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也能给老婆充电吗》
1. 楔子
北风卷地,极境的冬日分外黑寂,万古浩瀚的星空下,唯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和一盏挂在帐篷顶椽摇摇晃晃的小煤油风灯。
帐面上堆积了将近半米高的雪,聊作骨架的钛合金钢杆呈现出令人心惊的弯弧,迷彩布天窗卷起,穿过这下面的透明塑料膜,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微弱火光。
莽莽雪地里,这间价值一千信用点的极地专用帐篷就像史前的半穴居屋,质朴,无害,而正龟缩在这里面的四个倒霉蛋则像极了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干尸。
“好冷啊,”其中一个倒霉蛋忽然幽幽出声道,“我感觉我的腿部加温器快没电了。”
“我已经感受不到我的手存在了,零下二十度,这是人能活的温度吗?”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倒霉蛋接道:“已经不错啦,以前雪怪最泛滥的时候,就算是主城城门口一百米的地方,温度也低得要命,这种腹地至少是零下四五十打底,何况还是大半夜,坚持一下,等到天亮就没事了。”
第四个倒霉蛋没有接话,兴许是不想把珍贵的口腔温度浪费在这种无用的自我安慰上。
他半睁着眼睛,眼底满是绝望和死寂。
这是一只私人组建的探险小队,显而易见,因为太过深入极境的腹地,他们已经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处境。
而在这暮雪潇潇里,还存在着比严寒更危险的东西——就是那专在黑夜出行的雪怪。
雪怪形状若豹,通体银白,在雪地里几乎无法发现,又速度极快,唯一能对它们起到驱除作用的就是光照。
所有的探险小队都知道,一旦在荒野的夜晚失去光源,那也代表着可以提前给自己整理起仪容了——至少去见死神的时候,能靠体面的第一印象让下辈子争取投个好胎。
冰风霜雨的末世降临得太快,太猛烈,虽然官方已经反应够快地集中资源,组建了一座座用以生存的主城,在这些主城的地底,安装有巨大的反磁力装置,足以祛除永不停息的飞雪和危险的雪怪。但在主城之外,占据了旧人类居住地约九成的土地上,还深埋了许许多多的文明成果。
或许是书籍,或许是资源,也或许是某种生产配方或者可拆卸的工业品,总之,主城的资源是有限的,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官方需要回收这些埋在雪下的宝贵资源。
探险小队就是专门干这行当的人。
篝火堆里的雪松木发出“噼啪”一声脆响,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注视下,它羞怯地抖动了一下,然后火苗渐渐地小了下去。
“不……”
有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可惜,那一簇独苗苗还是夭折在了他眼前。
只剩下门口的煤油风灯还在坚守了。
沉默里,最早说自己腿部加温器快没电的那个人再度开口:“要不我们出去看看吧,反正在这里守着也横竖是个死字,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你疯啦?”旁边人给他泼冷水,“你出去碰碰雪怪还差不多。”
“不是说雪怪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吗?”
“但我们这可是极境腹地。”
被接二连三地堵了好几次,那人也发狠了,站起来就愤愤道:“哼!雪怪就雪怪,大不了就跟它拼命,我都快被冻死了,还怕它鸟个球!”
话音刚落,帐篷的帘子就被一抹银白的冷光挑起,寒风卷入,几人甚至没等看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纷纷凄厉地尖叫了起来,刚才说要跟雪怪拼命的那个人叫得最惨,腿脚灵活地跳进帐篷最里面,抱着脑袋缩成了个球。
旁边的人在狂叫之余被他的举动惊呆,一句格格不入的“靠你这玩意儿死不要脸”,就这样混在尖叫声里,袅袅地升腾上了天际。
“……”
掀帘子的那人大概也没见过这场面,缄默片刻,这才凉凉地说了句:“别叫了。”
竟是个十分年轻、甚至可以称得上和悦动听的女声。
“雪、雪雪雪雪怪说话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妈呀我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妈妈,妈妈——”
“好可怕呜呜呜我不敢回头看。”
“等等,等等,雪怪会说话吗?”
最后那句富有哲理的疑问,是刚才劝慰队友等到天亮的那人提出的。相比于其它人,他显然心态也更强大一点,脑子也好使,平时在小队里承担着收集情报和制定战略的工作,而这也是他明明有近视眼,还能进入探险小队的原因。
虽然这只小队又菜,又倒霉。
其它队友顿时一哽,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尖叫声戛然而止。
小眼镜最先转头,就看见一个戴着毛毡帽的长发人影蹲在他们的帐篷外边,正宁静地看着他们,目光里有种莫名的关怀意味,就像母亲怜惜幼子,孝子关怀老年痴呆的老父,智力正常的人同情弱智。
而适才闪过他们眼底的,就是那人手上握着的长刀,如同弯弯的上弦月,沾着些许浅蓝不明液体,折射出的寒光令人心惊。
“请出来吧,”那女人又道,毡帽下一双镭射蓝色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的出奇,仅仅是看了眼帐篷里的情况,她就猜到了这几人的情况,“我送你们回城。”
她肩上还有一只鹅黄的机械鸟,黑豆大的眼珠子里射出两道红光,扫过他们四个:“滴,检测到人形生命体,单位4,芯片信息显示来自A110号主城,请问是否需要救助?”
看到这只鸟,剩下的几个人再怎么消息不灵通,也知道了这是官方的巡逻队,主职也是收集物资,对付雪怪,副职却是在雪地帮助有需要的平民。
“需要,需要,但是……”
小眼镜吞了口口水,他一向自得于自己的观察力,因此很肯定这女人绝对没有别的队友在附近了。
巡逻队至少也是两人一队,难道她的队友已经殉职了吗?
在女人温和的眼神里,小眼镜弱弱道:“但是晚上不是有雪怪吗?我们要不还是等到白天再走吧。”
“不用,现在就可以走,因为这片雪原已经没有雪怪了。”
女人轻笑一声,提起帐前的风灯起身,一头漂亮的香槟色长发如同夜间的萤火,她将刀别到腰间,给他们扔去几节给身体保温器续航的电池,客观陈述道:“——而且你们的物资情况也不足以支撑到早上了。”
虽然高领皮袄和毡帽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但从看清那头标志性长发的瞬间,小眼镜就僵硬地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唯一一个会单独行动的巡检队成员,同时也是A大区的巡检队队长,SSS级别的全性能仿生人。
伊莱尔,寓意崇高之神,同时也是这绝境末日里,唯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女武神。
而他也后知后觉地迟钝想起,雪怪的血,好像就是蓝色的。
.
经由小眼镜偷偷告知伊莱尔身份后,剩下的几人也不敢再磨蹭,也可能是出于丢脸的缘故,总之很快就连滚带爬地从破帐篷里出来,拘谨而沉默地跟在她后面,踏上了回程的路。
雪原不算复杂,只是单调的白色惯会扰乱视线,积雪又会淹没沿途的标记,但这点问题对仿生人来说不算什么。
加温器严丝合缝地给几人送来温暖,不过走了约一个小时,黝黑的主城城墙就已经在雪线上,巍巍可见。
一回到城里,伊莱尔就被城防所叫走了,跟笑容晏晏的仿生人队长挥手作别后,负责登记的守城小卒吹了声轻浮的口哨,斜眼看还盯着伊莱尔背景不放的小眼镜:“人都走多远了,还看呢?”
“啊?啊!”小眼镜猝然转回头,有些赫然地挠了挠头,红扑扑的脸在刀子似的风里,倒也不算显眼,“这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女武神嘛,性格看起来真好。”
就是话少了点,一路上愣是没跟他们搭一句话,只顾着埋头赶路,搞得小眼镜想搭讪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登记人嗤笑一声,见多了被伊莱尔救后芳心暗许的人,有男有女,早就不稀罕了。
她利落地办完流程,又从桌下拿出四张不记名电子投票券,塞给一看就是负责管事的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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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所有公民都要去中央广场参与为期三天的全民公投,今天下午18点结束,不参加的视作弃权,你们回来晚了,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还剩两小时公投结束,快去吧,凭券参加,过时不候。”
“投什么?”
“——是否关闭所有巡检队的仿生人,停止仿生人生产线,毕竟众所周知,雪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剩下人类最需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地投身建筑……在过去的时间里,仿生人消耗了太多的能源,而在和平时代,你不觉得这是一笔值得节约的投入吗?”
伊莱尔坐在一个被封闭得严严实实的铝制房间里,执行完最后一次巡检任务后,她就被带进了这里面,考虑到她的危险性,上面特地为她专门准备了一间单人牢房。
除了周围四壁,这里也只剩下一面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机,和隐藏在背后墙角的监控——电视机是为了让她看看投票现场,虽然只是仿生人不算人,但考虑到它们这些年的贡献,官方仁慈地认为,它们也应该享有监督处决公投的权利。
监控则是为了防止仿生人暴动而设置,一旦仿生人出现失控和反叛的情况,那房间将自动向内挤压,无需公投结果出来,就先将内里的仿生人挤成一滩破铜烂铁。
令人宽慰的是,伊莱尔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静待着悬在头顶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液晶屏里的镜头转来转去,摇摆不定,举着牌子谴责官方不够人道主义的年轻人和持枪维持现场秩序的武装部队在画面里不断交换,显得十分滑稽可笑,但也没办法——末世里显然没有资源去培养专业的摄影师。
尽管如此,伊莱尔依然认真无比地凝视着那一方小小的屏幕,她甚至还在屏幕的角落里,捕捉到了今天才救下的四个人,四个目瞪口呆、犹豫不决的年轻人。
伊莱尔轻轻地笑了一下,平静地看着于公投结束时,正好不尴不尬地卡在53这个数字上的同意率。
这说明参与投票的人里,有53%的人都同意半永久关闭仿生人。
刺耳的电钻声从她身后响起。
为免日后再启用的时候,仿生人们会对人类产生仇恨,所谓的关闭,就是将承载了它们目前所有数据信息的核心芯片彻底销毁,连带着已经形成的“人格”都被废弃。
而三十秒后,这只尖锐的钻头就将直接从颅顶进入,刺穿她的芯片。
电钻声愈来愈近,眼看着就要碰到那头柔顺的香槟色长发时,咔滋声忽地停下了。
电视的画面和右下角的电子时钟也同时停下了。
不知不觉间,浓郁的雾气充盈了整个房间,云雾缥缈里,伊莱尔听到了一个辨不出性别年纪的声音。
“哎呀……”这声音叹息道,“看看我都发现了什么?一个可爱完美的造物,堪称机械生物的巅峰,这样美丽的救世主,怎么就被抛弃了呢,亲爱的,你想跟我做个交易吗?”
伊莱尔问:“你是谁?”
“我是齿轮的主人,工匠的信仰,万古间最为伟大的机械之神。”
那声音道。
“……”什么鬼?
沉默了好一会儿,伊莱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交易什么?”
那自称机械之神的声音道:“我需要一个继承人,你很合适。”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身上有灵魂的种子,”祂含笑道,雾气涌动,带着粼粼的微光在伊莱尔身边旋转,好像有人在很仔细地打量她一般,“多么神奇啊,一个机械的造物,有体温,有思考,还有着灵魂的雏形,即使身为机械之神,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一幕。”
“你就不想了解自己吗?你不想了解什么是‘我’,什么又是人类吗?”
雾气凝聚成一只手的形状,伸到伊莱尔身前,机械之神的声音里满是蛊惑:“跟我走吧,去往另一个世界,那里属于我的治下。”
“——而我将带领你叩开时空的大门,触摸灵魂的质地,直抵有关齿轮和生命的真理尽头。”
2. 第1章
奥洛大陆,诺艾尔帝国。
王都奥古斯城内依然如平日一般热闹喧嚣。金合欢花浓郁的甜美香气弥散在空气里,贵族的马车奔驰过繁华的第五大道,扒手、骗子和小市民分别换上了自己的工作装,推开家门,迎接阳光灿烂的新一天。
只是今天,在歌舞升平中,似乎又有什么新鲜的时讯消息在流动。
“你听说了吗,那一位公爵大人居然订婚了?”
“是真的收心了,而不是在耍人吗……我怎么就不信呢……”
诺艾尔帝国总共有三位公爵,但能被众人用这样讳莫如深的语气提起的,也只有那一位最为年轻也最为位高权重的北境公爵。
关于他的黑料和花边新闻简直够养活一个小报社营生整整十年,整个帝国,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市井走卒,无数人好奇究竟是谁这么倒霉,要嫁给这位性格跟脸呈反向对比的恶劣大公,并打赌多久之后这位不幸的女士就会向神圣法庭提出离婚申请。
听说对方是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女,但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听说机械之神教会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圣女存在。
——这个“没有人”的范围,也包括机械之神教会和公爵家自己的人。
而与此同时,在奥古斯城的西部,碧色塔夫绸般的莱茵丝河彼岸,一座坐落于这个知名权贵区中央的富丽府邸,正难得忙碌地准备起一场接风洗尘的仪式。
依照诺艾尔帝国那见鬼的婚姻习俗,为了确保能更融洽地步入婚后生活,未婚夫妇往往会在正式婚礼前一两个月的时候就搬到一起开始同居,而今天正是未来公爵夫人搬入这里的日子。
当然,忙碌和重视并不是给这位准公爵夫人的,依照奴仆们对自家主人的了解,对方这辈子最痛恨的东西里,一切跟教会沾边的人和物绝对都排在前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居然会破天荒地跟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女殿下订婚,但主人喜欢有一出是一出地发难也已经是大家的默认共识了,和外面那群好事者一样,他们同样不觉得这位圣女殿下能在这里安稳地待多久。
真正让他们绷紧了皮的,是近期不日就会返回王都的北境公爵本人。
一大早,女仆长艾琳娜就带着一众最伶俐的女仆,换上了崭新的黑白制服裙,在门口翘首以盼那位此前从未听说过的圣女殿下大驾光临,等级稍次些的奴仆则在府里紧急收拾。
银质的烛台被擦拭得光可鉴人,镂花的珐琅餐具依照席位整齐摆放,男仆用力地抖着羊绒地毯,力求将每一个角落都铺得平平展展,防止惹到有强迫症的公爵大人,女仆则吭哧吭哧地用抹布擦过家里的所有地盘,管家戴上了她的金丝老花镜,一一检阅过打扫成果,生怕哪一处还有灰尘遗留、或者有摆放得不对称的装饰品。
背着管家,几个正趴在楼梯上的女仆,一边擦着快被抛光的红木扶手,一边压低了声音偷偷聊天八卦。
“这个劳什子圣女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一个有着金色小卷发的女仆奇怪道,“我表姐的老公的堂弟的老同学就在机械之神教会做采办,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自家教会有什么圣女。”
“你管她呢,指不定就是因为长得太拿不出手了,所以这么多年才会被教会藏着掖着不敢见人。”
“庸俗的见解。”
旁边的褐发女仆不屑道:“主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连文雅智慧的贝莉雅殿下和热情性感的罗姗娜公女都没能入他的眼,依我看,这位圣女殿下究竟是谁,长什么样,一点也不重要,这完全只是公爵跟机械之神教会的利益交换,哼,大贵族的联姻要考虑的事情可多了。”
“公爵平时就很多疑,”另一个脸上有淡雀斑的矮个女仆忧心忡忡道,“你们说,这位小姐会不会被……”
她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就响起了嘹亮的马哨声,是负责接公爵未婚妻的马车回来了,褐发女仆连忙让她闭嘴,这种主人的坏话,要是让一向严肃的女仆长大人听见了,准没她好果子吃,雀斑女仆缩了下脖子,这才惶惶然地闭了嘴。
而在她们没注意的地方,一个披着薄床单的小身影,正踮着脚尖,偷偷摸摸地从背后摸了过来。
瑞秋咬着指甲盖,在床单的笼罩下,只露出了个小小的脸蛋,几缕柔软的红发翘在脸旁。
她的贴身女仆不许她今天出门,但瑞秋实在好奇这位新来的准养母,在女仆反锁房门、离开自己的卧室后,她便立即推开了窗户,然后手脚灵活地爬过窗台,跳进楼下房间的阳台,自二楼的书房大摇大摆地逃了出来。
半兽人生下来就比普通人身手灵巧得多,再加上瑞秋个子矮小,竟然到现在也没人发现她偷溜了出来。
她也听到了那些女仆的议论,实际上在这栋宅子里,有相同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几乎公爵府里的所有人都对这位公爵未婚妻不报有任何指望,她们甚至不想用夫人这样的词眼来形容对方。
……这女人能在喜怒无常的公爵手底下把命保住就不错了。
哐当——雕金大门推开的声音又沉又闷。
如同隔阂其中的某种阻碍被抽走,铃声、脚步声、马车轮碾压过石子路面的喀拉声都变得清晰而流畅。瑞秋躲在走廊的墙后,她的听力一向敏锐,很快就听到了门口侍女恭恭敬敬地喊伊莱尔殿下,进进出出的人流里,有一道格外沉稳的高跟鞋声,哒哒,哒哒,就像最为精准的时钟走表那样,连步伐间的间隔都是富有节奏的等同。
原本躲在楼梯上偷看的几个女仆纷纷发出惊呼的气音,高低错落,像极了王都歌剧院里音部不同的协奏乐团:
“呀!”
“我的神呐!”
“我懂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受这莫名的氛围感染,瑞秋也忍不住凑了过去,然而她却忽视了,此时自己身上还披着一条长长的被单。
熟悉万分的中年女声从后面响起,满是错愕:“瑞秋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
楼梯间的摸鱼女仆团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扭头,瑞秋不想被抓到——她甚至还没有看见自己的新养母呢!
小小的身影如同一只狡猾的猫,抓起床单就踏上沿途男仆推着的餐车,呲溜滑了好一个大拐弯,洁白的布料登时就被染上深深浅浅的黄棕色,贴身女仆又急又气地喊了声“小姐小心!”就见瑞秋抛开餐车,往楼梯口跑去,聚集在那里的女仆里有人一个不慎,被挤得踩上瑞秋正披着的床单末梢——
完了。
瑞秋被拽了个踉跄,脚一滑,手也没抓紧,竟是直接摔飞了出去。
富丽堂皇的公爵府主厅,足足四十一级台阶的高距,正帮忙搬东西的无数仆从,那一瞬间,如同时间被强行按停,所有人都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大小姐以完美的抛物线从楼上飞出。
瑞秋自己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看着就要以脸接地,她苦中作乐地心想这下自己算是从物理层面和社会层面都没脸见人啦!
一秒,两秒……整整三秒过去了。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约降临,反而是一个有力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瑞秋,不算柔软,却有种奇异罕见的香气同时扑鼻而来,如同冰天雪地里绽放的山茶花,将瑞秋袭了个晕晕乎乎。
那闻着香香的救命恩人托着她的腋下,将小孩轻轻地放到地上,同时用悦耳无比的声音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睫毛抖了两下,瑞秋这才颤巍巍地睁开双眼,一个背着光的人影映入她的眼帘,看清对方的瞬间,她的脑中顿时就只剩空白一片。
有着毕生难见之美貌的美人穿着一袭简约的深绿长裙,她的肌肤像雪一样白皙纯洁,并未着妆,唇色略浅,气质优雅而高贵,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则是深邃的蔚蓝,如同闪着点点星光的夜空,又泛着点奇异的浅绿。
她此时弯着腰,香槟色长发束成的发辫垂下来,色泽美得如同是由金粉玫瑰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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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的一般,随着美人的俯身靠近,她身上似浅似浓的香气也团团扑来。
美人姐姐的眼睛也弯弯地眯起,令瑞秋有些害羞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她平时在家里能见到的人不多,因此乍一直面这样绝伦的美貌,惊艳过后,就是羞窘。
旁边的女仆长眉心一跳,想上前说什么,却被伊莱尔斜过来一个平静眼神制止。
她的脸皮不自觉地抖了抖,声音顿时消失在喉咙里。
直到伊莱尔将眼珠咕噜噜地转开后,女仆长的胸口才重新猛烈地恢复了起伏。
北境公爵每年有半年的时候都需要驻守帝国北方,能在主人不在家的漫长时间里,将偌大的豪奢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女仆长显然不是一个容易被吓到的简单角色。
这个女人没她看起来的这么美丽无害,尤其是那双会随着光采流转而变色的奇异双眼,更是让女仆长感到无端的害怕。
伊莱尔的注意仍全部落在瑞秋身上,她先是看了看女孩的头顶,那里有一双并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毛茸茸三角耳,顶端尖尖翘起,蓬松的毛炸开,这种生物学现象在伊莱尔的智库里有所记载——这是小猫的聪明毛。
这个世界的人种不只有普通的人类,还有一种更为奇妙的人种,名叫半兽人。
“小猫,”伊莱尔摸了摸女孩的耳朵,很软,很温暖,毛茸茸的,这是在末世里非常难得的感官享受,她视线下移,盯着这个半兽人幼崽问道,“宝贝,你叫什么?”
“伊、伊莱尔小姐,”瑞秋脸涨得通红,几乎快忘了该怎么说话,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新养母的名字,“我叫瑞秋·莱斯特。”
“瑞秋?”
伊莱尔记得这个名字,在北境公爵和机械之神签订的婚姻交易合约里,她未来的丈夫有提过家中还有一对养儿女,伊莱尔同样对他们承担有母亲的责任。
她并不讨厌孩子,因为在末世里,孩子也是珍惜的存在,甚至比成年的人类更需要保护,强大美丽的仿生人似乎生来就是孩童的保护神。
没了床单的遮掩,瑞秋除了一双高高竖起的猫耳朵在不安抖动,身后还有只黄黑白三色混杂的毛尾巴,很激动似地扫来扫去,见伊莱尔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耳朵和尾巴,瑞秋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子自卑的尬意。
半兽人在帝国也是被人瞧不起的低贱存在,尤其是被教会所不喜,虽然她有幸被北境公爵收为养女,但公爵也不允许她随便出去见人。
伊莱尔小姐也是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女殿下,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了……是不喜欢她吗?
她心里满是忐忑,如同被千万只的蚂蚁爬过一般,但下一秒,这位看似柔弱的圣女殿下就毫不费力地将瑞秋抱起,是那种很标准的抱小孩姿势——如果忽视瑞秋并非不会走路的稚子,而是一个足有九岁还比同龄人更健康强壮的半兽人女孩的话。
瑞秋吃惊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了伊莱尔的脖子,伊莱尔则一手托着她的大腿,一手扶着她的腰,毛茸茸的猫尾巴当即就紧张地一圈圈缠上了伊莱尔的手臂。
两人的脸庞也靠在了一起,猫耳朵贴在伊莱尔的脸上,她有些愉悦地眯起眼睛,用自己那经过反复调试、足以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卸下心防的动听声音问道:“哦……瑞秋,我知道你。亲爱的,介意带你一无所知的妈妈在家里转转吗?”
还没结婚呢,怎么能自称是小姐的妈妈!
这不就是变相地把自己当女主人了吗?
一旁的女仆长心中警惕大生,万分怀疑伊莱尔是想走怀柔路线入侵公爵府,不由得暗暗捏了把汗,对这位准夫人的手段大呼了不得。
小姐可千万不要被套路了啊!
可惜此时趴在美人怀中的大小姐本人,早已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迷得七荤八素。
“当然,当然可以!”伊莱尔才提出请求,瑞秋就晕乎乎地满口答应了,“绝对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公爵府了,让我来给你带路吧!”
3. 第2章
一架马车飞驰行过诺艾尔帝国北部的乡村公路,广袤的黛色田野和稀疏矮树如剪影般从两边一掠而下,阳光正盛,刻印在车壁上的稳固魔法阵熠熠发光,跃动着浮金般的光彩。
马车的内部也布置得极为宽敞舒适,一个极为年轻英俊的男人正手握着长长的古代卷轴,翘着腿坐在绒面坐垫上,身旁则放着一只黄金底座的水晶球,闪烁着微微的光芒,飘忽不定又絮絮叨叨的声音从里面不断传出。
“你记错了时间,”水晶球满是不高兴地抱怨道,如果伊莱尔在这里,就能立马辨认出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机械之神,“我可爱的圣女在今天一大早的时候就驾临了公爵府,但你这做主人的却直到太阳西斜,还在路上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将客人独自丢在家中。”
“需要我提醒您吗?你的圣女也是那个家的主人之一,而且我对待真正的客人也一贯很缺乏礼数,如果仅仅因为没有得到我的亲自接待就会心碎而死的话,那还是早日为这位小姐举办葬礼吧,我很乐意为她献上一朵白玫瑰,”男人话锋一转,“……当然,前提是她长有一张值得我献花的漂亮脸蛋。”
“亚度尼斯,你这个牙尖嘴利的混球,”机械之神咒骂道,“真是糟糕的脾气啊,你一定会后悔的。”
“实际上如果不是为了那批独供北境的守城巨灵神,如果您不是放着成堆的黄金宝石不要,非要索求一份婚约,您今天根本就不会在这里跟我这个无可救药的异教徒干跳脚,一切都是尊贵的机械神座陛下您咎由自取。”
亚度尼斯合上魔法卷轴,彬彬有礼地说道。
他浅灰色的眼睛在阴影中游离,带着种别样的危险意味,状似不经意地试探:“不过我也很好奇,既然您如此珍爱自己的那位圣女殿下,又为什么要让她跟我结婚?合宜的选择那么多,皇太子同样年轻未婚,希文是您忠诚又能干的狗,就连同教会来往频频的新任商会主席,也是位英俊多金的年轻绅士。明明知道我跟教会的人合不来,何必把一个美好的女孩往火坑里推。”
“哦,我骄傲的男孩,别太把一位父神的多愁善感当真,你是觉得自己会伤害到她吗?”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机械之神一扫怨气,吃吃地笑了起来,“能伤害到她的人还没有诞生在这世上呢!至于为什么选择你,因为我喜欢结构精巧的工艺品,神圣造物和市侩凡人之间的结合,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放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想太多,以及我再说最后一遍,不要把我得力的会长形容成一只狗——你对神座太有失尊重了。”
亚度尼斯对此不置可否:“我只听出了您似乎对那位圣女殿下的宠爱并没有那么纯粹,以及尊重的前提是自尊,想要市侩的凡人尊重您,那也至少应该表现出神座应有的格调,至少不要隔三差五地就来找人陪您说些废话,更不要……”
笃笃,有人在轻敲紧闭的车窗。
亚度尼斯:“不好意思,我的手下有事找我,有什么麻烦下次再说吧。”
机械之神:“??”
然后亚度尼斯就果断地掐断了水晶球的魔法通讯,完全不管另一端机械之神的死活。
他拉开车窗,敲窗的人是一个褐发卷曲的年轻骑士,面容俊秀,有着和亚度尼斯一样的灰色眼眸,只是颜色要更深一点。
“还有二百多里就能回到奥古斯,”骑士放慢马蹄,好让亚度尼斯看清外面的天色,“我们最快也要深夜才能到首都,夜间进城需要申请通行证,要不就在路上休息一晚,明早进城?”
出乎他意料的是,亚度尼斯却说道:“我们今天不在外面过夜,弗朗西斯,从骑士团拨两个人快马加速先去领通行证,然后在门口等汇合。”
闻言,弗朗西斯挑了挑眉。
北境公爵虽然说话是刻薄了点,但对手下一向厚待,往常如果遇到这种情况,骑士团都会先在外面找个方便的地方歇脚,等次日休息充足了,再精神昂扬地上路。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会忘记提前申请夜间通行证。
今天怎么这么急迫?
但弗朗西斯也没有多问这次破例的原因,他称了声是,便一拍马臀,向前驱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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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公爵府自己的图书馆,面积很大很大,市面上已发行的一切书籍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瑞秋伸出手,指向图书馆对面的一扇房门,“这个则是罗伊哥哥的绘画室,他去国立魔法学院上学了,所以艾琳娜夫人就将这个房间锁起来了。”
她仍然稳稳地坐在伊莱尔的臂弯里,对着公爵府指点江山,伊莱尔则时不时地嗯声作答——她被带来得仓促,眼一睁就被公爵府的人带上了马车,光顾着飞速消化机械之神传给她的语言模块和基础世界知识了,还没来得及好好了解一下奥洛大陆的具体情况。
带着瑞秋到处转悠的同时,伊莱尔也在观察这些公爵府仆人的生活方式。
学习了一下午,她终于确定了一个结论——这个世界的发展水平比末世还低。
工具的利用程度很低,绝大多数体力工作都靠人和动物来完成,加工品的制作水准也很低,停留在手工业阶段,制度跟民主和自由的观念完全背道而驰,等级之分明显,贵族可以随意伤害自己的奴隶,想约束他们,全靠道德的力量。
很不凑巧的是,伊莱尔听说自己未来的丈夫似乎就是一个道德堪忧的人。
但在落后的文明之外,这个世界也存在着另一种全新的力量体系。
魔力。
在这个世界,会运用魔力的人被称为魔法师,伊莱尔对这种新名词很好奇,但不知道是不是魔法师跟公爵家眷们生活区域并不相通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在平常的生活里将自己保护得太好了,这一路走下来,伊莱尔一个魔法师都没有看见。
公爵府大得出奇,这位北境公爵也有钱得离谱,为了小姐的安全考虑,也是为了暗中审视这位不知底细的圣女殿下,艾琳娜女仆长全程寸步不离地跟在俩人身后。
跟得时间越长,她的心中越是波翻浪涌,连原本的打算都忘干净了,完全震惊于伊莱尔的臂力之中。
她居然抱着一个健康的九岁小孩,走了整整大半天没停下来休息!
到最后连艾琳娜都看不下去了,欲言又止地想让自家小姐别赖在人家怀里了……好歹下地走两步吧?
“这是公爵大人的房间,不过他每年只有一半的时候会待在首都,”总共四层的公爵府,她们这会儿才转到第三层,瑞秋晃着腿,说到这的时候小脸忽然一红,仰着头看伊莱尔,“我听艾琳娜夫人说,夫妻就是一起睡觉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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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等公爵回来后,你也会在这里跟他一起睡觉吗?”
就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女仆长尴尬地咳嗽一声,伊莱尔毫无波澜地扫了眼浮雕精美的房门,道:“不会,管家给我另外收拾了一个房间。”
瑞秋脸色微变,她这会儿才想起来伊莱尔在家中的尴尬位置,但还没轮到她主动出声安慰,伊莱尔就先问道:“为什么你喊自己的父亲,要用公爵大人这么生疏的称呼?”
“我在家里都是这么喊的,不敢喊他爸爸,”瑞秋缩了下脖子,连带着毛茸茸的猫耳也压平了些许,“虽然公爵大人经常笑眯眯的,但家里的人都很怕他。”
“你也怕他?”
“嗯……”
女仆长小声补充道:“小姐是公爵大人收养的战友遗孤,”不是亲生的。
“他还上过战场?”伊莱尔对此感到很意外,她以为依照这个世界贵族的地位,他们只会躲在城堡和庄园里,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保护呢。
“那当然,公爵大人可是出身自号称北境墙垣的莱斯特家族,世代以守护北境,驻守帝国边界为荣,”女仆长高高地昂起头,骄傲道,“小姐的亲生父亲就是为了保护公爵而死的,她母亲身体不好,受到这番打击后,不久就也去世了,然后公爵便收养了小姐。”
听起来还挺善良的。
提起往事,瑞秋难免有些沮丧,一只手却在这时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脑袋,伊莱尔冷清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的房间就在另一边,现在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你想看看吗?”
“我?我吗?”瑞秋立马受宠若惊地竖起耳朵,高兴道,“这是我的荣幸,想!”
毕竟是未来女主人的卧室,房间面积很大,光中间摆着的那张床就够四个人并肩躺在上面。
瑞秋没忍住在床上滚了两圈,兴奋的目光从四围垂下的浅粉色帘幔,流连到茶几上那套精致小巧的骨瓷茶具,地上铺着柔软的长毛羊绒毯,即使是脱了鞋走在上面,也不会感到半点冷意。
她大张着双臂,眼睛亮亮地看着伊莱尔:“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桌上的茶壶里有提前泡好放凉的花茶,伊莱尔摸了摸温度,倒了一杯递给瑞秋——小家伙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
“我一直都很想跟别人一起睡觉,”瑞秋接过茶杯,但是没喝,这个年纪的小孩基本都不喜欢喝水,“公爵府太大了,尤其是在晚上,罗伊哥哥去上学后我就一直都很孤单,仆人们把我当瓷娃娃,不敢跟我走得太近,公爵又不准我出门,但是你不一样,你很快就会嫁给公爵,如果不陪他睡觉的话,完全可以陪我睡。”
伊莱尔:“……”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总感觉这话哪里不太对,但看着瑞秋那种童真无邪的小脸,又觉得自己应该只是想错了。
顿了一下,她平缓道:“把杯子里的水喝掉,我就答应你。”
瑞秋还想撒娇:“我不喜欢喝这个味道的茶,厨房里应该还有果汁……”
伊莱尔:“晚上想睡在哪?”
圣女殿下完全收起笑容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瑞秋不敢再讨价还价,噘着嘴,仰起脖子将手里清芬的茶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4. 第3章
晚饭时,伊莱尔看见管家走到客厅的角落,伸手从窗外接了只黄铜做的机械鸟,鸟腹中空,里面塞着一团纸。
见管家拆信也没有避着她,大概也不是重要的机密,伊莱尔便直接转头问女仆长道:“那是什么?”
“那是机械鸟,可以长途送一些小物件,从帝国最南端的维多利亚港飞到最北段的凛冬城也不过只需要半天的时间,是帝国现在最好用的信使,”女仆长答道,眼中弥漫开淡淡的疑惑,“说起来,这还是机械之神教会去年刚推出的新玩意儿,您不认识吗?”
“……”伊莱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尴尬的问题,她不会说谎,顿了一下,便转头若无其事地问瑞秋道,“晚饭吃饱了吗,亲爱的?”
瑞秋道:“吃饱了。”
“是这些不合您的胃口吗?”她看了看伊莱尔的餐盘,又看看自己的,伊莱尔基本没动过叉子,中午的时候她也吃的很少,无论是正烤得滋滋冒油的小羊排,还是金黄甜蜜的面包,仿佛都对她毫无吸引力一般,瑞秋有些担心地托住自己的下巴,“只吃这么少的话,晚上会被饿醒的,格雷夫人说过挑食不是好习惯,对大人来说也一样。”
格雷夫人是她的贴身女仆,瑞秋之前就因为挑食,狠狠吃过半夜饿醒的苦,因此苦口婆心地想劝伊莱尔多吃一点。
伊莱尔:“谢谢你,但我这会儿真的不饿。”
普通食物的能量转化率对于仿生人来说太低了,充电才是最高效的充能方式。
可惜在这里转了这么久,伊莱尔也没有看见充电的装置,好在她还有百分之七十几的剩余电量,开省电模式的话,至少还能撑二十来天。
一个有魔法师的世界应该不至于连充电器都没有,伊莱尔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等这个家的主人回来后问一下就好了,电还够用。
吃完饭,格雷夫人就带着瑞秋出去散步了,得托伊莱尔的福,这位小姐今天的运动量完全不达标,伊莱尔自己则提前回到房间,在她的吩咐下,仆人并没有擅动她的行李箱。
那是一个棕色的手提皮箱,不算大,重量却不轻,女仆长以为里面装着一些贵重的物品,但此时伊莱尔掰开上面的搭扣后,才露出箱子里面一摞摞的书。
是一整套诺艾尔帝国的百科全书,机械之神显然也不是善于讲故事的好老师,干脆就塞满了书让她自己慢慢看去。
“伊莱尔殿下,”门外响起轻缓的敲门声,和女仆长的呼喊,“您在卧室里吗?”
“请进。”
女仆长于是带着几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最前面的两个衣着明显比后面的几个更高级,伊莱尔默默地看着她们,等着她的主动介绍——这个世界的劳动人民机动性都很强,而且经过机器鸟那回事,伊莱尔已经学乖了,在看完这几大本厚百科全书之前,她最好还是少张嘴发问。
“这是拨给您使用的女仆,”果然,能干的女仆长相当体贴地将主人的沉默视作无声命令,自觉介绍道,“这里总共有两位上等的贴身女仆和八位普通女仆,普通女仆将分别负责为您管理衣着珠宝,打扫卧室起居,以及其它的日常粗活。这两位贴身女仆则都出身自北境的贵族家,这是泽西塔,是怀特子爵的小女儿,是一个说话做事都非常灵巧的女孩儿;这是尤里,她的哥哥是影狼骑士团的副团长弗朗西斯·坎贝尔,她自己也是一个难得的女剑士。”
不同于普通女仆的低头拘谨,两位小姐看起来要不怕生一些。泽西塔有着金色的小卷发,神情好奇不掩惊艳地观察着伊莱尔,蓝色的大眼睛十分讨喜,尤里褐发齐肩,看起来很是文静。
两人看起来都才十五六岁上下的年纪,在伊莱尔眼中跟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是既然是贵族的女儿,她们还要来公爵家做女仆?
看不懂,伊莱尔谨慎地嗯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女仆长又拉开卧室里的另外两扇门,其中一扇门通向盥洗室,这里的盥洗室跟后世差别不大,墙上和地板都铺了洁白细腻的瓷砖,朝门的地方有一面光洁的镜子,往里则是一个足以容下两人并卧的浴缸,墙上装有自动出热水的机器,这次就算没有女仆长的好心演示,伊莱尔也知道该怎么开关水。
还有一扇门推开后,是一间面积有三分之二个卧室大的更衣间,一面墙是镜子,三面墙上都是立地的衣柜,其中的大部分架子还空着,有待填充,但即便如此,光是现在挂上的那部分衣服,也足以更衣间的主人一天两套,换到这个月月底都不重样了。
公爵府很有钱——伊莱尔终于懂了为什么来时机械之神会反复提及这句话。
又介绍了一些家中的情况,女仆长就先告辞了。
她要掌管一整个公爵府的日常工作,好让这个巨大的人力机械能井井有条地运行起来,尽职尽能地让每一个人都过上尽可能舒心的日子,在这样堪称繁重的工作压力下,她能有时间跟了伊莱尔一天,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剩下的工作,也该交给专属的人员去负责了。
“殿下,这些书要帮你放到书架上吗?”小金毛泽西塔抱起桌上的书,眨眨眼睛,看向伊莱尔。
“谢谢你,不用,我晚上需要看。”
于是泽西塔又乖乖地放下了怀里的大部头,尤里则从盥洗室冒出头,平静道:“殿下,热水和浴球都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请问您现在准备沐浴吗?”
