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文女配被强取豪夺了》
1. 第 1 章
晚秋日暮,金风晃得廊铃“叮铃”作响。
玉昙衣裙湿透,冷不跌打了个寒战,方才宴会上落水,她丢尽了脸面,李府婢女彩霞引她来朗月阁更衣。
“玉小娘子,里间备了干爽的衣裙。”彩霞恭敬地躬身后退半步,“奴婢这就去端姜汤来,您祛祛寒。”
“多谢。”玉昙点点头致谢,彩霞快步离开朗月阁,她的指尖轻搭在雕花房门。
奇怪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玉昙飞快收回了手,心脏扑通狂跳。
她知道剧情来了,不能进婢女给她安排的房间。
她脚尖一转,一连推了推好几扇房门,房门重逾千斤,似乎被巨石抵住了,她进不去。
她提着裙摆拾级而上,终于在二楼同一位置,用力一推房门开了,她快步躲了进去,快速将房门关死。
方才被打断的声音再次响起:
【季御商躺在罗汉榻上醉意正浓,一名妙龄小娘子误闯入房里,湿透的衣裙紧贴着婀娜的身段,似仲夏夜里,被骤雨欺凌后的一株昙花含羞吐蕊。
他生性恣意洒脱,小娘子勾.引他,很乐意与她来一段露水情缘。】
她赌对了,剧情继续了。
她长长呼出口气,抬眸便瞧见。
郎君着一袭锦绣白袍,神色漠然,脊背挺直,端坐于矮榻上,余晖透过窗棂洒了进来,他被镀上层昏黄的暖意。
垂在矮榻锦袍袖摆上银线绣着白鹤,再往上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书卷,划过宣纸的指尖一顿,男子侧眸瞧了眼玉昙,琉璃色的瞳孔里无半分波澜。
玉昙瞪大双眼,又惊又喜道:“阿兄,你回来了。”
玉鹤安近年一直在各州府游学,她已近五年未见过他,身姿比记忆里更英姿勃发。
玉鹤安视线落下,水红色的襦裙湿透,颜色变成淫靡的红艳,裙角湿答答地往下滴水,在绣鞋下聚成小水洼。
玉鹤安眉心狠狠皱了皱,冷道:“怎么弄成这样子?”
“李二娘子递了帖子,邀我参加赏花宴,方才赏花时落了水。”玉昙小声解释,生怕出了半分差错,让玉鹤安觉得她丢了侯府的脸面。
矮榻旁立有一座博山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伴随着幽香升腾出暖意,她衣衫湿透浑身发冷,小步往矮榻旁边挪,离玉鹤安更近了,小心翼翼抬眸瞧了瞧他。
她和玉鹤安的关系不算亲近,更确切地说来是这五年间疏远了。
玉鹤安敏而好学,约束自身,五更起温书练剑,更是年少中举,只待来年春闱高中,便以科举入仕,前途一片光明。
而她日日睡到三竿才起,六艺皆废,懒散度日,若真要论及一技之长,嘴甜爱笑哄得祖母欢心。
以往她还会困惑,为何她和玉鹤安一母同胞,怎么生得完全不一样?
现今全明白了,她是个赝品。
“你打算在这站多久?”
出了这间屋子,没准会被剧情修正回一楼,陷入和季御商的纠葛中。
她得想办法待一会,再待一会。
玉昙扬起一抹讨巧的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唇下那颗小红痣红艳,这张原本和娘亲毫无相似的脸,便会有两分神似。
以往玉昙若是犯错,便是这般去祖母面前卖乖。
“许久未见阿兄了,这些日子,你去了哪些州府,可否讲给我听听?”
“你要这样与我说话?”玉鹤安的视线落在她脚下的小水洼处,眉头拧着更紧了,“你的房间在一楼。”
玉昙支支吾吾道:“一楼房、房间……我……进不去。”
玉鹤安眉心一跳,显然不信她的说辞,冷漠推脱道:“二楼也有空房。”
玉鹤安再三下逐客令,玉昙低头僵持了一阵,捏着他的袖角小声乞求道:“阿兄,我想留在这,就待一会儿。”
玉鹤安袖角被她弄湿了一块,水渍正巧在孤鹤下方,似孤鹤落水般,他视线落回书卷上。
等了半晌也未见玉鹤安再发话,这便是默认她留下了。
她小步挪到站在香炉边,玉鹤安深深地瞧了她一眼,纤长的手指伸直,指向屏风处衣架,上面挂着一套碧波绿的衣裙,还有一套儒雅白袍。
“去换了。”
“好。”
玉昙连忙取下衣裙,小步绕到屏风后,供郎君休息的房间,竟然备了娘子的衣裙,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身处的世界是一本限制级话本。
一月前,玉昙觉醒了,她不过是个配角,衬托女主的存在,她美艳骄纵又恶毒。
前期风流富商、落魄郡王和少年将军都无可救药爱慕她,追捧她。
待到真千金回归后,她被驱赶出侯府,彻底失势,从云端掉入淤泥,
原本深情的男人们,撕碎他们虚伪的表象,嘲弄她、轻贱她、甚至囚禁她,落得凄凉惨死下场。
男女主甜蜜蜜的你侬我侬,解锁各种避火图玩法。
男配们爱而不得,在女主那没能喝口肉汤的,都来她这掺和一脚,以为欺负她能得到女主的垂怜。
剧情随机触发,让她有些防不胜防。
只有走完剧情,她才能重获自由。
玉昙握着衣裙的指尖无措地蜷缩,看来是触发了和风流富商季御商的剧情了。
她抬手将屏风拉开,一切遮得严严实实后,她的手指搭在涤带上,拉开领口将湿透的衣裙解开。
【妙龄小娘子太慌乱,丝毫没察觉软榻有人。抱着衣裙便钻到了屏风后,婀娜倩影落在屏风上,水红薄衫从肩头滑落,方才饮过的酒劲涌了上来。
季御商仿佛瞧见了雪腻的肩头,杨柳细腰不盈一握,热气直直往下冲,他自诩是万花丛中过,今日竟然会被一名小娘子撩拨得面红耳赤。】
哪里算风流富商分明是地痞流氓。
明明是季御商误入她的房间,倒变成了她蓄意勾.引他。
玉昙强忍着耳边的不适,快速换好衣裙出来,干爽的衣袍包裹着她,总算暖和起来。
玉鹤安端坐在矮榻上看书,面庞白皙如玉,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拒人千里冷淡的模样让她很安心。
她自幼畏寒,搬了圆凳靠着博山炉坐着,将湿透的发髻拆散在肩头,将香炉当暖炉取暖。
只要等剧情过去,她便能出去了。
刚坐下不过半刻钟,她的视线又扫到矮榻上,玉鹤安执着手卷的手,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宛若莹润美玉。
她忆起幼时,她很喜欢黏着玉鹤安,他走哪都得带着她这个小尾巴。
学堂念书她闹着去,她总在夫子的讲学声睡着,还得玉鹤安背回来。
演武堂习武射箭她也跟着,那里风大去多了总咳嗽,后来玉鹤安干脆也不去了。
教习常嬷嬷告诉她,玉鹤安是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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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嫡子,日后侯府衰荣皆系他一身,她白日去缠他一刻,他就得早起一刻温书。
她太小不懂,只记得去一次就得被骂一次,那一日也吃不到好吃的栗子糕,她渐渐地也不再去了。
玉鹤安本就冷淡的性子,课业又重,自然不可能会来找她,他们的关系慢慢就疏远了。
“咳——”玉鹤安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眉头皱了皱,玉昙湿透的长发垂在腰际,晕湿了一片,腰处衣衫软塌了下去,显现出柔媚的弧度,“擦擦。”
“谢谢阿兄。”玉昙低头,帕子已经递到她跟前,她接了帕子,指尖碰玉鹤安的小指,他的体温比她的高,带着她想亲近的暖意,还有好闻可靠的雪松香。
她绞干头发,束成简单的发髻,安安静静地待着矮榻边。
楼下吵嚷声传了上来。
“啪——”杯盏碎裂的声音,还有彩霞惊慌失措的尖叫,“季郎君。”
“你为何会在玉小娘子的屋子里?方才她宴会上落水,可是在里间更衣。”
“你若是在,玉小娘子的名声……”
说完便是破门声,一群人冲进了屋子里,一阵翻箱倒柜翻找的声音。
玉鹤安合上了书卷,直直地看向她,“你房间里有男子?”
在玉鹤安审问的目光下,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进房间了?”
玉昙猛地抬首,头摇得跟拨浪鼓,“我没进去,站在门口就发觉不对。”
玉鹤安站起身,挡住了光亮投下大片阴影,“教习你的嬷嬷,没教过你如何应对吗?”
“我、我下次……”
玉昙自然知道她该夹着尾巴做人,从她觉醒得知是假千金那一刻起,她已尽力不惹事了,落水非她所愿。
今日宴会本就是局,陷害她和季御商有染,传出去便是不清不白的名声了。
玉鹤安盯着她看了几十息,恨其不争般叹了口气,抬腿下了矮榻,“跟着我。”
玉鹤安个高腿长,推开门几步便出了屋子,她小跑着跟上玉鹤安,一会儿便来到楼下。
一群婢女站在房门口,吵嚷成了一团,为首的是方才引她来朗月阁的彩霞。
廊下,一名蓝袍男子倚靠着廊柱,纵使这般也站得歪歪扭扭,满脸坨红醉态,一手揉着眉心,一手折扇轻敲着脑袋。
“我真记不得了,饮了酒就找了间屋子歇下了。”季御商甩了甩脑袋,“也不记得到底有没有瞧见她,玉小娘子长什么样子?”
彩霞惊呼:“玉小娘子。”
季御商顺着彩霞指着方向瞧去,一男一女站在楼角处。
男子身姿高大挺拔,眉目卓绝,一袭白袍更衬得他清冷出尘。
女子被男子遮住了大半,仍挡不住那婀娜身段,碧波绿襦裙有了别样的风采,精致的五官若水墨画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最巧的是嫣然的红唇下,点缀着一颗小红痣,好似在提醒人吻她。
外貌同样的出众,气质却天差地别,男子清冷女子妩媚。
季御商心肝一颤,折扇一展,语调轻浮,说起了那句风月场上的常话,“我好似见过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话无疑水进沸油里炸开了锅。
婢女们贴耳小声交谈,彩霞忽然大声道:“玉小娘子的衣裙换过了。”
婢女们探究、不怀好意的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
2. 第 2 章
玉昙的衣裙被换了,还有季御商这生怕水不够浑的态度,若不是玉鹤安在场,她便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一个是地位尊贵的侯府嫡女,一个商贾出身的浪子,就是因为这件错事纠缠在了一起。
季御商摇摇晃晃上前一步,双手作揖赔礼道歉,眼神放肆地盯着玉昙。
“方才我醉酒进错了房间,唐突了玉小娘子。”
名为道歉,举止却孟浪轻浮,玉昙咬紧下唇。
季御商这番话便是认了,她和他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她还当着他的面换了衣裙,这宴会一结束,风言风语便会传遍整个汴京。
哪里是道歉,分明是在挑衅。
玉昙愠怒道:“婢女引路,怎会走错房间。”
季御商轻佻敲了敲脑袋:“我独自一人赴宴,未有婢女引路,故而走错了。”
他是利益至上的商人,既然收了钱就没有买卖不成的道理,况且还是这么美艳动人的小娘子,还有她身后的侯府,若是真能攀附上她……
真是一桩人财俱收的好买卖,至于名声,他季御商能有什么名声,汴京满是他的花闻,此事不过再添一件而已。
玉昙瞪了季御商一眼,怒道:“你就如此笃定……我若是未进房间呐?”
为了以假乱真,季御商之前是真喝了不少,他也不知玉昙究竟进房间了吗?
但现在无论玉昙进还是没进,他都得咬死了。
季御商整理整理了衣衫,折扇一展,笑意在脸上荡开,眼角上挑,一副你不要再无所谓挣扎的模样。
“玉小娘子出了这事,季某定会负责,归家我便拟聘礼文书,过几日……不、明日我便送来府上……”
玉昙被他身上的酒气一熏,更烦了厌恶地往后退了几步,若不是身后便是楼梯,她恨不能再退八丈远,气得腮帮子咬紧,“你……做你的春秋大梦。”
季御商笑道:“这不算做梦只能算缘分,是天定的缘分。”
玉鹤安低着头瞧她,眉心狠狠一皱。
玉昙委屈万分,她已是千般忍让了,异常识大体了,难道还要怪她吗?
季御商逼近半步,想离玉昙更近些,被玉鹤安挡了一把。
“这位是……”
季御商两年前才搬来汴京,虽凭借出色的画技崭露头角,出入世家宴会,但玉鹤安三年前便出府游学,他们从未见过。
玉鹤安未搭理季御商,平静地向众人道:“玉昙察觉到不对,她在二楼空房间更衣后,便一直在我房里待着。”
此话一出,在场人均明白,此事大抵是季御商自导自演,只为用低劣的手段攀附上侯府。
玉鹤安神色冷淡盯着玉昙:“侯府还没落,你何须忍受登徒子的气?”
“阿兄。”玉昙心中欢喜,她尚是侯府千金,有玉鹤安给她撑腰,玉昙上前一大步,右手蓄力。
“啪啪——”两个响亮的大耳光扇了过去,周围安静极了。
季御商泛着酒气红晕的脸被扇白了,又迅速变红,两个巴掌印出现在他脸颊上。
玉昙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掌心发烫泛红,浑身都畅快,把一肚子恶气都出了。
“其一虽我不在房里,但你醉酒进我房间便是不对。”
“其二你糊口攀扯,妄图毁我名誉,今日这两巴掌给你个教训。”
季御商脸颊上火辣辣的,比起痛更多的是爽,比巴掌先来的是小娘子袖间的馨香,那股醉人的昙花香气,拉着他溺死在里面,她的手掌再怎么用力还是软绵绵的。
扇他时,张扬得意的模样,唇边的小红痣都更红艳了,引诱人想亲她,狠狠地亲她。
若非在场人众多,他简直想要小娘子再扇他几巴掌,让他再爽快爽快。
玉鹤安伸手将她护着身后,语调轻缓不带一丝暖意,但在场任何一人都不敢忽视,“闯女子房间,言语调戏,按照我朝律法应当笞刑,赔礼道歉。”
季御商捂着脸,心头轻唤了声“玉昙。”
好看的花都带刺,他却更想要了。
“这位是玉小娘子的兄长,玉鹤安。”婢女小声提醒道。
季御商一顿,玉鹤安居然回来了。
偌大的汴京谁人不知玉鹤安,侯府嫡子,这一辈世家子弟楷模,将来仕途光明,他才不会跟他硬来,可再好的花匠都有疏忽的时候,待到他将玉昙摘到手,玉鹤安不仅不能杀他,没准还能举荐他入仕。
季御商面上的笑意收了,站直身子,规规矩矩作揖。
“是季某的不对,醉酒误闯了玉小娘子房间,言行无状冲撞了小娘子,宴会后自会去衙门领罚。”
玉昙受了一礼,希望以后和季御商无半分牵扯。
松快之余更多了几分机警,她以后要应付更多这种情况。
玉鹤安低着头瞧她,察觉到玉鹤安似乎有话对她说。
她小步挪动玉鹤安更近些,她身量只到他下巴处,踮着脚仰着头,压低声量,“阿兄,怎么了?”
“引你来朗月阁的是哪位?”
玉昙指了指离得最远的彩霞:“就是她。”
玉鹤安走到彩霞跟前,冷道:“你是谁的婢女?依李府规矩,你应当如何?”
彩霞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回郎君,奴婢在李二娘子院子伺候,我家娘子与玉小娘子素来要好,奴婢是当真不知此事。”
玉昙冷笑一声,不知此事,为何端姜汤会带来一大帮人?分明是故意陷害。
彩霞跪地磕头磕得梆梆作响,鲜血从额间往下淌,任由彩霞将额头磕破出血,玉鹤安不为所动。
玉鹤安冷道:“当如何?”
彩霞绝望道:“打十大板,驱逐出府。”
“自去领罚。”
有了玉鹤安在,她名誉未受损,还让两位帮凶遭到惩罚,欢喜的心情萦绕心间。
晚宴即将开始,婢女急急来请。
玉鹤安走在她前面一步的位置,无论她走快或是走慢,明明他没往后看过,他总能保持这个距离。
她好像又回到幼时,跟着玉鹤安身后的日子。
只要有他在,好像任何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以前是,现今也是。
玉鹤安的前途光明,未来将三元及第,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年纪轻轻入内阁,官至首辅。
在她身份暴露后,还给了她最后的体面。
若是日后能得他照拂一二,她肯定能摆脱厄运。
玉鹤安神态再冷淡,玉昙也起了几分亲近之意。
“阿兄,你前段时间去了哪些州府呀?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有趣的人。”
“沿北边的州府都去了,最近去的地方是凉州。”玉鹤安停了脚步,侧头盯着她,“什么算有趣的事?”
玉昙认真想了想:“在外遇见应当都算有趣的事,凉州有什么?”
“凉州一半都是大漠,百姓忙着治沙,西域走商倒是齐聚那儿。”
玉昙一下被勾出了兴趣,她被抱回侯府时发过一场高热,反反复复,据说是娘胎带来的弱症,小时候一见风就咳,现今倒是养得差不多了,生病了会比常人好得慢一点,导致长这么大从来不去过远方
玉昙激动地嚷嚷:“那你岂不是见到过舞姬,漂亮吗?她们唱歌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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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能迷人魂魄?她们跳舞的大鼓里是不是真的装了白骨。”
“少看点话本子。”
玉昙失落地“哦”了一声。
玉鹤安的视线越过院墙青瓦,瞧着天边快要落下的那轮红日,霞光漫天,道了一句,“那里的落日很漂亮。”
她站在玉鹤安身边,她没去过,想象不出凉州的落日有多美,和汴京的有何不同,若是以后有机会她也想去看看。
她和玉鹤安的席位不在一处,在门口便分开了。
“娘子,奴婢总算寻到你了。”她的贴身婢女兰心走来,瞧清她和她告别的人,“郎君回来了?”
玉昙点点头:“是阿兄回来了。”
兰心道:“难怪娘子这般高兴,郎君这次能在汴京待多久?”
“有吗?”玉昙揉了揉脸,她看起来很高兴吗?肯定是因为刚才出了恶气,现已是深秋距离春闱只剩五个月了,玉鹤安应当不会走了,玉昙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夫人早故,侯爷又常年在外,娘子小时候就喜欢黏着郎君,只是后来疏远了些许,可是血脉至亲到底还是不一样。”
玉昙落座,方才的好心情散了一半,哪里是疏远了一些,她和玉鹤安都疏远五年了。
若是玉鹤安能一直是她兄长就好了,亲生兄妹今生是做不了,话本子里的义结金兰倒是可以试试。
“兰心,你说义兄妹的感情会好吗?”
兰心一愣:“自然是比不上亲兄妹,到底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几分情分。”玉昙心念一动,几分就够了,只要能助她逃离那个结局,她现在开始讨好玉鹤安来得及吗?“兰心,阿兄对我怎样?”
兰心肯定道:“郎君对外冷淡,但对娘子是特别的。”
玉昙刚落下的心情立刻扬了起来,晚间吃饭都多动了些,待到晚宴结束,她开心地打算打道回府。
走到回廊处却被一人拦住了,李絮提着盏宫灯,薄薄的衣裙被寒风扬起,孤身一人在风口处等她。
李絮连忙上前,亲昵地挽着玉昙的手,眼角被风都吹红了,瞧着有几分可怜。
“昙儿,傍晚的事我都听说了,都是我的不对。”李絮语罢便低低地哭了起来,“怪我不该递帖子邀你来赏花,如今反倒惹了一身的不快。”
玉昙将手往外抽,离李絮远一些,听见李絮哭她就头疼,“好了,别说了。”
李絮手一空,神情一僵,两行清泪就落下了,“昙儿,你也不要我这个好友了吗?我不过是李府的庶女,汴京的世家小姐大多都瞧不起我,只有你肯和我玩,现在你也不要我了吗?”
玉昙的脸色一冷,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兰心扯着玉昙的袖子,谨防她又上李絮的当,这李絮惯会演戏,兰心低声道:“娘子,该回府了。”
李絮声音可怜极了:“你不是最喜欢我那套蓝宝石点翠头面吗?你随我去取了送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玉昙想了想,点了点头,“行,我随你去。”
兰心想要跟着却被李絮拦下了,玉昙冲着她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兰心只得站在原地,着急得团团转,之前她就是被李絮支开了,她家娘子才落得水,现在李絮又故技重施,一名高挑挺拔的身影靠近。
“郎君。”
玉鹤安困惑道:“玉昙没和你在一起?”
兰心气愤道:“李二娘子又演戏将娘子诓骗走了。”
玉鹤安眉头一皱,傍晚才差点被人陷害,竟然又敢跟着人走,冷道:“随她吧,长点教训也好,不然总被骗。”
3. 第 3 章
夜幕全暗下来了,临湖的连廊上点上宫灯,玉昙被李絮拉扯了一路,这一路上李絮好话说尽。
李絮捏着手绢,着急地一跺脚,“昙儿,你真的要信我,我当真不知季御商是这种人,我只是见他擅绘画,人又风趣,才结交一二。”
玉昙站定,秋风荡开湖波,又到了朗月湖,她之前落水,差点害得她声名皆毁的地方。
“李二娘子,你当真如你所说般无辜吗?一点都不知情吗?”
“昙儿,你什么意思?”李絮手绢擦着几滴硬逼出的眼泪,她说得口干舌燥,浑身招数都使上了,玉昙面上还是一片冷意。
玉昙轻笑一声,冷道:“季御商是汴京出名的浪荡子,你当真不知吗?若是今日之事发生在你身上,你当如何?”
李絮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是我的过错,怪识人不清,你知道我没接触什么人。”
“我不知你为何要害我当真出丑,甚至妄图毁坏我的名声。”玉昙往湖边走了走,秋风吹起她碧波绿衣裙,快和湖水融在一起。
一双手放在她的腰间,玉昙一转身,“李二娘子还想把我推下水一次?”
