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也能给老婆充电吗》
1. 楔子
北风卷地,极境的冬日分外黑寂,万古浩瀚的星空下,唯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和一盏挂在帐篷顶椽摇摇晃晃的小煤油风灯。
帐面上堆积了将近半米高的雪,聊作骨架的钛合金钢杆呈现出令人心惊的弯弧,迷彩布天窗卷起,穿过这下面的透明塑料膜,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微弱火光。
莽莽雪地里,这间价值一千信用点的极地专用帐篷就像史前的半穴居屋,质朴,无害,而正龟缩在这里面的四个倒霉蛋则像极了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干尸。
“好冷啊,”其中一个倒霉蛋忽然幽幽出声道,“我感觉我的腿部加温器快没电了。”
“我已经感受不到我的手存在了,零下二十度,这是人能活的温度吗?”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倒霉蛋接道:“已经不错啦,以前雪怪最泛滥的时候,就算是主城城门口一百米的地方,温度也低得要命,这种腹地至少是零下四五十打底,何况还是大半夜,坚持一下,等到天亮就没事了。”
第四个倒霉蛋没有接话,兴许是不想把珍贵的口腔温度浪费在这种无用的自我安慰上。
他半睁着眼睛,眼底满是绝望和死寂。
这是一只私人组建的探险小队,显而易见,因为太过深入极境的腹地,他们已经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处境。
而在这暮雪潇潇里,还存在着比严寒更危险的东西——就是那专在黑夜出行的雪怪。
雪怪形状若豹,通体银白,在雪地里几乎无法发现,又速度极快,唯一能对它们起到驱除作用的就是光照。
所有的探险小队都知道,一旦在荒野的夜晚失去光源,那也代表着可以提前给自己整理起仪容了——至少去见死神的时候,能靠体面的第一印象让下辈子争取投个好胎。
冰风霜雨的末世降临得太快,太猛烈,虽然官方已经反应够快地集中资源,组建了一座座用以生存的主城,在这些主城的地底,安装有巨大的反磁力装置,足以祛除永不停息的飞雪和危险的雪怪。但在主城之外,占据了旧人类居住地约九成的土地上,还深埋了许许多多的文明成果。
或许是书籍,或许是资源,也或许是某种生产配方或者可拆卸的工业品,总之,主城的资源是有限的,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官方需要回收这些埋在雪下的宝贵资源。
探险小队就是专门干这行当的人。
篝火堆里的雪松木发出“噼啪”一声脆响,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注视下,它羞怯地抖动了一下,然后火苗渐渐地小了下去。
“不……”
有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可惜,那一簇独苗苗还是夭折在了他眼前。
只剩下门口的煤油风灯还在坚守了。
沉默里,最早说自己腿部加温器快没电的那个人再度开口:“要不我们出去看看吧,反正在这里守着也横竖是个死字,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你疯啦?”旁边人给他泼冷水,“你出去碰碰雪怪还差不多。”
“不是说雪怪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吗?”
“但我们这可是极境腹地。”
被接二连三地堵了好几次,那人也发狠了,站起来就愤愤道:“哼!雪怪就雪怪,大不了就跟它拼命,我都快被冻死了,还怕它鸟个球!”
话音刚落,帐篷的帘子就被一抹银白的冷光挑起,寒风卷入,几人甚至没等看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纷纷凄厉地尖叫了起来,刚才说要跟雪怪拼命的那个人叫得最惨,腿脚灵活地跳进帐篷最里面,抱着脑袋缩成了个球。
旁边的人在狂叫之余被他的举动惊呆,一句格格不入的“靠你这玩意儿死不要脸”,就这样混在尖叫声里,袅袅地升腾上了天际。
“……”
掀帘子的那人大概也没见过这场面,缄默片刻,这才凉凉地说了句:“别叫了。”
竟是个十分年轻、甚至可以称得上和悦动听的女声。
“雪、雪雪雪雪怪说话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妈呀我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妈妈,妈妈——”
“好可怕呜呜呜我不敢回头看。”
“等等,等等,雪怪会说话吗?”
最后那句富有哲理的疑问,是刚才劝慰队友等到天亮的那人提出的。相比于其它人,他显然心态也更强大一点,脑子也好使,平时在小队里承担着收集情报和制定战略的工作,而这也是他明明有近视眼,还能进入探险小队的原因。
虽然这只小队又菜,又倒霉。
其它队友顿时一哽,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尖叫声戛然而止。
小眼镜最先转头,就看见一个戴着毛毡帽的长发人影蹲在他们的帐篷外边,正宁静地看着他们,目光里有种莫名的关怀意味,就像母亲怜惜幼子,孝子关怀老年痴呆的老父,智力正常的人同情弱智。
而适才闪过他们眼底的,就是那人手上握着的长刀,如同弯弯的上弦月,沾着些许浅蓝不明液体,折射出的寒光令人心惊。
“请出来吧,”那女人又道,毡帽下一双镭射蓝色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的出奇,仅仅是看了眼帐篷里的情况,她就猜到了这几人的情况,“我送你们回城。”
她肩上还有一只鹅黄的机械鸟,黑豆大的眼珠子里射出两道红光,扫过他们四个:“滴,检测到人形生命体,单位4,芯片信息显示来自A110号主城,请问是否需要救助?”
看到这只鸟,剩下的几个人再怎么消息不灵通,也知道了这是官方的巡逻队,主职也是收集物资,对付雪怪,副职却是在雪地帮助有需要的平民。
“需要,需要,但是……”
小眼镜吞了口口水,他一向自得于自己的观察力,因此很肯定这女人绝对没有别的队友在附近了。
巡逻队至少也是两人一队,难道她的队友已经殉职了吗?
在女人温和的眼神里,小眼镜弱弱道:“但是晚上不是有雪怪吗?我们要不还是等到白天再走吧。”
“不用,现在就可以走,因为这片雪原已经没有雪怪了。”
女人轻笑一声,提起帐前的风灯起身,一头漂亮的香槟色长发如同夜间的萤火,她将刀别到腰间,给他们扔去几节给身体保温器续航的电池,客观陈述道:“——而且你们的物资情况也不足以支撑到早上了。”
虽然高领皮袄和毡帽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但从看清那头标志性长发的瞬间,小眼镜就僵硬地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唯一一个会单独行动的巡检队成员,同时也是A大区的巡检队队长,SSS级别的全性能仿生人。
伊莱尔,寓意崇高之神,同时也是这绝境末日里,唯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女武神。
而他也后知后觉地迟钝想起,雪怪的血,好像就是蓝色的。
.
经由小眼镜偷偷告知伊莱尔身份后,剩下的几人也不敢再磨蹭,也可能是出于丢脸的缘故,总之很快就连滚带爬地从破帐篷里出来,拘谨而沉默地跟在她后面,踏上了回程的路。
雪原不算复杂,只是单调的白色惯会扰乱视线,积雪又会淹没沿途的标记,但这点问题对仿生人来说不算什么。
加温器严丝合缝地给几人送来温暖,不过走了约一个小时,黝黑的主城城墙就已经在雪线上,巍巍可见。
一回到城里,伊莱尔就被城防所叫走了,跟笑容晏晏的仿生人队长挥手作别后,负责登记的守城小卒吹了声轻浮的口哨,斜眼看还盯着伊莱尔背景不放的小眼镜:“人都走多远了,还看呢?”
“啊?啊!”小眼镜猝然转回头,有些赫然地挠了挠头,红扑扑的脸在刀子似的风里,倒也不算显眼,“这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女武神嘛,性格看起来真好。”
就是话少了点,一路上愣是没跟他们搭一句话,只顾着埋头赶路,搞得小眼镜想搭讪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登记人嗤笑一声,见多了被伊莱尔救后芳心暗许的人,有男有女,早就不稀罕了。
她利落地办完流程,又从桌下拿出四张不记名电子投票券,塞给一看就是负责管事的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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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所有公民都要去中央广场参与为期三天的全民公投,今天下午18点结束,不参加的视作弃权,你们回来晚了,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还剩两小时公投结束,快去吧,凭券参加,过时不候。”
“投什么?”
“——是否关闭所有巡检队的仿生人,停止仿生人生产线,毕竟众所周知,雪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剩下人类最需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地投身建筑……在过去的时间里,仿生人消耗了太多的能源,而在和平时代,你不觉得这是一笔值得节约的投入吗?”
伊莱尔坐在一个被封闭得严严实实的铝制房间里,执行完最后一次巡检任务后,她就被带进了这里面,考虑到她的危险性,上面特地为她专门准备了一间单人牢房。
除了周围四壁,这里也只剩下一面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机,和隐藏在背后墙角的监控——电视机是为了让她看看投票现场,虽然只是仿生人不算人,但考虑到它们这些年的贡献,官方仁慈地认为,它们也应该享有监督处决公投的权利。
监控则是为了防止仿生人暴动而设置,一旦仿生人出现失控和反叛的情况,那房间将自动向内挤压,无需公投结果出来,就先将内里的仿生人挤成一滩破铜烂铁。
令人宽慰的是,伊莱尔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静待着悬在头顶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液晶屏里的镜头转来转去,摇摆不定,举着牌子谴责官方不够人道主义的年轻人和持枪维持现场秩序的武装部队在画面里不断交换,显得十分滑稽可笑,但也没办法——末世里显然没有资源去培养专业的摄影师。
尽管如此,伊莱尔依然认真无比地凝视着那一方小小的屏幕,她甚至还在屏幕的角落里,捕捉到了今天才救下的四个人,四个目瞪口呆、犹豫不决的年轻人。
伊莱尔轻轻地笑了一下,平静地看着于公投结束时,正好不尴不尬地卡在53这个数字上的同意率。
这说明参与投票的人里,有53%的人都同意半永久关闭仿生人。
刺耳的电钻声从她身后响起。
为免日后再启用的时候,仿生人们会对人类产生仇恨,所谓的关闭,就是将承载了它们目前所有数据信息的核心芯片彻底销毁,连带着已经形成的“人格”都被废弃。
而三十秒后,这只尖锐的钻头就将直接从颅顶进入,刺穿她的芯片。
电钻声愈来愈近,眼看着就要碰到那头柔顺的香槟色长发时,咔滋声忽地停下了。
电视的画面和右下角的电子时钟也同时停下了。
不知不觉间,浓郁的雾气充盈了整个房间,云雾缥缈里,伊莱尔听到了一个辨不出性别年纪的声音。
“哎呀……”这声音叹息道,“看看我都发现了什么?一个可爱完美的造物,堪称机械生物的巅峰,这样美丽的救世主,怎么就被抛弃了呢,亲爱的,你想跟我做个交易吗?”
伊莱尔问:“你是谁?”
“我是齿轮的主人,工匠的信仰,万古间最为伟大的机械之神。”
那声音道。
“……”什么鬼?
沉默了好一会儿,伊莱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交易什么?”
那自称机械之神的声音道:“我需要一个继承人,你很合适。”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身上有灵魂的种子,”祂含笑道,雾气涌动,带着粼粼的微光在伊莱尔身边旋转,好像有人在很仔细地打量她一般,“多么神奇啊,一个机械的造物,有体温,有思考,还有着灵魂的雏形,即使身为机械之神,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一幕。”
“你就不想了解自己吗?你不想了解什么是‘我’,什么又是人类吗?”
雾气凝聚成一只手的形状,伸到伊莱尔身前,机械之神的声音里满是蛊惑:“跟我走吧,去往另一个世界,那里属于我的治下。”
“——而我将带领你叩开时空的大门,触摸灵魂的质地,直抵有关齿轮和生命的真理尽头。”
2. 第1章
奥洛大陆,诺艾尔帝国。
王都奥古斯城内依然如平日一般热闹喧嚣。金合欢花浓郁的甜美香气弥散在空气里,贵族的马车奔驰过繁华的第五大道,扒手、骗子和小市民分别换上了自己的工作装,推开家门,迎接阳光灿烂的新一天。
只是今天,在歌舞升平中,似乎又有什么新鲜的时讯消息在流动。
“你听说了吗,那一位公爵大人居然订婚了?”
“是真的收心了,而不是在耍人吗……我怎么就不信呢……”
诺艾尔帝国总共有三位公爵,但能被众人用这样讳莫如深的语气提起的,也只有那一位最为年轻也最为位高权重的北境公爵。
关于他的黑料和花边新闻简直够养活一个小报社营生整整十年,整个帝国,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市井走卒,无数人好奇究竟是谁这么倒霉,要嫁给这位性格跟脸呈反向对比的恶劣大公,并打赌多久之后这位不幸的女士就会向神圣法庭提出离婚申请。
听说对方是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女,但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听说机械之神教会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圣女存在。
——这个“没有人”的范围,也包括机械之神教会和公爵家自己的人。
而与此同时,在奥古斯城的西部,碧色塔夫绸般的莱茵丝河彼岸,一座坐落于这个知名权贵区中央的富丽府邸,正难得忙碌地准备起一场接风洗尘的仪式。
依照诺艾尔帝国那见鬼的婚姻习俗,为了确保能更融洽地步入婚后生活,未婚夫妇往往会在正式婚礼前一两个月的时候就搬到一起开始同居,而今天正是未来公爵夫人搬入这里的日子。
当然,忙碌和重视并不是给这位准公爵夫人的,依照奴仆们对自家主人的了解,对方这辈子最痛恨的东西里,一切跟教会沾边的人和物绝对都排在前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居然会破天荒地跟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女殿下订婚,但主人喜欢有一出是一出地发难也已经是大家的默认共识了,和外面那群好事者一样,他们同样不觉得这位圣女殿下能在这里安稳地待多久。
真正让他们绷紧了皮的,是近期不日就会返回王都的北境公爵本人。
一大早,女仆长艾琳娜就带着一众最伶俐的女仆,换上了崭新的黑白制服裙,在门口翘首以盼那位此前从未听说过的圣女殿下大驾光临,等级稍次些的奴仆则在府里紧急收拾。
银质的烛台被擦拭得光可鉴人,镂花的珐琅餐具依照席位整齐摆放,男仆用力地抖着羊绒地毯,力求将每一个角落都铺得平平展展,防止惹到有强迫症的公爵大人,女仆则吭哧吭哧地用抹布擦过家里的所有地盘,管家戴上了她的金丝老花镜,一一检阅过打扫成果,生怕哪一处还有灰尘遗留、或者有摆放得不对称的装饰品。
背着管家,几个正趴在楼梯上的女仆,一边擦着快被抛光的红木扶手,一边压低了声音偷偷聊天八卦。
“这个劳什子圣女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一个有着金色小卷发的女仆奇怪道,“我表姐的老公的堂弟的老同学就在机械之神教会做采办,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自家教会有什么圣女。”
“你管她呢,指不定就是因为长得太拿不出手了,所以这么多年才会被教会藏着掖着不敢见人。”
“庸俗的见解。”
旁边的褐发女仆不屑道:“主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连文雅智慧的贝莉雅殿下和热情性感的罗姗娜公女都没能入他的眼,依我看,这位圣女殿下究竟是谁,长什么样,一点也不重要,这完全只是公爵跟机械之神教会的利益交换,哼,大贵族的联姻要考虑的事情可多了。”
“公爵平时就很多疑,”另一个脸上有淡雀斑的矮个女仆忧心忡忡道,“你们说,这位小姐会不会被……”
她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就响起了嘹亮的马哨声,是负责接公爵未婚妻的马车回来了,褐发女仆连忙让她闭嘴,这种主人的坏话,要是让一向严肃的女仆长大人听见了,准没她好果子吃,雀斑女仆缩了下脖子,这才惶惶然地闭了嘴。
而在她们没注意的地方,一个披着薄床单的小身影,正踮着脚尖,偷偷摸摸地从背后摸了过来。
瑞秋咬着指甲盖,在床单的笼罩下,只露出了个小小的脸蛋,几缕柔软的红发翘在脸旁。
她的贴身女仆不许她今天出门,但瑞秋实在好奇这位新来的准养母,在女仆反锁房门、离开自己的卧室后,她便立即推开了窗户,然后手脚灵活地爬过窗台,跳进楼下房间的阳台,自二楼的书房大摇大摆地逃了出来。
半兽人生下来就比普通人身手灵巧得多,再加上瑞秋个子矮小,竟然到现在也没人发现她偷溜了出来。
她也听到了那些女仆的议论,实际上在这栋宅子里,有相同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几乎公爵府里的所有人都对这位公爵未婚妻不报有任何指望,她们甚至不想用夫人这样的词眼来形容对方。
……这女人能在喜怒无常的公爵手底下把命保住就不错了。
哐当——雕金大门推开的声音又沉又闷。
如同隔阂其中的某种阻碍被抽走,铃声、脚步声、马车轮碾压过石子路面的喀拉声都变得清晰而流畅。瑞秋躲在走廊的墙后,她的听力一向敏锐,很快就听到了门口侍女恭恭敬敬地喊伊莱尔殿下,进进出出的人流里,有一道格外沉稳的高跟鞋声,哒哒,哒哒,就像最为精准的时钟走表那样,连步伐间的间隔都是富有节奏的等同。
原本躲在楼梯上偷看的几个女仆纷纷发出惊呼的气音,高低错落,像极了王都歌剧院里音部不同的协奏乐团:
“呀!”
“我的神呐!”
“我懂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受这莫名的氛围感染,瑞秋也忍不住凑了过去,然而她却忽视了,此时自己身上还披着一条长长的被单。
熟悉万分的中年女声从后面响起,满是错愕:“瑞秋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
楼梯间的摸鱼女仆团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扭头,瑞秋不想被抓到——她甚至还没有看见自己的新养母呢!
小小的身影如同一只狡猾的猫,抓起床单就踏上沿途男仆推着的餐车,呲溜滑了好一个大拐弯,洁白的布料登时就被染上深深浅浅的黄棕色,贴身女仆又急又气地喊了声“小姐小心!”就见瑞秋抛开餐车,往楼梯口跑去,聚集在那里的女仆里有人一个不慎,被挤得踩上瑞秋正披着的床单末梢——
完了。
瑞秋被拽了个踉跄,脚一滑,手也没抓紧,竟是直接摔飞了出去。
富丽堂皇的公爵府主厅,足足四十一级台阶的高距,正帮忙搬东西的无数仆从,那一瞬间,如同时间被强行按停,所有人都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大小姐以完美的抛物线从楼上飞出。
瑞秋自己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看着就要以脸接地,她苦中作乐地心想这下自己算是从物理层面和社会层面都没脸见人啦!
一秒,两秒……整整三秒过去了。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约降临,反而是一个有力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瑞秋,不算柔软,却有种奇异罕见的香气同时扑鼻而来,如同冰天雪地里绽放的山茶花,将瑞秋袭了个晕晕乎乎。
那闻着香香的救命恩人托着她的腋下,将小孩轻轻地放到地上,同时用悦耳无比的声音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睫毛抖了两下,瑞秋这才颤巍巍地睁开双眼,一个背着光的人影映入她的眼帘,看清对方的瞬间,她的脑中顿时就只剩空白一片。
有着毕生难见之美貌的美人穿着一袭简约的深绿长裙,她的肌肤像雪一样白皙纯洁,并未着妆,唇色略浅,气质优雅而高贵,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则是深邃的蔚蓝,如同闪着点点星光的夜空,又泛着点奇异的浅绿。
她此时弯着腰,香槟色长发束成的发辫垂下来,色泽美得如同是由金粉玫瑰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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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的一般,随着美人的俯身靠近,她身上似浅似浓的香气也团团扑来。
美人姐姐的眼睛也弯弯地眯起,令瑞秋有些害羞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她平时在家里能见到的人不多,因此乍一直面这样绝伦的美貌,惊艳过后,就是羞窘。
旁边的女仆长眉心一跳,想上前说什么,却被伊莱尔斜过来一个平静眼神制止。
她的脸皮不自觉地抖了抖,声音顿时消失在喉咙里。
直到伊莱尔将眼珠咕噜噜地转开后,女仆长的胸口才重新猛烈地恢复了起伏。
北境公爵每年有半年的时候都需要驻守帝国北方,能在主人不在家的漫长时间里,将偌大的豪奢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女仆长显然不是一个容易被吓到的简单角色。
这个女人没她看起来的这么美丽无害,尤其是那双会随着光采流转而变色的奇异双眼,更是让女仆长感到无端的害怕。
伊莱尔的注意仍全部落在瑞秋身上,她先是看了看女孩的头顶,那里有一双并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毛茸茸三角耳,顶端尖尖翘起,蓬松的毛炸开,这种生物学现象在伊莱尔的智库里有所记载——这是小猫的聪明毛。
这个世界的人种不只有普通的人类,还有一种更为奇妙的人种,名叫半兽人。
“小猫,”伊莱尔摸了摸女孩的耳朵,很软,很温暖,毛茸茸的,这是在末世里非常难得的感官享受,她视线下移,盯着这个半兽人幼崽问道,“宝贝,你叫什么?”
“伊、伊莱尔小姐,”瑞秋脸涨得通红,几乎快忘了该怎么说话,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新养母的名字,“我叫瑞秋·莱斯特。”
“瑞秋?”
伊莱尔记得这个名字,在北境公爵和机械之神签订的婚姻交易合约里,她未来的丈夫有提过家中还有一对养儿女,伊莱尔同样对他们承担有母亲的责任。
她并不讨厌孩子,因为在末世里,孩子也是珍惜的存在,甚至比成年的人类更需要保护,强大美丽的仿生人似乎生来就是孩童的保护神。
没了床单的遮掩,瑞秋除了一双高高竖起的猫耳朵在不安抖动,身后还有只黄黑白三色混杂的毛尾巴,很激动似地扫来扫去,见伊莱尔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耳朵和尾巴,瑞秋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子自卑的尬意。
半兽人在帝国也是被人瞧不起的低贱存在,尤其是被教会所不喜,虽然她有幸被北境公爵收为养女,但公爵也不允许她随便出去见人。
伊莱尔小姐也是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女殿下,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了……是不喜欢她吗?
她心里满是忐忑,如同被千万只的蚂蚁爬过一般,但下一秒,这位看似柔弱的圣女殿下就毫不费力地将瑞秋抱起,是那种很标准的抱小孩姿势——如果忽视瑞秋并非不会走路的稚子,而是一个足有九岁还比同龄人更健康强壮的半兽人女孩的话。
瑞秋吃惊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了伊莱尔的脖子,伊莱尔则一手托着她的大腿,一手扶着她的腰,毛茸茸的猫尾巴当即就紧张地一圈圈缠上了伊莱尔的手臂。
两人的脸庞也靠在了一起,猫耳朵贴在伊莱尔的脸上,她有些愉悦地眯起眼睛,用自己那经过反复调试、足以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卸下心防的动听声音问道:“哦……瑞秋,我知道你。亲爱的,介意带你一无所知的妈妈在家里转转吗?”
还没结婚呢,怎么能自称是小姐的妈妈!
这不就是变相地把自己当女主人了吗?
一旁的女仆长心中警惕大生,万分怀疑伊莱尔是想走怀柔路线入侵公爵府,不由得暗暗捏了把汗,对这位准夫人的手段大呼了不得。
小姐可千万不要被套路了啊!
可惜此时趴在美人怀中的大小姐本人,早已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迷得七荤八素。
“当然,当然可以!”伊莱尔才提出请求,瑞秋就晕乎乎地满口答应了,“绝对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公爵府了,让我来给你带路吧!”