“辛苦了,我马上来。”
在伊莱尔进入浴室后,尤里却没有出去,面对着前者沉默中带着困惑的眼神,她的目光有些闪烁:“我只是想问……您的头发看起来很美,也很长,看起来不太好打理,或许我能帮上您。”
倒也不至于让一个孩子帮自己搓头发,伊莱尔礼貌地指了指门,于是尤里只好带着遗憾,拎起裙摆出去了。
泽西塔:“诡计多端。”
尤里:“你懂什么。”
她只是想通过观察身体,来试探一下这位圣女殿下有没有练过武,进而判断伊莱尔有多大的可能会对公爵府造成危害。
但泽西塔这个小妞显然把一些不纯洁的想法栽赃到了自己头上。
尤里懒得跟她计较,转而去更衣间帮伊莱尔提前准备明天的衣裙。
而守在浴室外的泽西塔,也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咕噜,咕噜噜,像是烧开的沸水,或者其它正在运行的机械。
……这什么鬼动静?
没等小女仆犹疑地发问,浴室门就被人拉开了,伊莱尔穿着单薄的睡袍,披着毛巾,湿润的长发垂在肩后,随着她每向外走一步,发丝上的水就肉眼可见地干涸一分,等她走到床边的时候,头发已经干透了。
泽西塔顿时顾不上方才那奇怪的声音,眼睛微微睁大,吃惊道:“您的头发干得很快,这是魔法吗?”
“不是,只是一些小把戏。”伊莱尔露出点浅浅的笑意。
为了适应冰寒的末世,她全身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全自动加热,吹干头发不算什么,她甚至还可以用手掌煎熟一个鸡蛋。
“好吧,我想也是,毕竟魔法师施法还需要魔法杖和念咒,”泽西塔撇了撇嘴,羡慕道,“但您的这招真实用。”
洗完澡浑身香喷喷的瑞秋被她的贴身女仆送来了,伊莱尔将打着哈欠的女孩抱上床。
在主人流露出就寝迹象后,懂事的仆人就不应该长留了,泽西塔拉着尤里,小声行礼道:“晚安,殿下,愿众神赐予您一个美好宁静的夜晚。”
“晚安,”伊莱尔道,“明天见。”
她的声音温柔至极,好似窗外垂垂的夜色,完全没法让人察觉到话语之下那属于机械和齿轮的本质。
泽西塔的眼神又开始发飘了,最后还是尤里拎着她的后颈,将人强行带走了。
上床后不久,瑞秋原本浓浓的睡意就奇异地消失了一半,她一会儿蹬蹬腿,一会儿又抻抻胳膊,只感觉伊莱尔这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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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比她的卧室好,就连床都柔软许多,往绸被上一躺,人就随着重力压下的陷窝,骨碌碌地滚到了伊莱尔腰旁。
她抱着伊莱尔的腰,像只猫似的嗅了嗅那股冷香,再抬头时,床头油灯的昏黄灯光流淌下来,伊莱尔半靠着身,捧着本瑞秋光是看着就感觉手累的书在读,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于是瑞秋便美滋滋地问道:“妈妈,你在看什么?”
“帝国百科全书,”伊莱尔将书皮掀给她看,里面还夹了张帝国的地图,她思忖了一下以前共事的人类同事是怎么照顾家里的幼崽,忽然开窍道,“你想让我给你念睡前故事吗?”
虽然她手头没有童话书,但是伊莱尔的数据库还有着以前那个世界的经典童话,什么白雪公主、灰姑娘……如果瑞秋有需要,她现在就可以履行自己作为“妈妈”的职能。
谁料瑞秋只是揣上了自己的小猫玩偶,闭上眼睛:“不用了妈妈,我已经九岁了,早就过了爱听睡前童话的年纪。”
伊莱尔疑惑道:“九岁还不是幼崽吗?”
这个年纪的小孩不正是最喜欢幻想和冒险的时候吗?她以前有个人类同事家的小姑娘,都16岁了,还很爱看友谊和魔法小马的动画片呢。
“我是大孩子了,”瑞秋十分严肃地说道,诺艾尔帝国的人普遍成婚较早,女孩15岁就可以结婚了,瑞秋的年纪确实不算小了,“而且我也不喜欢看书。”
她才不是想知道伊莱尔在看什么书呢,伊莱尔看着就很有文化,比瑞秋见过的所有贵夫人都更有气质——她只是想找个借由跟伊莱尔撒撒娇。
见伊莱尔并不反感自己喊她妈妈后,瑞秋松了口气,最初的紧张逐渐消失后,困意也一点点地泛了上来。
身畔的呼吸声趋于平缓,伊莱尔伸手,熄灭床头的灯火,然后依然毫不受影响地看书。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起两簇幽蓝色的微光,鬼火似的,照亮了无机质的上半张脸,这会儿房间里要是突然进来个人,绝对会这惊悚的一幕吓得连滚带爬。
窗帘上映照出亮光,渐次变得明亮,接着就是即使隔着房门也能听到的阵阵走动声,不久之前管家才熄灭了整个府邸的灯,只留下门廊外的风灯,现在伊莱尔知道了,是留灯的对象回来了。
她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上,身后的瑞秋仍把脸埋在被子里,睡得满脸通红。
奥古斯城地处内陆,气候温和,稀疏的星子挂在天上,如同睁闭的眼睛,伊莱尔一手撑在刷了白漆的铁艺栏杆上,眺目望去,夜风吹撩起她白色睡袍的下摆,不带半点寒意。
附着了魔咒的油灯明亮非凡,从庄园外一直照到府邸内,长长的车队驶入,除了车轮和走动的步履声,再没有别的杂音,连住在同一处河畔的其它邻居都没有被这场夜行惊动。
前面的马车已经装卸完毕了,管家站在队伍旁,指挥着其它下人将行李送入府内,他身旁还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漆黑骑装,长长的斗篷好似一抹阴翳的乌云,自他优越的肩线上垂下,即使站得离人群远远的,存在感也不容小觑。
似是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他倏然转过头,精准看向伊莱尔的所在之处,深邃的浅灰眼睛微微眯起,透着一股危险的意味。
再想避让也来不及了,况且单看周围人毕恭毕敬的态度,也猜得出那人的身份。
主人回家,天经地义,没什么好稀罕的。
伊莱尔思索片刻,心想以后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干脆先主动打个友好的招呼算了。
月色如薄纱,她淡金色的长发被拢至胸前一边,面容完美而无情,恍若真正的神女降世,高高在上地看来,白裙轻缓飘摇,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将她整个人都彻底吹散。
迎着亚度尼斯冷冰冰的注视,伊莱尔朝他淡淡地点点头。
自然而然得好像这处房契上写着的是她的名字一样。
亚度尼斯:“……?”
5. 第4章
“那是谁?”亚度尼斯转头问管家,“机械之神教会来的那个?”
“是……是的,伊莱尔殿下是今天早上抵达的。”
管家正清点着车队数量,根本没注意到这一茬,冷不防被亚度尼斯喊住,还懵了一下。
好在他的职业素养一向很优秀,很快就揣度出了这没头没脑的两句是在问谁。
亚度尼斯的俊脸平静得很,辨不出他对伊莱尔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管家便将手头清点到一半的单子交给了骑士团的副团长弗朗西斯,转而翻出小本本,尽职尽能地同亚度尼斯汇报今天伊莱尔今天都干了什么。
从救下意外跌落的瑞秋小姐开始,再到在家中转来转去,最后说到两人今晚还一起睡了,他的讲述风格一向事无巨细,瑞秋的名字被频频提起,就连旁边的弗朗西斯都被迫听了一耳朵,忍不住扭头问道:“她没嫌弃小瑞秋是半兽人?”
管家停下讲述,答道:“没有,她们一来就很亲近,小姐很喜欢伊莱尔殿下。。”
半兽人在诺艾尔帝国地位尴尬,尤其是在首都,这里的贵族最喜欢把他们豢养作奴隶。虽然也猜不透伊莱尔这不同寻常态度的原因,但管家还是实话实说道:“伊莱尔殿下似乎也很喜欢小姐。”
“似乎?”
弗朗西斯还欲挑刺,但亚度尼斯却卡在他前面,将手上的铁手套一摘,往他怀里一丢:“你有话就直说,别兜圈子。”
厚厚的黑披风则被管家接手了过去,完全不同于北境的风刀霜剑,首都天气温暖得多,但亚度尼斯体质有异,远比旁人更畏寒,因此即使是在奥古斯城的夜晚,他也将衣襟拢得紧紧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对教会的人再怎么小心提防都不会出错,好吗?就算是机械之神教会也不能例外,”弗朗西斯捧着铁手套,见他背过了身,不由得稀奇发问,“你干什么去?”
“想回去睡觉。”
“我在说很严肃的事情呢!”
“但我只觉得你聒噪,”亚度尼斯拔腿就走,语气里满是索然无味,“众所周知的事情有必要在这重复吗?你的话密要是能和你妹妹均衡一下就好了。”
“这就走了?”弗朗西斯喂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撇撇嘴,同一旁的管家抱怨道,“他总是鄙视我,但这次真的明明是他非要今晚赶着回来,这会儿倒是把麻烦直接甩给我们了。”
管家笑了笑:“公爵大人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不过弗朗西斯大人,您知道为什么主人会突然……打算联姻吗?”
怀有这个问题的人不在少数,也是亚度尼斯这会儿刚走,管家才敢偷偷同影狼骑士团的人打听。
这支骑士团是帝国的三大骑士团之一,另外两支分别是为光明神教会效忠的光辉骑士团,和由战神信徒组成的十字骑士团。
与教会培养的骑士团不同,影狼骑士团的所有成员都没有任何神明信仰,只为北境公爵莱斯特家族效忠,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亲自跟着北境公爵出生入死过的绝对心腹,比起属下,更像是兄弟,不然弗朗西斯也不会敢用那种收放自如的态度,同亚度尼斯说话。
“谁知道呢?”弗朗西斯耸肩,将怀里的铁手套和清单又丢进了另一个手下骑士怀里,拍拍手,转交完责任后才揽着管家的肩膀走到一旁,“我是骑士,不是老妈子,你要是问我北境最新的战况,我能跟你滔滔不绝地讲上两个小时,但你问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管家:“抱歉,是我……”
“不,除了我们霸道的公爵大人,其它人都不需要跟我说这个词,如果我真的生气了,会直接用长剑砍下他的脑袋,好了,杰森,你的脸色很难看,我不会这样对待你的,不过亚度尼斯今年多少岁了?二十六,还是二十七?也到该结婚的年纪了吧,迟迟不成立家庭,是很会让别人对他的责任心产生怀疑的,”弗朗西斯跟可怜的管家碰了下肩膀,亲切道,“尊重自然规律,亲爱的杰森先生,我们的小公爵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处男,如果再不结婚,我想那就应该找医生来给他看看了。”
是这么回事吗?
管家觉得这很不好说,毕竟亚度尼斯看着也不像是会被旁人舆论影响的那种人,或者说得更具体点——自己的这位主人风评早就已经一言难尽了,以亚度尼斯的作风看来,他要结婚的消息绝对比不婚的消息来得更令人惊悚。
但弗朗西斯这么一副笃信的样子,又让他不好说什么,只好笑笑,转移开话题:“大概是这样吧,夜已经深了,骑士团一路车马疲惫,要不就先回去休息吧?这里就由我继续收拾。”
.“你考虑得太周到了,好兄弟,”弗朗西斯又跟他碰了下肩膀,把管家撞得一踉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公爵府与其说是一座府邸,更像是一座宫殿。王城的大小贵族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就算大贵族们再霸道,也不可能将那些不起眼的小贵族赶出奥古斯城,再给自己开辟出宽阔的庄园领土,而面积上开拓不出什么前途,这群钱多得没处花的贵族便将竞争的目光放在了装潢上。
在亚度尼斯之前,莱斯特公府一直是左邻右舍里最朴实的那户人家,但在这位骄傲的新公爵上位之后,一月之内,美丽的莱茵丝河西部就拔地而起了一座华丽巍峨的新宫殿。
“还记得头次回到翻装一新的公爵府时,我为了秀一把幽默,故意问了句‘我们家在哪呢’,结果被不解人意的亚度尼斯冷冷地骂了句‘白痴’,唉,但也不得不承认,公爵的品味和他的语言艺术完全呈反比。”
弗朗西斯打着哈欠从楼梯上下来,他换了一身铅色的常服,长筒皮靴一直束缚到小腿中部,路过正在擦杯子的女仆长时顺便打了个招呼:“早安,艾琳娜夫人,你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知性美丽。”
“早安,弗朗西斯先生,您的甜言蜜语还是那么的张口就来,”女仆长换了只杯子,悠哉道,“我想瑞秋小姐一定会很高兴再次见到您的,毕竟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吃您这套。早饭在厨房,请自便吧。”
弗朗西斯假装没听出对方在嘲笑自己只能跟小女孩儿聊得来,仍喜滋滋道:“谢谢,谢谢,您的夸奖真是太客气了。”
天刚蒙蒙亮,除了早起训练的骑士和勤劳的主管们,游荡在府中的身影就只有稀疏几道,在黑与白之间,一抹浅红色的高挑芳影就显得格外醒目。
“公爵大人有一些事情想跟您交代,他就在书房等着您,”管家走在伊莱尔身旁,细语宽慰道,“请不用紧张,您或许在外面听过不少针对主人的恶劣流言,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是一个对着女士很有礼仪的高贵绅士。”
“我没有紧张,亲爱的,”伊莱尔无奈道,“你真的不用给我做一路的心理准备。”
闻言管家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心里却不信伊莱尔会真的看不出来,这么早把她从床上摇起来,连早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分明就是公爵在有意刁难。
两人路过门厅外时,弗朗西斯刚迈出下楼的脚步,一转头就瞥见红裙的淑女正朝自己睇来淡淡一眼。
半许阳光照亮她皎白的侧脸,对上眼的一瞬,伊莱尔出于礼节,冲他微微一笑。
“我的老天,”弗朗西斯震惊地在楼上站了一会儿,一时有些腼腆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片刻后竟又噔噔噔地跑回去找到女仆长,迫不及待道,“艾琳娜,你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就在刚刚,一位宛若玫瑰花般美貌的小姐路过了我的门前,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她她他……”
女仆长好心地帮他补全了剩下的话:“她就是伊莱尔殿下。”
“这就是机械之神教会的那位吗?”弗朗西斯又往窗边瞟了一眼。
伊莱尔今天穿着巴洛克式的浅红重缎长裙,金粉色头发在两边各自扎了个细细的麻花辫,又被齐齐束到了脑后,只余下一点细碎的鬓发,松松散散地贴着脸,愈发显得头型标致完美得不可思议,仿若神明亲自雕刻而成的杰作。
三年前跟着亚度尼斯一起回首都觐职的时候,弗朗西斯曾有幸远远见过前任光明神教会的圣女一面,那是被称为众神宠儿的美人,浓金色的发髻如同日光汇聚而成,身着祭典长袍,被一众白金重甲的光辉骑士团簇拥守护时,真和神殿供奉的女神像毫无差别了。
明明伊莱尔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偏着脑袋,含笑听管家和侍女说话,但弗朗西斯就是莫名觉得,这位殿下比光明神教会的那位更不似真人。
“漂亮倒是漂亮,无论是北境还是王都,恐怕都找不出比她更漂亮的人了,就是没什么活人气,也不知道教会从哪找来的人,”看了一会儿,弗朗西斯又心有戚戚地钻了回来,“希望她不会招公爵的讨厌吧。亚度尼斯小的时候,就能做出用一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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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零花钱跟他的哥哥换一颗人造的假珍珠这种事,现在更是整个公爵府最大的开销头子,当然,我不是批评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明那家伙对漂亮的东西一向很有宽容度——不对,不对,我明白了!”
他啪的一下,双手猛拍在一起,满脸深不可测的神情,女仆长则一挑细长的棕眉,边擦着手上的珐琅茶杯,边饶有兴趣问:“你明白什么了,小弗兰?”
弗朗西斯严肃道:“这是针对公爵的阳谋!艾琳娜夫人,你知道美人计吗?狡猾的教会,果然没那么简单!”
“……那你的发现还真是了不起呢,”女仆长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杯子放下,“小弗兰,答应我,你在外面一定要少说话。”
弗朗西斯:“为什么?”
因为你会拉低整个公爵府的形象分。
艾琳娜夫人宽容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因为你太聪明了,傻孩子,这样的智慧不应该暴露给外人看,会给你带来危险的。”
长辈总是谨慎而富有经验的,因此弗朗西斯虽然不完全认同,但还是忍痛决定遵从她的建议。
“请在此稍作等待,殿下。”
将伊莱尔引至书房门前后,管家敲敲门,挽好左小臂的白毛巾,一扶眼镜,朝伊莱尔微笑着鞠了个躬后,便悄无声息地先行退下。
厚厚的门板后很快就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拉开门扉现身,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短短的黄发未经打理,像是荒野上的枯草,眉骨也隆起,看着不大好惹。
迎面看见伊莱尔,男人的神情也尚算镇定,他露出一点微笑,正想说什么,书房里的人便懒洋洋地问道:“谁在外面?”
年轻又轻慢的声音,伊莱尔一顿,抬起眼就想往里看去。
“是伊莱尔小姐,”黄发男人眺过头答道,他的身体正正好挡住了伊莱尔的视线,转而用一种与粗狂外形截然不同的语气,彬彬有礼道:“初次见面,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影狼骑士团的团长亚瑟·比利斯,我的父亲是比利斯伯爵,同时也是上一任的骑士团的团长。”
亚瑟伸出手,本意是想行一个帝国时兴的吻手礼,没想到伊莱尔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没等亚瑟低下头,就直接握住他的手,快速摇晃了两下,仰着脸道:“您好,我是伊莱尔,来自机械之神教会。”
介绍家族的荣耀似乎是这个世界的礼仪,昨天女仆长同她讲述北境公爵,以及介绍泽西塔和尤里的时候,也连带着把他们全家都概述了一遍。
可惜伊莱尔在这个世界里,犹如一朵无根的飘零浮萍,无父无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只好干巴巴地挤了个教会出来。
亚瑟一愣,随即咧开嘴,有些活泼地朝她眨眨眼:“我知道您来自教会,只是没想到您会是这个性格,赞美您,赞美伟大的机械之神,让美丽的金蔷薇殿下亲临公爵府。”
对于突如其来的赞美,伊莱尔已是习惯成自然,她朝亚瑟道了声谢,书房里的人反倒是重重地发出一声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让淑女等待并非正直骑士的所为,”亚瑟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同时侧开身体,给伊莱尔让出一条路,“请进吧小姐,您的未婚夫已经像只饥色难掩的灰狼,再也不想对着我这只枯槁的狗尾巴草了,我该走了,在公爵府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省电模式下,伊莱尔对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段的长难句理解能力也会随之下降。
她眨了眨眼,换了个稍微耗电点的状态,普通人难以发现的淡蓝色光圈在她眼中轻轻闪过。亚瑟脸上的每一处微表情都被拆分、归类、套入公式,最终伊莱尔得出结论:这句只是客套话。
客套话不用道谢,因为一旦两个人对着客套起来,那可真是没完没了拉扯个不停,所以她只是微笑着没接话。
但前几句是真心的,需要对等的认真答复。
“亚瑟·比利斯,”书房里的人却受不了被这样嘲笑,“刚在王城的高枕软卧上睡了一晚,你今天是不是特别的皮痒?”
这回直接连着姓一起喊了,听起来真的有点生气了,亚瑟朝伊莱尔无奈地耸肩,用气音道:“这人脾气坏得很。”
“是吗……”
伊莱尔眼中的蓝光又开始闪动了,然后不太侥幸地发现,他这次说的是实话。
6. 第5章
不同于时下贵族喜欢用香水装点家里的角角落落,亚度尼斯的书房里只有微涩的墨水味在弥散,闻着有些清苦,却也提神醒脑。
墨绿色的厚窗帘只拉了半扇,伊莱尔进来后,就顺便反手关上了房门,她偏过脸,正对上一双半隐匿在暗中的铅灰色眼睛。
近距离看时,这人更显得俊美。
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即使是在家里,也穿着整齐,细麻衬衫外罩了件黑色的水獭皮短袍,神态倒是跟昨晚阳台上对视时差不多的冷硬,一看就非常的油盐不进,在伊莱尔观察他的时候,亚度尼斯也在平静地观察着伊莱尔——是跟瑞秋那个小傻瓜截然不同的棘手。
从来没有做过扮演家人的任务,伊莱尔心里难得有点忐忑,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机械之神管生不管养,把她往这一丢就不管了,只说在自己来接她之前都要像角色扮演游戏那样,扮演好教会圣女的角色——但也没有哪个游戏连个新手指导都没有,就把玩家往陌生地盘一丢啊?!
……好吧,非要说的话,那一大套诺艾尔帝国百科全书也能算是新手指导。
伊莱尔感到些许迷茫,脸上虽然还是一贯的不动声色,但瞳孔深处的光轮已经在待机似地一闪一闪了。
年轻的北境公爵将下巴托放在交叠手指上,瞥了眼伊莱尔,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站着干什么,坐下说话。”
书桌对面就有一副绒面沙发,垫面平整,方才亚瑟应该是站着跟公爵交谈的,伊莱尔倒是注意到了这点,她对这个世界的礼仪还不太熟悉,只知道贵族们好像都很看重这个,就下意识地学着亚瑟,也往角落里一杵。
公爵既然开口了,那她当然也没再推脱,顿了一下,就拎起又长又厚的裙摆坐下。
“我是亚度尼斯·莱斯特,诺艾尔的北境公爵,教会那边应该跟你说过大致的情况了,我就不重复了,”亚度尼斯歪了下脑袋,正式进入了今天的主题,“不准备介绍一下自己吗?你姓什么,来自家族,是怎么进到机械之神教会的?”
伊莱尔:“……”
关于亚度尼斯问出的这一连串问题,她也很想知道答案呢。
“我没有姓氏,也不来自于任何家族,”没有参考答案,伊莱尔只好硬着头皮,根据自己昨天才从书上新学到的部分内容,生编硬造道,“过往的一切并不重要,我已将人生献给神,教会是我人生的崭新开始,对于您的问题,恕我也难以给出不忠的的回答。”
时间有限,她只来得及学习关于教会相关的常识,信仰在这个世界人们的生活里,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远的不说,就比如魔法师,也是因为诸神的赐福才得以调动魔力。
在许多事情上,教会的权力丝毫不亚于俗世的王权,百科全书里给了整整一本的分量,来讲述诸神的历史和象征,和各个教会的情况,像伊莱尔所在的机械之神教会,算是主流教会里规矩最少的一个了,只要保持虔诚的信仰行为,对于信徒的私人生活,机械之神并不过多插手。
祂既不像光明神那样,以崇高的道德准绳约束信徒,也不像水之神那样,要求信徒将神的尊荣放在第一位。
机械之神教会只要信徒每个月准时给教会打一笔钱,就可以获得相应的身份证明。
氪金上位,价格档次多样,别的一概不管,颇有点一手拿钱一手交货的公事公办风格。
因此机械之神教会虽然起源晚于另外几大主流教会,但也凭着商人和市民阶级的支持,稳稳地跻身于超大型教会之列。
严格来说,伊莱尔也没有撒谎,只是稍微修饰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唯一的问题是,这样虔诚的信徒言论,跟机械之神教会的整体风格就很不搭好吧?
亚度尼斯当即就不留面子地笑了一声:“你们机械之神教会还有虔徒?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这群人不都是既不敢明面上反对诸神信仰,又不想真的任由教会鱼肉,才给转头奔求机械之神教会花钱保平安的吗?
这种话由任何人说都尚有可信的余地,独独不可能由伊莱尔说出来是真的。
“我说的……是真的,”伊莱尔干巴巴道。
她不太会撒谎,只好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亚度尼斯,试图借此证明自己的可信度,在这双清澈得近乎毫无杂质的漂亮眼睛的注射下,任是谁都会忍不住无条件地相信她。
亚度尼斯顿了一下,这才道:“算了,这也不重要,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来吗?”
伊莱尔点头,机械之神说了,送她来是为了学习做人,为之后的任务做准备,等学得差不多了再接她走。
没什么别的事,当体验生活就好。
见她清楚自己是被教会送来利益交换的,亚度尼斯也不再客气,人被送来公爵府,那以后就是公爵府的人了。
他从桌上抽出一卷卷轴抛给伊莱尔,看着还挺厚的,侧截面有人的拳头大。
……这是什么?
伊莱尔不明所以地拉开卷轴,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都写着什么后,顿时就陷入了死机一般的沉默。
【第一条,不准干涉公爵的工作】
【第二条,不准滥用公爵府的权威,有义务在社交场合维持公爵府的体面】
【第三条,协助管理家产,公爵府不养无用之人】
【第四条,照顾好孩子,满足他们的需求,但也要甄别出那些会伤害到他们的不合理要求,并予以拒绝】
……
如果说前面的还勉强算合理,后面的就逐渐有点难以理解了。
【第七十二条,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出门在外自觉跟教会的人保持距离】
……
【第七十九条,未经允许,不可以进出公爵的私人卧室】
【第八十条,未经允许,不可以和公爵本人有肢体接触】
浩浩荡荡,洋洋洒洒,八十条整规矩。
伊莱尔知道人类有一种手段叫立规矩,既能对新人起到警告的作用,又能避免开日后可能闹出的一系列麻烦。
但像这样数目繁多的规矩,伊莱尔也还是头一次见。
跟巡逻队的行为手册都有得一拼了,但在这个世界,“妻子”难道是堪比在末日荒野巡逻的高危职业吗?
……那也难怪机械之神不给她布置别的任务了,原来光是生存就已经如此艰巨。
伊莱尔不明所以,但仍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当真是十分厉害。
“虽然你我还没有正式举办婚礼,但你既然已经有了一个未婚妻的名义,那就理所当然要遵守公爵府的规矩,而这就是你日后必须要恪守的准则,”亚度尼斯边说,边观察着伊莱尔的表情,“虽然目前只有八十条,但一切解释权在我这,我也可能随时对卷轴内容做出增减修改,所以你实际上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似是从没见过这仗势,伊莱尔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空白的梦幻神情,看着有点呆。
她实在难以逾越八十条大法的天堑,去触碰一个男人深不可测的内心,因此诚实地摇了摇头。
亚度尼斯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似笑非笑道:“讨好我。”
他是公爵府说一不二的主人,作为他的妻子,所要履行的一切职责,当然都是绕着讨好他来的。
伊莱尔垂着长睫,瞥了眼卷轴上的最后一条,“未经允许,不可以和公爵本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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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体接触。”
所以他这会儿摸自己嘴唇是什么意思?
……迷思。
太麻烦了,伊莱尔如是想道,因此在亚度尼斯接下来问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时,伊莱尔问了个对她来说很正常也很有必要的问题。
“……老公。”
开这个口之前,伊莱尔还有点难以启齿,但卷轴的第二十一条规定,她必须为维持公爵府的内部家庭和谐而全心全意努力,为表亲近,她还是从信息库里勉强翻找出了一个既不甜腻过人、又足够生疏的词出来了。
但所有的事情,只要有一个开始,后面的就好进行很多了。
只见伊莱尔闭上眼,用一种毫无感情起伏的语气,平板板地问道:“不好意思,不知道应不应该这样称呼你,但请等一下,你说的好绕,我负荷过重了,可以充个电吗?”
“?”亚度尼斯第一遍还没听明白,他有点不确定地重复着,“充个电?”
“是的,我需要充电,充电就是补充能量,”伊莱尔的态度很严肃,“我现在只剩下70%的电量了。”
只能用二十天了!
亚度尼斯:“……”
为什么伊莱尔说的每个字拆开他都认识,放在一起他就突然听不懂了?
虽然只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但亚度尼斯那向来灵验的第六感,却让他从中嗅到一丝丝不受自己控制的危险意味。
他试着用自己的方式拆解伊莱尔的意思:“你饿了?”
伊莱尔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又摇头。
“我不用吃饭,”她有些迟疑道,“吃饭对我来说效率太低了,但充电的话,充四个小时就能充满,开省电模式能用一个月。”
亚度尼斯:“…………”
省电模式又是什么东西?
但他到底智商摆在那了,靠着伊莱尔的三言两语,也大概能理解她要的这个充电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嫌吃饭麻烦,所以另外钻研了一套摄取能量的新方式,高效,简洁,一顿顶一个月。
先不谈这种不可思议的进食方式是不是真的存在,就算真的有,也应该是机械之神教会提前准备好了给她带过来,问他有什么用?
亚度尼斯算是看出来了,他撑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的年轻女人,表情少见的凝重。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机械之神教会居然给自己送个傻子新娘来了。
是新品种的以毒攻毒,还是就这么自信,觉得这人光凭长得尚有几分姿色,就能在他的地盘活下去?
“你在看什么,老公?”伊莱尔被他盯得不太舒服,她偏过脸,坚持绕回刚才的问题,“我想充电。”
看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亚度尼斯心不在焉道:“急什么,不还有70%的电量,你先把那个卷轴带回去看吧,充电的事容我再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伊莱尔疑道。
她忽然心生不妙——偌大一个公爵府,不会连个充电桩都没有吧?
不是没有可能,不然亚度尼斯为什么露出那样为难的表情。
仿佛身体里的冷凝液循环速度都变快了,伊莱尔试探道:“公爵府是不是没有充电设备?”
亚度尼斯没说话,只是勾着手,半是尴尬半是沉默地看她。
此时无声胜有声。
问题是,连公爵府都没有的东西,那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可能有多大?
半晌,亚度尼斯才勉强给出个提议:“你要不回教会问问?”
“……”
伊莱尔眼中的蓝光在诡异地高频闪动,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问对方一句——教会在哪儿?
7. 第6章
四轮马车碌碌地驶过王都的大街小巷,高矮不齐的砖屋、开门营业不久的店面和推着小车的摊贩共同混作团团色彩,绘成一幅热闹无比的市井清晨。
“到了。”
尤里一勒缰绳,沉稳地说道。
她将马车停在一座高耸的教堂门前,除了她们,还有着许多马车和人力小车在附近。用不着尤里再去给她搬小梯子,伊莱尔拎起繁重的裙摆,头上还带着绿色缎带的宽沿遮阳帽,从约莫腰高的车辕轻盈跃下。
看了看女主人的小高跟,又看了眼后面颤颤巍巍的泽西塔,尤里最后还是默默地将小梯子放到了地上。
“谢谢。”泽西塔小声道。
映于眼前的教堂通体呈铁灰色,尖塔无数,顶着寒色的日光,愈发显得繁复而森冷。塔顶悬着齿轮状的装饰物,正值周末休息日,教众们难得有时间来做祈祷,人群来来往往,大多衣着讲究,身披金白色长袍的教会人员站在大门两侧,向每一个进入教堂的信徒温声唱祷。
这就是坐落在王都的机械之神教会总部,命运之轮大教堂。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教会的总部呢,”泽西塔仰起头,惊叹不已地用目光描刻这座百年建筑的轮廓,“北境一座像样的教堂都没有,更别提这样壮丽的大教堂了,听说王都有两大教会总部,另一座光明神教会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比命运之轮大教堂还要恢弘奢靡呢。”
“毕竟光明神是众神之神,祂的教会非同凡响一些,也很正常,”伊莱尔对此倒是接受得很平静,她转过头,对身后两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可以吗?”
出于低调,她们出来这一趟没有带别的人手,尤里兼职驾车,本就走不开,泽西塔也乐得少走这一趟,当然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伊莱尔专门往机械之神教会跑这一趟,就是想问问他们这里有没有给自己充电的办法。
消息已经提前知会到教堂这边了,会长专门腾出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办公室亲自接待。对此伊莱尔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不知道一个主流教会的会长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同样是给机械之神打工的,这个新同事看着还挺和善的。
临走前,伊莱尔摘下了自己胸前的翡翠胸针,放到贴身侍女手上,说:“我不太喜欢这个设计,下回不用给我戴这个了。”
“诶?”
泽西塔有些莫名,低头看栩栩如生的孔雀状胸针,纳闷道:“不好看吗?为了衬殿下今天的绿裙子,我出门前特地挑了好久呢。”
因为长得好看,又脾气好,几乎没有不答应的事情,不过短短几天,泽西塔就染上了打扮伊莱尔这个新爱好,这还是第一次被女主人表达出对自己的挑剔,泽西塔难免有点沮丧。
尤里伸手翻过胸针,一个若隐若现的魔法符号,竟然浮现在了绿孔雀的羽翼之下。
是一个窃听魔法阵,并不明显,就连魔法波动都很小。
她叹了口气:“伊莱尔殿下比主人预料的要更敏锐呢。”
虽然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很和善,却给人一种她什么都门儿清的感觉。
“这玩意儿哪来的?”泽西塔吓了一跳,“我都不知道,完了完了,殿下不会以为是我算计的她吧?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了不就露馅了吗?尤里睨她:“是在你给她戴上之后才被启动的,怀疑不到你头上。”
“那现在怎么办?”
泽西塔才松了口气,又想起了自己应该算是公爵府这边的,这算不算坏了事?当即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不知道,”尤里坐在车辕上,眼神却飘上淡蓝的天空,“毕竟我只是一个侍女,主人的命令而已,跟我可没有关系。”
“你这话说得也太没有责任了吧。”
机械之神教会的会长是一个有着褐色小卷毛和浅粉色眼瞳的年轻男人,鼻梁架了单边的金丝眼镜,面容清隽,年纪看着跟亚度尼斯也差不多大,原本伊莱尔以为会由更年长的人来担任这种职务的。
“你好,我叫希文,暂任会长一职,你就是伊莱尔吧?”希文笑起来时,脸上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友好又无害,“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呢,机械之神教会起步较晚,以前也没像别的教会那样立过圣女圣子,所以教会里一时还没什么职务好交给你的呢,不过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帮忙维持住教会跟北境的关系吧。机械之神在上,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来找我。”
说话的语气很热情,人也很好心,明明自己就是一个吉祥物,还帮忙用话术包装得好像很重要一样。
伊莱尔对爱笑的人类印象都不错,希文也不例外。
她主动跟对方握了下手:“你好,希文,我是伊莱尔,很高兴跟你共事。”
教会的人适时送上沏好的茶,没有公爵府的那么香气四溢,但也色泽鲜亮,看起来品质很不错。希文坐回办公桌后,捧着茶杯问道:“你在公爵府待得怎么样?”
“挺好的,”没有战斗,没有危险,除了北境公爵本人之外,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善良好说话,还有毛茸茸的养女,虽然只度过了短短几天,但伊莱尔还是感到由衷的满意,“公爵府的生活很舒服,我喜欢这里的每个人。”
希文不大相信:“真的吗?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我俩是一伙的,真要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可别跟我说就是单纯打个招呼。”
“有是有,”伊莱尔顿了一下,这才有些迟疑地问道,“我想问问教会有没有充电器。”
希文:“?”
他第一遍没听明白这是个什么词,发出了跟亚度尼斯一样的灵魂疑问:“什么充电器?”
伊莱尔:“……”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很丝滑地就给另一个人解释完了什么是充电。
“好吧,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希文摩挲着下巴,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经过伊莱尔的解释,倒也大致能听懂是一种补充能量的方式,“不过我得很遗憾地告诉你,神座冕下并没有跟我交代任何与此相关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机械之神祂老人家忘了,还是觉得伊莱尔能自个儿解决这个问题,总之希文确实是爱莫能助,不过他也有听机械之神暗示过,这位伊莱尔小姐似乎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他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透明镜片上一轮轮魔法纹路浮现:“亲爱的伊莱尔,你介意跟我握个手吗?我可能先需要给你做个结构分析。”
再优质的仿生人,也是要定期做返厂检查的,伊莱尔也被人拆开检查过好几次,因此对于希文的请求感到有些意外:“只要握手就行了吗?”
“是的,在有接触的前提下,这只眼镜可以看透一切物体。”
“它是有魔法的?”
“这是一件定制的魔法物件,”希文以为伊莱尔对自己的眼镜感兴趣,“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送你一个一样的,但魔法物件只有具有魔力的人才能使用——你有做过魔力检测吗?”
伊莱尔摇了摇头。
也是,她一个机器人,怎么可能像正常人的身体那样有魔法回路呢?
