚秋对视一眼,都意识到这可能是对方察觉到了压力,开始进一步清理痕迹了! “跟上!无论如何,盯紧那辆马车!看清楚它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赵明烛立刻下令,同时抓起佩刀,“我们也去!多带人手,随时准备拦截!” 秘勘房内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诗牌上的微小刻痕、混合的奇毒、韩府异常的动向……所有的线索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激活,指向城西某个未知的地点。 一场无声的追逐,在汴京繁华的夜幕下悄然展开。而那块浸血的“墨池深”诗牌,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等待着最终揭开所有诡谲真相的时刻。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6章 岭南瘴云 皇城司秘勘房内的紧张气氛,因韩府马车的异常动向而被瞬间拉满。赵明烛与陈砚秋几乎同时起身,意识到这可能是对手在压力下的又一次清理行动,也可能是获取关键证据的转瞬即逝的机会。 “你留在此处,统筹各方讯息,尤其是匠人标记和军器监线索!”赵明烛对一名副手快速吩咐,随即看向陈砚秋,“砚秋兄,我们走!” 两人带着一队精干的皇城司便衣好手,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离开秘勘房,朝着城西方向疾行。沿途与跟踪马车的逻卒通过特定的哨音保持联系。 夜色下的汴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但并未完全沉睡。勾栏瓦舍的灯火依旧通明,更夫梆子声悠远传来,巡夜兵丁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陈砚秋和赵明烛一行人避开主干道,穿行于小巷暗渠,紧紧咬住前方逻卒留下的标记。 马车行驶得极为谨慎,专挑僻静路径,时而停顿,时而绕圈,显然是在试图摆脱可能的跟踪。驾车者技术老练,对汴京巷道极为熟悉。 “是去棚坊区?”陈砚秋低声问道,想起那个疯癫的老吏。 “不像,”赵明烛目光锐利如鹰,“方向略偏西南,更像是出城的方向。” 出城?众人心中一凛。若是出了城,天地广阔,跟踪和控制的难度将大大增加,对方也更容易下手处理“货物”或灭口。 果然,马车最终抵达了西城墙下一处偏僻的水门附近。此处守卫相对松懈,且临近汴河支流,水路交通便利。马车并未直接出城,而是驶入了水门外一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这里居住的多是倚靠水道谋生的苦力、船工以及一些来历不明的外来人口。 跟踪的逻卒发出信号,示意马车在其中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破旧瓦房前停了下来。 赵明烛立刻打出手势,手下人马无声散开,占据各处有利位置,将那小瓦房隐隐包围起来。他与陈砚秋则借助阴影,悄然靠近,透过破损的窗纸缝隙向内窥视。 屋内灯光昏暗,只见那辆马车上下来一名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身形举止像是韩府的心腹管家之流。他并未进入屋内,而是站在院中,似乎在等待什么。 片刻后,瓦房摇摇欲坠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影蹒跚而出。此人衣着似是寻常商贩,但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仿佛大病初愈,又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的艰辛。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似乎刻意用香草掩盖却仍未散尽的腥咸气息,像是长期航行于海上或南方水道留下的痕迹。 那韩府管家见到此人,似乎松了口气,但又带着几分嫌恶地稍稍后退半步,保持距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递了过去,低声道:“这是相公答应你的尾款。事情办得不错,但风声太紧,汴京你不能待了,即刻从水路离开,永远别再回来。” 那商贩模样的人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容,声音沙哑:“管家放心,小的晓得厉害。岭南那边……也都打点干净了,保证查不到相公头上。” 岭南! 窗外的陈砚秋和赵明烛心中同时一震! 那商贩继续道:“阎罗籽不好弄,那些俚獠(对南方少数民族的蔑称)精得很,又要价极高……不过小的总算不辱使命,弄到的都是极品货色,足够……”他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韩府管家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厌恶,又退了一步,催促道:“行了,快走吧!船已在河边等着了。”他似乎不愿与此人多待一刻。 那商贩咳了半天才缓过气,讪讪地点点头,揣好钱袋,朝着汴河支流的方向快步走去。 韩府管家见他离开,立刻转身登上马车,吩咐车夫迅速离去。 情况明朗了!此人是韩府从岭南弄来阎罗籽的关键中间人!绝不能让他跑掉! 赵明烛当机立断,对陈砚秋低语:“我去追那管家,设法截停马车,或能抓住更多把柄!你带人拿下那个岭南来的!要活口!”说罢,他带着一半人手,如鬼魅般尾随马车而去。 陈砚秋则一挥手,与另外几名皇城司好手直扑那正要登船的岭南商贩。 那商贩极为警觉,听到身后风声不对,回头一看,见数条黑影扑来,吓得魂飞魄散,竟不顾一切地纵身跳入了冰冷的汴河之中,拼命向对岸游去。 “追!”陈砚秋喝道。两名精通水性的皇城司逻卒立刻脱去外衣,紧随其后跳入河中。陈砚秋则带人沿河岸快速奔跑,包抄堵截。 河水湍急,那商贩水性似乎不错,但显然身体有恙,游得十分吃力,不时发出痛苦的咳嗽声。很快,他就被两名如蛟龙般的皇城司逻卒追上,在水中经过一番短暂的搏斗后,被制服拖回岸边,已是奄奄一息,咳得撕心裂肺。 陈砚秋蹲下身,发现此人不仅咳嗽,额头发烫,呼吸急促,裸露的皮肤上甚至可见一些细小的、颜色诡异的红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陈砚秋蹙眉,立刻吩咐,“先带回秘勘房,让崔太医诊治!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众人将那商贩严密看管起来,迅速带回皇城司。崔月隐早已候命,立刻对其进行诊治。 “此人感染了严重的瘴疠之疾!”崔月隐检查后,面色凝重,“应是近期深入岭南深山密林所致。高热、咳喘、皮下出血……情况危急,需立刻用药,但能否挺过去,尚是未知之数。” 陈砚秋心中焦急,此人是连接韩府与岭南毒源的关键活口,绝不能死!他催促崔月隐尽力施救。 同时,赵明烛那边也传回了消息。他们成功拦截了韩府的马车,但那管家极其狡猾老练,面对皇城司的盘问,一口咬定只是奉相爷之命,出城处理一些旧物,对于所谓岭南商贩、阎罗籽之事,矢口否认,声称根本不认识那人,只是恰好路过那里休息片刻。由于没有当场抓住他交接钱袋的直接证据(当时距离较远,无法听清具体对话),且他身份特殊,赵明烛也无法对其用强,只能暂时扣留,进行讯问,但进展甚微。 线索似乎又回到了这个垂死的岭南商贩身上。 陈砚秋守在一旁,看着崔月隐用针灸和药石为其稳住病情。那商贩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 “……俚獠……鬼洞……好毒的果子……值大价钱……” “……相府……豪奢……比南汉刘氏还……” “……咳嗽……好多人都咳……死了……” “……水路……好远……差点回不来……”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他前往岭南深山,与当地土人交易阎罗籽的艰辛与危险,也印证了他与韩府的勾连。 终于,在灌下一碗猛药后,商贩的呼吸稍稍平稳,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睁开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和陈砚秋等人。 “你们……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他声音虚弱,带着浓重的岭南口音。 “这里是皇城司。”陈砚秋沉声道,“你为谁运送阎罗籽?韩相要此毒物何用?岭南接应你的是谁?一五一十招来,或可免你一死!” 听到“皇城司”三个字,商贩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更加惨白。但他眼中闪过挣扎,似乎畏惧韩似道的权势更甚于皇城司。 “俺……俺不知道什么阎罗籽……俺就是个寻常行商……”他试图狡辩,却又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砚秋冷声道:“你已身染重瘴,性命危在旦夕。韩府的人方才急于将你送走灭口,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到岭南吗?此刻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说出真相,皇城司可保你性命,并为你治病。” 死亡的威胁和求生的欲望最终击垮了商贩的心理防线。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交代起来。 他名叫冯四,常年跑岭南至汴京的商路,私下也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约莫两月前,韩府管家找到他,出重金让他前往广南西路钦州一带的深山里,向一个被称为“乌泮峒”的俚人部落购买一种特殊的毒果种子,并强调必须要品质最烈、毒性最强的。 他历经艰辛,找到了乌泮峒,那些俚人极其排外,但似乎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交易,在重金诱惑下,卖给了他一些阎罗籽。交易过程中,他无意中听到俚人用土语交谈,提及“北边的大官人”、“老主顾”、“上次的碱草也是好价钱”等语。 “碱草!”陈砚秋心中巨震!川蜀碱草案的毒源,竟然也是通过类似的渠道,来自岭南!而且是同一个部落! 冯四继续交代,他取得阎罗籽后,立刻返回汴京,但途中可能感染了瘴气,身体不适。今日刚秘密入城,与管家接头,拿到尾款,没想到就…… “乌泮峒……碱草……阎罗籽……”陈砚秋喃喃自语,所有的线索终于在此刻汇聚!韩似道集团与岭南特定的土人部落保持着一条隐秘的毒物供应链!用于实施他们的阴谋! “那些俚人……可有提及‘北边的大官人’具体是谁?或者,是否有其他人与他们接触?”陈砚秋急切地追问。 冯四虚弱地摇头:“他们……很警惕……不说……不过,俺在峒外等候时,好像看到过一个汉人打扮的老人……被他们恭敬地请进去……那人看起来……不像商人,倒像个……当官的,或者……读书人……” 汉人老者?被俚人恭敬接待? 陈砚秋立刻想到岭南流放的那些罪臣及其后代!他们中有些人,为了生存或利益,很可能与当地势力勾结,成为韩似道远程操控岭南事务的白手套! “砰!” 就在这时,秘勘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逻卒仓皇而入:“大人!陈先生!不好了!韩相……韩相带着御史台的人,直接到皇城司门外了!说我们无故扣押他的家人,要闯进来要个说法!” 压力,以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瞬间降临! 赵明烛不在,韩似道亲自上门要人,来势汹汹! 陈砚秋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冯四,又看了一眼门外隐约传来的喧嚣声,心知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能否保住这个证人,能否顶住韩似道的压力,将直接决定这场斗争的胜负! 岭南的瘴云,似乎随着冯四的到来,弥漫到了皇城司的门口。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7章 邪经暗影 皇城司秘勘房内,空气仿佛骤然凝固。门外传来的喧嚣声如同潮水般拍打着紧闭的门扉,韩似道那不容置疑的威压即使隔着重门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床上,岭南商贩冯四因惊吓和病痛,再次陷入昏迷,咳喘声微弱却急促,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陈砚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赵明烛追击马车未归,此刻皇城司内以他为尊,直面当朝宰相的怒火,这压力如山崩海啸般袭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权衡。 硬抗是下策,韩似道携御史台而来,占着“家人被无故扣押”的理,一旦强行闯入门,发现垂死的冯四,局势将瞬间失控,不仅证人难保,皇城司也会被扣上滥用职权、构陷宰执的罪名。 “稳住!”陈砚秋对身边有些慌乱的逻卒低喝一声,目光迅速扫过室内,“将冯四立刻转移到暗室!将所有与阎罗籽、诗牌机关相关的证物一并藏入密室!快!” 皇城司这等秘衙,自然设有应对突发状况的隐蔽空间。几名心腹逻卒立刻动手,小心翼翼地将冯四连人带床板抬起,将其余关键证物装箱,迅速通过一道暗门转移至相邻的密室,并进行了简单的隔音处理。 几乎就在暗门合拢的瞬间,勘房的大门被从外面毫不客气地推开。一身紫色宰相常服的韩似道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位面色严肃的御史台官员,以及一群韩府的家丁护卫,皇城司的守卫试图阻拦,却被对方的气势和官威逼得步步后退。 “赵明烛何在?”韩似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冰冷威压,目光如电,扫过勘房内略显凌乱的景象,最后落在陈砚秋身上,“陈承事郎?你在此处?本相家仆出城办事,竟被皇城司无故扣押,这是何道理?莫非皇城司如今已可随意缉拿朝廷命官的家眷,无需凭证了吗?”他直接给事情定性为“无故扣押家仆”,绝口不提其他。 陈砚秋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礼:“下官陈砚秋,见过韩相公。赵干办外出公干,暂未归来。此事恐有误会。皇城司并非扣押贵府管家,只是适才追查一桩要案线索时,于城西遇到贵府马车,因案情重大,涉及可疑人物,故请贵府管家暂留协助询问,并非扣押。”他避重就轻,将“扣押”说成“请留协助询问”。 “协助询问?”韩似道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本相的家仆,有何可协助皇城司的?可疑人物?莫非皇城司认为本相府上之人与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有牵连?陈承事郎,说话要有证据!若无证据,便是污蔑朝廷宰执,该当何罪?!”词锋犀利,步步紧逼。 身后的御史官员也纷纷附和:“正是!皇城司办案也需遵循法度,岂能凭空臆测,骚扰相府?” “若无实据,速将人放出,并向韩相赔礼!” 压力巨大,陈砚秋感到后背已有冷汗渗出。他知道韩似道是在诈唬,是在施加压力,试图逼他们自乱阵脚,或者主动交出所谓的“证据”。 “韩相公息怒,诸位御史息怒。”陈砚秋稳住心神,尽量让语气平和,“皇城司绝无冒犯相爷之意。只是今日金明池琼林宴上发生惊天血案,陛下震怒,命皇城司与有司彻查。任何与此案可能相关的线索,都不敢放过。贵府管家当时恰在现场附近,按例询问,乃是职责所在。若问询无误,自当礼送管家回府。” 他巧妙地将事情引回琼林宴案,点出是奉皇命办案,且并非针对相府,只是按例询问,堵住对方的嘴。 韩似道眼神微眯,显然对陈砚秋的应对有些意外,但依旧不动声色:“琼林宴案,本相亦深感痛心。但查案也需有的放矢,岂能如无头苍蝇般乱撞?本相的家仆素来安分守己,与此案绝无干系。尔等询问至今,可问出什么来了?” “正在询问中,尚无明确结果。”陈砚秋含糊道,“管家言称只是出城处理旧物,我等还需核实。” “核实?”韩似道向前迈了一步,气势更盛,“要核实到何时?