3. 第2章
一架马车飞驰行过诺艾尔帝国北部的乡村公路,广袤的黛色田野和稀疏矮树如剪影般从两边一掠而下,阳光正盛,刻印在车壁上的稳固魔法阵熠熠发光,跃动着浮金般的光彩。
马车的内部也布置得极为宽敞舒适,一个极为年轻英俊的男人正手握着长长的古代卷轴,翘着腿坐在绒面坐垫上,身旁则放着一只黄金底座的水晶球,闪烁着微微的光芒,飘忽不定又絮絮叨叨的声音从里面不断传出。
“你记错了时间,”水晶球满是不高兴地抱怨道,如果伊莱尔在这里,就能立马辨认出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机械之神,“我可爱的圣女在今天一大早的时候就驾临了公爵府,但你这做主人的却直到太阳西斜,还在路上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将客人独自丢在家中。”
“需要我提醒您吗?你的圣女也是那个家的主人之一,而且我对待真正的客人也一贯很缺乏礼数,如果仅仅因为没有得到我的亲自接待就会心碎而死的话,那还是早日为这位小姐举办葬礼吧,我很乐意为她献上一朵白玫瑰,”男人话锋一转,“……当然,前提是她长有一张值得我献花的漂亮脸蛋。”
“亚度尼斯,你这个牙尖嘴利的混球,”机械之神咒骂道,“真是糟糕的脾气啊,你一定会后悔的。”
“实际上如果不是为了那批独供北境的守城巨灵神,如果您不是放着成堆的黄金宝石不要,非要索求一份婚约,您今天根本就不会在这里跟我这个无可救药的异教徒干跳脚,一切都是尊贵的机械神座陛下您咎由自取。”
亚度尼斯合上魔法卷轴,彬彬有礼地说道。
他浅灰色的眼睛在阴影中游离,带着种别样的危险意味,状似不经意地试探:“不过我也很好奇,既然您如此珍爱自己的那位圣女殿下,又为什么要让她跟我结婚?合宜的选择那么多,皇太子同样年轻未婚,希文是您忠诚又能干的狗,就连同教会来往频频的新任商会主席,也是位英俊多金的年轻绅士。明明知道我跟教会的人合不来,何必把一个美好的女孩往火坑里推。”
“哦,我骄傲的男孩,别太把一位父神的多愁善感当真,你是觉得自己会伤害到她吗?”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机械之神一扫怨气,吃吃地笑了起来,“能伤害到她的人还没有诞生在这世上呢!至于为什么选择你,因为我喜欢结构精巧的工艺品,神圣造物和市侩凡人之间的结合,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放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想太多,以及我再说最后一遍,不要把我得力的会长形容成一只狗——你对神座太有失尊重了。”
亚度尼斯对此不置可否:“我只听出了您似乎对那位圣女殿下的宠爱并没有那么纯粹,以及尊重的前提是自尊,想要市侩的凡人尊重您,那也至少应该表现出神座应有的格调,至少不要隔三差五地就来找人陪您说些废话,更不要……”
笃笃,有人在轻敲紧闭的车窗。
亚度尼斯:“不好意思,我的手下有事找我,有什么麻烦下次再说吧。”
机械之神:“??”
然后亚度尼斯就果断地掐断了水晶球的魔法通讯,完全不管另一端机械之神的死活。
他拉开车窗,敲窗的人是一个褐发卷曲的年轻骑士,面容俊秀,有着和亚度尼斯一样的灰色眼眸,只是颜色要更深一点。
“还有二百多里就能回到奥古斯,”骑士放慢马蹄,好让亚度尼斯看清外面的天色,“我们最快也要深夜才能到首都,夜间进城需要申请通行证,要不就在路上休息一晚,明早进城?”
出乎他意料的是,亚度尼斯却说道:“我们今天不在外面过夜,弗朗西斯,从骑士团拨两个人快马加速先去领通行证,然后在门口等汇合。”
闻言,弗朗西斯挑了挑眉。
北境公爵虽然说话是刻薄了点,但对手下一向厚待,往常如果遇到这种情况,骑士团都会先在外面找个方便的地方歇脚,等次日休息充足了,再精神昂扬地上路。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会忘记提前申请夜间通行证。
今天怎么这么急迫?
但弗朗西斯也没有多问这次破例的原因,他称了声是,便一拍马臀,向前驱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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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公爵府自己的图书馆,面积很大很大,市面上已发行的一切书籍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瑞秋伸出手,指向图书馆对面的一扇房门,“这个则是罗伊哥哥的绘画室,他去国立魔法学院上学了,所以艾琳娜夫人就将这个房间锁起来了。”
她仍然稳稳地坐在伊莱尔的臂弯里,对着公爵府指点江山,伊莱尔则时不时地嗯声作答——她被带来得仓促,眼一睁就被公爵府的人带上了马车,光顾着飞速消化机械之神传给她的语言模块和基础世界知识了,还没来得及好好了解一下奥洛大陆的具体情况。
带着瑞秋到处转悠的同时,伊莱尔也在观察这些公爵府仆人的生活方式。
学习了一下午,她终于确定了一个结论——这个世界的发展水平比末世还低。
工具的利用程度很低,绝大多数体力工作都靠人和动物来完成,加工品的制作水准也很低,停留在手工业阶段,制度跟民主和自由的观念完全背道而驰,等级之分明显,贵族可以随意伤害自己的奴隶,想约束他们,全靠道德的力量。
很不凑巧的是,伊莱尔听说自己未来的丈夫似乎就是一个道德堪忧的人。
但在落后的文明之外,这个世界也存在着另一种全新的力量体系。
魔力。
在这个世界,会运用魔力的人被称为魔法师,伊莱尔对这种新名词很好奇,但不知道是不是魔法师跟公爵家眷们生活区域并不相通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在平常的生活里将自己保护得太好了,这一路走下来,伊莱尔一个魔法师都没有看见。
公爵府大得出奇,这位北境公爵也有钱得离谱,为了小姐的安全考虑,也是为了暗中审视这位不知底细的圣女殿下,艾琳娜女仆长全程寸步不离地跟在俩人身后。
跟得时间越长,她的心中越是波翻浪涌,连原本的打算都忘干净了,完全震惊于伊莱尔的臂力之中。
她居然抱着一个健康的九岁小孩,走了整整大半天没停下来休息!
到最后连艾琳娜都看不下去了,欲言又止地想让自家小姐别赖在人家怀里了……好歹下地走两步吧?
“这是公爵大人的房间,不过他每年只有一半的时候会待在首都,”总共四层的公爵府,她们这会儿才转到第三层,瑞秋晃着腿,说到这的时候小脸忽然一红,仰着头看伊莱尔,“我听艾琳娜夫人说,夫妻就是一起睡觉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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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等公爵回来后,你也会在这里跟他一起睡觉吗?”
就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女仆长尴尬地咳嗽一声,伊莱尔毫无波澜地扫了眼浮雕精美的房门,道:“不会,管家给我另外收拾了一个房间。”
瑞秋脸色微变,她这会儿才想起来伊莱尔在家中的尴尬位置,但还没轮到她主动出声安慰,伊莱尔就先问道:“为什么你喊自己的父亲,要用公爵大人这么生疏的称呼?”
“我在家里都是这么喊的,不敢喊他爸爸,”瑞秋缩了下脖子,连带着毛茸茸的猫耳也压平了些许,“虽然公爵大人经常笑眯眯的,但家里的人都很怕他。”
“你也怕他?”
“嗯……”
女仆长小声补充道:“小姐是公爵大人收养的战友遗孤,”不是亲生的。
“他还上过战场?”伊莱尔对此感到很意外,她以为依照这个世界贵族的地位,他们只会躲在城堡和庄园里,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保护呢。
“那当然,公爵大人可是出身自号称北境墙垣的莱斯特家族,世代以守护北境,驻守帝国边界为荣,”女仆长高高地昂起头,骄傲道,“小姐的亲生父亲就是为了保护公爵而死的,她母亲身体不好,受到这番打击后,不久就也去世了,然后公爵便收养了小姐。”
听起来还挺善良的。
提起往事,瑞秋难免有些沮丧,一只手却在这时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脑袋,伊莱尔冷清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的房间就在另一边,现在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你想看看吗?”
“我?我吗?”瑞秋立马受宠若惊地竖起耳朵,高兴道,“这是我的荣幸,想!”
毕竟是未来女主人的卧室,房间面积很大,光中间摆着的那张床就够四个人并肩躺在上面。
瑞秋没忍住在床上滚了两圈,兴奋的目光从四围垂下的浅粉色帘幔,流连到茶几上那套精致小巧的骨瓷茶具,地上铺着柔软的长毛羊绒毯,即使是脱了鞋走在上面,也不会感到半点冷意。
她大张着双臂,眼睛亮亮地看着伊莱尔:“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桌上的茶壶里有提前泡好放凉的花茶,伊莱尔摸了摸温度,倒了一杯递给瑞秋——小家伙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
“我一直都很想跟别人一起睡觉,”瑞秋接过茶杯,但是没喝,这个年纪的小孩基本都不喜欢喝水,“公爵府太大了,尤其是在晚上,罗伊哥哥去上学后我就一直都很孤单,仆人们把我当瓷娃娃,不敢跟我走得太近,公爵又不准我出门,但是你不一样,你很快就会嫁给公爵,如果不陪他睡觉的话,完全可以陪我睡。”
伊莱尔:“……”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总感觉这话哪里不太对,但看着瑞秋那种童真无邪的小脸,又觉得自己应该只是想错了。
顿了一下,她平缓道:“把杯子里的水喝掉,我就答应你。”
瑞秋还想撒娇:“我不喜欢喝这个味道的茶,厨房里应该还有果汁……”
伊莱尔:“晚上想睡在哪?”
圣女殿下完全收起笑容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瑞秋不敢再讨价还价,噘着嘴,仰起脖子将手里清芬的茶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4. 第3章
晚饭时,伊莱尔看见管家走到客厅的角落,伸手从窗外接了只黄铜做的机械鸟,鸟腹中空,里面塞着一团纸。
见管家拆信也没有避着她,大概也不是重要的机密,伊莱尔便直接转头问女仆长道:“那是什么?”
“那是机械鸟,可以长途送一些小物件,从帝国最南端的维多利亚港飞到最北段的凛冬城也不过只需要半天的时间,是帝国现在最好用的信使,”女仆长答道,眼中弥漫开淡淡的疑惑,“说起来,这还是机械之神教会去年刚推出的新玩意儿,您不认识吗?”
“……”伊莱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尴尬的问题,她不会说谎,顿了一下,便转头若无其事地问瑞秋道,“晚饭吃饱了吗,亲爱的?”
瑞秋道:“吃饱了。”
“是这些不合您的胃口吗?”她看了看伊莱尔的餐盘,又看看自己的,伊莱尔基本没动过叉子,中午的时候她也吃的很少,无论是正烤得滋滋冒油的小羊排,还是金黄甜蜜的面包,仿佛都对她毫无吸引力一般,瑞秋有些担心地托住自己的下巴,“只吃这么少的话,晚上会被饿醒的,格雷夫人说过挑食不是好习惯,对大人来说也一样。”
格雷夫人是她的贴身女仆,瑞秋之前就因为挑食,狠狠吃过半夜饿醒的苦,因此苦口婆心地想劝伊莱尔多吃一点。
伊莱尔:“谢谢你,但我这会儿真的不饿。”
普通食物的能量转化率对于仿生人来说太低了,充电才是最高效的充能方式。
可惜在这里转了这么久,伊莱尔也没有看见充电的装置,好在她还有百分之七十几的剩余电量,开省电模式的话,至少还能撑二十来天。
一个有魔法师的世界应该不至于连充电器都没有,伊莱尔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等这个家的主人回来后问一下就好了,电还够用。
吃完饭,格雷夫人就带着瑞秋出去散步了,得托伊莱尔的福,这位小姐今天的运动量完全不达标,伊莱尔自己则提前回到房间,在她的吩咐下,仆人并没有擅动她的行李箱。
那是一个棕色的手提皮箱,不算大,重量却不轻,女仆长以为里面装着一些贵重的物品,但此时伊莱尔掰开上面的搭扣后,才露出箱子里面一摞摞的书。
是一整套诺艾尔帝国的百科全书,机械之神显然也不是善于讲故事的好老师,干脆就塞满了书让她自己慢慢看去。
“伊莱尔殿下,”门外响起轻缓的敲门声,和女仆长的呼喊,“您在卧室里吗?”
“请进。”
女仆长于是带着几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最前面的两个衣着明显比后面的几个更高级,伊莱尔默默地看着她们,等着她的主动介绍——这个世界的劳动人民机动性都很强,而且经过机器鸟那回事,伊莱尔已经学乖了,在看完这几大本厚百科全书之前,她最好还是少张嘴发问。
“这是拨给您使用的女仆,”果然,能干的女仆长相当体贴地将主人的沉默视作无声命令,自觉介绍道,“这里总共有两位上等的贴身女仆和八位普通女仆,普通女仆将分别负责为您管理衣着珠宝,打扫卧室起居,以及其它的日常粗活。这两位贴身女仆则都出身自北境的贵族家,这是泽西塔,是怀特子爵的小女儿,是一个说话做事都非常灵巧的女孩儿;这是尤里,她的哥哥是影狼骑士团的副团长弗朗西斯·坎贝尔,她自己也是一个难得的女剑士。”
不同于普通女仆的低头拘谨,两位小姐看起来要不怕生一些。泽西塔有着金色的小卷发,神情好奇不掩惊艳地观察着伊莱尔,蓝色的大眼睛十分讨喜,尤里褐发齐肩,看起来很是文静。
两人看起来都才十五六岁上下的年纪,在伊莱尔眼中跟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是既然是贵族的女儿,她们还要来公爵家做女仆?
看不懂,伊莱尔谨慎地嗯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女仆长又拉开卧室里的另外两扇门,其中一扇门通向盥洗室,这里的盥洗室跟后世差别不大,墙上和地板都铺了洁白细腻的瓷砖,朝门的地方有一面光洁的镜子,往里则是一个足以容下两人并卧的浴缸,墙上装有自动出热水的机器,这次就算没有女仆长的好心演示,伊莱尔也知道该怎么开关水。
还有一扇门推开后,是一间面积有三分之二个卧室大的更衣间,一面墙是镜子,三面墙上都是立地的衣柜,其中的大部分架子还空着,有待填充,但即便如此,光是现在挂上的那部分衣服,也足以更衣间的主人一天两套,换到这个月月底都不重样了。
公爵府很有钱——伊莱尔终于懂了为什么来时机械之神会反复提及这句话。
又介绍了一些家中的情况,女仆长就先告辞了。
她要掌管一整个公爵府的日常工作,好让这个巨大的人力机械能井井有条地运行起来,尽职尽能地让每一个人都过上尽可能舒心的日子,在这样堪称繁重的工作压力下,她能有时间跟了伊莱尔一天,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剩下的工作,也该交给专属的人员去负责了。
“殿下,这些书要帮你放到书架上吗?”小金毛泽西塔抱起桌上的书,眨眨眼睛,看向伊莱尔。
“谢谢你,不用,我晚上需要看。”
于是泽西塔又乖乖地放下了怀里的大部头,尤里则从盥洗室冒出头,平静道:“殿下,热水和浴球都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请问您现在准备沐浴吗?”
“辛苦了,我马上来。”
在伊莱尔进入浴室后,尤里却没有出去,面对着前者沉默中带着困惑的眼神,她的目光有些闪烁:“我只是想问……您的头发看起来很美,也很长,看起来不太好打理,或许我能帮上您。”
倒也不至于让一个孩子帮自己搓头发,伊莱尔礼貌地指了指门,于是尤里只好带着遗憾,拎起裙摆出去了。
泽西塔:“诡计多端。”
尤里:“你懂什么。”
她只是想通过观察身体,来试探一下这位圣女殿下有没有练过武,进而判断伊莱尔有多大的可能会对公爵府造成危害。
但泽西塔这个小妞显然把一些不纯洁的想法栽赃到了自己头上。
尤里懒得跟她计较,转而去更衣间帮伊莱尔提前准备明天的衣裙。
而守在浴室外的泽西塔,也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咕噜,咕噜噜,像是烧开的沸水,或者其它正在运行的机械。
……这什么鬼动静?
没等小女仆犹疑地发问,浴室门就被人拉开了,伊莱尔穿着单薄的睡袍,披着毛巾,湿润的长发垂在肩后,随着她每向外走一步,发丝上的水就肉眼可见地干涸一分,等她走到床边的时候,头发已经干透了。
泽西塔顿时顾不上方才那奇怪的声音,眼睛微微睁大,吃惊道:“您的头发干得很快,这是魔法吗?”
“不是,只是一些小把戏。”伊莱尔露出点浅浅的笑意。
为了适应冰寒的末世,她全身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全自动加热,吹干头发不算什么,她甚至还可以用手掌煎熟一个鸡蛋。
“好吧,我想也是,毕竟魔法师施法还需要魔法杖和念咒,”泽西塔撇了撇嘴,羡慕道,“但您的这招真实用。”
洗完澡浑身香喷喷的瑞秋被她的贴身女仆送来了,伊莱尔将打着哈欠的女孩抱上床。
在主人流露出就寝迹象后,懂事的仆人就不应该长留了,泽西塔拉着尤里,小声行礼道:“晚安,殿下,愿众神赐予您一个美好宁静的夜晚。”
“晚安,”伊莱尔道,“明天见。”
她的声音温柔至极,好似窗外垂垂的夜色,完全没法让人察觉到话语之下那属于机械和齿轮的本质。
泽西塔的眼神又开始发飘了,最后还是尤里拎着她的后颈,将人强行带走了。
上床后不久,瑞秋原本浓浓的睡意就奇异地消失了一半,她一会儿蹬蹬腿,一会儿又抻抻胳膊,只感觉伊莱尔这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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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比她的卧室好,就连床都柔软许多,往绸被上一躺,人就随着重力压下的陷窝,骨碌碌地滚到了伊莱尔腰旁。
她抱着伊莱尔的腰,像只猫似的嗅了嗅那股冷香,再抬头时,床头油灯的昏黄灯光流淌下来,伊莱尔半靠着身,捧着本瑞秋光是看着就感觉手累的书在读,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于是瑞秋便美滋滋地问道:“妈妈,你在看什么?”
“帝国百科全书,”伊莱尔将书皮掀给她看,里面还夹了张帝国的地图,她思忖了一下以前共事的人类同事是怎么照顾家里的幼崽,忽然开窍道,“你想让我给你念睡前故事吗?”
虽然她手头没有童话书,但是伊莱尔的数据库还有着以前那个世界的经典童话,什么白雪公主、灰姑娘……如果瑞秋有需要,她现在就可以履行自己作为“妈妈”的职能。
谁料瑞秋只是揣上了自己的小猫玩偶,闭上眼睛:“不用了妈妈,我已经九岁了,早就过了爱听睡前童话的年纪。”
伊莱尔疑惑道:“九岁还不是幼崽吗?”
这个年纪的小孩不正是最喜欢幻想和冒险的时候吗?她以前有个人类同事家的小姑娘,都16岁了,还很爱看友谊和魔法小马的动画片呢。
“我是大孩子了,”瑞秋十分严肃地说道,诺艾尔帝国的人普遍成婚较早,女孩15岁就可以结婚了,瑞秋的年纪确实不算小了,“而且我也不喜欢看书。”
她才不是想知道伊莱尔在看什么书呢,伊莱尔看着就很有文化,比瑞秋见过的所有贵夫人都更有气质——她只是想找个借由跟伊莱尔撒撒娇。
见伊莱尔并不反感自己喊她妈妈后,瑞秋松了口气,最初的紧张逐渐消失后,困意也一点点地泛了上来。
身畔的呼吸声趋于平缓,伊莱尔伸手,熄灭床头的灯火,然后依然毫不受影响地看书。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起两簇幽蓝色的微光,鬼火似的,照亮了无机质的上半张脸,这会儿房间里要是突然进来个人,绝对会这惊悚的一幕吓得连滚带爬。
窗帘上映照出亮光,渐次变得明亮,接着就是即使隔着房门也能听到的阵阵走动声,不久之前管家才熄灭了整个府邸的灯,只留下门廊外的风灯,现在伊莱尔知道了,是留灯的对象回来了。
她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上,身后的瑞秋仍把脸埋在被子里,睡得满脸通红。
奥古斯城地处内陆,气候温和,稀疏的星子挂在天上,如同睁闭的眼睛,伊莱尔一手撑在刷了白漆的铁艺栏杆上,眺目望去,夜风吹撩起她白色睡袍的下摆,不带半点寒意。
附着了魔咒的油灯明亮非凡,从庄园外一直照到府邸内,长长的车队驶入,除了车轮和走动的步履声,再没有别的杂音,连住在同一处河畔的其它邻居都没有被这场夜行惊动。
前面的马车已经装卸完毕了,管家站在队伍旁,指挥着其它下人将行李送入府内,他身旁还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漆黑骑装,长长的斗篷好似一抹阴翳的乌云,自他优越的肩线上垂下,即使站得离人群远远的,存在感也不容小觑。
似是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他倏然转过头,精准看向伊莱尔的所在之处,深邃的浅灰眼睛微微眯起,透着一股危险的意味。
再想避让也来不及了,况且单看周围人毕恭毕敬的态度,也猜得出那人的身份。
主人回家,天经地义,没什么好稀罕的。
伊莱尔思索片刻,心想以后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干脆先主动打个友好的招呼算了。
月色如薄纱,她淡金色的长发被拢至胸前一边,面容完美而无情,恍若真正的神女降世,高高在上地看来,白裙轻缓飘摇,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将她整个人都彻底吹散。
迎着亚度尼斯冷冰冰的注视,伊莱尔朝他淡淡地点点头。
自然而然得好像这处房契上写着的是她的名字一样。
亚度尼斯:“……?”
5. 第4章
“那是谁?”亚度尼斯转头问管家,“机械之神教会来的那个?”
“是……是的,伊莱尔殿下是今天早上抵达的。”
管家正清点着车队数量,根本没注意到这一茬,冷不防被亚度尼斯喊住,还懵了一下。
好在他的职业素养一向很优秀,很快就揣度出了这没头没脑的两句是在问谁。
亚度尼斯的俊脸平静得很,辨不出他对伊莱尔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管家便将手头清点到一半的单子交给了骑士团的副团长弗朗西斯,转而翻出小本本,尽职尽能地同亚度尼斯汇报今天伊莱尔今天都干了什么。
从救下意外跌落的瑞秋小姐开始,再到在家中转来转去,最后说到两人今晚还一起睡了,他的讲述风格一向事无巨细,瑞秋的名字被频频提起,就连旁边的弗朗西斯都被迫听了一耳朵,忍不住扭头问道:“她没嫌弃小瑞秋是半兽人?”
管家停下讲述,答道:“没有,她们一来就很亲近,小姐很喜欢伊莱尔殿下。。”
半兽人在诺艾尔帝国地位尴尬,尤其是在首都,这里的贵族最喜欢把他们豢养作奴隶。虽然也猜不透伊莱尔这不同寻常态度的原因,但管家还是实话实说道:“伊莱尔殿下似乎也很喜欢小姐。”
“似乎?”
弗朗西斯还欲挑刺,但亚度尼斯却卡在他前面,将手上的铁手套一摘,往他怀里一丢:“你有话就直说,别兜圈子。”
厚厚的黑披风则被管家接手了过去,完全不同于北境的风刀霜剑,首都天气温暖得多,但亚度尼斯体质有异,远比旁人更畏寒,因此即使是在奥古斯城的夜晚,他也将衣襟拢得紧紧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对教会的人再怎么小心提防都不会出错,好吗?就算是机械之神教会也不能例外,”弗朗西斯捧着铁手套,见他背过了身,不由得稀奇发问,“你干什么去?”
“想回去睡觉。”
“我在说很严肃的事情呢!”
“但我只觉得你聒噪,”亚度尼斯拔腿就走,语气里满是索然无味,“众所周知的事情有必要在这重复吗?你的话密要是能和你妹妹均衡一下就好了。”
“这就走了?”弗朗西斯喂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撇撇嘴,同一旁的管家抱怨道,“他总是鄙视我,但这次真的明明是他非要今晚赶着回来,这会儿倒是把麻烦直接甩给我们了。”
管家笑了笑:“公爵大人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不过弗朗西斯大人,您知道为什么主人会突然……打算联姻吗?”
怀有这个问题的人不在少数,也是亚度尼斯这会儿刚走,管家才敢偷偷同影狼骑士团的人打听。
这支骑士团是帝国的三大骑士团之一,另外两支分别是为光明神教会效忠的光辉骑士团,和由战神信徒组成的十字骑士团。
与教会培养的骑士团不同,影狼骑士团的所有成员都没有任何神明信仰,只为北境公爵莱斯特家族效忠,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亲自跟着北境公爵出生入死过的绝对心腹,比起属下,更像是兄弟,不然弗朗西斯也不会敢用那种收放自如的态度,同亚度尼斯说话。
“谁知道呢?”弗朗西斯耸肩,将怀里的铁手套和清单又丢进了另一个手下骑士怀里,拍拍手,转交完责任后才揽着管家的肩膀走到一旁,“我是骑士,不是老妈子,你要是问我北境最新的战况,我能跟你滔滔不绝地讲上两个小时,但你问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管家:“抱歉,是我……”
“不,除了我们霸道的公爵大人,其它人都不需要跟我说这个词,如果我真的生气了,会直接用长剑砍下他的脑袋,好了,杰森,你的脸色很难看,我不会这样对待你的,不过亚度尼斯今年多少岁了?二十六,还是二十七?也到该结婚的年纪了吧,迟迟不成立家庭,是很会让别人对他的责任心产生怀疑的,”弗朗西斯跟可怜的管家碰了下肩膀,亲切道,“尊重自然规律,亲爱的杰森先生,我们的小公爵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处男,如果再不结婚,我想那就应该找医生来给他看看了。”
是这么回事吗?