希文自觉失言,不再多话,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眼镜上。
在魔法眼镜的作用下,伊莱尔体内的机械组织也随之水落石出,令希文意外的是,镜面里还映照出了大量浑浊的红色块,只有稀薄的银色覆盖其上,结构精巧细致,说明构成伊莱尔身体的竟然大部分都还是肌肉和血液,绞缠着少许作为关键支架的机械。
看久了,以至于都会产生错觉,就好像眼前的这个鲜妍美丽的女人,并不是纯粹的人为造物,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生命似的。
真是一个奇迹。
希文感受着手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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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感,虽然体温偏低,却还有着人类肌肤一般的柔软细腻。
他知道为什么机械之神会这么重视她了。
就像诗人渴望缪斯,青年爱慕美人,市侩者无不追求金币和爵位那样。
……这样完美的工艺品,仅仅是存在,就足以令神明都为之侧目。
“或许你可以试试跟普通人一样,用进食的方式摄取能量,至于充电的方式,机械之神并没有跟我提到,”希文定了定神,接着道,“冕下最近心情不太好,对教会传上去的消息也有点爱理不理,但我相信你的事情一定能引起祂的重视,我先帮你报上去,一旦有回信我就会通知你的。”
伊莱尔起身,朝他扎扎实实地鞠了一躬:“谢谢。”
“至于公爵府,嗯……你也不用太用心。”
插手别人的家庭并非美德,好在伊莱尔并不算个完全的人,亚度尼斯亦然,而且再好不过的是,希文也没有美德。
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斟酌道:“你初来乍到,或许没有听说过,但莱斯特对教会的敌意是很大的,十年前凛冬城的绝境之战,因为北境光明神教会的懈怠救援,魔雪兽入城,莱斯特家族死伤惨重,他的父母兄嫂悉数阵亡,而小莱斯特继承爵位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剐了光明神教会负责北境分部的大主教,然后把所有的大型教会都扔出了北境——呃,除了自然之神教会,不过他们现在也已经跌落出大教会之列了。”
盘踞一方的大贵族和教会之间的关系本就紧张,而一场席卷而来的漫天大雪,也彻底撕毁了两者间本还可能存在的友好面具。
想成为大型教会,需要有稳定且庞大的信徒群众,例如南方的水神教会,东面的智慧之神教会,西面的战神教会,以及堪称国教的光明神教会,而在失去莱斯特公爵一脉的支持后,北面的自然之神教会很快就跌出了主流教会的行列。
取而代之的就是机械之神教会。
话说起来,他们能崛起得这么快,也离不开莱斯特家族的襄助,但希文还不至于因为这点特殊对待,就认错了自己的位置,愚蠢地往聆听神谕的忠诚信徒里放入黑心的魔鬼。
“在这场姻亲里获得好处的不止有教会,我们也背负了很多,光明神的拥趸和他们的正主一样高傲,莱斯特不欢迎他们,他们也讨厌莱斯特,同在王都,我们这段时间没少被找麻烦。”
“当然,我没有非要算清账本正负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跟北境公爵两不相欠,”希文笑眯眯道,“亚度尼斯和他收养的小怪物们各有各的毛病,你无须太过迁就,因为他们永远不可能把你真正地当做一家人。”
说到这里,希文适时地停下话头,睇望着伊莱尔,指望她能听明白自己在暗示什么。
新晋的圣女殿下果然满脸凝重,认真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还不算太笨,孺子可教也,希文松了口气,捧起桌上的茶杯,才喝了一口水,就听见伊莱尔居然在后面又跟了一句:“他们真是太可怜了。”
原本还觉得亚度尼斯说话颠倒矛盾,但这会儿听希文一解释,又是满门忠烈,又是被教会针对,生活压力这么大,也难怪人都暴躁起来了。
伊莱尔满是怜惜地说道,“请不用担心,我不会嫌弃他们的,人类都是很脆弱的生物,我会尽可能地宽容,用关怀熨帖公爵一家的心灵伤口。”
希文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噗——”
“你在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虽然莱斯特一家坐拥北方无垠的雪原和矿山,占据着帝国贵族里最大的领土,富可敌国,刁钻任性,横行霸道,但是他们很可怜是吗?”
伊莱尔不动声色地避开飞溅的茶水,嗯了一声:“心灵的伤痛是无法用物质弥补的。”
希文:“……”
希文:“………………”
8. 第7章
虽然今天自己好像起到了零点正面作用,但在送伊莱尔离开的时候,希文还是轻咳一声,表示以后如果有需要,还可以继续来教会找自己。
“不重要的事情可以用机械鸟发过来,但我不太推荐这种方式,机械鸟也有被人打下来的风险,”何况你还住在公爵府。
希文眼皮一跳,把这最后一句给吞了回去,扯开话题,“要是你有魔法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用水晶球直接联络,比机械鸟方便得多。”
他的办公桌上也摆了一个黄金底座的水晶球,见伊莱尔在打量,希文便主动介绍道:“就是这种水晶球,注入魔力和对应的咒语后,就可以沟通另一端的对象,因为机械之神的象征物是黄金,所以只有黄金底座的水晶球才可以联系到神座冕下。”
伊莱尔哦了一声,问道:“那别的神明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沟通到吗?”
“理论上是可以,只要水晶球的品质足够高,又选对了神明的象征物作为底座,就是可以沟通的,但不是所有的神明脾气都像机械之神一样好,频繁地沟通俗世可是很降格调的,”希文轻哼一声,单片眼镜后的粉眸微微眯起,“比如水神阁下,就必须用水神总教会的那只巨大‘海蓝之眼’水晶球,同时供奉上足够的祭品,才能勉强引来祂的垂怜。”
这么听来,机械之神确实是个很亲民的好神了,也难怪能后来居上,在已经定型的大教会队列里杀出一片立足之地。
希文会长也是一个很和善博学的人,比百科全书好用多了,虽然没能派上什么用场,但伊莱尔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很有必要多多来找他求教的。
她将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礼貌告辞。
两人没聊多长时间,机械之神教会正常的礼拜仪式还没有结束,正门处挤满了来往的信徒,为此希文体贴地叫来手下主教,让他带着伊莱尔从大教堂的地下通道离开。
泽西塔坐在马车里,有些焦躁地翘首以盼着主人的归来,在窗边望了一会儿后,她扒开马车门,探出一个脑袋,冲人群里那抹逆行的墨绿色身影欢快喊道:“殿下!”
明明周围嘈杂得很,但伊莱尔还是捕捉到了小女仆的呼声,她抬起头,扶着宽檐帽,弯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尤里将马车调转了一个方向,很快,伊莱尔就如没有厚度的纸片般穿梭过拥挤人群,提起裙摆,略一蹬地就钻进了车厢:“走。”
车轮的滚向却不是回府的路。
外面的声音先是难得安静了一会儿,接着才逐渐变得喧嚣,混杂着报童清脆的叫卖声,水声滔滔,伊莱尔若有所察觉地拉开车窗,就发现尤里早已将马车驶上一条宽敞的林荫大道,左手边是横穿王城的莱茵丝河,澄静得如同一条流动的丝带,右手边隔着起伏的矮屋和灌木,是奥古斯城最大的市民广场。
偶有背道而驰的马车经过,年轻的小姐用羽毛扇半遮住脸,端庄地坐在车内,身着缎裙的淑女和穿戴整齐的绅士三三两两地漫步在广场上,地上还有几只白鸽,在啄食面包屑。
尤里灵活地拐着马车,在广场的砖地边缘停下。
“……”
伊莱尔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有些疑惑,但还没等她开口发问,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咚响,她转过头去,看见喷水泉旁一位头戴黄色遮阳帽的中年妇人,边将手上的几枚硬币接连扔进水池里,边同旁边的年轻男人低声说着什么。
见她盯着那一幕,泽西塔连忙解下腰间的一只棕色布袋,挨到伊莱尔身旁,自觉地道:“那是市民广场最受欢迎的幸运女神许愿池,听说曾被教皇冕下祝福过,只要向里面抛下一枚硬币,同时许下心愿,就有概率心想事成——殿下您想试试吗?”
教会有很多,但只有光明神教会的最高实权人有资格被尊称为教皇。
因为前有希文告小状,伊莱尔这会儿对光明神教会的印象算不得好,她婉言谢绝了泽西塔的提议,倒是尤里,格外多看了一眼那只鼓鼓囊囊的钱袋,里面混装了金银铜铁四种材质的硬币,但金币的数量远少于后三种:“你哪来的钱?”
十铁币等于一铜币,十铜币等于一银币,十银币等于一金币。
袋子里的钱怎么看,也够奥古斯城的一户普通人家过上一个月的宽裕日子了。
“艾琳娜夫人给的,你不会以为她只给了魔晶卡吧?”
泽西塔咯咯笑道,又从腰间摸出一张黑色的薄薄卡片,讨好地塞到伊莱尔手上:“这还是您来公爵府后的第一次出门呢,女仆长特地交代我们带您来市中心转一转,散散心,顺便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直接用这张卡支付就可以,上面自带批给您的额度。”
黑色是一个很权威的颜色,黑卡更是如此。
伊莱尔伸手拿起魔晶卡,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它的材质有点像水晶,但又比水晶更有韧性,色泽在阳光下更显深邃,好像蕴含着某种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力量。
卡片的正面写着帝国中央银行六个大字,反面则纹刻了复杂的回路,摸起来手感凹凸不平,冰凉凉的,很舒服。
刚才泽西塔说这个叫……魔晶卡?
伊莱尔猜测这跟银行卡应该差不多,就是不知道是储值卡还是信用卡。
市民广场的角落里传来诡异的切切私语。
“那是黑卡吧?是黑卡吧?”
“我记得中央银行的黑卡只派发给那些个人储值超过十万金币的大客户……可恶的大地主,可恶的大贵族!”
“伊瑞卡,伊瑞卡呢?你能把那卡偷过来吗?我不行了,那女人竟然把黑卡举起来了,被阳光照得更显闪耀了——这就是金钱的光芒吗?啊~~”
一声腻人做作的呻.吟声低低响起,方才刚朝水池里扔入硬币的妇人正朝广场外走去,听到了这奇怪的声音,下意识地便朝声源处扫视过来,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大庭广众下发出这样不检点的声音。
可惜看来看去,也没看到符合她揣测的嫌疑对象,倒是有一个披着浅棕长袍、戴高筒帽的年轻男人站在巷子口,怀里像是抱着什么大块头的物件,面容拘谨白净,见她看过来时,还下意识地向一旁退后两步,嘴角扯了扯,最后扯出了个不自然的笑来。
跟做贼似的。
妇人鄙夷地撇撇嘴,拿定主意,过会儿一定要找到附近的治安官,跟他提提这个怪模怪样的小伙子。
“你有病吧?”胆战心惊地换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那被称作伊瑞卡的青年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没有底座的水晶球,羞恼不已地往球上一拍,“非要在公开场合发情!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大婶怎么看我的?”
透明球体里人影变来换去,最终固定在一个粉头发的青年脸上,笑嘻嘻道:“知道啊,不就当你是变态嘛~”
“你!”
眼看着一场内讧即将爆发,水晶球里连接着的另外几人也纷纷出来打圆场了:“伊瑞卡,算了算了,要打回来再打,先看着任务目标,嗯……那女人哪去了?”
“在詹妮弗百货铺门口呢!”
“怎么去那了?伊瑞卡,再凑近点看看。”
詹妮弗百货铺是一家坐落在喷水泉东面的小门面,店门上挂一条小鸟形状的黄铜门铃,鲜艳的粉色木绣球花挤挤囔囔地凑在门口。说是百货铺,实际上就是那种专门兜售亮闪闪的廉价小玩意儿,来骗取年轻小姐欢心的百元店。
别说暗中窥探的那一伙人了,就连泽西塔和尤里都一头雾水,不知道伊莱尔为什么突然看上了这么个路边小店。
“您是想买首饰吗?广场后面就是第五大道,那里有整个帝国最好的服装店和珠宝商,还有我们公爵府的固定供货商,”泽西塔挑剔地拿起两个玻璃眼吊坠,翘起手指,翻看吊坠后面的价目表,“这里的东西都是次品和赝品,标价也很夸大,这哪值得起一个银币,顶了天也就四个铜子儿。”
尤里没有直接劝说,但脸上的神情也少见是赞同泽西塔的意思。
“但你不觉得它们很可爱吗?”
伊莱尔拿起一只发夹,举到两人面前:“是不是很合适瑞秋?”
发夹玻璃材质,却被做成了鱼骨的形状,通体橘红,做工也出乎意料的不错。
方才伊莱尔就是被这个小东西吸引进来的,很可爱,更重要的是让她想起了瑞秋。
小猫戴鱼骨头,怎么想都觉得很可爱。
两个小侍女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盯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如果是戴在瑞秋小姐头上的话,这只便宜的小玩意儿确实、好像、似乎……还挺可爱的。
连带着后面贴着的两银币标价都变得顺眼起来了。
到底也是小姐出身,对物价的底线也没有那么坚定,又挑了几样别的小东西,泽西塔很快就掏出钱包,往结账处走去,伊莱尔则同尤里道:“我们去外边等她。”
店里面的过道确实不算宽阔,对她们的裙摆很不友好,尤里点点头。
她跟在伊莱尔身后,就在这时,伊莱尔又忽然开口道:“尤里·坎贝尔,你的全名是叫这个吗?”
尤里:“……是的,伊莱尔殿下”
“我听说,坎贝尔家族其实与跟公爵的莱斯特家族算是同出一脉,你哥哥与公爵情同手足,你也早在六年前就进入了公爵府,接受培育,”伊莱尔转过脸来,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眸在日光下折射出眩目逼人的神采,“你应该很了解莱斯特家族和公爵吧,介意给我讲讲吗?”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尤里蹙起浅细的双眉,沉吟片刻,才道:“当然不介意,但可讲的太多了,您想先了解哪个方面?”
伊莱尔:“十年前,凛冬城绝境之战,你了解多少?”
“?!”
尤里猝不及防,猛然睁大了双眼,她根本没想到伊莱尔居然会扯到这个话题上,或者说,所有北境人都不可能忘记那场悲壮的惨胜,但尤里也不敢相信伊莱尔作为教会之人,居然敢直接在自己面前谈到这件事。
心神俱震之下,她手上失了力道,推门的同时不慎撞开了一个路过的绅士。
“哎哟,你不长眼睛啊!”好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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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结果冷不防被门板拍在脸上,路人的恼火自然不必多说,气咻咻地就瞪着罪魁祸首,“一位小姐,淑女,走路居然不看路,你的教养呢!”
尤里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出这种糗,当即就有几分手足无措:“对、对不起先生,如果您受伤了,我可以赔偿您……”
“我差你这点赔偿吗?”
那人还气不过,还想咄咄逼人地教训尤里几句,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拦在了他身前,中指上带着的祖母绿戒指硕大饱满,如同一块绿冰,瞬间就将他的怒火镇住了三分。
“不好意思,我家的女孩方才正在同我说话,这才一时失察,并非故意顶撞您,”伊莱尔文质彬彬道,垂着眼看发愣的男人,“她年纪尚轻,非要追究也应该由我来向您道歉,十分抱歉,扰了您今天的好兴致,请务必收下这一份浅薄的赔礼。”
她偏过脑袋,朝早已结好账的泽西塔递了个眼色。
虽然没搞清楚怎么自己结个账的功夫,一向谨慎的尤里居然会跟别人闹起冲突,但一收到伊莱尔的眼神暗示,泽西塔还是心领神会地配合上来。她从钱袋里数出所有的金币,塞进腰侧的另一只小包,然后走过来,将剩下满是银铜铁币的钱袋塞进了男人手里。
伊莱尔道:“还望您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孩子计较。”
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女殿下本就美貌惊人,火气再大的人看了她也要被生生消去一半,何况这一袋子硬塞过来的钱,少说也有上百个硬币,就算全是铁币也很值钱了.
从手上的戒指看,这几人也像是出身不菲的样子。
被伊莱尔这样客气地对待,被撞到的人反倒有几分冲撞别人的局促,他清了清嗓子,这才找回一开始的底气,哼声道:“既然您都赔礼道歉了,那我也没有抓着不放的意思,只是回去之后,您还得好好教育一下您身旁的这位年轻小姐。”
“劳您操心。”
她手心里不知从何时起,悄悄地藏了枚小石子,那绅士都要走到喷水泉附近了,尤里还有些自责地低着头,泽西塔则在一旁唉声叹气地拍她的肩,趁两人没注意,伊莱尔忽地手腕一转,使了个巧劲。
啪!
石头尖锐的棱角顿时划破了挂在绅士腰侧的钱袋,叮叮当当,钱币掉了一地,附近不少散步的人都诧异看来,就连站在墙角的伊瑞卡都忍不住被吸引注意。
男人惊呼一声“我的钱!”,连忙俯身下去,有几枚圆滚滚的银币正好掉进了水池里,伊瑞卡旁观得明明白白,犹豫片刻,还是打算好心地帮他拾起。
水晶球里的粉发青年立马就“哎”了一声:“这家伙的老好人病又犯了!”
孰料好心抵不过偏见,见这样一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人伸手向一旁的水池,那绅士非但没意识到这是来帮自己的,反而觉得这人古怪得很,连钱来不及来捡了,连忙将棕袍高帽的青年往旁用力一推:“你想干什么?”
伊瑞卡一个踉跄,没想到自己好人没好报,脸上表情懵到了极点,指向水池:“我帮你捡钱呢。”
“捡水池里的钱?”那绅士当即表情就变了,高声道,“这可是教皇冕下赐福过的许愿池,你竟然敢捡这里面的钱,还打扮得这么怪,你不会是邪教徒吧!好哇,快让我来摘下你的帽子,看看你的伪装之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什么鬼逻辑?
又不是莱斯特这种富贵人家,管他什么教皇呢——钱掉了还有不捡的道理吗?
伊瑞卡根本想不通这人脑子里都装的什么,连为自己辩解也来不及,就眼见着那绅士的大手就要朝自己探来,拉扯的同时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怀里的硬物碰上水池的大理石边沿,顿时就缺了一大块。
水晶球的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连绅士都惊得住了手,伊瑞卡也面色大变,身体比脑袋转得更快,他立即扭头看向先前伊莱尔所在的方向,然后就毫无阻碍地径直望入了一片无机质的蓝色海洋——伊莱尔竟是一直在盯着他!
……不好。
自知任务失败,这要是其它同伴在场,或许就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前强行将人掳走了,但伊瑞卡这会儿却骇然不已,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别人注意到了存在,心中又是惊又是恐,根本冷静不下来,出于生理天性,竟是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见伊莱尔抬起脚步,就要朝自己走来,伊瑞卡后退两步,往怀里摸了两下,竟掏出只魔法棒出来,往半空一挥,转身便躲进了缝隙里。
因为太过慌乱,头上戴着高帽子也飘落下来。
他逃跑得太快、太果断,饶是以伊莱尔那远超常人的视力,也只能看见帽下一闪而过的白影。
看形状,不太像是白头发,倒像是一对长耳朵。
王城会有半兽人乱跑吗?她若有所思地想道。
这诡异的一幕又把那绅士吓了个半死,他不自觉地后退两步,错愕大呼:“魔法师?”
先是撞了大贵族,再是撞了魔法师……自己今天这是倒了什么霉!
9. 第8章
“发生了什么?”隔了大半个广场的小争端,自然没有逃过泽西塔的注意,不过也没有看清究竟是什么情况就是了,“那个帽子好熟悉……啊!不就是刚刚那个撞了尤里的人吗?”
“是尤里撞了他。”伊莱尔正直地提醒道。
“有教养的绅士都应该明白不要挡淑女的道,”泽西塔哼了一声,“而不是拿了淑女的一大笔钱,还叽叽歪歪地教训人。”
她是子爵家的小姐,打心底就没把自己跟普通人放在同一架衡量的天平上,就算暂时在莱斯特家族担任女仆——这也只是小贵族向上级贵族献好的一种方式,只有女主人才有资格调教她们,在伊莱尔来之前,女仆长可从来没把她和尤里真的当普通仆役,呼来唤去地让做脏累活过。
泽西塔眼尖得很,刚才那男人虽然衣着还算有模有样,但料子却很普通,也没有跟从的僮仆,最多也就是个做生意的走商,或者街头事务所的小小主管,连没落贵族都算不上。
小孩的思想教育之路任重而道远,伊莱尔手按在泽西塔脑袋上,也不打算告诉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道:“不关我们的事情,不要乱打听。”
北境公爵的那卷卷轴上写得很清楚,有什么麻烦自己解决好,不要牵扯到公爵府,同理,公爵府的麻烦也用不着伊莱尔来负责。
虽然这一条的后半句被伊莱尔选择性地忽视了,但刚才那忽然出现的高帽青年,她顿了一下,还是觉得对方大概率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果是冲着北境公爵一家来的,那公爵本人现在就在奥古斯城,怎么看都比来盯她来得划算。
还有水晶球……希文今天才告诉了她,水晶球是魔法师用来联络用的工具。
那个青年也是魔法师吗?
看起来不像是很有攻击性的人呢。
马车就停在广场外围,三人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树影梭梭,车轮碾压过不平整的红砖地,回去路上无可避免地要路过广场东面的第五大道,尤里刚想将勒住缰绳,但下一刻,她就想起了伊莱尔看自己时,那双看似含笑实则毫无冰凉的眼睛。
她打了个寒颤,没了最开始那股自作主张的勇气。
泽西塔还坐在马车里,一边将买来的小玩意儿分别包装,一边同伊莱尔叨叨地说话:“现在时间还早,您真的不考虑去一趟第五大道吗?这些便宜货只能平时在家里戴着玩玩,您还缺戴出门的珠宝呢,而且公爵大人很挑剔,送这些给他还不如不送。”
伊莱尔:“嗯。”
“说起来,一个月后就是您和公爵大人的婚期了,”泽西塔脸色微红,“艾琳娜夫人已经在小耳朵商会订好了婚礼的礼服和珠宝,我听说那一套首饰全都是由南部的维多利亚珍珠串成的,算起来,现在工期也应该差不多了,您就不想提前去看看吗?”
伊莱尔:“嗯。”
废了那么多口舌,泽西塔凑近过来,期待满满地问道:“所以我们要不要去一趟第五大道?”
伊莱尔:“嗯。”
“尤里,尤——里——”泽西塔将脑袋伸出马车车窗外时,仍不忘用一只手压着自己精心卷好的小金毛,欢快喊道,“记得到第五大道的娜娜宝石店停。”
“……下次必须带个马车夫出来,”尤里烦躁地甩动鞭子,在半空里打了个嘹亮的空响,“讨厌的小妞,你真的是对我使唤上瘾了!”
说是帮伊莱尔买东西,实际上一整个浸泡在珠光宝气的下午里,伊莱尔就没有说过几句话,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端庄地签字、签字,还是签字。
那些有档次的高级定制店面,没几个会要求客人当场就结清账单,他们在看完侍女出示的身份证明后,就客客气气地将伊莱尔请到一旁舒服的小沙发那坐下,再拿出属于公爵府的季度单子,记好今天消费了哪些物什,检查无误后,最后由伊莱尔签下自己的大名。
一来二去,伊莱尔也熟悉了这个流程,一进新的店门,就准确找到墙边的小沙发,坐下,翘起腿,开始阅读店里免费提供的报纸和小册子,完美融入旁边一群偷懒绅士的队伍之中。
虽然上面大多数是一些没什么价值的花边新闻,偶尔插播些王室和教会最新做的好事,但对伊莱尔来说,这些碎碎叨叨的小道消息,也掀开了这个世界万象生活的一帘视角。
旁边正在聊赛马和美酒的绅士们面面相觑,空气在沉默中僵持,片刻后,他们尴尬地起身,各自站回到自己的夫人和姐妹身边。
“殿下看起来很无聊,她看起来并不喜欢逛街,”尤里挑起一只男款青金石手链,小声地同泽西塔道,“你不应该这样对她,其实只有你想逛街而已,你这是在靠着糊弄主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完全没有这回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这里面最多只有一点点点我的私心而已,而且这是女仆长的任务,是她让我们多带殿下在外面转转的。”
泽西塔睁大了眼睛,连忙委屈道:“而且殿下也没有不开心啊……所有的账单她都签了。”
尤里:“她只是脾气很好,从跟着殿下到现在,她就拒绝过我们的任何要求。”
——而且花的也不是她的钱。
虽然尤里觉得这大概才是伊莱尔爽快买单的真正原因,但她是不会这样说出来的。
“好吧,”泽西塔悻悻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被尤里指责得有些脸上无光,也可能是因为那些话确实切中了泽西塔的一些小心思,后半段的购物之旅也没了先前的活力。伊莱尔只以为是小姑娘逛累了,马车一驶回公爵府,她就将两人齐齐打发回去换衣服休息,自己则带着买给别人的礼物挨个送去。
瑞秋当然有礼物,瑞秋的哥哥虽然还没见过面,但小孩之间最忌讳分配不均,伊莱尔就算没自己养过,也见过同事焦头烂额处理家里两个混世魔王的场面,所以罗伊的礼物也一块儿准备好了,丝毫不比给瑞秋的少;
管家杰森先生和女仆长艾琳娜夫人平日里为公爵府付出颇多,伊莱尔也贴心地给他们分别准备了礼物,没能跟着一起出门的八位粗使女仆,和其它一些接触较多的仆从,也都有各自的一份,反正走的还是公爵府的公账,伊莱尔花起来相当大方。
亚度尼斯这会儿不在家,他不允许伊莱尔进入自己的卧室,伊莱尔便直接把给他买的礼物放到了书房桌上,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一位年轻的褐发骑士,俊秀的面容跟尤里有些相似,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善。
上次碰面的时候没顾得上打招呼,这次伊莱尔便主动先同对方问好了:“日安,坎贝尔骑士。”
“日安,亲爱的伊莱尔殿下,您居然能认出我,是尤里跟您提起过我吗?不用这么正式地称呼我,直接叫名字就好。”
弗朗西斯这会儿没有穿骑士轻甲,只在皮腰带旁挂了柄练习用的长剑,衬衫的领口一路开到肚脐,大方地裸露出饱满的胸肌。他臂弯里还抱着几只卷轴,看起来像是来给亚度尼斯送文件的。
碍于怀里还有东西,弗朗西斯便没有行礼,而是靠在墙上,看似闲聊,实则堵住了伊莱尔离开的唯一出路:“冒昧地询问一下,请问您在这个时候跑来公爵大人的书房,是有什么贵干吗?”
“送礼物。”好在伊莱尔也没有多想,她甚至带着弗朗西斯重新回到书房,指着桌上扎着蝴蝶结的深绿色礼物盒道,“很感谢公爵一家这段时间的照顾,就给大家买了一些礼物。”
弗朗西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怎的,在对上伊莱尔那双清澈眼睛的时候,突然就对自己先前阴谋论的猜测生出点罕见的愧疚来。
……虽然不排除伊莱尔仍有故意讨好的可能,但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几天,小圣女至少表现得还挺安分的。
不会真的是个好人吧?
他试探着问道:“那我有份吗?”
“有什么份?”伊莱尔有点没反应过来。
弗朗西斯朝桌上的盒子努努嘴:“当然是礼物的份。”
“……抱歉,”答案是没有的,在这之前两人又没有过什么接触,伊莱尔买东西的时候哪还想得到有这么个人,更没想到居然会被主动讨要礼物,但没准备就是没准备,愣了一下,她便飞速道歉,“这次是我考虑失当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下次出门的时候补给你吧。”
她这么说,弗朗西斯反倒是松了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公爵的心腹,没给他买,说明伊莱尔不是专门讨好亚度尼斯才这样做的。
这样反而让弗朗西斯对伊莱尔生出些好感,他眨了眨眼,笑着侧过身:“没关系,我只是开个玩笑,不用对此抱歉,您刚刚出去是准备找瑞秋小姐吗?今天是礼拜日,家庭教师不上班,小姐这会儿应该正在魔法师那里接受锻体改造,那是一种帮助孩子们改善体质,以便日后能接受更高强度训练的魔药浸泡疗法,您可以先去门厅等着。”
“锻体改造……”伊莱尔重复念了遍这个词,随即道,“其实我一直有点奇怪,为什么瑞秋不能和她哥哥一样去国立魔法学院上学呢?”
就算资质有所欠缺,领主级的大贵族也有向学院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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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的权力。
“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了——您等等,我先把手上的东西放一下。”
弗朗西斯匆匆将怀抱着的卷轴依次塞入木质书架内,伊莱尔站在门口等他,等做完了公爵先前吩咐过的差事,他这才退出书房,将门闭紧,转而同伊莱尔一块下楼,边走边说道:“一开始是身份的问题,瑞秋小姐的情况比较特殊,刚被公爵收养的时候有些手续没办好,嗯……北境的规矩跟王城并不完全同轨,比如半兽人在北境有独立人权,但在王城一般都是奴籍。”
“当然,那主要是因为在帝国,奴隶的孩子也只会是奴隶,除非是因为贡献卓绝被特赦身份,或晋升到了高级魔法师、高级剑士这一类的职称。但王城既没有战争,半兽人也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所以……”他耸耸肩,“小姐是公爵的养女,光是弄身份就很是麻烦了一遭,后来公爵的意思就是不改了,等她什么时候学会藏好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后再放出去上学。”
伊莱尔道:“我以为按照公爵的为人,不会在意流言蜚语的。”
弗朗西斯没忍住笑了一声:“那您对公爵的认识还挺准确的,公爵确实不在意这些,不过,小姐毕竟还是个孩子。您知道的,有时候孩子的恶意可比大人们要直白多了,就连罗伊少爷……”说到这的时候,弗朗西斯忽然意识到自己透露得太多了,连忙打了个哈哈就扯开话题,“公爵也是出于一片想保护小姐的心意。”
罗伊又怎么了?
听起来小养子的境况似乎也有点麻烦,伊莱尔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亚度尼斯的身份这么显赫,公爵府的人做起事来还要这么束手束脚。
明明就连机械之神也承认北境公爵是一户望族,但到目前为止,伊莱尔也没有看出这户人家除了钱很多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
而且还挨了很多人的欺负,光明神教会欺负他们,王城的贵族也欺负他们,就连为人那么亲切的希文,都提醒自己要跟北境公爵撇干净关系。
世人都是踩高捧低的,要真是过得好,哪会像这样被万人嫌弃。
伊莱尔虽然对人情世故之类的事情一知半解,但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她心中不忍,但又犯难要怎样才能帮上公爵一家。
再坏的人也是人,伊莱尔打出厂起的那一天起,核心代码就没教过她该如何对付人类。如果偏见是能被拳头轰成碎碎的怪物就好了,至少伊莱尔还可以重操旧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句安慰弗朗西斯的话都想不出来。
等尤里换完黑白双色的工作服,嗒嗒地从三楼下来时,就看见向来都看人自带三分笑的自家殿下正垂着脑袋站在门厅里,也不笑了,看着就心情不好的样子,等视线往旁一挪——也是熟人。
不是自己那个做事不着调的哥哥,还能是谁?
她心头一紧,当即三步做两步冲向前去,挤进两人中间,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将伊莱尔往自己身后严实挡好,警惕地看着弗朗西斯:“你这时候不去训练,在这里干什么?”
“训练?”弗朗西斯没忍住拔高声音,震惊道,“今天是周末,骑士团也是要放假的,我只是路上遇到伊莱尔殿下,跟她随便聊了下而已,亲爱的尤里妹妹,你至于这样对我恶言相向吗?”
“我们刚刚确实只是在聊天,”伊莱尔探出头来,好心地替他作证,但转头又替尤里澄清道,“弗朗西斯,尤里也没有对你恶言相向,这只是她对你表示关心的一种方式。”
“关心?”
尤里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或许吧,或许也算是一种别致的关心,可怜见的,我从来没见过哪种关心人的方式是问别人今天为什么不上班,这太恶毒了,见到您这么偏心尤里,我也放心了,她真是跟对人了,她的主人对她可比我的主人对我好多了。”
弗朗西斯一脸见鬼的表情,刚对伊莱尔升起的些许好感,也被讨厌的妹妹彻底打碎,他快步走开,一点都不想跟这对主仆再多呆,只情愿隔着远远的距离愤道:“好吧,那我祝你们愉快,幸福!再见!”
“您不用搭理他,”尤里在他背后道,“这个人一直都很嘴碎,府里也只有公爵大人镇得住他。”
“你们兄妹俩关系不好吗?”伊莱尔问道。
尤里微妙地话头一顿,似是找不到该用什么合适的话来答,过了会儿才慢慢地说:“……也不是不好。”
她只说了这一句,剩下的也不再言语。
好在伊莱尔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兴趣。
因为瑞秋回来了。
10. 第9章
女孩像一颗小炮弹似地冲了进来,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伊莱尔怀里钻去。
“妈妈!”她撒娇道,“我好想你!”
伊莱尔嗯了一声,熟练地将她抱起,旁边的女仆倒是有些忍俊不禁:“殿下才出门了半天呢,您就这么离不开她,将来要是去学院上学了,难道也要和其它同龄小孩一样,在校门口抱着柱子哭哭啼啼地不肯进去吗?”
瑞秋一个激灵:“我才不可能那么没用呢。”
大概是才在魔药里泡过一遭的缘故,瑞秋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像是放久发霉的木头,她自己闻不到,伊莱尔又不在意,旁边的女仆也不敢随便出声——明明圣女殿下看起来文雅又温柔,但家中的仆役们就是莫名其妙地怵她。
伊莱尔将瑞秋抱到餐厅的桌前坐下,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的袖角居然沾上了一些深色的液体,嗅了嗅,跟瑞秋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应该是没擦干的魔药。
她没在意这点小污垢,而是让尤里将先前买的东西拿过来,靠墙处的壁炉里烧着炭火,将屋子里烤得暖烘烘的,明明已经开春很久了,公爵府依然兢兢业业地以对抗冬天的态度,抵御着这个湿润明媚的春天,没坐多久,瑞秋就脱掉了她的外套。
“你很热吗?”伊莱尔摸了摸她的后背心,出了层薄汗。
瑞秋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道:“公爵大人很怕冷,所以家里的壁炉会一直烧到五月中,等银白的罗什花开满大街小巷,才算是能松口气。”
尤里小跑着回来,将一个装得满当当的银盒,铛一声放到桌上,光是粗略扫看,也得有大几斤重。
抱着这么重的一堆东西上下跑完三层楼,尤里依然脸不红气不喘。伊莱尔扫她一眼,想起女仆长当初将泽西塔和尤里领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就说过尤里还是一个女剑士。
这个世界主流的力量体系有两种,一种是魔法师,从低到高,分有初中高级魔法师、魔导师和大魔导师,封顶的是能独自开辟一个魔塔的魔塔主人,听说在帝国的东面就有一个魔法之都,都城中供养了足足七位魔塔主人级别的大魔法师,就连城市的名字,都为他们改成了七星城。
另一种就是常见的武学了,武学有剑、弓、枪等许多分类,因为光明神教会最推崇剑术,就连名下的光辉骑士团也只招收剑士,久而久之,剑学就逐渐成为了武师的主流选择。
和魔法一样,剑士也划分出了初中高级剑士,再往后就是白银剑士和黄金剑士。严格来说,后两个并非是正式的等级名,但武学的考核由光明神教会负责,因为给予这两种不同水平的剑术大师的身份徽章分别由白银和黄金制作,人们也就习惯这样称呼了。
也不知道尤里是什么等级的剑士,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培养女剑士的成本要远高于男剑士。
伊莱尔从盒子里挑出自己最开始看上的鱼骨发夹,面上不显,心里却在琢磨为什么女仆长要把专门准备给瑞秋的侍女,安排到自己身边?
厨娘端上来几碟新鲜出炉的糕点,圆圆的曲奇饼干,表皮酥脆的牛角包,泛着腻人的香气,又倒了一杯琥色的雪莉酒,盛在玻璃小盏里,被轻轻推到伊莱尔手边。
食物能提供的能量有限,但聊胜于无,暂时也找不到给自己充电的办法,为了尽可能地维持日常运行,伊莱尔还是不得不像普通人一样正常进食。
她低头抿了口酒,感受着舌尖上泛开的细密泡沫感,混合有谷物和水果的清甜,是从来没尝过的味道。
末世粮食有限,不能浪费在酿酒这种非必需品的制造上,在官方禁酒令的管制下,只有地下黑市还有少量违规酒流通,酿制手法也很粗糙,是纯度极高的蒸馏烈酒。
伊莱尔奉命取缔的时候,曾被小贩用这种酒贿赂过,仿生人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概念,她只觉得很烧嗓带,难喝得很客观,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铤而走险,就是为了自找这一口苦吃。
如果当时收缴上来的是自己杯中的这款酒,或许伊莱尔还能勉强予以一点理解。
“谢谢,”她舔舔嘴唇,放下酒杯,“味道很好。”
“不、不客气,那是今年春天刚从西南部阳光园送来的第一批雪莉酒,公爵府向来只买最好的,”厨娘受宠若惊,“需要我再为您倒一杯吗?”
伊莱尔摇摇头,她看见瑞秋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空酒杯,看着乖巧,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钻心眼地好奇了一会儿,瑞秋的注意很快就被自己脑袋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吸引开,除了发卡,伊莱尔还给她买了项链、额坠、耳夹和手链,亮闪闪的宝石别在女孩柔顺的红发上,瑞秋又想照镜子,又不敢乱动,生怕把这些昂贵的礼物给颠掉。
她用力地甩了两圈尾巴,忽然道:“妈妈,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很好吗?”