难道要核实到明日早朝吗?陈承事郎,本相现在就要带人走。你若觉得他有嫌疑,便拿出证据,本相绝不袒护。若拿不出,就休要再浪费时辰!”他这是要以势压人,强行要人。 陈砚秋心知绝不能让他此刻带人走,否则冯四那边随时可能断气,一切前功尽弃。他正思索如何再拖延片刻,目光无意间扫过方才搬运冯四时,从其身上掉落在地的一件小物事——那本从王三住处搜出的、写着扭曲“明”字的手抄邪经! 或许是方才匆忙间从证物箱中滑落,此刻正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陈砚秋脑海。他不能直接对抗,但或许可以祸水东引,制造混乱! 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和凝重,目光瞥了一眼那本邪经,又迅速收回,仿佛下意识的行为,却足以让精明的韩似道捕捉到。 韩似道的目光果然随之扫向那个角落,看到了那本粗糙的经卷,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陈砚秋趁机开口,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不瞒韩相公,皇城司此次查案,确实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线索。并非针对相府,而是涉及一些……民间邪祟之事,恐动摇社稷安宁。贵府管家当时所在区域,恰好也与这些邪祟之事有些牵连,故而不得不谨慎行事。此事……或许比想象的更为复杂。”他刻意将“邪祟”二字咬得稍重。 果然,韩似道的注意力被部分转移了。他当然知道明尊会的事情,甚至可能与之有隐秘关联。陈砚秋这番含糊其辞、故作神秘的话,正好戳中了他可能的敏感点——他或许不怕查案,但却绝不愿意与“邪教”、“淫祀”这种足以彻底摧毁政治生命的事情公开扯上关系。 “邪祟之事?”韩似道语气依旧冰冷,但之前的咄咄逼人稍减,“与此案何干?与我家仆何干?” “目前尚不清楚是否有关联,但线索交错,不得不察。”陈砚秋见策略有效,继续虚与委蛇,“正因事涉邪祟,恐有妖人作乱,危及京师,下官等才不敢有丝毫怠慢。请韩相公稍安勿躁,待赵干办回来,必给相爷一个交代。或许……或许很快便能查明贵府管家确系无辜。”他再次强调等待赵明烛,既是拖延,也是暗示此事并非自己一人做主。 韩似道沉默了片刻,锐利的目光在陈砚秋脸上和那本邪经上来回扫视,似乎在评估利弊。他带来的御史官员也有些迟疑起来,涉及邪教,那是比寻常案件更敏感的话题,他们也不敢轻易搅合进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明烛带着一身寒气快步走了进来。他显然已经得知了情况,目光快速与陈砚秋交流了一下,随即向韩似道拱手:“韩相公驾临,末将公务缠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韩似道冷哼一声:“赵干办回来的正好。你的手下无故扣押本相家仆,此事你待如何解释?” 赵明烛神色不变:“相公言重了,并非扣押,只是请贵府管家协助调查琼林宴一案。如今初步问询已毕,管家所述与现场勘查情况并无明显矛盾之处。” “既然如此,那本相可以带人走了?”韩似道逼问。 赵明烛略一沉吟,道:“原则上自无不可。只是……”他话锋一转,也瞥了一眼那本邪经的位置,“此案或许还牵扯其他事端,为免日后再生枝节,可否请管家再稍留片刻,待末将签署一份例行文书,证明其已配合调查并无疑点,日后也好存档备查。如此,对相公、对管家、对皇城司,都更为稳妥。” 赵明烛的策略与陈砚秋异曲同工,以程序性的文书工作为名,行拖延之实。而且提出签署文书,显得合情合理,给了韩似道一个台阶下。 韩似道盯着赵明烛看了片刻,又扫了一眼陈砚秋,最终缓缓点头:“好,本相就再给你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若再无说法,就休怪本相直接面圣,参尔等一个滥用职权、扰乱朝纲之罪!” 说完,他拂袖转身,竟直接走到外间坐下等候,带来的御史和家丁也簇拥而去。他看似让步,实则依旧施加着巨大的压力,并且亲自坐镇监视。 勘房门再次关上,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压力。 赵明烛与陈砚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庆幸——总算暂时顶住了第一波冲击。 “冯四怎么样?”赵明烛低声急问。 “情况不好,崔太医在尽力救治。但他交代了关键信息,阎罗籽来自岭南钦州乌泮峒,而且暗示碱草也是从那里流出的,可能还有流放罪臣后代参与其中。”陈砚秋快速低语。 “乌泮峒……流放罪臣……”赵明烛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根深蒂固。”他看了一眼门外方向,“韩老贼亲自来要人,说明他急了,冯四至关重要。我们必须在他断气前,拿到尽可能多的口供,尤其是关于那个峒外出现的汉人老者的细节!” 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门外是虎视眈眈的宰相,门内是垂死的证人。那本无意中成为焦点的邪经,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仿佛一个不祥的隐喻,暗示着这场斗争背后更深沉的黑暗。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8章 明尊邪影 皇城司秘勘房外间,韩似道端坐在皇城司兵士匆忙搬来的太师椅上,双目微阖,手指缓缓捻动着紫檀念珠,仿佛老僧入定。然而,那微微绷紧的嘴角和偶尔开阖间泄出一丝冷光的眼缝,却透露着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御史台的官员们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韩府的家丁则如狼似虎地环视四周,与皇城司守卫形成无声的对峙。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内间密室门口,陈砚秋与赵明烛借着查看文书的名义,低声急速交换着信息。 “冯四又昏死过去两次,崔太医用了猛药,才勉强吊住一口气。”陈砚秋语速极快,眉头紧锁,“他断断续续又说了些话,确认了乌泮峒,还提到那个汉人老者似乎被称为‘林先生’,在俚人中颇有威望,但深居简出。其他的,一涉及韩府具体事宜,他就惊惧不语,或剧烈咳嗽。” “林先生?”赵明烛眼中精光一闪,“岭南流放的罪臣中,林姓者……前朝倒是有几位,但年代久远。或许是他们的后代?此条线索至关重要!必须让他撑住!” “难!”陈砚秋摇头,“崔太医说他的瘴气入腑已深,又受了惊吓,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韩似道只给半个时辰,时间远远不够。”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瞥向外间稳坐如山的韩似道。他亲自在此坐镇,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也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他们毫不怀疑,只要冯四一死,或者半个时辰一到,韩似道会立刻以最强势的姿态带走管家,并将“无故扣押、查无实据”的罪名牢牢扣在皇城司头上。 “不能坐以待毙。”赵明烛眼神锐利起来,“韩老贼在此,反而说明他心虚。他越是想尽快掐断线索,我们越是要找出新的突破口!那本邪经!”他看向方才被陈砚秋用来转移视线的那本手抄经卷,“王三与此物关联,冯四的交易又牵扯岭南和可能的流放罪臣,这其中会不会有我们尚未发现的联系?” 陈砚秋心中一动。的确,无论是光禄寺小吏王三,还是岭南来的冯四,都是底层人物,但他们一个接触到了邪经,一个接触到了奇毒,最终都服务于韩似道集团的阴谋。这背后,或许存在着一条更为隐秘的操控链条。 “墨娘子的人或许知道更多关于明尊会的事情。”陈砚秋低声道,“尤其是其与官场、乃至岭南地方的牵连。”之前捣毁南郊窝点,抓获的只是些小鱼小虾,核心机密未必知晓。 赵明烛立刻招手唤来一名绝对心腹,低声吩咐几句,那人领命,悄然从后门溜出,前去寻找墨娘子留在皇城司附近的联络人。 等待回信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外间,韩似道依旧闭目养神,但捻动念珠的速度似乎微微加快了些。一名御史官员似乎想上前搭话,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 内间,崔月隐全力施救,冯四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陈砚秋和赵明烛则快速翻阅着从王三住处搜出的其他几本邪经手抄本,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明尊教义、人员、以及可能涉及地域的线索。 这些经卷内容荒诞离奇,混杂着弥勒下生、明王降世、末劫救赎等概念,又夹杂着许多诡异的符咒和偈语。文字粗陋,显然并非出自学问高深者之手,但对底层民众却有着极大的蛊惑力。 “你看这里,”陈砚秋指着一本经卷末尾一段歪斜的批注,“‘光明使者,南来北往,沟通幽冥,搬运法材’……这‘南来北往’,‘搬运法材’,像不像是在描述某种秘密运输?而‘幽冥’,是否可能暗指岭南瘴疠之地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赵明烛凑近细看,神色凝重:“还有这句,‘法雨润北,净火涤南’……北指京师?南指岭南?净火……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好词。”他联想到碱草烟和阎罗籽的毒性。 正当两人试图从这些谶语般的文字中解读出更多信息时,那名心腹逻卒带着一名浑身湿气、做贩夫打扮的男子悄然返回——正是墨娘子手下的得力干将,绰号“泥鳅”,精于市井打探和潜行。 “赵大人,陈先生,”泥鳅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墨大家得了消息,让小的立刻回禀:那个明尊会,绝非简单愚弄乡民的邪教。其会首神秘莫测,但会中确有能人,似乎精通漕运、驿传乃至官府文书传递的漏洞,常借这些渠道传递消息甚至物资。更重要的是,墨大家安插在南方的人曾回报,广南西路一些州府,近年的确有一些类似明尊会的秘密香堂活动,而且……似乎与某些被贬谪或流放至此的官员家眷有所往来!” “果然如此!”陈砚秋与赵明烛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明尊会果然可能是一条连接京师与岭南的秘密通道!韩似道集团极有可能利用甚至掌控了这个邪教,一方面用以控制像王三这样的底层棋子,另一方面则通过其网络进行诸如毒药运输、信息传递等隐秘活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些流放官员家眷,可知具体有哪些人家?”赵明烛急问。 “具体名册难搞,”泥鳅摇头,“但墨大家提到,前些年因‘墨池案’被流放岭南的李昉家族,其留在当地的旁支子弟,似乎就与当地的明尊会香堂走得颇近,生活境遇也比其他流人要好上不少……” 李昉!又是李昉!李玮的族叔,二十年前墨池案的受害者!他的家族后人,竟然与邪教有染?这是沉沦堕落,还是……另有所图?或者,根本就是被韩似道集团以某种方式控制、利用,成为了其在岭南的代理人? 所有的线索——墨池旧案、邪教、岭南毒源、流放罪臣后代——在这一刻,似乎通过“明尊会”这个诡异的组织,扭曲但又清晰地纠缠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密室门轻轻打开,崔月隐探出头,面色极其凝重,低声道:“两位,冯四……怕是不行了!但他回光返照,似乎想说什么!” 两人立刻冲入密室。只见冯四眼睛瞪得极大,浑浊的眸子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诡异的狂热,他死死抓住床沿,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经……经……”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们……他们也看……看那经……金色的……不一样……” “谁看经?什么金色的经?”陈砚秋俯下身,急切地追问。 “……乌泮……峒……那个……林先生……他……他也有……金色的……和……和王三……的不一样……他……他不是……不是一般人……”冯四断断续续,气息越来越弱,“……相公……相公要的……不只是毒……还有……还有……”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手臂猛地垂下,眼睛失去了最后的神采,彻底没了声息。 密室陷入一片死寂。 冯四死了,但他临死前的话却留下了巨大的谜团和想象空间。 金色的经?林先生也有?和王三的那种粗陋手抄本不一样?韩似道要的不只是毒?还有什么? 崔月隐上前检查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明烛脸色铁青,一拳砸在墙壁上。关键证人最终还是死了,虽然留下了一些碎片信息,但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来指证韩似道。 此刻,外间传来了韩似道冰冷而不耐烦的声音:“半个时辰已到!赵明烛,陈砚秋,尔等询问完毕否?本相的家仆,是否可以离开了?” 压力再次降临。冯四已死,他们无法再从其口中得到更多,而外间的管家,经过初步询问,也确实没有抓到直接参与下毒的证据。 赵明烛深吸一口气,与陈砚秋交换了一个眼神。事已至此,硬留无益。 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袍,推开密室门,走了出去。 韩似道已然站起身,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他们:“如何?可问出本相家仆与琼林宴案有关的证据了?” 赵明烛拱手,面无表情:“经询问,贵府管家所述行程与现场勘查并无矛盾之处,暂时未发现其与本案有直接关联。方才耽搁相爷时间,乃职责所在,望相爷海涵。人,相爷可以带走了。”他一挥手,示意手下将那名一直被看管在别处的韩府管家带过来。 那管家见到韩似道,立刻露出委屈之色,跪倒在地:“相爷!小的冤枉啊!” 韩似道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盯着赵明烛和陈砚秋:“既然如此,本相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皇城司办案,还是要讲究真凭实据,莫要听风就是雨,捕风捉影,寒了百官之心。”他语带训诫,姿态极高。 “相爷教训的是。”赵明烛低头应道,看不出喜怒。 韩似道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带着管家和一众随从,扬长而去。御史台的官员们也连忙跟上。 皇城司内,顿时只剩下赵明烛、陈砚秋等人,气氛压抑得可怕。 虽然暂时顶住了压力,送走了煞神,但他们都知道,韩似道此番前来,示威、施压、灭口的意味远大于要人。他们失去了冯四这个关键人证,唯一的收获,便是那条将明尊会、岭南毒源、流放罪臣串联起来的模糊线索,以及冯四临死前关于“金色经书”和“林先生”的诡异呓语。 邪教的阴影,似乎比想象中更为庞大,它不仅弥漫在汴京的底层,更可能已将触角延伸到了遥远的岭南瘴疠之地,与朝堂之上最深的黑暗勾结在了一起。 陈砚秋弯腰,捡起地上那本最初用来转移视线的手抄邪经。粗糙的纸张,歪斜的字迹,扭曲的“明”字符号,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透出了一丝令人心悸的金色暗光。 明尊会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那个拥有“金色经书”的林先生,又是何方神圣?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9章 移花接木 韩似道带着管家与御史台官员拂袖而去,皇城司秘勘房内凝滞压抑的空气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沉淀下更深的挫败与凝重。