管家觉得这很不好说,毕竟亚度尼斯看着也不像是会被旁人舆论影响的那种人,或者说得更具体点——自己的这位主人风评早就已经一言难尽了,以亚度尼斯的作风看来,他要结婚的消息绝对比不婚的消息来得更令人惊悚。
但弗朗西斯这么一副笃信的样子,又让他不好说什么,只好笑笑,转移开话题:“大概是这样吧,夜已经深了,骑士团一路车马疲惫,要不就先回去休息吧?这里就由我继续收拾。”
.“你考虑得太周到了,好兄弟,”弗朗西斯又跟他碰了下肩膀,把管家撞得一踉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公爵府与其说是一座府邸,更像是一座宫殿。王城的大小贵族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就算大贵族们再霸道,也不可能将那些不起眼的小贵族赶出奥古斯城,再给自己开辟出宽阔的庄园领土,而面积上开拓不出什么前途,这群钱多得没处花的贵族便将竞争的目光放在了装潢上。
在亚度尼斯之前,莱斯特公府一直是左邻右舍里最朴实的那户人家,但在这位骄傲的新公爵上位之后,一月之内,美丽的莱茵丝河西部就拔地而起了一座华丽巍峨的新宫殿。
“还记得头次回到翻装一新的公爵府时,我为了秀一把幽默,故意问了句‘我们家在哪呢’,结果被不解人意的亚度尼斯冷冷地骂了句‘白痴’,唉,但也不得不承认,公爵的品味和他的语言艺术完全呈反比。”
弗朗西斯打着哈欠从楼梯上下来,他换了一身铅色的常服,长筒皮靴一直束缚到小腿中部,路过正在擦杯子的女仆长时顺便打了个招呼:“早安,艾琳娜夫人,你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知性美丽。”
“早安,弗朗西斯先生,您的甜言蜜语还是那么的张口就来,”女仆长换了只杯子,悠哉道,“我想瑞秋小姐一定会很高兴再次见到您的,毕竟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吃您这套。早饭在厨房,请自便吧。”
弗朗西斯假装没听出对方在嘲笑自己只能跟小女孩儿聊得来,仍喜滋滋道:“谢谢,谢谢,您的夸奖真是太客气了。”
天刚蒙蒙亮,除了早起训练的骑士和勤劳的主管们,游荡在府中的身影就只有稀疏几道,在黑与白之间,一抹浅红色的高挑芳影就显得格外醒目。
“公爵大人有一些事情想跟您交代,他就在书房等着您,”管家走在伊莱尔身旁,细语宽慰道,“请不用紧张,您或许在外面听过不少针对主人的恶劣流言,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是一个对着女士很有礼仪的高贵绅士。”
“我没有紧张,亲爱的,”伊莱尔无奈道,“你真的不用给我做一路的心理准备。”
闻言管家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心里却不信伊莱尔会真的看不出来,这么早把她从床上摇起来,连早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分明就是公爵在有意刁难。
两人路过门厅外时,弗朗西斯刚迈出下楼的脚步,一转头就瞥见红裙的淑女正朝自己睇来淡淡一眼。
半许阳光照亮她皎白的侧脸,对上眼的一瞬,伊莱尔出于礼节,冲他微微一笑。
“我的老天,”弗朗西斯震惊地在楼上站了一会儿,一时有些腼腆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片刻后竟又噔噔噔地跑回去找到女仆长,迫不及待道,“艾琳娜,你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就在刚刚,一位宛若玫瑰花般美貌的小姐路过了我的门前,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她她他……”
女仆长好心地帮他补全了剩下的话:“她就是伊莱尔殿下。”
“这就是机械之神教会的那位吗?”弗朗西斯又往窗边瞟了一眼。
伊莱尔今天穿着巴洛克式的浅红重缎长裙,金粉色头发在两边各自扎了个细细的麻花辫,又被齐齐束到了脑后,只余下一点细碎的鬓发,松松散散地贴着脸,愈发显得头型标致完美得不可思议,仿若神明亲自雕刻而成的杰作。
三年前跟着亚度尼斯一起回首都觐职的时候,弗朗西斯曾有幸远远见过前任光明神教会的圣女一面,那是被称为众神宠儿的美人,浓金色的发髻如同日光汇聚而成,身着祭典长袍,被一众白金重甲的光辉骑士团簇拥守护时,真和神殿供奉的女神像毫无差别了。
明明伊莱尔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偏着脑袋,含笑听管家和侍女说话,但弗朗西斯就是莫名觉得,这位殿下比光明神教会的那位更不似真人。
“漂亮倒是漂亮,无论是北境还是王都,恐怕都找不出比她更漂亮的人了,就是没什么活人气,也不知道教会从哪找来的人,”看了一会儿,弗朗西斯又心有戚戚地钻了回来,“希望她不会招公爵的讨厌吧。亚度尼斯小的时候,就能做出用一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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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零花钱跟他的哥哥换一颗人造的假珍珠这种事,现在更是整个公爵府最大的开销头子,当然,我不是批评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明那家伙对漂亮的东西一向很有宽容度——不对,不对,我明白了!”
他啪的一下,双手猛拍在一起,满脸深不可测的神情,女仆长则一挑细长的棕眉,边擦着手上的珐琅茶杯,边饶有兴趣问:“你明白什么了,小弗兰?”
弗朗西斯严肃道:“这是针对公爵的阳谋!艾琳娜夫人,你知道美人计吗?狡猾的教会,果然没那么简单!”
“……那你的发现还真是了不起呢,”女仆长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杯子放下,“小弗兰,答应我,你在外面一定要少说话。”
弗朗西斯:“为什么?”
因为你会拉低整个公爵府的形象分。
艾琳娜夫人宽容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因为你太聪明了,傻孩子,这样的智慧不应该暴露给外人看,会给你带来危险的。”
长辈总是谨慎而富有经验的,因此弗朗西斯虽然不完全认同,但还是忍痛决定遵从她的建议。
“请在此稍作等待,殿下。”
将伊莱尔引至书房门前后,管家敲敲门,挽好左小臂的白毛巾,一扶眼镜,朝伊莱尔微笑着鞠了个躬后,便悄无声息地先行退下。
厚厚的门板后很快就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拉开门扉现身,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短短的黄发未经打理,像是荒野上的枯草,眉骨也隆起,看着不大好惹。
迎面看见伊莱尔,男人的神情也尚算镇定,他露出一点微笑,正想说什么,书房里的人便懒洋洋地问道:“谁在外面?”
年轻又轻慢的声音,伊莱尔一顿,抬起眼就想往里看去。
“是伊莱尔小姐,”黄发男人眺过头答道,他的身体正正好挡住了伊莱尔的视线,转而用一种与粗狂外形截然不同的语气,彬彬有礼道:“初次见面,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影狼骑士团的团长亚瑟·比利斯,我的父亲是比利斯伯爵,同时也是上一任的骑士团的团长。”
亚瑟伸出手,本意是想行一个帝国时兴的吻手礼,没想到伊莱尔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没等亚瑟低下头,就直接握住他的手,快速摇晃了两下,仰着脸道:“您好,我是伊莱尔,来自机械之神教会。”
介绍家族的荣耀似乎是这个世界的礼仪,昨天女仆长同她讲述北境公爵,以及介绍泽西塔和尤里的时候,也连带着把他们全家都概述了一遍。
可惜伊莱尔在这个世界里,犹如一朵无根的飘零浮萍,无父无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只好干巴巴地挤了个教会出来。
亚瑟一愣,随即咧开嘴,有些活泼地朝她眨眨眼:“我知道您来自教会,只是没想到您会是这个性格,赞美您,赞美伟大的机械之神,让美丽的金蔷薇殿下亲临公爵府。”
对于突如其来的赞美,伊莱尔已是习惯成自然,她朝亚瑟道了声谢,书房里的人反倒是重重地发出一声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让淑女等待并非正直骑士的所为,”亚瑟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同时侧开身体,给伊莱尔让出一条路,“请进吧小姐,您的未婚夫已经像只饥色难掩的灰狼,再也不想对着我这只枯槁的狗尾巴草了,我该走了,在公爵府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省电模式下,伊莱尔对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段的长难句理解能力也会随之下降。
她眨了眨眼,换了个稍微耗电点的状态,普通人难以发现的淡蓝色光圈在她眼中轻轻闪过。亚瑟脸上的每一处微表情都被拆分、归类、套入公式,最终伊莱尔得出结论:这句只是客套话。
客套话不用道谢,因为一旦两个人对着客套起来,那可真是没完没了拉扯个不停,所以她只是微笑着没接话。
但前几句是真心的,需要对等的认真答复。
“亚瑟·比利斯,”书房里的人却受不了被这样嘲笑,“刚在王城的高枕软卧上睡了一晚,你今天是不是特别的皮痒?”
这回直接连着姓一起喊了,听起来真的有点生气了,亚瑟朝伊莱尔无奈地耸肩,用气音道:“这人脾气坏得很。”
“是吗……”
伊莱尔眼中的蓝光又开始闪动了,然后不太侥幸地发现,他这次说的是实话。
6. 第5章
不同于时下贵族喜欢用香水装点家里的角角落落,亚度尼斯的书房里只有微涩的墨水味在弥散,闻着有些清苦,却也提神醒脑。
墨绿色的厚窗帘只拉了半扇,伊莱尔进来后,就顺便反手关上了房门,她偏过脸,正对上一双半隐匿在暗中的铅灰色眼睛。
近距离看时,这人更显得俊美。
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即使是在家里,也穿着整齐,细麻衬衫外罩了件黑色的水獭皮短袍,神态倒是跟昨晚阳台上对视时差不多的冷硬,一看就非常的油盐不进,在伊莱尔观察他的时候,亚度尼斯也在平静地观察着伊莱尔——是跟瑞秋那个小傻瓜截然不同的棘手。
从来没有做过扮演家人的任务,伊莱尔心里难得有点忐忑,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机械之神管生不管养,把她往这一丢就不管了,只说在自己来接她之前都要像角色扮演游戏那样,扮演好教会圣女的角色——但也没有哪个游戏连个新手指导都没有,就把玩家往陌生地盘一丢啊?!
……好吧,非要说的话,那一大套诺艾尔帝国百科全书也能算是新手指导。
伊莱尔感到些许迷茫,脸上虽然还是一贯的不动声色,但瞳孔深处的光轮已经在待机似地一闪一闪了。
年轻的北境公爵将下巴托放在交叠手指上,瞥了眼伊莱尔,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站着干什么,坐下说话。”
书桌对面就有一副绒面沙发,垫面平整,方才亚瑟应该是站着跟公爵交谈的,伊莱尔倒是注意到了这点,她对这个世界的礼仪还不太熟悉,只知道贵族们好像都很看重这个,就下意识地学着亚瑟,也往角落里一杵。
公爵既然开口了,那她当然也没再推脱,顿了一下,就拎起又长又厚的裙摆坐下。
“我是亚度尼斯·莱斯特,诺艾尔的北境公爵,教会那边应该跟你说过大致的情况了,我就不重复了,”亚度尼斯歪了下脑袋,正式进入了今天的主题,“不准备介绍一下自己吗?你姓什么,来自家族,是怎么进到机械之神教会的?”
伊莱尔:“……”
关于亚度尼斯问出的这一连串问题,她也很想知道答案呢。
“我没有姓氏,也不来自于任何家族,”没有参考答案,伊莱尔只好硬着头皮,根据自己昨天才从书上新学到的部分内容,生编硬造道,“过往的一切并不重要,我已将人生献给神,教会是我人生的崭新开始,对于您的问题,恕我也难以给出不忠的的回答。”
时间有限,她只来得及学习关于教会相关的常识,信仰在这个世界人们的生活里,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远的不说,就比如魔法师,也是因为诸神的赐福才得以调动魔力。
在许多事情上,教会的权力丝毫不亚于俗世的王权,百科全书里给了整整一本的分量,来讲述诸神的历史和象征,和各个教会的情况,像伊莱尔所在的机械之神教会,算是主流教会里规矩最少的一个了,只要保持虔诚的信仰行为,对于信徒的私人生活,机械之神并不过多插手。
祂既不像光明神那样,以崇高的道德准绳约束信徒,也不像水之神那样,要求信徒将神的尊荣放在第一位。
机械之神教会只要信徒每个月准时给教会打一笔钱,就可以获得相应的身份证明。
氪金上位,价格档次多样,别的一概不管,颇有点一手拿钱一手交货的公事公办风格。
因此机械之神教会虽然起源晚于另外几大主流教会,但也凭着商人和市民阶级的支持,稳稳地跻身于超大型教会之列。
严格来说,伊莱尔也没有撒谎,只是稍微修饰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唯一的问题是,这样虔诚的信徒言论,跟机械之神教会的整体风格就很不搭好吧?
亚度尼斯当即就不留面子地笑了一声:“你们机械之神教会还有虔徒?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这群人不都是既不敢明面上反对诸神信仰,又不想真的任由教会鱼肉,才给转头奔求机械之神教会花钱保平安的吗?
这种话由任何人说都尚有可信的余地,独独不可能由伊莱尔说出来是真的。
“我说的……是真的,”伊莱尔干巴巴道。
她不太会撒谎,只好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亚度尼斯,试图借此证明自己的可信度,在这双清澈得近乎毫无杂质的漂亮眼睛的注射下,任是谁都会忍不住无条件地相信她。
亚度尼斯顿了一下,这才道:“算了,这也不重要,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来吗?”
伊莱尔点头,机械之神说了,送她来是为了学习做人,为之后的任务做准备,等学得差不多了再接她走。
没什么别的事,当体验生活就好。
见她清楚自己是被教会送来利益交换的,亚度尼斯也不再客气,人被送来公爵府,那以后就是公爵府的人了。
他从桌上抽出一卷卷轴抛给伊莱尔,看着还挺厚的,侧截面有人的拳头大。
……这是什么?
伊莱尔不明所以地拉开卷轴,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都写着什么后,顿时就陷入了死机一般的沉默。
【第一条,不准干涉公爵的工作】
【第二条,不准滥用公爵府的权威,有义务在社交场合维持公爵府的体面】
【第三条,协助管理家产,公爵府不养无用之人】
【第四条,照顾好孩子,满足他们的需求,但也要甄别出那些会伤害到他们的不合理要求,并予以拒绝】
……
如果说前面的还勉强算合理,后面的就逐渐有点难以理解了。
【第七十二条,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出门在外自觉跟教会的人保持距离】
……
【第七十九条,未经允许,不可以进出公爵的私人卧室】
【第八十条,未经允许,不可以和公爵本人有肢体接触】
浩浩荡荡,洋洋洒洒,八十条整规矩。
伊莱尔知道人类有一种手段叫立规矩,既能对新人起到警告的作用,又能避免开日后可能闹出的一系列麻烦。
但像这样数目繁多的规矩,伊莱尔也还是头一次见。
跟巡逻队的行为手册都有得一拼了,但在这个世界,“妻子”难道是堪比在末日荒野巡逻的高危职业吗?
……那也难怪机械之神不给她布置别的任务了,原来光是生存就已经如此艰巨。
伊莱尔不明所以,但仍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当真是十分厉害。
“虽然你我还没有正式举办婚礼,但你既然已经有了一个未婚妻的名义,那就理所当然要遵守公爵府的规矩,而这就是你日后必须要恪守的准则,”亚度尼斯边说,边观察着伊莱尔的表情,“虽然目前只有八十条,但一切解释权在我这,我也可能随时对卷轴内容做出增减修改,所以你实际上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似是从没见过这仗势,伊莱尔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空白的梦幻神情,看着有点呆。
她实在难以逾越八十条大法的天堑,去触碰一个男人深不可测的内心,因此诚实地摇了摇头。
亚度尼斯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似笑非笑道:“讨好我。”
他是公爵府说一不二的主人,作为他的妻子,所要履行的一切职责,当然都是绕着讨好他来的。
伊莱尔垂着长睫,瞥了眼卷轴上的最后一条,“未经允许,不可以和公爵本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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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体接触。”
所以他这会儿摸自己嘴唇是什么意思?
……迷思。
太麻烦了,伊莱尔如是想道,因此在亚度尼斯接下来问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时,伊莱尔问了个对她来说很正常也很有必要的问题。
“……老公。”
开这个口之前,伊莱尔还有点难以启齿,但卷轴的第二十一条规定,她必须为维持公爵府的内部家庭和谐而全心全意努力,为表亲近,她还是从信息库里勉强翻找出了一个既不甜腻过人、又足够生疏的词出来了。
但所有的事情,只要有一个开始,后面的就好进行很多了。
只见伊莱尔闭上眼,用一种毫无感情起伏的语气,平板板地问道:“不好意思,不知道应不应该这样称呼你,但请等一下,你说的好绕,我负荷过重了,可以充个电吗?”
“?”亚度尼斯第一遍还没听明白,他有点不确定地重复着,“充个电?”
“是的,我需要充电,充电就是补充能量,”伊莱尔的态度很严肃,“我现在只剩下70%的电量了。”
只能用二十天了!
亚度尼斯:“……”
为什么伊莱尔说的每个字拆开他都认识,放在一起他就突然听不懂了?
虽然只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但亚度尼斯那向来灵验的第六感,却让他从中嗅到一丝丝不受自己控制的危险意味。
他试着用自己的方式拆解伊莱尔的意思:“你饿了?”
伊莱尔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又摇头。
“我不用吃饭,”她有些迟疑道,“吃饭对我来说效率太低了,但充电的话,充四个小时就能充满,开省电模式能用一个月。”
亚度尼斯:“…………”
省电模式又是什么东西?
但他到底智商摆在那了,靠着伊莱尔的三言两语,也大概能理解她要的这个充电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嫌吃饭麻烦,所以另外钻研了一套摄取能量的新方式,高效,简洁,一顿顶一个月。
先不谈这种不可思议的进食方式是不是真的存在,就算真的有,也应该是机械之神教会提前准备好了给她带过来,问他有什么用?
亚度尼斯算是看出来了,他撑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的年轻女人,表情少见的凝重。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机械之神教会居然给自己送个傻子新娘来了。
是新品种的以毒攻毒,还是就这么自信,觉得这人光凭长得尚有几分姿色,就能在他的地盘活下去?
“你在看什么,老公?”伊莱尔被他盯得不太舒服,她偏过脸,坚持绕回刚才的问题,“我想充电。”
看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亚度尼斯心不在焉道:“急什么,不还有70%的电量,你先把那个卷轴带回去看吧,充电的事容我再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伊莱尔疑道。
她忽然心生不妙——偌大一个公爵府,不会连个充电桩都没有吧?
不是没有可能,不然亚度尼斯为什么露出那样为难的表情。
仿佛身体里的冷凝液循环速度都变快了,伊莱尔试探道:“公爵府是不是没有充电设备?”
亚度尼斯没说话,只是勾着手,半是尴尬半是沉默地看她。
此时无声胜有声。
问题是,连公爵府都没有的东西,那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可能有多大?
半晌,亚度尼斯才勉强给出个提议:“你要不回教会问问?”
“……”
伊莱尔眼中的蓝光在诡异地高频闪动,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问对方一句——教会在哪儿?
7. 第6章
四轮马车碌碌地驶过王都的大街小巷,高矮不齐的砖屋、开门营业不久的店面和推着小车的摊贩共同混作团团色彩,绘成一幅热闹无比的市井清晨。
“到了。”
尤里一勒缰绳,沉稳地说道。
她将马车停在一座高耸的教堂门前,除了她们,还有着许多马车和人力小车在附近。用不着尤里再去给她搬小梯子,伊莱尔拎起繁重的裙摆,头上还带着绿色缎带的宽沿遮阳帽,从约莫腰高的车辕轻盈跃下。
看了看女主人的小高跟,又看了眼后面颤颤巍巍的泽西塔,尤里最后还是默默地将小梯子放到了地上。
“谢谢。”泽西塔小声道。
映于眼前的教堂通体呈铁灰色,尖塔无数,顶着寒色的日光,愈发显得繁复而森冷。塔顶悬着齿轮状的装饰物,正值周末休息日,教众们难得有时间来做祈祷,人群来来往往,大多衣着讲究,身披金白色长袍的教会人员站在大门两侧,向每一个进入教堂的信徒温声唱祷。
这就是坐落在王都的机械之神教会总部,命运之轮大教堂。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教会的总部呢,”泽西塔仰起头,惊叹不已地用目光描刻这座百年建筑的轮廓,“北境一座像样的教堂都没有,更别提这样壮丽的大教堂了,听说王都有两大教会总部,另一座光明神教会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比命运之轮大教堂还要恢弘奢靡呢。”
“毕竟光明神是众神之神,祂的教会非同凡响一些,也很正常,”伊莱尔对此倒是接受得很平静,她转过头,对身后两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可以吗?”
出于低调,她们出来这一趟没有带别的人手,尤里兼职驾车,本就走不开,泽西塔也乐得少走这一趟,当然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伊莱尔专门往机械之神教会跑这一趟,就是想问问他们这里有没有给自己充电的办法。
消息已经提前知会到教堂这边了,会长专门腾出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办公室亲自接待。对此伊莱尔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不知道一个主流教会的会长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同样是给机械之神打工的,这个新同事看着还挺和善的。
临走前,伊莱尔摘下了自己胸前的翡翠胸针,放到贴身侍女手上,说:“我不太喜欢这个设计,下回不用给我戴这个了。”
“诶?”
泽西塔有些莫名,低头看栩栩如生的孔雀状胸针,纳闷道:“不好看吗?为了衬殿下今天的绿裙子,我出门前特地挑了好久呢。”
因为长得好看,又脾气好,几乎没有不答应的事情,不过短短几天,泽西塔就染上了打扮伊莱尔这个新爱好,这还是第一次被女主人表达出对自己的挑剔,泽西塔难免有点沮丧。
尤里伸手翻过胸针,一个若隐若现的魔法符号,竟然浮现在了绿孔雀的羽翼之下。
是一个窃听魔法阵,并不明显,就连魔法波动都很小。
她叹了口气:“伊莱尔殿下比主人预料的要更敏锐呢。”
虽然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很和善,却给人一种她什么都门儿清的感觉。
“这玩意儿哪来的?”泽西塔吓了一跳,“我都不知道,完了完了,殿下不会以为是我算计的她吧?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了不就露馅了吗?尤里睨她:“是在你给她戴上之后才被启动的,怀疑不到你头上。”
“那现在怎么办?”
泽西塔才松了口气,又想起了自己应该算是公爵府这边的,这算不算坏了事?当即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不知道,”尤里坐在车辕上,眼神却飘上淡蓝的天空,“毕竟我只是一个侍女,主人的命令而已,跟我可没有关系。”
“你这话说得也太没有责任了吧。”
机械之神教会的会长是一个有着褐色小卷毛和浅粉色眼瞳的年轻男人,鼻梁架了单边的金丝眼镜,面容清隽,年纪看着跟亚度尼斯也差不多大,原本伊莱尔以为会由更年长的人来担任这种职务的。
“你好,我叫希文,暂任会长一职,你就是伊莱尔吧?”希文笑起来时,脸上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友好又无害,“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呢,机械之神教会起步较晚,以前也没像别的教会那样立过圣女圣子,所以教会里一时还没什么职务好交给你的呢,不过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帮忙维持住教会跟北境的关系吧。机械之神在上,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来找我。”
说话的语气很热情,人也很好心,明明自己就是一个吉祥物,还帮忙用话术包装得好像很重要一样。
伊莱尔对爱笑的人类印象都不错,希文也不例外。
她主动跟对方握了下手:“你好,希文,我是伊莱尔,很高兴跟你共事。”
教会的人适时送上沏好的茶,没有公爵府的那么香气四溢,但也色泽鲜亮,看起来品质很不错。希文坐回办公桌后,捧着茶杯问道:“你在公爵府待得怎么样?”
“挺好的,”没有战斗,没有危险,除了北境公爵本人之外,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善良好说话,还有毛茸茸的养女,虽然只度过了短短几天,但伊莱尔还是感到由衷的满意,“公爵府的生活很舒服,我喜欢这里的每个人。”
希文不大相信:“真的吗?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我俩是一伙的,真要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可别跟我说就是单纯打个招呼。”
“有是有,”伊莱尔顿了一下,这才有些迟疑地问道,“我想问问教会有没有充电器。”
希文:“?”
他第一遍没听明白这是个什么词,发出了跟亚度尼斯一样的灵魂疑问:“什么充电器?”
伊莱尔:“……”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很丝滑地就给另一个人解释完了什么是充电。
“好吧,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希文摩挲着下巴,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经过伊莱尔的解释,倒也大致能听懂是一种补充能量的方式,“不过我得很遗憾地告诉你,神座冕下并没有跟我交代任何与此相关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机械之神祂老人家忘了,还是觉得伊莱尔能自个儿解决这个问题,总之希文确实是爱莫能助,不过他也有听机械之神暗示过,这位伊莱尔小姐似乎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他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透明镜片上一轮轮魔法纹路浮现:“亲爱的伊莱尔,你介意跟我握个手吗?我可能先需要给你做个结构分析。”
再优质的仿生人,也是要定期做返厂检查的,伊莱尔也被人拆开检查过好几次,因此对于希文的请求感到有些意外:“只要握手就行了吗?”