原本伊莱尔还不理解为什么泽西塔她们那么看不上路边小店里的东西,这会儿和真正的红宝石放在一块儿后,她总算是明白了,无论是光彩还是色泽,便宜货和真品之间的差距都不是一般的大。
但单看还是很好看的。
她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将泽西塔挑选的桃心红宝石发夹取下,放到桌上,任由瑞秋把玩,语气平淡道:“这是泽西塔买给你的,也很漂亮,你看,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你。”
“那怎么能算一样呢?泽西塔姐姐拿着公爵大人的工资,所以对我很好,其它人关心我也是因为我是公爵的女儿。”
瑞秋坐在椅子上,垫不着地面的小腿在半空摇摇摆摆,她接着说道:“但你不一样啊,我觉得……你喜欢我,跟公爵大人没有关系,你一点也不关心公爵大人,既不知道他怕冷,也不知道关心他的其它生活习惯,只知道绕着我打转,但这是没用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养女。”
虽然9岁小孩的表达能力属实有限,但伊莱尔还是从这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别扭话语里,神奇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瑞秋是觉得自己在公爵府看似尊贵,实则可有可无,讨好她是一件性价比很低的事情。
不得不说,确实如此。
伊莱尔放下手头的猫体艺术工程,一脸凝重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瞳孔里代表机能高速运转的蓝环不知道亮起又熄灭了多少回,她才加载出一个略显潦草的理由:“公爵大人是大人,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但你不一样,你只是一只没成年的小猫。”
小猫能做什么?能吃能喝能健康地活蹦乱跳就不错了。
是以伊莱尔从未打算过从瑞秋身上获得什么,何况,她还只有9岁。
瑞秋:“但弗朗西斯叔叔说公爵是全家最娇贵的人了,还说我很独立,你和弗朗西斯叔叔谁在骗我?”
伊莱尔:“……你更想相信谁?”
“你们两个我都想相信,那么事情只有一种可能了,”瑞秋十分笃信道,“这其中必然存在某种误解,我要公正地对待你们俩,有时候年龄是会骗人的,就像我很确定自己是个成熟独立的大孩子,那么换而言之,公爵大人或许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需要人照顾的大人呢?这样的话,那妈妈和弗朗西斯叔叔就都没有骗我了,你们只是站在各自的角度上,说出了自己认为的实话。”
精彩绝伦的推理,令伊莱尔刮目相看。
瑞秋差点就要用自己的行动,让她也信上弗朗西斯的鬼话了。
“你说鬼话的功力快比得上你亲爱的弗朗西斯叔叔了,小猫,如果能在吃东西的时候学会自己伸手,而不是让女仆喂到你嘴边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伊莱尔也是这么想的,问题是,她并没有开口。
一双做工考究的黑手套被扔到了桌上,腕处的金纽扣撞在桌面上,把瑞秋吓得猫躯一震,她“哇”了一声,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也顾不得头上七零八碎的小物件了,伊莱尔转过头,就看见灰色眼睛的公爵大人正单手撑放在自己的椅背上,嘴角挂着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笑的笑容,瘆人得很。
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满屋的仆人居然连一声都没敢吱。
亚度尼斯也顺着打量的目光,瞥了眼伊莱尔,和躲在她身后抖若筛糠的瑞秋,目光在瑞秋的脑袋上停留了尤其久的时间,再瞥回伊莱尔的时候,明显带上了谴责的意思。
好丑。
伊莱尔:“?”
“你先上楼洗个澡,把身上这股烂木头的怪味洗洗干净,”亚度尼斯同瑞秋道,他皱起眉,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我和伊莱尔有话要说。”
才说小话被抓了个正着,瑞秋不敢反驳他的命令,满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地逃了。
多余的人走了,连带着其它仆从也如出巢的小鱼一般,从屋里退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尤里,她关上房门前,还给伊莱尔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总算是干净了,别紧张,我只是随便跟你说几件事。”
亚度尼斯随手拉开方才瑞秋坐着的椅子,刚准备坐下,忽然就不动了,而是眉头拧得死紧,满脸难看地看着椅子上的某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伊莱尔在左边凳腿的边缘,看到了一点眼熟的斑块。
伊莱尔:……
墨绿的一块,还没指甲盖大,也亏得他能看见。
这是连仿生人都能为之无言以对的龟毛,伊莱尔这会儿身上没有手帕,心想反正裙子回去也要洗,便拎起裙摆的一角,贴心地帮忙擦去了那块药水污迹。
“请坐吧。”她说道。
没想到亚度尼斯非但没有领情,反而表情更不高兴了,他又在以一种没人能看懂的神秘表情看看伊莱尔,看看她红一块棕一块的裙角,再看看那椅子,最后还是决定站着了。
“高贵亲切的圣女殿下恐怕自己都不清楚你身上那条裙子的造价,这么好的料子,就是做抹布也比别的都顺手,”他一张嘴就没好话,就像棉花团里藏着的剧毒小针,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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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里暗里地刺人两下,“又大方,又贴心,又漂亮,也难怪来了还没两天,就能把公爵府上上下下都哄得天旋地转。”
这是在夸自己吗?
伊莱尔又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了。
她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一番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去教会是亚度尼斯提前批准的,花钱买东西是女仆长让的,而且就算这样,大部分买回来的东西也都回馈给公爵府其它人了,并不存在恶意消费的可能。
至于回来之后,除了跟弗朗西斯骑士有一点点的不愉快,也没有别的错处可以指摘了,况且,跟自己比起来,弗朗西斯骑士本人也似乎即将面临着更大的麻烦。
没有错误,就证明全是对的,伊莱尔确定这话应该是在夸自己了。
于是她矜持道:“谢谢,我会按照您的指示继续努力的。”
人类的语言真是一门艺术。
“……”
差点忘了这人脑子有点问题了,自动过滤一切精神攻击。
亚度尼斯抽了抽嘴角,决定还是直接进入正题的好,免得先把自己给气伤了:“你今天去教会后都跟希文说了什么?除了充电,他有没有跟你说别的?”
“有。”
亚度尼斯原本都做好听她仔细狡辩一番,再当面戳穿的准备了,没想到伊莱尔直接承认了,倒让他一身本事无处发挥了。
不过傻子就这点好,连撒谎都不会,审问起来倒也省事。
他靠到桌旁,拿起那瓶开了封的雪莉酒,见桌上正好有个空杯,也懒得再拿别的杯子了,直接用那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
刚从皇宫会议跟人吵了一架回来,亚度尼斯润了润嗓子,这才逗傻子似的,漫不经心地接着问道:“那他跟你说的什么?”
“他说——”当面揭人伤疤是不是不太好?但伊莱尔才刚刚面露迟疑,就被亚度尼斯补了句快点说,闻言,只好道,“他说你全家都死了,性格也不好……”
话才说到一半,一道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就砰地响起,伊莱尔猛然住了口,盯着亚度尼斯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出神。
都说了这种话不适合当面说……
面前这人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她忽然就不太确定自己该不该继续讲下去了。
偏偏亚度尼斯自己还像是完全察觉不到疼似的,面无表情道:“然后呢?那家伙肯定不止说了这点坏话。”
“……他还说因为跟你的联姻,机械之神教会也被光明神教会找了好多麻烦,”伊莱尔只好放轻声音,慢吞吞道,“让我别因为这些嫌弃你,对你好一点。”
公爵那原本愈演愈烈的阴沉脸色,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忽然一愣,那厢伊莱尔却再也看不下去了,趁机强行拉过亚度尼斯的手,总是恬淡柔静的一张脸上也难得浮现怒色,偏偏手上的力气又轻又快,几乎没感到什么痛苦,就飞速挑出了一块块嵌进掌心皮肤里的玻璃碎片。
中途亚度尼斯试着抽手过,不抽不知道,一抽才发现伊莱尔的力气简直大得可怕,如同巨力神一般紧紧地钳着自己的手腕。
“不想听,为什么还非要问?”
伊莱尔完全没法理解这个人类的思路。
“自残很好玩吗?就连瑞秋都知道情绪不对劲的时候,应该用正确的方式排解,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你还不如9岁的孩子懂事。”
亚度尼斯不答反问道:“刚才最后那两句是希文的意思,还是你自己这样觉得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
“漂亮女人都很会骗人,”亚度尼斯垂眼看着伊莱尔,只感觉方才心头窜起的一股热意,又急速地凉了下去,“我还以为你会是个例外。”
他难以想象养尊处优的教会圣女,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地替人处理伤口,就像最开始听到充电这个词一样,不理解什么样的人才会觉得吃饭麻烦,非要用不同寻常的方式给自己增补能量。
难道机械之神教会对她很不好?
所以伊莱尔才会借着联姻跟他勾搭上关系,靠装傻降低自己的疑心,拼命讨好瑞秋和公爵府的其它人,又假装直言不讳,实际是想趁虚而入,谋取他的信任?
亚度尼斯一时心里百味交际,他平生最喜欢算计别人,却讨厌被人算计。
沉默良久,刚想开口让伊莱尔以后别再对自己用这种小心思,一股奇异的冷香就猛然袭入他鼻腔。
“什么味道?”
亚度尼斯一时不察,吸进了好几口这突然出现的香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顿时就觉得头都有些发晕了。
他不顾伤口,难以置信地用力反握住伊莱尔白皙的手腕:“就因为说了你一句,你就想对我下毒?”
他甚至还没计较伊莱尔利用他的事情呢!
“没有毒,”伊莱尔终于拔出了最后一块玻璃碎渣,抬起头,冷冷淡淡地看了眼自顾自气成河豚样的亚度尼斯,“我被你气漏液了而已。”
亚度尼斯:“???”
11. 第10章
仿生人运转功率太大,离不开冷凝液降温减压,按道理说,伊莱尔体内的冷凝液装置本来应该半年一检修的,但自从上次被换成研究所新出的山茶花口味后,仿生人们就直接喜提集体大销毁,根本没来得及再做检修。
被机械之神卷进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就因为时空压差漏液了一次,历史遗留问题还没修好,今天被亚度尼斯发疯自残又吓漏一次,整成现在这样,就连伊莱尔自己都无语到没脾气了。
原本伊莱尔只是觉得亚度尼斯的脾气不大好,但经此一役,她是真的怀疑对方会不会有精神疾病。
仿生人三大原则,一是不能伤害自己,二是不能伤害人类,三是在满足前两个原则的条件上,尽可能地满足人类向它们提出的要求。
伊莱尔真没空陪这个幼稚的大人闹了,不然就得物理意义的折寿了,而且这里还没有可以给自己维修的机械师。
她抓着亚度尼斯的手,举过头顶,聊胜于无地减少点流血量:“家里有没有医生?”
“喊医生干什么?”
亚度尼斯不甚在意地扫了眼自己的伤口,搞得好像正皮开肉绽的不是自己似的,不等伊莱尔脸上再度浮现怒色,就接着道:“直接喊魔法师来就行了,公爵府养着他们那么多张嘴,不是为了吃白饭。”
……冷凝液炸阀导致数据库弄混了一瞬,伊莱尔差点忘了这世界的医生跟她的原生世界不是一个概念,这世界的医生最擅长的只有两件事:放血,和制作神秘小药汁。
相比起来,还是魔法师更靠谱一点,放个咒语下去,就能止血愈合,也难怪亚度尼斯不当回事,原来是有恃无恐。
没过一会儿,他又勉强开口问道:“你说你漏液,是什么毛病?要不要让魔法师也给你看一下?”
亚度尼斯斜着眼睛,光明正大地打量伊莱尔,看着也没外伤啊,金粉色的头发光亮鲜丽,肌肤有点缺乏血色,但还是很好看。
就是紧绷着脸,看起来不大高兴。
在紧张自己吗?
伊莱尔:“不用。”
亚度尼斯:“这时候就没必要跟我客气了吧?”
伊莱尔是有点呆,但这主要是由于两个世界的文化差异造成的,出国旅游都得提前做个好几天功课,何况是跨时空旅游?
这要不是因为她是仿生人,处理系统不同于常人,早在第一步语言关就倒下了。
她又不傻,在这里也有好几天了,连续几次碰壁后,伊莱尔也算是摸索清楚了,魔法和机械不能说毫不相干,只是说是完全两模两样的东西。
魔法师救不了仿生人,搞清楚这件事后她对魔法和魔法师的兴趣就消退了大半,有这时间还不如去问问希文能不能修——充不了电,就一定修不了装置吗?
好歹也是机械之神的代言人呢。
而且市民广场那个跟踪自己的魔法师也让伊莱尔有点惦记,虽然对方很弱,但最后魔法师跑路时划出的那道裂缝,也给了伊莱尔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
是时空的味道,即使隔得远远的,缝隙里渗透出的错乱、浩渺又冰凉的气息,只要经历过一次时空穿梭,就很难忘怀,当然,那陌生魔法师搞出的时空裂缝强度,远不如机械之神把她拐来时随手劈出的时空通道。
于是她再次直白拒绝了亚度尼斯难得的好心:“谢谢你,但真的不用,我再回一趟教会找希文看看就行了。”
谁料亚度尼斯反而脸色一变,神情难看地盯着她:“都这样了,你还要回去找教会?”
“不然还能去哪?”这里的科技水平看着也不高的样子,尽管疑惑亚度尼斯何出此言,但伊莱尔还是决定尊重一下任务对象的意见,“你很介意我跟教会的接触吗?”
都被教会整成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看在可怜傻子的份上,难得自己好心好意递出友好的橄榄枝,居然还一心想往教会跑。
也不知道是欲擒故纵,还是被教会灌了什么迷魂药。
亚度尼斯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心里又不高兴了,反正对他来说,生气不需要明确的理由。他身周的气质发沉,忽然就挣脱开伊莱尔的手,处理完玻璃碎片后女人就没开始握得那么紧了,转开脸冷笑道:“我又管不了你。”
爱死不死,哪凉快哪自个儿待着去。
伊莱尔盯了他一会儿,眼睛又在扑棱闪光了,最后判断出这人是在说气话。
但她这次不准备迁就亚度尼斯,就当她生气了吧,毕竟漏掉的不仅是冷凝液,还有无比珍贵的三格电。
三格电,要吃多少顿饭才能补回来?
都足以她在省电模式下凑合着多过一天了!
在永久罢工的危机前,别的都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她哦了一声,后退两步:“那我先去帮你叫魔法师来。”
魔法师在哪,伊莱尔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门外还有仆人,代表人体热量的红点在冰蓝墙体后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公爵府的仆人里总该有人知道魔法师们住在哪里。
她拎着裙摆,就匆匆地离开了,亚度尼斯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俊朗的脸上像是蒙了层冰,半晌后,让人把弗朗西斯叫过来。
先前就在伊莱尔和尤里身边听完了事情始末的女仆,心里虽然为幽默风趣的弗朗西斯骑士掬了一把同情泪,但她们也没有胆子违背主人的命令。
骑士阁下,你自求多福吧!
对厄运一无所知的弗朗西斯就这样带着乐观的笑容,踏进了阴谋酝酿的餐厅。
而伊莱尔的规划,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变得不顺畅了起来。
次日,正当伊莱尔吩咐完尤里提前去后院调遣马车,卧室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女仆长艾琳娜夫人站在门外,用款款的诚恳语气告诉她,温暖的季节即将到来,公爵府也到了更换季度衣裳的时候。
“厚重的缎衣即将被换成轻薄舒适的丝绸,主人们也需要新的礼服来迎接春末的五月鲜花节、国庆日和夏初狂欢节,而无论是布料还是款式,都是未来女主人应该关心的事情,”艾琳娜夫人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恭恭谨谨地提出了伊莱尔无法拒绝的请求,“虽然公爵大人与您的婚姻还没有正式获得神圣的承认,但您也应该试着提前接触这一切了。”
她的建议十分有道理,而且也很有现实迫切性,伊莱尔只好又让尤里去把出行的计划取消掉,转而跟着女仆长在制衣房看了整整一天的图纸。
处理完了衣服的事情,伊莱尔再次派出尤里安排去机械之神教会的事情,但这次尤里连房门都还没有踏出,就被老管家拦在了外面。
管家杰森先生还是那副笑呵呵的老好人样子,左手小臂挂着白毛巾,胸前插袋里垂下黄金怀表链,泛白的头发也用头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看似和蔼,实则将主仆三人在房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抱歉打扰,但第一季度将近结束,依照公爵大人的意思,账单也应该由殿下进行清点过目……就是不知道今天殿下可有时间?”
伊莱尔:“……”
关于这事,亚度尼斯还真在卷轴里说过了,公爵府不养闲人,伊莱尔有义务协助管理家业。况且伊莱尔本也拒绝不了一位老人家的求助。
于是这一天的出行计划,也彻底宣告泡汤。
又过了两天,当伊莱尔终于清点完了那没完没了堆积如山的细项账单,在老管家震惊的眼神和滔滔不绝的赞美声中走出账房之际,厨娘又上门拜访了。
有着苹果般圆润红脸庞的妇人连直视圣女殿下都不敢,低着脑袋,羞怯地请伊莱尔品尝她新研制出的糕点配方,这样的好意怎么叫人拒绝呢?!伊莱尔只好又跟着她,一路绕去了明亮宽敞的厨房,这次没要吩咐,尤里就自己默默地去把牵好的马车栓了回去。
后厨之旅结束了,瑞秋的家庭教师又找上门了,苦什么不能苦孩子,穷什么不能穷教育,因此伊莱尔心甘情愿地跟对方喝了一下午的茶,详尽商量了一遍公爵千金下个阶段的授课计划。
家庭老师告辞之后,又有新的人源源不断地上门了。就算伊莱尔再不敏锐,也该意识到这么多的帮忙请求,是不应该如此密集地前后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尽管它们中的每一条都听起来这么有理有据。
她回去机械之神教会的计划一直没能顺利实施,希文提前说过,如果不方便亲自到来的话,可以拜托机械鸟送信。但在伊莱尔花了一晚上拆卸重组机械鸟之后,她发现这东西纯粹就是一个可以固定传送点的信使,还是量产的那种,既没有保密措施,也没法确保打开信息的就一定是指定的收件人,就连往肚子里塞的纸片大小也很有限,伊莱尔就放弃了这种简单的机械送信方式。
机械鸟还有很高的被狙落概率,类似充电和广场的魔法师这种事情,本来就颇有些不方便为外人道也,至于冷凝液,伊莱尔也不确定光靠在纸上写,能不能让希文明白自己的意思。
思来想去,她还是撕掉了信纸,派不上用场的机械鸟也被关回了笼子里,一无所知地呱呱叫。
晚上一大一小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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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俩躺在床上,伊莱尔十分困惑地问旁边的瑞秋:“最近家里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瑞秋睡眼惺忪,满脸困倦:“妈妈,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等伊莱尔把借口发展得越来越夸张的求助事件,统统讲给瑞秋之后,这位人小鬼大的小姐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不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纠结的:“拒绝呗,听起来都不是要紧的事,他们自己也可以办好,妈妈,你的脾气还是太好了,对于不愿意的事情,一定要学会拒绝呀。”
话说到最后,瑞秋的语气都已经开始发飘了,但这并不妨碍伊莱尔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因此,当醒来后,花匠又找上门,请伊莱尔帮他看看新修好的园林是否整齐对称时,伊莱尔破天荒地拒绝了花匠的请求。
“这是你的分内责任,亲爱的,而且我相信既然在以前你就能很好地处理好这些事情,那现在也应该可以,”伊莱尔有理有据地说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需要出一趟远门,请原谅我的拒绝,好吗?”
圣女殿下那双闪耀的银蓝眼眸仿佛有着魔力一般,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美丽的一双大眼睛前昧着良心说谎,就算是公爵府的花匠也不例外。
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接受了这份解释,然后带着伊莱尔的拒绝落荒而逃。
这一次伊莱尔直到顺利地走到门口,才被骑士团的人拦下。
为首的骑士是弗朗西斯,伊莱尔对这位话多的骑士挺有好感的,因此主动问道:“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这会儿正要出门去教会,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等我回来再说。”
“但我们来找您也不是为了寻常小事,”弗兰西斯说这话的时候,踢了脚旁边的年轻小骑士,后者原本正盯着靴尖发呆,冷不防被自家副团长一踢,顿时灵魂返体,连忙疯狂点头以证明自己是真的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才找上来的。
伊莱尔不禁莞尔微笑,顶着美貌的冲击和良心的指责,弗朗西斯硬着头皮道:“小姐今天该进行定期的魔力检测啦,这种事往往都需要有长辈在旁陪同签字的,但是公爵一大早就进了宫,女仆长也带着人去附近镇上采购了。家里只剩下您了,如果没那么紧急的话,您是否能换一个去教会的时间?”
只能说,还得是瑞秋。
根本用不着考虑,伊莱尔叹了口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打发走了车夫,转身道:“魔法师们都在哪?带我去吧。”
魔法师当然就在公爵府里了,但出于对伊莱尔的尊重和重视,弗朗西斯还是派了一支骑士小队护送她过去,他忍不住咂舌,为自家主人对圣女殿下的拿捏。
这一连串的麻烦,如果不是因为有亚度尼斯在背后授意,公爵府哪有人敢这样三番五次地拦着伊莱尔出门?为了找借口,连瑞秋小姐都能搬出来扯谎——小姐每个月测一次魔力水准,都是在自家府邸直接检测,门都没出,哪里有必要还要长辈陪同。
瑞秋可是很独立的!
不过说起来,就连公爵自己也难得用这么迂回的方法,来拦截一个人呢。
弗朗西斯走程序地敲敲门,没等到里面的说进来,就径直推开了书房高大的木门。房间的窗边,男人正抱着手臂倚在墙边,就算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也无动于衷。
那个位置,那个角度,弗朗西斯很难不多想。
“咳咳,”他手抵着下颌,假咳两声来宣誓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等亚度尼斯满脸嫌弃地看过来,他才稍稍正色道,“人已经骗去魔法师那了,上次说好了的,我跟小瑞秋说的那几句玩笑话,你就不准计较了啊。”
亚度尼斯懒得理他,又将头转回去:“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无聊吗?”
自窗框里,能看见几个移动的渺小人影横穿过府邸平坦的草地,身着银甲的骑士,中间簇拥着便装单裙的美人,清风拂起长发,漫卷如来自童话的田野公主。
似是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伊莱尔忽然眺视过来,直直对上城堡里的亚度尼斯。
一切好像都跟亚度尼斯赶回来的那个深夜颠倒过来了。
下一秒,伊莱尔举起右手,朝他大幅度地摆了摆,虽然碍于距离,看不见对方的具体神情,但亚度尼斯就是知道,她这会儿准在对着自己,露出傻白甜的招牌微笑。
亚度尼斯一动不动,假装没看见,维持自己身为北境公爵的冷酷气质。
“我说,”全程旁观着的弗朗西斯有气无力道,“连家门都没出,你俩一个目送一个挥别,到底是在深情什么?”
12. 第11章
魔法师们住在公爵府东面的法师塔。
这种普通的法师塔跟魔塔不同,魔塔本质是一种“活”的塔,跟魔塔主人之间存在灵魂契约的关系,也有着各自的名号。每一座魔塔都寄托了魔塔主人一生的传承与心血,被布置下了天罗地网一般的独立法则:时间,空间,抑或是其它相关的属性。
跟它们相比,法师塔只不过是一处承担了魔法师们生活和实验需求的住所。
伊莱尔跟亚度尼斯远远地招过手后,就没再把对方放在心上了——路上遇见熟人,打个招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她跟着带路的骑士,走了将近有十几分钟,中途她一直在计算距离,难得有在公爵府主宅之外的地方走动的机会,触目可及的草地和其它建筑都被她记在了脑子里。
因为副团长弗朗西斯·坎贝尔的原因,这几位来自影狼骑士团的年轻人也认识尤里,在他们的叙旧里,伊莱尔又被顺带着听了一耳朵关于北境和北境公爵的事情。
“听说近两年来,魔兽的活动频率又高了不少,”尤里神情担忧,“之前还没机会问你们呢,汤姆,公爵大人今年回王城的时间比往年要迟了一个半月,北境的一切都还好吗?”
汤姆,也就是方才那个被弗朗西斯踢了屁股的小骑士安慰她道:“是有那么回事,不过不用担心,那只是因为机械之神教会送过去了最新的守城巨灵神。你知道的,凛冬城一到冬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就会把道路都下堵起来了,这个月月初的时候才差不多化冻,公爵大人是为了等巨灵神,才这么晚回来的。”
“巨灵神?”
“一种新的守城机器人,个头比北境的城墙还高,对付魔兽的效果很好!就是有点烧魔石。”
几人说着,泽西塔忽然凑近过来,满脸好奇地问道:“殿下,您也是机械之神教会的人,之前有听说过巨灵神吗?它长什么样呀?”
“……”虽然没见过,但机器人还能有什么样?伊莱尔默然片刻,“泽西塔,就算我知道,现在也没办法画给你看。”
尤里没忍住笑了一声。
法师塔的外表跟普通塔楼差别不大,汤姆伸手敲了敲爬有青苔的木门,几人只听得一阵巨响,接着便是滚滚白烟从门缝涌出,除了汤姆,另外几人俱是第一次真正意义地登门拜访这座神秘的法师塔,在此之前,他们也不过是知道公爵府还有着一群魔法师而已。
大门自动露出一条缝,外面的人反而受惊似地后退几步,最后还是伊莱尔挑起大梁,率先上前一步,伸手将门彻底推开:“没有危险,走吧。”
确实,从头到尾,连公爵府的门都没踏出,能有什么危险?
连那突如其来的烟雾,也跟魔法没什么关系,伊莱尔垂着眼,尽管后面跟来的一阵风很快就把白烟吹散,但她还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硫磺味。
有人知道他们要来,提前布置的恶作剧而已。
她第一个进门,随后是汤姆和尤里,年轻的骑士手紧紧地按在腰间剑柄上,环顾四周。法师塔里面的实际面积要比从外边看起来的大多了,除了一个拥拥挤挤堆满了家具的大客厅,环状的墙面上还有另外四扇紧闭的房门,在幽蓝色的油灯照耀下,显得分外鬼魅。
等所有人都进门后,大门啪的一声,响亮关上,把缀在最后的泽西塔又吓了一遍,当即便紧紧抱住尤里手臂,尤里又下意识地握住了伊莱尔的手。
伊莱尔拍了拍她的手背,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被抓着怪不方便的,会影响她在危险到来时的出手速度。
“哈哈哈哈哈哈——稀客,稀客呀!”
尖细的笑声猛然炸响,这次至少还有个人声,虽然也没好到哪去,连那几个骑士都背后隐隐发毛。一顶黑漆嘛糊的尖顶巫师帽从楼上飞出,却没有掉落到地上,而是歪歪斜斜地在空中飞上飞下,最后浮空在汤姆面前。
那听不出性别的怪笑便是从巫师帽里飞出的,伊莱尔好奇地看着它,在仔细确认过帽子确实没靠丝线之类的任何机关,而是靠着自己保持悬空后,她眼前一亮,对这足以把牛顿气得从棺材里诈尸出来的神奇现象更感兴趣了。
也不知道异世界有没有人提出过地心引力定律,但这不妨碍伊莱尔觉得很新奇。
“好久不见,可爱的小汤姆,真高兴看见你,我真想念你,还有你那幽默有趣的老师阁下,”怪笑之后,帽子里终于传来了清晰的声音,虽然依然很怪腔怪调,“不用接我的话茬,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过来的,那么,让我来猜猜,哪一位才是伊莱尔殿下?”
“是你?”
它在泽西塔面前停下,啧啧两声,又否认了自己,“不是你,你看着很胆怯,这样无害的孩子在教会那种地方可是活不下去的。”
泽西塔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跟蚌似地紧紧闭上了。
算了,算了,不争一时口舌之快了,她惹不起魔法师。
“还是你?”巫师帽又飞到尤里面前,黑布料上两块不明显的补丁就像它的眼睛,打量片刻,高兴道,“也不是,不过你很眼熟,是尤里小姐吧,你跟你哥哥长得真像,哦,我又想念小弗兰了,真是难忘他第一次来到我的法师塔,明明被吓得脸色都发白了,还假装镇定地开玩笑时的可爱样子——哈哈哈,你看起来可比你哥哥无趣多了。”
尤里彬彬有礼道:“是吗?等回去后我一定会将您的挂念如实转告给兄长大人的。”
“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女孩!”
巫师帽毫不吝啬地夸奖完她,飞到另一个骑士面前,这次它都没有假装问一下,就果断地下了定论:“不是你,圣女小姐可不会是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你玩儿去吧!”
“??”
莫名其妙被打发了的骑士小伙脸涨得通红。
终于,在伊莱尔专心的注视里,那顶嘴贱的巫师帽滴滴溜溜地浮到了她面前,“瞧瞧我看见了什么,”它怪叫道,“一位优雅、美丽、富有勇气的小姐!想必你的名字就是伊莱尔了吧。”
“是的,”伊莱尔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巫师帽阁下,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这样帅气又有趣的您。”
“呀!”
巫师帽害羞似地弯了弯尖顶,大喊一声“甜言蜜语的小妞”后,便匆匆地飞上了楼,汤姆只来得诶了一声,法师塔里的油灯就像是被无形的手,同时调大了亮度似的,幽蓝的火焰上蹿,从第一层开始,向上次第彻底亮起,点亮到第四层的时候戛然而止。
一个披着宝蓝色斗篷的女人站在栏杆旁,将好不容易才飞上去的巫师帽,随手按到了自己杂乱的金发上,也不怕帽子再掉下来,便含笑低头看来。
“玩笑时间提前结束了,”她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充满了时间镌刻下的独特韵味,“诸位,欢迎来到法师塔。”
伊莱尔抬起头,正对上魔法师那双琥珀色的棕色猫眼,因为前有巫师帽一上来就吸引走了注意力,她居然这会儿才发现,仅仅是四层楼之上的地方,还有个人在暗中看着他们。
“米兰达阁下,”得见这里的主事人,汤姆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他朝对方行了个礼,便同身旁的伊莱尔小声解释道,“这是公爵府中供养的魔法师之一,米兰达女士。法师塔里总共有六位魔法师,包括两位高级魔法师,三位魔导师,她是最厉害的那位大魔导师。”
大魔导师是仅次于魔塔主人级别的大魔法师,实力必然不俗,伊莱尔露出了然的神色,对自己没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一事,心里坦然了许多。
毕竟仿生人是很善于逻辑自洽的,就算是真遇到什么从没见识过的事情,也不过是在数据库里记一笔的事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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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达从楼上笑眯眯地走下,原本汤姆还有点纠结要不要告诉伊莱尔,这位米兰达阁下师从七星城的一位魔塔之主,毕竟人尽皆知,魔塔和教会的关系一向尴尬。
刚从学院毕业的魔法师们,如果想要在魔法一途上继续深造的话,通常只有两种路可选,一是加入教会,向神交付信仰,二则是自行拜师,而魔法届绕来绕去,站在顶峰的大师也就那么几个,算下来多多少少都跟魔塔们沾亲带故。
选择前者的好处很显而易见,身为神明的拥趸,每个教会都有一些独家的强大法咒,而加入教会就是学习这些法咒的唯一明面方式;选择后者也不赖,虽然没有人专门做过这方面的调查,但大家都默认这种野生魔法师的实战能力,要比教会出身的官方魔法师强很多。
这也是弗朗西斯派汤姆来护送的主要原因,这位影狼骑士团的副团长看似大大咧咧,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却经常在细节处表现出仔细的态度。
要是碰上另外五位魔法师中的任何一个,都没什么好担心的,偏偏是这群魔法师里最为反复无常的米兰达,她这会儿本该在外面办事的,听说有一位教会圣女即将与公爵府达成联姻后,就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会会这位小圣女,才肯放心地走。
性格古怪的大魔导师振振有词道:“想见见传说中的伊莱尔殿下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可别忘了,我也是机械之神教会的信徒啊!”
最见鬼的事就是,她还真是机械之神教会的挂名信徒,虽然,也只不过是花钱买信仰的那种。
汤姆对米兰达的做事风格也有所耳闻,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直接跟伊莱尔说“哇你要小心这个魔法师她可是个怪人”这种事,而是抓着剑,站在伊莱尔左后侧两步的位置。既能保护到对方,又不至于妨碍到她跟米兰达的交谈。
米兰达果然对伊莱尔很是关注,一来就在伊莱尔面前站定,猫眼盯着她打量:“瑞秋小姐正在二楼做魔力检测,你是来找她的吗?”
伊莱尔点点头:“我现在上去,会妨碍到你们吗?”
“你过去看两眼也无妨,这种事本来就是她自己输出魔力,无所谓有没有别人在旁边,只是公爵大人让我们配合给你找点事情,好阻碍你回去机械之神教会而已,”她把事情抖得太快、太干净,旁边的汤姆等人俱是脸色大变,再想找补也来不及了,只见米兰达又笑道,“不过,我对你很有好感——你想不想也来一份魔力检测吗?”
“我吗?”
伊莱尔有些意外:“但我并没有学过魔法?”
米兰达:“这有什么关系?任何人在正式开始学习之前都是一张白纸,有没有学过魔法并不影响你本身具有魔力或者说与魔力元素沟通的能力。我邀请你做魔力检测,也只是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干净气息。”
她伸手勾起伊莱尔肩头披散下的一缕长发,玫瑰般的金粉色,缠在魔法师苍白的指节上,有种难掩的魔力,情不自禁地就吸引了别人的目光。
魔法师向前倾身,巫师帽也歪到一旁,她像个流氓登徒子一样嗅了嗅伊莱尔的头发,在后者澄澈的目光,挑起唇角:“你是纯净体质吧?”
“这是什么?”
伊莱尔没在诺艾尔帝国的全套百科全书上看见过类似的词,而形如汤姆等人,也露出了相同的茫然表情。
不是很懂你们魔法师的一些专业术语。
“在这个世界里,处处都有魔力的存在,无论是吃的食物,喝的水,还是呼吸到的空气里,因此就算是天资再愚笨的普通人,也不应该像你这样,身体里就连一丝丝魔力元素的痕迹都没有,”好在米兰达也难得耐心地给出了解释,“只有那种天生就对魔力完全没有感知能力的人才可能做到,而这种罕见的魔力免疫特质,我们一般就称呼它为,纯净体质。”
13. 第 12 章
伊莱尔花了一秒去理解米兰达的话,然后就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都说了,仿生人的自洽能力是很强的,而且她既不是本世界土著,也不是纯种人类,身体里没有魔力元素存在也很正常。
“纯净体质对我会有什么影响吗?”伊莱尔问道。
米兰达莞尔,“你指的是哪种影响?”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支比成年人小臂略长的细支魔杖,念了句简短的咒语,对着客厅遥遥一点。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整个客厅都像活过来了,那些原本堆满得让人几乎没法落脚只能靠门站立的家具,此时也都像凭空长出了小脚似地纷纷跑开,其中一只板凳慌不择路,险些就要撞上泽西塔的裙摆,被女孩惊呼一声,连忙跳着跑开了。
叽里咕噜,矮几上的茶壶颤抖着,不一会儿就从壶嘴处冒出袅袅白烟,堆积在桌上的魔法卷轴腾地飞起,你挤我我挤你,争先恐后地将自己塞进墙边的书架里,不一会儿,就如风卷残云一般,腾出一片还算过得去的待客空间。
米兰达率先朝一只铺满兽皮的单人沙发走去,坐没坐相地倚到靠背上,还不忘伸手招呼另外几人:“站得累死了,坐下说呀。”
最后也只有伊莱尔敢跟着一块儿坐下,尤里和泽西塔站在她身后,汤姆和其它影狼骑士团的人则自觉站到客厅四周角落,那是典型的守护仗势。
——虽然影狼骑士团的主人风评有点难评,但他们骑士团里的人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
壁橱的玻璃门自动打开,两只描花的白瓷茶杯飞出,分别分到伊莱尔和米兰达面前,茶壶施施然地在两个杯子里倒入茶水。
伊莱尔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是温度适宜的——白开水。
“不好意思,因为我们太忙了,总是会忘记把过夜的茶渣倒掉,连喝了几次馊水后,就没人再往壶里放茶叶这一类的东西了,”米兰达耸耸肩,翘起手指,指向桌上的杯盏,“当然,这只是一些不重要的小细节,不用放在心上,因为我不会给你喝馊水的,伊莱尔殿下。”她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伊莱尔对此并无反感,她没有从米兰达身上感受到恶意和攻击性,在捧起小巧的茶杯,仔细打量过后,她好奇问道:“这也是魔法?看起来真神奇。”
她还只在那些奇幻小说里见过这一幕呢!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美女赞赏,米兰达也是个不能免俗的凡人,她甚至还欣然地给伊莱尔讲述了一边这其中的原理,也不考虑对方听不听得懂。
这套收纳魔法其实是多种基础法咒的嵌套组合。法师塔里的每一样常用物品上都被提前烙下了魔法印记,与之相匹配的印记则被布置在了对应的地点,又辅助以隔空取物之类的其它魔法。
例如,那只大肚茶壶的两处常用地点就分别在桌心和壁橱里,除此之外,它身上还额外多布置了一个温控魔法,方便法师们随时随地都能喝到暖心的热水。
就像编程程序一样,看着复杂,实际上却是由最简单的指令构成,等要用到的时候,再由米兰达按需要顺次启动。
在这个过程中,魔杖是遥控器,法咒就是开启口令。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力量体系,但伊莱尔愣是从米兰达娓娓的讲述里,听出一股子亲切感。
有秩序的东西就是可理解的,可理解的就是可学习的,可学习的就是化为己用的,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仿生人的思想很单纯,米兰达露出这一手的真实目的不好说,但伊莱尔这会儿对魔法又萌生了新的好感,就算明知道自己是纯净体质,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纯净体质就真的完全没可能学习魔法吗?”
米兰达怜悯地看她一眼:“是的哦,你连元素都无法吸收,当然不可能学习魔法。不过这也不完全是纯净体质的错,绝大多数人的元素沟通力水平,本就达不到迈入魔法学习的门槛。”
桌上的水壶浮空而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米兰达便就着这只茶壶继续道:
“我们的身体里有一种特殊的魔法回路,如果把人体比作容器,把魔力比作水,那这种回路就是供魔力出入的通道,能成为魔法师的人,不一定是天生就具有多么大的魔力容量,但两边的回路一定是通畅的,足以完成初期的魔力循环,之后再通过练习和学习进一步拓展,而纯净体质,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泽西塔猜测道:“纯净体质的魔法回路是堵死的?”