“昙儿什么意思?下午不是我推的,是这里太滑了,我只是想扶着你,你看。”说完便松开手示范,李絮脚尖点着青苔,身形晃荡。
她冲着李絮一笑,仿佛和她和好如初了一般,“其实让我原谅你很简单,我不要什么头面首饰,我只要将这一切还给你就好。”
李絮状若无辜,困惑道:“什么?你能原谅我就好。”
玉昙的双手放在李絮的腰间,重重一推,扑通一声,湖面溅起巨大的浪花。
不过这次角色互换,掉进水里的变成了李絮。
“救命啊……”
“快救救我……”
李絮在湖水里扑腾挣扎,惊叫出声。
湖水不过到李絮肩膀,她死不了。
“我们之间恩情尽消,以后不再是朋友”
玉昙冲着李絮扬起一抹笑意,拍了拍手转身离开了。
玉鹤安说得对,她现在还是侯府千金,她便想着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真到她赶出侯府那一刻,她还有更多的气受,现在能报的仇就报。
她一转身便瞧见,湖边上的朗月亭,亭子里站着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清风扬起他的白袍,卓尔不凡的气度,正是她的兄长玉鹤安。
那岂不是她推人的过程全部瞧见了。
她慌乱地低着头,瞧了瞧脚尖,再抬头时亭子里已没了玉鹤安的身影。
离得太远压根看不清玉鹤安的神情。
玉昙内心惴惴,垂头丧气地走到李府大门。
兰心站在马车前等她,宴会上的人已散尽,只剩下三驾马车,两辆都是马车前都有侯府的小旗,马车前的灯笼都如初一致写着“玉”字。
季御商沐浴更衣,身上的酒味散尽,选了他珍藏的字画《簪花仕女图》,站在李府门口守着,赶在玉昙离开前,赶紧来赔礼道歉。
“玉小娘子。”
玉昙被突然出现的季御商吓了一跳,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更糟了,她狠狠瞪了季御商一眼,怒道:“滚开。”
兰心闻声出了马车,跑到她身前,“季郎君,我家娘子既不喜,便莫要再纠缠。”
季御商收了风流浪荡的做派,“我真是来道歉,听闻玉小娘子爱画,我特带来了珍藏的《簪花仕女图》聊表歉意。”
玉昙一挥手:“不必了。”
季御商道:“玉小娘子若是不喜欢这画,日后我便带其他画来,我日日来,日日换,总有一日能挑到你喜欢的画。”
“季御商,再好看的画过了你的手,我只会觉得臭不可闻,我嫌恶心。”玉昙怒气冲冲地往马车处走。
季御商一愣,面上的笑意不减,“玉小娘子一路走好。”
她在兰心的搀扶上马车,脚还未踏上,“哐当”一声马车车辕断了,两个车轱辘一左一右滚远了,坏得简直不能再彻底了。
季御商折扇一展,笑道:“看来老天让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玉昙无意和他再纠缠,马车坏了,找李府再安排一辆便是,就在她转身往回走时,耳畔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果然一碰到季御商就没好事,季御商能攀扯上她,全靠这死缠烂打的本事。
她狠狠剜了季御商一眼,也顾不得玉鹤安是否怪她了,提着裙角飞快跑向另外一辆玉府的马车。
“娘子。”长明放下矮凳,玉昙刚踏上马车。
【因着误会,两人静坐马车,一时谁也未说话。忽而一阵颠簸,玉昙一个不稳身子往他处歪倒,季御商就势一揽,温香软玉满怀,鼻尖满是昙花香。
从未和男子如此贴近,玉昙作势挣扎,他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撑在马车窗上,只要推开这扇窗,外间便是繁华闹市,他们紧密相拥的姿态便是暴露在世人面前。
玉昙的手搭在他的胸口,求饶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求你,别开窗,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玉昙搓了搓手臂,她已经摸索出了规律,她需要完成特定剧情。
但剧情中的男性角色并不重要,“季御商”是可以替换掉的,就如她能趁漏洞进玉鹤安的房间,上他的马车。
玉昙轻轻推开马车车厢门,玉鹤安坐在靠窗处,支着头假寐。
“阿兄。”
玉鹤安半睁眼,浅色的瞳孔涣散,眼底一层雾气,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瞧着有点呆,只一瞬间,他眼底的迷蒙褪去。
原来不是特意等着教训她,只是玉鹤安睡着了,长明担心打扰,便未驱马驾车。
“阿兄,我的马车坏了,想和你一起回府。”她小声解释,担心玉鹤安不信,她支起车窗让他瞧一瞧。
车窗外,两名奴仆提着宫灯,季御商不知从哪拿出工具正在修马车,两个滚远的车轮也被他推了回来。
“啪——”她将车窗关住了,玉鹤安已全部看见了,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她拿不准他到底生不生气,只得乖乖坐在最左边,离玉鹤安足足两臂的距离。
兰心坐上了车架,长明一甩马鞭,驾车回府。
马车里实在静得厉害,玉昙指尖扣着袖口上的丝线,犹豫半晌,试探道:“阿兄,看见我推李二娘子入水了?”
玉鹤安应了声:“嗯。”
“是她下午先推我入水,我要回府又假惺惺来招惹,我只是还她而已。”玉昙越说越没底气,声量越来越小,但她仍然坚持她没错。
夫子教授:胸藏万壑生,笑对断长更。(1)
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玉鹤安睁开双眼:“做了便做了。”
只是此事不够高明,他晚间已将此事告知了李家娘子,李府自会给侯府一个交代,对李絮处罚也只会更重。
玉鹤安态度明显,不赞同她的做法,但也不会去指责她。
只要她不惹出大的祸事,玉鹤安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玉昙低头轻轻“嗯”了一声,脸转到一侧。
沉默半晌,玉鹤安忽然睁开眼,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季御商风流浪荡,出身商贾。”
季御商,她躲都来不及。
玉昙点点头道:“我知晓,阿兄。”
突然马车一阵颠簸,马车向她这一侧倾倒。
她被甩下了坐垫,紧接着一重物冲着她砸下。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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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她被砸得痛呼出声,那股好闻的雪松味道盈鼻。
玉鹤安摔倒了,重重压在她身上,他们被迫紧紧贴在一起。
灯盏也被甩下了桌子,直直向她砸来,她害怕得紧闭双眼。
“啪——”灯盏撞到东西又落地的声音,预想中的痛感没来,玉昙睁开双眼查看,车厢里漆黑一片。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还有玉鹤安极压抑的痛呼声。
灯盏为求稳固,全身青铜浇筑,重量属实不轻,被砸一下肯定痛苦极了。
她瞧不见玉鹤安的情况,急道:“阿兄,你是不是受伤了。”
玉鹤安喉结滚动,挤出两个字,“没事。”
话虽这么说,她却不信。
她顺着玉鹤安的手臂向下摸索,刚碰到手腕,就摸到还带着热意的灯油,再往下……
玉鹤安的右手被灯油泼了满手。
玉昙急得声音染上了一丝颤音:“阿兄,你的手……”
玉鹤安压低声量:“别乱动了,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车厢门摇摇晃晃地竟然快要开了,外面夜市的喧闹声传了进来,他们这样子若是被人瞧见……
玉鹤安不顾疼痛,快速撑着身子离开,眼疾手快地将门关上。
若是放以前,她还能大胆反驳玉鹤安,是马车颠簸他们才摔在一起,他们是兄妹,世人也不能说什么,而现在她只能闭上嘴,视线穿不透黑暗,她也看不清玉鹤安的伤势。
“阿兄,我、我担心你的伤。”
“没事,你收拾好了再出来。”玉鹤安利落地起身离开,推开车门,车盖角上挂着的灯笼光便透了进来。
她能看清了。
玉鹤安手指微微卷曲着,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白皙的手背上红了一大块,最中央的位置起了几个豆大的水泡,边缘处被她碰到的位置破了皮,她无措地摩挲着指尖。
“出了何事?”玉鹤安声音如常,仿佛真的没受半分伤。
长明答道:“郎君,路上躺了血人,惊了马儿,马车差点翻了。”
玉昙整理好衣裙,踩着脚踏下了马车,一下车架便是冲鼻的血腥味,她捂住口鼻,抬眼望去,男子蜷缩在巷子底部,衣袍已被血污弄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发冠掉了,头发披散下来挡住脸。
这是一座茶楼后巷,男子被打成这样扔在这,应当是得罪了权贵,犯了大事。
长明提着宫灯,玉鹤安上前蹲身查看受伤男子。
玉昙招来兰心,指了指茶楼,小声道:“兰心,去讨一壶凉水来。”
“是。”兰心小跑着去茶楼,不过半刻钟工夫,兰心提着一壶凉水跑了回来,“娘子,你要的凉水。”
玉昙提着凉水走到玉鹤安身侧,他已保持这个动作近一刻钟,不走也不说话,好似陷入了纠结。
玉昙轻唤:“阿兄。”
“嗯?”玉鹤安拧着眉抬眼瞧她。
“你手上的伤用凉水冲一冲会舒服一点。”
她蹲在玉鹤安的身前,拉着他的右手,水壶略微倾斜,细细的水流从壶口泻出,冲着被灼伤的手背,玉鹤安的手突然一挣,水壶直直朝着昏迷男子脸上砸去。
水壶掉落,水洒了男子一脸,冲刷掉男子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惨白俊秀的脸,动作间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喉结处有指甲盖大小的疤痕。
剧情中无数次提过,女主赵秋词动情之时,如何一遍遍亲吻过这块疤。
这昏迷半死的男子,竟被这水壶砸醒了,迷蒙地睁开双眼。
玉昙心脏扑通狂跳,还有一年才出现的男主沈无咎,怎么这么早就出现在汴京了?
4. 第 4 章
沈无咎悠然转醒,眼珠子一转,直勾勾地盯着玉昙,苍白的唇张合:“多、多谢。”
“不是我救了你。”压根没人救他。
玉昙连连退后几步,生怕引起误会。虽说沈无咎出现未能触发剧情,但他可是女主赵秋池的官配,远离为好。
且她一看到沈无咎便会想起,男女主之间的各式避火图玩法,实在难以面对。
“我乃……”沈无咎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动作牵扯伤口,痛得发出闷哼声,一块银质长命锁从他怀里滑落,话还未说完又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巴掌大的长命锁,下方缀着三个小铃铛,正中心刻着“无咎”字,做工粗劣,边缘泛着黑,用一条红绳系着。
玉昙无措地摩挲指尖,她有一块一模一样的长命锁,刻字为“杳杳”,长命锁是幼时被抱回时,放在包被夹层里的。
她担心佩戴着损坏了,一直仔细收在梳妆盒里。
“杳杳”二字为她的小字,现今看来她不仅名字占了真千金,连小字都占了她的。
沉默了半晌,玉鹤安似乎想明白了,站起身道:“长明,扶他上马车。”
玉昙困惑地抬眸,玉鹤安可不是随意招惹麻烦的性子,今日居然主动救人。
长明架起沈无咎往马车里搬,“郎君,要将他带回侯府吗?”
玉鹤安低声嘱咐:“趁着天黑将人送往玉桐山庄,记得请大夫治疗他的伤,他醒了,若是想走便让他走,若是想留便好吃好喝招待着,遮掩他的消息。”
“是。”长明应声,驾着马车冲进了夜幕里。
玉昙垂着脑袋,思及玉鹤安对他的态度,大约是认识的。
玉鹤安居然认识沈无咎,会不会也认识赵秋词。
她的身份会不会提前暴露了。
想起季御商对她的态度,大有几分不死不休的意思,若她现今离了侯府失庇护,她压根不敢想,她会多凄惨。
她用力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不会的,若是玉鹤安知道她是假的,肯定不会再纵容她了。
“杳杳,冷了?”玉鹤安低着头望向玉昙,他记得玉昙自小体弱,十分畏寒,现下日子已入深秋,夜里的风染上了几分寒意。
玉昙摇了摇头,强行镇定,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不冷的,阿兄,你的手还疼不疼,前面就有间医馆……”
玉鹤安抬了抬手,凉水冲过手背,肌肤仍泛着红,火辣辣的痛感减轻了不少。
见玉鹤安不答,玉昙指了指不远处,“就在前头那条街,第二个铺子,门前的灯笼也没熄。”
玉鹤安道:“走吧。”
“好。”玉昙眉眼弯弯甜笑应着,她提着灯笼走在玉鹤安左侧,二人影子被拉长,慢慢走出了巷子。
今日值守医馆是位年逾七旬,头发胡须净白的老大夫,坐在医案后支着脑袋打瞌睡。
玉昙上前轻轻敲了敲医案,轻唤了几声:“大夫,醒醒。”
过了会儿,老大夫转醒,摸了摸胡子,轻咳了几声,“你们谁,谁病了?”
“大夫,我阿兄的手被油灯烫伤了,您瞧瞧。”她拉着玉鹤安的手,轻放在医案上。
老大夫举着油灯靠近,来回检查玉鹤安手的伤势,玉昙看得心惊,生怕油灯又落下。
“大夫,我来举着油灯吧。”
老大夫瞥了她一眼,已平稳地将煤油灯放在桌上,“还好只是烫伤,被砸的位置没有骨折,回去擦擦擦药便好。”
玉鹤安付了诊金,道:“多谢大夫。”
“别着急走,药还没拿。”老大夫转身去了内间,倒腾了半刻钟,拿出两盒黑漆漆的药膏,“上一次药再走,别不把烫伤当回事,呶,你给他上上药。”
老大夫将药膏递到玉昙跟前,便回到内堂捣鼓去了。
“阿兄。”玉昙在一旁净了手,拉过玉鹤安的手,伤口边缘处已经开始渗黄水,在白皙的肌肤上尤显得可怖。
若是玉鹤安不挡,这伤可能就出现在她脸上了。
“没事。”
她拿出藕粉色绢帕,将黄水点点擦干净,绢帕染上了点黄色的污渍。
指尖沾上黑乎乎的药膏,一点点轻轻地沾涂在伤口处,她担心她太用力弄疼玉鹤安,总得小心谨慎几分,半刻钟才将伤口涂完,黑漆漆的药膏覆盖了玉鹤安的手背,那几个水泡更突兀了。
她还在思索要不要和他商量将水泡挑破了,玉鹤安已抽回了手。
“回去吧,很晚了。”
“好。”
出来时,街边的商贩已开始收拾东西回家,繁华的闹市归于寂静,他们穿梭其间,医馆离侯府不过两条街,慢行也不过一刻钟工夫。
玉鹤安低着头,瞧着玉昙拧着眉又松开,嘴角抿了又抿,唇边的小痣跟着一动又一动。
玉鹤安的脚步停了:“你想问方才的男子?”
她想知道玉鹤安出门在外,遇到了沈无咎,有没有遇到赵秋词。
玉昙仰着头,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嗯,阿兄认识他?”
“在凉州时见过几面,不算相熟。”
凉州,赵秋词也在凉州。
玉昙小心追问:“凉州什么地方?”
玉鹤安盯着她看了一会,琉璃色的眼眸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她微微侧过头躲闪。
“记不清了,这三年走的地方太多了,不会每一处都记得。”
玉昙试探道:“阿兄,可遇到印象深刻的女子。”
玉鹤安站定,拧着眉:“没有。”
玉昙一路都魂不守舍,在府门前话别,都没察觉玉鹤安皱了好几次眉,她转身带着兰心回了岚芳院。
玉昙贴身婢女三名,兰心心地单纯,十分忠心,负责穿衣用度,巧心心细如发负责吃食,慧心颇具管账的本事,被她安排出了府做生意。
宴会只能带一名婢女,便是兰心随行,巧心便留在岚芳院,巧心出了迎,见玉昙神思恍惚。
巧心推了推兰心:“娘子这是怎么了?”
兰心乐呵呵道:“郎君回来给娘子讲了讲凉州,大概娘子想出去玩了。”
巧心听旁人聊过几句凉州,风沙蛮荒之地,语调上带着几分嫌弃道:“娘子别想了,凉州能有什么好玩的,风沙大漠,常年饿死人。”
玉昙洗漱便在拔步床上躺下,自从她觉醒后,她便收罗了一大堆真假千金的话本子放在床头,已然看了大半,结局大多都不如她意。
她伸手去够昨夜那本《公主归朝》,昨晚看到真公主已被寻到,下一页便是假公主的下场了。
她握着话本的手发紧,唇抿了抿,翻开下一页。
皇帝因着多年情谊,只褫夺了假公主封号,仍让她住在昔日的府邸,吃穿用度照旧。
她合上书卷,书卷贴着胸口,挡不住“砰砰”心跳声。
后面还有一指厚的书页,她不想看了。
这个故事停在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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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哎哟,奴婢把郎君的药揣回来了。”兰心收拾东西时苦着脸叫嚷。
岚芳院和风旭院隔了大半个侯府,这一来一回就得大半个时辰。
兰心苦着脸再嚎了一句:“娘子。”
因着话本,玉昙心情很好,嘴角轻微上扬,柔声道:“阿兄估计歇下了,明日再去吧。”
“好。”兰心高高兴兴地应下,转头收拾玉昙换下的衣服,找了半晌也未找到手绢,“娘子,你的手绢怎么不见了。”
许是她方才替玉鹤安擦手伤时,随手放在医案上了,“丢了就丢了。”
“娘子,那可是你绣得最好的手绢了。”兰心念叨着将衣服,收拾下去了。
“咳咳——”玉昙轻咳了几声,脸上染上几抹薄红,“改日再绣就是了。”
玉昙年长些身子康健不少,平日皆无大碍,只受寒受风会咳嗽。
院子里常备着驱寒止咳的药材,巧心体贴心细,在听闻玉昙落水后便熬好了汤药,取了一碗递到她跟前,“娘子,喝了早些歇着吧。”
玉昙接过白瓷碗,捧着碗小口喝着,药喝完又喝了些热茶漱漱口,卧下等待着睡意。
巧心吹灭了寝房的其余灯盏,只留一盏孤灯,放下天青色纱幔,薄黄的烛光也透不进来,拔步床内彻底暗了。
“娘子安寝吧,奴婢在这守着。”巧心在拔步床脚踏处垫了被子守夜。
玉昙揪着被子:“巧心,你可有兄长?”
巧心坐在拔步床头,为她按好被子,“奴婢没有亲生兄长,倒是有一位义兄。”
玉昙来了兴趣,歪着脑袋瞧巧心,“竟然从来未听你提过,义兄对你如何?”
点点血色爬上了巧心的耳朵和脖颈,巧心低着头,“极好的,奴婢在府上做工时,劳他照顾双亲。”
“嗯。”
义兄能照顾巧心的双亲,若是她能认玉鹤安为义兄,照顾她肯定不成问题。
得到满意的答案,玉昙点点头,柔软的锦被磨着下巴。
义兄妹果然是极好的关系。
喝了药睡意逐渐蔓延了上来,她双眸逐渐闭上。
*
清风掀起纱幔一角,喜烛热烈的烛光穿透盖头,落入她眼只剩刺目的红艳。
她又入梦了,这个一直纠缠着她的梦魇。
玉昙端坐喜床,她穿着一袭繁复大红嫁衣,昙花纹样的束腰勾勒出杨柳细腰,下方坠有珍珠银链,长长的裙摆如花瓣铺散开。
外间热闹喧嚣,喜宴宾客吵嚷着闹洞房,喜婆孩童唱和:
“新郎新娘两情长。”
“一对鸳鸯入洞房,儿子儿孙福满堂。”
忽而喜气的唱喝声停了,变成可怖的寂静。
直觉告诉她,将发生极其恐怖的事她应该跑,奈何脚底生了根,确切地说是梦中的她没动,她也跑不了。
“吱呀——”开门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气氛却比方才更恐怖了。
玉昙抬眸望去,透过红纱,只能隐约瞧见,一名身量极高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未出声,但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偏执癫狂。
恶寒从脚底窜上背脊,身影越来越近,她心怦怦跳得厉害,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害怕地攥着袖摆。
男子停在她身前,挡住了光亮投下大片的阴影,一抹月白袍角出现在她视线内。
她大骇,新婚夜出现在洞房的男子竟然不是新郎。
5. 第 5 章
她被吓得不停往喜床里缩,腰间的珠链佩环叮当作响。
随着一声散漫的轻笑,男子屈膝而上,压她入罗帐,大手钳制住她的腰间,禁锢着她不能再动分毫,动作间盖头滑落,柔亮的烛光晃眼,她快要看清男子的面容之际。
骨节分明的手强势地覆盖住她的双眸,她陷入了黑暗中。
瞧不见,她的感官被放大了数倍。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她的耳垂被含住了,轻轻吮吸,温热湿润的触感刺激得她头皮发麻,惊恐慌乱充满了她的整个胸腔。
洞房被陌生男子拥吻,强烈的背德感,她不住地往里躲。
男子根本不在乎她的逃避,腰间的铁掌钳制着她不能退缩半分,湿滑的软舌描绘着她的耳廓,一点点挑.逗着她的欲.望。
湿热的吻一下一下落在她的耳侧,脸颊,下巴,梦中的玉昙控制不住地发抖,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涌出从面颊滑落。
她害怕极了,原本还能称得上温柔缱绻的亲吻变成了极尽的掠夺。
吻落在唇下,来回捻磨着她的唇下小痣,不知吻了多久,终于等到男子抽身离开,她以为能得以喘息时。
她的唇瓣被含住了,男子似乎只是给了片刻让她接受。
强势地撬开牙关,掠夺她仅存的呼吸,逼得她节节败退。
身后是坚固的喜床,前方又是强势的男子。
“嘭——”喜烛灯芯炸裂打破了这一室荒唐。
玉昙用力一咬,尝到了满口的血腥味,奋力挣扎,钳制着她腰间的手松开了。
男子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杳杳……”
“别想逃了。”
挡着她双眸的手也挪开了,点点光亮渗了进来。
*
“娘子,快醒醒。”巧心托着一盏莲花灯,轻轻晃着玉昙的肩膀,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玉昙柳眉轻蹙,一双美目睁开,顾盼生辉的眼眸变得空洞无神。
每每做梦她咬得满口鲜血,兰心贴心地帕子塞进她口中,玉昙将帕子取下,下唇角刺痛,雪白的方巾上留下点点血痕,难怪她在梦中尝到了血腥味。
她低着头缓和了好一会,轻声道:“没事了,什么时辰了。”
“才寅时,离娘子睡下不过两个半时辰。”巧心放了莲花灯,端了盏茶,“娘子可要再喝一碗安神汤再睡会。”
玉昙接了茶小口抿着,漱掉口中的血腥味。
她摇了摇头,自从她觉醒以来,便开始做这个噩梦。
梦中的身影仔细琢磨却是模糊,似乎隔了一层缥缈的纱。
不知这个梦是否是在暗示她的结局,那男子居然在她成婚时那样对她,着实太可恶了。
她理了理现今她知晓的所有信息。
她是限制文恶毒女配,三名男子前期爱慕她,在真千金回归后,立刻爱上真千金。
戏弄她、折辱她、囚禁她……
欺负她越惨他们越高兴,以此来讨好真千金,只可惜真千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囚禁她的人,会不会是季御商。
还有那随时触发的桃色剧情。
她蜷缩着指尖,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娘子做什么噩梦了,每次都吓成这样,要不要再请大夫看看。”巧心起身,将屋子里的灯盏点亮,屋子里亮堂起来,将她心头的阴霾也驱散了些。
最初做这个梦时,她夜间只能安睡一个时辰,现今她已然可以睡两个半时辰,也许再过不久,她将不再害怕梦魇。
玉昙挥挥手:“没事,下次就不会被吓到了。”
时辰尚早,玉昙再赖了会床,将昨夜那本《公主还朝》又拿出来,将前头半段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刚巧读到真公主被接回,假公主一切照旧时,外间的天光开始亮了。
见玉昙放了书,巧心灭了灯盏,柔声道:“娘子可要起了。”
“嗯,先去陪祖母用早膳。”
巧心唤兰心进来洗漱,为玉昙梳妆。
玉昙坐在梳妆台,将匣子底的长命锁,又拿出来瞧了瞧,指尖滑过每一处刻痕。
巧心道:“娘子想夫人了?”
“嗯。”玉昙应了声,镜子里的少女梳着百合髻,发间配了三支蝴蝶金簪,朱樱短襦配着十样锦襦裙,面上的倦怠被脂粉盖住了,十分美艳灵动。
晨间露重风寒,好在昨夜及时用了药,她未咳嗽。
玉昙来到祖母院子时,刚巧宋老夫人传早膳,宋老夫人板着张脸坐在圆桌前未动筷。
“祖母。”玉昙甜甜地唤了声,拉开圆凳挨着宋老夫人坐着。
宋老夫人仍旧板着脸,抿着唇一言不发。
“祖母。”玉昙歪着脑袋再唤了声,眨巴着眼睛,“怎么了这是?常嬷嬷又将你的甜点藏了?”
宋老夫人生性豁达,酷爱甜食,被大夫明令禁止,甜食每日定量,再多的便会被贴身婢女常嬷嬷藏了。
宋老夫人瞧了她一眼,玉昙亲昵挽上了她的手臂,“待会我去做点桂花烙,咱们偷偷吃。”
“你呀你。”宋老夫人一根手指头支着她的额头,将她推开了,“先用早膳。”
小圆桌上的碗筷都备好双份,宋老夫人年逾八旬,早膳只能用些软烂的粥,和蒸得晶莹的饺子。
玉昙忙着给宋老夫人布菜,自己反而动得少,一顿早膳的工夫,总算将板着脸的宋老夫人哄得开怀大笑。
待到婢女们撤了早膳,宋老夫人端着茶杯轻抿着。
“我不提,你还真不打算告诉我,你当我老糊涂了,耳朵聋了眼睛瞎了。”
玉昙心头一跳,险些以为宋老夫人知晓了她的身世,低声唤道:“祖母。”
宋老夫人将茶杯搁于圆桌上,怒道:“李家欺人太甚。”
察觉宋老夫人护短,笑意渐渐在脸上漫开,玉昙挑着眉:“祖母放心,我昨晚报复回去了,谁能欺负我,也不瞧瞧我背后的靠山是谁。”
宋老夫人扑哧一声笑了,面上再也装不下去,“我已提溜书信给李家娘子,总得给我个交代。还有那个登徒子,我也打过招呼了,十板子保证能皮开肉绽。”
玉昙点点头:“谢祖母为我撑腰。”
“你从这么小的时候,就抱回我身边,好不容易才养这么大,还能让别人欺负。”宋老夫人比画着一个手臂长。
玉昙笑着应着:“是是是。”
宋老夫人停了半晌:“你笑的时候最像你娘了,她也爱笑,你娘那么早就去了。”
玉昙的笑意僵了,嘴角却扬着没有落下,没让人察觉分毫。
当年玉征受命远赴边关攘外族,宁为青身怀六甲被奸人掳走,音信全无,半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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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仆带着襁褓中的玉昙到汴京寻亲,宁为青只余荒凉大漠中的孤坟一座。
玉征此后未再娶妻,玉昙自接回便养在宋老夫人的院子,是宋老夫人将她养大。
宋老夫人也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宋老夫人正色道:“杳杳,你也十六了,以前总想着将你留在身边,平白遭人惦记了,出了这种事,我才想起该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了。”
玉昙笑着卖乖:“祖母,我还想多陪你几年,阿兄都尚未娶亲,怎么先轮到我议亲了?”