“是的,在有接触的前提下,这只眼镜可以看透一切物体。”
“它是有魔法的?”
“这是一件定制的魔法物件,”希文以为伊莱尔对自己的眼镜感兴趣,“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送你一个一样的,但魔法物件只有具有魔力的人才能使用——你有做过魔力检测吗?”
伊莱尔摇了摇头。
也是,她一个机器人,怎么可能像正常人的身体那样有魔法回路呢?
希文自觉失言,不再多话,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眼镜上。
在魔法眼镜的作用下,伊莱尔体内的机械组织也随之水落石出,令希文意外的是,镜面里还映照出了大量浑浊的红色块,只有稀薄的银色覆盖其上,结构精巧细致,说明构成伊莱尔身体的竟然大部分都还是肌肉和血液,绞缠着少许作为关键支架的机械。
看久了,以至于都会产生错觉,就好像眼前的这个鲜妍美丽的女人,并不是纯粹的人为造物,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生命似的。
真是一个奇迹。
希文感受着手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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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感,虽然体温偏低,却还有着人类肌肤一般的柔软细腻。
他知道为什么机械之神会这么重视她了。
就像诗人渴望缪斯,青年爱慕美人,市侩者无不追求金币和爵位那样。
……这样完美的工艺品,仅仅是存在,就足以令神明都为之侧目。
“或许你可以试试跟普通人一样,用进食的方式摄取能量,至于充电的方式,机械之神并没有跟我提到,”希文定了定神,接着道,“冕下最近心情不太好,对教会传上去的消息也有点爱理不理,但我相信你的事情一定能引起祂的重视,我先帮你报上去,一旦有回信我就会通知你的。”
伊莱尔起身,朝他扎扎实实地鞠了一躬:“谢谢。”
“至于公爵府,嗯……你也不用太用心。”
插手别人的家庭并非美德,好在伊莱尔并不算个完全的人,亚度尼斯亦然,而且再好不过的是,希文也没有美德。
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斟酌道:“你初来乍到,或许没有听说过,但莱斯特对教会的敌意是很大的,十年前凛冬城的绝境之战,因为北境光明神教会的懈怠救援,魔雪兽入城,莱斯特家族死伤惨重,他的父母兄嫂悉数阵亡,而小莱斯特继承爵位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剐了光明神教会负责北境分部的大主教,然后把所有的大型教会都扔出了北境——呃,除了自然之神教会,不过他们现在也已经跌落出大教会之列了。”
盘踞一方的大贵族和教会之间的关系本就紧张,而一场席卷而来的漫天大雪,也彻底撕毁了两者间本还可能存在的友好面具。
想成为大型教会,需要有稳定且庞大的信徒群众,例如南方的水神教会,东面的智慧之神教会,西面的战神教会,以及堪称国教的光明神教会,而在失去莱斯特公爵一脉的支持后,北面的自然之神教会很快就跌出了主流教会的行列。
取而代之的就是机械之神教会。
话说起来,他们能崛起得这么快,也离不开莱斯特家族的襄助,但希文还不至于因为这点特殊对待,就认错了自己的位置,愚蠢地往聆听神谕的忠诚信徒里放入黑心的魔鬼。
“在这场姻亲里获得好处的不止有教会,我们也背负了很多,光明神的拥趸和他们的正主一样高傲,莱斯特不欢迎他们,他们也讨厌莱斯特,同在王都,我们这段时间没少被找麻烦。”
“当然,我没有非要算清账本正负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跟北境公爵两不相欠,”希文笑眯眯道,“亚度尼斯和他收养的小怪物们各有各的毛病,你无须太过迁就,因为他们永远不可能把你真正地当做一家人。”
说到这里,希文适时地停下话头,睇望着伊莱尔,指望她能听明白自己在暗示什么。
新晋的圣女殿下果然满脸凝重,认真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还不算太笨,孺子可教也,希文松了口气,捧起桌上的茶杯,才喝了一口水,就听见伊莱尔居然在后面又跟了一句:“他们真是太可怜了。”
原本还觉得亚度尼斯说话颠倒矛盾,但这会儿听希文一解释,又是满门忠烈,又是被教会针对,生活压力这么大,也难怪人都暴躁起来了。
伊莱尔满是怜惜地说道,“请不用担心,我不会嫌弃他们的,人类都是很脆弱的生物,我会尽可能地宽容,用关怀熨帖公爵一家的心灵伤口。”
希文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噗——”
“你在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虽然莱斯特一家坐拥北方无垠的雪原和矿山,占据着帝国贵族里最大的领土,富可敌国,刁钻任性,横行霸道,但是他们很可怜是吗?”
伊莱尔不动声色地避开飞溅的茶水,嗯了一声:“心灵的伤痛是无法用物质弥补的。”
希文:“……”
希文:“………………”
8. 第7章
虽然今天自己好像起到了零点正面作用,但在送伊莱尔离开的时候,希文还是轻咳一声,表示以后如果有需要,还可以继续来教会找自己。
“不重要的事情可以用机械鸟发过来,但我不太推荐这种方式,机械鸟也有被人打下来的风险,”何况你还住在公爵府。
希文眼皮一跳,把这最后一句给吞了回去,扯开话题,“要是你有魔法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用水晶球直接联络,比机械鸟方便得多。”
他的办公桌上也摆了一个黄金底座的水晶球,见伊莱尔在打量,希文便主动介绍道:“就是这种水晶球,注入魔力和对应的咒语后,就可以沟通另一端的对象,因为机械之神的象征物是黄金,所以只有黄金底座的水晶球才可以联系到神座冕下。”
伊莱尔哦了一声,问道:“那别的神明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沟通到吗?”
“理论上是可以,只要水晶球的品质足够高,又选对了神明的象征物作为底座,就是可以沟通的,但不是所有的神明脾气都像机械之神一样好,频繁地沟通俗世可是很降格调的,”希文轻哼一声,单片眼镜后的粉眸微微眯起,“比如水神阁下,就必须用水神总教会的那只巨大‘海蓝之眼’水晶球,同时供奉上足够的祭品,才能勉强引来祂的垂怜。”
这么听来,机械之神确实是个很亲民的好神了,也难怪能后来居上,在已经定型的大教会队列里杀出一片立足之地。
希文会长也是一个很和善博学的人,比百科全书好用多了,虽然没能派上什么用场,但伊莱尔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很有必要多多来找他求教的。
她将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礼貌告辞。
两人没聊多长时间,机械之神教会正常的礼拜仪式还没有结束,正门处挤满了来往的信徒,为此希文体贴地叫来手下主教,让他带着伊莱尔从大教堂的地下通道离开。
泽西塔坐在马车里,有些焦躁地翘首以盼着主人的归来,在窗边望了一会儿后,她扒开马车门,探出一个脑袋,冲人群里那抹逆行的墨绿色身影欢快喊道:“殿下!”
明明周围嘈杂得很,但伊莱尔还是捕捉到了小女仆的呼声,她抬起头,扶着宽檐帽,弯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尤里将马车调转了一个方向,很快,伊莱尔就如没有厚度的纸片般穿梭过拥挤人群,提起裙摆,略一蹬地就钻进了车厢:“走。”
车轮的滚向却不是回府的路。
外面的声音先是难得安静了一会儿,接着才逐渐变得喧嚣,混杂着报童清脆的叫卖声,水声滔滔,伊莱尔若有所察觉地拉开车窗,就发现尤里早已将马车驶上一条宽敞的林荫大道,左手边是横穿王城的莱茵丝河,澄静得如同一条流动的丝带,右手边隔着起伏的矮屋和灌木,是奥古斯城最大的市民广场。
偶有背道而驰的马车经过,年轻的小姐用羽毛扇半遮住脸,端庄地坐在车内,身着缎裙的淑女和穿戴整齐的绅士三三两两地漫步在广场上,地上还有几只白鸽,在啄食面包屑。
尤里灵活地拐着马车,在广场的砖地边缘停下。
“……”
伊莱尔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有些疑惑,但还没等她开口发问,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咚响,她转过头去,看见喷水泉旁一位头戴黄色遮阳帽的中年妇人,边将手上的几枚硬币接连扔进水池里,边同旁边的年轻男人低声说着什么。
见她盯着那一幕,泽西塔连忙解下腰间的一只棕色布袋,挨到伊莱尔身旁,自觉地道:“那是市民广场最受欢迎的幸运女神许愿池,听说曾被教皇冕下祝福过,只要向里面抛下一枚硬币,同时许下心愿,就有概率心想事成——殿下您想试试吗?”
教会有很多,但只有光明神教会的最高实权人有资格被尊称为教皇。
因为前有希文告小状,伊莱尔这会儿对光明神教会的印象算不得好,她婉言谢绝了泽西塔的提议,倒是尤里,格外多看了一眼那只鼓鼓囊囊的钱袋,里面混装了金银铜铁四种材质的硬币,但金币的数量远少于后三种:“你哪来的钱?”
十铁币等于一铜币,十铜币等于一银币,十银币等于一金币。
袋子里的钱怎么看,也够奥古斯城的一户普通人家过上一个月的宽裕日子了。
“艾琳娜夫人给的,你不会以为她只给了魔晶卡吧?”
泽西塔咯咯笑道,又从腰间摸出一张黑色的薄薄卡片,讨好地塞到伊莱尔手上:“这还是您来公爵府后的第一次出门呢,女仆长特地交代我们带您来市中心转一转,散散心,顺便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直接用这张卡支付就可以,上面自带批给您的额度。”
黑色是一个很权威的颜色,黑卡更是如此。
伊莱尔伸手拿起魔晶卡,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它的材质有点像水晶,但又比水晶更有韧性,色泽在阳光下更显深邃,好像蕴含着某种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力量。
卡片的正面写着帝国中央银行六个大字,反面则纹刻了复杂的回路,摸起来手感凹凸不平,冰凉凉的,很舒服。
刚才泽西塔说这个叫……魔晶卡?
伊莱尔猜测这跟银行卡应该差不多,就是不知道是储值卡还是信用卡。
市民广场的角落里传来诡异的切切私语。
“那是黑卡吧?是黑卡吧?”
“我记得中央银行的黑卡只派发给那些个人储值超过十万金币的大客户……可恶的大地主,可恶的大贵族!”
“伊瑞卡,伊瑞卡呢?你能把那卡偷过来吗?我不行了,那女人竟然把黑卡举起来了,被阳光照得更显闪耀了——这就是金钱的光芒吗?啊~~”
一声腻人做作的呻.吟声低低响起,方才刚朝水池里扔入硬币的妇人正朝广场外走去,听到了这奇怪的声音,下意识地便朝声源处扫视过来,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大庭广众下发出这样不检点的声音。
可惜看来看去,也没看到符合她揣测的嫌疑对象,倒是有一个披着浅棕长袍、戴高筒帽的年轻男人站在巷子口,怀里像是抱着什么大块头的物件,面容拘谨白净,见她看过来时,还下意识地向一旁退后两步,嘴角扯了扯,最后扯出了个不自然的笑来。
跟做贼似的。
妇人鄙夷地撇撇嘴,拿定主意,过会儿一定要找到附近的治安官,跟他提提这个怪模怪样的小伙子。
“你有病吧?”胆战心惊地换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那被称作伊瑞卡的青年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没有底座的水晶球,羞恼不已地往球上一拍,“非要在公开场合发情!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大婶怎么看我的?”
透明球体里人影变来换去,最终固定在一个粉头发的青年脸上,笑嘻嘻道:“知道啊,不就当你是变态嘛~”
“你!”
眼看着一场内讧即将爆发,水晶球里连接着的另外几人也纷纷出来打圆场了:“伊瑞卡,算了算了,要打回来再打,先看着任务目标,嗯……那女人哪去了?”
“在詹妮弗百货铺门口呢!”
“怎么去那了?伊瑞卡,再凑近点看看。”
詹妮弗百货铺是一家坐落在喷水泉东面的小门面,店门上挂一条小鸟形状的黄铜门铃,鲜艳的粉色木绣球花挤挤囔囔地凑在门口。说是百货铺,实际上就是那种专门兜售亮闪闪的廉价小玩意儿,来骗取年轻小姐欢心的百元店。
别说暗中窥探的那一伙人了,就连泽西塔和尤里都一头雾水,不知道伊莱尔为什么突然看上了这么个路边小店。
“您是想买首饰吗?广场后面就是第五大道,那里有整个帝国最好的服装店和珠宝商,还有我们公爵府的固定供货商,”泽西塔挑剔地拿起两个玻璃眼吊坠,翘起手指,翻看吊坠后面的价目表,“这里的东西都是次品和赝品,标价也很夸大,这哪值得起一个银币,顶了天也就四个铜子儿。”
尤里没有直接劝说,但脸上的神情也少见是赞同泽西塔的意思。
“但你不觉得它们很可爱吗?”
伊莱尔拿起一只发夹,举到两人面前:“是不是很合适瑞秋?”
发夹玻璃材质,却被做成了鱼骨的形状,通体橘红,做工也出乎意料的不错。
方才伊莱尔就是被这个小东西吸引进来的,很可爱,更重要的是让她想起了瑞秋。
小猫戴鱼骨头,怎么想都觉得很可爱。
两个小侍女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盯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如果是戴在瑞秋小姐头上的话,这只便宜的小玩意儿确实、好像、似乎……还挺可爱的。
连带着后面贴着的两银币标价都变得顺眼起来了。
到底也是小姐出身,对物价的底线也没有那么坚定,又挑了几样别的小东西,泽西塔很快就掏出钱包,往结账处走去,伊莱尔则同尤里道:“我们去外边等她。”
店里面的过道确实不算宽阔,对她们的裙摆很不友好,尤里点点头。
她跟在伊莱尔身后,就在这时,伊莱尔又忽然开口道:“尤里·坎贝尔,你的全名是叫这个吗?”
尤里:“……是的,伊莱尔殿下”
“我听说,坎贝尔家族其实与跟公爵的莱斯特家族算是同出一脉,你哥哥与公爵情同手足,你也早在六年前就进入了公爵府,接受培育,”伊莱尔转过脸来,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眸在日光下折射出眩目逼人的神采,“你应该很了解莱斯特家族和公爵吧,介意给我讲讲吗?”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尤里蹙起浅细的双眉,沉吟片刻,才道:“当然不介意,但可讲的太多了,您想先了解哪个方面?”
伊莱尔:“十年前,凛冬城绝境之战,你了解多少?”
“?!”
尤里猝不及防,猛然睁大了双眼,她根本没想到伊莱尔居然会扯到这个话题上,或者说,所有北境人都不可能忘记那场悲壮的惨胜,但尤里也不敢相信伊莱尔作为教会之人,居然敢直接在自己面前谈到这件事。
心神俱震之下,她手上失了力道,推门的同时不慎撞开了一个路过的绅士。
“哎哟,你不长眼睛啊!”好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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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结果冷不防被门板拍在脸上,路人的恼火自然不必多说,气咻咻地就瞪着罪魁祸首,“一位小姐,淑女,走路居然不看路,你的教养呢!”
尤里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出这种糗,当即就有几分手足无措:“对、对不起先生,如果您受伤了,我可以赔偿您……”
“我差你这点赔偿吗?”
那人还气不过,还想咄咄逼人地教训尤里几句,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拦在了他身前,中指上带着的祖母绿戒指硕大饱满,如同一块绿冰,瞬间就将他的怒火镇住了三分。
“不好意思,我家的女孩方才正在同我说话,这才一时失察,并非故意顶撞您,”伊莱尔文质彬彬道,垂着眼看发愣的男人,“她年纪尚轻,非要追究也应该由我来向您道歉,十分抱歉,扰了您今天的好兴致,请务必收下这一份浅薄的赔礼。”
她偏过脑袋,朝早已结好账的泽西塔递了个眼色。
虽然没搞清楚怎么自己结个账的功夫,一向谨慎的尤里居然会跟别人闹起冲突,但一收到伊莱尔的眼神暗示,泽西塔还是心领神会地配合上来。她从钱袋里数出所有的金币,塞进腰侧的另一只小包,然后走过来,将剩下满是银铜铁币的钱袋塞进了男人手里。
伊莱尔道:“还望您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孩子计较。”
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女殿下本就美貌惊人,火气再大的人看了她也要被生生消去一半,何况这一袋子硬塞过来的钱,少说也有上百个硬币,就算全是铁币也很值钱了.
从手上的戒指看,这几人也像是出身不菲的样子。
被伊莱尔这样客气地对待,被撞到的人反倒有几分冲撞别人的局促,他清了清嗓子,这才找回一开始的底气,哼声道:“既然您都赔礼道歉了,那我也没有抓着不放的意思,只是回去之后,您还得好好教育一下您身旁的这位年轻小姐。”
“劳您操心。”
她手心里不知从何时起,悄悄地藏了枚小石子,那绅士都要走到喷水泉附近了,尤里还有些自责地低着头,泽西塔则在一旁唉声叹气地拍她的肩,趁两人没注意,伊莱尔忽地手腕一转,使了个巧劲。
啪!
石头尖锐的棱角顿时划破了挂在绅士腰侧的钱袋,叮叮当当,钱币掉了一地,附近不少散步的人都诧异看来,就连站在墙角的伊瑞卡都忍不住被吸引注意。
男人惊呼一声“我的钱!”,连忙俯身下去,有几枚圆滚滚的银币正好掉进了水池里,伊瑞卡旁观得明明白白,犹豫片刻,还是打算好心地帮他拾起。
水晶球里的粉发青年立马就“哎”了一声:“这家伙的老好人病又犯了!”
孰料好心抵不过偏见,见这样一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人伸手向一旁的水池,那绅士非但没意识到这是来帮自己的,反而觉得这人古怪得很,连钱来不及来捡了,连忙将棕袍高帽的青年往旁用力一推:“你想干什么?”
伊瑞卡一个踉跄,没想到自己好人没好报,脸上表情懵到了极点,指向水池:“我帮你捡钱呢。”
“捡水池里的钱?”那绅士当即表情就变了,高声道,“这可是教皇冕下赐福过的许愿池,你竟然敢捡这里面的钱,还打扮得这么怪,你不会是邪教徒吧!好哇,快让我来摘下你的帽子,看看你的伪装之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什么鬼逻辑?
又不是莱斯特这种富贵人家,管他什么教皇呢——钱掉了还有不捡的道理吗?
伊瑞卡根本想不通这人脑子里都装的什么,连为自己辩解也来不及,就眼见着那绅士的大手就要朝自己探来,拉扯的同时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怀里的硬物碰上水池的大理石边沿,顿时就缺了一大块。
水晶球的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连绅士都惊得住了手,伊瑞卡也面色大变,身体比脑袋转得更快,他立即扭头看向先前伊莱尔所在的方向,然后就毫无阻碍地径直望入了一片无机质的蓝色海洋——伊莱尔竟是一直在盯着他!
……不好。
自知任务失败,这要是其它同伴在场,或许就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前强行将人掳走了,但伊瑞卡这会儿却骇然不已,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别人注意到了存在,心中又是惊又是恐,根本冷静不下来,出于生理天性,竟是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见伊莱尔抬起脚步,就要朝自己走来,伊瑞卡后退两步,往怀里摸了两下,竟掏出只魔法棒出来,往半空一挥,转身便躲进了缝隙里。
因为太过慌乱,头上戴着高帽子也飘落下来。
他逃跑得太快、太果断,饶是以伊莱尔那远超常人的视力,也只能看见帽下一闪而过的白影。
看形状,不太像是白头发,倒像是一对长耳朵。
王城会有半兽人乱跑吗?她若有所思地想道。
这诡异的一幕又把那绅士吓了个半死,他不自觉地后退两步,错愕大呼:“魔法师?”
先是撞了大贵族,再是撞了魔法师……自己今天这是倒了什么霉!
9. 第8章
“发生了什么?”隔了大半个广场的小争端,自然没有逃过泽西塔的注意,不过也没有看清究竟是什么情况就是了,“那个帽子好熟悉……啊!不就是刚刚那个撞了尤里的人吗?”
“是尤里撞了他。”伊莱尔正直地提醒道。
“有教养的绅士都应该明白不要挡淑女的道,”泽西塔哼了一声,“而不是拿了淑女的一大笔钱,还叽叽歪歪地教训人。”
她是子爵家的小姐,打心底就没把自己跟普通人放在同一架衡量的天平上,就算暂时在莱斯特家族担任女仆——这也只是小贵族向上级贵族献好的一种方式,只有女主人才有资格调教她们,在伊莱尔来之前,女仆长可从来没把她和尤里真的当普通仆役,呼来唤去地让做脏累活过。
泽西塔眼尖得很,刚才那男人虽然衣着还算有模有样,但料子却很普通,也没有跟从的僮仆,最多也就是个做生意的走商,或者街头事务所的小小主管,连没落贵族都算不上。
小孩的思想教育之路任重而道远,伊莱尔手按在泽西塔脑袋上,也不打算告诉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道:“不关我们的事情,不要乱打听。”
北境公爵的那卷卷轴上写得很清楚,有什么麻烦自己解决好,不要牵扯到公爵府,同理,公爵府的麻烦也用不着伊莱尔来负责。
虽然这一条的后半句被伊莱尔选择性地忽视了,但刚才那忽然出现的高帽青年,她顿了一下,还是觉得对方大概率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果是冲着北境公爵一家来的,那公爵本人现在就在奥古斯城,怎么看都比来盯她来得划算。
还有水晶球……希文今天才告诉了她,水晶球是魔法师用来联络用的工具。
那个青年也是魔法师吗?
看起来不像是很有攻击性的人呢。
马车就停在广场外围,三人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树影梭梭,车轮碾压过不平整的红砖地,回去路上无可避免地要路过广场东面的第五大道,尤里刚想将勒住缰绳,但下一刻,她就想起了伊莱尔看自己时,那双看似含笑实则毫无冰凉的眼睛。
她打了个寒颤,没了最开始那股自作主张的勇气。
泽西塔还坐在马车里,一边将买来的小玩意儿分别包装,一边同伊莱尔叨叨地说话:“现在时间还早,您真的不考虑去一趟第五大道吗?这些便宜货只能平时在家里戴着玩玩,您还缺戴出门的珠宝呢,而且公爵大人很挑剔,送这些给他还不如不送。”
伊莱尔:“嗯。”
“说起来,一个月后就是您和公爵大人的婚期了,”泽西塔脸色微红,“艾琳娜夫人已经在小耳朵商会订好了婚礼的礼服和珠宝,我听说那一套首饰全都是由南部的维多利亚珍珠串成的,算起来,现在工期也应该差不多了,您就不想提前去看看吗?”
伊莱尔:“嗯。”
废了那么多口舌,泽西塔凑近过来,期待满满地问道:“所以我们要不要去一趟第五大道?”
伊莱尔:“嗯。”
“尤里,尤——里——”泽西塔将脑袋伸出马车车窗外时,仍不忘用一只手压着自己精心卷好的小金毛,欢快喊道,“记得到第五大道的娜娜宝石店停。”
“……下次必须带个马车夫出来,”尤里烦躁地甩动鞭子,在半空里打了个嘹亮的空响,“讨厌的小妞,你真的是对我使唤上瘾了!”