“堵死?”米兰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哪有那种好事,堵了还能疏通,纯净体质的人根本就没有魔法回路这种东西。”
泽西塔:“……”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偷偷地看了眼伊莱尔,难以想象看起来这样完美的伊莱尔殿下居然是一个残疾人。
别人都有的东西,就这种人没有,可不就是残疾?
伊莱尔本人倒是没觉得自己很可怜,她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所谓的魔法回路跟魔法之间的关系,不就是换了个壳子的电和电力?至于纯净体质……不就是绝缘体吗?
伟人曾说过,存在即合理,她很难不从绝缘体的角度发散,然后联想到纯净体质可能存在的一些好处。
“那纯净体质的人是不是也不用担心被魔法攻击?”她问道。
魔法攻击等于是把储存在身体内的魔力给释放出去,并转化为攻击的形式,如果对魔力就免疫的话,那按道理也应该对魔法免疫。
米兰达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真聪明,一下子就看见了这其中的关键呢,确实,除了那些能具象化的魔法,别的魔法都对你们毫无影响呢。”
具象化的魔法,就是指那些能直接作用于现实物体,或者转化为实体的法术,例如隔空取物,再比如基础的水球术、火球术之类,但即便如此,在遇上纯净体质时,这些法咒的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米兰达对纯净体质也了解不多,这种体质的人也很少见,几百几千年才出一个,不过她也承诺会给自己远在七星城的老师寄一封信,详细询问关于纯净体质的事情。
学术研究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因此伊莱尔也不觉有异,双手合十地举在脸前,她暂时没什么能回报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只好很诚恳地跟米兰达道谢。
直看得旁边的汤姆骑士眼皮跳个不停,他发现一切的一切,从米兰达揭露出公爵的“阴谋”后,事情的走向就变得很奇怪。
圣女和圣子都是教会里仅次于会长的实权人物,且不提为什么机械之神教会为什么会找一个纯净体质的人担任他们的圣女,光是这两人居然能坐下和平相处,这一事实就已经够奇怪了。
汤姆经验还是太浅,要是弗朗西斯在这里,米兰达这一套丝滑的连环招,跟自己背着公爵说小话,从而骗取瑞秋小姐的信赖和欢心何其相似——本质都是在拿老板开涮罢了!
说坏话,是拉近人与人之间心灵距离的最快方法。
.
“所以,”亚度尼斯一只手平放于腿面上,另一只手撑着侧脸,肘关压在桌面上,优美的肩线在这个闲适动作里展露得一览无遗,“我让你去查伊莱尔的来历,你就查出了一个纯净体质?”
书房里没有旁人,一颗没有底座的水晶球,被丝绒布托着,稳稳地平放在亚度尼斯面前的书桌上,水晶球里的画面摇摇晃晃,米兰达依然戴着她那带补丁的巫师帽,猫眼在周遭昏暗的环境里更显鬼魅。
她知道亚度尼斯不满自己的调查结果,无奈笑笑:“不要生气呀,阿多,但你这回交代的事情真的太麻烦了。伊莱尔殿下的过往被机械之神教会抹除得干干净净,无论是故乡、家族,还是有过交集的人,都没有半点线索可寻,就好像这个人在迈入公爵府之前,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一样,这真是太诡异了!而且她还是纯净体质,我最擅长的心灵魔法也对她毫无用武之地。”
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总会有痕迹留下——改不掉的口音会暴露故乡,对新事物的反应会体现她成长的环境,出门总会留下踪迹,特长则会流露出接受的教育层次。这些细节隐藏在人的一举一动里,或许平时难以察觉,但对于米兰达这种专业的大魔法师来说,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得知。
但她这次扎扎实实在伊莱尔身上摔了个大跟头。
没有人认识这位天降来的圣女殿下,哪怕是机械之神教会的高层,也对她的由来一无所知。她说话的语调是比世家贵族更规范的标准奥古斯腔,对每一样新事物都报以平等浓厚的好奇心,从不去公爵府和教会之外的地方,除了无知无畏和力气大外,好像也看不出别的特长了。
如同一张纯粹的白纸,目前唯一可确认知晓伊莱尔过去的密接人士,就是机械之神本神。
其实机械之神还是比较好说话的,祂太闲了,没事干的时候就会随机挑选幸运信徒来唠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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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算如此,这也是神明啊。
米兰达:“……”
上个班而已,犯不着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亚度尼斯沉思:“这样排查下来,她的纯净体质应该不是偶然,很有可能教会就是因为清楚一切探查魔法对她无效,才会让她担任圣女的职位。”
米兰达深以为然:“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这样图什么呢?恕我直言,就伊莱尔殿下这样良善的性格,可不像是能干成大事的人。”
“那你还把我卖了?”亚度尼斯冷笑,“尤里说你一上来就把我下令拦人的事情给抖出去了,就你话最多,嘴不要可以割了。”
“我的天哪?!您在说这话之前最好把尤里也惩罚一遍,她怎么像她的哥哥一样爱打小报告,我不喜欢她了,”米兰达悻悻地抱怨,“而且,我哪里知道在这之前,伊莱尔殿下居然真没看出来这一连串的刻意为之呢?我本意只是想说点不值钱的事情,好在以后跟她讨要一些机械之神教会的秘藏法咒,您可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怀疑我的忠诚啊!”
亚度尼斯讥道:“你的忠诚一文不值,你只是想要我手上的教会法咒。”
得益于十年前那场临冬城内的血色肃清,新上任的北境公爵发难得太突然,很多教会都没来得及撤出势力,被亚度尼斯连人带内部资料端了个干净,其中,作风最神秘的自然之神教会法咒,和管理最为严格的光明神教会法咒,是对魔塔主人级的大魔法师们来说都充满诱惑力的存在。
毕竟,整个帝国,除了狂妄的亚度尼斯,也没有人敢一口气横扫六合,同时向所有教会宣战,坚决不信仰任何神明。
米兰达自诩求知若渴,自然也不能免俗,到她这个级别的魔法师,世俗的钱权色都已经没了意义,之所以会千里迢迢地从她在帝国东方广袤的领地和舒服的法师塔跑过来,给这个说话很难听的年轻公爵打工,还不是奔着这点罕见的好处?
嗯,但这也是有例外的,比如机械之神教会就因为发家太晚,事发之时还没扩展到北境腹地的凛冬城,脚才踩上北方寒冷的冻土,一听说同行们的不幸遭遇,连个假惺惺的祷告都没来得及做,就连夜又搬出了北境。
不得不说,机械之神教会的发家离不开这样非凡的谨慎,以至于有时候知情人们都觉得他们太苟了,毫无教会该有的尊严和权威。
所以当初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深入凛冬城设立据点呢?这样的话,公爵府现在一定还能再多出一份来自机械之神教会的珍贵法咒,那米兰达今天就完全没必要卖伊莱尔这个面子啦。
小算盘被看透的米兰达感到十分遗憾,随即好声好气道:“那么,我不可爱的主人,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的忠诚呢?”
那双狡黠的猫眼在水晶球里忽闪忽闪,分明是有了主意,但就是不主动提出,而要懒洋洋地等亚度尼斯吩咐。
就这种抽一鞭子才肯走一步的不孝下属,亚度尼斯已经对付出套路了:“像你这么富有智慧的人,却因为找不到对手,只能把多余的才干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真是太令人痛心了,所以,我另外给你安排了一个任务,你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再逼你背叛信仰,去调查你心尖上的机械之神教会了。”
还有什么比一个从来不做人的人,突然开始说人话更恐怖的事了?
——那一定是因为还有更不做人的坏事在后面等着。
他这一通体贴的话把米兰达说得毛骨悚然,忙不迭地就要试图逆天改命:“等等,我忽然觉得其实让我背叛信仰也不是不可以,您先听我……”
但亚度尼斯的主意哪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下个月就是诺艾尔帝国的600周年国庆日了,不仅光明神教会要在这之前确定出新圣女来主持祭典,另外几个大教会也都要来王城共襄盛会,智慧之神教会和战神教会的人应该已经来了吧?同为教会之人,彼此间何必那么生分,你去帮他们熟悉一下彼此吧。”
米兰达:“……细细狡辩来。”
亚度尼斯微笑:“记得,一定要让他们都知道伊莱尔是纯净体质这件事。”
听起来很像是想让伊莱尔倒霉,但有一件事,想必所有人都应该没有忘记。
那就是——机械之神教会的总部,也坐落在王城。
好歹毒的人,竟然想坐山观虎斗,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如斯。
米兰达一把拉下巫师帽,用遮住脸的鄙视行为,来表达自己对公爵大人的不齿!
14. 第13章
天空一晴如洗,黄铜机械鸟飞越大半个奥古斯城,最终收起羽翼,停靠在莱茵丝河畔的某处华美窗台。
一只覆有薄茧的手伸出,径直摘下了机械鸟脖子挂着的名牌。
“致——”
金色墨水写就的花体字太花哨了,完全没考虑过收信人眼睛的死活。
艾琳娜夫人眯起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这才念出后面跟着的字:“……伊莱尔·莱斯特。”
.
亚度尼斯早换好了朝会的衣服,黑漆漆一身笔挺的燕尾服,身前两排流金平纹包扣并未扣起,斯文之余,又有几分随意的不羁。
黑发也向后梳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莱斯特家族那双标志性的深邃灰眸。
他边下楼,边跟后面同样换了一身正装的弗朗西斯交代过会儿朝会期间要做的事情,冷不防瞥见道熟悉的身影坐在窗边,金粉色的长发垂下,几朵新鲜的小花编在辫子里,像一条春天的瀑布。
“拉斐尔说近期王城夜间行人数增加许多,税收上也有些蹊跷之处,他怀疑先前清剿过一次的地下擂台生意又卷土重来了。这事我已经派亚瑟在调查了,过会儿的朝会将一次性聚集起所有身在王城的大贵族,而你的任务就是……”
任务是什么?
弗朗西斯耐心十足地等了半天,最后等来了被亚度尼斯突然抛下的寂寞。
“?”
来人没有刻意遮瞒脚步声,伊莱尔将信上的最后一个字仔细看完,这才折起信纸,仰起头,迎上亚度尼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窥探目光。
这人倒也是老脸皮厚惯了,丝毫不在意前两天才刚被米兰达戳穿的事情,手往伊莱尔身后的椅背上一搭,姿态熟络地问道:“谁给你寄的信?”
“光明神教会,”也不是什么大事,伊莱尔将手上的信纸递给他,“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圣餐午会。”
圣餐会是光明神教会为表对神明恩赐的感恩和重视,而专门举行的祈祷仪式。因为仪式的重点在于所有人一同祈祷,然后分食圣饼,共享美味的夜宴,所以相比于作为重头戏晚会,午会的氛围会随意许多,一般多是用于给事务汇报和友教交流提供一个合适的场合。
在传说中,诺艾尔帝国之所以建立光辉的统治,离不开以光明神为首的众神帮助,因此在帝国建立后,光明神教会就被确立为国教,其它各教会也依照所崇拜神明的位格,建立信仰,发展壮大。
如今最为主流的教会就分别属于光明神和另外几位主神级别的神明,而在国庆日后不久,就是光明神教会主持的神圣祭祀,歌颂众神对大陆的付出,并祈祷下一个十年的风调雨顺,万事顺遂。
在这个时候,把各教会有头有脸的人物喊到一块儿,商量商量怎么办,倒也很合情合理。
亚度尼斯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又瞟了眼窗台上的机械鸟,讥道:“连个正式的信使都没有,就派机械鸟来送邀请函,光明神教会最爱排场,什么时候也这么小家子气了。”
“没关系,消息送到了就行。”伊莱尔对这个无所谓。
其实这里面也有亚度尼斯的锅,她好歹是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女,如果不是因为要和北境公爵一家联姻,本来也不会被光明神教会连带着受针对的。
比起这个,伊莱尔更好奇为什么前段时间亚度尼斯要拦着她,不让去机械之神教会,明明最开始还不反对的:“但你好像不太希望我跟教会有接触。”
“跟那群长得就一副衰相的老狐狸说那么多干什么?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跟他们好,小心被卖了都不清楚,”亚度尼斯话锋一转,“教会不是好相处的存在,你到时候把弗朗西斯带去吧。”
弗朗西斯突然被点名:“啊?我?去教会?”
去那个被北境歼灭了一整个大分部的光明神教会总部……就他一个人?!
伊莱尔也觉得论起拉仇恨的程度,还是公爵府更胜一筹,试图拒绝掉这股有些霸道的好意:“没必要,我一个人足以自保,而且机械之神教会受邀的不止我一个,弗朗西斯骑士的存在反而显得突兀。”
“又没让他跟着你进去,站外面接应而已,真有意外就把他推出去,他比你抗打,”亚度尼斯做出的决定,从来都由不得别人推拒,何况对方还是一向性情温顺的伊莱尔,“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送你过去,弗朗西斯先留给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他。”
他弹指间便不容反驳地将事情彻底敲定,徒留下一个默默无言的伊莱尔,和不知其所以然的弗朗西斯。
“不是,等等,”弗朗西斯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被指给了伊莱尔,“您刚不还说让我去调查地下擂台的吗?”
亚度尼斯像看傻子似地看他:“那里已经有亚瑟和骑士团其它人在调查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现在更需要你去做的就是盯着教会那边。如果真有人能在王城靠黑色产业敛财,背后必然有势力不小的保护伞袒护——教会也是重点怀疑对象。正好有个差不多全员出席的机会,你跟着伊莱尔去的时候,多用点脑子。”
“哦……”
他就知道,就公爵大人这种人,断没有放着可乘之机在眼前,不想办法钻空子的可能。
听到弗朗西斯有事要做,伊莱尔也跟着主动问了一句:“那我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你吗?”亚度尼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许久,圣女殿下大半个人坐在阳光里,看起来美貌又温柔,纯洁又无害。
他顿了顿,这才挑剔道,“你的任务是先把自己保护好,有余力的话,可以帮我打打教会那几个老东西的脸,毕竟人家都默认你是莱斯特家族的人了,怎么着也得表演个入乡随俗给他们看吧?”
那张写有“亲爱的伊莱尔·莱斯特殿下”称呼的信件,被亚度尼斯用修长两指夹着,在伊莱尔眼前晃了晃,又很快地收回了口袋里。
亚度尼斯声音里也含着很明显的恶意:“我们莱斯特没什么别的爱好,最喜欢干让教会下不来台的事,尤其是光明神教会那群假清高的家伙,你到时候可要看准了,一定要逮着他们多扇两下。”
伊莱尔:“……”
这样做似乎不太对,但想想两者间的深仇大恨,又觉得不是不能理解。
伊莱尔只好点了点头,没给准话:“我会见机行事的。”
.
光明神教会的总部圣索菲亚大教堂就坐落在奥古斯城的南面,与皇宫相距不过两条街,同时跟机械之神教会的命运之轮大教堂分立而峙,一南一北,王不见王。
虽然安排了弗朗西斯负责护送,但他毕竟是影狼骑士团的副团长,认识这张脸的人并不在少数。
人人都知道骑士团是北境公爵的心腹和臂膀,为免让光明神教会觉得是上门挑衅,出门前还特地做了一番掩饰。
光明神教会一向热衷于表现对神明的虔诚顺从,因此即使是没那么正式的午会,也有不少要求,其中就包括不允许与会的神职人员带侍从进去。
什么是教会?
教会就是替神行走世间的传话筒,所有的神职人员都是神的仆人,仆人怎么还能有仆人的仆人呢?
——这是对神大不敬!
托光明神教会的福,伊莱尔不仅不能带尤里和泽西塔出席,就连弗朗西斯也不得装成一个普通的马车夫,驾着车,远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三重门外就停下,任由伊莱尔自己步行十几分钟进去。
“事儿精,”弗朗西斯如是评价道,“做个祈祷都这么多事,也难怪大家现在都爱往机械之神教会跑。”
亚度尼斯隔着马车前窗,淡淡瞥他一眼:“你听起来很欣赏机械之神教会?”
弗朗西斯:“……没、没有啊!我不信仰任何教会,唯一的主人是您,谢谢,请您不要再用这种令人心寒的眼神看我了。”
他不就随口拉踩一下,顺便想在伊莱尔殿下面前说点好听的吗!
弗朗西斯发现他的主人越来越令人看不懂了,就像昨天说会送伊莱尔到光明神教会那样,他还以为是把自己那辆带有家族徽章的专用金马车派过来,没想到却是本人过来了。
虽然亚度尼斯确实有点事要顺路办一下,严酷的寒冬期过去了,北境囤积了大量的冬生材料需要出售,正好沿着在这条街过去,就是商会所在的第五大道。但弗朗西斯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而这种诡异的预感在看见伊莱尔下车时,亚度尼斯伸手扶了她一把时,愈发浓烈了。
诚然,这只是一位正常绅士本应有的基本眼力见。
但这位公爵阁下,他正常吗?
真实答案令弗朗西斯再度心寒。
他当然不知道,亚度尼斯难得这么有耐心,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在今天的圣餐午会上,伊莱尔一定因为纯净体质的事情被发难,而这事,正是亚度尼斯让人传出去的。
有机械之神教会的人在,他不担心伊莱尔会吃亏,留着弗朗西斯在外面也只是以防万一。
与其说送伊莱尔到教会是恻隐心发作,倒不如说是,凶手特意回到作案现场欣赏手笔的那种心情吧。
亚度尼斯被自己的联想恶心了一下,然后右手支在车窗上,问伊莱尔道:“还记得我出门前交代你的话了吗?”
“记得。”
因为是教会成员的内部会议,伊莱尔今天的穿着很低调,冷灰长袍外戴着机械之神教会的会徽,一件珠宝也没有戴。
但即使是最简单的衣束,在那张璀丽面容转过来的瞬间,也有着近乎慑人的美。
这是美的本身,真正的神明宠儿。
亚度尼斯有略微的失神,随后就听见伊莱尔一字不差地把自己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少出风头,安分守己,不要跟教会的人有正面冲突,遇到事先甩锅给希文会长。”
“希文要是管不了呢?”亚度尼斯饶有兴趣地问道。
伊莱尔可疑地顿了一下,摸了摸怀里,才道:“……就动手。”
任是谁也看不出,此时看起来温柔恬静的女人怀里,还藏着三枚强力闪光魔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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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有大魔导师级的大魔法师倾情刻写光明法咒,无须魔力再催动,撞击瞬发,必要时往地上用力一扔,包管除了伊莱尔之外的所有在场者三天内都看不清东西。
公爵府还没嚣张到敢直接在光明神教会的总部炸教堂,但要是被惹火了,也不会给任何人好过。
亚度尼斯满意了。
耀眼的金马车暂时离开了,伊莱尔却没有立即迈入圣索菲亚大教堂,她知道从自己下了马车开始,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可能是教会的人,也可能是其它势力的人,但这都不重要。
来往大教堂祈祷的人永远都那么多,不同质地的衣摆层层叠叠地挤压过彼此,明亮的太阳之下,人头攒动如同滚动的沙粒。
众生庸碌,再独特的个体,自高天之上俯视时,也如泥牛入海一般转眼就找不到踪影了。
眨个眼的功夫,灰袍的圣女殿下就彻底从盯梢人的眼皮子下消失了。
“人呢,凭空蒸发了?”
“被发现了。”
“该死!”
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不同地方先后响起,有人不甘心地收起了魔法望远镜,也有人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难以理解一个不会魔法的人,怎么还有这么滑不留手的实力。
而此时此刻,圣索菲亚大教堂对面的街道上,风情各异的商店正热情洋溢地开门接客。
这种人流量极大的黄金地段,每年的租金可不便宜,少开张一分钟,老板们都会觉得自己错过了一桶金币。
而在一众店面里,独独有一家商店稍显寂寞——那是一家名叫“真理”的钟表店,铁灰色的门匾边缘,还绘制了两只相串联的齿轮。
既非日用品,又价格不低,出入的自然只有零星几个来修表的人。
不过这家店开在这,本来也就不是为了赚钱。
门无声地开合,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身影:高挑,瘦削,穿长袍,是个女人。
真理钟表店面积不大,墙边柜上都摆满了大小不一、但同样做工精细的钟表,只在中间留下一条狭窄的小道,最多容纳两个人并行。
灯光昏暗,只有咔擦咔擦的秒针走动声,千万根秒针同步旋转,咔嚓,咔嚓,像是钟表店的心脏在有节奏地跳动。
靠门的桌后坐着个戴厚眼镜的老太太,慈眉善目脸儿圆,看着估计保底也得有六七十岁了,坐在摇椅上边打毛线,边利索道:“买钟修钟?修钟下午再来,修理师傅过了中午才睡醒,买钟自己去架子上看,或者来老婆子这里记下定制要求,半个月后来取。”
“我来定制钟。”
“定制啊,”那打毛线老太总算抬起了头,眼镜片后精明的目光一闪而过,尤其是在伊莱尔身上穿着的这件灰袍上看过,“老婆子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家的钟可不便宜,小姑娘钱带够了吗?”
伊莱尔道:“希文替我付过了。”
“原来是您——伊莱尔殿下,”老太太眼神陡然一清,从桌下拿出个木盒来,“会长交代的东西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他说这是给您的新婚礼物,还请在小店验收一下吧,出了这个门,售后一概不负责。”
这家看似平平无奇倒贴钱的钟表店,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而是机械之神教会的一个据点,专门为来往的机械之神教会成员提供物资和情报上的方便。
当然,是要给钱的,就算是一家人也要明算账。
伊莱尔觉得跟要钱比起来,还是自家教会选择把据点开在对家教会门口这件事,更显得不安好心。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对祖母绿耳环,和一块指节大的澄澈透明晶体,材质有点像那张魔晶黑卡背面的线路材质,但蕴藏的能量却比黑卡纯粹得多。
伊莱尔猜测这可能就是魔晶,整个奥洛大陆最珍贵的矿物。
“这是什么?”
她好奇问道。
希文只在来信里说,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对面的真理钟表店给她留了点礼物,或许会用得到,却没有说礼物是干什么的。
虽然这祖母绿耳环十分精美,但伊莱尔隐隐地觉得对方应该是那种更注重礼物实用性的人。
果然,老太太替她解答了这个疑惑:“那耳环其实是武器来着,要配合着魔晶石一起用。”
伊莱尔不由得问道:“什么武器?”
“炸药,敲碎就炸,跟魔晶石一起的话威力能翻至少五十倍。”
“……”伊莱尔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跟光明神教会到底有什么仇啊?”
没大仇,小摩擦,纯机械之神教会有钱,赔得起。
前段时间被针对狠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天准备搞个大动作了。
伊莱尔对此的回应是,合上木盒,让老太太把这份礼物退还给希文。
揣怀里的闪光弹就算了,居然还有挂耳朵上的炸药,这种奇思妙想是在末世生存过的人都想不出来的。
她真怕一个不小心,就先把自己脑袋给开瓢了。
15. 第14章
一个人的速度最快能有多快?
没有人知道,奥洛大陆没有奥运会,所以也没有人会无聊到去测量这种东西。
随便找一个有点学识的成年人出来,就能知道在当今的诺艾尔帝国,最强大的魔法师是七星城的克拉克阁下,她法杖一点,就足以冰冻住一整个维多利亚港;最强大的骑士是十字骑士团的团长梅里克大公,他一斧头足以劈开萨沙山脉的分支。
但若是将这些能力,分化成更详细的单个属性,例如速度、力量和敏捷,甚至是对武器的运用能力呢?
那恐怕就连神殿里最博学的藏书老人,都说不清楚了。
魔法师可以用法咒为自己加上重重增益,从而身姿轻盈地踏风而行,骑士精通各种武艺,诸神赐予他们名为守护和忠诚的强大力量。
他们固然是强大的,但在此刻的伊莱尔面前,一切却又显得是那么的——不入流了。
圣索菲亚大教堂外一百二十米的地方,矗立着高大恢宏的三重门,由大理石雕刻而成,奇珍异兽,古代英雄,纷然凸浮其上。
诺艾尔帝国的开国皇帝奥古斯都,驾驶着八匹天马共同拉动的华丽巨车,左手揽辔,右手高举命运之矛朗基努斯,英勇奔向前方,在他身后的云端之上,数道身着素白长袍看不清面孔的人默声念诵,那是众神在为这位英雄祈祷,祝福他能战胜敌人和魔兽,又建立光辉灿烂的地上帝国。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名画刻于其上,浮雕神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每当朝拜的人群自这暗灰的建筑趟过,举目四望时,仿佛有金戈鸣声,无不心惊胆战,对诸神的膜拜和恐惧又上一层楼,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用目光玷污这神圣的壁雕。
就连暗中监视伊莱尔的人,在扫视到这威严的地标时,都忍不住目光为之闪避一瞬。
因此,他们自然也没注意到,高高在上的三重门之上,还多了一个小小的灰影。
两者之间的大小差距太过悬殊,灰影更像是一只路过歇脚的飞鸟,或者英雄雕塑偶然落下的阴翳。
“……真是了不起啊。”
伊莱尔轻声喟叹一声,声音散落在风里,只有路过的飞鸟听得到。
以这个世界的制造水平来说,能建成三重门这样伟大的建筑,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神迹了。
高空的风拍脸而来,将外袍的帽子兜得满当当的,脚下就是芝麻似的人头,掉下去估计能砸死一片人。伊莱尔照样没什么惊畏的反应,闲庭信步般,便跳到了最靠里面、也是最高的那一重门上。
她的身体就是专门为战斗和极限运动而生,没有一个动作显得赘余,从墙顶跳上钟塔,狂奔过日影晕眩的楼顶,最后荡着绣有日月纹样的长旗帜,直接飞跃至三重门上。
就这个不走寻常路的狂野作风,监视她的人只要最开始的时候没跟上节奏,后面再想找到她,就问魔鬼去吧。
习惯向地面探寻的人,又怎么能想起来去看天上的景色?
登高望远,伊莱尔很顺利地就将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总体建筑分布收于眼底,结合前段时间从帝国百科全书上看到的建筑常识,引擎运转,图像和文字信息在脑中不断对比匹配,没过多久,她就分析出了几个主要的场地。
这是她的老传统了,到一个地方,就先把这里的地形搞清楚,这样也方便出事后迅速规划出逃跑路径。
圣索菲亚大教堂除了南面的前门,北面、东面都有队伍出入,应当还有侧门,西面是校场,应当是光辉骑士团的驻地。
还没跟骑士团交过手,但伊莱尔也没有轻视他们的实力,特地记下了那边的建筑分布,若是能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就尽量不要正面对决。
记下这些可能用得上的信息后,她便随便找了个附近可落脚的地方,如迅猛的鹞子一般,飞身跃下。
闪现的灰影就像是一场幻觉,如同日光下融化的冰淇淋,于转眼间消失无踪。
金光寸寸洒下,三重门上石刻的天使高举号角,庄严地向这世界吹响驱策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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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尔伯爵夫人,对于您女婿的事情,我由衷地感到悲伤与怜悯。”
“但请不用担心,因为光明神永远在天穹之上,注视着我们,虔诚的信徒会得到救赎,愿神的恩典与您同在。”
大教堂的祷告室内,红衣主教抬起手上的金杖,分别在一位全身都裹在黑纱里的贵妇人两肩、额头和喉间轻轻点过,无形的波纹泛过,瓦莱尔伯爵夫人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为之一轻,连带着为年轻女儿守寡一事忧愁的心绪都减轻了不少。
她眼眶一红,身躯颤抖:“十分感谢您,主教阁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如果不是……不是有教会的帮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捱过这悲哀的事情了!唉,我可怜的女儿!”
红衣主教宽慰道:“请不用担心,瓦莱尔小姐心地善良,侍奉神明颇为用心,光明神必会使她收获新的幸福。”
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之语,红衣主教这才在伯爵夫人的千恩万谢之中,将她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祷告室外有两位光辉骑士团的骑士在站哨,主教刚把方才那位夫人激动时签下的支票塞进自己袖子,就冷不防听到一声彬彬有礼的女声:“请问……”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差点就贴上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猛然间后退好几步,大惊失色:“哇啊——你是谁!”
这人是怎么潜入教堂内部的!
不仅主教吓了一跳,两边的骑士也才发现伊莱尔的存在,但他们到底是专业的战斗认识,吃惊之后,立马就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呈十字状抵在女人身前,神情警惕。
在这人出声之前,他俩竟然也没有意识到还有个人杵在这里!
骑士厉声道:“报出你的名字!否则我们将以擅闯大教堂,意图对教会不利的罪名,将你逮捕扭送至宗教监狱!”
“……我是伊莱尔,来自机械之神教会,受邀来参加圣餐午会。”
这话说完,对面三人还满脸不信的样子,伊莱尔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方才为了防止东西在楼顶跑酷的路上弄丢了,她特地将会徽收进了里面衣服的口袋里。
有点尴尬。
于是伊莱尔又镇定地从身上掏出一枚黄金为底齿轮为纹的会徽,端端正正地佩戴在自己左胸前,指着徽章认真道:“看,这就是我们教会的徽章,您应该认识吧?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来问个路而已。”
这几人顺着她的话看去,确实是机械之神教会高层才有的徽章,上面浮动着的魔力带着教会系特有的标志,在场无论是红衣主教,还是光辉骑士都十分熟悉。
主教面色稍霁,挥挥手,拦在伊莱尔身前的两把长剑也被收刀入鞘,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友会同行,暗淡的灰色长袍不掩秀丽风致,按道理说,这应该是个只要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的人,不应该没有印象啊。
等等,伊莱尔——这个名字听着好像很耳熟?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就是、是机械之神教会的新任圣女?!”
伊莱尔点头,又耐心地将自己的请求说了一遍。
邀请函上只说来圣索菲亚大教堂,哪晓得里边地方这么大,就算知道了大体的功能区分布,伊莱尔也不知道具体到底是在哪开会。
还好遇见了红衣主教。
“光明神在上,日安,伊莱尔殿下,”知道对方的身份后,主教的态度也变好了许多,他同伊莱尔互相做了个本教会最简单的祈祷手势,便道,“大教堂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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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往后的部分属于教会的私有领域,圣餐午会届时也会到那里举行,您应该是第一次来吧?不介意的话,可以由这位骑士领您过去。”
被指名的是站在主教右手边的骑士,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很是俊朗可靠。
伊莱尔没有拒绝红衣主教,又跟带路骑士说了句“有劳”,这才跟在对方身后,朝中庭花园走去。
等两人走远了,红衣主教这才缓气似地拍了拍胸口,感慨道:“吓死人了,这圣女也太邪门了,怎么走路都没声,也不知道从哪钻进来的。”
“这样鬼魅的行踪做派,实在不像神之仆人该有的做派,”留在主教左手边的骑士眉头皱起,看起来有些疑心,“主教阁下,您要不要用溯源魔法检查一下?”
主教嗤了一声:“没有用,我们的这位伊莱尔殿下可是纯净体质,溯源魔法对她无效。”
“纯净体质?”
拥有纯净体质的人十分少见,就算在是魔法师中,也有不少人对这个词感到陌生,何况是本就对魔法一知半解的骑士。
不过红衣主教这会儿也没空解答他的疑惑,他眉头紧紧地锁着,怎么也想不清伊莱尔和机械之神教会到底想干什么。
“让一个没法学习魔法,也无从感知神之恩赐的人,来担任圣女,哼!”
异常,实在是异常,从知道了伊莱尔是纯净体质之后,几乎所有的大教会内部都忍不住为之窃窃议论。
没有显赫的家族和足以服人的履历就算了,机械之神教会规矩松散,对神职人员也没有婚姻上的限制,因此就算一些保守的教会很看不惯伊莱尔即将迈入世俗的婚姻,在人家教会里,这也不算违规。
但毫无魔法天赋是什么概念?
等于她甚至都没法通过水晶球,跟神明达成沟通,至于赐福、祈祷和祭祀等工作,更是一个都没法完成。
左看右看,都只是一个除了外貌毫无是处的花瓶废物。
也正是因为看着实在太废了,反而引起了主教的疑心。
他沉吟片刻,吩咐另一位骑士道:“你现在迅速带一支骑士小队,去中庭附近安静守着,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先把机械之神教会的人拿下。”
这是要跟机械之神教会撕破脸吗?骑士暗暗心惊,但还是顺从地拱手称“是”。
“除此之外,你再去找贝莉雅小姐,”主教皱纹堆叠的眼缝里闪过一丝狡猾的光,“务必让她跟伊莱尔直接对上,最好能试探出伊莱尔的底细,这件事,不要暴露任何与光明神教会可能存在的关系。”
“是!”
望着骑士匆匆离开的背影,主教不由得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宽和的慈悲之色。
而与此同时,就在伊莱尔离开后不久,又一道瘦长的的人影出现在“真理”钟表店门口。
往日里一周都等不来几个人,今天倒好,大人物一个接一个的上门。
柜台后的老太太仍然在专心致志地织毛线,边头也不抬道:“买钟修钟?修钟下午再来,修理师傅过了中午才睡醒,买钟自己去架子上看,或者来老婆子这里记下定制要求,半个月后来取。”
“老婆子,你的记忆力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毛线老太太的动作立马就止住了,又长又哀地叹了口气,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债主亲自上门,谁能不犯头疼?
偏偏那来人还毫无察觉,浅粉色的眼瞳在整个不大的店面里都转过一圈,“还是这么乱糟糟呢,有空也把店里收拾收拾,”希文笑了一下,接着便不紧不慢道,“算了,别人想怎么过日子,也不关我的事。本会长只关心一件事——已经是半个月了,老婆子,我问你,该给我的货,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好?”
16. 第15章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中庭,是一处半露天的花园,上面用透明玻璃充作遮风挡雨的封顶。
所谓中庭,就是以此为中心点,向周围六个方向蔓延出廊道,分别通向用以接待普通信众的教堂前部、骑士团校场、法师塔、神圣法庭、教团议事会和教会成员的生活场所。
花园占地不小,喷泉交错的水流间,隐约露出一道高高的白影。光明神教会的人本就对伊莱尔心怀警惕,引路骑士便没有带伊莱尔四处多逛的打算,横穿过中庭花园,直奔着议事会所在的地方而去。
靠得愈近,伊莱尔这才看清那道白色的影子,原来是一座高耸到看不清面容的雕像,从普通人的身高处平视,也只能看清巨大雕像膝弯处的衣纹,每一处褶皱都显得无比自然优美。
“这是光明神的雕像,”见伊莱尔驻足仰视,引路骑士按耐不住心中的自豪,主动道,“由教会的魔法师阁下们合力建造,再经过诺艾尔最好的雕塑匠修饰而成的。雕像的上面还有大魔导师布置下的防窥视魔法,就算爬上高处,也不可能看见它的真容,因为神的面容不可直视。”
伊莱尔没好意思说自己刚从外面的三重门上蹦极时,正好看见他们家雕塑的全貌。
侧脸一般,正脸也一般。
原来是魔法师建的,那怪不得了,估计雕塑匠修整的时候没顾得到上面。
伊莱尔微微一笑,撇开这个尴尬的话题,转而问道:“这次圣餐午会总共邀请了哪些人啊?”
“只邀请了几位主神所在的教团,除了那几个大教会,还有爱神教会、自然之神教会和月神教团的人,”,骑士团只负责守护,不涉及行政,因此许多事情,引路骑士也只知道个大概,“有资格赴宴的也只有教会高层,会长,圣女圣子,以及主教,不过我听说,水神教会似乎只来了一个驻守王城分会的主教。”
伊莱尔咦了一声:“水神教会难道不关心神圣祭祀吗?”
引路骑士冷笑道:“关心啊,当然关心,每次王城的大祭司结束后,他们还会在南方的柯西莫郡再举行一次祭祀呢,美其名曰水神的额外赐福。但谁不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说是路途遥远,总部的人还没抵达王城,只能先派一个主教参加,其实不过是不把光明神放在眼里。”
他这么说完,忽然又觉得看伊莱尔顺眼了许多。
毕竟跟水神教会那等心腹大患比起来,其它教会都只能算小打小闹。
而且伊莱尔刚才还用那种敬爱(?)的眼神,瞻仰光明神的雕像,虽然别的什么都没干,但对着那张自带故事感的美丽脸庞,引路骑士还是莫名觉得,这位寡言少语的圣女殿下心中,一定怀揣着对光明神的忠诚信仰。
毕竟,多信仰在奥洛大陆也不是不行,谁说其它教会的人就只能信仰本教会的神了?
全靠同行衬托,后半程中引路骑士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即使伊莱尔没有主动发问,他也拣了一部分关于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设计巧思,主动介绍给伊莱尔听。
虽然走动的速度也因此有所拖延,不过伊莱尔还是很乐意了解一下,议事会禁止任何魔法使用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是没这规矩的,”骑士叹了口气,“是第15任教皇冕下亲自布置下了这道法阵,历代教皇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强这道阵术,基本光明神教会的人都知道那里是一个完全的‘禁魔区’。”
伊莱尔好奇疑问:“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你知道的,魔法师们都是一群古怪的家伙,脾气也不好……”
伊莱尔点点头,满脸洗耳恭听的虔诚样子。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想成为教会的神官,只有两种途径,要么是上任神官死了,死前指定一个人来接任,这种方式仅适用于低级神职人员,另一种是更常见的方法,那就是有能力的魔法师通过考核持证上岗。
“于是,”骑士无奈地耸耸肩,“在一次正常的争吵中,旧议事会终于顶不住魔法师阁下们的争执怒火,轰然——倒塌了。”
伊莱尔:“……从外面看的时候,还真没看出大教堂居然塌过一次,是我眼拙了。”
骑士呵呵一笑:“没关系,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太在意,而神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现在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坚固又美丽,希望您能放心地在这里享受一段美好的时光。”
铺垫了半天,他终于姗姗来迟地意识到,这位突然从天而降在大教堂里的神秘人,居然也是一位值得尊重的贵族女士。
失敬了。
但当他停步在花园边缘,准备补给伊莱尔一个富有上流气质的吻手礼时,伊莱尔却忽然反握住了骑士的铁手套。
用力握住,再上下摆动三下,表情亦是沉稳。
骑士:“?”