宋老夫人道:“你兄长科考完,我自会掌眼选亲事,我瞧着江家嫡子江听风就不错,现任振武校尉,随你父亲此行壤边,归来前途光明,你幼时在渔阳老家还见过他。”
玉昙听到这个名字,眉心狠狠一跳,他也是欺负她,三人中的一人。
她又不能拂了宋老夫人的意,“等到阿兄议亲时,我任凭祖母安排,现今恐怕不合礼数。”
“你什么时候守过礼,倒学着拿你阿兄当挡箭牌,左右不过半年,等到时候可由不得你了。”
用过早膳,玉昙扶着宋老夫人绕着院子走了几圈,又陪着下了好几局棋才走,赖着用了午膳,宋老夫人午睡后,她带着巧心走了。
玉昙慢悠悠地转去风旭院,小时候玉鹤安没有午睡的习惯,这个时辰算玉鹤安难得的休息时间,他会花半个时辰看些奇闻杂书。
她进院子时,玉鹤安正站在廊下,头戴金冠,穿着一袭白袍,袖口领口处金线绣着花纹,这身衣服比起昨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贵气。
玉昙轻唤道:“阿兄。”
“何事?”玉鹤安头转向她,斜眉入鬓,他的眼型狭长,半垂着眼睑瞧人时,只让人觉得冷漠,鼻梁挺直,鼻根处有驼峰,唇角时常抿着,不带半分笑意,再俊美的长相染上十分冷意,如金尊玉器需得高阁放置。
“昨日烫伤药膏落在我这了,我送药过来。”玉昙上前一步,站在玉鹤安身边,低着头查看手伤。
玉鹤安的右手轻搭在左手手腕处,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节均匀,手背白皙线条流畅。
完美如玉的手生生被伤痕破坏了,伤口中心黑色药膏干涸了,水泡小了些,边缘处的药膏被蹭掉了,露出红红的皮肉。
他回府后便没有再上过药。
“进来吧。”玉鹤安抬腿进了屋子。
她跟着玉鹤安走过前头小厅,进了书房。
玉鹤安已绕到书案后,这方书案是他幼时用的,如今用着有些矮了。
往左便是一排书架,收纳了许多名家孤本,或大家手札,最前面有剑架,置有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
靠窗处摆了一张矮榻,上方置有小案,上面摆了几本杂书,书页被翻开了,玉鹤安才看过。
最边上摆了宣德炉,一缕清香袅袅升起,她闻到了玉鹤安常用雪松香料味道。
玉鹤安指了指矮榻上小案:“药放那就好。”
她向玉鹤安靠近:“阿兄,我帮你涂药吧,手伤好得快些,写字练剑也方便些。”
玉鹤安抬眸拧着眉不解望向玉昙,他只是右手被烫伤了,左手蘸着涂就好,“不必了……”
“阿兄,你一会儿又忘了。”玉昙在书案前一臂的位置坐下,满眼希冀地望着他。
玉鹤安一愣,这又是什么特殊癖好。
6. 第 6 章
他记得幼时,玉昙总喜欢找他玩,尤其喜欢捏他的小指。
见面时必定先捏一下,起初他还误以为玉昙是想牵他,后面发觉她就单纯捏他的小指。
虽不明白缘由,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随她了。
直到有一天他听见,玉昙蹲在角落碎碎念:“希望阿兄的手指短一点,我的手指再长长些,我的手才是天下第一好看。”
玉鹤安摇了摇头,玉昙这是又从话本上,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说法,顶着她希冀的目光,他伸出右手放于小案上,“你来吧。”
“嗯。”得到允许,玉昙拧开了药膏,一股刺激的味道的药物,搅和进满屋子的雪松味道中。
有点突兀,就像那块伤疤不该出现在玉鹤安的手上。
一回生二回熟,玉昙不再像昨晚那般紧张。
玉昙指腹点着伤口边缘,长叹口气,“会不会留疤。”
用湿帕子将干掉的药膏擦掉,手绢将水渍擦干,手指沾上药膏点在伤口上,待到伤口一点点被覆盖住。
玉鹤安抬眸,玉昙杏眼睁圆,像山间灵鹿的眼眸,不染尘埃,眼底满是愧疚与担忧,秀气的眉毛和小巧的鼻头都轻皱着,红唇上一抹潋滟的水光。
小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已出落成了袅袅娉婷的女娘。
只是运气不大好,招惹浪荡子。
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玉鹤安低头,“不会留疤。”
玉昙拧着眉,这么大块烫伤怎么可能……
不过听闻汴京城西的薛神医,有一祖传秘方可以祛疤,有空她得去城西一趟。
她瞧了瞧玉鹤安的打扮,似乎他要出去,不知是不是要去玉桐山庄。
“阿兄,你等会是不是要出门一趟。”
玉鹤安头未抬道:“不出去,下午温书。”
玉昙松了口气,她低下头,离春闱不过五月,玉鹤安得加紧每一刻,他打定主意不以祖上封荫入仕,走科举便是最好的途径。
武侯家族若是能出文官,乃是光宗耀祖之举。
玉昙起身将药膏放置于矮塌小案上,案上那几本书居然是凉州风土民风传记,她正愁从何处打探到凉州的消息。
赵秋词出身凉州,那她的家乡极可能在凉州。
她握着其中黄皮封面《凉州风闻》
“阿兄,我想看看……”
玉鹤安头未抬:“随意就好。”
得到应允,玉昙坐在矮榻上,翻开了这本书,第一页便是凉州演变史,前身几何,她硬着头皮读了十页,密密麻麻的小楷如蚂蚁在爬,和她平常看的话本子很不一样。
平常话本里的男女主应当见过几回面了。
她甚至感受到久违的困意,觉醒这一个月,她每一日都过得惶惶不安,噩梦惊醒后,她再也无法入睡。
脑袋越来越重,雪松香味萦绕周遭,安心极了。
她支着脑袋,原本只打算阖眼缓一缓,没想到真入了梦乡。
玉鹤安将《礼记》合上,抬头只见玉昙倚坐在矮榻上,支着脑袋睡着了,发髻上的金蝶随着她的呼吸一颤一颤,耳侧一缕青丝调皮地落了出来,贴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在胸口打着好看的卷。
*
“哎哟——”玉昙支着脑袋的手一歪,头磕在小案上,一下子就疼醒了。
她居然真睡着了。
睡着了。
没有梦魇,只有安眠。
难得的一次安眠,让她心情大好,整个人都透着舒爽劲。
这一个月来,这是她第一次在噩梦后,白日还能睡着,她紧紧地抱着那本书,这是她的救星。
果然碰到玉鹤安后,总是遇见好事。
惩罚了季御商、李絮,如今就连噩梦无法入睡都有了解决的办法。
长明压低的声音传了进来:“郎君,昨日受伤的男子吵嚷着要见……娘子,若是不见便不喝药,不吃饭。”
玉鹤安冷道:“那便不喝,命是他自己的,要死要活随他。”
“可是郎君,若是男子真……可如何交代……他说只见娘子一面,他伤好后便会远赴边关参军。”
外间长明和玉鹤安的谈话声便传了进来,玉昙心头咯噔一声。
沈无咎参军后,再过半年屡屡建其功升为百夫长,届时会遇到女扮男装参军的女主赵秋词,开启爱恨纠葛。
玉昙抱着那本书走了出去,玉鹤安坐在圆桌后,她上前一步挨着玉鹤安坐在,替他倒上一杯茶,推到他跟前。
“阿兄,谁想见我?”
玉鹤安没接茶,拧着眉盯着她,“听到了?”
“听到一点,我方才睡着了。”她小口抿着茶,清香满唇齿,她可不想和男主牵扯上关系,万一提前暴露了……
玉鹤安道:“你想不想见。”
玉昙盯着玉鹤安,试探道:“阿兄的意思呐?”
“随你。”
玉昙试探道:“那我去见一见?”
玉鹤安面上发寒,语调也冷了,转身进了内间,玉昙抱着《凉州风闻》跟着进去。
“还有何事?”
“阿兄,我想讨这本书回去再看看。”
玉鹤安皱着眉头,玉昙身上的违和感太严重了,明明看这本书看不到一刻钟就要睡着,却表现得极其喜欢这本书的模样。
“你想要拿走便是。”
玉昙甜甜地应了一声,“好。”
突然玉鹤安似想起了,玉昙好似再见到长命锁时,神色开始变化。
“因为那块长命锁,所以你想见他?”
她才不想见受伤男子,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玉鹤安的态度,看看他们有什么关系。
玉昙点了点头:“嗯。”
“那不必去了,长命锁之事应当由父亲告诉你,等到父亲回府你便会知道,男子伤愈之后我会送他离开,你也莫要与他有联系了。”
玉昙没听明白,但她不是主动给自己惹麻烦的性子,既然玉鹤安不提,她若是招惹沈无咎,真出了乱子,玉鹤安不会帮她收拾烂摊子。
她还平白招玉鹤安厌烦,失去这个靠山,得不偿失。
乖巧道:“我听阿兄的,我不会去的。”
玉鹤安脸色缓和了不少,低声应道:“嗯。”
玉昙抱着《凉州风闻》愉悦地回了自己小院,日头西斜,暖和的阳光洒满院子。
用了晚膳洗漱完,她换了件桃粉软缎寝衣,早早卧床。
她已找到了入睡的秘诀。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谁都不能拦着她将这一个月的觉补回来。
“娘子,今夜这么早就睡了?”兰心在拔步床下铺垫子,今夜换了她守夜。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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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我要睡到日上三竿,出什么事都不能叫我。”等到睡醒后,她要借着还在侯府的势力,将能做的事都做了,为自己留好后路。
“娘子,好。”兰心笑着应着,玉昙被噩梦惊扰一个月,人消瘦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以前那个玉昙好些。
玉昙翻开《凉州风闻》仔仔细细研读起来,半个时辰后,书读了整整二十页,睡意仍旧没有来。
这书实在太枯燥无趣了些。
她没忍住换了那本《公主还朝》前面半截再读了一遍,三更的更声响起,她才缓缓进入梦乡。
“啊——”
“呼——”两个半时辰后,玉昙又被噩梦惊醒,望着天真色帐顶出了会神,一切又和原来一样了。
下午时,她是怎么睡着的。
“娘子。”兰心担心地唤了一声,递给她一盏茶漱漱口。
玉昙摇了摇头没有接,张开嘴,里面没有伤口,这一次她没有再害怕到咬伤自己。
玉昙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去把巧心、慧心唤来。”
兰心犹豫道:“是。”
不过半刻钟,巧心和慧心匆匆赶来,玉昙披了件外衣坐在床头,天青色纱幔撩起。
三人站在拔步床边:“娘子,出了什么事。”
“慧心,一月前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玉昙支着脑袋,噩梦后头发胀困倦,她手指轻轻点在太阳穴。
日后她被赶出侯府后,日子必定艰难,她需要银钱傍身。
慧心是三个婢女,平日负责管理钱物,家中更是做过小买卖。
一个月前,她便给慧心三百两试试水。
“回娘子,奴婢盘了间铺子做国子监做食肆,请了位手艺极好的厨娘,这个月赚了二十两银子,胭脂水粉铺赚了十两,酒肆二十两。”
一个月五十两,等到一年后她刨去侯府的本钱,她只能拿走六百两。
“太慢了。”玉昙长叹口气,“慧心你将我妆匣最上面那两套头面留下,其余首饰悄悄去当铺换钱,悄悄将生意扩一扩。”
慧心不解地瞧着玉昙,原本她以为玉昙只是做生意小打小闹一番,没想到她不仅当真。
“娘子。”
“记得让典当行留下票据,一年后我会将它们赎回来。”
慧心脸色一变,想起近来的怪事,无措地盯着玉昙,“娘子,还有一事。”
玉昙抬起眼眸:“何事?”
“近来我们投身的产业,有人暗暗插手帮我们。”
“警觉着。”
季御商此人当真如同一块狗皮膏药,她当初妄图躲避剧情,剧情又在宴会上奇怪地歪曲回来。
玉昙换了件胭脂红的短襦,水粉襦裙,头面首饰都挑上最贵的黄金点翠掐丝簪,一身喜气洋洋。
先去陪宋老夫人用了早膳,便带着兰心出了府门。
生意还需再扩一扩,她需要更多的钱财,失势后钱财便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侯府朱漆大门前,门外停了气派马车,前头插着白底红字的玉府小旗。
一名身着碧波绿秋衫的女娘焦急地站在门前,眼神不住往里张望,见到玉昙时面上一喜,急急往侯府里走,却被门口的奴仆拦住了。
“昙儿,我将你的马车送回来了。”
玉昙皱着眉,若论她不想见之人,此人应当能排进前三。
7. 第 7 章
李絮的音调已经染上了几分哭腔,往日玉昙因着姐妹之间的情谊忍一忍,现今她再听只觉脑袋就疼,整个胸腔都堆积着一股郁结之气。
玉昙别过脸,不想再看一眼,余光瞥见马车,华盖如新,马车前的灯笼还换了一批新样式的琉璃宫灯,琉璃上还用朱笔勾勒了美人图。
一想到马车是季御商修过,玉昙连看一眼都嫌脏,嘴角不耐烦地抿了抿。
兰心连忙看门的小厮将马车牵走,悄悄处理掉,脏污的东西,玉昙肯定不愿再用了。
玉昙实在无意和她再纠缠,抬脚就走,“李二娘子,马车已经送到了,便请回吧。”
“昙儿。”李絮要跟着她走,一个踉跄不稳歪倒,身旁的婢女连忙搀扶着她。
婢女道:“玉小娘子,我家娘子昨日一直在祠堂里跪在,今日能出府了,立刻带着你最喜欢那套头面来给你道歉了,希望娘子能顾惜姐妹情谊。”
兰心两步走到婢女跟前,扬着头道:“我家娘子在家极其受宠,没跪过祠堂,我这个做奴婢的倒是知晓,昨日若真跪了一日,八尺壮汉也下不了地的。”
李絮双目含泪:“昙儿,这什么意思?”
婢女一手托着锦盒一手将盖子掀开,里面放着一套蓝宝石点翠发冠,婢女道:“玉小娘子你瞧瞧,我家娘子将你喜爱她那套的头面也带来了。”
玉昙扶了扶发髻,金线掐丝发簪有一层亮光,是汴京城最好的如意阁的物件,这样的东西只要她想要,轻而易举就能得来。
“那日我不过瞧了两眼你的发冠,觉得发冠很适合你,并没有任何喜欢的意思,我不知你从何来的误解。
晚宴后我已将话说清楚,李二娘子若是没听明白我便再说一次,我们不再是朋友,以后也不需要再往来。”
李絮眼里的泪一收,面上露出几分难堪,玉昙虽未明言,但她的动作很明显,瞧不上她带来的东西,可是这已是她能拿到最好的头面首饰。
又或许玉昙从一开始就从未瞧上过她。
“昙儿,我已是千般讨好,你当真不肯让步半分吗?”
“我从来没想让你讨好,朋友之间何须讨好,之前我也是有意和你做朋友,是你先起了害我的心思……现今我们不可能再是朋友。”
玉昙冷冷地盯着李絮,说完便带着兰心乘马车离开了。
玉昙直接将最后遮羞布扯掉,她们之间早就没有丝毫情谊可言。
李絮收了那股可怜劲,在她身后怒吼,“玉昙,你总是这般高高在上,就没想过总有一日,你会从这云端摔下来吗?”
玉昙摇了摇头,原来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等着她失势。
她就算再温和的笑在李絮眼中也是轻蔑的、嘲讽的,她任何举动落在他们眼里,就是高傲、骄纵、目中无人的。
那三位男子是,李絮如是。
所以他们才会在她失势时,都来踩她一脚。
只有一人,就算她身份暴露后,也给了她离府的体面。
玉鹤安当真是很好的人,想到此她内心软塌一片。
玉昙攥着袖子,想起她日后的处境……
她不能说。
祖母和玉鹤安这两个对她最好的人,她却只能骗他们。
她要再强求一年侯府千金的身份。
“娘子,别生气了,仔细伤身。”兰心跟在她身后小声道。
玉昙脚步一顿:“我早就没气了,走吧,今日本就是有正事要做的。”
“娘子要去看季御商行刑?这样也好,爽快爽快……出出气,这些日子实在太倒霉了。”兰心脚步跟着她一停,距离她一步的位置。
玉昙被兰心逗笑了:“季御商就算是被千刀万剐,也不值得我去瞧一眼。”
“娘子你今日出门……为何?”兰心脸颊微微泛红,带着几抹羞赧。
“买些东西。”顺带瞧瞧还有什么发财的门路。
玉昙下了马车,走在墨学巷,再往前些走便是国子监。
临街开了不少商铺,卖早点、成衣行、布匹庄、酒肆书斋均有。
玉昙在路过第三间书斋时又跨了进去,比之前两家豪华阔气不少,分上下两层,在其中挑选的娘子也不少。
她在里面楼下转了一圈,没选到合适的,又不甘心爬上楼,在二楼转角处总算选到一个能合眼缘的。
一方紫檀木书案,色泽沉黑,纹理细密,气质高贵典雅,就连配套的椅子雕刻的纹理走势也漂亮至极。
掌柜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着儒衫头戴冠巾,“娘子好眼光,此乃本店刚上的一批尖货,这方书案乃一整块紫檀木所制成,此树年逾百年,有佑家人长寿之意,最重要的是……”
掌柜故意卖起了关子。
玉昙抬眸,见他将书案另一侧展现出——金榜题名。
“另外一层意思便是今科高中,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玉昙这一听着实心动,“的确不错,掌柜的,多少钱?”
掌柜面不改色:“不多不多,二百两。”
她一个月的月例才十两,就算加上在外做生意的钱才六十两。
如意阁最好的发簪也才八十两。
她现在再看这方书案也没那么满意了,花纹扭得乱七八糟,她围着书案走了几圈,站在书案前犹豫,就在她打算忍痛割肉买下时。
小厮匆匆跑来在掌柜身边耳语了几句,掌柜面色一愣,随即开怀大笑。
玉昙困惑地皱着眉,生怕出现其他人,要和她抢这书案。
她冷着脸等了半晌。
掌柜走到她跟前,折扇敲了敲脑袋,谄媚地笑着,整张脸的肥肉堆叠到一块。
“娘子,瞧我这记性,原是我记错了,这方书案只需二十两银子。”
玉昙喜道:“当真。”
掌柜的堆着笑:“自然自然。”
“包起来,我要了。”
兰心去柜台付了银钱,拿了票据,仔细交代掌柜将书案送往侯府。
*
玉昙站在书斋外,日头悬空,已快到正午。
选到合适的书案,她心中欢喜,回侯府的步伐都显得轻快。
昨日午间让她睡着的,不是那本书,那到底是什么?她得弄清楚。
好好睡一觉她今日的精神劲明显见好。
她想早些找到能让她入睡的物件,否则她没被剧情逼疯,先被噩梦和疲乏逼疯。
她正想得出神,没瞧清前头来人。
“玉小娘子,真是好雅兴。”
两个大汉抬着滑竿迎面走来,与玉昙在窄巷相遇。
季御商趴滑竿上,面色惨白,额头鼻头全是疼出来的冷汗,腰背处蓝袍被血迹浸透,干成了黑色的血痕黏在身上,还有几处衣衫破了,露出血红的皮肉。
瞧着可怜又恶心,玉昙别开眼冷道:“看来板子不够重,没让你长教训,还让你在这油嘴滑舌。”
季御商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声调都带上几分痛喘:“长……教训了,没个一两个月下不了床,不过见到玉小娘子,伤口也不那么痛了。”
玉昙权当没听见后半句话,嘴角上扬,至少这一两个月不用担心被季御商骚扰。
“玉小娘子可否过来些,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季御商盯着玉昙,他只不过被打了十板子,玉昙高兴得唇角和眼角微微上翘,唇下痣极其红艳,像在发光。
那副似把他人踩在脚下的高傲模样,好看极了。
但更想的是把她从高处扯下来,拉进泥潭里,看她眼含热泪,苦苦哀求的模样。
“我没什么话对你说,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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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吧。”她可不想扯入和季御商的剧情当中,玉昙别开了脸,不想再瞧他半眼。
季御商轻笑一声,就是这种再看他半眼都嫌他脏的眼神。
季御商扬声道:“玉小娘子,你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指使我在你的房间等你吗?”
玉昙往前迈的脚步一顿,面上的笑意收了,冷冷地盯着季御商。
季御商嘴角上勾,风流的桃花眼里满是算计,抛出一个诱饵,似乎料定了她会感兴趣。
玉昙恶狠狠道:“我知道是谁……你也不必拿这事接近我。”
季御商嘴角咧开得更大了:“玉小娘子你所说知道是谁,莫非是李絮。”
玉昙眉头轻皱,唇角紧紧抿着。
季御商诱哄道:“玉小娘子,李絮不过是李家庶女,背后若是没人撑腰,她没那么大的胆子整你,还有人……你就不想知道吗?”
还有人,她竟然不知她惹了这么多人厌烦。
“娘子,我们走吧。”兰心拉着她的袖角,生怕她上季御商的当。
她盯着季御商,冷道:“说说看……到底还有谁?”
她要趁着这一年,将这些麻烦清理干净。
“你过来些,我受伤了,可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你只要过来,我便告诉你。”季御商双手撑着,竟然半坐起来,抬高下巴视线与她平视。
玉昙脚步未动,视线从季御商身上扫过。
季御商持续加码:“玉小娘子什么意思,当真如此宽宏大量,幕后之人都不追究了。”
耳畔的剧情响起,强烈的剧情推动,迫使她一步一步走到季御商身侧。
“娘子,娘子。”兰心在她身侧着急唤着,她没办法撼动分毫,这里没有其他出路让她选,这个世界直接让她参与剧情。
季御商用力抓着她的右手手腕,力气之大,像是一副枷锁想要牢牢锁住她。
耳畔剧情的声音和季御商声音重叠。
【李府一别后,二人自是小巷再相见,门第差距,成了二人的阻碍,玉昙不欲再招惹季御商,再经过他身侧时,却又忍不住侧眸,那双高傲的眸子里居然夹杂了疼惜。
季御商死死攥着玉昙的手腕:“玉小娘子,既然是你主动招惹我,就没有退出的道理,咱们之间的缘分可不仅仅到这里。”】
季御商擒着她的手腕,拉着她手抚上他的脸颊,血腥味钻入她的鼻腔,她反胃恶心。
半刻后,剧情效应终于解开。
玉昙终于能自己动作,将手猛地一扬,“季御商。”
“啪啪——”两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季御商被扇得脸歪着一旁,一丝血丝从嘴角渗出,“玉小娘子方才还离我这般近,与我调.情,怎么转头就不认人了?”