说是帮伊莱尔买东西,实际上一整个浸泡在珠光宝气的下午里,伊莱尔就没有说过几句话,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端庄地签字、签字,还是签字。
那些有档次的高级定制店面,没几个会要求客人当场就结清账单,他们在看完侍女出示的身份证明后,就客客气气地将伊莱尔请到一旁舒服的小沙发那坐下,再拿出属于公爵府的季度单子,记好今天消费了哪些物什,检查无误后,最后由伊莱尔签下自己的大名。
一来二去,伊莱尔也熟悉了这个流程,一进新的店门,就准确找到墙边的小沙发,坐下,翘起腿,开始阅读店里免费提供的报纸和小册子,完美融入旁边一群偷懒绅士的队伍之中。
虽然上面大多数是一些没什么价值的花边新闻,偶尔插播些王室和教会最新做的好事,但对伊莱尔来说,这些碎碎叨叨的小道消息,也掀开了这个世界万象生活的一帘视角。
旁边正在聊赛马和美酒的绅士们面面相觑,空气在沉默中僵持,片刻后,他们尴尬地起身,各自站回到自己的夫人和姐妹身边。
“殿下看起来很无聊,她看起来并不喜欢逛街,”尤里挑起一只男款青金石手链,小声地同泽西塔道,“你不应该这样对她,其实只有你想逛街而已,你这是在靠着糊弄主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完全没有这回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这里面最多只有一点点点我的私心而已,而且这是女仆长的任务,是她让我们多带殿下在外面转转的。”
泽西塔睁大了眼睛,连忙委屈道:“而且殿下也没有不开心啊……所有的账单她都签了。”
尤里:“她只是脾气很好,从跟着殿下到现在,她就拒绝过我们的任何要求。”
——而且花的也不是她的钱。
虽然尤里觉得这大概才是伊莱尔爽快买单的真正原因,但她是不会这样说出来的。
“好吧,”泽西塔悻悻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被尤里指责得有些脸上无光,也可能是因为那些话确实切中了泽西塔的一些小心思,后半段的购物之旅也没了先前的活力。伊莱尔只以为是小姑娘逛累了,马车一驶回公爵府,她就将两人齐齐打发回去换衣服休息,自己则带着买给别人的礼物挨个送去。
瑞秋当然有礼物,瑞秋的哥哥虽然还没见过面,但小孩之间最忌讳分配不均,伊莱尔就算没自己养过,也见过同事焦头烂额处理家里两个混世魔王的场面,所以罗伊的礼物也一块儿准备好了,丝毫不比给瑞秋的少;
管家杰森先生和女仆长艾琳娜夫人平日里为公爵府付出颇多,伊莱尔也贴心地给他们分别准备了礼物,没能跟着一起出门的八位粗使女仆,和其它一些接触较多的仆从,也都有各自的一份,反正走的还是公爵府的公账,伊莱尔花起来相当大方。
亚度尼斯这会儿不在家,他不允许伊莱尔进入自己的卧室,伊莱尔便直接把给他买的礼物放到了书房桌上,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一位年轻的褐发骑士,俊秀的面容跟尤里有些相似,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善。
上次碰面的时候没顾得上打招呼,这次伊莱尔便主动先同对方问好了:“日安,坎贝尔骑士。”
“日安,亲爱的伊莱尔殿下,您居然能认出我,是尤里跟您提起过我吗?不用这么正式地称呼我,直接叫名字就好。”
弗朗西斯这会儿没有穿骑士轻甲,只在皮腰带旁挂了柄练习用的长剑,衬衫的领口一路开到肚脐,大方地裸露出饱满的胸肌。他臂弯里还抱着几只卷轴,看起来像是来给亚度尼斯送文件的。
碍于怀里还有东西,弗朗西斯便没有行礼,而是靠在墙上,看似闲聊,实则堵住了伊莱尔离开的唯一出路:“冒昧地询问一下,请问您在这个时候跑来公爵大人的书房,是有什么贵干吗?”
“送礼物。”好在伊莱尔也没有多想,她甚至带着弗朗西斯重新回到书房,指着桌上扎着蝴蝶结的深绿色礼物盒道,“很感谢公爵一家这段时间的照顾,就给大家买了一些礼物。”
弗朗西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怎的,在对上伊莱尔那双清澈眼睛的时候,突然就对自己先前阴谋论的猜测生出点罕见的愧疚来。
……虽然不排除伊莱尔仍有故意讨好的可能,但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几天,小圣女至少表现得还挺安分的。
不会真的是个好人吧?
他试探着问道:“那我有份吗?”
“有什么份?”伊莱尔有点没反应过来。
弗朗西斯朝桌上的盒子努努嘴:“当然是礼物的份。”
“……抱歉,”答案是没有的,在这之前两人又没有过什么接触,伊莱尔买东西的时候哪还想得到有这么个人,更没想到居然会被主动讨要礼物,但没准备就是没准备,愣了一下,她便飞速道歉,“这次是我考虑失当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下次出门的时候补给你吧。”
她这么说,弗朗西斯反倒是松了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公爵的心腹,没给他买,说明伊莱尔不是专门讨好亚度尼斯才这样做的。
这样反而让弗朗西斯对伊莱尔生出些好感,他眨了眨眼,笑着侧过身:“没关系,我只是开个玩笑,不用对此抱歉,您刚刚出去是准备找瑞秋小姐吗?今天是礼拜日,家庭教师不上班,小姐这会儿应该正在魔法师那里接受锻体改造,那是一种帮助孩子们改善体质,以便日后能接受更高强度训练的魔药浸泡疗法,您可以先去门厅等着。”
“锻体改造……”伊莱尔重复念了遍这个词,随即道,“其实我一直有点奇怪,为什么瑞秋不能和她哥哥一样去国立魔法学院上学呢?”
就算资质有所欠缺,领主级的大贵族也有向学院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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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的权力。
“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了——您等等,我先把手上的东西放一下。”
弗朗西斯匆匆将怀抱着的卷轴依次塞入木质书架内,伊莱尔站在门口等他,等做完了公爵先前吩咐过的差事,他这才退出书房,将门闭紧,转而同伊莱尔一块下楼,边走边说道:“一开始是身份的问题,瑞秋小姐的情况比较特殊,刚被公爵收养的时候有些手续没办好,嗯……北境的规矩跟王城并不完全同轨,比如半兽人在北境有独立人权,但在王城一般都是奴籍。”
“当然,那主要是因为在帝国,奴隶的孩子也只会是奴隶,除非是因为贡献卓绝被特赦身份,或晋升到了高级魔法师、高级剑士这一类的职称。但王城既没有战争,半兽人也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所以……”他耸耸肩,“小姐是公爵的养女,光是弄身份就很是麻烦了一遭,后来公爵的意思就是不改了,等她什么时候学会藏好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后再放出去上学。”
伊莱尔道:“我以为按照公爵的为人,不会在意流言蜚语的。”
弗朗西斯没忍住笑了一声:“那您对公爵的认识还挺准确的,公爵确实不在意这些,不过,小姐毕竟还是个孩子。您知道的,有时候孩子的恶意可比大人们要直白多了,就连罗伊少爷……”说到这的时候,弗朗西斯忽然意识到自己透露得太多了,连忙打了个哈哈就扯开话题,“公爵也是出于一片想保护小姐的心意。”
罗伊又怎么了?
听起来小养子的境况似乎也有点麻烦,伊莱尔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亚度尼斯的身份这么显赫,公爵府的人做起事来还要这么束手束脚。
明明就连机械之神也承认北境公爵是一户望族,但到目前为止,伊莱尔也没有看出这户人家除了钱很多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
而且还挨了很多人的欺负,光明神教会欺负他们,王城的贵族也欺负他们,就连为人那么亲切的希文,都提醒自己要跟北境公爵撇干净关系。
世人都是踩高捧低的,要真是过得好,哪会像这样被万人嫌弃。
伊莱尔虽然对人情世故之类的事情一知半解,但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她心中不忍,但又犯难要怎样才能帮上公爵一家。
再坏的人也是人,伊莱尔打出厂起的那一天起,核心代码就没教过她该如何对付人类。如果偏见是能被拳头轰成碎碎的怪物就好了,至少伊莱尔还可以重操旧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句安慰弗朗西斯的话都想不出来。
等尤里换完黑白双色的工作服,嗒嗒地从三楼下来时,就看见向来都看人自带三分笑的自家殿下正垂着脑袋站在门厅里,也不笑了,看着就心情不好的样子,等视线往旁一挪——也是熟人。
不是自己那个做事不着调的哥哥,还能是谁?
她心头一紧,当即三步做两步冲向前去,挤进两人中间,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将伊莱尔往自己身后严实挡好,警惕地看着弗朗西斯:“你这时候不去训练,在这里干什么?”
“训练?”弗朗西斯没忍住拔高声音,震惊道,“今天是周末,骑士团也是要放假的,我只是路上遇到伊莱尔殿下,跟她随便聊了下而已,亲爱的尤里妹妹,你至于这样对我恶言相向吗?”
“我们刚刚确实只是在聊天,”伊莱尔探出头来,好心地替他作证,但转头又替尤里澄清道,“弗朗西斯,尤里也没有对你恶言相向,这只是她对你表示关心的一种方式。”
“关心?”
尤里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或许吧,或许也算是一种别致的关心,可怜见的,我从来没见过哪种关心人的方式是问别人今天为什么不上班,这太恶毒了,见到您这么偏心尤里,我也放心了,她真是跟对人了,她的主人对她可比我的主人对我好多了。”
弗朗西斯一脸见鬼的表情,刚对伊莱尔升起的些许好感,也被讨厌的妹妹彻底打碎,他快步走开,一点都不想跟这对主仆再多呆,只情愿隔着远远的距离愤道:“好吧,那我祝你们愉快,幸福!再见!”
“您不用搭理他,”尤里在他背后道,“这个人一直都很嘴碎,府里也只有公爵大人镇得住他。”
“你们兄妹俩关系不好吗?”伊莱尔问道。
尤里微妙地话头一顿,似是找不到该用什么合适的话来答,过了会儿才慢慢地说:“……也不是不好。”
她只说了这一句,剩下的也不再言语。
好在伊莱尔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兴趣。
因为瑞秋回来了。
10. 第9章
女孩像一颗小炮弹似地冲了进来,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伊莱尔怀里钻去。
“妈妈!”她撒娇道,“我好想你!”
伊莱尔嗯了一声,熟练地将她抱起,旁边的女仆倒是有些忍俊不禁:“殿下才出门了半天呢,您就这么离不开她,将来要是去学院上学了,难道也要和其它同龄小孩一样,在校门口抱着柱子哭哭啼啼地不肯进去吗?”
瑞秋一个激灵:“我才不可能那么没用呢。”
大概是才在魔药里泡过一遭的缘故,瑞秋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像是放久发霉的木头,她自己闻不到,伊莱尔又不在意,旁边的女仆也不敢随便出声——明明圣女殿下看起来文雅又温柔,但家中的仆役们就是莫名其妙地怵她。
伊莱尔将瑞秋抱到餐厅的桌前坐下,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的袖角居然沾上了一些深色的液体,嗅了嗅,跟瑞秋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应该是没擦干的魔药。
她没在意这点小污垢,而是让尤里将先前买的东西拿过来,靠墙处的壁炉里烧着炭火,将屋子里烤得暖烘烘的,明明已经开春很久了,公爵府依然兢兢业业地以对抗冬天的态度,抵御着这个湿润明媚的春天,没坐多久,瑞秋就脱掉了她的外套。
“你很热吗?”伊莱尔摸了摸她的后背心,出了层薄汗。
瑞秋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道:“公爵大人很怕冷,所以家里的壁炉会一直烧到五月中,等银白的罗什花开满大街小巷,才算是能松口气。”
尤里小跑着回来,将一个装得满当当的银盒,铛一声放到桌上,光是粗略扫看,也得有大几斤重。
抱着这么重的一堆东西上下跑完三层楼,尤里依然脸不红气不喘。伊莱尔扫她一眼,想起女仆长当初将泽西塔和尤里领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就说过尤里还是一个女剑士。
这个世界主流的力量体系有两种,一种是魔法师,从低到高,分有初中高级魔法师、魔导师和大魔导师,封顶的是能独自开辟一个魔塔的魔塔主人,听说在帝国的东面就有一个魔法之都,都城中供养了足足七位魔塔主人级别的大魔法师,就连城市的名字,都为他们改成了七星城。
另一种就是常见的武学了,武学有剑、弓、枪等许多分类,因为光明神教会最推崇剑术,就连名下的光辉骑士团也只招收剑士,久而久之,剑学就逐渐成为了武师的主流选择。
和魔法一样,剑士也划分出了初中高级剑士,再往后就是白银剑士和黄金剑士。严格来说,后两个并非是正式的等级名,但武学的考核由光明神教会负责,因为给予这两种不同水平的剑术大师的身份徽章分别由白银和黄金制作,人们也就习惯这样称呼了。
也不知道尤里是什么等级的剑士,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培养女剑士的成本要远高于男剑士。
伊莱尔从盒子里挑出自己最开始看上的鱼骨发夹,面上不显,心里却在琢磨为什么女仆长要把专门准备给瑞秋的侍女,安排到自己身边?
厨娘端上来几碟新鲜出炉的糕点,圆圆的曲奇饼干,表皮酥脆的牛角包,泛着腻人的香气,又倒了一杯琥色的雪莉酒,盛在玻璃小盏里,被轻轻推到伊莱尔手边。
食物能提供的能量有限,但聊胜于无,暂时也找不到给自己充电的办法,为了尽可能地维持日常运行,伊莱尔还是不得不像普通人一样正常进食。
她低头抿了口酒,感受着舌尖上泛开的细密泡沫感,混合有谷物和水果的清甜,是从来没尝过的味道。
末世粮食有限,不能浪费在酿酒这种非必需品的制造上,在官方禁酒令的管制下,只有地下黑市还有少量违规酒流通,酿制手法也很粗糙,是纯度极高的蒸馏烈酒。
伊莱尔奉命取缔的时候,曾被小贩用这种酒贿赂过,仿生人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概念,她只觉得很烧嗓带,难喝得很客观,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铤而走险,就是为了自找这一口苦吃。
如果当时收缴上来的是自己杯中的这款酒,或许伊莱尔还能勉强予以一点理解。
“谢谢,”她舔舔嘴唇,放下酒杯,“味道很好。”
“不、不客气,那是今年春天刚从西南部阳光园送来的第一批雪莉酒,公爵府向来只买最好的,”厨娘受宠若惊,“需要我再为您倒一杯吗?”
伊莱尔摇摇头,她看见瑞秋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空酒杯,看着乖巧,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钻心眼地好奇了一会儿,瑞秋的注意很快就被自己脑袋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吸引开,除了发卡,伊莱尔还给她买了项链、额坠、耳夹和手链,亮闪闪的宝石别在女孩柔顺的红发上,瑞秋又想照镜子,又不敢乱动,生怕把这些昂贵的礼物给颠掉。
她用力地甩了两圈尾巴,忽然道:“妈妈,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很好吗?”
原本伊莱尔还不理解为什么泽西塔她们那么看不上路边小店里的东西,这会儿和真正的红宝石放在一块儿后,她总算是明白了,无论是光彩还是色泽,便宜货和真品之间的差距都不是一般的大。
但单看还是很好看的。
她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将泽西塔挑选的桃心红宝石发夹取下,放到桌上,任由瑞秋把玩,语气平淡道:“这是泽西塔买给你的,也很漂亮,你看,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你。”
“那怎么能算一样呢?泽西塔姐姐拿着公爵大人的工资,所以对我很好,其它人关心我也是因为我是公爵的女儿。”
瑞秋坐在椅子上,垫不着地面的小腿在半空摇摇摆摆,她接着说道:“但你不一样啊,我觉得……你喜欢我,跟公爵大人没有关系,你一点也不关心公爵大人,既不知道他怕冷,也不知道关心他的其它生活习惯,只知道绕着我打转,但这是没用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养女。”
虽然9岁小孩的表达能力属实有限,但伊莱尔还是从这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别扭话语里,神奇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瑞秋是觉得自己在公爵府看似尊贵,实则可有可无,讨好她是一件性价比很低的事情。
不得不说,确实如此。
伊莱尔放下手头的猫体艺术工程,一脸凝重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瞳孔里代表机能高速运转的蓝环不知道亮起又熄灭了多少回,她才加载出一个略显潦草的理由:“公爵大人是大人,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但你不一样,你只是一只没成年的小猫。”
小猫能做什么?能吃能喝能健康地活蹦乱跳就不错了。
是以伊莱尔从未打算过从瑞秋身上获得什么,何况,她还只有9岁。
瑞秋:“但弗朗西斯叔叔说公爵是全家最娇贵的人了,还说我很独立,你和弗朗西斯叔叔谁在骗我?”
伊莱尔:“……你更想相信谁?”
“你们两个我都想相信,那么事情只有一种可能了,”瑞秋十分笃信道,“这其中必然存在某种误解,我要公正地对待你们俩,有时候年龄是会骗人的,就像我很确定自己是个成熟独立的大孩子,那么换而言之,公爵大人或许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需要人照顾的大人呢?这样的话,那妈妈和弗朗西斯叔叔就都没有骗我了,你们只是站在各自的角度上,说出了自己认为的实话。”
精彩绝伦的推理,令伊莱尔刮目相看。
瑞秋差点就要用自己的行动,让她也信上弗朗西斯的鬼话了。
“你说鬼话的功力快比得上你亲爱的弗朗西斯叔叔了,小猫,如果能在吃东西的时候学会自己伸手,而不是让女仆喂到你嘴边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伊莱尔也是这么想的,问题是,她并没有开口。
一双做工考究的黑手套被扔到了桌上,腕处的金纽扣撞在桌面上,把瑞秋吓得猫躯一震,她“哇”了一声,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也顾不得头上七零八碎的小物件了,伊莱尔转过头,就看见灰色眼睛的公爵大人正单手撑放在自己的椅背上,嘴角挂着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笑的笑容,瘆人得很。
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满屋的仆人居然连一声都没敢吱。
亚度尼斯也顺着打量的目光,瞥了眼伊莱尔,和躲在她身后抖若筛糠的瑞秋,目光在瑞秋的脑袋上停留了尤其久的时间,再瞥回伊莱尔的时候,明显带上了谴责的意思。
好丑。
伊莱尔:“?”
“你先上楼洗个澡,把身上这股烂木头的怪味洗洗干净,”亚度尼斯同瑞秋道,他皱起眉,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我和伊莱尔有话要说。”
才说小话被抓了个正着,瑞秋不敢反驳他的命令,满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地逃了。
多余的人走了,连带着其它仆从也如出巢的小鱼一般,从屋里退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尤里,她关上房门前,还给伊莱尔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总算是干净了,别紧张,我只是随便跟你说几件事。”
亚度尼斯随手拉开方才瑞秋坐着的椅子,刚准备坐下,忽然就不动了,而是眉头拧得死紧,满脸难看地看着椅子上的某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伊莱尔在左边凳腿的边缘,看到了一点眼熟的斑块。
伊莱尔:……
墨绿的一块,还没指甲盖大,也亏得他能看见。
这是连仿生人都能为之无言以对的龟毛,伊莱尔这会儿身上没有手帕,心想反正裙子回去也要洗,便拎起裙摆的一角,贴心地帮忙擦去了那块药水污迹。
“请坐吧。”她说道。
没想到亚度尼斯非但没有领情,反而表情更不高兴了,他又在以一种没人能看懂的神秘表情看看伊莱尔,看看她红一块棕一块的裙角,再看看那椅子,最后还是决定站着了。
“高贵亲切的圣女殿下恐怕自己都不清楚你身上那条裙子的造价,这么好的料子,就是做抹布也比别的都顺手,”他一张嘴就没好话,就像棉花团里藏着的剧毒小针,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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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里暗里地刺人两下,“又大方,又贴心,又漂亮,也难怪来了还没两天,就能把公爵府上上下下都哄得天旋地转。”
这是在夸自己吗?
伊莱尔又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了。
她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一番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去教会是亚度尼斯提前批准的,花钱买东西是女仆长让的,而且就算这样,大部分买回来的东西也都回馈给公爵府其它人了,并不存在恶意消费的可能。
至于回来之后,除了跟弗朗西斯骑士有一点点的不愉快,也没有别的错处可以指摘了,况且,跟自己比起来,弗朗西斯骑士本人也似乎即将面临着更大的麻烦。
没有错误,就证明全是对的,伊莱尔确定这话应该是在夸自己了。
于是她矜持道:“谢谢,我会按照您的指示继续努力的。”
人类的语言真是一门艺术。
“……”
差点忘了这人脑子有点问题了,自动过滤一切精神攻击。
亚度尼斯抽了抽嘴角,决定还是直接进入正题的好,免得先把自己给气伤了:“你今天去教会后都跟希文说了什么?除了充电,他有没有跟你说别的?”
“有。”
亚度尼斯原本都做好听她仔细狡辩一番,再当面戳穿的准备了,没想到伊莱尔直接承认了,倒让他一身本事无处发挥了。
不过傻子就这点好,连撒谎都不会,审问起来倒也省事。
他靠到桌旁,拿起那瓶开了封的雪莉酒,见桌上正好有个空杯,也懒得再拿别的杯子了,直接用那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
刚从皇宫会议跟人吵了一架回来,亚度尼斯润了润嗓子,这才逗傻子似的,漫不经心地接着问道:“那他跟你说的什么?”
“他说——”当面揭人伤疤是不是不太好?但伊莱尔才刚刚面露迟疑,就被亚度尼斯补了句快点说,闻言,只好道,“他说你全家都死了,性格也不好……”
话才说到一半,一道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就砰地响起,伊莱尔猛然住了口,盯着亚度尼斯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出神。
都说了这种话不适合当面说……
面前这人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她忽然就不太确定自己该不该继续讲下去了。
偏偏亚度尼斯自己还像是完全察觉不到疼似的,面无表情道:“然后呢?那家伙肯定不止说了这点坏话。”
“……他还说因为跟你的联姻,机械之神教会也被光明神教会找了好多麻烦,”伊莱尔只好放轻声音,慢吞吞道,“让我别因为这些嫌弃你,对你好一点。”
公爵那原本愈演愈烈的阴沉脸色,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忽然一愣,那厢伊莱尔却再也看不下去了,趁机强行拉过亚度尼斯的手,总是恬淡柔静的一张脸上也难得浮现怒色,偏偏手上的力气又轻又快,几乎没感到什么痛苦,就飞速挑出了一块块嵌进掌心皮肤里的玻璃碎片。
中途亚度尼斯试着抽手过,不抽不知道,一抽才发现伊莱尔的力气简直大得可怕,如同巨力神一般紧紧地钳着自己的手腕。
“不想听,为什么还非要问?”
伊莱尔完全没法理解这个人类的思路。
“自残很好玩吗?就连瑞秋都知道情绪不对劲的时候,应该用正确的方式排解,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你还不如9岁的孩子懂事。”
亚度尼斯不答反问道:“刚才最后那两句是希文的意思,还是你自己这样觉得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
“漂亮女人都很会骗人,”亚度尼斯垂眼看着伊莱尔,只感觉方才心头窜起的一股热意,又急速地凉了下去,“我还以为你会是个例外。”
他难以想象养尊处优的教会圣女,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地替人处理伤口,就像最开始听到充电这个词一样,不理解什么样的人才会觉得吃饭麻烦,非要用不同寻常的方式给自己增补能量。
难道机械之神教会对她很不好?
所以伊莱尔才会借着联姻跟他勾搭上关系,靠装傻降低自己的疑心,拼命讨好瑞秋和公爵府的其它人,又假装直言不讳,实际是想趁虚而入,谋取他的信任?
亚度尼斯一时心里百味交际,他平生最喜欢算计别人,却讨厌被人算计。
沉默良久,刚想开口让伊莱尔以后别再对自己用这种小心思,一股奇异的冷香就猛然袭入他鼻腔。
“什么味道?”
亚度尼斯一时不察,吸进了好几口这突然出现的香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顿时就觉得头都有些发晕了。
他不顾伤口,难以置信地用力反握住伊莱尔白皙的手腕:“就因为说了你一句,你就想对我下毒?”
他甚至还没计较伊莱尔利用他的事情呢!
“没有毒,”伊莱尔终于拔出了最后一块玻璃碎渣,抬起头,冷冷淡淡地看了眼自顾自气成河豚样的亚度尼斯,“我被你气漏液了而已。”
亚度尼斯:“???”
11. 第10章
仿生人运转功率太大,离不开冷凝液降温减压,按道理说,伊莱尔体内的冷凝液装置本来应该半年一检修的,但自从上次被换成研究所新出的山茶花口味后,仿生人们就直接喜提集体大销毁,根本没来得及再做检修。
被机械之神卷进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就因为时空压差漏液了一次,历史遗留问题还没修好,今天被亚度尼斯发疯自残又吓漏一次,整成现在这样,就连伊莱尔自己都无语到没脾气了。
原本伊莱尔只是觉得亚度尼斯的脾气不大好,但经此一役,她是真的怀疑对方会不会有精神疾病。
仿生人三大原则,一是不能伤害自己,二是不能伤害人类,三是在满足前两个原则的条件上,尽可能地满足人类向它们提出的要求。
伊莱尔真没空陪这个幼稚的大人闹了,不然就得物理意义的折寿了,而且这里还没有可以给自己维修的机械师。
她抓着亚度尼斯的手,举过头顶,聊胜于无地减少点流血量:“家里有没有医生?”
“喊医生干什么?”
亚度尼斯不甚在意地扫了眼自己的伤口,搞得好像正皮开肉绽的不是自己似的,不等伊莱尔脸上再度浮现怒色,就接着道:“直接喊魔法师来就行了,公爵府养着他们那么多张嘴,不是为了吃白饭。”
……冷凝液炸阀导致数据库弄混了一瞬,伊莱尔差点忘了这世界的医生跟她的原生世界不是一个概念,这世界的医生最擅长的只有两件事:放血,和制作神秘小药汁。
相比起来,还是魔法师更靠谱一点,放个咒语下去,就能止血愈合,也难怪亚度尼斯不当回事,原来是有恃无恐。
没过一会儿,他又勉强开口问道:“你说你漏液,是什么毛病?要不要让魔法师也给你看一下?”