“你们在干什么?”
清脆的声音传来,骑士打了个激灵,连忙拽了好几下,才解放出自己的手。伊莱尔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位茶色头发的年轻小姐迎面走来,她的长发被梳成两道麻花,肩前肩后各垂了一条,鼻翼有星星点点的浅色雀斑,细细的秀眉蹙起,用一种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两人。
伊莱尔起先只以为是普通教众,因此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就当打过了招呼,没想到茶发少女在看清她身前的齿轮会徽后,就脸色一变,脚跟黏了胶似地定在地上,也不走了,就堵在伊莱尔面前,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
跟机械之神教会有仇?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有见过的人和去过的地方都在三秒内快速飞闪过大脑,伊莱尔确定自己以前没见过她。
还是骑士的一句话唤回了少女的注意。
都怪伊莱尔那莫名其妙的一握手,搞得他这会儿都不知道该不该也对另一位在场女士行吻手礼了,他最后只好将手按在胸甲上,俯身浅鞠一躬:“贝莉雅殿下。”
被称为贝莉雅的少女没有理会他的问好,随意摆摆手,示意他自行退下。她反将下巴倨傲抬起,杏眼含怒地看向伊莱尔:“你就是伊莱尔?”
“你是……”
伊莱尔目光下移,带有金色流星的徽章,是智慧之神教会的标志,只有圣女圣子和非光明神教会的会长才有资格被称为殿下,这是作为神之宠儿的尊荣。
面前的女孩看起来年纪尚轻,不会超过二十岁,不太像一个大教会的会长,而且几大教会里,只有战神教会和爱神教会的会长是女性。
“在询问别人的名字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家门,这才是有礼貌的行为,你是智慧之神教会的圣女,不应该不明白这点,”伊莱尔扬起眉梢,眼中是真切的不解,“难道你和我一样,是新上任的,所以才不懂这些?”
在绝大多数场景里,新人的意思都等同于白痴。
伊莱尔自己也不例外,将心比心,她自觉体贴地给对方找了个十分合理的理由。
她的神情太过真诚,以至于贝莉雅反应过来被讥后,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怒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们机械之神教会一样赶鸭子上架吗?少以己度人了!”
伊莱尔纠正道:“我这是在将心比心。”
贬义词和褒义词都能用串,这智慧之神教会的圣女怎么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智慧的样子?
“噗嗤。”
守在旁边的骑士没忍住漏了声笑,但当贝莉雅将生气的目光转来时,他又摆出严肃的表情,小声地跟伊莱尔解释道:“这位是智慧之神教会的贝莉雅·格拉圣女殿下。”
伊莱尔:“好的。”
她知道对方是谁,就算没有提前了解过,光看外形也能判断出来。
伊莱尔只是不喜欢被非任务关系的人用那种怒气冲冲的态度对待,尤其是在她自觉没招惹过对方的前提下。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骑士又补充了一句:“贝莉雅殿下十五岁就当选圣女,至今已经在任五年了。”
这还真不知道,伊莱尔礼貌道谢:“多谢提醒。”
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贝莉雅:“……”
贝莉雅:“你怎么还没走?”这话是对多嘴的骑士阁下说的。
骑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但将伊莱尔殿下带去午会场所,是主教阁下吩咐给卑职的任务。”
“用不着你带路,”贝莉雅哼了一声,斜睨着他,“我也要去参加午会,我俩正好搭伙一起去,骑士阁下还是忙自己的去吧。”
伊莱尔也觉得都是与会者,这样安排更方便,便安抚骑士道:“不用担心,贝莉雅殿下跟我在一起很安全。”
骑士:“两位在教堂里本来就不会遇到危险……好吧,感谢您的体谅,”他客气地行了个礼,“那卑职就先退下了。”
伊莱尔欣然点头,等骑士一步三回头地走后,贝莉雅这才皱起脸,抱着手臂,眼神怀疑地绕着伊莱尔转了三圈:“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真的把人打发走了?”
她本想问伊莱尔就不怕自己憋着坏招吗,但这样说又显得自己好像什么很邪恶的人,众神在上,贝莉雅忍下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狂言,只哼哼了两声,一句接一句地挑剔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圣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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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背景,不会魔法,也不会社交的手腕,一点也不适合教会,更别说还掺和进了北境和教会的矛盾里,本事不大,胆子不小。”
伊莱尔:“你绕着我一直转,头不晕吗?”
“……”贝莉雅脸又涨红了,像个火爆辣椒,“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少拿俏皮话打岔。”
伊莱尔:“好吧。”
看到贝莉雅还是这么有精神,她就放心了。
顿了一会儿,她又开口,竟是回答上了贝莉雅最开始时问的那句为什么会当上圣女。
“我没得选,”伊莱尔道,“当时那个情况,不当圣女就会死。”
就算是仿生人也会有求生之心,伊莱尔可以接受自己在完成使命后被销毁的命运,但不代表她会在尚有一线生机的时候,自暴自弃,一心求死。
仅靠着愚忠,可当不上最强的仿生人。
这话说得就连伊莱尔都觉得煽情了,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也活得蛮好的。
贝莉雅又开始露出不解的表情,那一瞬间有千百个阴谋诡计自她心中狂奔而过,难道是胁迫上位?但伊莱尔这种无名无姓的人物又有什么胁迫的价值……她偷偷瞄了眼伊莱尔,恰好对上这位传闻里又弱又可怜的圣女殿下抬望来的蓝色眼眸,平静得像晴空下的海洋。
好吧,其实也不是全无价值。
深陷大思考的时候,贝莉雅浑然未觉自己已经在被人带着走了,忽然,伊莱尔喊了她一声:“贝莉雅殿下。”
“嗯?”
“你刚刚,”伊莱尔看起来也有些若有所思,“是在关心我吗?”
贝莉雅:“……”
她前面说的那些刻薄话,伊莱尔通通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正处于一个优越感和焦虑感都很严重的年纪,尤其贝莉雅还是在教会长大,或许有点小心思,坏心眼却不见得有多少——真正有城府的人本来也就不会专程在路上堵人。
“你!”
“你开始看到我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生气?”没等贝莉雅把话说完,伊莱尔又问,“我应该没有得罪你和智慧之神教会。”
没想到这话一出来,贝莉雅却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似的,猛然恶狠狠地盯向她:“你还好意思问!你这人,我才懒得关心你呢,别自作多情了,要不是你破坏了别人的计划,你……你以为我会多搭理你吗?你知不知道,本来……本来……”
本来什么?
伊莱尔挑起眉梢,但还没等她发问,一道狐狸似的嘲笑声便插了进来:“本来应该跟北境公爵联姻的最佳人选,是您对不对?”
闻言,贝莉雅顿时脸色唰地转白,咬着后槽牙不想承认:“我可没这么说,希文会长,你这是诬赖。”
“我这只是合理推测,日安,贝莉雅殿下,您还是这么清澈的愚蠢,能忍心利用您的人,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狠心的人了。”
一只手自身后按在了伊莱尔肩上,露出大拇指上成色极好的祖母绿戒指。
戒指……祖母绿?!
希文完全没注意到伊莱尔颤动的瞳孔,他今天同样披着灰色的长袍,绣有银白齿轮的纹样,和伊莱尔站一起时,一个表情寡淡,一个看人永远带着三分笑,明明是迥异的两种风格,无端却让人觉得有种森然之感。
贝莉雅忍不住后退两步,就听见希文扬着调子,轻慢道:“之前辛苦您照顾我们家伊莱尔了,毕竟今天的大教堂……也只有您一个最好应付了。如此看来,暗中教唆之人还是有几分善良的,不过现在就没必要辛苦您了,有劳,过会儿议事会见吧。”
明明对方的每一句都在贬低自己,偏偏一个脏字都不带,似是讥诮,又像是调笑。
贝莉雅忽然想起,外面一直都有传言,机械之神教会的会长希文,其实是人和半兽人的混血。
他的母亲一定是个狐狸属的半兽人,若非如此,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将言语神情都玩弄到极致的人存在?
见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希文也没了咄咄逼人的心思,庆幸自己还好赶来得及时,不早不晚,正好抢到解释权。
他揽着伊莱尔的肩膀,欲把人往会议地点带:“走吧,有什么想问的进去再说。”
不料推了一下,竟然没推动。
希文转过头,就看见伊莱尔神情极为凝重地点了点他大拇指上的绿玉戒指:“你……解释一下?”
原谅她不久前才见了相同材质的爆炸式耳环,这会儿对相同材质相同主人的希文仍心怀警惕。
希文:“?”
17. 第16章
希文轻咳一声:“这里不方便讲,进去再解释。”
他瞥了眼不远处正打算偷偷溜走的贝莉雅,意思是有外人在,不曾想伊莱尔完全跟他想到了相反的方向上去,手一伸,就拎住了小姑娘的后衣领子。
脖颈上致命一紧,差点没把贝莉雅给勒断气,她蹬着脚反抗无效,气得“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成型的句子来。伊莱尔胳膊弯里夹着个人,仰起脸打量四周:“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走,这里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华庭高殿,阳光透过顶层的玻璃墙,直直落照在庭中葳蕤绿叶上,高耸看不清面容的光明神雕像仍衣襟飘飘,双手捧着石塑太阳,凝神垂首,都是身为神明的怜悯和从容。
明明是极为神圣平和的一幕,但从踏入中庭起,伊莱尔的心中都涌动着一股不明不白的警觉,和不适。
“哼,”贝莉雅对她的提醒十分不屑,“这可是光明神教会的总部,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你少偷着抹黑了。”
闻言,希文含笑看她一眼,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贝莉雅下意识地往伊莱尔身后一缩,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之后,百般无语中,她甚至萌生出了一股破罐破摔的心情。
随便吧。
反正今天的脸注定是要在这里丢光了。
三人同行,伊莱尔夹在中间,除去希文搭着她肩膀、她又捏着贝莉雅后衣领子的诡异动作,气氛一时居然也称得上和谐。
就是有点安静过头了,伊莱尔随口似地问道:“谁教唆你来找我麻烦的?”
一说到这个,贝莉雅方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场顿时就矮了一半。
她挠了挠耳垂,声如蚊蚋:“没、没有人啊,我就是在议事厅的时候听到旁人提到,然后自己出来找你了……我没有注意看鉴别谁在谈论……”
贝莉雅人急躁了点,但在智慧之神的赐福下,记忆力却很好,只是匆匆一瞥,她就记住了那两个当着自己面聊这事的人都穿灰袍。
……像是机械之神教会的人。
但希文就在这里,贝莉雅也没胆子把没证据的事情直接按在他们自己人头上。
伊莱尔:“没关系,这本来也不重要。”
北境公爵本人在王城就是个热门大话题,再加上机械之神教会的背景,无数或交织或冲突的利益叠加在上面,让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带上了无比引人瞩目的光环。
虽然已经不是新鲜事了,但在奥古斯城的讨论度依然很高,在议事会还没开始之前,拿这件事当谈资,聊聊看法,或者纯当八卦看热闹,都是很正常的选择。
因此伊莱尔没有纠结是谁在讨论这回事,又说了什么,才会勾起贝莉雅的敌意——把智慧之神教会的圣女刺激得跳脚,显然是一件毫无难度的事情。
因此,也毫无参考性可言。
贝莉雅:“……”
“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伊莱尔话锋一转,平淡道,“我没有走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正门进来,知道我到来消息的人不会超过一只手,一路上也没有碰见别的人,按理说,你应该是选择在议事会守株待兔,等我到场后再发难。”
除非有人告诉了她,伊莱尔是一个人来的,而且,大概率她不会魔法的事情也被传出去了。
贝莉雅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头也垂下去了:“是光明神教会。”
一扇高大洁白的尖肋拱门渐渐出现在眼前,议事会近在眼前,附近负责守卫的光辉骑士密度也明显上升。受邀的高贵宾客们排成一条短短的临时队伍,两位披猩红斗篷的光明神教会主教站在门口,手持法杖,轻点过来宾的肩膀,检查对方的身上有没有携带高杀伤性的武器或魔法器物,
在被人看见她们仨同行的诡异画面之前,伊莱尔先松开了贝莉雅的肩膀,将她往身前一推,低声道:“会议结束后,来机械之神教会找我。”
“……我需要一个解释。”
她这样说,贝莉雅顿时就失去了所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
红衣主教检查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了伊莱尔和希文,越过主教的肩膀,伊莱尔看见贝莉雅站在门内有点紧张地看着自己。
但她没能看很久,光辉骑士就上前以失礼为由,婉言将她劝走。
检查这两人的时间远比别人长,希文自不必多说,作为机械之神教会的会长,谁也不知道他手里掌握着多少貌不惊人又杀伤力恐怖的小机关,负责检查他的那位男主教用魔法检查过一遍还不够,板着张脸,又把法杖往腋下一夹,伸手就要摸向希文。
“诶诶诶,检查归检查,”希文将身一扭,灵活躲开主教的动作,“动手动脚可就不太好了呀,主教阁下。”
男主教瞬间脸黑如锅底:“希文会长,这只是例行检查,请您配合。”
希文笑眯眯道:“我可没看见别人也被摸,要对我特殊处理的话,至少也应该拿出点谦让的态度吧?凭我俩这比莱茵丝河更宽阔的外貌差距,让本会长配合你——”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将眉轻佻一扬,语调恐慌,神情做作,“别是在占我的便宜吧。”
已年逾五十的男主教:“……”
前一个刚进门的智慧之神教会主教没忍住,喷笑出声,然后喜提和自家圣女同款的请离待遇。
希文会长那张烂嘴,在整个奥古斯城都是有名的贱,最后主教实在不堪其辱,另请了一位高大俊朗的骑士阁下帮忙检查。
飞速地对比过敌我双方的身高体型差,看看骑士宽阔的肱二头肌,再看看腰间刻有神圣铭文的宝剑,这次希文非常识时务地选择了闭嘴。
伊莱尔这边也是差不多的待遇,魔法检查完还不够,还要检查贴身物件。
经隔壁一役,女主教脸绷得死紧,生怕伊莱尔也冲她发难,没想到在看完希文的神操作后,伊莱尔只是凝神考虑片刻,反而主动向主教伸出手:“麻烦了。”
主教微愣:“您……”
伊莱尔弯起唇:“同样的玩笑,会长已经开过了,我再开就没意思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相比于这个,伊莱尔更好奇公爵提前给她的闪光弹,是怎么躲过教会检查的?
如果她懂魔法原理,就会知道之所以没检查出魔弹,是因为铭刻的本来就不是攻击型的法咒,而是加强版的光明咒。
这是一种基础的光明神教会内部法咒,效果是通过柔和明亮的魔法光芒,使中咒者心情平静,伤势愈合,作为常见的祝福法术,许多光明神教会赠送出去的祈福物上都附带有光明咒,检查法术便自动跳过了它。
十年前清剿北境教会的时候,像这样中低级的教会法咒,不知道被公爵府查收走多少,又通通被改造成了亲妈都不认识的模样,最后被拿来对付原主。
很难说这十年间公爵府跟教会间矛盾不断加深的背后,有没有两方共同的积极作为在发力。
希文才是检查的主要对象,伊莱尔只能算顺带,因此对于她的检查比对希文的结束得还快。
圣女阁下不会魔法又好说话,女主教只按了下她的双臂,确认没有异物后就直接放过了。她对伊莱尔印象不错,在检查结束后,甚至还想帮伊莱尔那身几乎没起什么褶皱变化的打扮,施加一个恢复咒。
当然,咒语落了个空,因为伊莱尔对没有实物化的魔法通通免疫。
不同于大教堂整体洁白恢弘的风格,议事会大厅内部金碧辉煌,四面墙壁与穹顶的彩色玻璃上均是神话传说的彩绘,笔触细腻,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迎门进入时,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著名的光明神降诞图。
在奥洛大陆的神话里,创世神用七天创造完了这个世界,诸神也正是在这七天里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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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的。第一天,神说要有光,于是光明神便跟着光一同诞生了,在创世神构建完世界,身化万物消散后,这位神之长子变成了新的众神之神。
壁画里的光明神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隐约的人形被包围在炽烈光焰中,赤红橙光的一小团,被无边黑暗污秽包围,却显得格外温暖而富有生机。
不同于人类的视角会被情感操纵,会不受控制地先看到画面中央的光明神,再注意到周围的黑暗部分,伊莱尔的目光一视同仁地将完整的壁画都同时收入了眼底。
如此庞大的黑暗,如果里面也孕育了一位神明的话,恐怕力量只会比光明神更强大。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希文终于被放进来了,没好气拨了下她的发髻,“走了,上去找个位置坐一下。”
议事会有三层,一层是光明神教会自己的成员,二层是外教会的人,三层则是光辉骑士团的团长和大小队长,跟上下两层的人比起来,夹在中间的外教高层简直少得可怜。
机械之神教会总共就来了五个人,希文,伊莱尔,还有三个主教,其余人则跟着副会长一同守在命运之轮大教堂。
同在王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太给面子。
毕竟是圣餐午会,光明神教会在道路两边放置了铺有蕾丝餐布的长桌,上面摆着面包、白葡萄酒、肉冻、蛋糕之类的冷餐,供与会者自主取用,还有一种教会自制的圣饼,看起来白净净的一张大圆饼,被切成了许多块,所有人都礼节性地吃了一小份。
伊莱尔也不例外,这可是圣饼,她严肃地吃了一块,然后发现自己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希文撇撇嘴,给自己夹了几块裹满果酱的蛋糕:“就一熟面团,难吃。”
伊莱尔转身,没什么表情地问:“你刚刚把什么夹藏在我的头发里了?”
方才门口检查的时候,希文并没有有意将手指上的祖母绿藏起,负责检查的骑士对此也没有任何反应,说明他手上的是真宝石,不是火药。
真正有问题的东西,早就被希文借着搭肩膀的动作,塞进了伊莱尔那一头光泽茂密的头发里了。
“一个小玩具而已。”希文也不意外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反而将自己偷带进来的东西,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了伊莱尔看。
那是一只藏在衣袖底下的黄金长筒,光看外表颜色,夹带在头发里确实不容易被看出,筒身细长,希文用两指夹着转动,吊顶的水晶灯璀璨闪耀,映照出黄金筒内部的一簇寒芒。
伊莱尔当然认得出这是什么:“袖箭。”
“带自动追踪的那种,”希文呵呵一笑,又将长筒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出门在外,怎么能少防身的东西,就像我送你的那双耳环,你为什么要拒绝?”
伊莱尔:“……我如果戴上了,这会儿就应该被光辉骑士团的人押送离开了。”
希文转念想着也是,“那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你知道把硬宝石里面挖空,再灌注进火药料有多费事吗?我专门找高级魔法师定制的。”
伊莱尔心想你们这的魔法师有这么不值钱吗,亚度尼斯拿他们当家庭医生使,光明神教会让魔法师去搞雕塑艺术,现在又有个让高级魔法师做首饰的来了。
师傅,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而且,”她又说道,“会误伤到别人。”
希文不禁感慨:“你这话说的,真让我良心不安,虽然我知道应该有人比我更不安——你应该不会以为今天会被贝莉雅那个傻蛋找来,千错万错都是光明神教会的错吧?”
伊莱尔仰头不语,希文还待要火上浇油,就看见她忽然转头,冲自己无声比出嘴型:
“屋顶有人。”
希文无辜地眨眨眼睛,与此同时,光明神教会的教皇也从厅后绕出,手捧金色的圣球,缓步朝议事会厅最前方的王椅走去。
18. 第17章
教皇的声音不疾不徐,经过扩音魔法的层层效果,颇有韵味的祷告声与对诸神的尽忠之词,被均匀地送到议事会的每一个角落。
都是些听腻了的东西,但看在光明神教会和教皇的面子上,大家仍都假装专注地侧耳聆听。
打进来后,贝莉雅就一直在偷偷地盯着伊莱尔看。
她的五识经过赐福强化,因此即使隔着大半个议事厅,也能清晰看见伊莱尔的一举一动,美丽的圣女殿下连举手抬足都优雅到了极致,让贝莉雅心底发酸的同时,又有点不爽。
所以希文为什么跟伊莱尔站那么近呢?这两人不就是纯同事关系吗?
“看什么看?”
智慧之神教会的会长忽然往她后脑勺一拍,没好气道:“还嫌丢脸没丢够,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等开完会,就跟我一起去人家教会赔礼道歉去。”
贝莉雅自知理亏,只好将脖子一缩,“哦”了一声。视线流转过时,她冷不防看见几个小小的斑影,如同黝黑的蚂蚁,在教皇鲜红的外袍上爬过,但眨眨眼,那几个黑影便又消失无踪了。
难道是看错了?
放在别人身上有可能,但贝莉雅却对自己的眼力无比信任,也不肯轻放过心头的这点异样,她仰起头,在几乎所有人都埋头向王座上的教皇殿下时,看向王座之上的位置——整片的半透明穹顶,都是绘有图画的彩色玻璃,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愈发显得色彩交错斑驳,迷幻生姿。
而在费劲地看清了彩玻璃之上是什么后,贝莉雅猛然睁大了眼睛!
“跟我可没关系,”方才伊莱尔说屋顶上有人,这也仅仅惊诧了希文一刹那,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不知道在吃自己今天的第几个小蛋糕,视旁边瞟来的异样注视于无睹,“光明神教会的信徒有多少,仇人就有多少,你光顾着怀疑我,怎么出门前不多问两句枕边人。”
“我没有怀疑你,”伊莱尔道。
希文表情惊奇:“你没有反驳枕边人是亚度尼斯,天哪,原来你们真的睡一张床上?我以为按照公爵的龟毛性格,会把你扔去小阁楼,每天只能吃灰尘喝生水,无聊到跟小老鼠聊天,故意用恶劣的态度,逼得你在公爵府再也待不下去,不得不灰溜溜地回来呢。”
他声音比伊莱尔略大,几个模糊的词眼从两人正坐着的小圆桌后传出,闻言,附近的教会高层顿时就转投来八卦的目光。
这是什么“恶公爵磋磨未婚妻,美圣女善心济苦海”的戏码?
务必细说。
“……”
“怎么不说话?”希文挑挑眉,“好吧,我没有在开玩笑,在见到你之前,我真以为你在公爵府就过的这种日子。”
他当时光知道伊莱尔是机器人,还担心了好久她别被公爵府给玩坏了吧,直到见了面,希文才惊异十足地发现,事实似乎跟机械之神那含糊的三言两语不大一样。
除去最开始的误会之外,希文还额外敏锐察觉到的一点就是,机械之神大概也不太清楚伊莱尔的构造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是铁饭是钢,外出上班的家长将孩子送至托儿所时,都会额外叮嘱忌口的食物。仿生人需要的“充电”前所未闻,机械之神在交代自己时却完全没提到这件要事。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神座冕下对伊莱尔,本来也就知之甚少。
主神位格的高级神明,机械的主宰,这世上居然还有祂不了解的机械造物。
有意思。
希文眸光闪烁,就听见伊莱尔轻叹了一声:“就算是关系再好的同事,也应该对彼此的家庭少一点窥探之心,亲爱的。”
一位披着银蓝色斗篷的女士经过,在走到伊莱尔身边的时候,忽然脚下一崴,身体一歪,好在伊莱尔反应极快,电光石火间便起身伸手,稳稳地揽住了女士的手肘。
“……谢谢您。”斗篷女士红了脸,郝然道谢,顺带着剜了眼将她不小心挤出去的同事。
余下的同事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纷纷尴尬地散开去,伊莱尔摇摇头,表示这没什么,送走这位女士后,她也没了跟希文在这个问题上掰扯的心思。
虽然说出的话可能有失妥当,但希文的本意都是关心自己的,脸上的神情也并非作伪。
绕开这个话题,伊莱尔倒是想起了弗朗西斯还守在大教堂门口的事情,想到他,就顺带着想起了其它影狼骑士团的成员正在调查地下擂台的事情。
她对王城的了解尚且粗浅,看完那一箱子的百科全书后,又在公爵府的图书馆看完了近一百年奥古斯城的重要政令文档,因此对地下擂台也有些印象。
诺艾尔帝国是标准的分封制政体,地方有很大的自治权,在不与王室颁发的至高律令相冲突的前提下,可以随意在自己的封地上施发地方律令,例如北境公爵就可以在尊重至高律令内一切基本人权的条件下,在自己的领地颁布法律,宣布北境的半兽人拥有与普通人相等的一切人身权利。
在这一行政框架下,王城的政令变化,就是了解整个帝国风向的最直观的窗口。
地下擂台是一项非法的活动,它将赌博和斗兽场相结合,当擂台上的斗士与野兽搏斗时,擂台下的观众也可以参与下注,猜测斗士的输赢。这种擂台不像正常的斗兽场,会安排魔法师保障斗士的基本生命安全,输了就是死路一条,因此为了让自己活下来,斗士们往往会更加拼命与下了药的野兽血战,再加上有赌博环节刺激观感,炒热现场氛围。在过去,地下擂台一度曾十分流行于贵族和大商人之间。
十年前,因为地下擂台的血腥与暴利,王室曾和光明神教会共同下令,从奥古斯城开始,到地方的核心城市,大规模地查抄地下擂台,彻底取缔了这项残酷的娱乐活动。
但听亚度尼斯的意思,这股透着血色的死灰,现在似乎又有复燃之风?
伊莱尔目光四下逡巡,视角中正常的画面早已变成了热量图。冰蓝与火红交织,藏在暗处拱卫的光辉骑士,屋顶上影影绰绰来历不明的几条红色人形物体,以及正若有若无围在自己不远处,偷听八卦的其它教会之人,尽数收于眼底。
虽然希文说话时有些冒犯,但念在他本心不坏,伊莱尔还是挑挑拣拣地将自己知道的情报,隐去情报来源和不重要的部分,告诉了他。沉吟片刻,希文果然对这事有所了解:“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当初教会肯参与发布联合声明,可不仅是因为王室的请求。”
能在王城挤出一片立足之地,敢跟国教拍板,机械之神教当然也有自己的两把刷子。伊莱尔“嗯”一声,希文便主动接着道:“——那是因为,最开始承办地下擂台的人里,还有大型教会的影子。”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贵族的影响力最多只涉及到自己和邻近的领地,能将这样敛财的路子,推广到整个帝国各个地方,只有可能是依靠一些更有扩散力的势力。
诸神信仰的年代,信徒才是在这片土地上散播最广的火种,不管掺合进这摊浑水里的是不是光明神教会,作为最有影响力的教会,它必须、且不得不站出来发声。
伊莱尔眼中蓝环微微暗淡,就忽然窥见,那几道蹲守在屋梁顶上的人形开始动作了,一股与生俱来的战斗直觉敲响,她眼皮一跳,左手拎起反应慢半拍的希文,往自己身后带,右手便抓住铺在桌上的蕾丝餐布,猛然一扬。
“退后!”
女人的呵斥声被吞没在漫天盖地的巨响声里,四面穹顶骤然被魔法破晓入道道天光,彩色的玻璃次第炸开,砰嗤一片,碎玻璃片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洒入议事会,光芒折射如万象花筒,五彩熠熠,照在教皇错愕的脸上,照在主教和骑士们被刮伤的外肌伤口里,也照在伊莱尔冷静的幻蓝眼中。
柔软的面包和烤肉温吞地忍下碎玻璃片所有的锋锐,又被雪白长布一扯,团团包起,就近甩向一个躲闪不及的持杖主教。
死里逃生,对方投来惊惶一眼,伊莱尔却想起来之前那位引路骑士曾跟自己说过,议事会是一个完整的禁魔区。
……糟了。
被炸碎的玻璃只是第一步,紧接着,所有仰起头的人都看清了六道披着黑斗篷,如拔地而起的阴影般屹立在议事会屋梁上的法师,他们高举法杖,手中念念有词,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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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而升起一幅虚白色的六芒星阵法。
有主教下意识地想施法抵抗,却发现自己连最简单的火球术都召唤不出来,光辉骑士倒是还能有所作为,只是他们的魔法造诣本就不高,又都是剑士,打不着身处高处的黑袍法师。
骑士队长厉声喊道:“先掩护教皇陛下和各位会长离开!”
说话间,半空中的六芒星法阵形态更凝聚了,周遭围绕着不祥的紫色光芒,依然悬在半空,没有丝许下沉——想必这群人早就知道议事会有强劲禁魔区的事情了。
但即使相隔甚远,也不妨碍底下的人从这法阵上感受到雷电般的恐怖气息。
“该死的禁魔区,该死的光明神教会,”伊莱尔听见希文在身后气急败坏地骂道,湿腻的手反抓住她,就将伊莱尔往后一拉。
许是上任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胆大包天,敢把这么多教会一网打尽的袭击事件,希文的语调比起恐惧慌乱,更像是荒谬愤恼,“你冲在最前方干什么,”他语速也快,“先跟我走,冲着光明神教会来的,不关我们的事。”
尖叫声,错杂的脚步声,前门不知道被谁锁住了,往日养尊处优的教会高层们踩在满地的碎玻璃片上,高喊着开门。
这会儿也顾不上礼数不礼数的了,光辉骑士团在混乱里努力引导着秩序,只是光一个教会就有二三十号人受邀而来,再加上光明神教会原本的主教主管,几百来人慌乱四窜,头顶魔法阵紫云密布,饶是引导骑士满身大汗,也拦不住这群自有本事的贵客们。
“镇定,镇定!”
“请不要推搡,也不要攻击自己人!”
“谁跟你们是自己人?”一位愤怒的战神教会主教踢开旁边的桌子,雪白的圣饼滚落在地上,又被数只脚践踏踩扁,“刚好是禁魔区,刚好在各教会集合的日子遇到袭击,又刚好门被锁上了,一桩桩一件件,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光明神教会自导自演,想对我们下手!”
他一嗓子喊出了不少人的怀疑,光辉骑士们脸涨得通红。
希文死活拽不动伊莱尔,又看着别人干着急,混乱之下,心中竟生腾出一股子别人不动我不动的从容来:“教皇死了不成,还不解开禁魔区?”
“解不开,”伊莱尔只瞟了周遭一眼,便又抬起头看向天上的六个黑袍法师,“这禁魔区是历代教皇不断加固出来的,仅凭现任教皇一个人,恐怕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黑袍法师里似乎有一个人,也正低头看着她。
希文没法了,扯扯衣领就找了只干净凳子坐下,秉持着“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的奇妙心理,准备等别人处理这事,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却忽然伸到他面前。
“干嘛?”他不明所以。
伊莱尔简明道:“袖箭。”
“你不会是想射杀那几个法师吧?”希文顿了一下,难以置信道,“本来就是近战防身用的,而且那至少都是魔导师级别的法师,这么远的距离,这箭连他们的护身阵法都破不了。”
“用不着射到人,知道能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就放心了。”
伊莱尔没有同他详细解释,直接从他袖中抽出黄金袖箭,又从衣襟里掏出三枚币状的圆块。
那是出门前,亚度尼斯交给她的强力闪光弹。
得益于仿生人那宛如开挂的视力,伊莱尔一手托起巴掌大的箭筒,相隔数十米,也精准地对向那时不时盯向自己的法师,对方的神情笼罩在黑袍下,看不清,但半点也不躲闪的举动,分明是不屑于她的反击。
闪光弹挂在箭簇上,慢悠悠地左右摇晃着,表面光泽粼粼如幸运女神水池底的那些同类硬币。
空气都被半空里的法阵迅速抽走,体质弱的人已经开始面色泛紫了,伊莱尔依然神情镇定,手稳得如同一尊宁静的雕塑,就在空气阻力降到一个程度里,她才拨动手指,轻轻拉下了箭筒的扣环。
星芒闪逝。
下一秒,磅礴浩然的纯白光芒,冲天般炸亮全场!
所有的鬼蜮伎俩、勾心斗角,都连同每个人的脑沟壑一起,于瞬间被抹平得只剩下澄澈。
19. 第18章
奥古斯城内共有五条主要的道路,如同一颗五角星般,簇拥着最中间的皇宫。其中,最为店铺林立和深受市民欢迎的是第五大道,而专司大宗交易的商行和商会则集中在第四大道——也就是米兰大道上。
这条道路与南面的柯西莫诸郡相连,跨越东南面辽阔的丘陵和入海口,新鲜珍贵的货物从维多利亚港卸下后,就会由行商队伍一路携入王城。
因此,帝国规模最大的商会“狮鹫”,会选择将总部设定在这里,也就毫不意外了。
北境地势险峻,加上冻土广布,外来商团难以行走,一向都是由北境自己的贵族卫队和佣兵团运出。但奇货可居,善贾而沽,即使他们有着最好的雪境药材和天然矿石,想在北境之外的地方卖出一个好价格,也离不开跟商会的合作。
亚度尼斯今天出门,就是为了跟狮鹫商会的会长商谈这件事。
上个月的时候,商会的老会长因为在向南运货途中遇到魔兽袭击,虽然最终还是把货平安带回了王城,但没过多久也就不治身亡了。
新上任的会长内维尔·张伯伦是老会长的独子,不过二十出头,新官上任,正是需要一笔大交易来稳固自己地位的时候,因此北境公爵才表达出接洽的意愿,对方就迫不及待地接下了这次机会。
虽然比起他已逝的父亲,这位小张伯伦先生似乎没那么精明能干,也不大聪明,但胜在他认得清自己的处境,在整场商谈中都显得极为知情识趣,所以亚度尼斯还是为自己和北境赢得了一份不错的合同。
直到10月的新雪季来临之前,北境都将为狮鹫商会独家供货,而作为报酬,狮鹫商会除了预付五万金币的货款之外,在正式贩售后,还会再分两成的营收给王城的公爵府,分利不可谓不大方。
“你虽然上位不久,但在决断上,却有着不输你父亲一样的锐气。”
公馆的橡木大门被门童恭敬拉开,为首的两个人走出,亚度尼斯拢着黑色斗篷,许是因为刚谈下一笔好交易的缘故,他脸上难得出现真心的和悦神情,“签下这笔交易,我们就是盟友了。北境永远厚待盟友,只要你愿意,明年雪季后的供货我们也会优先考虑狮鹫商会,另外,也预祝狮鹫能在你手上继续发扬光大,不要堕了先辈的荣誉。”
“感谢您的祝福,”小张伯伦会长错后亚度尼斯两步,“我一直都很向往北境,听说那里有帝国最大的天然猎场和最优秀的猎手,终年飘雪的圣山上还传闻有神明遗落的神殿,可惜先父对我向来眼紧,不准我离家太远,日后若是有机会,我还真想去北境亲眼看看那片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奇迹冰原。”
“随时恭迎。”
亚度尼斯转过身,灰色眼睛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即使知道这人早年就落下过病根,畏惧寒冷,又彻底毁了练习武学的身体骨,但站在他旁边时,依然会感到一阵难以克制的紧张压力。
相比之下,张伯伦就温和得多,他俊秀的脸上嵌着一双诗人般忧郁的紫眼睛。比起独挑大梁的大商会会长,他更像是会捧着书卷,坐在学院长椅上,安静看书的青年学生。
对于这种人,亚度尼斯谈不上轻视,也没有多严肃以待,他边戴上黑皮手套,边将视线扫向张伯伦身后的粉发男孩,矮个且瘦,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狂气,脸上的笑容莫名让人感到不舒服。
亚度尼斯抬起下巴,问道:“这位是……?”
“秋,也是我们商会的S级押护师之一,”张伯伦也笑了,“别看他看着年轻,却已经是高级剑士了。”
秋的年龄不会超过17岁,这个年纪能取得高级剑士的衔称,天赋之惊人,就算是在影狼骑士团也十分拿得出手了。
他显然也知道自己了不起,对亚度尼斯打招呼时,就无从避免地带上了傲气:“见过北境公爵大人,我是秋,也是会长的轮值保镖之一。”
亚度尼斯:“你这发色,在普通人里倒挺少见。”
“?”
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会突然跳到发色上,秋表情迷惑一瞬,就听见亚度尼斯接着道:“跟我未婚妻的头发有些相像,不过她的头发还带点金,比你的还要更好看一些。”
秋:“……”
“没想到您和伊莱尔殿下的感情还挺好,”张伯伦悠悠回头,“秋是南方来的,那边风尚一向时髦,他这头头发就是染出来的,又不是半兽人,天然的毛色多样。您说伊莱尔殿下头□□亮,难道她也去过南方?”
亚度尼斯坦然地摊开手:“不知道,她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我也没问过。”
……原来不是感情好,是纯见色起意。
张伯伦眼皮一跳,连忙拿南方的其它趣闻,转移开话题。
几人下了台阶,还没等走出前院,就听见远处遥传来一声炸响,在场的人不是剑士,就是魔法师,大多感官敏锐,这一声传进耳朵里,不啻于像是平地打了个雷。
还是秋率先反应了过来,反手从握住背后斜出的刀柄,警觉得像只兔子:“是南面,圣索菲亚大教堂传来的!”
亚度尼斯心头漏跳一拍,眉头紧皱,转头就看见一瞬的夺目光柱从圣索菲亚大教堂夺门窗涌出,眨眼间就将整座大教堂都包裹成了个光球,隔得老远都照得眼睛发酸,但很快,光芒就消散在了半空里。
来如雷霆万钧,去似江河溃散。
他没想到伊莱尔真的会动用那几枚闪光弹,能让这样好脾气的人动手,只可能是教会里出了别的情况。
“那不是光明神教会的地盘吗?”张伯伦打小在王城生活,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仗势,尚没摸清头脑,就见到亚度尼斯阴沉了脸,加快步伐向外走,越走越快,还从袖中掏出了魔杖。
魔杖通体银白,不同于其它魔法师的小巧轻盈,顶端又尖又亮,再加上主人那冷硬的气势,看起来像是急着要去捅死谁。
张伯伦心下咯噔,在亚度尼斯就要召出飞行魔法之前,强行把人扯住:“公爵大人,王城内有浮空禁令,您……您是要去圣索菲亚大教堂吗?”