“我曾听闻季氏一族兴起于楚庭沿海一带,最初以贩鱼起家,楚庭至汴京这条路,季氏走了百年,百年才有如今的基业。”玉昙往后退了半步,脸色阴沉,“季御商,家族兴衰往往取决于一念之间。”
季御商面上的笑意收了,桃花眼半眯着,狠厉劲露了出来。
“我们走。”玉昙带着兰心从季御商的滑竿处走过,纵使和滑竿只有一臂的距离,季御商也不敢再妄动分毫。
兰心快步跟在玉昙身后,“娘子说得对,只要侯府昌荣,季御商就算攀上再高的枝头,也不敢动娘子分毫,他刚才那样子……太冒犯了。”
玉昙摩挲着指尖,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侯府肯定会有百年昌荣,但她没有。
季御商死死盯着玉昙主仆二人,奴仆脾性酷似主子,就连玉昙身边的奴婢都是趾高气扬的模样,二人的背影活像两只骄傲的孔雀,正欢脱的抖着华丽的尾羽。
他会一点点拔掉她的羽毛。
他一定会让她求他的。
8. 第 8 章
兰心小声道:“娘子,季御商还在盯着我们。”
“别回头,当作没看见。”
她如被毒蛇死死盯住猎物,后背起了些白毛汗。
季御商这条毒蛇,能力不足,但着实会恶心人。
玉昙好心情都没了,她不明白,季御商为何三番五次挑衅,他不过投身商贾,她背靠侯府定能整垮他。
她回到岚芳院里沐浴三遍,换了身衣服,手腕被季御商掐红了,留下几个指印,她搓洗了数十遍,才觉得没那么恶心。
用了午膳,在院子躺椅里消消食,廊下的日晷已指向了未时三刻,她一点困意都没有,只有越来越疲乏的精神。
好似又回到了之前,等到耗光了所有的精神,等待她的,又只有夜里那两个时辰的噩梦。
“娘子,书斋已将书案送来了,摆在哪儿。”兰心高兴地蹦跶进了院子,“娘子,难道你也要考科举。”
她瞥了兰心一眼,虽说民风开化,也有不少女子科举入仕的例子,但她什么样子她们还能不知道。
夫子的教义没听进去多少,板子倒是吃了不少。
“送到风旭院。”玉昙想了想,眼眸发亮,回屋子抱着那本《凉州风闻》一起往风旭院走。
今日正好查查玉鹤安那,是什么让她睡着的。
玉昙刚迈进院子,玉鹤安站在廊下,同昨日一样的位置,他今日身着一袭白袍,袖口领口处用银线绣着云纹,微风扬起他的衣袂,仙气飘飘,比起世家郎君更像快要苦修修士。
确实算上修士,一般世家郎君在玉鹤安这般的年纪,若未娶亲,院子里也有通房婢女,但玉鹤安院子里皆无,侯府兴衰压在他头上,玉鹤安过得远不如她肆意。
这个时间,玉鹤安应当在温书才是,怎么会在廊下远眺?
玉昙嘴角上挑,轻唤了一声:“阿兄。”
玉鹤安转过身,见到她轻轻点了点头,她快步走到玉鹤安身边。
玉昙连忙招呼小厮将书案抬进院子,长明跑到玉昙跟前,“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玉昙眉眼弯弯,浅笑望着玉鹤安:“阿兄,我昨日瞧你的书案似乎低了些,温书时间长了,脖子总会不舒服,我今日逛街时碰巧看到这方书案,觉得很适合你,你要不要换一换……”
长明抬眼玉鹤安,之前他也提过几次,都被拒绝了,玉鹤安骨子里是极其念旧的人,用惯了的东西从来不换。
玉鹤安低头看着玉昙,不自觉被她的笑意感染,嘴角勾了勾:“那就换了吧。”
玉昙更高兴了,眼角和嘴角都翘着,招呼着小厮将旧的书案往外搬。
他想起了玉昙小时候捡回来的那只幼猫,摸她头顶时也是这样眼睛弯弯的,发出呼噜呼噜愉快的声音,只是后来玉昙不来风旭院,它想找玉昙,跑出去后面不知所踪了。
长明瞪大双眼盯着玉鹤安,简直不敢相信是他说的话。
明明他都提过好几次了,都被拒绝了。
两名书斋小厮将旧的书案搬出,放在院子里,两方书案在阳光下。
旧的书案矮小,桌面泛着陈旧灰败感,新的书案质地纹理皆是上层。
玉昙走近,越发觉得自己眼光好。
更近时,她发现旧书案的桌面划了几道划痕,她再凑近些才看清。
是一大一小两个玉字,稚子笔触,歪歪扭扭地依偎在一起。
玉昙脸颊微微发热,这好像是她写的。
幼时玉鹤安温书时,她总和他挤在这方书案。
那时候两人还小,这方书案都坐得下,玉鹤安看书,她就在旁边捣弄些乱七八糟的,等玉鹤安看完书带她出去玩。
这字便是她等玉鹤安时刻下的,她原本是想写“玉鹤安、玉昙”几个字,可惜那时年幼只会写最简单的玉字。
她明明在较大的那个玉字下面画一只鸟,她那时候不知道鹤长什么样子,画了一只鸟代替,较小的那个玉字下,画了一朵花。
她的指尖划过,当初的鸟和花只剩下杂乱的纹路,除了她大概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随着玉昙的动作,杏色的袖子往上滑,露出白皙的手腕,残留着刺目的红痕和隐约可见的指印,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玉鹤安眉心狠狠一皱,嘴角抿直,气压低了三分。
若是不熟悉玉鹤安之人,只觉得他的表情没任何变化,近身伺候的长明倒是知晓,玉鹤安是有一点不快的。
大概是不愿意换书案,又不愿意拂掉玉昙的好意。
长明试探道:“郎君,旧书案放哪里。”
“我、我想……”玉昙意识到手腕露了出来,连忙收回了手,袖摆滑下挡住红痕。
那句想讨要这方旧书案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了。
“放仓库吧。”
玉鹤安很快地转了视线,抬腿进了书房,她跟着进去,再次进去她能睡着的地方,她整个人都放松了几分。
在玉鹤安开口赶人之前,玉昙已将书一摊,笑道:“阿兄,这书拿回读总少几分趣味,书果然得一起读才有意思。”
玉鹤安坐在书案后,书案的高度果然很适合他。
玉昙嘴角上扬,今日总算是有件好事。
她无声打量着周遭,矮榻,小几,还有玉鹤安带回的几本杂记。
到底是什么让她睡着?
鼻尖嗅到安心的雪松香,浑身如同泡在暖洋洋的水中,难道是这个?
她思索不过半刻钟,疲乏困倦席卷而来,还有那难得的睡意。
玉昙抬头玉鹤安维持着看书的姿势,指尖划过,翻过一页书卷,眼神一点都未分给她,实在太好了。
她昨日是支着脑袋睡得,总归不够舒服,她再瞧了瞧玉鹤安,见他仍在看书,挑了一个靠近墙的位置,侧卧于矮榻上,不出半刻钟便睡着了。
玉鹤安看了会书,那抹红痕总闯进他脑子里,刺眼极了。
季御商此事他有意让玉昙自己解决,她已及笄,总会面临婚嫁,届时,后宅的手段比起此事更甚,侯府不可能护到她的每一处。
且上次他在李府已教过她该如何处理。
他握着书卷的手收紧,沉声道:“玉昙,季御商为人轻浮,实非……”
门第不相对,地位悬殊,为人轻浮,实非良人。
玉鹤安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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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头,只见玉昙已靠在软榻睡着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青丝倾泻满榻,呼吸间眼睫轻颤。
说什么一起温书有意思,原来是跑他这儿躲懒睡觉了。
玉鹤安嘴角噙着一抹笑,起身将对着矮榻的窗子关了,外间的凉风再也透不进来。
玉昙似乎睡得极不安稳,整个人像睡在矮榻边缘,歪歪扭扭地,一翻身就能从矮榻上摔下。
“你呀。”玉鹤安长叹一声,他回书案拿了本书,坐在榻上,手掌撑着矮榻将边缘的位置挡了,玉昙再晃便是坚实的手臂,睡觉也安稳了。
玉鹤安侧坐在矮榻上,神色仍是一片淡然,反正在哪看书都一样,不过是换个位置。
这个姿势睡了半个时辰,玉昙似乎觉得不够舒服,翻身换了个位置,变成正对他。
玉昙的脸离他的手掌不过一指的距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手背的伤口处,像极了夏日里拂面的热浪,带不来清爽却又舍不得躲开。
手背有了奇怪的痒意,伤处大概要长出新的皮肉了。
玉鹤安不自在地别开眼,正打算抽回手。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玉昙似乎是觉得不太舒服,闹腾着一转身,寻着热源贴近他的手背,似乎觉得不够,轻轻蹭了蹭。
柔嫩的颊肉在他手侧擦过,她最后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贴着他的手侧再次睡了。
白皙的颊肉被挤得陷下去,软滑的触感紧贴着他。
他离开分毫,玉昙秀气的眉毛拧紧,小脸更往这边挤了挤,贴得更紧了。
明艳的眼眸紧闭,如鸦睫羽轻颤,眼下的青黑脂粉都盖不住,也不知道每晚在忙些什么。
“算了,好好睡会儿吧。”
玉鹤安长叹口气,保持这个姿势未动,视线已经挪回了书卷上。
*
玉昙醒来时,已是薄暮时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快揽尽,整个世界只剩下阴阴的昏沉。
她揉了揉眼睛,思绪慢慢回笼。
这一觉睡得比昨日还要长,还要安心。
她像一株快要渴死的花,突然有人将她放进了池塘里,泡了泡,整个人都舒服极了。
书房已点上了灯,仅一盏孤灯撑起方寸间的光亮,玉鹤安坐在书案后姿势未变。
昏黄的烛光映照在他冷峻的脸上,俊美的五官在半明半暗间,平添几分神秘的魅惑。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她脸颊发热,轻轻唤了声:“阿兄。”
玉鹤安头未抬:“醒了,书看完了。”
“一不小心睡着了,我明日再看吧。”玉昙脸上羞红,嗫喏了半晌没再说出话,起身下了榻。
玉鹤安轻笑一声:“算了吧,你什么时候想读书的。”
平和的语调没有怪罪,带着一丝纵容。
“啊——”玉昙羞赧抬眸,见玉鹤安眼底有隐约的笑意,原来她方才没有听错,真的是纵容。
玉昙转过脸,瞧见墙壁上几个小孔。
她突然记起,玉鹤安午间没有小憩的习惯,最初书房里是没有放置矮榻的,这里挂的是投壶或是弓箭。
她摩挲着指尖,是什么时候变?
9. 第 9 章
玉鹤安天资聪颖,十岁中秀才。
夫子将他视作世家弟子中的楷模,布置课业时格外关照,名家撰解也是一本接一本地往他这塞。
上午在国子监听夫子讲解经文议理,下午还得困在书房读书练字。
宋老夫人不让她一人出府,她又总想出侯府玩,想吃杏花巷的拔丝糖。
总得等玉鹤安下午做完课业才能出侯府,牵着她穿过侯府长长的后巷,拐弯再走上半刻钟才能到杏花巷。
拔丝糖紧翘,他们到时时常是日暮。
十次有九次都买不到,但买到那一次,她总是格外的开心。
只是等待玉鹤安的时间总是太长,她总趴在书案的另一头睡着。
那时候,对她而言书案太高,脚总是不能落地,趴在上面睡完觉后,总是脚麻手软。
在她再一次睡午觉后,起身摔倒后,书房就多了一方矮榻,她再等玉鹤安时,就光明正大地歇在矮榻上。
“在想什么,笑这么开心?”
玉鹤安不知何时悄然走到她身边,投下大片阴影,那股好闻得雪松香更近了,她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到后仰,嗔怪道:“阿兄,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玉鹤安脚轻轻在地上跺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挑着眉盯着她,“没声音吗?”
幼稚的举动,让如今的玉鹤安和记忆中重叠,他们之间似乎找回了些,幼时亲昵的氛围。
好像他们之间,只是她单方面地远离了五年,现今她又跑了回来。
高兴、欢愉充斥在心间。
她让出些位置,拉着玉鹤安的袖子让他在身侧坐下,“有声音,我现在听到了。”
“在想什么?”玉鹤安顺着她的力道,坐在离她一臂的位置。
“杏花巷的拔丝糖,过几日我们去吃吧。”她掀开玉鹤安的袖子,右手的手侧连带着手腕红了一大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了。
玉鹤安一顿,眼睫低垂,没接她的话。
“阿兄,你看书时小心些。别让书将手压了,我昨日带来的药,你放在何处了?”
玉昙起身在小案处找见了药膏,去外间净了手,拧开药膏轻轻涂在玉鹤安的手背上,水泡已经全消了,边缘处甚至结了一层浅浅的疤。
再过不久就会全好了,只是瞧着要留瘢痕。
玉鹤安瞥了她一眼,轻声道:“下次会注意不让书压到我的手。”
她莫名觉得玉鹤安的话有些揶揄的味道。
玉昙将药膏放回原处,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兰心已提灯在门外等她。
她装模作样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阿兄,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玉鹤安鼻头皱了皱,闻了闻,屋子里只有惯常的熏香,混杂了点药的刺鼻的味道,再仔细嗅着还有一缕昙花的味道,很清淡,不仔细压根闻不到。
玉鹤安皱着眉摇了摇头:“没什么味道。”
“阿兄是你的熏香,我想讨一块。”她走到熏炉前,装模作样地再闻了一遍,“就是这个味道。”
“让长明取给你。”玉鹤安敲了敲窗,唤长明进来。
长明躬身道:“郎君,可是要传晚膳了。”
“去取一块熏香来。”
长明视线在玉鹤安的身上打转,又挪到了玉昙身上,“熏香?”
玉昙笑嘻嘻道:“就是给我的。”
兰心伸长脖子往里张望了八次,玉昙讨了香,便带着兰心回了自己的岚芳院。
玉昙主仆二人离开,风旭院一下子重归寂静。
玉鹤安执书卷动作、脸上神态未变,长明莫名觉得他的情绪冷了。
“郎君用晚膳吗?”
他自幼跟着玉鹤安,是侯府的家生子,见过他们兄妹幼年相依陪伴。
原以为玉昙会留在风旭院用晚膳,他特意嘱咐了小厨房备玉昙的饭食。
这对兄妹虽相差仅两岁,但口味天差地别,玉鹤安口味清淡,玉昙重甜重辣,完全吃不到一块儿,膳食都得单独备。
玉鹤安放了书卷,视线落到了漆黑一片的院子。
沉默了半晌,沉声道:“去查查季御商最近的动向,生意所接触的人和事,所有无关紧要的都要查查。”
“是。”长明原以为玉鹤安与玉昙生疏,已不打算管玉昙的事,没想到今日竟然能看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破冰,他自是欢喜。
*
岚芳院。
下午睡了饱饱的一觉,玉昙心情大好,用晚膳都多喝了碗汤,吃饱喝足她躺着软榻上消食,随手翻着慧心整理的账本。
“娘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每次去完郎君那都心情大好,喝汤都能多喝两碗,娘子你小时候的脸是这样的。”兰心双手比画着圆盘的模样,转身将软榻边上的灯点上,将果脯放在矮几上。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玉昙狐疑地瞧了兰心一眼。
虽说同为兰心、巧心和慧心同为她的贴身婢女,但兰心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从在祖母院子时便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到底是要更亲近些。
“老夫人身边的常嬷嬷训斥娘子,不让你去郎君那时,娘子你哭了三天,眼睛肿得像核桃。”兰心煞有介事地伸出三根手指,“还是老夫人带你回渔阳老家小住,你才没闹腾的,五年前过年,咱们都是在渔阳老家过的,江郎君还给你做了弓弩,带你打鸟玩……”
当初汴京暑热,宋老夫人又思念家乡,便带着她回渔阳住了两年,她们离开后不久,玉鹤安便参加了秋闱。
科考中举,春风得意。
那一年,她十一岁,玉鹤安十三岁,真真少年得志。
而后她从想去玉鹤安,被常嬷嬷拦住,到气恼为何玉鹤安不来找她玩,再到年纪渐长,想再去也找不到借口了。
玉昙不会见风就咳,宋老夫人解了她的门禁,她能带着兰心去杏花巷买拔丝糖,还能走更远……
再后来玉鹤安出府游学,一去便是三年。
玉昙嗔怪地瞪了兰心一眼:“正事你记不住,这些事记得倒是清楚。”
“这些不算正事吗?”兰心调皮地眨眨眼睛,“娘子的事都算正事。”
“油嘴滑舌,劳驾,去帮你家娘子的熏香换了。”玉昙拿着账本敲着脑袋,正想着怎么能赚多些钱。
慧心急急地跑了进来,满脸红光,眼底是藏不住的兴奋,转身将房门关住。
跑到玉昙身边,跪趴贴在她身侧:“娘子,有笔大生意。”
玉昙抬头:“嗯?”
“奴婢打听到西域宫廷喜好茶叶、瓷器、布匹,咱们这卖二十文的东西,在那能翻十倍,甚至二十倍。
商队再往回时,购回西域的物件在汴京也极其受欢迎。
商队如果走一趟,五百两,两个月能赚一千两,比我们所有店铺都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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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和西域之间隔着塔干沙漠,商队极其容易出事。
“养一个商队谈何容易,还是一个熟路的商队,你可是知道了常常行走的商队消息。”玉昙拧着眉,陷入思索。
“娘子,你怎么知道?晚间奴婢在酒肆听两名商人谈起,他还专门引荐商队领头。
奴婢听完了商贸的整个流程,觉得有七八分可靠,才回府禀告娘子。”
玉昙支着脑袋:“有人故意将这个消息漏给你。”
慧心后退半步,她只是打探到这个消息,没想过这种可能。
“娘子,那咱们……是奴婢太心急了……奴婢知错了。”
玉昙语气笃定道:“做。”
钓鱼总得撒一波饵料,她就做吃了就跑的鱼儿。
慧心惊愕抬头:“啊?娘子……”
“首饰当了多少?”
慧心小声道:“三千两银子,娘子,奴婢原本只打算投五百两……”
“全投了。”
“娘子……是否慎重些。”
慎重?
她只想赚一波大的,玉昙双眸紧闭,无声地轻叹了声气。
日后被赶出侯府,总得有钱财傍身。
只是想到被赶走……她指尖无措地蜷缩。
可是她这个假货不走,对真千金何其不公。
鸠占鹊巢也就罢了,她还不……
她将账本往脸上一扣,挡住光亮。
语调已染上几分冷意,道:“照做。”
“是。”慧心躬身退出屋子,忽而想起,“娘子,商队领头说,若想合作需得亲自见面谈。”
“先合作,第一批走商完自会相见。”
五百两走一趟便能赚一千两。
那三千两她就能拿到六千两,足够她花了……
就算再冒险她也得试试。
“娘子……”
玉昙揉了揉眼睛:“原话带到便是,他们会同意的。”
香炉中的香料燃起,一缕缕青烟升腾而出,雪松香充满整个房间。
玉昙面上扣着账本躺了会儿,困意仍然未来,看来她又猜错了,到底是什么让她睡着的,她烦躁地将账本拨弄开。
垂头丧气好一会,又将账目仔细核对一遍。
三更的梆子声响起。
她挪回拔步床,仰躺着,望着天青色帐顶出神。
雪松香不能让她入睡,能不能让她别做噩梦。
今夜轮到巧心值夜,在拔步床下铺被子,浅笑着望着她,“娘子快睡吧,今夜的香闻着好闻,到底冷冽了些。”
“今夜试试,若是没用,明日就换了。”玉昙迷糊地应着,终于入了梦乡。
“呼——”玉昙被噩梦惊醒,倚着床头喘气。
“没用,不是雪松香。”玉昙垂眸叹气,静静等着天光大亮。
*
一连一个月,玉昙每日下午都往风旭院跑,前几日还会苦于找什么借口,后面干脆往书房一坐,倚靠着软榻看她的杂书或是账本。
她只要不主动开口提,玉鹤安也不会问她来的缘由,静坐在书案后看书,任由她在这边折腾,她很高兴,多了几分自在。
这一个月她将书房的东西讨要了一遍,就连矮榻都搬回去一遭,全都没用,若说还有什么没能搬回她的院子。
那只剩……玉鹤安本人了。
这个她怎么搬啊?
10. 第 10 章
日子从深秋转入冬日,再过几日,汴京便会下冬日的第一场雪,天气总是阴沉沉的。
玉昙坐在矮榻上翻书,书房里烧起了地龙,离她近的地方还放了一个炭炉,里面烧着上好的木炭,没有烟熏味,只有清淡的木香。
她在腿边搭了条蜀锦薄被,浑身暖洋洋,舒服极了。
只是下午书房便点了灯,玉鹤安只穿了件单薄的月白色襦袍,领口处绣着竹叶纹,很是清雅,只是戴着的金冠不相称,若是能有一条白鹤的发带就更好看了。
玉鹤安起身披上青色外袍,长明在外不知忙何事,外袍领口玉鹤安弄了几次,总是歪歪扭扭。
玉昙放了书卷,下了矮榻走到玉鹤安跟前,“阿兄,要出去吗?”
“嗯。”玉鹤安低低应了一声,垂眸见玉昙杏眼圆溜溜,“国子监今日有大儒孔仁讲学,赵夫子给了我帖子,我要去听学。”
孔仁当代大儒,就算玉昙未进国子监听学,也知晓他的名声,朝堂之上,清流文臣出自他门生的不胜枚举,天下读书人想进他师门者更甚。
看来听学是假,赵夫子有意引荐玉鹤安予孔仁。
“阿兄,你低一些。”她站在玉鹤安跟前,伸手将外袍领子弄正,发冠还有点歪,玉鹤安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就算踮着脚身量也不够
玉鹤安屈膝,低到一个玉昙齐平。
她将领口弄熨帖,察觉到玉鹤安打算起身,她双手按住了他的肩头。
“别动。”
玉鹤安便真停止了动作,她将金冠弄正,高束马尾理了出来,指尖碰到了他脖颈处的肌肤,比她暖和了不少。
明明在同在一个屋子里,她还穿着小袄和袄裙,搭着薄被靠着火炉,都没他暖和。
碰到他的一瞬间,她立刻收回了手,马尾发尾带着卷落到外袍上,和外袍的金线绣纹交融在一起。
“好了,阿兄。”玉昙猛地退一大步,身子往旁边一歪直直往地面扑过去。
幸好玉鹤安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扯了回来。
“小心些,别摔了。”玉鹤安眼眸低垂,松了钳制,白皙的手腕留下的刺目的红痕,刚巧和一月前的痕迹重合了,“有没有弄疼你。”
“没有。”玉昙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玉鹤安的右手上,烫伤已痊愈,留下一大块红痕,比她的严重太多了。
她的身子在侯府养得娇贵,肌肤胜雪,一碰便容易留下痕迹。
玉鹤安抿着唇未语。
“真的没有,过一会儿就消了。”恐玉鹤安不信,她抬高了手臂,水红的袄子往上滑了几分,露出被掐红了的手腕,她轻轻揉了揉,立刻红了大片,“阿兄你看,真的没事,你快走吧。”
“你若想留在风旭院就留着,想要什么吩咐他们便是,今日想取什么东西,你取走便是。”
玉鹤安交代完,抬腿迈出了书房,带着长明离开了院子,玉昙盯着玉鹤安的背影出神,正巧试试她的猜测。
她靠着软榻闭上双眸,不知过了多久,长德放轻脚步,进屋添一波新炭,她一下睁开了眼。
“是不是奴才吵到了娘子。”长德慌忙放下炭炉盖子。
玉昙轻轻摇了摇头,知道她的午睡没有了,“不关你的事,我没睡着。”
玉昙小步出了书房,守着门外的兰心,见她时一愣。
兰心已知晓玉昙偷摸来书房睡觉的事,压低声量:“娘子,今日醒得这么早。”
玉鹤安不在,她压根没能睡着。
玉昙轻咳了一声:“去城西一趟。”
玉昙惧寒,现今不过初冬小寒,她已裹上件雪白大氅,绣着寒梅傲雪纹样,里间水红色的袄裙映衬着,为这冬日平添颜色。
她刚出了外间,寒风冷冷地往脸上刮,她连忙将大氅上的绒帽戴上,一抬眸天气越发阴沉了,乌云压顶。
今年的风雪恐怕比往年要来得早些。
“阿兄出门时有带伞吗?”玉昙转头问风旭院的奴仆。
长德摇了摇头。
出门前,玉昙便多带了把伞具。
马车稳稳地朝着城西前进,兰心将马车车窗缝关好,暖好手炉递给她,“娘子,往日一入冬你进不出府门了,今日何事这般着急。”
玉昙抱着手炉,好在不算太冷,日后若是离开了侯府,她要一路往南边走,找一个没有冬日的地方,“去城西见一见薛神医。”
兰心瞪大双眼:“娘子,你又不舒服了……”
玉昙无奈地抿抿唇,这些年,她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们兵荒马乱的,她早就和正常人无异,
她敲了敲兰心的脑袋:“能不能盼你家娘子好些……我哪里像病了……”
兰心埋怨道:“那娘子为何要去薛神医那,其他大夫还可以请上侯府,这薛神医心气高,侯府请了几次都被拒了。”
玉昙又敲了敲兰心的脑袋:“你这脑袋只记仇,不了解其他吧。
原是这薛神医一视同仁,寻常人和世家显贵在她眼里无异,她医术又极好,坐诊的病人都看不过来,所以就不再上门看诊了……”
“娘子。”兰心捂着脑袋。
“哈哈哈,你小时候还要敲回来,你现在都不敢敲我了。”玉昙往后仰着大笑,见兰心居然真打算靠近敲她,挑眉盯着她,“怎么现在又敢了。”
嬉闹间,马车已稳稳停住,车夫敲了敲车厢。
“娘子,城西薛神医处到了。”
玉昙系好了大氅,踏着矮凳下了马车,寒风扑面,甚至刮得更狠了些。
她快步往薛神医住处走,一间三开的屋子,上面挂着块匾额,鎏金的三个大字——回春堂。
她撩开防风的布帘,抬腿进了回春堂。
门边立着两个博山炉,里面焚着艾草,浓郁的艾草味道充斥着整个正厅。
正厅墙壁上左右挂着人体经络图,右边挂着医圣扁鹊,再往下便是药柜。
正中央放着一方古朴的医案,一名三十岁左右娘子坐在医案后,五官秀丽,神态娴静,身着灰蓝小袄,手指正搭在妇人手腕处号脉,这便是享誉汴京的薛神医。
天寒地冻,又逢风雪将至,回春堂竟然只有一位妇人看诊,身着浅灰色袄裙,头戴素钗,背对着正厅,看不清年岁。
薛神医抬头指了指一旁,她冲着薛神医点了点头,侧身在医案旁等候,她又想靠近香炉取暖,又苦于艾草的味道,只能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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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跺跺脚。
薛神医号完脉,眉头紧锁,长叹了口气,垂着眼眸,语调中不乏惋惜,对着妇人道:“怎么拖到现在才来?下腹和胸口是否疼痛,四肢时感无力?”