冯四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密室之中,他带来的秘密大部分已随之湮灭,只留下几句令人费解的临终呓语。 “金色的经……林先生……韩似道要的不只是毒……”陈砚秋反复咀嚼着这些碎片,试图在混乱中拼凑出真相的轮廓,“冯四说那林先生拥有的经书与王三的不同,暗示其地位更高。而韩似道的目的,似乎也远超简单的杀人灭口。” 赵明烛面色铁青,召来那名负责跟踪韩府马车、并目睹了冯四与管家交接的逻卒,进行更细致的复盘。 “你确定看清了,是管家将钱袋交给了冯四,而非其他?”赵明烛追问细节。 逻卒肯定地点头:“卑职看得真切,是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看形状和管家递出时的力度,应是金银或交子无疑。冯四接过时,还掂量了一下,脸上有喜色。” “这就奇怪了。”陈砚秋蹙眉,“若只是支付购买阎罗籽的尾款,银货两讫,为何冯四刚拿到钱,韩府就急于将其送走,甚至不惜灭口?冯四不过一介商贩,即便被拿住,所能指认的也仅限于管家和乌泮峒的交易,为何韩似道如此紧张,甚至不惜亲自前来施压?” 赵明烛眼神一凛:“除非……冯四此次来京,除了送毒,还肩负着其他更重要的使命?或者,他无意中知晓了比贩毒更致命的秘密?韩似道要杀他,不仅仅是为了断线索,更是为了掩盖某个正在进行中的、更大的阴谋?” 这个推测让两人脊背发凉。琼林宴下毒,或许真的只是冰山一角! “冯四提到,‘相公要的,不只是毒’,”陈砚秋沉吟道,“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通过岭南的邪教渠道和乌泮峒的俚人才能获得的?而且似乎与那‘金色的经书’有关?” “还有那个林先生,”赵明烛补充道,“冯四称其‘不是一般人’,在俚人中颇有威望。一个汉人,能在排外的俚人峒寨中获得如此地位,绝非寻常流放罪臣后代所能及。此人身上定有大秘密。” 然而,冯四已死,岭南路远,调查那个神秘的“林先生”和“金色经书”难如登天。 就在两人觉得线索似乎再次陷入僵局之时,之前派去调查诗牌上那个隐秘匠人标记的逻卒带来了突破性的进展! “大人!陈先生!查到了!”逻卒语气兴奋,“那‘锛凿’加水滴的标记,并非将作监在籍匠人所用。但墨娘子手下的几位老江湖认出,这是汴京城西一位老雕版匠人的独门标记!此人姓姜,手艺极高,尤其擅长微雕和机关暗格制作,但性情孤僻,多年前因不满将作监盘剥,已脱离官籍,自己开了间小作坊,专接一些私活,据说其中不乏达官贵人的隐秘订单!” “雕版匠人?机关暗格?”陈砚秋与赵明烛立刻抓住了关键!诗牌内的精巧机关,正需要这等手艺! “此人现在何处?”赵明烛急问。 “就在城西榆林巷!”逻卒回道,“但……属下等前去探查时,发现其作坊门窗紧闭,邻居说已有两三日未见其出门了。” 情况可疑!两人立刻意识到,韩似道集团在清理完冯四这条线后,很可能也开始对制作机关的匠人下手了! “立刻去榆林巷!要快!”赵明烛毫不犹豫,立刻点齐一队精干人手,与陈砚秋一同火速赶往城西。 榆林巷深处,一间低矮的瓦房作坊孤零零地立着,门板上落着锁,但锁孔并无积灰,似是近期还有人开启过。赵明烛示意手下警惕四周,然后命人强行破门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木材和油漆的味道。工具散落一地,显得有些凌乱。一张工作台上,还摆放着未完成的木雕和几块刻了一半的雕版。 然而,屋内空无一人。 “搜!仔细搜!看看有没有密室、地窖或者暗格!”赵明烛下令。 皇城司的人都是搜查的好手,很快,一名逻卒在墙角一堆刨花下发现了一块活动的地板。拉开地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阶梯,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明烛与陈砚秋对视一眼,拔刀在手,率先小心翼翼地下入地窖。 地窖不大,堆放着一些木材边角料和成品、半成品的木器。借着手中灯笼的光亮,他们赫然看到,一个须发花白、身材干瘦的老者,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破布,蜷缩在角落,已然昏迷过去,额角还有凝固的血迹。 “是姜老汉!”之前辨认标记的老江湖立刻低呼。 众人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探了探鼻息,尚有呼吸。崔月隐也被紧急召来,一番施救后,姜老汉悠悠转醒,看到眼前一群陌生人,先是惊恐万分,待看清那老江湖略微熟悉的面孔后,才稍稍安定,但依旧瑟瑟发抖。 “姜老汉,是谁把你绑在这里的?”赵明烛沉声问道。 姜老汉眼神恐惧,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嘶哑道:“是……是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三四日前深夜闯进来……逼问小老儿……那批活计的事情……小老儿不肯说,他们就把小老儿打晕捆了……锁在地窖里……想饿死小老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什么活计?可是金丝楠木的诗牌?内藏机关的?”陈砚秋急切追问。 姜老汉听到“诗牌”、“机关”等字眼,浑身一颤,眼中恐惧更甚,连连摇头:“不能说……说了会没命的……” “你看清楚!我们是皇城司!专查琼林宴血案!”赵明烛亮出腰牌,“把你绑在此地的人,就是凶手同党!你若不配合,便是包庇凶手,同样罪责难逃!若如实交代,皇城司可保你安全!” 听到“皇城司”和“琼林宴血案”,姜老汉脸色惨白,挣扎了片刻,求生的欲望最终战胜了恐惧。他老泪纵横,哽咽道:“小老儿……小老儿也是被逼的啊……一个月前,有人找到小老儿,出价极高,要小老儿用他们提供的金丝楠木料,制作几块特殊的诗牌……内里要嵌装一种极其精巧的发射机关,并淬上剧毒……” “来人是谁?”赵明烛打断他。 “是……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没通姓名,但气派很大……后来小老儿无意中听他的随从低声称呼他……称呼他‘富爷’……”姜老汉回忆道。 富爷?韩似道府上的大管家,正是姓富! “他如何知道你能做这等机关?”陈砚秋问。 “小老儿……小老儿早年曾在将作监应役,后来因故离开……但手艺还在,私下里也接些活计……许是……许是圈子里有人透露……”姜老汉嗫嚅道。 “机关图纸和毒药也是他提供的?” “是……图纸极其精巧,毒药是几根现成的毒针,用小瓷瓶装着,气味刺鼻……小老儿只负责按图纸制作机关并将毒针安装上去……完成后,他们便来人将诗牌取走了……还严厉警告小老儿,若敢泄露半个字,便杀我全家……”姜老汉浑身发抖,“小老儿自知惹了天大的麻烦,日夜担惊受怕,没想到他们还是找来了……” “取走诗牌后,他们可还有别的要求?或者,你是否还为他们做过其他东西?”陈砚秋想起冯四的话,追问道。 姜老汉努力回想,忽然道:“有一次……那富管家来查看进度时,似乎格外关心机关发射的力道和精准度……还问小老儿,能否将机关做得更小,足以藏入书本夹层或者卷轴之中,并且触发方式要更隐蔽,不是靠角度,而是……而是某种特定的光线照射或者……轻微的震动?” 特定的光线照射?轻微的震动?这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为了在诗牌上暗算某人,反倒像是……为了某种更精密、更隐秘的传递或触发方式! 陈砚秋与赵明烛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韩似道索要的,或许真的不只是杀人毒药!他真正感兴趣的,可能是这种精巧的机关制作技术本身!他想要将这种技术用于其他用途! 而冯四临死前说的“相公要的,不只是毒”,似乎在此得到了印证!韩似道通过富管家,一方面获取阎罗籽用于 immediate 的杀人目的,另一方面,也在搜罗和控制像姜老汉这样的尖端匠人,为其开发更隐秘的机关装置,用于更深远的图谋! “那金色的经书……”陈砚秋忽然联想到此物,“是否需要特殊的机关开启?或者,其本身是否就内藏机关?” 姜老汉茫然地摇头:“金色的经书?小老儿不知……从未做过……” 虽然姜老汉不知经书之事,但他的供词,无疑极大地强化了冯四临终信息的可信度,并将矛头再次明确指向了韩府大管家富爷,以及其背后的韩似道! “保护好姜老汉!”赵明烛立刻吩咐手下,“将他秘密转移至绝对安全之处!他是重要人证!”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理清头绪,以为抓住了一条坚实线索之时,门外一名逻卒仓皇奔入,带来了一个近乎绝望的消息: “大人!陈先生!不好了……韩相……韩相他刚刚直接进宫了!据宫里传出的消息……他……他向官家进言,称皇城司办案不力,骚扰重臣,更兼……更兼私通岭南邪教,窝藏妖人,图谋不轨!官家……官家已下旨,责令皇城司暂停对琼林宴案的一切调查,交由御史台和三法司会同审理!所有一应卷宗、证物、人犯,即刻移交!” 如同一声晴天霹雳,在众人头顶炸响! 韩似道竟然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利用其权势和影响力,直接釜底抽薪,剥夺了皇城司的办案权!还要将他们打成“私通邪教”! 一旦案卷证物移交,姜老汉必然暴露,冯四的尸体和之前的调查成果很可能被篡改或销毁!所有的努力,顷刻间就可能化为乌有! 移花接木,颠倒黑白!韩似道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猛和狠辣! 赵明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陈砚秋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掌控朝堂数十年的庞然大物,其根基和手段,远超他们的想象。 刚刚出现的曙光,瞬间又被浓重的乌云吞噬。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0章 暗流指向 皇城司秘勘房内,空气仿佛被韩似道进宫带来的那道旨意彻底冻结。暂停查案,移交一切!这无异于将即将咬住猎物喉咙的猎犬强行拖开,并将它侦缉已久的成果拱手让与旁人——而那“旁人”,很可能就是猎物本身或其豢养的鹰犬! 赵明烛脸色铁青,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却又被巨大的无力感所笼罩。皇权之下,宰相威势面前,即便是皇城司,也显得如此渺小。御史台与三法司中,韩似道的门生故吏不知凡几,案卷证物一旦移交,姜老汉的证词、冯四的尸体、那些染血的证物,还能剩下几分真实? 陈砚秋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他快速扫视屋内——姜老汉惊恐失措,崔月隐面色凝重,薛冰蟾默然不语,一众皇城司逻卒则面面相觑,士气低落。 “赵兄,”陈砚秋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却坚定,“旨意已下,明面抗拒不得。但‘移交’需要时间,需要清点文书,需要程序!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赵明烛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血丝未退,却燃起一丝绝境中的厉芒:“你的意思是?” “暗渡陈仓!”陈砚秋目光锐利,“关键人证姜老汉,绝不能交出!立刻秘密转移,由绝对可靠的兄弟护送,藏匿到墨娘子或任何韩似道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冯四的尸体,崔太医,能否……做出一些看起来自然病故,或无甚价值的假象?至于证物,”他看向那些诗牌碎片、毒物样本、“明”字邪经,“我们需要迅速制作副本,或者……将最关键的部分替换、隐匿下来!” 这是欺君!是抗旨!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赵明烛只犹豫了一瞬,便重重点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就这么办!”他眼中闪过决绝,“韩老贼欲置我等于死地,岂能坐以待毙!” 皇城司这台庞大的机器,在赵明烛的强行驱动下,再次高速却隐秘地运转起来。心腹逻卒立刻行动,给姜老汉换上杂役衣物,趁着移交旨意尚未正式送达、人员混乱之际,将其混入一队外出采买的队伍中,悄然从后门带走,消失在汴京错综复杂的街巷深处。 崔月隐则立刻对冯四的尸体进行处理,利用药物使其呈现出更明显的瘴疠病故特征,并巧妙掩盖了某些可能暴露死前讯问痕迹的细节。 薛冰蟾与陈砚秋则快速筛选证物。那根毒针、少许阎罗籽粉末、诗牌上的机关核心部件、以及那本看似不起眼却可能至关重要的“明”字邪经被小心地取下,以赝品或类似物替换。真正的核心证物被装入一个不起眼的旧书箱,由陈砚秋亲自携带,准备另寻安全之处藏匿。 整个过程紧张而有序,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每一步都充满了风险。 就在他们刚刚完成这些紧急处置,气息未定之时,御史台与刑部组成的联合接收官员便已带着谕旨,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皇城司门口。为首的是御史中丞邓文原,乃是韩似道的坚定追随者,面色倨傲,手持敕令。 “赵干办,奉旨接管琼林宴一案所有相关卷宗、证物及一干人犯,请即刻移交吧!”邓文原声音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赵明烛强压怒火,上前周旋:“邓中丞,旨意刚到,司内案牍繁多,清点尚需时间,不如……” “不必了!”邓文原粗暴地打断,“本官自带书吏,现场清点接收!赵干办只需将一应物品人犯交出即可,莫非还想抗旨不成?”他身后带来的书吏和衙役立刻上前,一副就要强行入库搜查的架势。 形势剑拔弩张。赵明烛手下兵士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双方对峙,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陈砚秋见状,心知硬抗绝非良策,反而会授人以柄。他上前一步,挡在赵明烛身前,对邓文原拱手道:“邓中丞息怒,赵干办绝非此意。只是此案关系重大,证物繁多且琐碎,仓促之间恐有疏漏。既然中丞奉旨而来,皇城司自当配合。请中丞与诸位大人稍坐片刻,我等待命书吏这就将已整理好的部分案卷证物先行取出,供中丞过目清点。其余未及整理之物,还需些许时间,望中丞体谅。”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示了服从,又合情合理地要求了时间,避免了立刻的全面冲突。 邓文原狐疑地打量了陈砚秋一番,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陈砚秋面色平静,眼神坦然。邓文原哼了一声,终究不好做得太过难看,便道:“那就快些!休要拖延!人犯呢?那个岭南来的冯四,还有光禄寺的小吏王三,都需一并提走!” “冯四?”陈砚秋面露“憾色”,“回中丞,那冯四身染岭南恶瘴,病情沉重,方才……已然不治身亡了。尸身尚在停厝,仵作正在查验死因。王三……此前也已意外身亡,卷宗中皆有记录。”他早已将相关记录做了“完善”。 邓文原眉头紧皱,显然不信如此巧合,但又无法立刻证伪,只得冷声道:“死了?哼,倒是便宜了他们!尸身也要一并移交!所有卷宗,一丝一毫都不能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自然。”陈砚秋躬身应道,暗中对赵明烛使了个眼色。 赵明烛会意,立刻吩咐手下:“没听到吗?快去将已整理好的卷宗证物抬出来!请邓中丞清点!”他特意强调了“已整理好的”。 一场看似配合,实则暗藏机锋的移交工作,在一种极其微妙和紧张的气氛中开始了。皇城司的书吏抬出一箱箱看似齐全的卷宗和证物,邓文原带来的书吏则埋头仔细清点核对。赵明烛和陈砚秋陪在一旁,心中却紧绷着弦,时刻担心被看出破绽。 趁着邓文原注意力被大量文书吸引的间隙,陈砚秋抱着那个藏有核心证物的旧书箱,悄然后退,试图从侧门离开。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侧门的瞬间,一个阴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陈承事郎,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陈砚秋身形一僵,缓缓回头,只见邓文原不知何时已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正死死盯住他手中的书箱。 “哦,邓中丞,”陈砚秋强自镇定,“下官想起还有些关于本案的私人笔记和参考书籍,放在此处恐与官家卷宗混淆,正欲拿去值房归置。”他拍了拍书箱,“皆是些寻常书籍。” 邓文原却一步步走近,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陈承事郎勤于王事,连私人笔记都与案件相关,实属难得。既然如此,不如也一并拿出来,或许对案情也有参考价值呢?本官一并清点了罢。”他伸出手,就要去碰那书箱。 陈砚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箱中之物若被发现,抗旨隐匿证物的罪名立刻坐实,顷刻间就是灭顶之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皇城司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一名内侍尖利的声音高呼:“圣人口谕!传皇城司干办赵明烛、承事郎陈砚秋,即刻入宫觐见!” 这一声高呼,如同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打破了勘房内紧张的对峙。 邓文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惊疑。陛下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赵明烛与陈砚秋也是心中一惊,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与警惕。这个时候入宫,是福是祸? 但无论如何,这道口谕暂时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陈砚秋立刻趁机后退一步,将书箱看似自然地放在身旁的案几上,对着邓文原拱手道:“邓中丞,陛下召见,不敢延误。这些私人书籍,待下官回来再行处置。移交之事,还请中丞稍候,或与赵干办副手接洽。”他语气从容,仿佛那箱中真是无关紧要之物。 邓文原目光阴鸷地在陈砚秋和那书箱上来回扫视,又看了看门外宣旨的内侍,终究不敢在明面上阻拦陛下召见,只得冷哼一声,收回手:“既是陛下召见,尔等速去!但移交之事,一刻不得延误!” 赵明烛与陈砚秋不敢怠慢,立刻整理衣冠,随着宣旨内侍快步走出皇城司,乘上宫中准备的马车,朝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颠簸,两人心中却是波涛汹涌。陛下突然召见,是因为韩似道的告状?还是另有缘由?等待他们的,是雷霆震怒,还是……一线转机? 陈砚秋回头望去,皇城司的大门渐渐远去,邓文原的身影依旧站在门口,目光似乎穿透车帘,死死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他知道,危机只是暂时缓解。那暗流汹涌的漩涡中心,已然从皇城司,转向了那座帝国最至高无上的宫殿。而他们手中所能依仗的,只剩下那些拼死保下来的、零碎却致命的线索,以及或许尚存一丝公理的帝王之心。 所有的指向,最终都汇聚于紫宸殿。一场更为凶险的博弈,已然展开。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1章 老吏悬梁 皇城的朱红宫墙在夏日骄阳下灼灼刺目,马车内的气氛却冰冷如窖。 赵明烛与陈砚秋一路无话,各自沉浸在巨大的疑虑与压力之中。官家突然召见,是韩似道恶人先告状后的兴师问罪?还是事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宫门深似海,天威难测,每一步都可能踏错,每一句话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引路的内侍面无表情,脚步匆匆,穿过一道道宫门,最终却并未引他们前往通常接见臣子的紫宸殿或垂拱殿,而是拐向了较为偏僻的崇政殿西庑的一间暖阁。 阁内陈设清雅,冰鉴里散发着丝丝凉气,驱散了些许暑热。仁宗皇帝赵祯并未身着朝服,只一身赭黄常服,坐于榻上,面色略显疲惫,手中正翻阅着一本奏疏。御前大太监阎文应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臣赵明烛(陈砚秋),叩见陛下。”二人依礼参拜,心中忐忑。 “平身吧。”仁宗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他放下奏疏,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陈砚秋脸上,“陈砚秋,琼林宴上的事,朕听说了。受惊了。” “臣不敢。未能护得李进士周全,臣有愧。”陈砚秋谨慎回应。 仁宗轻轻叹了口气:“金明池畔,天子眼前,竟出此等骇人之事,实乃国之不幸。韩相公与朕言道,此案牵涉甚广,恐非皇城司一力能担,提议由御史台与三法司共审,朕,准了。” 赵明烛心头一紧,忍不住开口:“陛下,此案皇城司已……” 仁宗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朕知道你们已尽力,也有所获。但正因为有所获,才更需谨慎。韩相公所虑,亦非全无道理。”他话锋微微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然,国之刑狱,重在明察秋毫,而非仓促定论。移交,是为了更‘周全’地查证。” 陈砚秋心中一动,隐约捕捉到了官家话语中一丝微妙的平衡之术。他并非完全倒向韩似道,或许只是迫于宰相的压力和“程序”上的正当性,不得不做出移交的姿态,但言语间又似乎暗示着对皇城司之前调查的某种默许,以及对“周全查证”的期待。 “陛下圣明。”陈砚秋躬身道,“臣等必定竭力配合御史台与三法司,以期早日查明真相,告慰逝者,安定人心。”他这话说得漂亮,既表示服从,又将“查明真相”放在了前面。 仁宗点了点头,似乎对陈砚秋的态度颇为满意,又看向赵明烛:“明烛,你性子急,朕知晓你办案用心。但此案关系朝廷体面,涉及科场清誉,务必要‘依法’、‘依理’,不可操切,明白吗?” “臣……明白。”赵明烛咬牙应下,知道这是陛下在点醒他,也是在保护他,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嗯,”仁宗略显倦怠地揉了揉眉心,“你们下去吧。涉案一应物证卷宗,仔细移交,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退出暖阁,直到远离了宫廷范围,赵明烛才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坊墙上,墙面灰粉簌簌落下。 “‘仔细移交,不得有误’!陛下这是……!”他胸中憋闷,几乎难以自持。天子的平衡术,对他们这些具体办事的人而言,却是最大的枷锁。 陈砚秋相对冷静,低声道:“赵兄,陛下有陛下的难处。韩似道以宰相之尊施压,陛下不可能明着回护我等。但陛下最后那句‘仔细移交,不得有误’,或许另有一层意思。” 赵明烛看向他:“你是说?” “让我们‘仔细’,或许就是默许了我们之前做的‘手脚’。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暗地里……”陈砚秋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皇权默许下的暗度陈仓,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出路。 赵明烛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火光,深吸一口气:“走!回去‘仔细’准备移交!” 然而,当他们赶回皇城司时,却得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御史台和刑部的接收官员,在邓文原的带领下,并未等待他们回来,已经拿着旨意,强行接管了大部分已整理出来的案卷和证物箱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陈砚秋藏起的那口旧书箱,因放在侧室且外观不起眼,尚未被注意。 “姜老汉已安全转移?”赵明烛急问心腹逻卒。 “已按吩咐,由老胡他们几个靠得住的,扮作送菜杂役,混出城去了,安置在城南‘慈幼局’旁的一处暗桩里,绝对隐秘。” 赵明烛稍松半口气。人证在,就还有翻盘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名留守的皇城司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干办!陈承事郎!不好了!方才开封府来报,说……说原礼部负责川蜀路试卷誊录房事务的老吏王敬,在家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赵明烛和陈砚秋同时惊愕。 王敬!这个名字他们太熟悉了!在调查川蜀银鞘案与试卷调包旧案时,这个王敬是极其关键的人物之一!他虽已年老退役,但当年经手的具体流程、可能存在的漏洞,他必然知晓一二!只是此前多次寻访,其家人皆以其年老昏聩、卧病在床为由拒绝见客,调查一度受阻。他们正打算在移交风波稍定后,再设法强行询问此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还是自尽? “开封府如何断定是自尽?”陈砚秋急问。 “回报的说,现场并无搏斗痕迹,留有遗书,说是久病缠身,不堪其苦,又感念皇恩,却无力报效,遂生短见。地方作作已初步验过,报了个‘悬梁自尽’。” “感念皇恩?无力报效?”赵明烛冷笑,“这遗书倒是写得冠冕堂皇!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们即将再次找上他之前死?” 陈砚秋面色凝重:“赵兄,恐怕金明池的毒杀只是开始,这灭口之举,已然蔓延!王敬之死,绝非巧合!” “走!去现场!”赵明烛毫不犹豫,“邓文原他们接收的是琼林宴案的卷宗,王敬之死乃新发命案,归开封府与皇城司协查,我们有权去看!” 两人立刻点了一队精干察子,快马加鞭,直奔王敬家中。 王敬家住汴京城西厢一处简陋院落,此时已被开封府的衙役看守起来。街坊四邻围在一旁,窃窃私语,面露惊惧。 院内甚是破败,显见主人家境贫寒。正屋柴房的门敞开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弥漫出来。 开封府的一名押司认得赵明烛,连忙上前见礼,简单说明了情况:人是清晨被来送柴薪的邻居发现的,悬在柴房的房梁上,脚下踢倒了一个破旧的马扎。遗书就放在旁边的柴堆上。 赵明烛和陈砚秋步入柴房。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灰尘、霉味和一丝淡淡的尸臭。老吏王敬的尸体已被解下,平放在地上,盖着一席破草席。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开封府的作作站在一旁,神色有些不安。 赵明烛掀开草席,仔细查看尸体。陈砚秋则打量起现场:房梁不高,确实适合悬缢。那马扎歪倒在地,样式普通,是家家户户都有的那种。遗书是一张粗糙的黄麻纸,上面的字迹略显潦草歪斜,内容与押司所述无异。 “确是自缢?”赵明烛沉声问那作作。 作作躬身回答:“回干办的话,小的查验,体表并无其他明显伤痕,索沟符合自缢特征,遗书也在……依例,确是自缢。” “符合特征?”赵明烛眼神锐利,“你查验仔细了?尤其是这索沟!” 作作被赵明烛的气势所慑,额头见汗:“这……干办明鉴,小的……小的只是依《洗冤集录》常规之法查验……” 陈砚秋蹲下身,仔细观察着王敬颈部的勒痕。他并非仵作,但经历诸多案件,与崔月隐交流甚多,也略懂一二。他注意到那勒痕在颈后似乎并非完全提空,而是有一道极细微的、几乎与主要索沟平行的压痕,颜色略深。 “赵兄,你看这里。”陈砚秋指给赵明烛看。 赵明烛俯身细观,眉头紧锁。他也看出了异常。“这痕迹……不像是单纯自缢能形成的。”他猛地看向那作作,“验尸格目填了没有?这处痕迹如何记载?” 作作支吾道:“这……细小痕迹,或……或是绳索本身粗糙所致,卑职……卑职未单独记载……” “混账!”赵明烛怒斥,“人命关天,岂能如此马虎!”他知道,基层衙门的作作水平参差不齐,遇上看似无疑点的案件,往往草草了事。 “崔太医何在?”赵明烛回头问手下。 “已派人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正说着,崔月隐背着他的药箱,快步走进了院子。他甚至来不及寒暄,听了赵明烛简单的叙述后,立刻戴上自制的手衣(手套),开始仔细验看尸体。 他先是查看了颈部的索沟,用手指轻轻触摸按压,又拿出醋、酒、葱白等物,调和后敷贴于痕迹处,仔细观察变化。 “如何?”赵明烛急切地问。 崔月隐面色凝重,缓缓道:“索沟主要部分,确系生前缢吊所致。但颈后这道平行压痕,绝非绳索自然压迫形成。其力更深,更直,像是……被某种硬物从后方强行抵压所致。而且,赵干办,陈公子,你们看死者指甲。”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王敬僵硬的手指。只见其指甲缝内,藏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以及几根极细的、质地粗糙的麻线纤维。 “这是何物?”陈砚秋问。 崔月隐用小镊子小心取出少许粉末,在鼻下轻嗅,又捻了捻:“似是某种石粉,具体还需查验。这麻线……倒是常见。” 但出现在自尽者的指甲缝里,就显得极不寻常。一个决心自尽的人,为何死前指甲里会抠进石粉和麻线? “还有,”崔月隐轻轻扳开死者的嘴,“其口腔内壁黏膜,有细微的破损和淤血,舌根也有受压迹象。这不像自缢者应有的状态,倒像是……曾被用布团之类的东西强行塞口。” 赵明烛和陈砚秋对视一眼,心中寒意更盛。 杀人灭口!伪装自缢! 手法专业而老辣,几乎骗过了开封府的作作! “死亡时间大概何时?”赵明烛问。 崔月隐估算了一下尸僵和尸斑情况:“约在昨夜子时到丑时之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昨夜……”陈砚秋沉吟道。那时他们正在皇城司与邓文原周旋,忙于隐匿琼林案的关键证物和人证。对手竟然在同一时间,悄无声息地除掉了川蜀案的关键知情人王敬! 这是何等精准而狠辣的 timing!对方对他们的行动节奏,甚至可能对宫中的消息,都了如指掌! “查!”赵明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这石粉,这麻线,这汴京城里谁能接触到!昨夜谁来过这附近!王敬近日见过什么人!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查出线索!” 皇城司察子立刻行动起来,询问四邻,搜查院落。 陈砚秋则走到那封遗书前,仔细观看。字迹潦草,内容空洞,符合一个绝望老人的心态。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注意到落款处的日期,墨迹似乎比正文略深一点点,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赵兄,你看这日期。” 赵明烛过来一看,也看出了细微差别。“莫非遗书是早写好的,日期是后来才加上去的?”这样一来,所谓“临终绝笔”的真实性就大打折扣。 线索虽微小,却极其重要。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抓住了一丝曙光时,一名察子匆匆来报:“干办!陈承事郎!不好了!刚接到消息,户部度支司的一位姓张的主事,昨夜在汴河边……失足落水,淹死了!” 又是一个与川蜀银鞘案有关的人!虽然职位不高,但正是负责具体账目核算的经手人之一! 赵明烛和陈砚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金明池毒杀案的调查被强行中断,关键证人王敬被灭口,现在又死了一个户部官员…… 对手的反击,并非只有朝堂上的施压和程序上的抢夺,更有这冷冰冰、血淋淋的死亡!他们正在以极高的效率,清除掉一切可能被皇城司抓住的尾巴! 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血腥。 陈砚秋望着王敬僵硬的尸体,又看向窗外汴京繁华的街市。