“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亚度尼斯啧了一声,“接下来我打算去哪,似乎也不管你的事。”
他当然记得王城禁飞的事情,但这不是因为弗朗西斯这会儿还守在大教堂门口吗?
张伯伦勉强地笑了笑:“狮鹫商会有特快马车,让秋送您去吧。”
两人在这拉扯的功夫,又是一阵通天彻地的光芒,这次是从大教堂的主楼塔顶亮起的,煌煌如初生的太阳,三重门外不少信徒都惊异抬头,不知道教会这是在干什么。
法咒虽然经过了改造,将亮度放大了无数倍,本身的增益作用却依然保留。暖洋洋的白光落在身上,只觉得一阵心情舒适。
“神啊,”张伯伦举起一只手挡在额前,眯起眼睛,“这是哪位主教阁下发狂了,居然这样无私地将光明咒洒给人间。”
他回过头,方才亚度尼斯站着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团空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的。
秋打了个哈欠,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眼皮耷拉下来,狂气也散得干干净净,白净的脸上满是困倦:“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补觉了。”
张伯伦侧目:“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累?我记得昨晚商会的夜班人员里没有你。”
“难道你还想让我晚上上完白天继续上班吗?虽然我正在扮演秋,但你最好不要把我当秋那个反族群的工贼使,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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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诧异地看着他,表情十分无语:“晕工作是非常合理的,以及有必要提醒你,我们南方人只喜欢把头发染成贵族那样的金发,而不是红粉这种鲜艳的颜色,没人会喜欢赶奴隶的时髦,你对亚度尼斯说得太多了。”
这么长的一段话,也耗尽了少年最后的力气,他又打了个慢吞吞的哈欠,摆摆手就走了,独留下满怀忧郁的小张伯伦会长站在原地。
被那两阵冲天光柱惊动的不止有狮鹫商会,夺目的白光落在皇宫朝南的窗台上,落在国立魔法学院的参天钟楼上,无论是贵族还是平头百姓,纷纷推开窗户,错愕看向圣索菲亚大教堂所在的方向。
这群人没有魔法师那样敏锐的感知力,却凭着直觉,相信这是教会在传播神的旨意。
钟声响起,白鸽惊飞。
真理钟表店拉着厚厚的窗帘,抱剑的高马尾女人坐在门后,钟声咔咔里,一轮巨大的水镜悬浮在墙上。
画面里人影晃动,竟是从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几扇入口大门,实时监视着光明神教会的动向。
老太太依然坐在柜台后,织着模样别扭到看不出原形是什么的毛线,边问道:“你还不出手?”
“不。”
“准备给希文收尸?”
“……只是觉得没必要,”高马尾女人微哽,叹了一口气,“你自己看,这哪还有我出手的地方。”
砰。
厚重的撞击声响起,一个黑袍法师被勾着腰,重重摔到墙上,乌漆嘛黑的视线里冒出一颗又一颗的金色小星星。
急喘了口气,还没提到嗓子眼,又是一道重击,叠加的两个魔法师同时闷哼出声,垫在下面的那个气没喘得上来,眼一翻白,径直晕死了过去。
上面的那个也没好到哪去,抖着手按了按胸膛,不知道那女人是个什么大力怪物,光是这下甩击,他就至少断了两根肋骨。
一切都要从那发堪称神来之笔的闪光弹说起。
这群黑袍法师的经验相当丰富,闪光弹只打断了他们一瞬的节奏,紫色阵法停下须臾,新鲜空气如潮水般涌入,但很快,他们就默契地做出了调整——
三个人依然保持原状,加大魔力灌输,全力支撑真空法阵,另外三个人则举起魔杖,齐齐攻向筒箭在手的伊莱尔。
魔法师最强的地方不是武力,而是他们跟元素沟通的能力,元素无处不在,当使用魔法时,魔法师自身储存的魔力也在无时无刻地不在跟周围产生沟通和交换。
因此,即使看不见,在与周遭元素的沟通中,他们也能精确地捕捉到伊莱尔的位置。
小型的法阵浮在屋上,密密麻麻如蛛网,随着伊莱尔抽身跑动,屋顶的玻璃和碎石也被魔法阵撼动,雪崩般坠落。
希文带着单片的魔法眼镜,虽然猝不及防遭到改良光明咒攻击,但好歹还有一只眼睛能用。
他半眯着一只眼,观察片刻,便冲伊莱尔大声喊道:“那是经过训练的战斗法师,跟他们远攻是没有优势的,要近身!”
伊莱尔点点头,跑过猩红垂帷时伸手一拽,抽出一根掺着金丝的粗挽绳,同时蹬步跃上不足手掌宽的栏杆,膝弯微曲蓄力,猛然将手中挽绳甩出。
魔法师是那种典型的,身体素质跟不上意志反应的人,即使是战斗法师,也只是相较于普通魔法师更抗揍一点。
猎猎的破空声响起,等其中一个魔法师反应过来时,恶魔的链锁已经缠在了他的腰上。
烟尘四起。
只剩下一个举杖的黑袍法师,紧紧守在三个护阵的同伙身前,豆大的汗水挂在额头,魔力元素疯狂涌动,无不提醒着他——
那个纯净体质的怪物,已经近在眼前了。
20. 第19章
手腕粗的挽绳劈脸凌厉甩来,却被斜下里一支深色魔杖插入。
差点步上同伴后尘的黑袍法师这会儿仍心有余悸,唇角嗫嚅:“春……”
“事情发展超出预料,有意思,”烈焰从魔杖上燃起,将缠在杖身上的金色绳索烧成灰烬,“你们先走,我断后。”
高空一阵狂风吹来,撩露出兜帽下细软的粉发,被称为春的法师正是先前一直在打量伊莱尔的那人,他先前有预料过伊莱尔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强横至此,三个高级魔法师都能被轻松甩飞。
只是他虽然及时出手保护住了同伴,另一边的法阵却势必维持不下去了。
紫色魔法阵溃散,卷地风起,伊莱尔眯起眼,任由长发被吹得凌乱。
法师却没有留给她反应的时间。屋梁上已经脱离了禁魔区的限制,春抬起魔杖,口中念念有词,眨眼间,红白两轮魔法阵就一前一后地围住了伊莱尔,炽热的火焰和寒冷的冰棱如两条长龙,包抄向稳当当站在屋顶的灰袍圣女。
另外两个黑袍法师倒也干脆,收了魔杖就做大鹏展翅状,准备先跳楼跑路了。
但伊莱尔又哪里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你比前面三个强一点,”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脸上毫无畏色,评估着几乎奔到脸前的两条魔法长龙的强度,“——魔导师?”
春抬高魔杖,摇头晃脑,笑的得意:“魔法废物也知道魔法师之间的分级吗?”
可惜高级魔法师和魔导师之间差的可不只是一个等级,而是一整个大境界。
无论是对魔法的理解,与元素的沟通能力还是自身魔力的储蓄,都是分水岭般的巨大差距。
魔法输出骤然增大,却在触及到伊莱尔被鼓吹起的衣袍角之前,忽然失去了攻击目标。
“什么!”
轰然一声,浩淼灼热的水蒸气自两道魔法碰撞的地方升腾起,冲击力之大,春顾不上重新扯好自己的兜帽,第六感不断敲响警钟,他挥舞魔杖,给自己布置下一层崭新的防护魔法。
几乎就在屏障建立好的那一瞬间,浓金色的挽绳便如巨蟒般,从奶白的水雾中猛地冲出,自上而下重重鞭撞在他的魔法屏障上,春瞳孔一缩,紧盯着半透明罩子上龟裂的裂痕,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得是多大的力气,才能仅凭人力,就将魔导师的防护魔法险些击碎!
与此同时,两道不分先后的惨叫也从春身后传来,黄金筒箭还在伊莱尔手里,她对准主楼塔尖又放出一发光明咒,刺目白光直接在半空绽开,开阔空间将改良光明咒的伤害力无限稀释,却无法弱化无孔不入、物理存在的霸道光明半分。
神说,要有光。
于是世界上便有了光。
霎时间,无论是守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外的各教会接应人员,还是普通信众,纷纷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
湿润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有人抖着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光明咒,”很快就有见多识广的小贵族激动回道,“范围如此广的神圣光辉……一定是教皇冕下亲自赐福了,感恩冕下!”
他这一嗓子喊下去,顿时一呼百应,乌拉拉地一大堆人全都虔诚低下头颅,感恩光明神教会的慷慨赐福。
至于为什么教会要突然发动光明咒?
那也很好解释啊,今天是教会的圣餐礼,有一些特别的仪式也很正常吧!
就在他们一低头的瞬间,伊莱尔又紧接着扣动箭筒,瞄准了那两个逃走的魔法师,黑色的衣服透不出血色,不知道有多久没遭遇过这么危险的情形了,那两个法师在负伤的情况下,竟忽地爆发出一阵钻心的危机感。
绿色法阵浮现,大风立马将两人吹送到数十米外的位置,至于刚才那个险之又险被春救下的黑袍法师,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一绳子甩来,劈头盖脸地将人甩进议事会,当即就把他送去跟同事作伴。
春情急之下抛出一道旋风咒,但还是没能拯救出自己不幸的同事,目眦欲裂:“加纳德!”
没救出人,但不影响误伤无数,或者说,春本来就没在意那群尸位素餐的教会成员死活。
“嘿,不是——该死的禁魔区,该死的光明神教会。”
希文下意识挥动魔杖,忘了自己还在禁魔区,挥了个寂寞,好在周围还有其它瞎了眼的人肉垫子。
狂风卷动满地飞石碎玻璃,他蹦蹦跳跳地狼狈躲过,顺便随手扯了个蓝袍的主教挡在自己身前。
挡之前还特地看了眼,确认不是自己教会的人。
……那还有什么可手软的?
倒霉的蓝袍主教被一块指节长的碎玻璃直直扎在太阳穴上,那一刻好似开天辟地,宇宙大爆炸,海水上涨淹没世界,诸神大战打飞了东边刚升起的太阳,被闪光弹照得光明一片浑浑噩噩的脑袋终于找回了属于它的神魂,噌的一下就回过神,怒吼不已:“希文·贝勒米,你个贱人!”
“承让,承让,”又一块桌板大的碎石摇晃着坠下,希文边客气回应,边把人肉垫子又拿出来一挡,也是这会儿,他才发现抓在自己手上的居然还是个老熟人,“哟,这不是我们水神教会的索尼主教吗?”
“你知道我还不——”
索尼主教话还没说完,就被希文扔在地上,又是一脚,将脸深深踩进混着玻璃碴子的烂蛋糕里,原本就卡在太阳穴的碎片彻底没入,直接就没了意识。
希文松开脚,满脸嫌恶:“这鞋不能要了。”
他仰起头,看上面的人影缠斗,说实话,被伊莱尔的战斗力吓到的不止有黑袍法师,连希文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机械之神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怪物?
“还好你们都瞎了,”他拍拍小心脏,同情地扫视过东倒西歪的同行们,“不然我以后得少看多少乐子。”
光辉骑士们紧紧地拱卫在教皇身边,教皇本人则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白胡子一把了,还要遭此一劫,闭着眼睛摸索手上的权戒,试图关闭禁魔区。
其余各教会的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平时的仇恨了,都靠着门内和墙边,满脸警惕,可怜一群在外面都有头有脸的大魔法师们,被迫给光明神教会的这破禁魔区打回原形。
今天的事就算是平安收尾了,大家也没可能再回到最初的美好了。
看破一切的希文,终于闭上了自己苟且偷生的那只眼,找了根柱子往上柔弱一靠,假装自己也瞎了。
屋梁上,原本六对一的局面,瞬间就被扭转成一对一,形势大为逆转。
方才还主动出击的春,这会儿却变成了逃窜的那方。每当他找到机会召出魔杖准备跑路的时候,伊莱尔就会像鬼一样出现在他不远处,一绳子打断他的施法。
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伊莱尔在戏耍他。
春满心后悔方才不应该托大,袭击完就该赶紧跑,他身手灵活非凡,在细窄的梁顶和塔尖之间横跳来回,也如同走在平地上一样敏捷。
一着不慎,春手上的深色魔杖被挽绳勾盘而上,手腕一抖,就不受控制地被大力抽走了最后的倚仗。
“伊莱尔!”粉发法师终于爆发了,他猛然转身,冷笑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并不认识你们,”伊莱尔小臂上缠着收回的绳索,情绪并没有被他带动,依然平静,“你们是谁?”
“呵呵,你猜。”
春才挑衅似地说完,脸侧就“啪”的一声,忽地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抽痛,整张脸都被抽向一边,愣愣地没回过神。
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遭了这女人的掌掴后,春脸色涨得通红,愤怒、难堪、不敢置信……种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他猛回过头,用一种极为恐怖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伊莱尔,尖叫道:“你打我的脸——”
金光如游蛇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是——啪!
“想好了再回答我,”伊莱尔收起绳索,平和的神情中丝毫看不出才打了人的过激,“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你管我!”
“你们是谁?”
伊莱尔向前一步,抛出问题的同时,春也发抖着连连后退。
“上次在广场跟踪我的是不是你们的人?”
“……”
“你们为什么要在今天袭击教会?”
“……”
“你们做一切的目的是什么?接下来又会对谁做出这样针对的攻击行为?”
“…………”
等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春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决堤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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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吼一声,便鱼死网破地冲伊莱尔扑来,后者本想再度抽出绳索,却被一阵逼近的撼地动静吸引走注意,忽然转头向下瞥去,脸上也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好机会!
春眼前一亮,精明的意味从愤怒表象下浮现而出,他身形瞬间缩水,罩在身上的黑袍也顿时变得空荡,一只比成年男性巴掌大不到哪去的粉色生物从黑袍领口钻出,就要趁伊莱尔不注意,偷偷溜走。
但下一秒,从天而降一只素白的手,雷霆般无情劈碎了它的妄想。
伊莱尔伸手掐住粉毛小东西的后颈,塞进怀里,接着便朝后一仰,自由落体般自屋顶的大洞处翻身跃下!
嘎吱——
弗朗西斯和机械之神教会的副会长唐娜,好不容易才解开了施在大门上的法阵,一拨装备精良的黑甲骑士潮水般涌入,满地狼藉,惨不忍睹像是才遭遇过大地震,而最前方的弗朗西斯刚抬起头,就看见一道身影从高空飞速落下。
金粉色长发飞扬,仰面是日光晃晃,自穹顶彩绘的巨洞处穿罅照入,一瞬间,竟有如神女降入人世的圣洁缤纷之感。
惊愣过后,无穷恐惧立即涌上弗朗西斯心头,他心胆欲裂地惨叫了一声,连忙就要冲向前:“伊莱尔殿下!”
但有人动作比他更快。
教皇废了九牛二马之力,胡子眉毛一把汗,总算是成功解除了议事会的禁魔限制,整个议事会的氛围都为之一松,神明的眷宠者齐聚一堂,魔法元素充盈,所有人脸上都肉眼可见地回了血色。
猎猎风声,伴随着狂暴的小型魔法风暴席卷而来,几乎是以横扫千军的姿态,将才进门的黑甲骑士们轻慢甩到两旁,挨得近的弗朗西斯只感觉自己的脸被谁凭空猛抽过,连啪的脆响都不像错觉。
谁这么狂,拽,还没素质?!
弗朗西斯才生出不祥之情,那魔法风暴就直接飞越过他的头顶,迅疾趋向前,风势却忽地转柔,向里兜转绕成一个漩涡,如流水托花般,轻柔卸去伊莱尔下坠的冲势,再扶着她稳妥站定。
一举一动都优雅而熟稔,都足见施法者的魔法水平之高超。
唐娜轻咳一声,将手缩回袖子里,弗朗西斯则僵硬地回过头,果不出其然,熟悉的银尖魔杖被收回。
走过他时,北境公爵微微驻足,一如往日般轻慢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回去后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吗?”
“……是我办事不妥,晚来一步,”弗朗西斯头几乎低到脚面上,“我回去后会主动领罚。”
亚度尼斯既没有说赞同,也没有说批评,而是走到将手背到身后的伊莱尔面前。
他一进来,伊莱尔就丢掉了全场最大凶器挽绳,因此这会儿很是问心无愧,坦坦荡荡。
没想到亚度尼斯比她想得还眼尖,一来就将手塞进她宽大的外袍袖子里,两人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交叠,共覆在一片会动会叫还会咬人的毛茸茸上。
啊呜!
春缩在袖筒里,看准时机,就朝亚度尼斯的手指尖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咬不动伊莱尔,他还咬不动别人吗?
如是想着,他就被亚度尼斯的魔法定了个正着。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一进门就给我这么大的惊喜,”亚度尼斯斯条慢理道,“觉得很好玩?”
伊莱尔:“呃……”
仗着不少人的视力还没有恢复,亚度尼斯直接从伊莱尔怀里拖出一只小粉毛狐狸,看体态像是没成年,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天真无邪。
萌混过关的意图十分明显,奈何命运的后颈却被抓在一个恶魔的手里。
“还捡了只狐狸呢,”亚度尼斯把粉毛狐狸抓在手里晃了两圈,脸上要笑不笑的样子有些吓人,“你要解释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了?”
伊莱尔:“我可以慢慢解释。”
“可以,回去说,我有的是时间听你狡辩,”亚度尼斯将春又扔回她怀里,冷笑道:“说服不了我的话,晚上就准备喝狐狸汤吧。”
听起来很残忍,但亚度尼斯看着又很生气,伊莱尔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到他,只好叹了口气:“……好。”
春:“?!”
好什么好?
等等,你们煮他之前,难道都不需要经过同意吗?
21. 第20章
马车里有种人为的尴尬感在弥漫。
亚度尼斯抱着手臂坐在对面,神色莫测,就连往日最油嘴滑舌的弗朗西斯也不敢废话了,像个鹌鹑似地缩在前面驾车,生怕被主人的怒火波及到。
虽然北境公爵一向以性格恶劣著称,但作为对方多年的手下,弗朗西斯再了解不过了,当亚度尼斯连臭脸都懒得摆的时候,就说明心情已经差到一个程度了。
实际上,亚度尼斯现在确实很生气,但又不完全是生气。
他沉默地用手指轻敲自己的手臂,还在试图理解伊莱尔刚跟自己说的话。
除了没说粉毛狐狸就是其中一个黑袍法师外,遇袭的事情被她交代得清清楚楚,但光是到这个程度,也够让人无话可说的了。
他未婚妻的意思是,虽然有六个黑袍法师同时借助禁魔区袭击圣索菲亚大教堂,虽然在场无数教会高层兼大魔法师都无力抵抗,虽然这一切都早有预谋,但——
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被伊莱尔解决了!
就连那几个高级魔法师,也只逃走了三个,剩下的一半都被伊莱尔强行留下了,而做出这一切壮举……却是一个毫无魔力连装备也很简单的普通人类?
饶是见多识广的亚度尼斯,都陷入了诡异的迷思,不知为何,一股淡淡的危机感突然在他心头升腾起来。
受伤的与会成员都被各教会的人接了回去,不必多说,梁子肯定都结到了光明神教会头上。
至于晚上的圣餐礼还能不能正常举行,也根本无人关心——被无故牵连已经够倒霉的了,有的是人巴不得教会再倒霉一点。
伊莱尔坐得笔直,暗中算了下自己的剩余电量,还有30不到。
好极了,没电罢工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春还被抓在她手里,忍受着女人细长的手指在自己后颈捏来捏去,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玩弄什么可供随意揉搓的小玩具一样。
他很不满,也很想逃走,奈何被亚度尼斯下了定身魔法,兽身的自己对魔法几乎没有半点抵御之力,只能躺倒在伊莱尔手下,悲哀地发出一阵阵不受控制的呼噜声。
“哼,”亚度尼斯有些嫌弃地看了眼没出息的粉狐狸,不满道,“这杂毛畜生是刺客留下的东西,你准备怎么处理?”
说谁是杂毛畜生呢?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没素质!
春顿时勃然大怒,差点就要化成人身跟他拼了,毛才炸开,就被一只微凉的手强行按下。
伊莱尔安抚似地拍拍它的后背,老实说,她也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春,当时只觉得其它黑袍法师隐隐都有种以粉毛法师为首的氛围,他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一般,再加上救援早不来晚不来,一时情急,下意识地就把春往自己兜里一塞,就跳下来了。
但现在仔细一想,伊莱尔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不合适。
且不说亚度尼斯先前就说过,不准把她自己的麻烦给带回公爵府,回去再想找机会审讯春,也是苦难重重。
但无论是偷偷带回去,还是让希文先帮忙照顾着……既然春的存在已经被亚度尼斯发现了,伊莱尔就不得不想个理由,来合理化一下自己的脑热行为。
这就是冷凝液漏太多的下场,处理事情的效率都降低了。
伊莱尔沉吟片刻,试探着把粉狐狸举起来,一人一狐狸同时盯向亚度尼斯,后者抱臂的手一僵,俊脸更加板起:“撒娇这招对我没用。”
“……亲爱的,我只是想问,你不觉得这只小可怜非常、非常的可爱吗?”伊莱尔深呼一口气,干巴巴道,“你不觉得小瑞秋每天在家里都很无聊吗?不如我们把它带回去,给瑞秋当宠物养,既能解闷,又能领养一只没人要的小可怜,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她说着的同时,春还不情不愿地配合着吱了一声。
没办法,识时务者为俊杰,谁让亚度尼斯看着就很想掐死它。
亚度尼斯低笑,笑声里却没有多少笑意:“不怎么样,因为瑞秋从小养什么死什么。”
伊莱尔:“……”
此路不通,她只好先将狐狸揣回怀里。车壁上忽然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接着就是弗朗西斯的招呼声:“唐娜副会长。”
“嗨!”
伊莱尔拉开车窗,就看见一个背后负剑的高挑女骑士站在金马车外,她一手扒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插在腰间,浓黑的头发扎成高马尾,见到伊莱尔时,那张素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灵动地挑了下眉。
不过也只有一瞬,唐娜就恭恭敬敬地跟伊莱尔行了个骑士礼,她扶起伊莱尔搭在窗上的手,拉到唇边飞速地吻了一下:“伊莱尔殿下。”
亚度尼斯扫了一眼,就厌烦转过脸,拿后脑勺对着唐娜。
虽然也没人在意他的反应就是了。
刚才在大教堂里,两人就有过简单的交流,只是碍于人多眼杂,再加上伊莱尔还有事拜托唐娜收尾,所以吩咐了几句,两人就迅速分开了。
将装瞎装到底的希文安置妥当后,唐娜便回来找伊莱尔汇报了。
“那三个黑袍法师被光辉骑士团扣下了,他们人多势众,又事出有因,果然如您所说,我们的人没能抢得过,”唐娜看了眼缩在马车一脚的狐狸,压低声音道,“不过我趁机试探了一下……那三个人并不是半兽人。”
伊莱尔稍加思索就想通了:“那三个人本来就是负责断后的,就算被抓了也应该是不用担心身份暴露的普通人。”
至于要不要黑袍法师里有半兽人的事情告诉唐娜,伊莱尔其实也做了充分的考虑。
一方面,这势必对给她自己带来不少麻烦和怀疑,另一方面,半兽人在帝国的地位本就远低于普通人,又天生力大无穷,一旦处置不当,很可能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抗,说不定连带着帝国的根基都会被动摇。
在脑中推演了无数个可能的结局后,伊莱尔放弃了跟人类玩心眼子,并坦然决定将这件事丢给同事去处理。
人类是一种有着强大内部修理机制的生物,很好养活,伊莱尔相信他们会料理好自己。
反正,这不会是一个只剩30电量不到的柔弱仿生人该考虑的事情。
“是的,毕竟谁也想不到半兽人居然也会有机会学习魔法,他们在帝国向来都是奴隶,能鼓动这批力量,想必幕后之人所图不小。”
想及此处,唐娜难免面露担忧:“但这样的话,至少光明神教会就会知道您的身份不简单了,这会对您造成困扰吧?”
“无所谓,你不觉得这样反而更方便吗?”
伊莱尔微微翘起唇角,线条优越的脸庞探出车窗,神情轻快如天使,她伸出手,按了下唐娜的肩膀,安抚道:“力量本来就不需要遮掩,它应该成为我们的保障,而非困扰。”
真正别有所图的人不会因为受害方的弱小而高抬贵手,唐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更意外伊莱尔居然会当着北境公爵的面,直接将这句话说出来。
这倒跟她和希文起初设想的情况不大一样,他们还以为伊莱尔会在公爵府受欺负。
今天发生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伊莱尔不会魔法这一消息的走漏,跟公爵府脱不开关系,虽然伊莱尔看着并不在意,亚度尼斯也相当关心自己看似柔弱的未婚妻,但伊莱尔也在借着光明神教会的遇袭,给公爵府一个警告。
不管是试探,还是真有什么别的小心思,都应该适可而止了。
同床共枕的两个人,一个居心叵测笑里藏刀,一个则堪称行走的兵器。
唐娜忽然觉得上级点的这桩联姻真是有意思极了,非常有他们机械之神教会一贯的风格——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右手握拳至左胸前,松口气道:“那我先带会长回去了,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教会,期待再次与您见面,殿下。”
“你不应该跟教会说这么多的,”等人走后,亚度尼斯才带着明显的不高兴,转过脸来,“那只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而且盛产叛徒。”
伊莱尔道:“但机械之神才是我的第一命令人。”
第一命令人的指令优先权高于除机体安全的一切。
亚度尼斯从没听说过第一命令人这种奇怪的词汇,但他能听懂伊莱尔的意思。
她很乐意陪自己玩公爵府的过家家游戏,无论是遵守密密麻麻的规则,还是其它什么或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前提是这些要求不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根本利益相冲撞。
亚度尼斯耸耸肩,移开目光,状似不在意地回避开了这个话题。窝在角落的春偷偷睁开眼睛,用鄙视的目光扫视过这两个虚伪的人类,隐隐有猜到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它又往马车软垫深处缩了缩,将弱小的自己藏得更隐蔽,离危险的人类远远的,并不着痕迹地估量自己可能的逃生路线。
.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深处。
各教会的人都已经遣送回去了,光辉骑士也忙着审讯那三个被留下的黑袍法师,试图从他们口中撬出今天这场针对教会的阴谋究竟所图为何。
约翰斯顿大主教来拜见教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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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见往日威严无比的教皇冕下,此时只披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细麻白袍,站在中庭的高大光明神像下,低头默声作祈祷。
经过这一场动乱,教皇仿佛一天之间老了二十岁,褪去精明外表后,令人恍然惊觉:原来他也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头子了。
人总是会老的,就算是颇受眷顾的神之代言人,是寿命比普通人更长的大魔法师,只要一日脱离不开这具身为人类的躯体,就一天无法避免命定的衰老。
哪怕是执掌神圣权柄将近七十年的教皇冕下,也无法免俗。
约翰斯顿独自走到教皇身后两步的位置,虽然没有转头,但身为大魔导师,从他踏进中庭范围的那一刻起,教皇就发觉了约翰斯顿的到来。
他抬起手,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权戒在苍老手指上熠熠生辉,代替教皇注视着忠诚的手下。
于是约翰斯顿也躬下腰,两眼直盯着地面,谦卑道:“禀告冕下,那几个黑衣法师已经被押送入地下监狱接受审判了,另外,魔导师和光辉骑士也对议事会进行了检查和修缮,现场除了有一种与月神教团风格极其相似的法咒外,还有另一种痕迹较浅的魔法痕迹,经过确认,是改造过的光明咒。”
光明咒是光明神教会的基础法咒,虽然亚度尼斯的改良使光明咒的光亮范围扩大无数倍,以至于在强烈光照攻击下,离得近的人根本没意识到这是素来以祈福和精神安抚为主要功能的光明咒。
但光明神教会作为法咒的发明者和出处,又岂会认不出自家法咒的模样?
得亏他们还如临大敌地以为是什么新型攻击魔法,请牧师施展了许多种解咒魔法,最后发现只是无害的光明咒招致暂时失明时,在场所有的光明神教会成员都感受到了被愚弄的深深怒气。
“亚度尼斯这狼崽子,当年在北境之变里,他到底偷窃走了多少属于诸神和教会的智慧成果,”约翰斯顿愤怒之余,心中也充满了不可思议之情,“他不是跟教会绝不和解吗?那又是说动机械之神教会跟他联盟的?”
参与圣餐午会的人都是各教会的高层,被渗透间谍的可能性很低,只可能是主动协助。
就冲着北境公爵亲自赶来的份上,引发袭击的黑袍法师大概率跟他不是一伙,但约翰斯顿大主教又难以相信一个普通的联姻,就能把北境和机械之神教会仅仅绑在一条船上。
已逝的老公爵夫人就出身自智慧之神教会,也没见现在的北境对智慧之神教会有什么好脸色啊?
大主教难以理解亚度尼斯这种决绝的疯子,每天都在脑子里想些什么,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北境公爵永远不可能跟任何教会之间达成真正的和平。
教皇:“你有调查过机械之神教会的那位新圣女吗?”
“不会魔法,来历成谜,战力疑似十分惊人,高级魔法师也不是她的对手,恐怕已经达到了白银剑士的水平,也可能是剑士之外的其它武学职业,但在全帝国的一百二十所武学训场和综合学院并没有查询到她的信息。”
“从天而降的神眷者,”教皇对此还算平静,“不奇怪,过去也有普通人因为被神点为神眷者,在能力上得到神的赐福,从而一跃成为过人的天才。只是伊莱尔能获得这么强大的力量,看来机械之神很喜欢她。”
神的赐福是有限的,最常见的是加强神眷者的基础能力,例如智慧之神教会的圣女贝莉雅·格拉就获得了感官的加强,而光明神教会的历任圣女和教皇,都会得到强化过后的光明元素沟通力。
能获得多少赐福,与神明的垂青息息相关。
约翰斯顿:“除了公爵府和机械之神教会之外,应该也只有我们知道伊莱尔拥有相当强悍的单兵战力一事了,需要向外面扩散吗?顺便澄清一下光明咒的事情。
教皇冷冷道:“你嫌我们丢脸还不够?”
大主教顿时讪讪,意识到自己提了个多露怯的建议。
日光偏斜,落在地上的神像影子也变短了许多,在魔法的效力下,就算影子的头部也是一团纯然的漆黑,看不清具体的面容。
教皇也同样站在一团阴影里,他狠狠地皱了下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快的事情,苍老的脸上蒙了一层阴沉的神色。
良久,他才道:“他们不会得意很久,并不是只有机械之神教会才有神眷者。”
约翰斯顿大主教愣住:“您的意思是……”
“启动神眷者仪式,”教皇转过身,脸上喜怒莫辨,“圣女之位空悬已久,关于新任神眷者的神谕,也应当出世了。”
22. 第21章
公爵府那扇美轮美奂的雕金大门出现在视线尽头的同时,两张翘首以盼的笑脸也随之在门内绽开。
“见过公爵大人,见过伊莱尔殿下。”
侍从们纷纷向主人问好,搬来车踏,亚度尼斯长腿一迈,率先下了马车,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回来就直奔书房,而是冷着张脸,将手随意地往后递去。
一只骨节优美的手,款款地落在他的掌心。
仿佛时间都被放缓,甚至有人忍不住夸张地屏住呼吸,灰袍摆动,晃眼的阳光在灿烂的金粉色长发上跳跃,伊莱尔垂着眼,从高高的马车步下。
她靴子着地的瞬间,亚度尼斯就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伸进口袋里,脸也转开,不知道是单纯不习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在跟谁闹脾气。
“天哪……不对,殿下您这是遭遇了什么?”
泽西塔并没有被美色迷惑多久,精明的蓝眼睛立即落在伊莱尔的衣袍上,划痕,灰尘,甚至还有火烧的痕迹,她揪着被撕裂一角的袖子,脸上满是不敢置信:“您不是去参与教会的议会吗?怎么会像一个破布娃娃似的回来,弗朗西斯骑士,是有人欺负殿下了吗?”
亚度尼斯冷笑了一声:“别问别人,问她自己。”
说着,还剜了眼弗朗西斯,后者干笑两声,只好继续缩在车前装死,大有跟马车私定终生永不分离之意。
“……没那么夸张,只是衣服破了,我没有受伤,帮我准备一下洗澡水,我先回去换身衣服。”伊莱尔按了按眼角太阳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身钻回马车里,再下来时,手里就多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被她塞到尤里怀里,“顺便再帮我找一个金笼子,尤里。”
不仅尤里诧异,连泽西塔都好奇地探过脑袋:“这是什么……狐狸?”
还是一只有着黑水晶般可爱眼瞳的粉狐狸!
春的身体太小,在马车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因此即使被几个女人轮着抱玩,也累得抬不动一只爪子,抱着尾巴,球在尤里怀里有气无力地吱叫。
那副柔弱的样子,连伊莱尔都投来了疑惑目光。
刚才不还很生龙活虎吗?
小姑娘对外型可爱的小动物最没有抵抗力,连泽西塔都松开了抓住伊莱尔衣角的手,爱不释手地换抱走小狐狸。
跟同伴商量之后,两人共同决定由泽西塔先带着粉狐狸回去,顺便帮忙提前放好洗澡水,尤里则帮忙抱着伊莱尔的灰袍,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后头。
正好之前管家给了伊莱尔一只没用上的机械鸟,鸟笼的大小,对于一只幼狐来说绰绰有余。
路上氛围也有点奇怪,伊莱尔和亚度尼斯一句话都没说。等进了屋,伊莱尔将手按在胸前,礼貌地说过感谢公爵今天出手相助云云之类的话,便带着侍女先行上楼,只剩下亚度尼斯独自站在门廊下,环着手臂吹了会儿风,才让仆人把影狼骑士团的团长亚瑟喊来。
一听这话,弗朗西斯心中就顿感不妙,深知再装死下去,自己就真的要完蛋了,他假模假样地咳嗽两声,这才偷瞄身前人的脸色:“主人,那属下就先去领罚了?”
亚度尼斯沉默片刻,才哼了一声:“越来越不把我放眼里了,有底牌后果然开始暴露本性。”
弗朗西斯:“?”
莫名其妙说啥嘞,他俩还在一个频道吗?
感恩多年哄瑞秋的经验,冥冥中如有一束闪电划过大脑,弗朗西斯就如福至心灵一般,迅速领悟了心思比王城天气更莫测的自家主人在说什么。
他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您很介意让伊莱尔殿下养那只来历不明的狐狸吗?”
“我介意这个干什么?公爵府又不差一只畜生的吃食,”亚度尼斯满脸莫名,扫了眼弗朗西斯,意外于对方居然还跟着自己,不由得皱眉问道,语气也很不善:“你怎么还在这?”
弗朗西斯:“……属下刚才有跟你汇报过准备去领罚。”
亚度尼斯更加莫名其妙:“那就去啊,难不成还要我陪同,你是瑞秋吗?”
他这不是看公爵像是心里有事,想主动帮忙分忧吗?
简直是好人没好报的典范,像自家公爵这种刻薄的家伙,果然还是更适合孤单地度过寂寞一生吧!再好脾气的人跟他在一起,每年都注定要有那么几天被气得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弗朗西斯半句话也不想说了,无语地拱拱手,随即就像一只肥硕的老鼠那样,飞快从廊下蹿走。
——等伊莱尔殿下跟公爵完婚后,他一定要申请成为公爵夫人的护卫骑士长。
他真是受够了现在的主人了!
.
随便找了个理由屏退身边人后,伊莱尔在金鸟笼前坐下。
以泽西塔和尤里为首的小女仆们非常喜欢春,不仅在笼子里细致地铺上了软布垫,还给春准备了砂盆和食盆,煮得软烂的熟鸡肉被撕成条状,堆在银食盆里。
从晕车里缓过神,又彻底过了定身咒限制期的春,正把脑袋埋在小山似的鸡肉堆里,幸福无比地大口吃肉。
鸡肉鲜嫩多汁,绝对是来自南面德科多郡的红冠鸡,对宠物都这么大方,该说不说,真不愧是全帝国最有钱的北境公爵啊!
纵意志坚定如它,都想在这多蹭吃蹭喝几天再逃回去了。
头顶徐徐罩下阴影,春犹浑然未觉,直到女人的声音如平地惊雷,在它耳畔冷淡炸响:“你是半兽人?”