妇人动作一僵,旋即点了点头,语调有气无力:“才到汴京,之前在困在乡野,也去看过几次大夫,没看出门道来,我也没放在心上……这几个月来总觉得不对劲,便想着再来瞧一瞧。”
声音温婉动听,像极了家中温柔慈善的长辈,玉昙频频侧目瞧妇人,多看几次只觉得妇人的背影都好看极了。
薛神医执笔在药笺上涂涂画画,沉默了半晌,又转过妇人的手腕,细细再号了一次脉,语调惋惜:“治不好,我治不好了,估计这偌大的汴京城也没人能治好了。”
玉昙盯着妇人,只觉得惋惜,若是能治缺一些银钱,她还能帮扶一二……
妇人似乎不感意外,轻轻拍了拍薛神医的手安抚,“这些事……我是有感觉的,神医不必自责,我此行来只是想问问,还有多少时日……还有些心愿未了,总得实现了,才能无牵无挂地走。”
薛神医放了笔,深深地看了妇人一眼,“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
妇人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地退到一边:“够了,汴京再大,三个月也能走完,想见的人总能瞧见的。”
“我去取些药来,这些药只能止疼和延缓些时日、不能根治。”
薛神医已起身去药柜抓药,妇人想要拒绝的话停在了嘴边,半刻钟后,药纸包了三大包,细绳系得严严实实,递到妇人面前,妇人接了药有些无措,掏出荷包在一旁凑银钱。
感激道:“多谢神医了。”
“娘子到你了。”薛神医抬头冲着玉昙的方向,“你可有何病症?”
玉昙漫步在医案前,抱着手炉坐下,薛神医又在药笺上涂了几笔,过了半晌才抬头,见到玉昙外貌时一愣,又转头看向方才的妇人。
薛神双目瞪圆,嘴巴张大,面上是止不住的错愕,视线一直在她和妇人之间徘徊。
她顺着薛神医的视线望去,妇人正在数着荷包里的银钱,外露的手指干瘦粗糙,身量和玉昙神似,似乎察觉到她们的视线,妇人抬起了头。
精致的五官未施粉黛,眉若远山,杏眼温和,漂亮的眼眸失了光泽,上翘的眼尾处添了好几处细纹,一副美人受尽磋磨的模样。
玉昙捂着她的胸口,心怦怦狂跳起来。
妇人的上半张脸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妇人会是她的什么人?
妇人的年岁和她的娘亲接近。
震惊、心酸、慌乱,她的内心充盈了太多情绪,她甚至分不清她是开心多还是难受多,她还没弄清楚情绪。
妇人已率先别开脸,错开了她们的视线。
“薛神医,诊金我放在斗柜上,此番多谢了。”妇人福了福礼,竟然是要走。
当初遇见男主时,她还能忍耐三分,不去探究她的身世,现今遇到一个和她长相如此相似的妇人,她是绝对不能忍了。
以妇人的年岁,会不会是她的娘亲?
千般思索,只留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走。
她要问个清楚。
11. 第 11 章
玉昙撑着医案突然起身,五指用力抓住了妇人的手腕。
她努力扬了扬嘴角,强扯出一丝笑意,让自己的脸不那么难看,声音难以克制地发抖。
“外间风大,恐怕要下雪了,娘子家住何处,可否等我一会儿,我送你一程。”
妇人往回抽着手,表情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推脱道:“不远不远,我两步就走回去了,何须劳烦小娘子。”
“劳烦娘子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拿了药就走。”她拉着妇人的衣袖不撒手,语调带着祈求。
她有太多的疑惑,她想问问她。
她不能让她走。
妇人挣脱的动作停了,就势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那便多谢小娘子好意了。”
见妇人没了要走的意思,玉昙仍不放心,眼神示意兰心帮她将人盯住了。
兰心脸上虽是掩不住的震惊,仍然是听从玉昙的吩咐。
玉昙这才返回医案前,愣愣地坐下,薛神医手指搭在玉昙的手腕处,认真号起了脉,薛神医抬眸瞧了玉昙好几眼。
这具身子,许是幼时高烧伤了根本,好在多年荣华富贵中将养,现今倒是和常人无异。
“娘子无大碍,身子若感到乏累,早些安寝便可。”薛神医收回了手,停了半晌,“幸好娘子生在富贵家,家人怜爱疼惜,日后注意多休养,勿劳累切莫辜负了家人的一番心血。”
玉昙在薛神医的叮嘱间缓过神,抽回了手,“薛神医,我不是来看病的。”
薛神医拧着眉,抬眸就瞧见玉昙眼下的青黑,这副将养的身子,若是再这般挥耗下去,迟早出事。
薛神医劝诫道:“东坊街阑干酒肆家的大儿子,三个月起了场高烧,反反复复烧了三个月,他们为治病差点耗尽家财,还是没能救回来,上个月刚走了。
生了这病本就是阎王手里抢人,耗银钱耗心血,若是一般农家,病了只能灌了草药让小孩熬,活下来的十不足一。
若是上天留了我们一条性命,自当珍惜,好好活着。”
玉昙眉头轻拧,不明白薛神医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娘子幼时经历过这一遭,能将养到如此,非一般人力财力能及,莫要损耗了。”
她幼时确实发过一场高热,倒是没人跟她提过有这般凶险,但只记得她小时候是要过得比常人辛苦些。
顶着薛神医略带责备的眼神,玉昙摸了摸脸,大概薛神医是误会她贪玩熬夜,白白损耗心血。
“多谢薛神医,我记住了,劳烦神医开一副安眠方子,这段时间总是噩梦少眠。”
薛神医起身抓药,玉昙总算缓过神,想起今日来回春堂的正事,连忙唤住了薛神医。
“薛神医,我是来求一副去疤痕的药膏。”
薛神医点点头去了内间。
玉昙转身,发现妇人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冲着她一笑:“小娘子还有哪里受伤了,可是落了疤。”
玉昙摇了摇头,如实道:“不是我是阿兄,前几日为救我,被灯油泼到了落了疤,我为他求药。”
妇人脸上扬起一抹柔和的笑,连眼角的纹路都很温柔,“娘子和家人感情很好?”
“祖母和阿兄对我很好,父亲常年在边关驻守,不常回家。”玉昙走向妇人,“我见娘子面善,还未问过如何称呼,我永昌侯府家女儿,名玉昙,小字杳杳。”
“陈春杳杳,来岁昭昭,昭昭如愿,岁岁安澜(1),真是好名字。”妇人动作一僵,那双美目红了,水波流转,“杳杳,唤我梧娘吧。”
玉昙逼近一步,盯着妇人,“小字是娘亲为我取的,放在我的襁褓里,希望我岁岁年年顺遂安然,所愿皆所得。”
她刻意提了襁褓里的小字,就算妇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小字妇人肯定是瞧见过的。
妇人后退了些,嗫喏半晌只道出一句,“好意头,好名字。”
薛神医从内间走了出来,拿了两盒药膏,安神药也包好了,兰心给了诊金,道完谢便出了屋子,妇人一出屋子便戴上了幕篱,极其避讳容貌外露。
上了马车,兰心坐在车架上,将车厢留给她们。
车厢及座垫都极其宽敞,玉昙离梧娘极近,动作间肩膀都快贴在一块。
“梧娘,你有没有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四下再无旁人,确定人上了她的马车,再也跑不掉之后,玉昙直接开门见山。
梧娘避而不谈,仿佛不解她的意思。
“天底下人的模样只有那么多,总有相似的。女娲娘娘捏我们时,可能犯了懒,就捏成相似模样。”
玉昙逼近一步:“是吗?我想这天底下,应当只有至亲,才会长相相似。”
梧娘将脸别在一旁:“小娘子乃侯府嫡女,和我云泥之别,遑论至亲,远房旁系都论不上,日后莫要再说傻话了。”
“哦,是吗?”
梧娘这一点不好奇,半分不想扯上关系的态度,倒是让她更明白,梧娘就是她的至亲。
梧娘态度:她们不相识。
梧娘不想认她,玉昙心里空落落的。
梧娘笑了笑:“娘子原是因为这个送我一程,过了今日娘子便忘了,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玉昙垂下眼睫,压抑住心头的酸楚。
越是相逼,反倒让梧娘越不肯认她,只要打听到住处,来日方长。
玉昙扯出一抹笑意:“梧娘住哪?我送你回家吧。”
梧娘掀开车厢门,给马夫指了指位置:“桐花巷,就在前面第二个路口。”
玉昙想起方才在薛神医处听到的谈话,关切道:“梧娘近日才来汴京,家乡是何处?家中可有其他亲人?”
梧娘抿了抿唇:“凉州。”
玉昙心中咯噔一声,对上了,女主赵秋词出生便是在凉州。
梧娘继续道:“家中还有一个女儿,和娘子一般的年纪,虽然家境贫寒了些,好在女儿聪慧很是孝顺,这次我来汴京探亲路途遥遥,就没带她一起。”
梧娘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回忆起她的女儿显得温柔极了。
“真好。”玉昙说不明白,心里更空落落的,失去了再追问梧娘的勇气。
这个世界的女主赵秋词,自然是招所有人喜欢的,不仅仅是梧娘,她身边的所有人,在赵秋词归来后都会喜欢,连带着厌恶她,踩她入淤泥。
方才见到梧娘,揣测梧娘极可能是她娘亲的欣喜劲,也被冲散了,她的面上冷了下来,身子不自觉地往车厢处靠。
兰心敲了敲车厢门,“娘子,桐花巷到了。”
梧娘起身道了谢,打算下车,瞧了瞧她手中的药包,“杳杳,常喝汤药伤身,我女儿幼时不睡觉,我常给她唱一首儿歌,很有用。”
“我没听过,能否请梧娘为我唱一次。”玉昙抓住梧娘的袖子,不让她下马车。
梧娘清了清喉咙,唱道:
“杨柳儿活,抽陀螺,
杨柳儿青,放空钟;
杨柳儿死,踢毽子;
杨柳发芽,打拔儿。”(2)
婉转的音调在车厢里响起,温柔的音调,唱着俏皮的儿歌,却一点都不违和,玉昙真的在这首歌里,生出了几分困意,只可惜歌却停了。
“外面快要下雪了,杳杳早些回府吧。”
“你的歌很好听,下次我还可以来找你听歌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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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梧娘的袖子没撒手,大有梧娘若是不同意,就不撒手的意思。
梧娘笑道:“可以,我就住在桐花巷往里间走第三间屋舍。”
“那我明日就来,可以吗?”
“明日恐怕有风雪。”
玉昙嘴角抿了抿,退步道:“那就后日。”
梧娘愣了一会,温柔地笑了笑,“杳杳若想来,都可以。”
梧娘下了马车,慢步往桐花巷,待到她入了巷子,玉昙跟着下了马车,跟着梧娘进了桐花巷,站在巷子口,见梧娘当真进了第三间屋子,许久都未出来才放下心。
乌云低垂,呵气成雾,一片片白絮从天幕上飘下。
回到马车上,玉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冷,兰心将手炉递上,“下雪了,娘子回府吧。”
“兰心你不好奇刚才之人?”
兰心摇了摇头,“娘子若是不告诉奴婢,奴婢就当没瞧见过。”
“那就记得,你今日什么都没看见,不能向任何人提。”玉昙长长呼出口气,兰心一直跟着她,左右是瞒不住,倒不如早些敲打,“若是我以后出了事,便不会连累到你。”
兰心惊道:“娘子。”
“日后我来见她便带你,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没听过,全是我一人所为。”她拍了拍兰心的手,“这里离国子监不远,阿兄出门未带雨具,去接阿兄吧。”
*
到国子监时,飞雪已成鹅毛之势,踏出马车时,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银白。
玉昙裹紧了大氅,执着把绿竹伞慢步到国子监大门前,一众求学学子被困在了廊下。
她抬高了伞,露出了眼睛,一眼便在人群边找玉鹤安的身影,长身玉立,站在最左边,正侧着身子同郎君攀谈。
玉昙轻唤道:“阿兄。”
楚明琅抬头,飘雪天地间走来一女郎,手执着一把绿竹纹样大伞,伞柄处系有小红穗。
抬手间,率先露出是一双灵动的杏眸,上挑的眼尾染上些薄红,平添妩媚,等瞧清整张脸,他呼吸一滞,低下头,他在岭南见过无数美人,加起来竟然不及女郎三分。
玉昙拧了拧眉,比玉鹤安更先回眸是攀谈的男子,见到她时先是一愣,再低下头。
玉鹤安回头:“怎么来了?下雪了天寒。”
见到玉鹤安,不适感轻了些,玉昙浅笑道:“路过国子监,想到阿兄出门没带雨具,便过来瞧瞧。”
“原来是鹤安兄的妹妹。”男子身着烟灰圆领长袍,长发玉冠高高束,面上带着温润和善的笑,冲着她拱了拱手,“玉妹妹好。”
玉鹤安道:“岭南郡王之子楚明琅,同来国子监听学,我们两家是世家故交。”
玉昙苦着脸,楚明琅其人,她早就听过无数遍,剧情与她纠葛最深,她真心打算嫁给郎君。
玉昙收了雨具,小步来到廊下,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大约是剧情快要来了,在这之前,她快一步躲到玉鹤安身后,确认安全后,才探出头问好,“楚郎君好。”
见玉昙如此情态,玉鹤安无奈地唤了一声:“杳杳。”
玉昙最近格外黏他,午睡也不好好待在她的院子里,非得跑来书房看书,看不过半刻钟就打瞌睡。
好像又回到五年前,等着他带她出府玩,跟在他身后当小尾巴的日子。
玉鹤安垂下视线,玉昙的眼角红了,是发生什么事了?
又碰到季御商了?
想到这个人,玉鹤安狠狠地皱眉,他是不是处理得太慢了些。
“阿兄,怎么了?”
察觉到玉鹤安不耐,玉昙低声询问,反正她是不可能正面楚明琅,若是剧情触发,她就拉着玉鹤安垫背。
12. 第 12 章
楚明琅向前了一步,嘴角上扬,笑得春风和煦。
“玉妹妹好,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黏着鹤安兄,我们以前见过,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八年前我曾经来过汴京,在府上借住过两个月。”
八年前,两个月,玉昙拧着眉头。
好像是有一个小孩借住在她家,那小孩长得比她还瘦弱,身量纤长,唇红齿白,长得雌雄莫辨。
她将小孩当小妹妹对待的,在找不到玉鹤安玩的时候,拉着小妹妹鬼混。
玉昙视线在楚明琅和玉鹤安之间徘徊,楚明琅都快和玉鹤安一般高了,眉目疏朗,宽肩窄腰,看人时,眼底带着三分笑意,嘴角上扬,瞧着很好接近。
楚明琅是温润世家子,和记忆里瘦小又漂亮的小妹妹对不上号。
她老实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楚明琅面上带笑走近一步,抖了抖袖子,“当初你带我去后山烤兔子,生火时还把我的袖子烧了,你害怕被鹤安兄责骂,我们躲在后山山洞一个下午都没出去,这事都忘了……”
楚明琅还真是当初那小孩,原来他们之间的纠葛从八年前就起了。
玉昙害怕牵动剧情,往后退了半步,脚踏空的瞬间,剧情上线提示音响起。
【玉昙见到楚明琅似乎太紧张了些,平地踏空,身子直直向下歪倒,方才还口口声声不记得不认识,摔倒的瞬间手倒是很诚实,拉住了楚明琅的袖子。
楚明琅就势一揽,那具温香软玉直直扑进怀里,双手还十分大胆地搂住了他的腰。
楚明琅轻抬起她的下巴,暧昧地摩挲着:“杳杳,当真是不记得我了吗?”
玉昙嘴硬道:“不记得了。”】
玉昙想要抓住东西的手一顿,若是真要抓楚明琅,她还不如直接摔地上。
身体直直往下倒,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下落,好闻的雪松香萦绕周遭。
是玉鹤安。
她就势钻进玉鹤安的怀里,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不给剧情丝毫可乘之机。
她的双手再紧了紧,脑子已经从躲剧情变成了,阿兄的腰还挺细,抱着挺舒服。
楚明琅想扶玉昙的手落了空,瞧着玉昙钻进玉鹤安的怀里。
玉鹤安身量高大将娇小玉昙挡了大半,冬日的衣衫外袍厚重,挡住了交叠相拥的手。
廊下的学子忙着讨论课业,未曾分半分眼神过来。
楚明琅狠狠拧着眉,他们之间的亲密相拥的姿态,比正常兄妹属实更亲密了些,透着些怪异。
但好似从小玉昙就是这样黏着玉鹤安。
腰间的桎梏松了,玉鹤安先松了手,好听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恼怒,“杳杳,先松开,这样像什么样子。”
她埋在玉鹤安怀里装死,她现在松手,天知道会不会被剧情再摔一跤,和楚明琅滚在一起,她才不要,大不了等会儿回府被玉鹤安骂一顿。
她的手没松,反而抱得更紧了,往玉鹤安的怀里挤了挤,周遭满是雪松香,很安全。
见玉昙一反常态,玉鹤安的手在她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发生什么事了?被吓到了?”
“嗯。”她在玉鹤安的怀里点了点头。
楚明琅不甘心追问:“杳杳,当真是不记得我了吗?”
玉昙瓮声瓮气地回答:“不记得了。”
玉昙又磨蹭了会儿,耳畔已响起剧情通过的声音,她长长呼出口气,看来剧情大差不差也能通过。
她松开了环抱着玉鹤安的手,退回他身侧。
楚明琅抿了抿唇,收回了手。
但又着实想不出哪里奇怪,陆续有马车接停留在廊下的学子归府。
“郎君,奴才接你回府。”楚府的马车也到了,奴仆举着雨具到廊下接他。
“鹤安兄,玉妹妹,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楚明琅告别,领着奴仆走向马车,收伞回头时。
玉鹤安撑着那把青竹伞,伞偏向玉昙,也挡住了从旁而来的风雪,偶尔伞面抬高,露出二人的面容。
玉昙望向玉鹤安的时,面上总是带着浅笑,眼底没有见他时的怯怯,只有安心和笑意。
玉鹤安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和小时候见到的他们没差别。
楚明琅摇了摇头,只道自己真是想太多,明明只是摔倒才抱在一起,转头上了马车。
*
已顺利度过剧情,上马车后,因着玉鹤安不喜与人接触,从小到大都这副冷淡模样,玉昙自觉离玉鹤安远远的。
自从上次出了事,马车上的油灯便收了起来,只在原处放了颗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辉不甚明亮。
玉鹤安支着头思索,方才玉昙的模样倒不像是被摔倒吓着了,应当是今日还出了些别的事,之前嘱咐长明调查季御商。
生意场出了问题,前段时间慌乱,攀附上了李家,终于喘过了气,暗中又在勾搭玉昙,他已向季御商施压。
“咳咳——”玉鹤安左手作拳抵着唇边,轻咳了两声。
她转头望向玉鹤安,不会这么快就跟她算账吧,小时候又不是没抱过。
玉昙低垂着头,装作乖顺模样,“阿兄。”
玉鹤安整了整衣袍:“难得见你冬日还出府门。”
“有点事就出来了……”
玉鹤安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眼角的殷红还未散去,“遇到什么人了?”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仿佛能洞穿她的心事,她慌忙挪开了视线,她现在还不能说,身份暴露她就完了。
玉昙头埋得更低了:“没什么人。”
玉昙的样子,倒像是在外受了委屈欺负,回到家却不能开口。
季御商浪荡轻浮但是哄人的手段一流,不少世家娘子和他纠缠。
原本打算让玉昙自己处理的事,他现只想快刀斩乱麻,斩断玉昙和季御商的纠缠,让他再也不出现在玉昙面前,玉鹤安只长叹了口气,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懊悔。
“杳杳,世家对门第极其看重,你明白吗?”
玉昙抬眸,盯着玉鹤安的眼眸,不明白,点了点头。
想了一会儿,她恍然大悟。
她大概能想明白楚明琅了,与其说他喜欢她,还不如说他喜欢的是侯府嫡女的身份,玉鹤安又是朝中新贵,玉家前途光明,楚家落魄,他急需撑起楚家,若能迎娶侯府嫡女,才是对他最大的助力。
她身份败露后,之前楚明琅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追求真千金的阻碍。
这些她都不在意。
难怪……
楚明琅后面会那样对她。
只要走完这些剧情,存够银子她便离开。
“我今日去薛神医那,得了祛除疤痕的药膏,阿兄要试试吗?”
玉鹤安低头便瞧见玉昙的眼角似乎更红了,只“嗯。”了一声,任由玉昙拉过她的袖子,将药膏拧开,浅浅地涂在他的伤口处。
伤口的皮肉早就愈合,只留下一块红红的瘢痕,不影响读书写字,他便没有理会。
玉昙冬日是不出府门的,原来……这一切都为了他,他内心软了一角。
玉鹤安拧着眉:“今日出府便是为了这?”
“嗯。”玉昙将药膏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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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将药盒拧好,放进玉鹤安的袖袋里,“这个听她们说有奇效,必定能去掉瘢痕。”
“去不掉也没事。”
“阿兄,你去过那么多的地方,你知道还有比薛神医更厉害的大夫吗?”玉昙想起梧娘的病,薛神医直接判了她死刑,直言汴京没人能救她。
只不过是一块疤,还需要什么神医,但玉昙期待的眼神,他拒绝的话落回了肚子里。
“有。”
玉昙抬头:“哪里?”
“苗疆,传言活死人都能续命三年。”
这个答案让玉昙很满意,仿佛一切都有了希望。
国子监离玉府隔了大半个汴京城,马车压在官道上,车轮压过小石子的声音极其催眠,睡意一下子钻了出来。
“哐哐——”玉昙的脑袋一晃一晃,一下又一下地撞在车壁上。
他们各自坐在长凳两侧,玉鹤安往玉昙的方向挪动了,手背挡着她撞的位置,玉昙再一点头,便不会撞到坚硬的车壁。
玉昙似乎闻到熟悉的味道,一转身一手揪着他的领子,轻轻嗅了嗅,似乎嗅到安心的味道,皱着的眉头松了,还亲昵地蹭了蹭胸口。
攥着他领子的手下滑,虚虚环着他的腰,抱了一会儿,觉得别扭放了手,找了个舒服地姿势睡下。
玉鹤安动作一僵,玉昙到底是有多困?