亚度尼斯斜着眼睛,光明正大地打量伊莱尔,看着也没外伤啊,金粉色的头发光亮鲜丽,肌肤有点缺乏血色,但还是很好看。
就是紧绷着脸,看起来不大高兴。
在紧张自己吗?
伊莱尔:“不用。”
亚度尼斯:“这时候就没必要跟我客气了吧?”
伊莱尔是有点呆,但这主要是由于两个世界的文化差异造成的,出国旅游都得提前做个好几天功课,何况是跨时空旅游?
这要不是因为她是仿生人,处理系统不同于常人,早在第一步语言关就倒下了。
她又不傻,在这里也有好几天了,连续几次碰壁后,伊莱尔也算是摸索清楚了,魔法和机械不能说毫不相干,只是说是完全两模两样的东西。
魔法师救不了仿生人,搞清楚这件事后她对魔法和魔法师的兴趣就消退了大半,有这时间还不如去问问希文能不能修——充不了电,就一定修不了装置吗?
好歹也是机械之神的代言人呢。
而且市民广场那个跟踪自己的魔法师也让伊莱尔有点惦记,虽然对方很弱,但最后魔法师跑路时划出的那道裂缝,也给了伊莱尔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
是时空的味道,即使隔得远远的,缝隙里渗透出的错乱、浩渺又冰凉的气息,只要经历过一次时空穿梭,就很难忘怀,当然,那陌生魔法师搞出的时空裂缝强度,远不如机械之神把她拐来时随手劈出的时空通道。
于是她再次直白拒绝了亚度尼斯难得的好心:“谢谢你,但真的不用,我再回一趟教会找希文看看就行了。”
谁料亚度尼斯反而脸色一变,神情难看地盯着她:“都这样了,你还要回去找教会?”
“不然还能去哪?”这里的科技水平看着也不高的样子,尽管疑惑亚度尼斯何出此言,但伊莱尔还是决定尊重一下任务对象的意见,“你很介意我跟教会的接触吗?”
都被教会整成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看在可怜傻子的份上,难得自己好心好意递出友好的橄榄枝,居然还一心想往教会跑。
也不知道是欲擒故纵,还是被教会灌了什么迷魂药。
亚度尼斯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心里又不高兴了,反正对他来说,生气不需要明确的理由。他身周的气质发沉,忽然就挣脱开伊莱尔的手,处理完玻璃碎片后女人就没开始握得那么紧了,转开脸冷笑道:“我又管不了你。”
爱死不死,哪凉快哪自个儿待着去。
伊莱尔盯了他一会儿,眼睛又在扑棱闪光了,最后判断出这人是在说气话。
但她这次不准备迁就亚度尼斯,就当她生气了吧,毕竟漏掉的不仅是冷凝液,还有无比珍贵的三格电。
三格电,要吃多少顿饭才能补回来?
都足以她在省电模式下凑合着多过一天了!
在永久罢工的危机前,别的都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她哦了一声,后退两步:“那我先去帮你叫魔法师来。”
魔法师在哪,伊莱尔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门外还有仆人,代表人体热量的红点在冰蓝墙体后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公爵府的仆人里总该有人知道魔法师们住在哪里。
她拎着裙摆,就匆匆地离开了,亚度尼斯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俊朗的脸上像是蒙了层冰,半晌后,让人把弗朗西斯叫过来。
先前就在伊莱尔和尤里身边听完了事情始末的女仆,心里虽然为幽默风趣的弗朗西斯骑士掬了一把同情泪,但她们也没有胆子违背主人的命令。
骑士阁下,你自求多福吧!
对厄运一无所知的弗朗西斯就这样带着乐观的笑容,踏进了阴谋酝酿的餐厅。
而伊莱尔的规划,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变得不顺畅了起来。
次日,正当伊莱尔吩咐完尤里提前去后院调遣马车,卧室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女仆长艾琳娜夫人站在门外,用款款的诚恳语气告诉她,温暖的季节即将到来,公爵府也到了更换季度衣裳的时候。
“厚重的缎衣即将被换成轻薄舒适的丝绸,主人们也需要新的礼服来迎接春末的五月鲜花节、国庆日和夏初狂欢节,而无论是布料还是款式,都是未来女主人应该关心的事情,”艾琳娜夫人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恭恭谨谨地提出了伊莱尔无法拒绝的请求,“虽然公爵大人与您的婚姻还没有正式获得神圣的承认,但您也应该试着提前接触这一切了。”
她的建议十分有道理,而且也很有现实迫切性,伊莱尔只好又让尤里去把出行的计划取消掉,转而跟着女仆长在制衣房看了整整一天的图纸。
处理完了衣服的事情,伊莱尔再次派出尤里安排去机械之神教会的事情,但这次尤里连房门都还没有踏出,就被老管家拦在了外面。
管家杰森先生还是那副笑呵呵的老好人样子,左手小臂挂着白毛巾,胸前插袋里垂下黄金怀表链,泛白的头发也用头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看似和蔼,实则将主仆三人在房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抱歉打扰,但第一季度将近结束,依照公爵大人的意思,账单也应该由殿下进行清点过目……就是不知道今天殿下可有时间?”
伊莱尔:“……”
关于这事,亚度尼斯还真在卷轴里说过了,公爵府不养闲人,伊莱尔有义务协助管理家业。况且伊莱尔本也拒绝不了一位老人家的求助。
于是这一天的出行计划,也彻底宣告泡汤。
又过了两天,当伊莱尔终于清点完了那没完没了堆积如山的细项账单,在老管家震惊的眼神和滔滔不绝的赞美声中走出账房之际,厨娘又上门拜访了。
有着苹果般圆润红脸庞的妇人连直视圣女殿下都不敢,低着脑袋,羞怯地请伊莱尔品尝她新研制出的糕点配方,这样的好意怎么叫人拒绝呢?!伊莱尔只好又跟着她,一路绕去了明亮宽敞的厨房,这次没要吩咐,尤里就自己默默地去把牵好的马车栓了回去。
后厨之旅结束了,瑞秋的家庭教师又找上门了,苦什么不能苦孩子,穷什么不能穷教育,因此伊莱尔心甘情愿地跟对方喝了一下午的茶,详尽商量了一遍公爵千金下个阶段的授课计划。
家庭老师告辞之后,又有新的人源源不断地上门了。就算伊莱尔再不敏锐,也该意识到这么多的帮忙请求,是不应该如此密集地前后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尽管它们中的每一条都听起来这么有理有据。
她回去机械之神教会的计划一直没能顺利实施,希文提前说过,如果不方便亲自到来的话,可以拜托机械鸟送信。但在伊莱尔花了一晚上拆卸重组机械鸟之后,她发现这东西纯粹就是一个可以固定传送点的信使,还是量产的那种,既没有保密措施,也没法确保打开信息的就一定是指定的收件人,就连往肚子里塞的纸片大小也很有限,伊莱尔就放弃了这种简单的机械送信方式。
机械鸟还有很高的被狙落概率,类似充电和广场的魔法师这种事情,本来就颇有些不方便为外人道也,至于冷凝液,伊莱尔也不确定光靠在纸上写,能不能让希文明白自己的意思。
思来想去,她还是撕掉了信纸,派不上用场的机械鸟也被关回了笼子里,一无所知地呱呱叫。
晚上一大一小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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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俩躺在床上,伊莱尔十分困惑地问旁边的瑞秋:“最近家里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瑞秋睡眼惺忪,满脸困倦:“妈妈,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等伊莱尔把借口发展得越来越夸张的求助事件,统统讲给瑞秋之后,这位人小鬼大的小姐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不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纠结的:“拒绝呗,听起来都不是要紧的事,他们自己也可以办好,妈妈,你的脾气还是太好了,对于不愿意的事情,一定要学会拒绝呀。”
话说到最后,瑞秋的语气都已经开始发飘了,但这并不妨碍伊莱尔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因此,当醒来后,花匠又找上门,请伊莱尔帮他看看新修好的园林是否整齐对称时,伊莱尔破天荒地拒绝了花匠的请求。
“这是你的分内责任,亲爱的,而且我相信既然在以前你就能很好地处理好这些事情,那现在也应该可以,”伊莱尔有理有据地说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需要出一趟远门,请原谅我的拒绝,好吗?”
圣女殿下那双闪耀的银蓝眼眸仿佛有着魔力一般,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美丽的一双大眼睛前昧着良心说谎,就算是公爵府的花匠也不例外。
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接受了这份解释,然后带着伊莱尔的拒绝落荒而逃。
这一次伊莱尔直到顺利地走到门口,才被骑士团的人拦下。
为首的骑士是弗朗西斯,伊莱尔对这位话多的骑士挺有好感的,因此主动问道:“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这会儿正要出门去教会,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等我回来再说。”
“但我们来找您也不是为了寻常小事,”弗兰西斯说这话的时候,踢了脚旁边的年轻小骑士,后者原本正盯着靴尖发呆,冷不防被自家副团长一踢,顿时灵魂返体,连忙疯狂点头以证明自己是真的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才找上来的。
伊莱尔不禁莞尔微笑,顶着美貌的冲击和良心的指责,弗朗西斯硬着头皮道:“小姐今天该进行定期的魔力检测啦,这种事往往都需要有长辈在旁陪同签字的,但是公爵一大早就进了宫,女仆长也带着人去附近镇上采购了。家里只剩下您了,如果没那么紧急的话,您是否能换一个去教会的时间?”
只能说,还得是瑞秋。
根本用不着考虑,伊莱尔叹了口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打发走了车夫,转身道:“魔法师们都在哪?带我去吧。”
魔法师当然就在公爵府里了,但出于对伊莱尔的尊重和重视,弗朗西斯还是派了一支骑士小队护送她过去,他忍不住咂舌,为自家主人对圣女殿下的拿捏。
这一连串的麻烦,如果不是因为有亚度尼斯在背后授意,公爵府哪有人敢这样三番五次地拦着伊莱尔出门?为了找借口,连瑞秋小姐都能搬出来扯谎——小姐每个月测一次魔力水准,都是在自家府邸直接检测,门都没出,哪里有必要还要长辈陪同。
瑞秋可是很独立的!
不过说起来,就连公爵自己也难得用这么迂回的方法,来拦截一个人呢。
弗朗西斯走程序地敲敲门,没等到里面的说进来,就径直推开了书房高大的木门。房间的窗边,男人正抱着手臂倚在墙边,就算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也无动于衷。
那个位置,那个角度,弗朗西斯很难不多想。
“咳咳,”他手抵着下颌,假咳两声来宣誓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等亚度尼斯满脸嫌弃地看过来,他才稍稍正色道,“人已经骗去魔法师那了,上次说好了的,我跟小瑞秋说的那几句玩笑话,你就不准计较了啊。”
亚度尼斯懒得理他,又将头转回去:“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无聊吗?”
自窗框里,能看见几个移动的渺小人影横穿过府邸平坦的草地,身着银甲的骑士,中间簇拥着便装单裙的美人,清风拂起长发,漫卷如来自童话的田野公主。
似是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伊莱尔忽然眺视过来,直直对上城堡里的亚度尼斯。
一切好像都跟亚度尼斯赶回来的那个深夜颠倒过来了。
下一秒,伊莱尔举起右手,朝他大幅度地摆了摆,虽然碍于距离,看不见对方的具体神情,但亚度尼斯就是知道,她这会儿准在对着自己,露出傻白甜的招牌微笑。
亚度尼斯一动不动,假装没看见,维持自己身为北境公爵的冷酷气质。
“我说,”全程旁观着的弗朗西斯有气无力道,“连家门都没出,你俩一个目送一个挥别,到底是在深情什么?”
12. 第11章
魔法师们住在公爵府东面的法师塔。
这种普通的法师塔跟魔塔不同,魔塔本质是一种“活”的塔,跟魔塔主人之间存在灵魂契约的关系,也有着各自的名号。每一座魔塔都寄托了魔塔主人一生的传承与心血,被布置下了天罗地网一般的独立法则:时间,空间,抑或是其它相关的属性。
跟它们相比,法师塔只不过是一处承担了魔法师们生活和实验需求的住所。
伊莱尔跟亚度尼斯远远地招过手后,就没再把对方放在心上了——路上遇见熟人,打个招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她跟着带路的骑士,走了将近有十几分钟,中途她一直在计算距离,难得有在公爵府主宅之外的地方走动的机会,触目可及的草地和其它建筑都被她记在了脑子里。
因为副团长弗朗西斯·坎贝尔的原因,这几位来自影狼骑士团的年轻人也认识尤里,在他们的叙旧里,伊莱尔又被顺带着听了一耳朵关于北境和北境公爵的事情。
“听说近两年来,魔兽的活动频率又高了不少,”尤里神情担忧,“之前还没机会问你们呢,汤姆,公爵大人今年回王城的时间比往年要迟了一个半月,北境的一切都还好吗?”
汤姆,也就是方才那个被弗朗西斯踢了屁股的小骑士安慰她道:“是有那么回事,不过不用担心,那只是因为机械之神教会送过去了最新的守城巨灵神。你知道的,凛冬城一到冬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就会把道路都下堵起来了,这个月月初的时候才差不多化冻,公爵大人是为了等巨灵神,才这么晚回来的。”
“巨灵神?”
“一种新的守城机器人,个头比北境的城墙还高,对付魔兽的效果很好!就是有点烧魔石。”
几人说着,泽西塔忽然凑近过来,满脸好奇地问道:“殿下,您也是机械之神教会的人,之前有听说过巨灵神吗?它长什么样呀?”
“……”虽然没见过,但机器人还能有什么样?伊莱尔默然片刻,“泽西塔,就算我知道,现在也没办法画给你看。”
尤里没忍住笑了一声。
法师塔的外表跟普通塔楼差别不大,汤姆伸手敲了敲爬有青苔的木门,几人只听得一阵巨响,接着便是滚滚白烟从门缝涌出,除了汤姆,另外几人俱是第一次真正意义地登门拜访这座神秘的法师塔,在此之前,他们也不过是知道公爵府还有着一群魔法师而已。
大门自动露出一条缝,外面的人反而受惊似地后退几步,最后还是伊莱尔挑起大梁,率先上前一步,伸手将门彻底推开:“没有危险,走吧。”
确实,从头到尾,连公爵府的门都没踏出,能有什么危险?
连那突如其来的烟雾,也跟魔法没什么关系,伊莱尔垂着眼,尽管后面跟来的一阵风很快就把白烟吹散,但她还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硫磺味。
有人知道他们要来,提前布置的恶作剧而已。
她第一个进门,随后是汤姆和尤里,年轻的骑士手紧紧地按在腰间剑柄上,环顾四周。法师塔里面的实际面积要比从外边看起来的大多了,除了一个拥拥挤挤堆满了家具的大客厅,环状的墙面上还有另外四扇紧闭的房门,在幽蓝色的油灯照耀下,显得分外鬼魅。
等所有人都进门后,大门啪的一声,响亮关上,把缀在最后的泽西塔又吓了一遍,当即便紧紧抱住尤里手臂,尤里又下意识地握住了伊莱尔的手。
伊莱尔拍了拍她的手背,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被抓着怪不方便的,会影响她在危险到来时的出手速度。
“哈哈哈哈哈哈——稀客,稀客呀!”
尖细的笑声猛然炸响,这次至少还有个人声,虽然也没好到哪去,连那几个骑士都背后隐隐发毛。一顶黑漆嘛糊的尖顶巫师帽从楼上飞出,却没有掉落到地上,而是歪歪斜斜地在空中飞上飞下,最后浮空在汤姆面前。
那听不出性别的怪笑便是从巫师帽里飞出的,伊莱尔好奇地看着它,在仔细确认过帽子确实没靠丝线之类的任何机关,而是靠着自己保持悬空后,她眼前一亮,对这足以把牛顿气得从棺材里诈尸出来的神奇现象更感兴趣了。
也不知道异世界有没有人提出过地心引力定律,但这不妨碍伊莱尔觉得很新奇。
“好久不见,可爱的小汤姆,真高兴看见你,我真想念你,还有你那幽默有趣的老师阁下,”怪笑之后,帽子里终于传来了清晰的声音,虽然依然很怪腔怪调,“不用接我的话茬,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过来的,那么,让我来猜猜,哪一位才是伊莱尔殿下?”
“是你?”
它在泽西塔面前停下,啧啧两声,又否认了自己,“不是你,你看着很胆怯,这样无害的孩子在教会那种地方可是活不下去的。”
泽西塔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跟蚌似地紧紧闭上了。
算了,算了,不争一时口舌之快了,她惹不起魔法师。
“还是你?”巫师帽又飞到尤里面前,黑布料上两块不明显的补丁就像它的眼睛,打量片刻,高兴道,“也不是,不过你很眼熟,是尤里小姐吧,你跟你哥哥长得真像,哦,我又想念小弗兰了,真是难忘他第一次来到我的法师塔,明明被吓得脸色都发白了,还假装镇定地开玩笑时的可爱样子——哈哈哈,你看起来可比你哥哥无趣多了。”
尤里彬彬有礼道:“是吗?等回去后我一定会将您的挂念如实转告给兄长大人的。”
“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女孩!”
巫师帽毫不吝啬地夸奖完她,飞到另一个骑士面前,这次它都没有假装问一下,就果断地下了定论:“不是你,圣女小姐可不会是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你玩儿去吧!”
“??”
莫名其妙被打发了的骑士小伙脸涨得通红。
终于,在伊莱尔专心的注视里,那顶嘴贱的巫师帽滴滴溜溜地浮到了她面前,“瞧瞧我看见了什么,”它怪叫道,“一位优雅、美丽、富有勇气的小姐!想必你的名字就是伊莱尔了吧。”
“是的,”伊莱尔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巫师帽阁下,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这样帅气又有趣的您。”
“呀!”
巫师帽害羞似地弯了弯尖顶,大喊一声“甜言蜜语的小妞”后,便匆匆地飞上了楼,汤姆只来得诶了一声,法师塔里的油灯就像是被无形的手,同时调大了亮度似的,幽蓝的火焰上蹿,从第一层开始,向上次第彻底亮起,点亮到第四层的时候戛然而止。
一个披着宝蓝色斗篷的女人站在栏杆旁,将好不容易才飞上去的巫师帽,随手按到了自己杂乱的金发上,也不怕帽子再掉下来,便含笑低头看来。
“玩笑时间提前结束了,”她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充满了时间镌刻下的独特韵味,“诸位,欢迎来到法师塔。”
伊莱尔抬起头,正对上魔法师那双琥珀色的棕色猫眼,因为前有巫师帽一上来就吸引走了注意力,她居然这会儿才发现,仅仅是四层楼之上的地方,还有个人在暗中看着他们。
“米兰达阁下,”得见这里的主事人,汤姆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他朝对方行了个礼,便同身旁的伊莱尔小声解释道,“这是公爵府中供养的魔法师之一,米兰达女士。法师塔里总共有六位魔法师,包括两位高级魔法师,三位魔导师,她是最厉害的那位大魔导师。”
大魔导师是仅次于魔塔主人级别的大魔法师,实力必然不俗,伊莱尔露出了然的神色,对自己没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一事,心里坦然了许多。
毕竟仿生人是很善于逻辑自洽的,就算是真遇到什么从没见识过的事情,也不过是在数据库里记一笔的事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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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达从楼上笑眯眯地走下,原本汤姆还有点纠结要不要告诉伊莱尔,这位米兰达阁下师从七星城的一位魔塔之主,毕竟人尽皆知,魔塔和教会的关系一向尴尬。
刚从学院毕业的魔法师们,如果想要在魔法一途上继续深造的话,通常只有两种路可选,一是加入教会,向神交付信仰,二则是自行拜师,而魔法届绕来绕去,站在顶峰的大师也就那么几个,算下来多多少少都跟魔塔们沾亲带故。
选择前者的好处很显而易见,身为神明的拥趸,每个教会都有一些独家的强大法咒,而加入教会就是学习这些法咒的唯一明面方式;选择后者也不赖,虽然没有人专门做过这方面的调查,但大家都默认这种野生魔法师的实战能力,要比教会出身的官方魔法师强很多。
这也是弗朗西斯派汤姆来护送的主要原因,这位影狼骑士团的副团长看似大大咧咧,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却经常在细节处表现出仔细的态度。
要是碰上另外五位魔法师中的任何一个,都没什么好担心的,偏偏是这群魔法师里最为反复无常的米兰达,她这会儿本该在外面办事的,听说有一位教会圣女即将与公爵府达成联姻后,就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会会这位小圣女,才肯放心地走。
性格古怪的大魔导师振振有词道:“想见见传说中的伊莱尔殿下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可别忘了,我也是机械之神教会的信徒啊!”
最见鬼的事就是,她还真是机械之神教会的挂名信徒,虽然,也只不过是花钱买信仰的那种。
汤姆对米兰达的做事风格也有所耳闻,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直接跟伊莱尔说“哇你要小心这个魔法师她可是个怪人”这种事,而是抓着剑,站在伊莱尔左后侧两步的位置。既能保护到对方,又不至于妨碍到她跟米兰达的交谈。
米兰达果然对伊莱尔很是关注,一来就在伊莱尔面前站定,猫眼盯着她打量:“瑞秋小姐正在二楼做魔力检测,你是来找她的吗?”
伊莱尔点点头:“我现在上去,会妨碍到你们吗?”
“你过去看两眼也无妨,这种事本来就是她自己输出魔力,无所谓有没有别人在旁边,只是公爵大人让我们配合给你找点事情,好阻碍你回去机械之神教会而已,”她把事情抖得太快、太干净,旁边的汤姆等人俱是脸色大变,再想找补也来不及了,只见米兰达又笑道,“不过,我对你很有好感——你想不想也来一份魔力检测吗?”
“我吗?”
伊莱尔有些意外:“但我并没有学过魔法?”
米兰达:“这有什么关系?任何人在正式开始学习之前都是一张白纸,有没有学过魔法并不影响你本身具有魔力或者说与魔力元素沟通的能力。我邀请你做魔力检测,也只是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干净气息。”
她伸手勾起伊莱尔肩头披散下的一缕长发,玫瑰般的金粉色,缠在魔法师苍白的指节上,有种难掩的魔力,情不自禁地就吸引了别人的目光。
魔法师向前倾身,巫师帽也歪到一旁,她像个流氓登徒子一样嗅了嗅伊莱尔的头发,在后者澄澈的目光,挑起唇角:“你是纯净体质吧?”
“这是什么?”