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一场无声的屠杀正在上演。而他们的对手,隐藏在这座巨大城市的阴影里,强大、狡猾、残忍,且似乎无所不在。 “赵兄,”陈砚秋的声音有些干涩,“看来,我们面对的,不止是一个利益集团……更像是一张……无所不包的巨网。” 赵明烛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燃烧着愤怒与决绝的火焰。 “那就撕了这张网!”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2章 勒痕疑云 王敬家破败的院落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开封府衙役们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皇城司的察子们则面色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试图从这绝望的死寂中抠出一点生机。 崔月隐的初步判断像一块冰,砸在赵明烛和陈砚秋的心头——谋杀!伪装自缢! 手段专业,时机歹毒。 “子时到丑时……”赵明烛重复着这个死亡时间区间,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正是我等在司内与邓文原那干人周旋之时!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 这绝非巧合。对手对他们动向的把握,精准得令人胆寒。这背后,定然有一只甚至数只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皇城司,盯着他赵明烛和陈砚秋! “查!”赵明烛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血腥气,“给老子查!这院里院外,一寸土一寸砖地翻!邻居、更夫、夜香郎,一个不漏地问!昨夜听到任何动静、看到任何可疑人等的,重重有赏!隐瞒不报者,以同谋论处!” 皇城司的机器再次轰然启动,效率惊人。察子们分成数队,一队严密搜查王敬的屋舍和院落,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另一队则分散开来,叩响左邻右舍的门扉,进行细致的询访。 陈砚秋则蹲在尸体旁,再次仔细审视那封“遗书”。黄麻纸粗糙,墨迹略显涣散。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其夹起,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仔细观看。 “赵兄,你来看。”陈砚秋指着落款处的日期,“这‘初五’二字,墨色浓稠度与正文略有差异,笔锋也似乎更稳一些。不细看极难察觉。” 赵明烛凑近观察,果然如此。正文字迹潦草,透着股绝望下的慌乱,而日期却写得相对平稳。“像是后来添上去的!”他立刻反应过来,“凶手逼他写下遗书内容,却可能在匆忙间忘了让他写上日期,或是原日期不对,事后才补上!又或者……这遗书根本就是早就准备好的模板!” 这是一个重大突破!几乎可以断定遗书系伪造! “小心收好。”赵明烛对身旁的察子吩咐,“这将是重要证物!” 另一边,崔月隐的验尸工作更加深入细致。他让助手记录,自己口述验状:“死者男性,年约六旬,体态消瘦……颈部索沟一道,呈暗紫色,斜向耳后上方提空,符合缢吊特征。然索沟于颈后部位,可见一细微平行浅压痕,色略深,触之质硬,疑为硬物抵压所致……口腔内壁及舌根有轻微破损及淤血,符合曾被异物强行塞口……” 他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擦拭死者指甲,将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和麻线纤维一一取出,分别用油纸包好,标注清楚。 “石粉……麻线……”陈砚秋沉吟道,“王敬一个退役老吏,家中何以会有此类物件?又为何会嵌在指甲中?莫非是与凶手搏斗挣扎时,从对方身上或现场环境中抓挠所致?” “极有可能!”赵明烛眼中寒光一闪,“搜索时格外注意此类物料!” 就在这时,负责搜查屋舍的察子有了发现。他们在王敬卧榻的草席底下,摸到了一个硬物——是一块半掌大小、边缘粗糙的灰白色石板,像是从什么地方敲下来的碎片,表面还沾着些许类似的石粉。而在柴房角落的柴堆深处,发现了一小截断裂的、质地粗糙的麻绳,与死者指甲中的麻线纤维极为相似。 “石板?麻绳?”赵明烛拿起那石块,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麻绳,“这些东西,不像他家中常用之物。”他目光扫过破旧的屋舍,“更像是……从某个外部环境带来的!” 陈砚秋接过石块,仔细观看,又用手指捻起一点上面的粉末:“这石质……似乎与指甲中的粉末相同。崔太医,您看?” 崔月隐对比了一下,点头道:“色泽、质地,极为相似。或为同源。” “同源……”陈砚秋若有所思,“凶手用此石……或是用沾染此石粉的物件,从后方抵压王敬颈部,防止他挣扎发声?王敬挣扎中,指甲抓挠到了凶手衣物或凶器,留下了麻线,也可能抓到了凶手的手或是那块石头本身,留下了石粉?” 他的推理逐渐勾勒出昨夜可能发生的恐怖场景:子夜时分,凶手潜入,制服并可能塞口于王敬,逼其写下遗书(或使用预先写好的遗书),然后用麻绳勒毙,并精心布置成自缢假象。过程中,王敬曾有短暂而绝望的挣扎。 “凶手至少两人,甚至更多。”赵明烛冷声道,“一人控制,一人动手,或许还有望风的。才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几乎瞒天过海。” 邻里的询访也陆续有了回报。多数邻居表示昨夜睡得沉,并未听到异常动静。只有一位住在斜对门、睡眠较浅的老妪,含糊地提及似乎在半夜听到过一声短促的、像是被掐断的闷哼,但当时以为是野猫发春或是哪家夫妻吵架,并未在意。 更夫则证实,昨夜三更天(子时)左右,他曾路过这条巷子,一切如常,并未看到可疑人物。但四更天(丑时)他再次路过时,似乎瞥见巷口有辆不起眼的骡车很快地驶离,但夜色朦胧,并未看清样式和驾车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骡车?这倒是一条线索。汴京城内,骡车多是富户人家或商铺用来拉货的,寻常百姓家用驴车或牛车更多。 “查!昨夜至今晨,所有从此附近经过的骡车!一辆辆给我排查!”赵明下令。 然而,线索似乎也就此中断。石块和麻绳常见,骡车更是数以千计,排查起来如同大海捞针。对手行事老辣,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证据。 “石粉……麻绳……”陈砚秋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目光再次投向那块灰白色的石板碎片,“此石质地特别,非是汴京常见建筑用石。或许……能从此处打开缺口?” 赵明烛精神一振:“没错!汴京之大,所用石料皆有定规和来源!将此石碎片多拓印几份,派人速去将作监、各大石料行、乃至擅长石雕的工匠处询问,务必查出此石来源、用途!” 命令立刻被传达下去。皇城司的能量再次显现,无数张描绘着石块纹理和颜色的纸片被分发出去,一张无形的调查网迅速撒向汴京的各个相关角落。 处理完现场,留下人手继续勘查和守卫后,赵明烛、陈砚秋和崔月隐带着关键的证物——那块石板碎片、一截麻绳、以及包裹好的石粉和麻线样本,返回皇城司。 他们需要更专业、更安静的环境来深入研究这些线索。 皇城司内,属于赵明烛的秘勘房里,气氛凝重。核心证物被一一摆在案上。 崔月隐利用带来的简易工具,开始更精细地分析那石粉成分。他用水调、用火烤、加入不同的试剂观察反应……良久,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确定:“此石粉质地细腻,色白而微泛青,触手滑腻,遇酸有微弱气泡……若老夫所料不差,此乃南阳独山所产的一种优质石料,研磨成粉后,多用于瓷器上釉、纸张填料,或是某些特殊绘画的底色,民间称之为‘南阳玉粉’或‘白石精’。因其价昂,寻常人家绝少使用。” “南阳石粉?”赵明烛皱眉,“产于京西南路?为何会出现在汴京一个老吏的指甲里?还与谋杀案有关?” 陈砚秋却若有所思:“用于瓷器上釉、纸张填料……赵兄,还记得琼林宴案中,那些特制的诗牌吗?其表面光滑,质地坚硬,是否也可能掺入了此类石粉,以增加其质感和耐久?” 赵明烛猛地一怔:“不错!还有将作监!那些诗牌正是将作监下属作坊制作的!” 两条看似不相干的案件线索,在此刻似乎隐隐有交汇的趋势! “还有这麻绳,”陈砚秋拿起那截粗糙的麻绳,“质地硬,耐磨,但并非上品。多用于货包捆扎、船舶缆绳,或是……底层力役、巡夜更夫所用之物。” 更夫!两人同时想到了那个四更天看到骡车的更夫!他使用的物品,很可能就是此类麻绳! “立刻去找昨夜那个更夫!细问他所见骡车细节,并查验他及其同僚所使用的器具物品!”赵明烛再次下令。 然而,命令刚传下去不久,之前派去调查石料来源的察子就带回来了一个令人振奋又心惊的消息。 “禀干办!承事郎!”察子语气急促,“属下持石样询问了将作监的数名老匠人,他们一眼便认出,此石确为南阳石,但并非用于寻常建筑。而是专用于……专用于修缮宫内部分殿宇的窗棂石座、或是某些特定仪仗器物的嵌饰!因质地细腻易雕刻,且颜色纯净,颇受宫内贵人喜爱。民间流散极少,仅少数几家皇商特许的石匠铺偶尔能接到些边角料,制作些小摆件。” 宫内?!皇商?!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劈在秘勘房内。 王敬指甲里的石粉,竟然极大可能源自宫廷用石或与之密切相关的皇商工匠!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凶手来自宫内?或是能轻易接触到宫内物料的人? 赵明烛和陈砚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案件的性质,似乎陡然升级,变得更加诡谲和危险! “哪几家皇商?”赵明烛的声音有些沙哑。 察子报上了几个名字,其中一家名为“宝瑞斋”的石匠铺,规模最大,承接宫内活计最多,嫌疑自然也最大。 “严密监控‘宝瑞斋’!查其所有人、工匠、近日出入人员、石料进出记录!但要绝对隐秘,不可打草惊蛇!”赵明烛的命令变得异常谨慎。涉及宫内,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来滔天大祸。 就在这时,另一名察子慌张来报:“干办!不好了!方才开封府又来报,说……说落水的那位户部张主事的尸体,已从汴河捞起,但其家属闻讯赶到,哭天抢地,坚决不允作作详细验尸,现已将尸体强行抬回家中,说要尽快入土为安!” “什么?!”赵明烛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人命关天,岂容他们如此胡闹!更何况此案可能与重案相连!开封府是干什么吃的!” “开封府的人说……张家的人情绪激动,且……且似乎有背景,他们不好强行阻拦……” “背景?”陈砚秋心中一凛,“什么样的背景,能让开封府对一具可能涉及命案的尸体如此忌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去查!那张主事家有何背景!另外,立刻派人去张家!传皇城司令,此尸必须验!谁敢阻拦,以妨碍公务论处!”赵明烛几乎是在咆哮。 他感到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收紧。对手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灭口、干扰调查、甚至可能动用背景势力施加压力,每一步都走在他们前面。 陈砚秋按住暴怒的赵明烛,沉声道:“赵兄,稍安勿躁。张家越是如此,越是证明张主事之死必有蹊跷!他们害怕验尸!我们更不能让他们得逞!但强硬冲撞恐生事端,需想个稳妥之法。” 他略一思索,道:“或许……可请崔太医,以疫病防治为由?夏日溺毙,尸体易生疫疠,官衙派医官查验,合情合理,家属难以强烈反对。” 赵明烛眼睛一亮:“好主意!就这么办!崔太医,烦请您再走一趟!” 崔月隐拱手:“份内之事,义不容辞。” 崔月隐立刻带着两名皇城司察子,以太医局和开封府联合巡查水溺疫防的名义,赶往张家。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更大的风波。 崔月隐走后,秘勘房内暂时陷入沉寂。石粉指向宫廷的线索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而张主事家的异常反应又添新的迷雾。 陈砚秋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汴京城的繁华景象。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但在他眼中,这金色之下却涌动着无尽的黑暗与杀机。 从琼林宴毒杀,到王敬被勒毙伪装自缢,再到张主事落水,线索看似杂乱,却都隐隐指向川蜀旧案,指向那个隐藏在深处的庞大阴影。 对手残忍、狡猾,且能量巨大,似乎能轻易动用官场、市井、甚至可能涉及宫廷的力量。 “南阳石粉……宝瑞斋……”陈砚秋喃喃自语。他总觉得,这个发现至关重要,或许是撕开迷雾的关键。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猛地转身:“赵兄!立刻查一查,那‘宝瑞斋’的东家,或者其主要的供货对象、后台靠山,与韩似道韩相公府上,可有任何关联?!” 赵明烛闻言,瞳孔骤然收缩! 如果……如果这宫廷石料的线索,最终也能隐隐指向韩似道…… 那这一切的疯狂灭口和层层阻碍,似乎就有了一个更加清晰而可怕的解释! 他不敢怠慢,立刻亲自去安排这绝对隐秘的调查。 陈砚秋独自留在房内,心情愈发沉重。他走到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块灰白色的南阳石碎片上。 光滑的断面,细腻的质地,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莹光。 这来自深山的石头,历经开采、打磨、运输,最终成为装点帝国最高殿堂的华美饰物。然而,此刻它却作为谋杀案的证物,静静地躺在这里,沾染着血腥与阴谋。 它本是文明的产物,此刻却成了野蛮的注脚。 就像那科举,本是选拔英才的煌煌大典,如今却成了权贵媾和、倾轧寒门的肮脏战场。 文明的悖论,莫过于此。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冰凉的断面,仿佛能感受到其背后所连接的、那张巨大而冰冷的网。 网的另一端,究竟牵着谁的手? 是韩似道?是宫中某位贵人?还是某个更加隐秘、更加古老的可怕存在? 窗外,暮色渐浓,汴京城华灯初上,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而皇城司秘勘房内,陈砚秋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正从脚下的地底,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3章 户部失足 皇城司秘勘房内的空气,因“南阳石粉”可能指向宫廷乃至韩府的猜测而骤然紧绷。赵明烛亲自去安排对“宝瑞斋”及其背后关联的绝密调查,留下陈砚秋一人,对着那块冰冷的石片和粗糙的麻绳,心绪如潮。 暮色彻底吞噬了汴京,窗外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百万人口都市的轮廓,繁华,却也更显深邃难测。 等待总是煎熬的。无论是崔月隐在张家的验尸结果,还是对“宝瑞斋”的深入探查,亦或是寻找那夜更夫所见骡车的进展,任何一处的突破都可能改变局面,但也可能石沉大海。 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明烛去而复返,脸色在灯下显得愈发阴沉,他身后跟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察子。 “如何?”陈砚秋立刻迎上前。 赵明烛先是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宝瑞斋’那边,水比想象得深。明面上的东家是个老实巴交的匠户,但背后似乎有几层干系,牵扯到内侍省某位有点权势的押班,甚至可能……可能和某些宗室子弟的玩赏喜好有关。查起来束手束脚,不敢用强,只能暗中布控,慢慢梳理。” 