*
玉昙这一觉睡得绵长,她一侧身,便是月白的锦袍。
“阿、阿兄。”
她差点没从长凳上滚下去,后颈被扶了一把,她才免于摔倒的厄运。
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后颈,手掌的热度似顺着脖颈游曳而上,她的脸颊发烫。
她怎么睡在玉鹤安的膝头了,她连忙起身,往外面躲了躲。
“阿兄,我、我、不是故意的……”
玉鹤安揉着眉心,眼眸还未清明,也刚刚才从睡梦中醒来。
难怪,若是玉鹤安真醒着,怎么可能让她睡在这。
肯定是她趁玉鹤安睡着了,趴在他膝盖上睡了,这该死的睡觉本能。
“没事,下马车吧。”声音带着睡后的慵懒。
玉昙利落地站起身,玉鹤安坐在长凳上半晌没动,“阿兄?”
“别过来。”玉鹤安嘴角轻轻抽动。
她快步回到玉鹤安身边,见他腿不能动,眉头紧锁,关切道:“阿兄,是不是腿麻了?我帮你揉揉。”
“嗯,歇一会就好。”玉鹤安手指捏了捏腿缓解酸麻,“你先下马车。”
她扶着玉鹤安的手臂:“阿兄,我扶你。”
玉鹤安再次拒绝:“没事,歇一会儿就好。”
玉昙小声道:“我睡觉喜欢贴着暖和的东西,阿兄,下次推开我就好了。”
玉鹤安缓了过来,嘴角噙着笑,“下次我记得了,让你撞墙上去,睡醒后一脑袋包,祖母又得怪我。”
“怎么可能?”
玉鹤安斜睨了她一眼:“小时候带你出去玩,你出了事,哪次不是怪我?”
玉昙仔细想了想,还真是。
那在玉鹤安的心里,从小到大她岂不是都是个麻烦精的存在。
玉昙嗔道:“阿兄。”
玉鹤安道:“回你的院子吧,这几日午后别来书房了。”
“啊?”玉昙惊了,方才还好好的。
怎么不让她去风旭院了,那她还如何蹭觉。
她思来想去,玉鹤安方才再三拒绝。
玉鹤安不喜与人亲近,难道这段时间她太黏他了,惹他生厌了?
“阿兄,我……我……”
13. 第 13 章
“阿兄,我……”玉昙想说她会注意分寸,尽量离他远一些,可除了玉鹤安,她又能找到谁帮她。
玉鹤安瞧着玉昙的眉头拧了又松,柔软的唇瓣抿着,解释:“我这三日都会去国子监听学,不会留在院子里。”
“原来是这样。”玉昙暗暗松了口气,还以为玉鹤安是厌恶和她接触,“我这几日也有事,刚巧不会待在府里。”
玉鹤安狐疑地盯了玉昙一眼,他明明记得以前,玉昙整个冬日都不出府,最多便是去陪祖母,他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起身下了马车。
转头嘱咐:“天寒地冻,你畏寒少往外面跑。”
“我知道了,阿兄。”玉昙捂着脸,偶尔借助玉鹤安逃避剧情也就罢了,今日实在过火了。
她为什么会枕着玉鹤安睡着了,好在玉鹤安不介意。
“娘子,下马车了,当心着凉。”
见玉昙久没动静,兰心进了车厢,玉昙一人捂着脸,将头埋在膝盖里。
兰心小声道:“娘子。”
玉昙松开了手抬起头,脸上还有些余热,“回院子吧。”
兰心在前提着宫灯照明,飞雪已停,地上已覆上半掌厚的积雪。
她下了马车,才发觉玉鹤安还站在马车旁等她。
玉昙惊讶道:“阿兄,你怎么还没走。”
玉鹤安迈开了步子:“你在学做生意?”
她不知为何玉鹤安会问起这些,跨步跟上,含糊:“在学一些,刚起步。”
玉鹤安瞥了她一眼,玉昙早不学,晚不学,偏偏再遇到季御商之后开始学,他又想起玉昙手腕处的红痕。
还有长明所说季御商受刑后,玉昙曾关切地走到他身边,二人亲切密语,只是不知为何又闹僵了。
他不明白玉昙,为何要和季御商纠缠不清。
“日后成家后,总要打理后宅,经营铺子,先学着也无妨。”玉鹤安突然转头盯着她,“你觉得楚明琅如何?”
玉昙脚步一顿,拧着眉嘴巴错愕地张开:“啊……阿兄?好端端地干嘛提他,楚郎君于我,不过是一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郎君。”
“楚家乃岭南望族,家学家风都不错,父辈之间又交好,楚家有意结亲,且楚明琅为人正直,待人温和,你们自幼相识……”总之比之季御商强上不少。
“我、我……”玉昙垂下了眼眸,错开了玉鹤安的审视视线。
楚明琅在她还是侯府娘子时,倒是温润君子做派。可是……囚禁她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但这些都不能向玉鹤安提起。
玉鹤安拧着眉,不解地盯着她,“怎么?”
她连忙推脱:“我的婚事,祖母已有了属意的人选,阿兄不必挂心了。”
玉鹤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怎么从来没听过,“嗯……谁?”
玉昙错愕抬头,她没想到玉鹤安还会追问是谁?她只是想借口推脱掉,玉鹤安帮她和楚明琅牵线搭桥。
“祖母渔阳远亲江听风,现任振武校尉,正随着父亲在边关攘敌,我之前去渔阳小住时的玩伴。”
玉鹤安凉凉地道:“你的玩伴倒挺多。”
“没几个。”玉昙声音彻底小了下来。
说话间已到了分岔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玉鹤安迈的步子比以往快了些。
玉昙裹紧大氅,回院子的路上心事重重。
回忆起今日相处,懊恼地捏着袖口,日后不能事事都想着往玉鹤安身边靠了,万一真惹他厌烦了就真完蛋了。
“娘子,当心脚下。”
玉昙心绪低迷:“兰心,我是不是太黏人了,怎么祖母想着我嫁人,阿兄也想让我嫁人了。”
兰心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嘻嘻道:“娘子,女郎到了年纪,议亲都是迟早的事,平常人家像娘子这般年纪早就定亲了,若是再早些的,都已成亲,成一府当家做主的大娘子了,老夫人和郎君是关心你。”
玉昙情绪低落,还被兰心激一遭,“那我早点把你放出府,让你回家议亲去。”
兰心还嘴:“那不行,奴婢要跟着你当管事嬷嬷,娘子放巧心回去吧,她家有人等着。”
玉昙笑道:“就放你,明日我就将你放了,不,等会儿我回院子就写放契书。”
*
连着三日玉鹤安都要出府听学,玉昙忙着生意。
合作一次已是给足了诚意,行走西域的商人领队已提了三次,若再想合作,需得主事见面拟定具体章程。
风雪已停,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下午恐仍有风雪。
玉昙穿着湖蓝袄裙,裹着粉黛大氅,戴好兜帽出了府门。
刚巧遇到正准备出府听学的玉鹤安,穿了件月白窄袖长袍,长身玉立在马车前,他们仿佛过得不是一个季节。
玉鹤安生于冬日岁寒,一点都不惧寒。
玉鹤安一袭白衣,立于马车前,于天地间的一抹亮色,淡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专程在等她,“今日又要出门?”
玉昙停了脚步,昨夜梦魇只睡了两个半时辰,今日又不能午睡,整个人都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语调软绵绵:“阿兄,今日约了人谈生意。”
“去哪?”
玉昙如实道:“醉仙居。”
醉仙居离桐花巷不远,她谈完生意还想去桐花巷找梧娘,昨日梧娘说今日风雪大,这不是还未下雪吗?大概就是能找她。
“醉仙居离国子监不远,我们一起。”玉鹤安说完便上了马车。
这倒是让玉昙惊奇了,玉鹤安还真是专程在等她。
国子监离侯府跨了大半个汴京,马车至少得一个时辰,如果乘玉鹤安的马车,那她今日岂不是可以再睡一个时辰。
玉昙没有片刻犹豫,立刻揣着小手炉上了玉鹤安的马车。
玉府马车布置大体一致,玉鹤安的马车简洁硬朗些。
想起昨夜之事,她选了离玉鹤安最远的角落坐着,裹紧大氅,揣着小手炉,将自己团成一团,打算悄悄睡一会儿。
玉鹤安转头盯着她:“怎么每日都困?可有找大夫瞧过?”
找大夫看也没用,她喝了无数种安神汤药,都不能让她安眠。
玉鹤安倒是可以,她又不能时刻黏着他。
玉昙小声道:“看过了,大夫说冬日嗜睡,来年开春暖和起来就好了。”
玉鹤安似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不再追问,长明敲了敲车厢,将她常用的薄被递了进来。
“别着凉了,省得祖母担心。”
“谢谢阿兄。”玉昙面上扬着笑,接了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圈,“阿兄是成了大儒孔仁的门生了吗?怎么连着三日都去听学?”
“只是听学。”
她瞧玉鹤安的样子倒是无意了,若真成了孔仁的门生,未进朝堂,便是卷进了党派。
玉鹤安捏着书卷,他抓紧每时每刻温书,现下却是看不进去了,“若学做生意,也不用着急一时,春日再去也是一样。”
等了半晌也不见玉昙回答,他一转头。
玉昙靠着车厢壁,离他最远的位置,蜷缩成一团睡着了,鹅黄的薄被包裹住全身,露出紧闭的双眸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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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的鼻头,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尖尖的下巴埋进了毛毯里。
玉昙紧了紧薄被,裹得更严实了些。
车厢里放着暖炉,虽比不上屋子里暖如春日,大抵不算冷的,是她太怕冷了些。
岭南算是一个适合她的好地方。
*
玉昙醒来时,脑子有些发懵,缓了一会才回过神,兰心坐在离她不远处。
知道玉昙少眠,所以玉昙睡着后,她们从不主动唤醒,兰心关切道:“娘子醒了。”
玉昙才睡醒,音调软绵绵:“什么时辰了,商队领头是不是等久了……阿兄什么时候走的?”
“刚好,娘子只睡了一个半时辰,郎君走了没多久。”
玉鹤安刚下马车没多久,玉昙就醒了。
“嗯。”玉昙缓了会儿,解了被子推开车厢出了马车,长明腰间挎着把长剑站在马车前候着。
长明道:“娘子。”
玉昙困惑道:“长明,你为何没跟着阿兄?”
“郎君恐娘子独自应对生意场上的人不方便,特意留了我。”
玉昙点点头,还是玉鹤安思虑周全,便带着兰心长明二人上了醉仙居。
上了二楼包厢时,里间已有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郎,身穿轻薄的绯色襦裙,外搭了件小貂,面上带着夸张的妆面,浓烈又张扬,唇上的口脂红如烈焰,举止间风情万种。
女郎站起身,轻笑道:“玉小娘子,请了这么久,终于肯出来见一面了。”
玉昙见到女子时一愣,万万没想到,来往西域和汴京的商队,居然出自赵钦。
汴京经商左右绕不开两人,南边的季御商,北边的赵钦。
二人王不见王,打得不可开交。
“赵娘子,我不过做些小买卖,怎么劳烦你亲自来。”兰心拉开椅子,玉昙在赵钦旁边坐下。
“玉小娘子的生意小,但面子不小。”赵钦美目一转,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李府上季御商对你言行无状,还妄图染指你攀附侯府,着实可恶了些”
玉昙面上的笑意冷了:“赵娘子,何意?”
赵钦撑着身子靠近,浓烈的脂粉香味贴近:“同为女郎,我只是惋惜,若这事若真成了,季御商不仅抱得美人归,还能得到侯府助力,若我是儿郎我也愿冒险一试。”
玉昙抽身离开:“赵娘子慎言。”
赵钦正了神色,道:“我想拿下汴京的生意,想借借侯府的势,我来做你的刀,除掉季御商。”
玉昙拧着眉头,若是真想在她失势前,彻底解决完季御商,和赵钦合作是上上策,只是她怎么会嗅到味,凑上来的。
赵钦凑近一步:“侯府最近查季御商查得紧,他好几处生意不干净,都被搅和了,我们商量商量,他的生意让我吃掉,咱们五五分。”
玉昙全明了了,原来赵钦误会,侯府打压季御商是她所为,“容我考虑考虑。”
“玉小娘子,侯府不可能直接吞了季御商的身家,只能充公进了官府衙门,让我来替你们打理干净,三七分怎么样?”
玉昙托着腮思索,视线扫过长明,长明抱着剑严阵以待,若是真起了冲突,他立马冲上去。
她明白这些事是谁做的了——玉鹤安。
“再加一条,西域的走商线路和商队得归我。”玉昙扫过赵钦那张明艳的脸,眼底的野心和贪欲藏不住。
赵钦面上的笑意一僵,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玉昙站起身,居高临下,“毕竟做生意是长线,赵娘子,可以好好想一想,过几日给我答复也可。”
14. 第 14 章
一时之间,包厢内鸦雀无声。
赵钦支着头思索半晌,西域走商的线路,是她和季御商互搏半年得来的,日后能赚的银钱不少,可……若是攀上侯府,她的生意能更上一层楼。
见赵钦犹豫,玉昙自觉需给赵钦思考的时间,起身就走。
“哐——”包厢的门却被赵钦的奴仆关上了。
玉昙冷道:“赵娘子,什么意思。”
长明长臂一挥,只听“铮——”剑已出鞘,“娘子,退后些。”
玉昙拉着兰心后退几步。
赵钦怒道:“没长眼的东西,退下,不得无礼。”
看门的奴仆恭敬地退至两侧,长明的剑却没有收回,站在玉昙的身侧。
“玉小娘子,可否再等我一会儿,着实你太难请了些。”一双涂满豆蔻的指尖握着一杯热茶,递到她身边,“喝完这盏茶,我就给玉小娘子答复。”
玉昙接了捂着茶杯暖手,就势回到圆桌前坐下。
赵钦指尖点着脑袋,不过半刻钟就给了答复,“玉小娘子所说条件,我都答应,不出这个月,我便让你瞧瞧我的诚意。”
“爽快。”玉昙指尖扣着袖口,“还有一件事,赵娘子走南闯北地做生意,眼界广,可曾听说过苗疆。”
“不仅听过,我还见过,我府上就有一名郎君来自苗疆。”提及郎君,赵钦也没丝毫扭捏,倒是奴仆们低下头。
玉昙从他们怪异的举动中,品出些别样的味道,这苗疆男子在赵钦府上地位暧昧。
玉昙轻咳了一声:“若有机会,可否一见。”
“可以,三天后商队的账目,人员,以及商队领头都来我府上……他也在,玉小娘子可过府一聚。”
“可以。”玉昙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虽说比预期少了几分利益,到底是拿下了,赵钦嘴角上扬,端着茶杯敬了她一杯。
“玉小娘子若是想做生意,倒是可以和我共谋一番,这世上可不止汴京,大周地域广阔,有的是天地任我们发挥。”
“嗯。”玉昙模糊地应着。
现在她与赵钦一个要钱,一个要势,倒是合拍,日后两说。
与赵钦约定,改日相见再议商队及合作事宜,玉昙起身离开,时辰尚早,离玉鹤安听学完还有些时辰。
天气阴沉沉的,寒风冷冷地往脸上刮。
玉昙支开长明,领着兰心快步来到桐花巷,她站在桐花巷第三间屋舍的门前。
“叩叩叩——”她抬手叩门三声,不安地站在门等待。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门,一股药味扑面而来,梧娘穿着石蓝袄裙,头上裹着包巾,见到她时神情一愣,旋即笑了笑。
“杳杳,不是说明日才来吗?”
“今日在附近办事,就想过来看看。”玉昙已借一步进了屋子,兰心站在门口替她守着。
屋内陈设简单,最外面支着个药炉,里面熬着汤药,咕噜咕噜冒泡泡,顶着盖子“哐当”作响,再往里,放着张八仙桌,两个长凳。
屋内未烧地龙,也未设炭盆取暖,这药炉成了最暖和的地界,玉昙裹紧大氅,仍挡不住寒意。
“屋子未燃炭火,杳杳冷吗?”
“不冷。”玉昙嘴硬逞强,裹紧大氅挨着梧娘坐着,目光落在汤药上,“梧娘,我曾听闻,苗疆秘术治疗有奇效,我刚巧碰到一位……苗疆人,改日让他瞧一瞧……”
梧娘轻拍着她的手:“别折腾了,人有既定的命数。”
梧娘面上一派祥和,似安然接受了只能活几个月的事实。
她反手抓住梧娘的手,干燥温暖,掌心和指腹都有厚厚的茧,轻轻磨着她。
她却觉得舒服极了,像漂泊的船只回到了避风港,她握紧了些,小声道:“梧娘,试一试,就当为了你的女儿。”
梧娘愣了一下,唇瓣张合几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几十息后,她点了点头。
见梧娘答应,她才露出一点笑意,“梧娘你在这里住得习惯吗?我在城西有一座宅院空着,离薛神医处很近,来往看病都很方便……你要不要去那里住。”
“不必了。”梧娘连连摆手,“住不了多久就要走了,何必麻烦。”
“走?”她慌乱抓住梧娘的袖角,昨日她明明听见梧娘提过,她会一直待在汴京,找她想见的人。
心中一片酸楚,梧娘想见的人不是她吗?
不是都答应为了她,好好治病吗?
“昨日家中来了信,催促我回家,女儿想我了,念叨我一人在汴京,她不放心。”
梧娘双眸里闪动着柔和的光,嘴角轻轻上扬,仅仅是想起她的女儿,梧娘的脸上便是慈爱安详的笑意。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玉昙的眼,原来是为了这个女儿,压根不是她。
梧娘重病来汴京只为见她一面,这一切都只是她凭空的猜想。
她死死捏着袖子,眼前起了一层雾气,内心潮湿一片,贝齿咬着下唇。
“梧娘……真、真喜爱你的女儿。”这几个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
梧娘柔声道:“女儿是母亲心头肉,哪有不爱的。”
玉昙站起身,面上有了几分恼意,质问道:“这世间会有娘亲不爱自己女儿,会将自己的女儿送走吗?女儿在身边也不认她吗?”
梧娘动作一僵,别过了脸,缓了好一会,声音压抑到发哑,“不会,不会有母亲将女儿送走的,更不会再相见时不认她的。”
玉昙沉着脸,眼眶里闪着泪花,逼近一步:“梧娘,当真没有吗?”
梧娘笃定道:“没有,除非她本就不是娘亲。”
“那就是我弄错了。”玉昙颓唐地退了回去,她再也不想留在这里,“梧娘,我还有事,明日再来找你。”
玉昙裹紧披风,大步走向门外。
“杳杳,别来了。”
玉昙的脚步一顿,脊背绷直,“梧娘不是说好,我想来随时可以来的吗?”
一时间二人都未说话,梧娘低下头垂下眼,退步道:“天寒,等我买了炭盆,你再来……”
“那你什么时候去买炭盆?”
玉昙甚至不敢听梧娘的答案,裹紧大氅就出了屋子,快步逃出了桐花巷。
这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无论她如何逼问,梧娘都不会承认和她有一丝关系,就连编纂一个远房亲戚的名头也不愿意。
她和所有人一样喜爱的都是真千金。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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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着头望着阴沉沉的天,雪花如飞絮一片片落下,落在她的脸上,一点点融化掉。
兰心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娘子,我们回府吧,方才出来得急,未拿伞具,一会儿雪就下大了。”
“玉妹妹。”一道清朗的男声,语调是藏不住惊喜,“还真是你。”
说话间一把丁香色的伞面罩在了头顶,挡住了风雪,玉昙一抬眸,楚明琅眉目含笑地盯着她。
平心而论,楚明琅生了一副好的样貌,五官俊朗,嘴边又时常噙着抹笑,外表比不上玉鹤安的卓绝,好在气质温润。
“楚郎君。”玉昙点点头,现今无人可避,两家又为交好世家,她再逃避实在太刻意了些,只得和楚明琅并肩行走在雪中。
“玉妹妹,怎么会在桐花巷?怎么瞧着不高兴?”
“没有,随便走走,没注意就到了这,咳咳……”玉昙捂着唇轻咳了两声,想往旁边靠些。
她越躲楚明琅的伞就越倾斜于她,一路走来楚明琅的左肩上都落了些雪,她只得默默保持两掌的距离,两人都躲在伞下这一方天地间。
楚明琅温和一笑:“雪中漫步赏雪固然好,还得仔细伤寒,我记得杳杳幼时常咳……岭南靠近苗疆,有些止咳方子,杳杳要不要试试。”
原本只想保持距离的玉昙,一下子被勾出了兴趣,抬头望着楚明琅,“你认识苗疆人?”
“认识一个……玉妹妹若是得空,可以来岭南,请她瞧瞧……对你的身子也许有裨益。”
“多谢。”玉昙低着头,二人并肩步行,半刻钟便回到了国子监,她困惑地抬头,“楚郎君为何未在听孔仁先生的课?还是早已完了。”
那岂不是玉鹤安等她很久了。
楚明琅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孔仁大学士的课,不是谁想听便听的,且我今年并不参加科举,不急在这一时,机会应当让给更需要他的人。”
这倒成了她揭楚明琅的短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楚明琅嘴角勾了勾,“玉妹妹若是不介意,可否如小时候唤我明琅。”
玉昙垂下眼睫,嘴角轻抿着。
楚明琅毕竟是世家郎君,非季御商这种纨绔子弟,是不是能讲几分道理。
楚明琅之所以如此痛恨她,大概是因为他们之间纠缠不清,妨碍了他和真千金的姻缘,若是能说清楚……
她张开嘴拒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用力地嘶吼,用力捂着脖颈,努力地张大嘴巴。
一点声音都没……
更恐怖的是,她耳边响起了剧情提示音。
“玉妹妹,是不是不舒服。”楚明琅收了伞伸手想扶她的手臂,她后退想躲避,却半分都动弹不得。
【风雪太大,玉昙不舒服极了,楚明琅扶着玉昙于廊下躲避风雪,手扶住玉臂,娇躯便缩进了他的怀里。
玉昙面色惨白,倔强道:“明琅,没有不舒服。”
一片飞雪落在玉昙的额头,如贴上花钿。
楚明琅伸手拂掉额间细雪,玉昙抬起双眸,眸子里柔光流转。
楚明琅如同受到蛊惑般,指尖沿着额头向下,就快要碰到小巧白皙的耳尖。】
“楚明琅。”冷若寒冰的声音响起。
15. 第 15 章
楚明琅的脖颈和耳根染上一层薄红,羞赧地放开了玉昙的手,转身冲着玉鹤安作揖行礼。
“鹤安兄。”
手被松开,玉昙才脱离了剧情的摆布,脸顿时更白了,“阿兄,我……”
玉鹤安站在廊下,不知看到了多少,神色淡漠到无情,冷冷地盯着她,视线若是能化为实质,能在她身上戳两个窟窿。
楚明琅慌忙解释道:“鹤安兄,并非你看到的样子,方才玉妹妹在雪中受寒,不舒服歪倒了而已,只是扶了一把。”
玉昙往后缩了缩,心里直打鼓,瞧玉鹤安的模样肯定是生气了,她从小最怕玉鹤安生气了。
幼时玉鹤安生气了,沉默看书,她最初还不知晓玉鹤安生气了。只以为玉鹤安醉心书卷,直到一下午她唤他,都不理她,她才知道玉鹤安生气了。
她找不到玩伴出侯府,无措地等着玉鹤安气消。
玉鹤安盯着楚明琅,沉声道:“楚明琅,行事凡需注意分寸,还有,话她自己会说。”
她低着头,压根不敢看玉鹤安的脸,无助扣着袖子上的丝线,这压根没办法解释,真只是摔倒,为何要抱那么久?