伊莱尔没在诺艾尔帝国的全套百科全书上看见过类似的词,而形如汤姆等人,也露出了相同的茫然表情。
不是很懂你们魔法师的一些专业术语。
“在这个世界里,处处都有魔力的存在,无论是吃的食物,喝的水,还是呼吸到的空气里,因此就算是天资再愚笨的普通人,也不应该像你这样,身体里就连一丝丝魔力元素的痕迹都没有,”好在米兰达也难得耐心地给出了解释,“只有那种天生就对魔力完全没有感知能力的人才可能做到,而这种罕见的魔力免疫特质,我们一般就称呼它为,纯净体质。”
13. 第 12 章
伊莱尔花了一秒去理解米兰达的话,然后就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都说了,仿生人的自洽能力是很强的,而且她既不是本世界土著,也不是纯种人类,身体里没有魔力元素存在也很正常。
“纯净体质对我会有什么影响吗?”伊莱尔问道。
米兰达莞尔,“你指的是哪种影响?”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支比成年人小臂略长的细支魔杖,念了句简短的咒语,对着客厅遥遥一点。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整个客厅都像活过来了,那些原本堆满得让人几乎没法落脚只能靠门站立的家具,此时也都像凭空长出了小脚似地纷纷跑开,其中一只板凳慌不择路,险些就要撞上泽西塔的裙摆,被女孩惊呼一声,连忙跳着跑开了。
叽里咕噜,矮几上的茶壶颤抖着,不一会儿就从壶嘴处冒出袅袅白烟,堆积在桌上的魔法卷轴腾地飞起,你挤我我挤你,争先恐后地将自己塞进墙边的书架里,不一会儿,就如风卷残云一般,腾出一片还算过得去的待客空间。
米兰达率先朝一只铺满兽皮的单人沙发走去,坐没坐相地倚到靠背上,还不忘伸手招呼另外几人:“站得累死了,坐下说呀。”
最后也只有伊莱尔敢跟着一块儿坐下,尤里和泽西塔站在她身后,汤姆和其它影狼骑士团的人则自觉站到客厅四周角落,那是典型的守护仗势。
——虽然影狼骑士团的主人风评有点难评,但他们骑士团里的人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
壁橱的玻璃门自动打开,两只描花的白瓷茶杯飞出,分别分到伊莱尔和米兰达面前,茶壶施施然地在两个杯子里倒入茶水。
伊莱尔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是温度适宜的——白开水。
“不好意思,因为我们太忙了,总是会忘记把过夜的茶渣倒掉,连喝了几次馊水后,就没人再往壶里放茶叶这一类的东西了,”米兰达耸耸肩,翘起手指,指向桌上的杯盏,“当然,这只是一些不重要的小细节,不用放在心上,因为我不会给你喝馊水的,伊莱尔殿下。”她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伊莱尔对此并无反感,她没有从米兰达身上感受到恶意和攻击性,在捧起小巧的茶杯,仔细打量过后,她好奇问道:“这也是魔法?看起来真神奇。”
她还只在那些奇幻小说里见过这一幕呢!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美女赞赏,米兰达也是个不能免俗的凡人,她甚至还欣然地给伊莱尔讲述了一边这其中的原理,也不考虑对方听不听得懂。
这套收纳魔法其实是多种基础法咒的嵌套组合。法师塔里的每一样常用物品上都被提前烙下了魔法印记,与之相匹配的印记则被布置在了对应的地点,又辅助以隔空取物之类的其它魔法。
例如,那只大肚茶壶的两处常用地点就分别在桌心和壁橱里,除此之外,它身上还额外多布置了一个温控魔法,方便法师们随时随地都能喝到暖心的热水。
就像编程程序一样,看着复杂,实际上却是由最简单的指令构成,等要用到的时候,再由米兰达按需要顺次启动。
在这个过程中,魔杖是遥控器,法咒就是开启口令。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力量体系,但伊莱尔愣是从米兰达娓娓的讲述里,听出一股子亲切感。
有秩序的东西就是可理解的,可理解的就是可学习的,可学习的就是化为己用的,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仿生人的思想很单纯,米兰达露出这一手的真实目的不好说,但伊莱尔这会儿对魔法又萌生了新的好感,就算明知道自己是纯净体质,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纯净体质就真的完全没可能学习魔法吗?”
米兰达怜悯地看她一眼:“是的哦,你连元素都无法吸收,当然不可能学习魔法。不过这也不完全是纯净体质的错,绝大多数人的元素沟通力水平,本就达不到迈入魔法学习的门槛。”
桌上的水壶浮空而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米兰达便就着这只茶壶继续道:
“我们的身体里有一种特殊的魔法回路,如果把人体比作容器,把魔力比作水,那这种回路就是供魔力出入的通道,能成为魔法师的人,不一定是天生就具有多么大的魔力容量,但两边的回路一定是通畅的,足以完成初期的魔力循环,之后再通过练习和学习进一步拓展,而纯净体质,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泽西塔猜测道:“纯净体质的魔法回路是堵死的?”
“堵死?”米兰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哪有那种好事,堵了还能疏通,纯净体质的人根本就没有魔法回路这种东西。”
泽西塔:“……”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偷偷地看了眼伊莱尔,难以想象看起来这样完美的伊莱尔殿下居然是一个残疾人。
别人都有的东西,就这种人没有,可不就是残疾?
伊莱尔本人倒是没觉得自己很可怜,她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所谓的魔法回路跟魔法之间的关系,不就是换了个壳子的电和电力?至于纯净体质……不就是绝缘体吗?
伟人曾说过,存在即合理,她很难不从绝缘体的角度发散,然后联想到纯净体质可能存在的一些好处。
“那纯净体质的人是不是也不用担心被魔法攻击?”她问道。
魔法攻击等于是把储存在身体内的魔力给释放出去,并转化为攻击的形式,如果对魔力就免疫的话,那按道理也应该对魔法免疫。
米兰达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真聪明,一下子就看见了这其中的关键呢,确实,除了那些能具象化的魔法,别的魔法都对你们毫无影响呢。”
具象化的魔法,就是指那些能直接作用于现实物体,或者转化为实体的法术,例如隔空取物,再比如基础的水球术、火球术之类,但即便如此,在遇上纯净体质时,这些法咒的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米兰达对纯净体质也了解不多,这种体质的人也很少见,几百几千年才出一个,不过她也承诺会给自己远在七星城的老师寄一封信,详细询问关于纯净体质的事情。
学术研究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因此伊莱尔也不觉有异,双手合十地举在脸前,她暂时没什么能回报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只好很诚恳地跟米兰达道谢。
直看得旁边的汤姆骑士眼皮跳个不停,他发现一切的一切,从米兰达揭露出公爵的“阴谋”后,事情的走向就变得很奇怪。
圣女和圣子都是教会里仅次于会长的实权人物,且不提为什么机械之神教会为什么会找一个纯净体质的人担任他们的圣女,光是这两人居然能坐下和平相处,这一事实就已经够奇怪了。
汤姆经验还是太浅,要是弗朗西斯在这里,米兰达这一套丝滑的连环招,跟自己背着公爵说小话,从而骗取瑞秋小姐的信赖和欢心何其相似——本质都是在拿老板开涮罢了!
说坏话,是拉近人与人之间心灵距离的最快方法。
.
“所以,”亚度尼斯一只手平放于腿面上,另一只手撑着侧脸,肘关压在桌面上,优美的肩线在这个闲适动作里展露得一览无遗,“我让你去查伊莱尔的来历,你就查出了一个纯净体质?”
书房里没有旁人,一颗没有底座的水晶球,被丝绒布托着,稳稳地平放在亚度尼斯面前的书桌上,水晶球里的画面摇摇晃晃,米兰达依然戴着她那带补丁的巫师帽,猫眼在周遭昏暗的环境里更显鬼魅。
她知道亚度尼斯不满自己的调查结果,无奈笑笑:“不要生气呀,阿多,但你这回交代的事情真的太麻烦了。伊莱尔殿下的过往被机械之神教会抹除得干干净净,无论是故乡、家族,还是有过交集的人,都没有半点线索可寻,就好像这个人在迈入公爵府之前,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一样,这真是太诡异了!而且她还是纯净体质,我最擅长的心灵魔法也对她毫无用武之地。”
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总会有痕迹留下——改不掉的口音会暴露故乡,对新事物的反应会体现她成长的环境,出门总会留下踪迹,特长则会流露出接受的教育层次。这些细节隐藏在人的一举一动里,或许平时难以察觉,但对于米兰达这种专业的大魔法师来说,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得知。
但她这次扎扎实实在伊莱尔身上摔了个大跟头。
没有人认识这位天降来的圣女殿下,哪怕是机械之神教会的高层,也对她的由来一无所知。她说话的语调是比世家贵族更规范的标准奥古斯腔,对每一样新事物都报以平等浓厚的好奇心,从不去公爵府和教会之外的地方,除了无知无畏和力气大外,好像也看不出别的特长了。
如同一张纯粹的白纸,目前唯一可确认知晓伊莱尔过去的密接人士,就是机械之神本神。
其实机械之神还是比较好说话的,祂太闲了,没事干的时候就会随机挑选幸运信徒来唠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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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算如此,这也是神明啊。
米兰达:“……”
上个班而已,犯不着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亚度尼斯沉思:“这样排查下来,她的纯净体质应该不是偶然,很有可能教会就是因为清楚一切探查魔法对她无效,才会让她担任圣女的职位。”
米兰达深以为然:“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这样图什么呢?恕我直言,就伊莱尔殿下这样良善的性格,可不像是能干成大事的人。”
“那你还把我卖了?”亚度尼斯冷笑,“尤里说你一上来就把我下令拦人的事情给抖出去了,就你话最多,嘴不要可以割了。”
“我的天哪?!您在说这话之前最好把尤里也惩罚一遍,她怎么像她的哥哥一样爱打小报告,我不喜欢她了,”米兰达悻悻地抱怨,“而且,我哪里知道在这之前,伊莱尔殿下居然真没看出来这一连串的刻意为之呢?我本意只是想说点不值钱的事情,好在以后跟她讨要一些机械之神教会的秘藏法咒,您可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怀疑我的忠诚啊!”
亚度尼斯讥道:“你的忠诚一文不值,你只是想要我手上的教会法咒。”
得益于十年前那场临冬城内的血色肃清,新上任的北境公爵发难得太突然,很多教会都没来得及撤出势力,被亚度尼斯连人带内部资料端了个干净,其中,作风最神秘的自然之神教会法咒,和管理最为严格的光明神教会法咒,是对魔塔主人级的大魔法师们来说都充满诱惑力的存在。
毕竟,整个帝国,除了狂妄的亚度尼斯,也没有人敢一口气横扫六合,同时向所有教会宣战,坚决不信仰任何神明。
米兰达自诩求知若渴,自然也不能免俗,到她这个级别的魔法师,世俗的钱权色都已经没了意义,之所以会千里迢迢地从她在帝国东方广袤的领地和舒服的法师塔跑过来,给这个说话很难听的年轻公爵打工,还不是奔着这点罕见的好处?
嗯,但这也是有例外的,比如机械之神教会就因为发家太晚,事发之时还没扩展到北境腹地的凛冬城,脚才踩上北方寒冷的冻土,一听说同行们的不幸遭遇,连个假惺惺的祷告都没来得及做,就连夜又搬出了北境。
不得不说,机械之神教会的发家离不开这样非凡的谨慎,以至于有时候知情人们都觉得他们太苟了,毫无教会该有的尊严和权威。
所以当初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深入凛冬城设立据点呢?这样的话,公爵府现在一定还能再多出一份来自机械之神教会的珍贵法咒,那米兰达今天就完全没必要卖伊莱尔这个面子啦。
小算盘被看透的米兰达感到十分遗憾,随即好声好气道:“那么,我不可爱的主人,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的忠诚呢?”
那双狡黠的猫眼在水晶球里忽闪忽闪,分明是有了主意,但就是不主动提出,而要懒洋洋地等亚度尼斯吩咐。
就这种抽一鞭子才肯走一步的不孝下属,亚度尼斯已经对付出套路了:“像你这么富有智慧的人,却因为找不到对手,只能把多余的才干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真是太令人痛心了,所以,我另外给你安排了一个任务,你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再逼你背叛信仰,去调查你心尖上的机械之神教会了。”
还有什么比一个从来不做人的人,突然开始说人话更恐怖的事了?
——那一定是因为还有更不做人的坏事在后面等着。
他这一通体贴的话把米兰达说得毛骨悚然,忙不迭地就要试图逆天改命:“等等,我忽然觉得其实让我背叛信仰也不是不可以,您先听我……”
但亚度尼斯的主意哪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下个月就是诺艾尔帝国的600周年国庆日了,不仅光明神教会要在这之前确定出新圣女来主持祭典,另外几个大教会也都要来王城共襄盛会,智慧之神教会和战神教会的人应该已经来了吧?同为教会之人,彼此间何必那么生分,你去帮他们熟悉一下彼此吧。”
米兰达:“……细细狡辩来。”
亚度尼斯微笑:“记得,一定要让他们都知道伊莱尔是纯净体质这件事。”
听起来很像是想让伊莱尔倒霉,但有一件事,想必所有人都应该没有忘记。
那就是——机械之神教会的总部,也坐落在王城。
好歹毒的人,竟然想坐山观虎斗,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如斯。
米兰达一把拉下巫师帽,用遮住脸的鄙视行为,来表达自己对公爵大人的不齿!
14. 第13章
天空一晴如洗,黄铜机械鸟飞越大半个奥古斯城,最终收起羽翼,停靠在莱茵丝河畔的某处华美窗台。
一只覆有薄茧的手伸出,径直摘下了机械鸟脖子挂着的名牌。
“致——”
金色墨水写就的花体字太花哨了,完全没考虑过收信人眼睛的死活。
艾琳娜夫人眯起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这才念出后面跟着的字:“……伊莱尔·莱斯特。”
.
亚度尼斯早换好了朝会的衣服,黑漆漆一身笔挺的燕尾服,身前两排流金平纹包扣并未扣起,斯文之余,又有几分随意的不羁。
黑发也向后梳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莱斯特家族那双标志性的深邃灰眸。
他边下楼,边跟后面同样换了一身正装的弗朗西斯交代过会儿朝会期间要做的事情,冷不防瞥见道熟悉的身影坐在窗边,金粉色的长发垂下,几朵新鲜的小花编在辫子里,像一条春天的瀑布。
“拉斐尔说近期王城夜间行人数增加许多,税收上也有些蹊跷之处,他怀疑先前清剿过一次的地下擂台生意又卷土重来了。这事我已经派亚瑟在调查了,过会儿的朝会将一次性聚集起所有身在王城的大贵族,而你的任务就是……”
任务是什么?
弗朗西斯耐心十足地等了半天,最后等来了被亚度尼斯突然抛下的寂寞。
“?”
来人没有刻意遮瞒脚步声,伊莱尔将信上的最后一个字仔细看完,这才折起信纸,仰起头,迎上亚度尼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窥探目光。
这人倒也是老脸皮厚惯了,丝毫不在意前两天才刚被米兰达戳穿的事情,手往伊莱尔身后的椅背上一搭,姿态熟络地问道:“谁给你寄的信?”
“光明神教会,”也不是什么大事,伊莱尔将手上的信纸递给他,“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圣餐午会。”
圣餐会是光明神教会为表对神明恩赐的感恩和重视,而专门举行的祈祷仪式。因为仪式的重点在于所有人一同祈祷,然后分食圣饼,共享美味的夜宴,所以相比于作为重头戏晚会,午会的氛围会随意许多,一般多是用于给事务汇报和友教交流提供一个合适的场合。
在传说中,诺艾尔帝国之所以建立光辉的统治,离不开以光明神为首的众神帮助,因此在帝国建立后,光明神教会就被确立为国教,其它各教会也依照所崇拜神明的位格,建立信仰,发展壮大。
如今最为主流的教会就分别属于光明神和另外几位主神级别的神明,而在国庆日后不久,就是光明神教会主持的神圣祭祀,歌颂众神对大陆的付出,并祈祷下一个十年的风调雨顺,万事顺遂。
在这个时候,把各教会有头有脸的人物喊到一块儿,商量商量怎么办,倒也很合情合理。
亚度尼斯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又瞟了眼窗台上的机械鸟,讥道:“连个正式的信使都没有,就派机械鸟来送邀请函,光明神教会最爱排场,什么时候也这么小家子气了。”
“没关系,消息送到了就行。”伊莱尔对这个无所谓。
其实这里面也有亚度尼斯的锅,她好歹是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女,如果不是因为要和北境公爵一家联姻,本来也不会被光明神教会连带着受针对的。
比起这个,伊莱尔更好奇为什么前段时间亚度尼斯要拦着她,不让去机械之神教会,明明最开始还不反对的:“但你好像不太希望我跟教会有接触。”
“跟那群长得就一副衰相的老狐狸说那么多干什么?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跟他们好,小心被卖了都不清楚,”亚度尼斯话锋一转,“教会不是好相处的存在,你到时候把弗朗西斯带去吧。”
弗朗西斯突然被点名:“啊?我?去教会?”
去那个被北境歼灭了一整个大分部的光明神教会总部……就他一个人?!
伊莱尔也觉得论起拉仇恨的程度,还是公爵府更胜一筹,试图拒绝掉这股有些霸道的好意:“没必要,我一个人足以自保,而且机械之神教会受邀的不止我一个,弗朗西斯骑士的存在反而显得突兀。”
“又没让他跟着你进去,站外面接应而已,真有意外就把他推出去,他比你抗打,”亚度尼斯做出的决定,从来都由不得别人推拒,何况对方还是一向性情温顺的伊莱尔,“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送你过去,弗朗西斯先留给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他。”
他弹指间便不容反驳地将事情彻底敲定,徒留下一个默默无言的伊莱尔,和不知其所以然的弗朗西斯。
“不是,等等,”弗朗西斯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被指给了伊莱尔,“您刚不还说让我去调查地下擂台的吗?”
亚度尼斯像看傻子似地看他:“那里已经有亚瑟和骑士团其它人在调查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现在更需要你去做的就是盯着教会那边。如果真有人能在王城靠黑色产业敛财,背后必然有势力不小的保护伞袒护——教会也是重点怀疑对象。正好有个差不多全员出席的机会,你跟着伊莱尔去的时候,多用点脑子。”
“哦……”
他就知道,就公爵大人这种人,断没有放着可乘之机在眼前,不想办法钻空子的可能。
听到弗朗西斯有事要做,伊莱尔也跟着主动问了一句:“那我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你吗?”亚度尼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许久,圣女殿下大半个人坐在阳光里,看起来美貌又温柔,纯洁又无害。
他顿了顿,这才挑剔道,“你的任务是先把自己保护好,有余力的话,可以帮我打打教会那几个老东西的脸,毕竟人家都默认你是莱斯特家族的人了,怎么着也得表演个入乡随俗给他们看吧?”
那张写有“亲爱的伊莱尔·莱斯特殿下”称呼的信件,被亚度尼斯用修长两指夹着,在伊莱尔眼前晃了晃,又很快地收回了口袋里。
亚度尼斯声音里也含着很明显的恶意:“我们莱斯特没什么别的爱好,最喜欢干让教会下不来台的事,尤其是光明神教会那群假清高的家伙,你到时候可要看准了,一定要逮着他们多扇两下。”
伊莱尔:“……”
这样做似乎不太对,但想想两者间的深仇大恨,又觉得不是不能理解。
伊莱尔只好点了点头,没给准话:“我会见机行事的。”
.
光明神教会的总部圣索菲亚大教堂就坐落在奥古斯城的南面,与皇宫相距不过两条街,同时跟机械之神教会的命运之轮大教堂分立而峙,一南一北,王不见王。
虽然安排了弗朗西斯负责护送,但他毕竟是影狼骑士团的副团长,认识这张脸的人并不在少数。
人人都知道骑士团是北境公爵的心腹和臂膀,为免让光明神教会觉得是上门挑衅,出门前还特地做了一番掩饰。
光明神教会一向热衷于表现对神明的虔诚顺从,因此即使是没那么正式的午会,也有不少要求,其中就包括不允许与会的神职人员带侍从进去。
什么是教会?
教会就是替神行走世间的传话筒,所有的神职人员都是神的仆人,仆人怎么还能有仆人的仆人呢?
——这是对神大不敬!
托光明神教会的福,伊莱尔不仅不能带尤里和泽西塔出席,就连弗朗西斯也不得装成一个普通的马车夫,驾着车,远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三重门外就停下,任由伊莱尔自己步行十几分钟进去。
“事儿精,”弗朗西斯如是评价道,“做个祈祷都这么多事,也难怪大家现在都爱往机械之神教会跑。”
亚度尼斯隔着马车前窗,淡淡瞥他一眼:“你听起来很欣赏机械之神教会?”
弗朗西斯:“……没、没有啊!我不信仰任何教会,唯一的主人是您,谢谢,请您不要再用这种令人心寒的眼神看我了。”
他不就随口拉踩一下,顺便想在伊莱尔殿下面前说点好听的吗!
弗朗西斯发现他的主人越来越令人看不懂了,就像昨天说会送伊莱尔到光明神教会那样,他还以为是把自己那辆带有家族徽章的专用金马车派过来,没想到却是本人过来了。
虽然亚度尼斯确实有点事要顺路办一下,严酷的寒冬期过去了,北境囤积了大量的冬生材料需要出售,正好沿着在这条街过去,就是商会所在的第五大道。但弗朗西斯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而这种诡异的预感在看见伊莱尔下车时,亚度尼斯伸手扶了她一把时,愈发浓烈了。
诚然,这只是一位正常绅士本应有的基本眼力见。
但这位公爵阁下,他正常吗?
真实答案令弗朗西斯再度心寒。
他当然不知道,亚度尼斯难得这么有耐心,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在今天的圣餐午会上,伊莱尔一定因为纯净体质的事情被发难,而这事,正是亚度尼斯让人传出去的。
有机械之神教会的人在,他不担心伊莱尔会吃亏,留着弗朗西斯在外面也只是以防万一。
与其说送伊莱尔到教会是恻隐心发作,倒不如说是,凶手特意回到作案现场欣赏手笔的那种心情吧。
亚度尼斯被自己的联想恶心了一下,然后右手支在车窗上,问伊莱尔道:“还记得我出门前交代你的话了吗?”
“记得。”
因为是教会成员的内部会议,伊莱尔今天的穿着很低调,冷灰长袍外戴着机械之神教会的会徽,一件珠宝也没有戴。
但即使是最简单的衣束,在那张璀丽面容转过来的瞬间,也有着近乎慑人的美。
这是美的本身,真正的神明宠儿。
亚度尼斯有略微的失神,随后就听见伊莱尔一字不差地把自己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少出风头,安分守己,不要跟教会的人有正面冲突,遇到事先甩锅给希文会长。”
“希文要是管不了呢?”亚度尼斯饶有兴趣地问道。
伊莱尔可疑地顿了一下,摸了摸怀里,才道:“……就动手。”
任是谁也看不出,此时看起来温柔恬静的女人怀里,还藏着三枚强力闪光魔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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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有大魔导师级的大魔法师倾情刻写光明法咒,无须魔力再催动,撞击瞬发,必要时往地上用力一扔,包管除了伊莱尔之外的所有在场者三天内都看不清东西。
公爵府还没嚣张到敢直接在光明神教会的总部炸教堂,但要是被惹火了,也不会给任何人好过。
亚度尼斯满意了。
耀眼的金马车暂时离开了,伊莱尔却没有立即迈入圣索菲亚大教堂,她知道从自己下了马车开始,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可能是教会的人,也可能是其它势力的人,但这都不重要。
来往大教堂祈祷的人永远都那么多,不同质地的衣摆层层叠叠地挤压过彼此,明亮的太阳之下,人头攒动如同滚动的沙粒。
众生庸碌,再独特的个体,自高天之上俯视时,也如泥牛入海一般转眼就找不到踪影了。
眨个眼的功夫,灰袍的圣女殿下就彻底从盯梢人的眼皮子下消失了。
“人呢,凭空蒸发了?”
“被发现了。”
“该死!”
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不同地方先后响起,有人不甘心地收起了魔法望远镜,也有人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难以理解一个不会魔法的人,怎么还有这么滑不留手的实力。
而此时此刻,圣索菲亚大教堂对面的街道上,风情各异的商店正热情洋溢地开门接客。
这种人流量极大的黄金地段,每年的租金可不便宜,少开张一分钟,老板们都会觉得自己错过了一桶金币。
而在一众店面里,独独有一家商店稍显寂寞——那是一家名叫“真理”的钟表店,铁灰色的门匾边缘,还绘制了两只相串联的齿轮。
既非日用品,又价格不低,出入的自然只有零星几个来修表的人。
不过这家店开在这,本来也就不是为了赚钱。
门无声地开合,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身影:高挑,瘦削,穿长袍,是个女人。
真理钟表店面积不大,墙边柜上都摆满了大小不一、但同样做工精细的钟表,只在中间留下一条狭窄的小道,最多容纳两个人并行。
灯光昏暗,只有咔擦咔擦的秒针走动声,千万根秒针同步旋转,咔嚓,咔嚓,像是钟表店的心脏在有节奏地跳动。
靠门的桌后坐着个戴厚眼镜的老太太,慈眉善目脸儿圆,看着估计保底也得有六七十岁了,坐在摇椅上边打毛线,边利索道:“买钟修钟?修钟下午再来,修理师傅过了中午才睡醒,买钟自己去架子上看,或者来老婆子这里记下定制要求,半个月后来取。”
“我来定制钟。”
“定制啊,”那打毛线老太总算抬起了头,眼镜片后精明的目光一闪而过,尤其是在伊莱尔身上穿着的这件灰袍上看过,“老婆子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家的钟可不便宜,小姑娘钱带够了吗?”
伊莱尔道:“希文替我付过了。”
“原来是您——伊莱尔殿下,”老太太眼神陡然一清,从桌下拿出个木盒来,“会长交代的东西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他说这是给您的新婚礼物,还请在小店验收一下吧,出了这个门,售后一概不负责。”
这家看似平平无奇倒贴钱的钟表店,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而是机械之神教会的一个据点,专门为来往的机械之神教会成员提供物资和情报上的方便。
当然,是要给钱的,就算是一家人也要明算账。
伊莱尔觉得跟要钱比起来,还是自家教会选择把据点开在对家教会门口这件事,更显得不安好心。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对祖母绿耳环,和一块指节大的澄澈透明晶体,材质有点像那张魔晶黑卡背面的线路材质,但蕴藏的能量却比黑卡纯粹得多。
伊莱尔猜测这可能就是魔晶,整个奥洛大陆最珍贵的矿物。
“这是什么?”