内侍省?宗室?陈砚秋的心又沉下去几分。线索似乎指向了更复杂、更危险的领域。 “那骡车呢?”陈砚秋追问。 赵明烛看向那名察子。察子连忙禀报:“回干办,陈承事郎,属下等找到了昨夜四更天当值的更夫刘三。细问之下,他确实瞥见一辆骡车从王敬家附近的巷口快速驶离。天色太暗,看不清驾车人样貌,但他隐约记得,那骡车的车篷似乎是深青色的,右侧的车轮挡板上,好像……好像用白漆画了个什么标记,像是……像是个简笔的鸟儿或者鱼儿,看不太真切。至于车型,就是汴京常见的运货骡车,并无特别。” 深青色车篷?白色简笔标记?这算是一条线索,但汴京城内骡车成千上万,仅凭这点模糊特征,排查起来依旧困难重重。 “画下来!让所有兄弟按图索骥,重点排查西城一带的车行、货栈、以及大户人家拥有此类骡车的!”赵明烛下令,虽知希望渺茫,却也不肯放过任何可能。 就在这时,另一名派去张家附近打探消息的察子也回来了,脸色颇为古怪。 “禀干办,张家那边……闹得不可开交。崔太医被他们堵在门外,根本进不去。张家人一口咬定人是失足落水,哭喊着要留全尸,早日入土为安,坚决不让验尸。还……还惊动了左右邻舍,不少人都围着看热闹。” “混账!”赵明烛怒道,“开封府的人呢?就干看着?” “开封府的差役也在,但……但似乎有些忌惮,只是在一旁劝解,并未用强。属下打听了一下,那张主事……他有个堂妹,是……是现任三司使张尧佐张大人家中的一名得宠侍妾……” “张尧佐?!”赵明烛和陈砚秋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张尧佐,当朝三司使,掌管全国财政大权,权势熏天。更重要的是,他乃是当朝宠妃张贵妃(温成皇后)的伯父!凭此裙带关系,他在朝中可谓是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存在。虽说张贵妃已于去岁(庆历八年,1048年)薨逝,但仁宗皇帝对张家的恩宠并未立刻衰减,张尧佐的权势依旧稳固。 一个户部度支司的区区主事,竟然能攀上张尧佐这棵大树?虽是堂妹为妾,但这层关系在关键时刻,却足以让开封府乃至皇城司都感到投鼠忌器! “难怪……难怪开封府畏手畏脚!难怪张家如此有恃无恐!”赵明烛咬牙,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权力与关系的蛛网,再次显现出其强大的阻力。 “赵兄,”陈砚秋眉头紧锁,“张主事之死,若真是灭口,那对手的能量未免太过骇人。不仅能动用专业杀手,还能牵扯出宫廷石料,如今更是与张尧佐这等人物有了间接关联……这潭水,太深了。” “深也得趟!”赵明烛眼中闪过狠厉,“越是遮掩,越是证明有问题!张尧佐又如何?他还能大过王法去?!崔太医进不去,我就亲自去!我看谁敢拦我皇城司办案!” 就在赵明烛准备亲自带人硬闯张家时,崔月隐终于回来了。老人面色疲惫,官袍上甚至还沾了些许泥渍,显然经历了一番波折。 “崔太医,情况如何?”陈砚秋急忙问道。 崔月隐叹了口气:“张家门户紧闭,泼妇刁奴堵门,根本无法近身验尸。老夫亮出太医局和开封府的文书,他们也只允我隔着一丈远看了几眼抬出来的尸体。” “可有何发现?”赵明烛急切地问。哪怕只是远远几眼,以崔月隐的眼力,或许也能捕捉到不寻常之处。 崔月隐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虽未能细验,但确有可疑之处。其一,死者面色并非典型溺亡者的青紫肿胀,反而略显苍白,口鼻周围虽有水渍,却未见大量蕈状泡沫。其二,其露在袖口外的手掌皮肤,褶皱异常,并非长时间浸泡后的‘洗衣妇手’,倒像是……死后不久才被投入水中所致。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崔月隐压低了声音:“老夫趁其家人不备,角度凑巧,远远瞥见其右侧太阳穴附近,发际线边缘,似乎有一小块不自然的紫红色淤痕,虽被头发遮掩大半,但形状……不像磕碰所致。” 并非溺死?!可能有击打伤?! 崔月隐的远观判断,虽然无法作为铁证,但却极大地强化了张主事死于他杀、死后抛尸入水的嫌疑! “果然也是灭口!”赵明烛一拳砸在案上,“好狠的手段!好大的胆子!” 一连串的死亡,精准地清除着与川蜀旧案相关的链条人物。对手的嚣张和效率,令人发指。 “张家凭借张尧佐的势,强行阻挠验尸,就是想掩盖真相,尽快了结此事!”陈砚秋道,“我们必须想办法拿到尸体!” “硬闯恐怕不行,”崔月隐摇头,“张家已有所备,且牵扯张尧佐,强行冲撞,理亏在我,到时反而被弹劾,于查案更不利。”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明天就把人埋了?”赵明烛焦躁地踱步。 陈砚秋沉思片刻,眼中光芒一闪:“或许……可从‘失足落水’这个说法本身入手。张家人声称他是醉酒失足。那么,他昨夜为何去那偏僻的汴河河段?与谁饮酒?在何处饮酒?最后被人见到是何时?这些,他们总得有个说法。只要其说辞有漏洞,我们便可借此施压,要求开棺验尸!” “不错!”赵明烛立刻反应过来,“查他昨夜行踪!” 皇城司的机器再次开动。调查的重点转向了张主事昨夜的活动轨迹。 很快,初步的信息汇总回来:据户部同僚称,张主事昨日散值后,心情似乎不错,曾说约了朋友小酌。但具体与谁、去何处,并未明言。其家人则一口咬定他是独自外出访友,醉酒回归途中失足落水。 然而,察子们走访了张家附近以及从其衙门回家常路径上的多家酒肆茶楼,却并未找到张主事昨夜出现的证据。 “访友?访的哪门子友?连个具体名姓都没有!”赵明烛冷笑,“分明是搪塞之词!” 就在调查似乎又要陷入僵局时,一名负责询问张家仆役的察子带来了一个不起眼却关键的消息:张家的门房老仆无意中提及,昨日傍晚,似乎有一位客人来过府上,与张主事在门房处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张主事便随其出去了。因天色已暗,老仆没看清来人样貌,只记得那人穿着像是某个大户人家仆役的青色短衫,腰间好像挂着一个深色的牌子。 “大户人家的仆役?腰牌?”陈砚秋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可能认出是哪家的服饰?腰牌样式?” 老仆年迈眼花,无法提供更多细节。但这至少证明,张主事昨夜并非独自外出,而是被人叫走的! “深色腰牌……大户人家……”赵明烛沉吟道,“汴京高官显贵之家,仆役服饰皆有定规,腰牌更是身份凭证。查!重点查与张主事可能有公务往来,或者……与川蜀旧案可能有关的那些府邸!” 范围似乎缩小了,但依旧如同在迷雾中摸索。 时间不等人。拖得越久,尸体被下葬,线索被彻底湮灭的可能性就越大。 “赵兄,”陈砚秋忽然道,“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继续追查那仆役和腰牌的线索;另一方面,从王敬案发现场找到的麻绳和石粉入手。” 他拿起那截粗糙的麻绳:“此绳质地,多用于货包捆扎、船舶。张主事落水处的河道偏僻,附近可有码头、货栈?或者……夜间是否有船只停靠?凶手杀人后,用船运尸抛入水中,岂不比用车更隐蔽?” 赵明烛眼睛一亮:“有理!立刻派人去张主事‘落水’点上下游勘查,寻找可能的码头、泊位,询问昨夜是否有船只异常停靠或离开!” “还有这南阳石粉,”陈砚秋又指向那石块,“‘宝瑞斋’一时难以突破,但或许有其他途径。此类石粉用途特殊,除了宫内和皇商,汴京城内哪些地方还会使用?高级瓷器店?古籍修补作坊?或是……某些有特殊喜好的富家子弟私设的工坊?”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与韩府、张尧佐府,或者其他可能涉案的权贵府邸,能扯上关系的地方!” 思路再次打开。皇城司的力量被分派到各个可能的方向。 夜更深了。汴京城渐渐沉寂下来,但皇城司内却灯火通明,无数消息汇入,又无数指令发出。 陈砚秋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对手仿佛一个无形的巨人,每一次他们以为抓住了对方的衣角,却发现那不过是又一重迷雾。 权力、阴谋、死亡……交织成一张大网,而他与赵明烛,就像网中挣扎的飞蛾。 然而,他不能放弃。王敬颈部的勒痕,张主事太阳穴疑似击打伤,还有琼林宴上李进士临死前写下的“墨池深”血字……这些亡魂,都在无声地催促着他。 就在这时,之前派去调查张主事“落水”河段的察子,带来了一个突破性的消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禀干办!陈承事郎!属下等在那段河道下游约半里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小湾汊里,发现了一个废弃的私用小码头!码头的木桩上,发现了新鲜的摩擦痕迹,像是船只刚刚停靠过!更重要的是……” 察子喘了口气,激动地道:“在码头边的泥地上,我们发现了半枚清晰的靴印!与在王敬家外发现的模糊靴印,初步比对,纹路极为相似!而且,在靴印旁边,还找到了几粒——灰白色的石粉!” 轰!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响了秘勘房! 王敬案发现的靴印,与张主事抛尸地点发现的靴印相似!还有两地都出现了南阳石粉! 这绝非巧合! 这几乎可以肯定,杀害王敬和杀害张主事的,是同一伙人!他们使用了同一条水路进行转移和抛尸!那个废弃的小码头,就是他们的秘密据点! 两条原本看似独立的死亡线索,在此刻彻底交汇! “太好了!”赵明烛猛地站起身,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立刻封锁那个码头!仔细勘查!将那半枚靴印拓下来,全城比对!还有那石粉,与王敬处的进行对照!” “赵兄,”陈砚秋虽然也激动,但依旧保持冷静,“发现码头是关键,但切莫打草惊蛇。对手行事周密,未必会再回那里。但我们或许可以……守株待兔,或者,顺着码头追查其所有者或常用者!” “没错!”赵明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秘密监控那个码头!同时查那个码头属于谁家!快!”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而且比之前更加明亮。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终于抓住对手尾巴的时候,一名留守监控张家的察子,仓惶跑来,带来了一个噩耗: “干办!不好了!张家……张家后门刚刚悄悄抬出了一口薄棺,由几个家仆模样的人护送着,往城西乱葬岗方向去了!他们……他们怕是想要连夜偷偷下葬!” “什么?!”赵明烛勃然变色,“他们竟敢如此!” 连夜偷偷下葬,这是要彻底毁灭证据! “来不及等调查了!”赵明烛瞬间做出决定,“立刻点齐人手,随我出城,拦截那口棺材!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陈砚秋也立刻道:“我同去!” 夜色茫茫,汴京城门已闭。但皇城司自有特权。赵明烛手持令牌,厉声喝开西城门,带着一队精干察子,骑着快马,风驰电掣般冲向黑暗笼罩的城西乱葬岗。 马蹄声碎,敲打着寂静的夜。冷风扑面,带着野地的荒寒和腐土的气息。 陈砚秋伏在马背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拦下他们!张主事的尸体,是揭开这一连串谋杀真相的关键,绝不能就此被黄土掩埋!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几点摇晃的火光,以及模糊的人影和一口棺材的轮廓。 对方,果然就在前面! “拦住他们!”赵明烛怒吼一声,猛地一夹马腹,提速冲了过去。 皇城司的突然出现,显然让张家的仆役们惊慌失措。他们扔下棺材,四散欲逃,但很快就被策马赶上的察子们团团围住。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这片荒芜之地,也照亮了那口粗糙的薄皮棺材。 赵明烛跳下马,走到棺材前,脸色铁青:“给老子打开!” “官……官爷……这是我家主人……入土为安……”一个像是管事的仆人战战兢兢地试图阻拦。 “滚开!”赵明烛一脚将其踹开,“皇城司办案,阻挠者死!” 察子们上前,用刀撬开了棺材钉。 棺盖掀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开来。 火光下,张主事泡得有些发白的脸露了出来。 崔月隐立刻上前,不顾一切地开始验尸。 陈砚秋和赵明烛紧紧盯着。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他们寻找真相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与此同时,在汴京城内,另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皇城司的一举一动。他们的拦截成功,或许正中对手下怀,又或许,将引发下一轮更凶猛的反扑…… 乱葬岗的风,呜咽着吹过,卷起纸钱灰烬,也卷起了更深重的迷惘与杀机。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4章 河泥寻异 乱葬岗的夜风,带着刺骨的阴寒和腐朽的气息,吹得火把明灭不定,映照着众人凝重而紧张的脸庞。 薄皮棺材被强行撬开,那股混合着河水腥气与尸体开始腐败的独特气味更加浓烈地弥漫开来,令人作呕。张主事肿胀发白的脸庞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早已失去了生前的模样。 “崔太医,拜托了!”赵明烛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今夜,无论如何,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崔月隐面色沉静,毫无惧色。他再次戴上手套,示意察子将火把举近,全然不顾那难闻的气味,俯身开始工作。这一刻,他不是太医局的医官,而是寻求真相的仵作。 陈砚秋和赵明烛屏息凝神,紧紧盯着崔月隐的每一个动作。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声。 崔月隐检查得极其仔细。他先是翻看了死者的眼皮、口鼻,然后重点查验了其头部——尤其是他之前远远瞥见可疑淤痕的右侧太阳穴附近。 “此处,”崔月隐用镊子轻轻拨开湿漉漉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清晰,“确有钝器击打所致的皮下淤血,范围不大,但力透皮下,应是生前所致,是导致其昏迷或死亡的原因之一。” 果然有击打伤!他杀的嫌疑急剧上升! 赵明烛眼中寒光爆射,狠狠瞪向那些被控制住的张家仆役,仆役们吓得瑟瑟发抖,体如筛糠。 崔月隐继续查验颈部,并无扼掐痕迹。然后他开始检查尸体的手臂、手掌。 “咦?”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疑,小心地抬起死者的右手。只见其指甲缝里,塞满了黑黄色的淤泥,但在这淤泥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取清水和毛刷来!”崔月隐吩咐。 立刻有察子取来水囊和随身携带的干净软毛刷。崔月隐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湿润死者指甲缝里的淤泥,然后用毛刷一点点、极其轻柔地将里面的东西刷出来,落在准备好的白瓷碟里。 那不是单纯的汴河河泥。除了常见的水草碎屑、微生物和黑色淤泥外,竟然还有一些细微的、亮晶晶的沙砾,以及少许明显的、颜色更偏黄褐色的黏土颗粒! “这不是他‘落水’处该有的河泥!”陈砚秋立刻断言。他们对发现尸体的那段河道环境很熟悉,主要是黑色淤泥和水草,绝少有这种黄褐色黏土和大量沙砾。 崔月隐点头,神色更加专注。他继续检查死者的口鼻,用手指轻轻按压其胸腔。 “口中和气道内虽有水渍,但蕈状泡沫并不典型。按压胸腔,虽有积水,但量似乎不及真正溺毙者之多……”他沉吟道,“更像是死后入水所致。” 综合头部击打伤、异常的指甲缝河泥、以及不典型的溺死特征,几乎可以断定:张主事是被人击打头部致昏或致死(需进一步解剖胸腔查验内脏才能最终确定溺死与否),然后被抛尸水中!而抛尸地点,很可能不是发现尸体的地方! “指甲缝里的河泥,是关键!”陈砚秋盯着白瓷碟里那些被分离出来的细微颗粒,“这黄褐色黏土和沙砾,来自何处?” 赵明烛立刻反应过来,对左右喝道:“立刻派人,沿着汴河上下游,尤其是可能有这种黄黏土和沙砾的河段,给老子去找!重点查那些隐蔽的码头、河湾、废弃的驳岸!” “还有那个我们发现靴印和石粉的废弃小码头!”