“阿兄,我……”
楚明琅连忙解释道:“鹤安兄,是我行事欠妥,未考虑周全,改日我定登门道歉。”
玉鹤安已转身上了马车,她连忙起身跟上,乖乖地坐在车厢最边缘。
车厢内氛围低得可怕,也安静得吓人,只有车轮碾过街道的声音。
玉鹤安转头:“玉昙,你可还记得昨日是怎么说的?”
她自然记得昨日的话,她对玉鹤安说她无意楚明琅,已有了姻亲人选。
可今日她就被撞见和楚明琅搂抱在一起。
在玉鹤安眼里她乃朝秦暮楚之流,面对玉鹤安审视的目光,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明明想和楚明琅说清楚一切,不要再参与这场纠葛,可是却引发了剧情,这大概便是妄图改变的惩罚。
玉鹤安是她最信任的人了,她试图向他解释。
玉昙委屈道:“阿兄,这真是一场意外,方才……楚郎君只是扶了我一把。”
玉鹤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审问,意外为何不分开?为什么抱那么久?
玉鹤安长叹口气:“祖母既拟定你婚配人选,若是你真中意楚明琅,也应当禀明了祖母。
纵然如此,他也应当三书六聘,明媒正娶,而不是这样……当街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污了名节。”
冷冽的声音如利刃刮她的心。
名节,可笑。
若是她真步入那样的剧情,她还能有什么名节。
届时玉鹤安恨不能离她八丈远。
只是为何现在都不听她的解释?她只是抱了一下……
她推不开,她张口说不出剧情,甚至还会被惩罚。
她在这个世界是真千金的陪衬,是万人憎恶的存在,没人喜欢她。
玉鹤安是,梧娘也是,都不想要她。
委屈心酸又如何?谁会在乎?
玉昙仰着头,睁大双眼,泪就不会落下来,她咬了咬唇瓣,一副不服输的模样。
恨恨道:“祖母只是随口一提,我既未有姻亲,阿兄亦觉得楚明琅为良配,早些了解亲近些,为何就成了阿兄口中不堪的样子。”
“玉昙。”玉鹤安音调染上了几分怒意,喉结滚动,嘴角抿直,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玉昙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嘴角克制不住地抽动。
“发乎情止乎礼,我没做错什么。”
“你当真这样想?”玉鹤安抓住她的手腕。
玉昙赌气道:“当真。”
那双明媚的眼睛泪花闪动,随时会落下泪来,明明说着最狠的话,样子倒是可怜极了,玉鹤安转过头,不想再看她的脸。
玉昙深陷和季御商纠缠时,他觉得楚明琅不错,可堪为玉昙良配。
中途又冒出的渔阳玩伴江听风,愈发觉得楚明琅优秀。
可真当楚明琅和玉昙搂抱在一起,他又觉得楚明琅太过轻浮,不注重玉昙的名节声誉。
玉昙却转了心意,转头投入了楚明琅的怀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凡事应一步一步慢慢来。
可拗不过玉昙喜欢,万般思虑都变成了她喜欢就好。
玉鹤安长叹口气,放软了语调,“你若是真喜欢楚明琅……我……”
“不用。”玉昙绷着脸冷冷地拒绝,“话我自己会说。”
原话还给了他,也把话堵死了。
这一闹剧,他们二人便再无话,玉昙脸别在窗外不再看玉鹤安一眼,马车到了玉府,立刻开了车门下车。
她气鼓鼓地回了院子里,被屋子里的热气一熏,更委屈了,眼眶和鼻头都红了。
“娘子。”兰心跑了一路才追上玉昙,“娘子和郎君吵架了?”
她点了点头,她难得在玉鹤安面前硬气一回,“吵架又怎么了?”
见玉昙脸色不好,兰心就没再提,只赶紧让她脱了大氅,脱了大氅才发觉,内里的短袄领口都被化掉融化雪水打湿了。
“娘子,你怎么不说?着凉了可怎么办?”巧心连忙去找小袄让她换上,又打了盆热水来擦洗身子。
方才只在意和玉鹤安置气了,现下才后知后觉地发冷。
她乖乖换了衣服,擦净身子。
梧娘和玉鹤安气得她晚膳都吃不下,天黑后便卧床,她长大了,必定比幼时有骨气,她再也不会去玉鹤安那儿了。
巧心贴心地熬了驱寒止咳的汤药,放在床头,弓着身子往她的床尾再塞一个汤婆子,捏好被角。
玉昙忽而想起兰心说起,巧心家中有人在等她,等着她嫁人。
巧心比她年长上三岁,确实到了嫁人的年纪。
“巧心。”玉昙拉住巧心的手,让她在床头坐着,“你是不是要嫁人了?”
巧心脸一下就红了,面上尽是小女郎的娇羞,扭扭捏捏道:“娘子,怎么突然提这个?”
玉昙拧着眉追问:“那你义兄知道这事吗?”
巧心的脸更红了,点了点头,“他自然是知道的。”
“那他催促你吗?你和我一般年岁的时候。”
巧心小声道:“及笄后每年都会提,现今每月回家都会催一催。”
玉昙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失落道:“原来都这样。”
“娘子别多想了,郎君是担心你,奴婢听兰心说了,这种场面多亏是郎君,若真是被他人瞧见了……对娘子名节有损……”兰心瞧了瞧玉昙冷淡的脸色,“娘子,先把汤药喝了吧。”
玉昙将账本扣在脸上,躺在被窝里暖洋洋的,她自觉没什么问题,她的身子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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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喝。”
巧心劝诫道:“娘子。”
“放那吧,我看完了就喝。”她的身子暖和了不少,披了件外袍开始核对账目,指尖划过一页页账目,核对完时,三更梆子声响起,才觉得头有些昏沉,困意终于来了。
玉昙放了账本,裹好被子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昏沉,手脚像被灌了铅,她动弹不得。
噩梦没一日会缺席。
她被赶出侯府,大婚被抢,囚于一方红帐内极尽亵.玩,她已经能做到冷眼旁观一切。
直到画面一转,她被赶出了那一方宅院。
梦中模棱的纱退却,一切都变得真实。
她看清了囚禁地方,竟然是桐花巷。
她发疯似的往巷子外跑,等到了第三间屋舍时,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比记忆里更冷了,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烟味。
梧娘不在,她说过的炭盆也没有买。
她像个孤魂野鬼在屋舍里飘荡,外面人声鼎沸,像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她一推开木门,就被烂菜叶子,脏水糊了一脸。
“真是烂泥怎能扶上墙,在侯府养大又怎么样,出了侯府还不是做人外室。”
她慌忙往里退,门还未关紧前,她瞧见遥遥人群外,那人长身玉立,白袍翻飞,眉头紧皱,薄唇死死抿着,面上是止不住的失望,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一瞬便离开。
甩了甩袖子,嫌恶地转身离开。
“伤风败俗。”
她慌忙把门关上,不少菜叶脏水越过院墙往里砸。
她无助地站在木门后,她甚至不知道躲哪里,脏水和烂菜叶砸在身上,她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
她拔腿就跑,模糊间又回到了囚禁她的宅院,浑噩度日,忽而又跑到了桐花巷第三间屋舍,无论进去多少次,里面都是空的,没有她想见的人,只有世人唾骂。
玉鹤安那冷漠的眼神,毫不留情地转身,如冰锤砸在她的心头。
好似鬼打墙一般,她拼命地跑。
也只是从囚禁的宅院跑到桐花巷,躲进那间没人的屋子,靠在木门上听世人谩骂。
一次比一次难听,她总以为自己麻木时,总会戳中她的痛点,她忍不住地想逃。
逃出去……
逃出这荒诞的命运……
逃到剧情之外……
*
大雪在破晓时分便停了,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
巧心收了守夜的被子,往暖炉里添了些炭,屋子暖如春日,她的后背甚至出了些薄汗。
玉昙畏寒,屋子里烧着地龙,还加了两个暖炉,才堪堪够用,冬日才能睡踏实。
兰心已经端着铜盆进了屋子,惊奇地往里瞧了一眼,见天青色纱幔后,拔步床锦被鼓着一个小包。
兰心压低声量:“娘子还在睡呀?”
巧心点了点头,小声道:“昨夜娘子也没有惊醒。”
“好事呀,薛神医真是厉害。”兰心将蹑手蹑脚地将铜盆端了出去。
兰心巧心安静在外间候着,一直到太阳晒进了院子,巧心才觉得不对,放轻手脚走进里面。
“娘子,若再困倦,用过午膳再睡吧。”
巧心撩开纱幔,被拔步床上的吓得惊呼出声。
“啊——娘子。”
16. 第 16 章
玉昙躺在拔步床上,如瀑青丝披散在她身后,小脸惨白,双眸睁圆,漆黑的眸子却无半分神采,血丝爬满了眼白,眼尾通红,下巴埋在锦被里,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器。
兰心听见巧心惊呼,忙进了内间,轻晃着玉昙的手臂。
“娘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巧心手探到玉昙的额头,体温温热,还好没有发烧。
可玉昙的模样比发烧还吓人。
许是听到呼唤,玉昙的黝黑眼珠子木然地转了一圈。
“娘子,我去请大夫来瞧瞧。”巧心连忙出府请大夫,跑得太匆忙在府门前还摔了一跤,发出巨大的声音。
在府门处,碰巧遇到玉鹤安出府听学,一袭白袍立于马车前,见到她时,往前走了几步,薄唇微张还未说出一句话来。
巧心连忙爬起来退在一旁,恐在玉鹤安面前失仪,玉鹤安清冷严肃,府中婢女都有几分惧怕他。
好在玉鹤安只是瞧了她一眼,便上了马车。
巧心连忙往医馆跑,请了大夫过府看诊。
大夫道:“娘子,乃噩梦心悸,困扰烦心事太过,心病啊……”
大夫摇了摇头,无奈地摸了摸胡须,留下副安神的汤药,挎着药箱走了。
巧心将汤药煎好后,进内间时,玉昙双目闭紧,背对着她们,好似睡下了。
她只好将汤药温着,备着玉昙随时醒随时喝。
等到了下半夜,巧心再探玉昙额头时,额头滚烫。
巧心连忙裹紧衣袍再去请大夫,一番折腾,陡然天光大亮,伺候着玉昙服下退烧的汤药。
玉昙出了这事,兰心想去禀告宋老夫人,临走前被偶然清醒的玉昙抓住了手。
“不准去。”玉昙的声音干裂嘶哑。
兰心转念一想:“娘子,要不要请郎君来瞧一瞧。”
玉昙拒绝:“谁都不能说,我没事。”
兰心担忧地望着玉昙:“可是……”
玉昙卧于锦被下,声音又缓又狠:“我只是在想事情。”
兰心再多的迟疑都在玉昙泛红的眼角,发狠的语调中,咽进肚子里。
这一场高热,三日才算彻底褪下。
连续的梦魇、高热,她脑袋疼得快要炸开,像有人拿了把斧子在砍她的脑袋,病恹恹地待着屋子里,哪里都不想再去。
季御商每日一封拜帖,一封比一封厚,楚明琅也递了一次拜帖,全被她吩咐扔在了花坛里。
赵钦也递帖子商议商队,被她拒了。
玉昙躺在拔步床内,望着天青色帐顶发愣,浑浑噩噩。
她有些分不清她安然待在岚芳院,还是梦中那个囚禁她的院子。
接连四日都未去禾祥院,陪宋老夫人用早膳,宋老夫人放心不下,便差常嬷嬷过来询问。
内间的药味早就开窗散了,又新添了些昙花香料,不仔细闻,难嗅到药味,
常嬷嬷站在帐子外,脊背挺直,担忧道:“娘子,老夫人几日都未见你,差奴婢来问问,娘子是不是又病了。”
玉昙双臂撑着床榻,靠在床头锦被下滑,露出单薄的身子。
她抿了抿唇:“没有生病,隆冬苦寒,我躲懒罢了。”
“没病就好,没病就好。”常嬷嬷笑了几声,“老夫人常念叨你,娘子若是得空了就来禾祥院,有娘子在,老夫人用饭总是多用些,笑声都要欢快些。”
玉昙点了点脑袋,高烧后身子无力,更苦恼的是梦魇和缺觉,想了半晌她才想起,前段日子,她还给祖母承诺,要给她做桂花酪,竟然一直未做过。
她视线望向外面,下雪后的晴日,阳光洒进了院子里,已过了正午,宋老夫人要开始午睡了。
“劳烦常嬷嬷跑一趟,明日一早我便来禾祥院。”
“好嘞。”常嬷嬷高高兴兴地应下,回禾祥院交差。
*
孔仁乃当代大儒,听学收益颇丰,玉鹤安埋在书案整理,抬首时习惯性望向矮榻。
矮榻上堆叠着薄被,鲜亮的鹅黄色,柔软的锦缎里面塞满了雪白的棉絮,外面绣着几朵盛开的白昙。
小案上放着那几本游记,都只被玉昙翻看了前面几页,就没耐心再读下去了。
玉昙一般叩着游记,裹着薄被蜷缩在矮榻上打盹,像冬日里守着暖炉困倦慵懒的猫。
玉鹤安提着的笔再也落不下去,心难静,书是看不下去了,他起身出了屋子站在廊下。
雪后的阳光刺目但不温暖,廊下那串风铃上,琉璃和贝壳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晕。
无风至,风铃不会响。
他抬手拨弄了一下,风铃“叮铃”作响。
最初,玉昙黏他,想他带她出去玩。
他年少心性不够坚定,不能做到心无旁骛。文章时常晦涩难懂,总被玉昙带偏,明明一个时辰能看完的书,她若是在,得看快两个时辰。
他埋怨玉昙在耳畔聒噪,玉昙抿着唇用力地瞪他,翌日,她便捣鼓着在廊下挂了串风铃。
等到他再被书折磨时,抬头瞧玉昙。
玉昙会眉毛轻轻上挑,杏眼微微瞪大,得意地抬着下巴,“阿兄,风铃在响,不是我吵你哦,你不能怪我。”
“哎——”一声哀叹将他从回忆中抽离,长明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口,“娘子,今日又没来,已经四天了。”
玉鹤安顺着长明的视线望过去,只有院角的枯枝在微风中轻晃,“长明,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长明咽了咽唾沫,点了点头。
“那日娘子明明向郎君解释了,郎君太注重礼教,觉得娘子……不规矩。
下雪天本就路滑,楚郎君也是担心娘子才会相扶,若真是摔在雪地上,摔断腿才是大事。”
“哪会这样。”
“去年,郎君我们在沧澜山雪地摔了一跤,奴才的腿就断了,生生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地,您难道忘了。”
长明语罢,已经不见玉鹤安的身影,只在院子角落看到一袭快要消失的白袍,不由得笑出声。
玉鹤安在外为人行事,自是克己复礼注意分寸,可单单对玉昙……
五年前的一场争吵,玉昙去了渔阳,等了两年终于等到她归来时,可再不见她来风旭院,后来玉鹤安又出门游学。
原本亲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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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变得生疏又冷淡,好不容易缓和些,长明盯着玉鹤安的背影摇头,他家郎君的臭脾气又上来了。
希望这次兄妹之间的误会不会太久,长明摇了摇头追上玉鹤安的步伐。
*
玉鹤安站在岚芳院外,仔细算来,他竟然从未来过这。
幼时,玉昙养在宋老夫人的院子,玉昙若是在风旭院待晚了,他送她也是去禾祥院。
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像玉昙那五年他从未踏足的人生。
走近了才瞧见,一身着粉色短袄的婢女蹲在墙角,背对着他,跪得虔诚无比,嘴里念念有词:
“天官赐福,百鬼消退,万病不侵。
求求各位神仙显灵,保佑我家娘子。”
婢女语罢,吹燃火折子点燃一堆符纸。
这个婢女他认识,和玉昙一同长大,是侯府的家生子。
玉鹤安快步走近,冷道:“兰心,你这是在做什么?”
“郎君。”兰心被吓得后退半步,扑通跪倒在地,“奴婢未起害人之心,还请郎君饶恕。”
“杳杳在何处?”玉昙待婢女宽厚,他自然不便处罚,玉鹤安长叹口气,未忘来这儿真正目的。
兰心想起玉昙的嘱托,连忙起身,拦在玉鹤安面前,“郎君,娘子已午睡了。”
玉鹤安瞥了兰心一眼,她眉头紧皱,眼珠乱转,面上太过慌乱,还有方才口中的念词,他直觉不对。
长腿一跨便进了岚芳院会客小厅,扑鼻而来,昙花香里掺着点苦涩的药味。
玉鹤安冷道:“杳杳生病了,为何不说?”
兰心小声道:“娘子退烧了,就,就拦着不许报。”
玉鹤安也不明白,怒意从何起,胸腔内像是有一团火,烧得他整个肺腑都痛,再也顾不得兄妹有别,进了内间。
“兰心。”玉昙以为兰心回来,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软绵绵地,听着没什么力气,“倒杯茶,我渴得厉害。”
纱幔外却没什么动静,玉昙拧着眉,难道是她听错了。
四日了,她终于从那场梦魇中走了出来。
她手搭在软被上,掀开被子打算下床,便听见圆桌前有茶杯轻扣在桌,茶水倾倒之声,她便停了动作,等兰心将茶水递进来。
屋子里未开窗,天青色纱幔层叠,一个高挑的身影靠近,玉昙拧着眉,只觉得今日的兰心高得离谱,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了纱幔。
一袭白袍的玉鹤安出现在她的面前,眉头紧皱,唇角抿着,面上带着薄怒,和梦中瞥她一眼,就嫌恶转开的神情一模一样。
一时之间她分不清,她到底是在现实还是身处梦中。
玉昙紧张地吞了吞唾沫,拽着被子往拔步床里躲,可是床太小,她不住地往后缩,后背死死抵在墙壁上。
她生怕从玉鹤安口中听到骂她的话,脑子却满是梦中的恶语:
“被人豢养的外室罢了。”
“比之青楼花娘又有什么区别,亏还是在侯府长大。”
“礼义廉耻忘了干净。”
玉昙双手捂着耳朵,失声惊叫,“滚开,滚……”
17. 第 17 章
“杳杳。”
玉昙避无可避,像只鹌鹑埋在锦被里,整个人不住地颤抖,大吼道:“滚……滚啊……你别过来。”
玉鹤安想过千万种,玉昙不来的理由,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玉昙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团,试图将自己藏起来,柔软寝衣贴着单薄的身躯,背上的蝴蝶骨轻颤。
玉昙自幼便是在侯府娇宠,何时见过她这种模样,他的心算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他的呼吸都急了几分。
兰心小声解释道:“娘子好似被梦魇住了,从回府那一日起便这样,各种法子都试遍了,奴婢不得已才会……”
“杳杳。”玉鹤安屈膝而上,将玉昙堵在一个角落,“杳杳,别怕了,是我。”
玉昙抬头看了玉鹤安一眼,又低下了头,呢喃道:“阿、阿兄。”
“是我,别怕。”玉鹤安虚虚地揽着她,手无措地拍着她的后背。
“阿兄,你不会又要骂我。”玉昙想后退,但后背已抵在墙上。
她没有退路了。
“不会骂你。”玉鹤安的语调尽量放柔。
玉昙无助又委屈:“你骂我不知礼教,礼义廉耻忘了干净。”
玉鹤安拍她后背的动作一僵:“不会那样骂你,是我的错,那日是我不好,不该不听你的解释。雪天路滑,摔倒难免,我只是担心你……”
“阿兄。”玉昙一下子扎进了玉鹤安的怀里,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前。
“是我的错。”他能瞧见玉昙白皙的耳尖脖颈,和幼时一样,全身心地依赖他,幼时玉昙若是生病,恨不能将侯府搅得天翻地覆,拿捏他做许多平日他不答应的事,“怎么病了倒瞒着了?”
她埋在玉鹤安的胸口,小声埋怨:“你一直嫌我麻烦,我才不要告诉你。”
玉鹤安无奈道:“怎么会这么想?”
玉昙胡乱蹭掉眼眶里的泪,抬头时眼尾是化开的红晕。
“当初阿兄就是嫌我,总闹着去买拔丝糖麻烦,才会和我吵架。”
玉鹤安轻抚着她的发尾,低声道:“没有。”
“为什么我去渔阳两年,阿兄都不曾来找过我。”
外袍湿掉一小块,他的内心是汹涌的海,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去?年少的倔强,不肯为小事低头,总觉得不肖几日,等玉昙气消了就好,反正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想明白去时,发现玉昙有了新的玩伴,一切皆好,他这个阿兄倒显得多余了。
“阿兄定是觉着我麻烦,看祖母带我去了渔阳,心里不知道多高兴。”玉昙委屈极了,她一直等玉鹤安来找她,一次都没来。
她喂死了渔阳老宅好多鱼,宋老夫人教训她枉造杀孽,她就跑去喂溪里的鱼了。
“是我的错。”
玉鹤安认错认得爽快,玉昙气势反而低了,委屈道:“那我日后干了错事,能不能别骂我。”
被至亲嫌弃谩骂的痛,比外人带来的强上万倍。
“不会骂你。”
玉昙小声道:“可能干得蠢事还不会少。”
玉鹤安不语,无奈盯着她,眼神很明显——知道是蠢事还干?
玉昙低着头:“我可以不嫁人吗?”
玉鹤安动作一僵,一时间竟没给出答复。
世间男女到了年纪总是会面临的婚嫁,这是世人皆走的寻常路。
这世间有女子不嫁人吗?
自然是有的,就算去当姑子,也要承受的诸多流言。
玉鹤安无奈地瞧了玉昙一眼,她神色低迷,眼睫上还挂着点雾气。
流言何惧,有侯府在,有他在,玉昙只是不想嫁人,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就不能?
况且他真的能忍受,玉昙和其他男子的关系,比同他更亲近吗?
脑中不由得闪过,玉昙和楚明琅亲密相拥的场景,他的手指不住地蜷缩,但始终不敢放在玉昙的腰上,只能无力地举着。
可一辈子太长,变数太多了。
他只想玉昙欢愉地过一辈子,走最简单最幸福的路。
“别说傻话。”
冰冷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砸了下来,她心口冷了。
若太过分的要求,玉鹤安会坚定地拒绝她,她眼眸暗了暗,“我知晓了,阿兄。”
抱了一会,玉昙惊惧缓和了不少,又自觉太亲近了,松开了手。
“那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么害怕吗?”
一方面她很想告诉玉鹤安真相,妄图找人倾诉一下内心的苦楚,另一方面,她又不敢说,她若不是玉鹤安的妹妹,她便没了他的这份纵容。
“不想说?”
玉昙点了点头。
玉鹤安语调放柔,带着诱哄的味道,“说出来我帮你。”
玉昙含糊道:“只是做了个噩梦。”
噩梦何至于梦魇五天?玉鹤安薄唇轻抿着,无可奈何道:“杳杳。”
论实力地位,若真是楚明琅参与其间,季御商压根争不过他,所以囚禁她的人,更可能是楚明琅。
面对玉鹤安关切的目光,玉昙半真半假道:“梦见我嫁楚明琅,成婚后他带我回了岭南,待我不好,转头便娶了侧室,我在那举目无亲,日子过得艰难,没人帮我……”
她直勾勾地盯着玉鹤安,梦中的情况比她所言,痛苦千万倍。
只要有侯府在,楚明琅便不能真的对玉昙怎样,可居于后宅,夫妻关系的冷淡,还有侧室姬妾争宠,岭南又远,侯府的积威真的能到吗?