她好奇问道。
希文只在来信里说,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对面的真理钟表店给她留了点礼物,或许会用得到,却没有说礼物是干什么的。
虽然这祖母绿耳环十分精美,但伊莱尔隐隐地觉得对方应该是那种更注重礼物实用性的人。
果然,老太太替她解答了这个疑惑:“那耳环其实是武器来着,要配合着魔晶石一起用。”
伊莱尔不由得问道:“什么武器?”
“炸药,敲碎就炸,跟魔晶石一起的话威力能翻至少五十倍。”
“……”伊莱尔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跟光明神教会到底有什么仇啊?”
没大仇,小摩擦,纯机械之神教会有钱,赔得起。
前段时间被针对狠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天准备搞个大动作了。
伊莱尔对此的回应是,合上木盒,让老太太把这份礼物退还给希文。
揣怀里的闪光弹就算了,居然还有挂耳朵上的炸药,这种奇思妙想是在末世生存过的人都想不出来的。
她真怕一个不小心,就先把自己脑袋给开瓢了。
15. 第14章
一个人的速度最快能有多快?
没有人知道,奥洛大陆没有奥运会,所以也没有人会无聊到去测量这种东西。
随便找一个有点学识的成年人出来,就能知道在当今的诺艾尔帝国,最强大的魔法师是七星城的克拉克阁下,她法杖一点,就足以冰冻住一整个维多利亚港;最强大的骑士是十字骑士团的团长梅里克大公,他一斧头足以劈开萨沙山脉的分支。
但若是将这些能力,分化成更详细的单个属性,例如速度、力量和敏捷,甚至是对武器的运用能力呢?
那恐怕就连神殿里最博学的藏书老人,都说不清楚了。
魔法师可以用法咒为自己加上重重增益,从而身姿轻盈地踏风而行,骑士精通各种武艺,诸神赐予他们名为守护和忠诚的强大力量。
他们固然是强大的,但在此刻的伊莱尔面前,一切却又显得是那么的——不入流了。
圣索菲亚大教堂外一百二十米的地方,矗立着高大恢宏的三重门,由大理石雕刻而成,奇珍异兽,古代英雄,纷然凸浮其上。
诺艾尔帝国的开国皇帝奥古斯都,驾驶着八匹天马共同拉动的华丽巨车,左手揽辔,右手高举命运之矛朗基努斯,英勇奔向前方,在他身后的云端之上,数道身着素白长袍看不清面孔的人默声念诵,那是众神在为这位英雄祈祷,祝福他能战胜敌人和魔兽,又建立光辉灿烂的地上帝国。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名画刻于其上,浮雕神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每当朝拜的人群自这暗灰的建筑趟过,举目四望时,仿佛有金戈鸣声,无不心惊胆战,对诸神的膜拜和恐惧又上一层楼,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用目光玷污这神圣的壁雕。
就连暗中监视伊莱尔的人,在扫视到这威严的地标时,都忍不住目光为之闪避一瞬。
因此,他们自然也没注意到,高高在上的三重门之上,还多了一个小小的灰影。
两者之间的大小差距太过悬殊,灰影更像是一只路过歇脚的飞鸟,或者英雄雕塑偶然落下的阴翳。
“……真是了不起啊。”
伊莱尔轻声喟叹一声,声音散落在风里,只有路过的飞鸟听得到。
以这个世界的制造水平来说,能建成三重门这样伟大的建筑,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神迹了。
高空的风拍脸而来,将外袍的帽子兜得满当当的,脚下就是芝麻似的人头,掉下去估计能砸死一片人。伊莱尔照样没什么惊畏的反应,闲庭信步般,便跳到了最靠里面、也是最高的那一重门上。
她的身体就是专门为战斗和极限运动而生,没有一个动作显得赘余,从墙顶跳上钟塔,狂奔过日影晕眩的楼顶,最后荡着绣有日月纹样的长旗帜,直接飞跃至三重门上。
就这个不走寻常路的狂野作风,监视她的人只要最开始的时候没跟上节奏,后面再想找到她,就问魔鬼去吧。
习惯向地面探寻的人,又怎么能想起来去看天上的景色?
登高望远,伊莱尔很顺利地就将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总体建筑分布收于眼底,结合前段时间从帝国百科全书上看到的建筑常识,引擎运转,图像和文字信息在脑中不断对比匹配,没过多久,她就分析出了几个主要的场地。
这是她的老传统了,到一个地方,就先把这里的地形搞清楚,这样也方便出事后迅速规划出逃跑路径。
圣索菲亚大教堂除了南面的前门,北面、东面都有队伍出入,应当还有侧门,西面是校场,应当是光辉骑士团的驻地。
还没跟骑士团交过手,但伊莱尔也没有轻视他们的实力,特地记下了那边的建筑分布,若是能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就尽量不要正面对决。
记下这些可能用得上的信息后,她便随便找了个附近可落脚的地方,如迅猛的鹞子一般,飞身跃下。
闪现的灰影就像是一场幻觉,如同日光下融化的冰淇淋,于转眼间消失无踪。
金光寸寸洒下,三重门上石刻的天使高举号角,庄严地向这世界吹响驱策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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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尔伯爵夫人,对于您女婿的事情,我由衷地感到悲伤与怜悯。”
“但请不用担心,因为光明神永远在天穹之上,注视着我们,虔诚的信徒会得到救赎,愿神的恩典与您同在。”
大教堂的祷告室内,红衣主教抬起手上的金杖,分别在一位全身都裹在黑纱里的贵妇人两肩、额头和喉间轻轻点过,无形的波纹泛过,瓦莱尔伯爵夫人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为之一轻,连带着为年轻女儿守寡一事忧愁的心绪都减轻了不少。
她眼眶一红,身躯颤抖:“十分感谢您,主教阁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如果不是……不是有教会的帮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捱过这悲哀的事情了!唉,我可怜的女儿!”
红衣主教宽慰道:“请不用担心,瓦莱尔小姐心地善良,侍奉神明颇为用心,光明神必会使她收获新的幸福。”
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之语,红衣主教这才在伯爵夫人的千恩万谢之中,将她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祷告室外有两位光辉骑士团的骑士在站哨,主教刚把方才那位夫人激动时签下的支票塞进自己袖子,就冷不防听到一声彬彬有礼的女声:“请问……”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差点就贴上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猛然间后退好几步,大惊失色:“哇啊——你是谁!”
这人是怎么潜入教堂内部的!
不仅主教吓了一跳,两边的骑士也才发现伊莱尔的存在,但他们到底是专业的战斗认识,吃惊之后,立马就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呈十字状抵在女人身前,神情警惕。
在这人出声之前,他俩竟然也没有意识到还有个人杵在这里!
骑士厉声道:“报出你的名字!否则我们将以擅闯大教堂,意图对教会不利的罪名,将你逮捕扭送至宗教监狱!”
“……我是伊莱尔,来自机械之神教会,受邀来参加圣餐午会。”
这话说完,对面三人还满脸不信的样子,伊莱尔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方才为了防止东西在楼顶跑酷的路上弄丢了,她特地将会徽收进了里面衣服的口袋里。
有点尴尬。
于是伊莱尔又镇定地从身上掏出一枚黄金为底齿轮为纹的会徽,端端正正地佩戴在自己左胸前,指着徽章认真道:“看,这就是我们教会的徽章,您应该认识吧?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来问个路而已。”
这几人顺着她的话看去,确实是机械之神教会高层才有的徽章,上面浮动着的魔力带着教会系特有的标志,在场无论是红衣主教,还是光辉骑士都十分熟悉。
主教面色稍霁,挥挥手,拦在伊莱尔身前的两把长剑也被收刀入鞘,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友会同行,暗淡的灰色长袍不掩秀丽风致,按道理说,这应该是个只要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的人,不应该没有印象啊。
等等,伊莱尔——这个名字听着好像很耳熟?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就是、是机械之神教会的新任圣女?!”
伊莱尔点头,又耐心地将自己的请求说了一遍。
邀请函上只说来圣索菲亚大教堂,哪晓得里边地方这么大,就算知道了大体的功能区分布,伊莱尔也不知道具体到底是在哪开会。
还好遇见了红衣主教。
“光明神在上,日安,伊莱尔殿下,”知道对方的身份后,主教的态度也变好了许多,他同伊莱尔互相做了个本教会最简单的祈祷手势,便道,“大教堂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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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往后的部分属于教会的私有领域,圣餐午会届时也会到那里举行,您应该是第一次来吧?不介意的话,可以由这位骑士领您过去。”
被指名的是站在主教右手边的骑士,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很是俊朗可靠。
伊莱尔没有拒绝红衣主教,又跟带路骑士说了句“有劳”,这才跟在对方身后,朝中庭花园走去。
等两人走远了,红衣主教这才缓气似地拍了拍胸口,感慨道:“吓死人了,这圣女也太邪门了,怎么走路都没声,也不知道从哪钻进来的。”
“这样鬼魅的行踪做派,实在不像神之仆人该有的做派,”留在主教左手边的骑士眉头皱起,看起来有些疑心,“主教阁下,您要不要用溯源魔法检查一下?”
主教嗤了一声:“没有用,我们的这位伊莱尔殿下可是纯净体质,溯源魔法对她无效。”
“纯净体质?”
拥有纯净体质的人十分少见,就算在是魔法师中,也有不少人对这个词感到陌生,何况是本就对魔法一知半解的骑士。
不过红衣主教这会儿也没空解答他的疑惑,他眉头紧紧地锁着,怎么也想不清伊莱尔和机械之神教会到底想干什么。
“让一个没法学习魔法,也无从感知神之恩赐的人,来担任圣女,哼!”
异常,实在是异常,从知道了伊莱尔是纯净体质之后,几乎所有的大教会内部都忍不住为之窃窃议论。
没有显赫的家族和足以服人的履历就算了,机械之神教会规矩松散,对神职人员也没有婚姻上的限制,因此就算一些保守的教会很看不惯伊莱尔即将迈入世俗的婚姻,在人家教会里,这也不算违规。
但毫无魔法天赋是什么概念?
等于她甚至都没法通过水晶球,跟神明达成沟通,至于赐福、祈祷和祭祀等工作,更是一个都没法完成。
左看右看,都只是一个除了外貌毫无是处的花瓶废物。
也正是因为看着实在太废了,反而引起了主教的疑心。
他沉吟片刻,吩咐另一位骑士道:“你现在迅速带一支骑士小队,去中庭附近安静守着,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先把机械之神教会的人拿下。”
这是要跟机械之神教会撕破脸吗?骑士暗暗心惊,但还是顺从地拱手称“是”。
“除此之外,你再去找贝莉雅小姐,”主教皱纹堆叠的眼缝里闪过一丝狡猾的光,“务必让她跟伊莱尔直接对上,最好能试探出伊莱尔的底细,这件事,不要暴露任何与光明神教会可能存在的关系。”
“是!”
望着骑士匆匆离开的背影,主教不由得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宽和的慈悲之色。
而与此同时,就在伊莱尔离开后不久,又一道瘦长的的人影出现在“真理”钟表店门口。
往日里一周都等不来几个人,今天倒好,大人物一个接一个的上门。
柜台后的老太太仍然在专心致志地织毛线,边头也不抬道:“买钟修钟?修钟下午再来,修理师傅过了中午才睡醒,买钟自己去架子上看,或者来老婆子这里记下定制要求,半个月后来取。”
“老婆子,你的记忆力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毛线老太太的动作立马就止住了,又长又哀地叹了口气,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债主亲自上门,谁能不犯头疼?
偏偏那来人还毫无察觉,浅粉色的眼瞳在整个不大的店面里都转过一圈,“还是这么乱糟糟呢,有空也把店里收拾收拾,”希文笑了一下,接着便不紧不慢道,“算了,别人想怎么过日子,也不关我的事。本会长只关心一件事——已经是半个月了,老婆子,我问你,该给我的货,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好?”
16. 第15章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中庭,是一处半露天的花园,上面用透明玻璃充作遮风挡雨的封顶。
所谓中庭,就是以此为中心点,向周围六个方向蔓延出廊道,分别通向用以接待普通信众的教堂前部、骑士团校场、法师塔、神圣法庭、教团议事会和教会成员的生活场所。
花园占地不小,喷泉交错的水流间,隐约露出一道高高的白影。光明神教会的人本就对伊莱尔心怀警惕,引路骑士便没有带伊莱尔四处多逛的打算,横穿过中庭花园,直奔着议事会所在的地方而去。
靠得愈近,伊莱尔这才看清那道白色的影子,原来是一座高耸到看不清面容的雕像,从普通人的身高处平视,也只能看清巨大雕像膝弯处的衣纹,每一处褶皱都显得无比自然优美。
“这是光明神的雕像,”见伊莱尔驻足仰视,引路骑士按耐不住心中的自豪,主动道,“由教会的魔法师阁下们合力建造,再经过诺艾尔最好的雕塑匠修饰而成的。雕像的上面还有大魔导师布置下的防窥视魔法,就算爬上高处,也不可能看见它的真容,因为神的面容不可直视。”
伊莱尔没好意思说自己刚从外面的三重门上蹦极时,正好看见他们家雕塑的全貌。
侧脸一般,正脸也一般。
原来是魔法师建的,那怪不得了,估计雕塑匠修整的时候没顾得到上面。
伊莱尔微微一笑,撇开这个尴尬的话题,转而问道:“这次圣餐午会总共邀请了哪些人啊?”
“只邀请了几位主神所在的教团,除了那几个大教会,还有爱神教会、自然之神教会和月神教团的人,”,骑士团只负责守护,不涉及行政,因此许多事情,引路骑士也只知道个大概,“有资格赴宴的也只有教会高层,会长,圣女圣子,以及主教,不过我听说,水神教会似乎只来了一个驻守王城分会的主教。”
伊莱尔咦了一声:“水神教会难道不关心神圣祭祀吗?”
引路骑士冷笑道:“关心啊,当然关心,每次王城的大祭司结束后,他们还会在南方的柯西莫郡再举行一次祭祀呢,美其名曰水神的额外赐福。但谁不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说是路途遥远,总部的人还没抵达王城,只能先派一个主教参加,其实不过是不把光明神放在眼里。”
他这么说完,忽然又觉得看伊莱尔顺眼了许多。
毕竟跟水神教会那等心腹大患比起来,其它教会都只能算小打小闹。
而且伊莱尔刚才还用那种敬爱(?)的眼神,瞻仰光明神的雕像,虽然别的什么都没干,但对着那张自带故事感的美丽脸庞,引路骑士还是莫名觉得,这位寡言少语的圣女殿下心中,一定怀揣着对光明神的忠诚信仰。
毕竟,多信仰在奥洛大陆也不是不行,谁说其它教会的人就只能信仰本教会的神了?
全靠同行衬托,后半程中引路骑士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即使伊莱尔没有主动发问,他也拣了一部分关于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设计巧思,主动介绍给伊莱尔听。
虽然走动的速度也因此有所拖延,不过伊莱尔还是很乐意了解一下,议事会禁止任何魔法使用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是没这规矩的,”骑士叹了口气,“是第15任教皇冕下亲自布置下了这道法阵,历代教皇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强这道阵术,基本光明神教会的人都知道那里是一个完全的‘禁魔区’。”
伊莱尔好奇疑问:“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你知道的,魔法师们都是一群古怪的家伙,脾气也不好……”
伊莱尔点点头,满脸洗耳恭听的虔诚样子。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想成为教会的神官,只有两种途径,要么是上任神官死了,死前指定一个人来接任,这种方式仅适用于低级神职人员,另一种是更常见的方法,那就是有能力的魔法师通过考核持证上岗。
“于是,”骑士无奈地耸耸肩,“在一次正常的争吵中,旧议事会终于顶不住魔法师阁下们的争执怒火,轰然——倒塌了。”
伊莱尔:“……从外面看的时候,还真没看出大教堂居然塌过一次,是我眼拙了。”
骑士呵呵一笑:“没关系,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太在意,而神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现在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坚固又美丽,希望您能放心地在这里享受一段美好的时光。”
铺垫了半天,他终于姗姗来迟地意识到,这位突然从天而降在大教堂里的神秘人,居然也是一位值得尊重的贵族女士。
失敬了。
但当他停步在花园边缘,准备补给伊莱尔一个富有上流气质的吻手礼时,伊莱尔却忽然反握住了骑士的铁手套。
用力握住,再上下摆动三下,表情亦是沉稳。
骑士:“?”
“你们在干什么?”
清脆的声音传来,骑士打了个激灵,连忙拽了好几下,才解放出自己的手。伊莱尔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位茶色头发的年轻小姐迎面走来,她的长发被梳成两道麻花,肩前肩后各垂了一条,鼻翼有星星点点的浅色雀斑,细细的秀眉蹙起,用一种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两人。
伊莱尔起先只以为是普通教众,因此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就当打过了招呼,没想到茶发少女在看清她身前的齿轮会徽后,就脸色一变,脚跟黏了胶似地定在地上,也不走了,就堵在伊莱尔面前,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
跟机械之神教会有仇?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有见过的人和去过的地方都在三秒内快速飞闪过大脑,伊莱尔确定自己以前没见过她。
还是骑士的一句话唤回了少女的注意。
都怪伊莱尔那莫名其妙的一握手,搞得他这会儿都不知道该不该也对另一位在场女士行吻手礼了,他最后只好将手按在胸甲上,俯身浅鞠一躬:“贝莉雅殿下。”
被称为贝莉雅的少女没有理会他的问好,随意摆摆手,示意他自行退下。她反将下巴倨傲抬起,杏眼含怒地看向伊莱尔:“你就是伊莱尔?”
“你是……”
伊莱尔目光下移,带有金色流星的徽章,是智慧之神教会的标志,只有圣女圣子和非光明神教会的会长才有资格被称为殿下,这是作为神之宠儿的尊荣。
面前的女孩看起来年纪尚轻,不会超过二十岁,不太像一个大教会的会长,而且几大教会里,只有战神教会和爱神教会的会长是女性。
“在询问别人的名字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家门,这才是有礼貌的行为,你是智慧之神教会的圣女,不应该不明白这点,”伊莱尔扬起眉梢,眼中是真切的不解,“难道你和我一样,是新上任的,所以才不懂这些?”
在绝大多数场景里,新人的意思都等同于白痴。
伊莱尔自己也不例外,将心比心,她自觉体贴地给对方找了个十分合理的理由。
她的神情太过真诚,以至于贝莉雅反应过来被讥后,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怒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们机械之神教会一样赶鸭子上架吗?少以己度人了!”
伊莱尔纠正道:“我这是在将心比心。”
贬义词和褒义词都能用串,这智慧之神教会的圣女怎么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智慧的样子?
“噗嗤。”
守在旁边的骑士没忍住漏了声笑,但当贝莉雅将生气的目光转来时,他又摆出严肃的表情,小声地跟伊莱尔解释道:“这位是智慧之神教会的贝莉雅·格拉圣女殿下。”
伊莱尔:“好的。”
她知道对方是谁,就算没有提前了解过,光看外形也能判断出来。
伊莱尔只是不喜欢被非任务关系的人用那种怒气冲冲的态度对待,尤其是在她自觉没招惹过对方的前提下。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骑士又补充了一句:“贝莉雅殿下十五岁就当选圣女,至今已经在任五年了。”
这还真不知道,伊莱尔礼貌道谢:“多谢提醒。”
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贝莉雅:“……”
贝莉雅:“你怎么还没走?”这话是对多嘴的骑士阁下说的。
骑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但将伊莱尔殿下带去午会场所,是主教阁下吩咐给卑职的任务。”
“用不着你带路,”贝莉雅哼了一声,斜睨着他,“我也要去参加午会,我俩正好搭伙一起去,骑士阁下还是忙自己的去吧。”
伊莱尔也觉得都是与会者,这样安排更方便,便安抚骑士道:“不用担心,贝莉雅殿下跟我在一起很安全。”
骑士:“两位在教堂里本来就不会遇到危险……好吧,感谢您的体谅,”他客气地行了个礼,“那卑职就先退下了。”
伊莱尔欣然点头,等骑士一步三回头地走后,贝莉雅这才皱起脸,抱着手臂,眼神怀疑地绕着伊莱尔转了三圈:“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真的把人打发走了?”
她本想问伊莱尔就不怕自己憋着坏招吗,但这样说又显得自己好像什么很邪恶的人,众神在上,贝莉雅忍下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狂言,只哼哼了两声,一句接一句地挑剔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圣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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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背景,不会魔法,也不会社交的手腕,一点也不适合教会,更别说还掺和进了北境和教会的矛盾里,本事不大,胆子不小。”
伊莱尔:“你绕着我一直转,头不晕吗?”
“……”贝莉雅脸又涨红了,像个火爆辣椒,“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少拿俏皮话打岔。”
伊莱尔:“好吧。”
看到贝莉雅还是这么有精神,她就放心了。
顿了一会儿,她又开口,竟是回答上了贝莉雅最开始时问的那句为什么会当上圣女。
“我没得选,”伊莱尔道,“当时那个情况,不当圣女就会死。”
就算是仿生人也会有求生之心,伊莱尔可以接受自己在完成使命后被销毁的命运,但不代表她会在尚有一线生机的时候,自暴自弃,一心求死。
仅靠着愚忠,可当不上最强的仿生人。
这话说得就连伊莱尔都觉得煽情了,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也活得蛮好的。
贝莉雅又开始露出不解的表情,那一瞬间有千百个阴谋诡计自她心中狂奔而过,难道是胁迫上位?但伊莱尔这种无名无姓的人物又有什么胁迫的价值……她偷偷瞄了眼伊莱尔,恰好对上这位传闻里又弱又可怜的圣女殿下抬望来的蓝色眼眸,平静得像晴空下的海洋。
好吧,其实也不是全无价值。
深陷大思考的时候,贝莉雅浑然未觉自己已经在被人带着走了,忽然,伊莱尔喊了她一声:“贝莉雅殿下。”
“嗯?”
“你刚刚,”伊莱尔看起来也有些若有所思,“是在关心我吗?”
贝莉雅:“……”
她前面说的那些刻薄话,伊莱尔通通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正处于一个优越感和焦虑感都很严重的年纪,尤其贝莉雅还是在教会长大,或许有点小心思,坏心眼却不见得有多少——真正有城府的人本来也就不会专程在路上堵人。
“你!”
“你开始看到我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生气?”没等贝莉雅把话说完,伊莱尔又问,“我应该没有得罪你和智慧之神教会。”
没想到这话一出来,贝莉雅却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似的,猛然恶狠狠地盯向她:“你还好意思问!你这人,我才懒得关心你呢,别自作多情了,要不是你破坏了别人的计划,你……你以为我会多搭理你吗?你知不知道,本来……本来……”
本来什么?
伊莱尔挑起眉梢,但还没等她发问,一道狐狸似的嘲笑声便插了进来:“本来应该跟北境公爵联姻的最佳人选,是您对不对?”
闻言,贝莉雅顿时脸色唰地转白,咬着后槽牙不想承认:“我可没这么说,希文会长,你这是诬赖。”
“我这只是合理推测,日安,贝莉雅殿下,您还是这么清澈的愚蠢,能忍心利用您的人,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狠心的人了。”
一只手自身后按在了伊莱尔肩上,露出大拇指上成色极好的祖母绿戒指。
戒指……祖母绿?!
希文完全没注意到伊莱尔颤动的瞳孔,他今天同样披着灰色的长袍,绣有银白齿轮的纹样,和伊莱尔站一起时,一个表情寡淡,一个看人永远带着三分笑,明明是迥异的两种风格,无端却让人觉得有种森然之感。
贝莉雅忍不住后退两步,就听见希文扬着调子,轻慢道:“之前辛苦您照顾我们家伊莱尔了,毕竟今天的大教堂……也只有您一个最好应付了。如此看来,暗中教唆之人还是有几分善良的,不过现在就没必要辛苦您了,有劳,过会儿议事会见吧。”
明明对方的每一句都在贬低自己,偏偏一个脏字都不带,似是讥诮,又像是调笑。
贝莉雅忽然想起,外面一直都有传言,机械之神教会的会长希文,其实是人和半兽人的混血。
他的母亲一定是个狐狸属的半兽人,若非如此,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将言语神情都玩弄到极致的人存在?
见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希文也没了咄咄逼人的心思,庆幸自己还好赶来得及时,不早不晚,正好抢到解释权。
他揽着伊莱尔的肩膀,欲把人往会议地点带:“走吧,有什么想问的进去再说。”
不料推了一下,竟然没推动。
希文转过头,就看见伊莱尔神情极为凝重地点了点他大拇指上的绿玉戒指:“你……解释一下?”
原谅她不久前才见了相同材质的爆炸式耳环,这会儿对相同材质相同主人的希文仍心怀警惕。
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