陈砚秋补充道,“那里的土质如何?” 很快,之前参与搜查码头的察子回报:“禀干办,那个小码头周边的泥土,正是这种黄褐色黏土夹杂沙砾!因为偏僻少人,痕迹保留得还很清楚!” 线索再次吻合! 杀害王敬的凶手,在柴房作案后,很可能利用那个废弃码头,用船将张主事的尸体运输了一段距离,然后选择了另一处他们认为更合适的地点进行抛尸,制造失足落水的假象。然而,他们却忽略了死者指甲缝里会留下码头旁的独特河泥! “立刻回那个码头!”赵明烛下令,“进行更彻底的搜查!水下也不要放过!看看有没有其他物证!” 一部分察子留守乱葬岗看守棺材和张家仆役,赵明烛、陈砚秋和崔月隐则带着另一部分人,再次火速赶往那个隐蔽的河湾码头。 夜色深沉,河面上雾气氤氲。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四周黑黢黢的,河水哗哗流淌,更添几分阴森。 众人再次仔细勘查码头及周边。有了明确的目标——寻找与张主事指甲缝里相似的黄黏土和沙砾区域,以及任何可能遗留的线索。 很快,在码头临水的一块粗糙的石阶缝隙里,一名眼尖的察子发现了一小片被勾住的、深青色的粗布纤维!颜色与之前更夫所说的骡车车篷颜色相似! 而在码头水下,用长竿探索的察子也触到了异物。费了一番功夫打捞上来,竟然是一个沉底的麻布袋子,里面装着几块大小不一的南阳石边角料,以及一些普通的砖块——显然是用来沉尸配重的!只是因为匆忙或是绳索断裂,这个袋子并未随尸体一起被抛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证据链越来越完整! “好!好!好!”赵明烛连说三个好字,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杀人、移尸、抛尸!甚至还想沉尸灭迹!当真是手段歹毒,计划周密!” 然而,对手越是周密,留下的这些细微破绽就显得越是可贵。 “深青色粗布……骡车……”陈砚秋沉吟道,“凶手用车将尸体从杀人地点运到码头,再用船进行水路转移抛尸。那辆骡车,是关键!” 之前更夫看到的深青色车篷、有白色简笔标记的骡车,嫌疑急剧上升! “立刻全城搜捕符合特征的骡车!尤其是车上有无黄黏土、沙砾或者水渍!”赵明烛几乎是吼着下达命令。皇城司的力量被全力调动起来,一张大网撒向汴京城的车行、货栈、码头以及所有可能停放车辆的地方。 然而,汴京实在太大了。一夜之间找到一辆特定的骡车,如同大海捞针。 就在众人忙于搜查时,陈砚秋却蹲在码头边,看着那浑浊的河水,以及被打捞上来的沉尸袋,若有所思。 “赵兄,”他忽然开口,“凶手选择水路抛尸,固然是为了隐蔽,但或许……也因为他们对水路熟悉?或者,他们的据点、杀人地点,本就靠近某条水道?甚至……可能与漕运、与码头搬运之类的行当有关?” 他拿起那块从沉尸袋里捞出的南阳石边角料:“还有这个。这些石料边角料,来自‘宝瑞斋’或者类似的地方。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凶手不小心遗落的?还是……他们本就经常接触此类物料?” “你的意思是……”赵明烛皱眉,“凶手可能不是专门的杀手,而是……利用某些有便利条件的行当之人?比如,码头上的力夫、漕运上的水手、甚至是石料行的工人?” “并非没有可能。”陈砚秋分析道,“专业杀手固然利落,但若要处理尸体、动用船只,熟悉本地水路环境的人显然更方便。而且,王敬指甲里的麻线,张主事案可能涉及的船只,还有这南阳石料……这些线索,似乎都指向了某些特定的行当和环境。” 这个思路提供了一个新的调查方向。 “查!”赵明烛毫不犹豫,“重点排查汴河、五丈河沿岸的各处码头、货栈、车行、船帮!还有所有与石料打交道的作坊、商铺,尤其是能接触到南阳石料的!询问昨夜可有无异常人员、车辆、船只活动!” 命令层层传递下去。皇城司的察子们如同夜行的猎犬,扑向了汴京城错综复杂的水路网络和相关行当。 时间在紧张的搜查中一点点流逝。东方天际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一夜奔波,众人都已是人困马乏,但精神却高度紧张。 然而,那辆深青色的骡车,却如同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 就在赵明烛几乎要绝望之时,一匹快马从城内方向疾驰而来,马上的察子滚鞍落马,气喘吁吁地禀报: “禀……禀干办!找……找到了!南薰门外一家专营城外货运的‘刘记车行’里,一个伙计说,昨天后半夜,确实有一辆深青色车篷的骡车来还车,驾车的人很面生,交车时很是匆忙,车钱给得足,也没要押金单就走了。那伙计当时困倦,没太在意,但依稀记得那车的右挡板上,好像……好像用白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王八似的图案!” 王八?还是简笔的鱼或鸟?更夫的描述和车行伙计的回忆有所出入,但深青色车篷和有白色标记这两个特征对上了! “车呢?!”赵明烛急问。 “那车……那车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被另一个老主顾租走了,说是要运砖瓦去城北……” “混账!”赵明烛气得差点吐血,“快追!去城北!务必找到那辆车!控制起来!” 又是一阵人仰马乱的追逐。 然而,当察子们最终在城北一处工地找到那辆骡车时,心都凉了半截——车已经被彻底清洗过了,车厢内外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泥土、沙砾或水渍。甚至连那个白色的标记,都被用新漆粗略地覆盖了一层! 对手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显然,皇城司大规模搜查骡车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他们,他们立刻进行了处理。 线索,似乎又一次断在了最关键时刻。 疲惫和沮丧笼罩着众人。 陈砚秋却走到那辆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的骡车前,仔细打量着。车很旧,但保养得还行,是车行里最常见的那种。 “赵兄,”他忽然指着车轮的毂和轴之间一些难以清洗的缝隙,“让人把这些地方的残留物刮下来,仔细查验。还有,查这辆车最近一个月的所有租赁记录,所有租过它的人!尤其是昨天和前天租车的人!” 即使车被清洗了,但一些细微的痕迹或许还能留下。而租赁记录,或许能指向某个可疑的租车人。 这又是一项繁琐至极的工作。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赵明烛立刻安排人去办。 天色大亮,汴京城从沉睡中苏醒,街市上渐渐热闹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仿佛昨夜乱葬岗的拦截、河边的搜寻、全城的追车,都只是一场无声的暗战,并未在这座城市的表面留下太多痕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陈砚秋和赵明烛都知道,战斗远未结束,甚至更加激烈。 他们带着疲惫的身躯和收集到的证物(那份关键的河泥样本、布条、沉尸袋中的石料砖块以及从骡车缝隙刮下的残留物),返回皇城司。 需要让崔月隐和其他专业人士对这些进行更精细的检验分析。 同时,对车行租赁记录的排查也在紧张进行。 然而,他们刚刚踏入皇城司大门,一名留守的察子就面色惨白地迎了上来,声音发颤: “干……干办……昨夜……昨夜我们派去监控‘宝瑞斋’的两名兄弟……失……失踪了!” “什么?!”赵明烛和陈砚秋如遭雷击! 监控“宝瑞斋”是极其隐秘的行动,怎么会…… “在哪里失踪的?何时发现的?”赵明烛急问,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就在‘宝瑞斋’后巷的监控点。换班的人早上过去,发现那里有打斗的痕迹……地上……地上还有一小滩血……但人……人不见了……” 对手不仅狡猾狠毒,竟然还敢直接对皇城司的察子下手!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压力如同巨石,轰然压下。 陈砚秋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墙壁,深吸一口气。 河泥的差异指引他们找到了码头,找到了沉尸袋,几乎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 然而,转眼之间,骡车被清洗,监控的兄弟失踪…… 线索得而复失,代价惨重。 那浑浊的、带着黄褐色黏土和沙砾的汴河河泥,仿佛一个诡异的漩涡,刚刚让他们窥见了一点水下深处的阴影,下一秒却又被更大的迷雾所笼罩。 真相,似乎永远隔着一层浑浊的河水,看得见,却摸不着。 而他们,正在这漩涡之中,越陷越深。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5章 石粉溯源 皇城司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两名察子失踪的消息,像一块冰寒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这不仅是对皇城司权威的公然挑衅,更意味着对手的凶残和胆大妄为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赵明烛的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因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微微颤抖。他立刻增派得力人手,前往“宝瑞斋”后巷及周边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并严令封锁消息,以免引起更大恐慌和对手的进一步警觉。 陈砚秋强迫自己从战友失踪的震惊与担忧中冷静下来。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他深知,对手此举既是报复,也是干扰,意在打乱他们的调查节奏,让他们陷入恐慌和被动。 “赵兄,”陈砚秋的声音低沉却坚定,“此时更需稳住。对手越是疯狂,越说明我们触及了他们的痛处。那两名兄弟……我们必会寻回。但当务之急,是尽快从已有的线索中打开突破口,方能扭转局面,为他们争取生机!” 他的目光投向桌上那些收集来的证物:从张主事指甲中提取的异常河泥、码头发现的深青色布条、沉尸袋中的南阳石边角料和砖块、以及从骡车缝隙刮下的残留物。 “所有这些线索中,”陈砚秋拿起那块灰白色的南阳石片,“此物最为特殊,来源相对明确,或是最有可能指引我们找到凶手来源的关键!” 赵明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重重点头:“不错!‘宝瑞斋’那边刚出事,我们不宜再直接强攻,但石粉的溯源不能停!崔太医,劳您再仔细看看这些石料边角料和石粉,能否看出更多门道?” 崔月隐早已在一旁对这些物品进行更精细的检验。他拿起沉尸袋中的一块南阳石边角料,对着光线仔细观看其断面和质地,又用小刀刮下少许粉末,与从王敬指甲中取得的石粉进行对比。 “质地、色泽、细腻度,乃至遇酸的反应,均高度一致,可确定系出同源。”崔月隐肯定道,“此类南阳石,质地较一般建筑石料为软,易于雕刻打磨,但其粉末又足够细腻,故能用于填料上釉。观这些边角料的切割痕迹,并非官方匠作监的规范手法,倒像是民间匠户私下切割打磨所致,边缘略显毛糙。” “民间匠户……‘宝瑞斋’就是皇商,承接宫内活计,其匠户算半官半民。”赵明烛沉吟道,“但若是‘宝瑞斋’流出的边角料,为何会出现在沉尸袋中?是凶手无意间带入,还是刻意为之?抑或……凶手本身就与‘宝瑞斋’有关联?” 陈砚秋思索片刻,道:“或许不必拘泥于‘宝瑞斋’一家。崔太医方才言,此类石料因价昂,民间流散极少,但并非绝无仅有。除‘宝瑞斋’外,汴京城内,还有哪些地方可能接触到此类南阳石?尤其是……可能与川蜀旧案、与朝中某些势力有关联的地方?” 他再次提到了之前的思路:将石料与案件背后的势力进行关联思考。 赵明烛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唤来负责情报整理的书吏:“立刻调阅卷宗,查一查近年来与南阳石料采买、加工、使用相关的所有记录,尤其是涉及将作监、宫内采买、以及各位勋贵大臣府邸营造修缮的记录!看看除了‘宝瑞斋’,还有哪些府邸、商铺或工坊可能经手此物!” 这是一个浩繁的工作,需要翻阅大量档案。书吏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对“刘记车行”那辆骡车租赁记录的排查也有了初步结果。记录显示,那辆车在前天下午被一个登记名为“李四”的人租用,约定租赁两天,押金丰厚,已于昨夜后半夜归还。登记地址是南城一处早已废弃的货栈,明显是假信息。 “又是死胡同?”赵明烛 frustration 几乎难以抑制。 “未必。”陈砚秋仔细看着那份简陋的租赁记录,“车行伙计虽不识租车人,但总见过模样。立刻找画师,根据伙计描述,绘制租车人的画像!哪怕只有五六分像,也能缩小范围!” 画像侦查也是皇城司常用手段之一。画师很快被召来,根据车行伙计模糊的记忆,勾勒出一个面容普通、神情谨慎的中年男子形象,并无显着特征。 “如此模样,汴京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如何去找?”赵明烛感到一阵无力。 陈砚秋却盯着那画像,若有所思:“此人租赁车辆,用于运送尸体,必然心虚谨慎。但其能准确找到‘刘记车行’,支付足额车资,行事干脆,不像初次作案者。或许……他是惯犯?或者,其本身职业就与车辆、运输有关?车行伙计可曾提及此人有无特殊口音、举止习惯?” 察子再次去详细询问车行伙计。一番努力后,带回一个细微的线索:伙计回忆,那租车人付钱时,拇指和食指内侧有厚厚的老茧,像是常年拉拽什么东西所致,而且身上似乎有股淡淡的、像是石灰又不是石灰的味道。 老茧?石灰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砚秋猛地看向那块南阳石片!打磨石料会产生粉尘,长期接触也可能形成老茧!而南阳石粉的气味,与石灰确有几分相似! “石匠!或者与石料加工密切相关的人!”陈砚秋和赵明烛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租车人很可能本身就是一个石匠,或者是在石料作坊工作的人!所以他身上会沾染石粉气味,手上会有相关劳作形成的老茧!他甚至可能利用职业便利,获取了南阳石的边角料用于沉尸! 这个推断,将石粉线索与骡车租车人联系了起来! “立刻排查汴京城内所有石匠铺、石料行、以及涉及石雕、石刻的作坊工坊!重点寻找符合画像特征、手有老茧、近期行为异常、尤其是可能接触过南阳石料的匠人!”赵明烛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 调查方向瞬间清晰了许多! 皇城司的力量重点扑向了汴京的石材相关行业。这是一片相对小众但并非不重要的领域,排查起来比全城搜捕骡车更有目标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晌午已过,众人粒米未进,却毫无食欲。 终于,在申时左右(下午三点),一路察子带来了重大进展! 他们排查到位于汴京西城金顺门附近的一家名为“巧石坊”的作坊时,发现这家作坊规模不大,但近几日却有些异常。坊主声称主要加工常见的青石、花岗岩,但察子在其后院废料堆中,却发现了极少量的、与南阳石粉色泽质地极为相似的碎屑! 更重要的是,据隔壁作坊的匠人反映,“巧石坊”的一个名叫胡二的匠人,大概从三四天前开始就有些神不守舍,昨天更是请假未上工,而今天早上来时,面色苍白,手指似乎还受了点伤,包裹着布条。其体貌特征,与画像上的租车人有五六分相似! “胡二现在何处?”赵明烛急问。 “还在‘巧石坊’上工!” “立刻秘密控制胡二!封锁‘巧石坊’!搜查所有角落,尤其是寻找南阳石料、与沉尸袋中相似的砖块、以及深青色布料等物证!”赵明烛当机立断。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和重蹈“宝瑞斋”监控兄弟失踪的覆辙,这次行动极其迅速和隐蔽。一队便衣察子以查验消防为名进入“巧石坊”,另一队则埋伏在作坊前后门。 然而,当察子们找到胡二时,他正在打磨一块石碑,看到官差进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竟然猛地扔下工具,转身就想往后院跑! “抓住他!”察子们一拥而上。 