“岭南确实太远……”
且若玉昙真去了,可能只有过年能见上一回。
这一辈子能见面的光景,都能数过来。
玉鹤安起身将她的被角掖好,临走时袖子在她面前挥动,她大着胆子攥住了袖子,小声祈求:“阿兄,你能不能陪我……我就再睡一会儿……”
玉鹤安喉结滚动,眼眸微暗,幼时玉昙噩梦后,也总是他守着。
可是他们现今都长大了,玉鹤安沉默半晌,起身出去。
玉昙失落地往被子里躲了躲,只见玉鹤安撩开纱幔又回来了,手中换了杯热茶。
玉鹤安将热茶塞到她手里,她轻抿着,灼热的喉咙得到了缓解。
“你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玉昙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双明媚的眼睛,双眸盯着玉鹤安,似再确认他是不是会走,“一个时辰就好。”
“安心睡吧。”
睡意很快蔓延上来,玉昙默念着,睡一个时辰就好,一个时辰便好。
不一会便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又长又沉,仿佛是要将连日的困倦都补回来。
等到玉昙再睁开眼时,补觉后浑身都透了出舒爽,连着五日的梦魇未再来,头疼了消散了。
天色还是大亮,玉鹤安坐在拔步床下的矮凳上,手肘放在床沿上,支着脑袋假寐。
玉昙轻轻拍着胸口,还好她没睡多久。
她一动作玉鹤安就醒了,眼底还是迷蒙地。
“阿兄。”
“嗯。”玉鹤安揉了揉太阳穴,见她的样子便知道她是从梦魇中出来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头不痛了。”睡好了心情好。
“下次不许瞒着了。”玉鹤安低垂着眼睫盯着她,玉昙这一次却觉得玉鹤安的眼眸,不是淡漠是纵容的。
“知道了。”玉昙动了动,才发现她居然还拽着玉鹤安的袖子,银线绣着的孤鹤被她捏得皱皱巴巴,她连忙松了手,还将袖子抚了抚,奈何褶皱已有,再也不能像平日那般平整无痕。
玉鹤安再三确认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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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便回了他的院子,兰心巧心端着铜盆走进来。
巧心将纱幔挽好,阳光透了进来,“娘子,可好些了,洗漱吗?”
“就是噩梦吓到了,没什么大事,现下大好了。”
兰心拧了帕子,玉昙起身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
镜中女子,发髻散乱,鬓发落了些垂落在胸前,眉目还有几分倦怠,唇色惨白,海棠色的寝衣领口散开了些,修长的脖颈是和脸色一样的惨白。
若添上两行血泪,她能白日扮女鬼,吓死一群稚子。
“我这几日就这副鬼样子?”
巧心柔声劝道:“病中难免,娘子别伤心了。”
兰心摇了摇头:“娘子别看了,前几日比这还难看,都快把奴婢吓死了。”
玉昙彻底笑不出来了,只想将脂粉盒子扣在兰心的脸上,画一个五彩斑斓。
巧心小声道:“常嬷嬷又来了。”
玉昙拿着杨柳梳的手一顿,急道:“常嬷嬷不是在我午睡前才来过吗?怎么又来?祖母出什么事了?”
兰心道:“娘子,那是昨日了。”
“昨日。”玉昙惊呼,桃木梳一下子掉在地上,“那我岂不是睡了一天一夜。”
兰心巧心动作出奇的一致,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玉昙又想起被她攥得皱皱巴巴的袖子,玉鹤安哪里是午睡,分明是守了她一天一夜。
巧心道:“娘子,老夫人等着你用午膳。”
昨日才说早上去禾祥院,玉昙赶紧收拾,她特意挑了套蔷薇色的袄裙,袖口领口都绣上蔷薇花样。
抽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子,里面满满当当,之前当掉的首饰全部还了回来。
兰心挑了套珊瑚色的插梳在她发髻上比画,又挑了几支小巧的金钗,上了精致的妆面,总算能见人了。
兰心解释道:“这是赵娘子托人送回来的,说是合作的诚意,当票这些全部都给了我们。”
“没事,收下吧。”思忖着是时候再去见见赵钦,谈谈商队事宜。
玉昙披了大氅带着兰心快步去了禾祥院,左不过一刻钟,她便到了,院子前一株早梅已经打上了花苞,枝头几朵梅花已经开了。
她踮着脚去够,摘了几枝梅花抱在怀里。
常嬷嬷喜道:“娘子来了,老夫人正等着你呐。”
“常嬷嬷好。”
常嬷嬷掀开了厚重的挡风帘,进了内间,屋子里地龙烧得旺盛,门边和里间各放了一个火炉,比她的院子还要暖和。
宋老夫人坐在圆桌前,目光在她身上巡视,见她真没事,才板着脸,“前面还说整个冬日都要陪我用早膳,现在午膳都起不来了。”
兰心替她解了大氅,她规矩地挨着宋老夫人坐着,甜甜地唤了声:“祖母。”
“一把懒骨头,还知道给我带花来,这不是我院子前的梅花吗?你就这样借花献佛。”
见宋老夫人没再生气,玉昙起身将红梅插进白瓷瓶,又寻了个窗台下摆着,净了手,执箸为宋老夫人添菜。
“祖母这样说,那我明日一定来了,给祖母瞧瞧,我到底是不是懒骨头。”
“你呀你。”宋老夫人笑出声,板着的脸再也僵不下去。
玉昙又给宋老夫人盛了碗炖得糜烂的粥,一顿饭下来宋老夫人总算眉开眼笑。
“冬日苦寒,楚家娘子邀我去岭南小住几个月,刚巧楚明琅要回岭南,你可要与我一同去?”
“岭南?”玉昙拧着眉,抬眸望着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笑道:“我这辈子都拘泥于后院,年老了总算没人管着我了,还不能趁着能走四处走走。”
“当然能。”
只是前去岭南和楚明琅的纠葛只会越来越深,当时候真是没办法回头。
宋老夫人拧着眉:“杳杳,不陪我去?”
18. 第 18 章
玉昙指尖扣着袖子上的丝线,她找不到借口推拒宋老夫人。
“祖母,此一去,年就得在岭南过了。”玉昙起身给宋老夫人倒了杯茶,茶的热气升腾而起,模糊了她的眼,她将暖茶递到宋老夫人的手中。
宋老夫人接过茶盏,拉过她的手轻拍着。
“这汴京的年我过了七十次了,也可以换换新鲜的了,只是我放心不下你,总想着将你带在身边。”
若是没有楚明琅的事,她倒愿意跟着宋老夫人去岭南玩,只是若长时间和楚明琅待在一起,触发的剧情越多,她当真可能落入原本的结局。
“祖母,我早就长大了。”她回握宋老夫人的手,“我在汴京还有事做。”
宋老夫人道:“听说了,你翅膀长硬了,开始学做生意了。”
“祖母……”
宋老夫人长叹口气:“学做生意是好事,你这样反倒让我放心了,总不能一直照看着你,总得长大。”
“祖母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不然怎么让常嬷嬷催你来见我。”宋老夫人喝完一盏茶抬头,“要不将常嬷嬷留下,玉府的田庄铺子都经过她手,是个有经验的老人了,指点你些生意经是没问题的。”
玉昙浅笑道:“祖母,不是才说让我学吗?安排常嬷嬷教导我,以后怎么能算我的本事。”
“也对。”宋老夫人点了点头,用了午膳后,她陪着宋老夫人在矮榻上,对弈消食。
宋老夫人捻着黑棋:“杳杳,你最近常往风旭院跑?”
玉昙指尖摩挲着棋子,当初便是她太黏着玉鹤安了,宋老夫人担忧影响玉鹤安的科考,才让常嬷嬷盯着她,不准她去风旭院。
现今又到了科考的紧要关头,她是不是又不能去了。
“阿兄游学归来,带了很多有趣的书,我想看看,便常去……”
“想去就去,当初总顾及着鹤安科考仕途,让你不准去,考倒是考上了,我带你去渔阳两年,他又出府三年游学,兄妹之间生疏,之前的情谊消磨了干净,我记得你们幼时极其要好的……
现今想来,鹤安那样冷淡的性子,是不是也是这样造成的,比起你我反倒更担心他,总是什么都不说,藏在心底,慧极必伤,当初让他走这条路是不是错了。
杳杳,这些日子,劳烦你看顾着他。”
玉昙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宋老夫人将棋子一放,担忧道:“人啊,总得有几分烟火气吧,不然裹上泥巴就得当寺庙里当菩萨了。”
“祖母,我知道。”
事情交代好了,下完一盘棋,宋老夫人便困了,吵嚷着赶她走。
“祖母,我明日来送你。”
“行了,回去吧。”常嬷嬷扶着宋老夫人进了屋子。
心中惦记着宋老夫人的话,脚步不自觉地往旭风院走,迈进院子便瞧见两人站在廊下,她下意识往玉鹤安的袖子瞟,玉鹤安换了一袭白袍,云锦料子,无任何绣样,很是清雅。
玉鹤安惯常穿白,气质清冷。
她又想起宋老夫人的话:人,总得有几分烟火气。
她自见面以来便觉得玉鹤安有些奇怪,原以为是他们兄妹之间的生疏……
玉昙想往回缩脚已来不及了,楚明琅穿了宝蓝色长袍,头戴金冠,腰间坠着玉佩,外间披着大氅,抬着头勾起笑,冲着她挥手,“玉妹妹,你来了。”
她抬步走近,正巧站在廊下风铃下,福了福礼:“楚郎君。”
楚明琅张望了一圈,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这旭风院里也没梅花,怎么一股梅香。”
玉鹤安解释道:“祖母院子那有棵早梅,应该开花了。”
楚明琅喜道:“玉妹妹方才可是去了宋老夫人处?”
玉昙点了点头。
“宋老夫人可有提过,我们一起回岭南的事情。”
玉鹤安转头望向她,脸上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回岭南?”
“今年汴京的冬日苦寒,我这不是要回岭南了吗?我祖母邀请宋老夫人,去岭南小住几个月,宋老夫人说带玉妹妹一起。”楚明琅转过身正对着她,“玉妹妹不是对苗疆很感兴趣吗?我到时候还能带你去那边玩。”
她和楚明琅之间隔了一个玉鹤安,比较安全。
玉鹤安沉默不语,不动声色地往外边站了些,隔绝掉了他们之间的视线。
玉昙道:“我已回了祖母,不去岭南。”
楚明琅皱着眉苦着脸,失望极了,“玉妹妹不是最怕冷了吗?岭南的冬日很暖和,就算穿单袍,纱裙也能度过……”
玉昙果断摇头。
楚明琅长叹口气,他原本以为玉昙必定不会拒绝的,又道:“岭南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我在汴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见玉昙坚持,楚明琅只好作罢,神神秘秘从身后拿出锦盒,递到玉昙的手上,“上次见面,闹了大乌龙,连累玉妹妹招鹤安兄责骂,这是赔礼,一会儿回院子再拆。”
玉昙本不想接,可是再推脱锦盒便会掉在地上,她只好拿了,妥善保管日后好归还,“多谢楚郎君。”
“不必言谢,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楚明琅笑着告辞了,“玉妹妹,你若是想见的苗疆人,等我回来便一起带来汴京。”
“多谢楚郎君。”玉昙福了福礼,抱着锦盒送楚明琅离开。
玉鹤安侧着身子瞧她,道:“怎么想见苗疆人?”
“好奇,我没有见过。”
玉鹤安抬手在她的头顶,月白的袖袍她离得很近,她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雪松香,她想起之前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玉鹤安的面前,难道她的发髻又乱了。
“叮铃——”玉鹤安抬手拨弄了一下风铃,琉璃碰撞在一起。
玉昙后退了半步,“阿兄。”
玉鹤安抬腿进了屋子:“上次提及凉州,你也说好奇?怎么哪里都好奇?”
玉昙小声道:“我没去过嘛。”
她自抱回后,就一直生养在汴京,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渔阳,距离汴京也不过两百里。
玉鹤安一愣,他突然想起,玉昙不是冬日不爱出门。
幼时他带她出去玩一次,她就咳一次,他们俩就被骂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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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不出门了。
“阿兄,怎么了?”玉鹤安一直盯着她,玉昙摸了摸脸,“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玉鹤安道:“你是不是想找苗疆人治你的病。”
玉昙摇了摇头,她找苗疆人是为了梧娘,“我的病真好了。”
这一次生病,高烧也退得极快,只是梦魇而已。
“科考完,我带你出去走走。”
玉昙喜道:“阿兄,真的。”
玉鹤安平静道:“提前想好去哪。”
玉昙摆着手指,科考完就是春三月,距离她身份暴露还有六个月,她应该忙着赚钱,谋算着走剧情,本不应该耽于玩乐。
可是一想到能出去,而且是和玉鹤安出去,她就忍不住地雀跃,就像幼时等着去买拔丝糖。
“阿兄,那就说定了。”玉昙坐在矮榻上,不给玉鹤安反悔的机会。
“嗯。”玉鹤安应了一声,温书未再抬头。
玉昙乐得自在,待在矮榻上翻书,仔细盘算着去哪玩,“凉州的落日想去看,还有西域的舞娘……”
若是能往南,她还能去看一看大海,看看海上生明月。
“阿兄,科考完你能有多久的空闲。”
玉鹤安从书卷中抬眸,科考完到殿试,再到确认官职,中间约莫有一个月的空闲。
“想走远些?”
玉昙摇了摇头,方才一切都只能是预想,玉鹤安不可能真的一走了之,她也会被剧情牵扯着留在这。
就在附近走走就挺好。
玉昙欣喜地追问:“附近州县就好,阿兄你去过的地方那么多,什么地方的好吃的比较多。”
“到时候我来选吧。”
一瞧玉昙的模样,玉鹤安便知晓,玉昙想去的地方太多,知道的又太少,压根没办法选。
“哦。”一下子丧失了主动权,玉昙不高兴起来,心里倒是坚定地要选个地方。
身处在雪松香中,地龙烧得旺盛,她犹如泡在温水,四肢百骸透露着散漫劲,脑袋一下一下点着,趴在小案睡着了。
玉鹤安再抬头时,发现玉昙在惯常的位置蜷缩着,盖的软被被她压在身下。
他放下书卷走到玉昙身边,轻轻唤了一声“杳杳。”
玉昙拧着眉,举着手挥了挥。
玉鹤安无奈只能动手扯软被,玉昙被拉扯得东倒西歪,他好不容易替玉昙将软被盖好。
手腕却被玉昙抓住了,白皙的手指覆盖住他右手上的伤痕,他第一次觉得伤疤碍眼。
玉昙眼睫轻颤,杏眼睁开一条缝,眼底迷蒙,瞧见是玉鹤安,双眸又闭上了。
口中小声念叨,他听不清玉昙说的是什么?
忍不住想要贴得更近些,更近些,听得更清楚些。
直到温热的触感擦过他的耳侧,明明只是一触即逝,他却觉得潮湿的痕迹一直留在耳尖。
也许只是被无心的风碰到了,撩动心弦。
热意从耳尖蔓延至全身,他的内心泛滥成了海,有什么快要溢出来了。
这一次他听清玉昙在睡梦中,念叨的是什么了
19. 第 19 章
玉昙呼吸清浅,呢喃着:“阿兄,做人、得有烟火气……”
就不该过来,说什么有的没的。
玉鹤安长叹口气,退回到了书案位置,拿着书卷却再也没能看进去。
*
玉昙睡醒时,天已全暗了,她揉了揉眼睛,似乎又回到了之前,她下午跑到书房蹭觉的日子。
她和玉鹤安这一次并没有因为争吵,分隔五年。
书房里没有点灯,整个屋子昏暗极了,唯有炭炉里有猩红的火光。
她揉了揉脸颊,她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居然又睡着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阿兄。”
没人应她,只有间隙有几声风铃声。
她起身出了书房,见玉鹤安站在廊下,手指偶尔拨弄一下风铃,神思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耳尖还可疑地红了。
难道是冻红了?
“阿兄。”
“叮铃——”玉鹤安拨弄风铃的手一下用力,风铃发出巨大的声响。
玉鹤安转头:“醒了。”
“阿兄今日怎么没看书,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玉鹤安立刻出声反驳,“没有打扰了,学问之事向来急不得,今日看书有一处不解,便出来想想……”
“阿兄都想不明白。”她就更想不明白了,玉昙低着头,“那改日去国子监,试试能不能碰见大儒孔仁,听听他的见解。”
“再想想会明白的。”
瞧着玉鹤安的样子,当真是遇到大麻烦了,只是她看书做学问向来不行,留在这也帮不上忙,只好冲着福礼,向玉鹤安告别,带着兰心回了她的院子。
*
翌日清晨。
玉昙噩梦惊醒时,天光熹微,她梳妆来了禾祥院。
常嬷嬷正指挥婢女将东西装点好上马车,宋老夫人交代了管家的刘嬷嬷,这几个月侯府的账目交给玉昙过目。
看来是要趁着这次远行,打算好好磨炼她。
玉昙在外间等了小半个时辰,宋老夫人才梳洗完到外间小厅,穿了一件靛蓝色袄裙,配着蓝宝石发冠,贵气十足,揣着小手炉,笑骂道:“看来昨日骂你,是长心了,今日这么早就到了。”
玉昙热络地挽着宋老夫人,娇嗔道:“祖母。”
常嬷嬷道:“娘子在这等了小半个时辰,是真用心了,老夫人。”
宋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臂:“算我平日没白疼你。”
玉昙陪宋老夫人用完早膳,送宋老夫人出院子上马车时,玉鹤安也在院子外等候着。
玉鹤安站在廊下,道:“祖母。”
宋老夫人笑道:“鹤安也来了,这次去来回得几个月,侯府就你们两个让我最不放心。”
玉鹤安扶着宋老夫人走过一程,“祖母放心,我会看顾好杳杳。”
宋老夫人笑道:“好。”
玉昙小声道:“我哪里需要人照顾。”
宋老夫人拍了拍玉昙的手,冲着她眨了眨眼睛:“杳杳,记得我说过的话。”
“嗯。”玉昙小声应着,瞧了玉鹤安一眼,玉鹤安微微挑着眉瞧她。
宋老夫人这次远行,带了两大马车的物件,楚明琅晌午时分到,温和向宋老夫人解释这一次行程计划。
楚明琅为人温柔体贴,所想也是事无巨细。
宋老夫人对楚明琅满意极了,连连冲玉昙使眼色。
玉昙简直有苦难言,只能当作看不懂。
这一走,至少能有三个月看不见楚明琅,能少不少的麻烦,她内心无比的雀跃。
“祖母,一路小心,到了记得给我写信。”玉昙扶着宋老夫人上马车。
宋老夫人大笑道:“信还没送回来,可能我就回来了,左不过三个月。”
楚明琅笑道:“玉妹妹若还是不放心,可以一同去,现在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岭南冬日暖和,是个度过苦冬的好地方。”
“我已经想好了,留在汴京。”玉昙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冲着楚明琅福了福礼,“麻烦楚郎君一路照顾祖母。”
玉鹤安双手作揖:“劳烦明琅了。”
“应该的,应该的,鹤安兄、玉妹妹别和我客气,日后有机会再来岭南玩。”楚明琅笑着挥手道别,翻身上马。
楚明琅低垂着眼睫瞧着玉昙,他想让玉昙改口,想玉昙和他亲近些,但他更明白这事急不得,以后有的是机会,只待三月后归来。
“回去吧。”宋老夫人撑开车窗挥了挥手。
玉昙站在原地送宋老夫人离开,马车碾过着官道上,一点点变小,直到看不见。
玉昙裹了裹大氅,玉鹤安瞥了眼,“怎么又要出去?”
玉昙望向玉鹤安,想起几日前和赵钦的合作,玉鹤安到底在背后运作了多少,她指尖蜷缩着,打算将事情摆上明面。
“阿兄,季御商的事……”
季御商出身商贾,德行有亏,外貌普通最多称得上一句俊朗,不知玉昙为何要和他纠缠不清,玉鹤安拧着眉,不解地盯着她:“你对季御商难道还存一丝好感?”
玉鹤安的声音泠冽,如高山冷泉。
玉昙头摇得如拨浪鼓:“不不不,阿兄,我一点都不想和他有牵扯。”
“那怎么了?”
玉昙莫名觉得玉鹤安的态度温和了不少,“我最近不是在学做生意吗?”
玉鹤安坚持道:“就算做生意,也不要和季御商有牵扯。”
她小步来到玉鹤安身边,贴近他小声道:“阿兄,我方才是想问你,近来打压季御商的事是你做的吗?”
玉鹤安低垂着眼睑,玉昙的鸦羽扑闪着,嘴角微微翘着,唇下的小红痣像极了怒放的曼陀罗,让这张本就美艳的脸更加魅惑。
他游学偶然在茶肆休息时,听跑江湖的侠客论及汴京,开始谈论汴京繁华,忽而谈及美人,自是众说纷纭。
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袍侠客拍案而起:“诸位说谁是这天下第一的美人,我都不服,我自是见过真绝色。”
众人吵嚷道:“那你说是谁?”
长明早就跑去看热闹,他们长居于汴京,江湖客口中的美人,他们大抵都认识,均是世家娘子。
“汴京侯府玉昙,虽性格骄纵,但外貌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
众人见过玉昙的附和,没见过的质疑,直到黑袍侠客拿出一幅玉昙的画像。
美艳妙龄娘子醉卧百花间,眼波横转,百花失色的好样貌,明明只是一幅画像却让人看得心肝直颤。
众人一时间安静,纷纷停了质疑。
“玉昙花开难见,可真绝色。”
长明凑完热闹,回到玉鹤安身边得意道:“郎君,那画像未画出娘子的三分美貌,若是让他们真见到娘子,才会明白……什么叫作天下第一美人。”
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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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还未说完得到玉鹤安冷眼,以及揍人毁画的指令。
“阿兄。”玉昙扯了扯玉鹤安的袖子。
居然想起这段往事。
玉鹤安冷道:“他既然敢胆大包天,就该受些惩罚,十板子算什么?真当侯府好欺负,只要放出些消息,自然有的是人打压他,何须我亲自动手。”
玉昙的嘴角上扬,两个月前,她还觉得玉鹤安冷淡难接近,又古板守礼,现今看来,他分明还是那个极其护短的兄长。
“阿兄。”
“嗯?”
“赵钦前几日找我了,她想接盘季御商的生意线,拐弯抹角地想和我合作。”
“真打算做生意?”玉鹤安视线落在玉昙身上,原本以为玉昙只是小打小闹。
玉昙点了点头:“嗯。”
玉鹤安见她心意已决:“那就去做,赵钦此人在汴京风评尚可,但仍需谨慎。”
“阿兄,我知道了。”玉昙带着兰心慧心出了府门,乘马车去赵钦府邸商量商队事宜。
上马车时,长明抱着剑站在马车边上,“娘子。”
这是又将长明留下了,玉昙望着玉鹤安回府的背影轻笑出声,“长明,你当真会武?”
长明抱着剑的动作一顿,剑乃武器中君子,世家郎君为附庸风雅,有意佩剑赴宴,原来玉昙将他当作抱剑装样子。
长明小声道:“奴才的剑招是郎君亲授的,虽说比不过郎君,但也不至于娘子所说的不会武……”
“阿兄也会武……”幼时还见过玉鹤安学习射猎,后来也没见他去了,相处这两个月也没见他练剑弯弓。
玉昙缩回了车厢里,她对武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千牛卫出行,蜂腰螳螂腿,腰间挎着唐横刀,威风凛凛的模样。
回想起玉鹤安的样子,身量纤长,瞧着也不太像啊。
长明坐在车架上,挺直了腰,得意道:“当然,我随郎君游学时,在沧州遇山匪劫持进山寨,我和郎君二人挑数十山匪。
娘子你不知道,山匪大当家还看上了郎君,婚服都给郎君备上了,郎君还差点成了匪寨……压寨夫君。”
玉昙和兰心被逗得“哈哈哈”大笑,很难想象玉鹤安也有吃瘪的一天。
她原以为游学是在各州府听大儒辩论讲经,没想到是这般有趣。
她又想起玉鹤安所说带她出去玩,心头发热,恨不能玉鹤安立刻科考完。
兰心笑道:“这女匪简直痴心妄想,若是她知道郎君的身份,肯定不敢再提婚事。”
长明得意道:“郎君自是配郡主也是使得。”
玉昙支着脑袋认真思考起来,她所知的剧情了,并未提过玉鹤安的姻亲,只提过他的科举顺遂,官运亨通。
但若是玉鹤安的夫人大概是名门望族,勋贵嫡女。
“当然配的。”玉昙脸上笑意淡了,转了视线。
不过半刻钟,便到赵钦府前。
玉昙踩着矮凳下马车,赵钦着黛紫色袄裙,搭着条雪白狐狸皮围脖,梳着夸张的飞云髻,插了七八根金钗,贵气逼人。
身旁站了一个和她高大半个头的男子,脸色惨白,面色荫翳,着灰蓝色对襟短袄,同色长裤,胸口腰间和手腕处戴着夸张的银饰。
这大概就是赵钦口中的苗疆人,她的脚步快上了几分。
梧娘有救了。
日后就算她被赶出侯府,也不会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