那胡二似乎有些力气,挣扎得厉害,但终究不是皇城司精锐的对手,很快被制服铐住。 与此同时,对其他匠人和坊主的初步隔离询问也迅速展开。对作坊的搜查也立刻进行。 在胡二工作的台子下面,察子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小包南阳石粉,以及一些散碎的银两。而在后院堆积的砖块中,也发现了与沉尸袋中砖块同一窑口烧制的青砖! 更重要的是,在作坊角落一个上锁的木箱里(钥匙从胡二身上搜出),发现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深青色的粗布短衫衣裤,衣角处还沾着少许黄褐色的黏土颗粒!其颜色质地,与码头发现的布条、更夫描述的骡车车篷极为接近! 证据确凿! “胡二!”赵明烛亲自审讯,厉声喝道,“你可知罪!” 胡二被按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他们逼我的……” “他们是谁?!”赵明烛逼问,“王敬是不是你们杀的?张主事是不是你们害的?说!” “王敬……张主事……”胡二听到这两个名字,吓得几乎晕厥过去,“我……我没杀人……我就是……就是帮忙搬了下……搬了下东西……开了下车……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在强大的心理攻势和确凿物证面前,胡二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 据他供述,大概三四天前,有几个陌生人来作坊找活干,出手阔绰,但言行神秘。后来坊主让他私下接个“私活”,帮那几个人运送一些“特殊物料”,并借用作坊的骡车(“巧石坊”自己也有一辆运石料的骡车,但其样式与“刘记车行”那辆不同)。他贪图钱财,便答应了。 前天夜里,那几人让他将骡车赶到一个偏僻处,然后上来几个人,抬了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放入车中,命令他驾车到汴河边的那个废弃码头。到了码头,那几人将麻袋搬上一艘小船,并给了他一些银钱,警告他不许声张。他吓得魂不附体,依言将车又驶回藏匿处,并于昨天按照指示,去“刘记车行”另租了一辆车(即那辆深青色车篷的骡车),以备后用(可能用于转移王敬的尸体或其他用途)。 至于麻袋里是什么人,为何被杀,他一概不知,也不敢问。他只认出那几人中,有一个像是领头的人,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虎口刀疤?”赵明烛和陈砚秋对视一眼,这是一个重要的 identifiable 特征! “那些人现在何处?如何联系?”赵明烛追问。 “不……不知道……都是他们单线联系我……每次来的地方也不同……”胡二哭喊着,“官爷,我真的就知道这些了……饶了我吧……” 虽然胡二并非核心凶手,只是被利用的运输环节小角色,但他的供述,极大地证实了之前的推断,并提供了“虎口刀疤”这一关键线索,指向了真正的行凶者! “立刻根据胡二的描述,绘制那个‘虎口刀疤’头领的画像!全城通缉!”赵明烛下令。 同时,“巧石坊”坊主也被带来审讯。起初他还百般抵赖,但在胡二的口供和搜出的证物面前,最终也瘫软在地,承认是受了一个神秘人的重金贿赂,提供了场地和部分便利,但对杀人一事声称毫不知情。 南阳石粉的溯源,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虽然还未直接触及幕后黑手,但已经抓住了凶手团伙的一名重要成员的特征! 然而,就在赵明烛和陈砚秋稍感振奋之时,一名负责搜索“巧石坊”后院的察子,脸色惨白地跑来禀报: “干办……后院……后院的废井里……好像……好像有东西……像是……像是人的衣服……” 所有人的心瞬间被揪紧! 难道…… 赵明烛和陈砚秋立刻冲到后院。那口废弃的枯井旁,已经围了几名察子,正用长竿和钩索打捞。 很快,一具被捆绑着的、早已僵硬的尸体被拖了上来。虽然面容被毁,但从其身上残留的服饰碎片可以看出——正是昨夜失踪的、负责监控“宝瑞斋”的其中一名皇城司察子! 愤怒和悲恸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对手竟然将杀害皇城司察子的尸体,就藏在与他们有关联的“巧石坊”后院废井里! 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蔑视! 赵明烛双目赤红,猛地拔出佩刀,架在了面如死灰的“巧石坊”坊主脖子上:“说!是谁干的?!不说老子现在就活剐了你!” 坊主吓得屎尿齐流,语无伦次:“不……不是我……我不知道啊……一定是……一定是‘刀疤刘’他们……他们昨晚后来回来过……说……说要放点东西……我……我没敢多问……” 刀疤刘?看来就是那个虎口有刀疤的头领! 杀人抛尸,竟然还敢返回与案件相关的作坊藏匿尸体!这简直是将皇城司的颜面踩在脚下! 陈砚秋也感到浑身冰冷。对手的残忍和冷静,超出了常理。 南阳石粉的线索,像一把双刃剑。他们循着它找到了胡二,找到了“巧石坊”,找到了重要线索,却也亲眼目睹了战友惨死的尸体。 真相的代价,竟是如此血腥。 那细腻的、灰白色的石粉,此刻在陈砚秋眼中,仿佛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它从深山被开采,历经琢磨,本该成为装点盛世华堂的莹洁之物,却最终成了连接阴谋、杀戮与死亡的冰冷注脚。 而这条用石粉铺就的、指向真相的道路,注定还将用更多的鲜血来染红。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6章 账目猫腻 “巧石坊”后院废井中打捞出的同袍尸体,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刚刚因胡二招供而升起的一丝振奋。悲愤与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明烛俯身,亲手为那名牺牲的察子合上未能瞑目的双眼,他的动作缓慢而沉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再抬起头时,他的眼中已不见暴怒,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杀意。 “厚殓弟兄。其家眷,皇城司抚恤加倍。”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风暴,“‘刀疤刘’……很好。我赵明烛对天立誓,不将此獠及其幕后之人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他转向面如死灰、抖若筛糠的“巧石坊”坊主和匠人胡二,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将他们带回皇城司,分开严加审讯!我要知道关于‘刀疤刘’及其同伙的一切!哪怕他们小时候尿过几次炕,也得给我挖出来!” 命令被迅速执行。胡二和坊主被如狼似虎的察子拖走,等待他们的将是皇城司最严厉的讯问手段。 陈砚秋强忍着一阵阵反胃和心悸,目光从同袍的遗体上移开,再次投向那些从各处搜罗来的证物。悲痛不能解决问题,唯有抓住真凶,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赵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胡二虽非核心,但其供述印证了我们之前的许多推断。凶手团伙行事周密,利用‘巧石坊’这类地方作为中转和工具,其本身很可能并非固定于此。‘刀疤刘’及其同伙,才是关键。” “我知道。”赵明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气血,“画像已在绘制,全城搜捕即刻开始。但汴京藏匿一个人太过容易,尤其是这等亡命之徒。我们必须有更多的线索来缩小范围。”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证物——南阳石料、深青色布片、砖块、还有从张主事指甲中提取的异常河泥……最终,落在了从张家强行带回的那口薄皮棺材上。 张主事的尸体,依然是所有线索的核心起点。 “崔太医,”赵明烛看向一直沉默工作的崔月隐,“对张主事的尸体,能否进行更深入的检验?尤其是……其胃内容物?或许能知道他最后一餐吃了什么,与谁在何处吃的?” 这是推断其生前最后行踪的重要途径。 崔月隐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老夫尽力而为。虽已过去一些时辰,或有所得。” 他需要克服尸体一定程度腐败带来的困难。 在崔月隐进行这项艰难工作时,陈砚秋的思绪却飘向了另一个方向。张主事是户部度支司的官员,负责核算川蜀路科举赈灾银两。他的被杀,根本原因必然与此有关。 “赵兄,”陈砚秋忽然道,“张主事生前最后核算的那批账目,其中几笔数字墨色有异,疑似后期修改。如今他人已死,那批账目现在何处?是否已被销毁或篡改?” 赵明烛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对啊!账目!若是贪污舞弊,账目必有猫腻!杀人是为了灭口,但也可能是为了掩盖账目上的问题!” 他立刻吩咐:“立刻派人去户部度支司!以协助调查张主事死因为名,调取他近日经手的所有账册文书,尤其是涉及川蜀款项的!要快!防止有人再做手脚!” 一队察子火速赶往户部。 然而,户部衙门重地,岂是皇城司说查就查?度支司的官员们虽对张主事之死议论纷纷,但面对皇城司突如其来的查账要求,却表现出了官僚体系特有的推诿和抵触。尤其是几位深知账目敏感性的官员,更是百般阻挠,声称账目关乎国帑,需层层上报获批方可调阅。 时间在扯皮中飞速流逝。 就在赵明烛几乎要忍不住强行闯入库房时,陈砚秋拦住了他:“赵兄,硬闯户部,非同小可,正中某些人下怀。或许……我们可另辟蹊径。” “有何蹊径?” “张主事只是核算小吏,账目并非由其一人制作。其同僚、上司,乃至之前经手款项的各级官员,都可能留有底档或副本。尤其是……那些可能被修改前的原始数据,或许在别处还有留存?” 陈砚秋分析道,“比如,川蜀路本身报上来的原始账册?或是之前审批环节的记录?” 赵明烛眼睛一亮:“有理!户部这边拖着,我们就从源头查!立刻行文川蜀路转运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让他们火速将科举赈灾银两的原始报销账册、以及相关勘合凭证的副本,加急递送进京!” 虽然公文往来需要时间,但这至少是一条可能绕过汴京阻力的途径。 与此同时,崔月隐那边的验尸有了初步结果。由于天气和尸体状况,胃内容物辨识困难,但他凭借经验,判断出张主事死前最后一餐食物较为精致,饮有酒水,且进食时间大约在死亡前两个时辰左右。在其胃中,还发现了一些未被完全消化的、特殊的香料颗粒,崔月隐辨认出,那似乎是来自西域的一种昂贵调味料“马芹”(即孜然),在汴京,并非寻常酒肆所能提供。 “最后一餐吃得很不错,还有西域香料……看来不是在普通地方用的饭。”赵明烛沉吟道,“查!昨夜汴京城内,有哪些酒楼食肆的菜肴会用到大量‘马芹’?尤其是张主事可能消费得起、或者有人宴请他的档次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线索又多了一条,但排查起来依旧需要时间。 就在各方调查都在紧张进行时,之前派去户部周旋的察子,竟然带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成果”——他们虽然没有拿到原始账册,却从一个与张主事相熟、同样对其死因存疑的户部老书吏那里,秘密抄录回来几张疑似被修改账目的草稿纸!那是张主事生前习惯在正式誊抄前打的草稿,有时会随手丢弃,被老书吏无意中收捡了起来。 这几张皱巴巴的草稿纸,瞬间成了重中之重! 陈砚秋和赵明烛立刻将其铺在案上,与之前记忆中那几笔墨色异常的正式账目进行比对。 在油灯下,他们仔细分辨着草稿上模糊的数字和演算痕迹。 “这里!”陈砚秋指着一处,“正式账目上,拨付给龙州(川蜀地名)修缮考棚的银两是三千七百贯,但草稿上最初的数字似乎是……两千七百贯?旁边有涂改添加的痕迹!” “还有这里!”赵明烛也发现了一处,“嘉州(川蜀地名)士子廪粮补贴,正式账目是每人每日五十文,草稿上最初写的是三十文!” 一处处比对下来,他们发现了多达五六处类似的修改!都是将原本的款项数额进行了上调!涉及银两总数,累计竟高达近五千贯! 五千贯!这绝非小数目! “贪腐!果然是贪腐!”赵明烛咬牙切齿,“以赈灾科举为名,行中饱私囊之实!张主事负责核算,发现了这些猫腻,或者他本身就参与其中但因分赃不均而被灭口!” 然而,陈砚秋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反复看着那些修改痕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赵兄,有些不对。”他忽然开口。 “何处不对?” “这些修改……看似增加了支出,但手法却颇为……粗糙。”陈砚秋指着草稿上的痕迹,“你看,这‘二’添一笔改成‘三’,这‘三’加几笔改成‘五’,笔迹虽尽力模仿,但细微处仍能看出不同。而且,修改处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分多次修改的。”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芒:“若真是为了贪腐,将款项做高,然后与地方官员勾结,冒领差额,为何不在制作账目前就统一口径,做出天衣无缝的假账?何必在草稿上留下如此明显的涂改痕迹,甚至在正式账目上留下墨色差异?这岂不是授人以柄?” 赵明烛闻言,也冷静下来仔细观看,果然发现了不少疑点。“你的意思是……这些修改,可能并非为了贪腐?或者……是有人故意留下破绽?” “或许……另有隐情。”陈砚秋沉思道,“川蜀银鞘案,水落石出的是贪腐,但背后是否还藏着别的?这些账目修改,是在何时、由何人、出于何种目的进行的?是在款项拨付之前?还是之后?张主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发现者?参与者?还是……被迫的执行者?”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让原本似乎清晰的贪腐图景,再次蒙上了一层迷雾。 账目的猫腻,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必须找到川蜀的原始账册!”陈砚秋断然道,“只有对比原始数据,才能知道这些修改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有,要查清这笔五千贯的‘虚增’款项,最终流向了何处!是真的被贪墨了,还是……用在了别的不可告人的地方?” 就在两人对着账目苦思冥想之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察子兴奋来报: “禀干办!陈承事郎!根据胡二提供的‘虎口刀疤’特征,以及画像,我们在新城厢一带的‘快活林’赌坊附近,发现了疑似‘刀疤刘’的踪迹!弟兄们已经暗中盯住了!” 好消息! 赵明烛和陈砚秋精神一振,暂时放下复杂的账目问题。 “‘快活林’赌坊……”赵明烛眼中寒光一闪,“那是汴京城内有名的销金窟,三教九流混杂,也是许多亡命徒藏身和销赃的地方!果然躲在那里!” “立刻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摸清其同伙、落脚点!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绝不能让他再跑了!”赵明烛下令。经历了同袍的牺牲,他变得更加谨慎。 “刀疤刘”的踪迹,像黑暗中露出的一线曙光。抓住他,很可能就能直捣凶手团伙的核心,揭开连环灭口案的真相。 然而,陈砚秋的心中,那账目上的疑团却并未散去,反而像一根刺,扎得他隐隐不安。 账目的猫腻,凶手的踪迹,两条线似乎并行,却又可能在某处交织。 张主事因为账目而死,“刀疤刘”为此杀人。 但那些修改账目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五千贯虚增的款项,又到底流向了何方? 这背后,是否还牵扯着比贪腐更深、更可怕的秘密? 他有一种预感,即使抓住了“刀疤刘”,恐怕也未必能完全解答所有的疑问。 真相,就像那账本上被涂改的数字一样,看似清晰,实则隐藏在重重墨迹之下。 喜欢不第河山请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