春:“……”
粉毛狐狸一僵,立马松开了嘴里的肉,跳到笼子的另一端,死死盯着伊莱尔,全身的毛都炸开了,看起来像只毛茸茸的土松狗。
年轻的人声从幼狐小小的身体里冒出:“你想对我干什么?死心吧,我是不会背叛组织的。”
“随你,我问过的问题永远有效,你想什么时候对我坦白都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伊莱尔道,“但是我不会经常在家,你也看得出来,公爵不想留你,他现在还不知道你是半兽人,如果哪天身份暴露了……你应该更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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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略公爵府的审讯手段。”
公爵府有什么审讯手段,伊莱尔也不知道,这不妨碍她扯虎皮吓狐狸。
果不出其然,这话说完,春就一动也不敢动了,僵在笼子的角落像只假动物。
伊莱尔没打算逼的太紧,反正狐都在手上了,长期发展对两方都更有利。
门外响起笃笃两声,尤里抱着一个大盒子进来,道:“是机械之神教会给殿下您送来的,让您亲自拆开。”
“拿过来吧。”
伊莱尔大概能猜到里面是什么,拆开后,尤里低呼一声,赫然是一整套漂亮的祖母绿首饰,包括耳环、项链、戒指和胸针等,以及一只缀有绿宝石装点的皮质项圈,做工精细,就是怎么看都不像是给人用的。
里面还夹带了一封信,希文亲手写的,上面说明了送来礼物的用途。
耳环可以引爆;戒指上附有防护魔法,可以挡住大魔导师的全力一击;巴掌大的胸针内部中空,弹开可见夹层,外面刻了屏蔽窥探的魔法;项链是短距离传送魔法道具,共镶嵌了九块美丽的绿宝石,每传送一次就会有一块宝石破碎。本来是可以指定传送终点的,因为伊莱尔不会魔法,所以只能不定向随即传送。
全都是可以改变物理性质的具象化魔法,因此不用担心对伊莱尔无效。
一套附魔珠宝,几乎将伊莱尔可能遇到的危险情况都考虑到了。
尤里羡慕道:“希文会长对您真好,这些珠宝价格肯定很贵。”
最重要的是,充分考虑到了伊莱尔作为纯净体质的难处。
伊莱尔嗯了一声,又拿起那只皮项圈打量,这是专门用来限制半兽人在不同状态间变换切换的魔法项圈,还附带有电击和追踪的功能,伊莱尔没有魔力,希文便贴心地送来五颗指甲盖大的魔晶石,一周换一颗嵌入项圈的特殊槽位,用以供能。
项圈相关的用处,伊莱尔没让尤里看见,后者只以为是希文会长送给自家殿下新宠的礼物。一看见那熟悉的项圈,春眼睛都瞪直了,伊莱尔伸手来抓它的时候,粉狐扑棱着小短腿在笼子里疯狂挣扎,喉咙里滚出一阵阵可怜的呜咽,试图争取到女仆小姐姐的怜悯之心。
奈何铁掌无情,吧嗒一声,项圈终究还是锁上春的脖子,尤里还以为它戴得不舒服,怜爱地摸摸狐脑袋:“宠物都是要戴项圈的呀,打起精神来,小可爱,你看上面的绿宝石,多好看呀!”
春哀莫大于心死,当即摊倒在地上,好似死了一般。
收拾完春,伊莱尔也不再拘着它在笼子里了,而是放任它在屋里转来转去,中途春贼心不死地爬上窗台往外偷看,被公爵府占地之辽阔、来往人员之多给深深地震撼了。
从主宅到大门至少有百米的距离,五步一岗,三班定点换,精悍的骑士如同一只只警觉的狼,逡巡守卫着公爵府。
该死的有钱人!该死的教会和公爵府!
它气馁跳下窗台,泄愤似的,恶狠狠地咬上仆人精心准备的食物。
23. 第22章
等伊莱尔带着满身水汽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刚下课的瑞秋坐在沙发上,把粉毛狐狸抓出来玩。
春一动不敢动,被小孩撸得不舒服时也没有反抗,而是努力克服自己的生理性反应,异常温顺地趴在她膝盖上,像是很怕弄伤她。
伊莱尔眉梢轻轻地挑了一下。
同类相亲?
“妈妈,”瑞秋招风的猫耳抖了两下,扭头对她笑,“你这是从哪带回来的小狐狸?”
“捡的,带回来给你当宠物,喜欢吗?”
“喜欢!”
瑞秋开心道,抱住狐狸跳起,在原地开心地转了好几个圈。
她平日在公爵府待得很无聊,北境公爵每年只有一半的时间在王城,还有一半的时间要驻守在寒冷的凛冬城,警惕冬日里南下的泛滥魔兽潮,保险起见,两个孩子都被他留在了公爵府。
养兄要住校,府中侍女再怎么喜欢小姐,恃于身份,也不敢太亲近。
很早之前,瑞秋就有过养只宠物陪伴自己的想法,但一想到自己半兽人的敏感身份,就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算人,还是也算一只被公爵府盛装打扮的宠物。
伊莱尔这样随手捡回的举动,反倒无意戳中了瑞秋一直没好意思表露出来的小小愿望。
伸手捏了把春的毛脸蛋,把小狐狸捏得咕咕直叫,瑞秋抿起唇,只觉得越来越喜欢自己的新妈妈了。
始于一眼惊艳的外貌,深于对方细枝末梢里的温柔关切。
她满心欢喜的功夫,伊莱尔伸手穿上女仆递来的外套,长发被自动烘干,又用丝带盘起,只有碎发垂在轮廓精致的脸侧。
走了两步,伊莱尔就发觉了今天的瑞秋到底有哪不大对劲:“宝贝,你的尾巴呢?”
往日那条在女孩身后摇来晃去的细长猫尾,今天居然不见了,裙摆就像每一个普通的贵族小姐那样矜持垂下,再没有不自然翘起的部分了。
伊莱尔几乎平生头一遭怀疑自己的眼睛,她愣在原地,满心都是不敢置信。
她养女那条柔韧的,温热的,会在被抱起时紧张盘上她小臂的可爱尾巴呢?!
“我用魔法藏起来了,”瑞秋总算是想起了自己跑过来的主要目的了,她转过身,得意洋洋地让伊莱尔看她身后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尾巴,“公爵大人说,只要我学会用魔法把耳朵和尾巴藏起来,就可以和别人一样出门了。”
她亲亲热热地凑过来,抱住伊莱尔的腰撒娇道:“妈妈,我也想像罗伊哥哥一样去上学。”
这话在很大程度上抹去了伊莱尔对痛失尾巴一事的痛心,她捏了下养女婴儿肥的脸颊,觉得这个歧视半兽人的世界对自己真的太不友好了。
“洗个手,准备吃饭。”伊莱尔道。
世界一大未解之谜,为什么幼崽只是抓着笔写字,就能把手上沾满墨水?
就算是肢体控制能力远比普通人更灵巧的半兽人幼崽也没法免俗。
等瑞秋被女仆们一步三回头地劝走后,伊莱尔才拎起春的后颈,准备把它丢进笼子里。
倒也不是怕它逃跑,而是快到晚上了,放一个活物在家里到处游荡,显然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而且这个活物还是她带回来的。
春四只爪子都死死扒在笼子上,整个狐张成一个“大”字形,就是不肯进去。
它艰难地扭过头,问道:“公爵的养女是半兽人?”
虽然还是不想跟这个女人说话,但这事真的太让春震惊了,以至于都主动问敌人了。
伊莱尔:“你看不出来?”
正常人类会长耳朵和尾巴这种东西吗?
“……”
它当然能辨认出同族,但这不是震惊于半兽人居然也能成为大贵族子裔吗。
“你似乎很关心瑞秋,”伊莱尔道,她刚才就发现这奇怪的一点,“你是狐狸属的半兽人,她是猫属的半兽人,不同动物特征的半兽人之间也会相互关心吗?如果是豹属和兔属这种在自然界就存在掠食关系的半兽人呢,也会和睦相处吗?”
其实她还想问一些别的学术问题,例如不同动物特征的半兽人之间有没有生殖隔阂,或者在遗传上,如果双亲不是同一种的半兽人,孩子会怎么继承血统?
伊莱尔记得之前女仆长就说过,瑞秋的亲生父亲是半兽人,母亲却是普通的人类。
北境民风开放质朴,这样的跨血统家庭并不少见。
对此,春的眼睛闪了闪,讥道:“半兽人也是人。”
即使在外貌上具有部分动物特征,但他们也同样拥有人格和尊严,关心同族与彼此。
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半兽这个修饰词。
“……抱歉,我没有瞧不起你们的意思,只是此前从没见过半兽人,对新见到的事物有些好奇。”
变成兽状态后,春的情绪露出也比人形更来得直白,伊莱尔听出了它话里的愠怒。
“我由衷地认为你们和普通人是平等的,”她按了按小狐狸的脑袋,趁对方忡愣的时机迅速把狐押送进金笼子里,坦然道,“毕竟人类本来就是从动物进化而来的。”
亿万年前都是在一块泥巴地里打滚的,谁比谁高贵。
又给春的饭碗添了点吃食,伊莱尔就起身离开房间了,独留下春用爪子扒拉着头毛,满脸不解。
这女人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生命都是创世神创造出来的,这是奥洛大陆的共识,虽然不知道伊莱尔身为教会圣女,怎么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但春还是可耻地没忍住心里漏了一拍。
胡言乱语。
它左右甩动脑袋,恹恹地趴回角落里自闭去了。
.
直到用晚饭的时候,伊莱尔都没再看见妙语连珠的弗朗西斯。
随侍在亚度尼斯身边的人变成了影狼骑士团团长亚瑟·比利斯,他的黄发还是乱得像是被狗啃过一样,见到伊莱尔落座,还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
“见过伊莱尔小姐,今天的金蔷薇依然耀眼,”亚瑟笑眯眯道,即使在室内,也穿着全套的骑士甲装,“我从公爵大人那里听说了您在光明神教会大闹一场的事情,不得不说,您看起来可真不像习武的粗人。”
伊莱尔注意到,他似乎从第一面起,就一直用小姐来称呼自己,而非殿下。
跟心眼多的人类相处久了,伊莱尔也不得不学着做阅读理解。她嗯了一声,拿起刀叉,思考亚瑟是不是不太喜欢教会。
北境公爵跟教会有仇,连带着骑士团内也都专门挑选了没有教会信仰的人,但这并不代表着骑士团的人就完全不认可教会的一切规章。
就算没有教会归属,这毕竟是个信仰有效的世界,诸神在上,绝大多数人就算不信仰,也不会对教会生出多大的恶感,就像光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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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和机械之神教会这些年来一直为了争夺在王城的掌控力,而不断明争暗斗,但他们的教众碰上时,依然会互相称呼对方为诸神信徒。
人是需要认同感的群居性动物,可以不喜欢某个特定的教会,但大部分人都知道尊重别人的信仰。
亚度尼斯这种平等讨厌所有教会,不尊重任何人信仰的家伙例外。
亚瑟:“其实我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嗯?”伊莱尔有些意外地看他,直看得亚瑟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可以是可以,但你看起来很紧张,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虽然我很乐意帮助你,但如果是违背帝国法律的事情,请恕我拒绝。”
主要伊莱尔自己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是一位骑士长阁下办不到,需要来委托她的。
还是在她的能力暴露出来后提出的。
思来想去,伊莱尔只能想到对方不会是打算请求自己去刺杀某个看不顺眼的政敌,或者教会高层这种荒诞的可能。
……以公爵府的风格看,并非不可能。
“不,不是违法的事情,我怎么会向一位淑女提出这样叫人为难的请求,”亚瑟忍不住笑了两声,随即正色道,“我只是……”
“他只是想请你去给骑士团做一些指导。”
亚度尼斯受不了手下的废话连篇,直接把亚瑟的打算道出,刀叉在瓷盘上刮出一道有违贵族礼仪的难听声音。
哪来那么多客套话要说的,问个好还要扯一句什么金蔷薇,上次也是的,打个招呼而已,这人愣是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跟伊莱尔拉扯了半天。
他盯着盘子炙烤完美的牛肉,没由来的心烦。
亚瑟耸了耸肩,朝伊莱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可以,”这个要求很简单,以前伊莱尔也没少给末世基地里的人类做过战斗指导,因此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了,“但我最近行程有些繁忙,可能需要你们配合我的时间安排。”
亚瑟颔首:“这是应该的。”
见伊莱尔答应得这么爽快,亚度尼斯反而意外地瞟她一眼。
亚瑟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内里是什么样的人,亚度尼斯一清二楚,他虽然嘴上说得比谁都漂亮,但根本就不是会盲信别人的人。
就算亚度尼斯亲口告诉他,伊莱尔在光明神教会做的事情是多么不可思议,在亲自交手之前,他也只会一笑而过。
至于什么请她去做骑士团,明摆着心怀鬼胎。
也亏得伊莱尔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每次答应别人的要求都那么快,仿佛根本不需要犹豫,这人到底能不能长点心眼?
亚度尼斯觉得自己这会儿的心态很割裂,一边觉得伊莱尔傻乎乎的,早晚要栽个大跟头,一边又阴暗地猜想她这些年到底被机械之神教会保护得有多好,才会这样对别人毫不设防。
“……”
不管了,反正试探出伊莱尔的底细对自己也没有坏处。
“瑞秋,”他冷不防喊了声正埋头吃饭的小孩,后者迷茫抬头,就看见公爵大人无情的吩咐,“你不是很讨厌天天闷家里吗?”
“给你个出门的机会,到时候跟伊莱尔一起去骑士团训练吧。”
瑞秋:“?!”
亚度尼斯:“就这么定了。”
瑞秋满脸都是蒙受无妄之灾的无辜。
她一个魔法师,为什么要去跟着骑士团训练??
24. 第23章
要指导,就意味着要打架,就意味着要耗电。
一提起电量,伊莱尔就不禁有几分淡淡的忧郁。
吃完饭擦嘴的功夫,她又看了眼自己的电量,28。
比刚从光明神教会出来的时候又掉了1格,原来是忘开省电模式了。
普通食物的转化效率还是太低了,最多也就够支撑她在省电模式下娴静地呼吸一整天。
好在,伊莱尔是一个善于解决问题的仿生人,从面世之初她就知道,她的创造者们是一群极其擅长掉链子的神,而她的使命就是为他们兜底。
机械之神大概率是真的忘记给伊莱尔带上配套的充电装置了,不然教会那边不可能装死这么久。
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谁也不能指望手工业时代萌生的本土神明,会事先知道充电、冷凝液和电子脉冲是什么东西,伊莱尔对此表示谅解,并给自己做好了后手准备。
“日安,伊莱尔殿下,”黑发高高束起的俊俏女人笑道,低头轻快吻过府邸女主人的手背,“希望我们的拜访没有很打扰您。”
“……我们本应约在命运之轮大教堂,但我相信你临时更改地址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请进吧,我很愿意聆听你的解释,唐娜阁下。”
伊莱尔侧开身,让机械之神教会的副会长唐娜和她身后正低头抠裙角的贝莉雅进门。
两人来得仓促,但公爵府的仆人也绝非等闲之辈,很快,就给她们收拾出了一间环境典雅的茶话亭,正坐落在温室花房的中央,阳光透过四面玻璃墙照入,暖洋洋的。
花卉争相怒放,姹紫嫣红,一看就知道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奉上茶水和点心塔后,仆人就懂事地退得干干净净,将安静的谈话空间留给三位身份高贵的女士。
唐娜依然穿着一身利爽的骑装,甫一坐下,就从腰间抽出魔杖,施法屏蔽了周围可能存在的一切监视监听魔法。
“抱歉,无意针对,”她念完咒才同在座的主人家补了个解释,“出门在外,基操罢了。”
伊莱尔:“我以为你是骑士,没想到还会魔法。”
“我是魔剑士,魔武双修的那种。”
顾忌到桌上还有一个贝莉雅,唐娜只浅浅提了一嘴,没有交代出自己的具体等级,而是换了个话题:“不用太在意我,今天的主角是贝莉雅殿下,教会那天我似乎缺席了一些重要的场合,以至于都不知道为什么贝莉雅殿下是怎么认识您的,不过,也算是托了贝莉雅殿下的面子吧。”
她勾起唇:“本来还以为会直接被公爵府轰出去的呢,没想到还是进了门。”
这倒不是在故意捧着谁,而是在几大教会里,专注魔法研究的智慧之神教会风评确实是最好的,何况还跟老公爵夫人有点这样那样的关系。
关系户在哪里都好用。
被借用的贝莉雅从进入公爵府开始,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被唐娜点名才勉强回过神。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眼伊莱尔。
原本跟着机械之神教会新任圣女一起扬名的,除了那桩堪称诡谲的联姻婚约,就是毫无痕迹的来历。
不过在那场教会间的聚会之后,大概就要再加上一个美貌了。
“对不起,我那天不应该对您口出狂言,”贝莉雅双手环着茶杯,窘红了脸,小声道,“当然,我知道光是口头的道歉没什么意义,所以我们教里也慎重考虑了您的请求。”
“不是请求,是要求。”伊莱尔提醒道。
注意摆正一下甲乙方的地位。
唐娜没忍住,撇过脑袋闷闷地笑了一声。
贝莉雅:“……好的,要求。总之我们教会认真地研究了机械之神教会传来的那批资料,如果您说的‘电’跟雷雨天劈下的紫色闪光是一种东西的话,那我们大概率是可以帮忙收容这种元素的。”
她从腰间的小包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玻璃瓶,瓶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时不时闪动的扭曲弧光在跳跃。
是电。
这就是伊莱尔想出的,用以解决自己的充电问题的办法。
她知道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树水平,大概率是没法达到专业制电厂水平的,而且电力的传输和储存也是个问题。就算是机械之神教会,也不可能专门为伊莱尔完成从最基础的火力发电厂,到电缆传输至公爵府的惊人工程。
但这个世界也并非一无是处,它有自己的土特产——魔力。
能量是世界的基本构造之一,就像细胞构成生物,分子构成物质一样,且所有学过基础物理学的人都知道,能量是守恒的,它不会消失,只会转化。
经过累日观察和广泛查阅公爵府的资料,伊莱尔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试着将魔力转化成电力。
“元素是一切的基础,”贝莉雅宣布道,“即使是天降的雷电,也可以解构成元素的形式、或者从元素的角度被重塑,而魔法师就是诸神赋予与元素沟通能力的被赐福之人。这瓶被捕捉的电,就是我们教会法师们的成功证明。”
不仅是伊莱尔,连唐娜都向她投去了刮目相看的表情。
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居然真给研究出名堂了。
在伊莱尔最开始提出请智慧之神教会帮忙研究充电时,她和希文都没有当一回事。
和信仰神明有关,智慧之神的执掌范围本就包括魔法,所以他们教会在魔法方面的研究水平也远超其它组织,再加上东部本就是魔法师的大本营,人才济济,想分析出某种特定的元素,不难。
难的是怎么把元素捕捉起来,并以不依托魔法的方式进行保留,因为伊莱尔是纯净体质,想给她用,就必须先摆脱魔法的局限。
唐娜魔法造诣不低,因此能感受到此时被贝莉雅抓在手里的,就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普通玻璃瓶。
“能借一下你的铁剑吗?”伊莱尔向她伸出手。
没有犹豫,唐娜解开了腰间的武器,然后她就看看着伊莱尔十分轻松地……从她的剑刃上抽出一根铁丝?
就像撕一张白纸那样,从剑尖起手,到剑柄结束,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短剑上附着的保护法阵从头到尾都没有被触发,宛若死了一般。
贝莉雅惊异地捂住嘴:“你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巧劲而已。”
伊莱尔没有借机竖威,而是将跟笔尖差不多粗细的铁丝掰弯,一头插进堵住玻璃瓶的木塞里,另一头捻自己手指尖,随着铁丝被她逐渐按入,瓶中的紫光爆闪一瞬,便消失在了瓶子里。
与之相对应的是,伊莱尔的电量,上升了两格,顺利抵达30大关。
最高级的仿生人,往往采用最简单的充电方式——导就完事。
可行。
这下她有救了。
“电居然能为不能使用魔力的普通人所用吗?”作为魔法师,贝莉雅很容易地就看清了亲手捕捉的电元素运动痕迹,她眼睛亮亮的,像是发现了一件从未有前人发现过的奇迹,“还是只有纯净体质才能这样?太神奇了,教会的资料里从来没记录过这点。”
伊莱尔默然片刻,道:“大概只有我才能做到这点。”
公爵府的客卿大魔导师米兰达曾向她亲口说过,拥有纯净体质的人成千上百年才会出现一个,有时候极品的废物和极品的天才间也会有共同点,例如至极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稀少。
她大概就是当世唯一一个现存的纯净体质,虽然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一个仿生人,这件事本身就是很荒谬的。
但好处也很明显,那就是在伊莱尔乱找理由的时候,也没人能跳出来反驳她。
贝莉雅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看来我们对纯净体质的发掘还是太少了啊。”
“……”
不知为何,这样的贝莉雅让伊莱尔觉得,有点危险。
贝莉雅:“既然能用,我就放心了。这只是我们的一次尝试,来之前我们已经和希文会长有过初步的沟通了,他希望能将这个装置能省略掉魔法师的作用,只要放入魔晶石就能提取出电。您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意见吗,伊莱尔殿下?”
这不就电池吗?
伊莱尔想了想,她不懂魔法,就根据电的性质随便提了一些建议,包括转化过程中的能耗率之类。
任何项目的研发过程都是很烧钱的,而且魔晶石本身也很贵,智慧之神教会没有跟她索要报酬,但伊莱尔清楚光是自己跟贝莉雅之间的几句口角,根本不值得这项研究的价值。
“你们对我的帮助太大了,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如果在金钱上有任何需要支持的地方,都请直接告诉我,”她身体微微前倾,诚恳无比道,“或者你们有什么别的愿望吗?我会尽量帮你们达成的。”
世界上无缘无故的好意是有限的,为了表示自己对智慧之神教会的感激,伊莱尔这次甚至连那句不能违背帝国法律都去掉了。
唐娜也适时轻咳一声:“教会永远与圣女殿下共担进退。”
关于电的研究很有意思,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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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神教会已经习惯了自费搞科研,但别人主动示好的话,他们当然也不会拒绝。
贝莉雅捋了把头发,笑道:“从机械之神教会手上扒好处的机会太难得了,就先当欠一个人情吧,有需要的话我会联系伊莱尔殿下。”
其实她已经想好怎么用这个人情,等有机会了,一定要把伊莱尔带回七星城,来配合他们研究纯净体质。
伊莱尔自然无不同意的道理。
公爵府向来财大气粗,坚持贯彻在北境吃了多少冰渣子,就要多少倍在平时补回来的原则,就连临时招待客人的茶水,都是专程从南部运来的千金名品。
贝莉雅没忍住喝多了,中途去洗了个手。
她走后,唐娜就表情一松,托腮打量着伊莱尔:“你看起来不讨厌贝莉雅。”
“只是个孩子,还没有20岁,”放在前世,也不过是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崽子,“而且她最开始跟我说那些话,也是出于担心,本性不坏,不会说话而已。”
伊莱尔对人类的容忍程度高到难以想象,就拿现在来说,在意识到贝莉雅原来是科研型人才之后,她觉得就连说话不好听这点都能原谅了。
搞技术的嘛,认可菜是原罪的社达理论,也很常见。
比贝莉雅更不懂事还没她有用的人比比皆是,伊莱尔是真的没把那点小事放心上。
单纯是想找个机会跟她背后的智慧之神教会搭上线。
专业从事魔法研究,远离权力和斗争风波,再合适不过的科研工具人了。
伊莱尔是战斗型仿生人,不是研究型,虽说靠着数据库里的知识,在这个世界从头开始点科技树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效率很低。
而且技术的革新必然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就算没学过政治方面的知识,伊莱尔也知道无论是教会和公爵,都属于在现有体系里占便宜的那批人,她暂时也没那么想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新东西,来打破这个世界已有的秩序。
没有人比机械更懂什么叫干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术业有专攻,不要用自己的兴趣去挑战别人的专业。
唐娜盯着她,这位机械之神副会长的眼睛也是黝黑的,像圆润油亮的黑珍珠,看别人时会不自觉带上审视的意味,有点欠打。
“你还真是……跟希文说的一样。”她说道。
“他怎么说的?”
说你脾气比圣人还好,仿佛打了左脸,还会主动把右脸伸出去给人打。
听起来很温馨,但加上希文含笑补充上的那句“可惜再像人,也不能真的当人看”后,就显得有几分细思极恐了。
父母几乎会包容孩子所有的错,主人不会计较家里的小猫小狗咬自己,而大部分人其实并不很能分清这两种上位者间的区别。
强者的宽容,究竟算是爱,还是算是豢养?
唐娜扯了下嘴角,刚思考着要不要替上司隐瞒一下,就听见门口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对面坐着的伊莱尔也转过头,正看见在门口站桩的两人。
是贝莉雅,和亚度尼斯。
北境公爵今天穿了件黑银双色的长外套,愈发衬得身形很好,就像大家都知道他在家里也要兢兢业业穿三件套正装的背后原因催人泪下,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确实很帅。
他看起来像是纯路过,然后就偶遇了一个老熟人,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说起话来。
虽然伊莱尔也不知道二楼最西边的书房,跟一楼最东边的温室花房,这是得兜多大的个圈子,才能路过这里。
“哇哦,”唐娜顿时将希文的事丢到九霄云外,双手捧心地凑在伊莱尔耳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满是吃到真瓜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北境公爵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好吧,这也是算他家,他出现在哪都不奇怪,但我总觉得这下有热闹看了。”
伊莱尔:“我也是你热闹的一环吗?”
见鬼,仿生人居然也会有不妙的预感。
“不要这样,亲爱的,你这样的语气会让我产生一些担忧,”唐娜道,“我承认公爵大人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有钱,帅气,没什么亲戚,大概率自己也会早死,但你们只是联姻,而联姻是最不用对彼此负责的结盟关系。”
她这话当然没有替亚度尼斯开脱的意思,因为亚度尼斯和贝莉雅之间比门外喷泉里的水都清白,唐娜只是怕伊莱尔被带进某个名为家庭责任感的坑里了。
老公去死都无所谓,教会才是唯一的家,only&forever的那种。
25. 第24章
贝莉雅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正碰上亚度尼斯,顿时脸涨得通红,声如蚊蚋地喊道:“……阿多,好久不见。”
阿多是亚度尼斯的昵称,他少年时在七星城留学过一段时间,拜金星塔塔主为老师,研习魔法,跟贝莉雅算是同窗。
初到七星城时,老公爵夫人就曾牵着幼子的手,朝众人笑吟吟地介绍道:“这就是我小儿子,亚度尼斯·莱斯特,叫他阿多就行。”
公爵夫人温热的手穿过亚度尼斯的黑色发丝,一下一下地,轻柔抚摸过他的脑袋。
“这孩子打小在家里娇生惯养,被他哥哥惯得不成样子,你们可不要太给他面子呀。”
斯人已逝。
曾经呼朋引伴大笑着跑过魔法之都,把老师气得七窍生烟的顽劣阿多,现在已经是整个帝国都赫赫有名的实权人物了,贝莉雅下意识地喊完那一声,就紧张得不敢再说话,生怕自己引爆亚度尼斯回忆里的哪根导火线。
好在亚度尼斯今天的情绪看着很稳定。
“好久不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公爵府不会事无巨细地把所有事都汇报到最大主人那去,因此亚度尼斯只知道伊莱尔接待了几个朋友,却不知道接待的是谁,还是批公文批累了,下来走走的时候才遇到了贝莉雅,“是伊莱尔邀请你来的吗?你们熟得还挺快。”
他这话只能算随口寒暄,最多掺杂了一点点好奇,毕竟在同一个屋檐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这么久,亚度尼斯对伊莱尔冷淡的性格也有所了解。
看着温柔,对谁都有求必应,实则跟谁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就像水中捞月,再怎么搅弄水面,也惊扰不到天上的月亮半点。
贝莉雅也不算自来熟的人,甚至还能算得上一句情商堪忧,这样的两人居然能这么快发展到邀请上门做客的程度,亚度尼斯属实有点意外。
……和一点点疑心。
说者无心,贝莉雅却脸忽地泛白起来。
她想起了自己今天来公爵府的直接原因,是因为事先冒犯到伊莱尔在前。
伊莱尔不在意,不代表公爵府也不在意自家未来的女主人在外面被欺负。
她勉强地笑笑,亚度尼斯转了两圈右手手指上代表着公爵权力的绿宝石权戒,神态似笑非笑:“看来你们之间……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啊。”
似是察觉到两人间不和谐的氛围,温室庭院里的伊莱尔跟唐娜抵着耳朵说了什么,随即两人先后起身走来。
伊莱尔走动时裙摆几乎没有起伏,修长脖颈上的祖母绿项链流光溢彩,鹅黄色裙摆穿过花丛,迎着亚度尼斯的目光走过来,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同他说话,而是同贝莉雅温声道:
“唐娜说她累了,你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
愣了好一会儿,贝莉雅才反应过来伊莱尔这是在帮自己解围,连忙朝她感激一笑:“是……是,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亚度尼斯靠墙站着一旁,瞥了眼才过下午三点的座钟,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这几个人睁眼说瞎话。
等伊莱尔将另外两人平安送走后,回头就看见他还站在原地,懒洋洋地抱着手臂,不由得多问了句:“你今天没公务要忙吗?”
还是有话要交代,所以特意守在这里?
亚度尼斯不答反问道:“贝莉雅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他本就聪明,而且贝莉雅也实在瞒不住事,结合最近发生的事,很容易就能把真相推个七七八八。
“什么是该说的,什么又是不该说的?”伊莱尔擦擦手,吩咐女仆将没用过的点心收好送回自己房间后,便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亚度尼斯,“我们是即将结婚的关系,彼此间享有平等的知情权,如果你希望贝莉雅对你的过往保密,那我也将坚决捍卫我和她之间对话的隐私权。”
她眼中的蓝色光谱又在一抽一抽地闪动,充电有望后,伊莱尔再也不用抠抠巴巴地给自己随时随地开启省电模式了。
省电模式关闭后的最大好处,就是她的智能性明显有所上升,已经开始讲究仿生人权了。
亚度尼斯没忍住抖了抖眉毛,这让他俊美的脸看起来有点……犹疑不定。
怎么感觉这人的智力和拟人度都好像变高了?
“……随便你,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在你最初跟我约定过的八十条事项里,就包括维护公爵府的体面这一条,你暂时也算是公爵府的一分子,所以维护好你自己的尊严也是包含在这项义务之中。”
亚度尼斯嘴唇动了动,很是无情地说道。
他有点想跟伊莱尔说实话,告诉她自己和贝莉雅只是老同学,感情深度也就到互相抄袭过魔法作业这种程度了。
但过去的事情就像洪水的开闸口,而钥匙有时候就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零碎回忆,况且,伊莱尔还是教会的人。
自己前不久才把她是纯净体质的事情出卖过一次,亚度尼斯隐隐有感觉,伊莱尔应该已经察觉到真相了。
反复犹豫的功夫,女人眼瞳中的运行模块已经熄灭了。
伊莱尔:“感谢您的提醒。”
秒回人机状态。
美丽的圣女殿下挥挥衣袖就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徒留下亚度尼斯满脸深思。
“太可怕了,我居然会想跟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聊起过去的那些事,”亚度尼斯心想道,他忽然萌生出一股难受的冲动,就像是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爬。
这当然不仅是因为他已经开始认为伊莱尔是可靠的人,虽然她胳膊肘拐向教会这件事一向都很明显。但相比于这个,他更介意的是自己都差点没忍住开口解释了,伊莱尔却还能以一种绝对柔和的姿态,将她的过去捂得严严实实。
然后,这个人还反过来指责他的不坦诚,并且振振有词地说自己只是在公平地保持沉默。
或许联姻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平等地隐瞒和互相利用,然后为自己所属于的阵营牟取意利益。亚度尼斯百年之后会把爵位交给他的养子罗伊,也就是他已死兄长唯一的血脉,财产则交给瑞秋,这意味着他大概率也不会和伊莱尔孕育属于自己的后代——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必要混太熟。
同床异梦,各行其是,肉眼可见的悲剧婚姻,明明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亚度尼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会儿又矫情起来了。
他本来是想就走漏纯净体质风声的事情,给伊莱尔一个比较正式的解释,和补偿,下午在书房处理工作处理到一半,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伊莱尔招待“朋友”的地方。
伊莱尔偏心机械之神教会,勉强可以理解,但她连对没头没脑的贝莉雅都愿意维护,却不愿意跟自己索要解释和帮助,就让亚度尼斯很不解了。
有必要划那么清吗?
亚度尼斯觉得有点无聊,连带着也失去了一部分折腾的心思。
于是他喊来尤里,让她转告伊莱尔,最开始定下的那堆有病似的规矩不用遵守了。
也勉强算是一个退步吧。
.
“公爵是这样说的吗?”
伊莱尔正在房间里,计算智慧之神教会给自己研发出“魔力—电力”转换充电器后,她大概要为充电支付多高的成本。
冷不防听到尤里的传话,伊莱尔有点诧异,但不多。
那套规矩里本来就一堆前后矛盾的bug,亚度尼斯发现在现实推进中存在明显的实施困难,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倒是尤里,在很小心地观察过伊莱尔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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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并没有从这张脸上看出家中两位主人感情破碎的流露后,才松了气,问道:“您在纸上比比划划的,这是在算什么?”
伊莱尔:“算饭钱。”
尤里:“啊???”
伊莱尔手里抓着炭笔,正在计算不同纯度的魔晶石大约含有多少魔力,以及市价的区别。
其实她也可以省略纸笔,直接在脑子算,但干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冒蓝光的画面实在太诡异了,很容易吓到中途进来的女仆,所以伊莱尔体贴地选择了退而求其次。
魔晶石的质量依托于纯度而区别。
纯度在30%以下的叫低级魔晶石,较为廉价,当然,含有的能量也少得可怜;75%以上纯度的属于高级魔晶石,约莫指甲盖大的一块就要20个金币起步,魔力含量也非常高,大概等于100块同等体型的低级魔晶石总和。
在这之间的则属于中等魔晶石,价格在5银币到10金币之间都有,要看纯度质量。
常言道浓缩才是精华,按道理说纯度越高的使用起来越划算,但魔晶石毕竟是一种天然矿石,因为无法人工制造,所以它不可避免地存在物以稀为贵的溢价现象。
尤其是高级魔晶石,魔法师们喜欢把魔晶石镶嵌在法杖上,以帮助沟通元素力量。纯度越高的魔晶石效果越好,而伊莱尔觉得自己没必要掺和进这个属于魔法师的超级特供市场。
炭笔在纸上划了一个大叉,又转向中等魔晶石,通过对比,她觉得纯度为63%的魔晶石是最划算的选择,鉴于一般商店也不会给纯度算这么精准,所以60-70%间纯度的魔晶石都可以接受。
她又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代表可能的市价波动,不算便宜。
购买魔晶石的事情可以委托教会,但材料钱肯定要她自己赚,伊莱尔有自己的尊严,穿用住都已经让公爵府承担了,她不想连充电都要白嫖人家。
“您很差钱吗?”尤里小心翼翼地道,“公爵给您的黑卡还保留在我这里,如果您需要的话……”
伊莱尔打断了她的建议:“谢谢你,亲爱的,但我只是觉得自己挣来的钱更有意义。”
天无绝人之路,她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在这个世界赚到足够的电费!
赚钱的第一步是确定方向。
伊莱尔彬彬有礼地询问道:“尤里,可以帮我去图书馆拿几本书过来吗?”
“什么书?”
“最新版的帝国法律。”
“……”
尤里一言难尽地离开了房间。
书房里顿时只剩下伊莱尔一个人。墙角,原本窝在笼子里装死的春听完了全程,心头登时萌生出一个英明神武的计谋。
它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出声道:“你很差钱吗?”
“还好,”伊莱尔实事求是道,毕竟完成版的充电器还没发明出来,她只是习惯了提前做准备,“但一段时间后可能会有点缺钱。”
“那你为什么不考虑参加斗兽场?”
伊莱尔:“斗兽场是什么?”
“这是一项古老的贵族运动,参赛者在台子上跟野兽搏斗,来获得赛方给予的出场费和贵族的打赏。”
说到这里的时候,春的黑豆豆眼里闪过一丝冰冷讥意,“收益向来是跟危险并存的,普通斗兽士一个月就可以赚到二三十枚金币,那种勇于挑战高危擂台的斗兽士可能一场就能获得上千金币的报酬,战斗结束就能付钱。你的战斗力很强,为什么不考虑这种赚钱方式?而且斗兽不违法。”
薪酬对伊莱尔来说只能算符合预期,但最后一句话听着却很有诱惑力的。
毕竟,能体面赚钱的话,谁会想当法外狂徒呢?
于是伊莱尔点点头,礼貌问道:“能内推吗?”
26. 第25章
又是一个明媚的晴天,当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钟声敲响,被王城市民喂养得肥胖超标的鸽子低翔飞过大街小巷。
街头酒馆,醺醺然的醉汉扶着墙,踉跄着从酒馆里爬了出来,跨过门槛的时候,被酒精灌满的脑子猛地一抽,他顿时就失去了对下肢的控制,像坨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身后传来阵阵嘲笑,来自正在擦桌子的酒馆侍应生和其它还没离店的客人。
爬了半天没爬起来,醉汉恼羞成怒地挥舞着拳头,骂了串含糊的脏话,奈何在场没人听得懂酒鬼的嘟哝,大家只嘲笑得更大声了,酒馆里外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抱怨到一半,不知道哪飘来的一阵阴云,突然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眼前的视线暗下,醉汉下意识长大眼睛,就看见一双做工精细、没有任何徽纹标志的皮靴停在了自己面前。
是一位身家良好的来客——这是醉汉那颗已经纯作装饰的大脑,在此时此刻能捕捉到的唯一信息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平时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他心里却忽然突突地漏跳两拍,即将脱口而出的没脑挑衅也突兀地停在喉咙口、并于最终化作一声艰难的酒嗝。
“……你身体不舒服?”
来客整个人都被斗篷严密罩住,低哑的声音辨不出性别年龄。
她揣着手,即使面容不可见,醉汉也能感受一束平静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视过自己全身,像注视,更像是扫描,这让他有些不自觉地颤栗。片刻后,穿精致皮靴的新客人彬彬有礼地询问自己脚边的这坨类人形生物道:“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不、不……我躺着就好。”
“好的。”伊莱尔尊重每一个人类合理的自主意愿。
“呀,来新客人了,”圆木柜台后擦杯子的酒保喊了一声,他细长稀疏的浅黄眉毛高高挑起,脸上迅速挂上了一个熟络的大笑表情,“不用管老杰克,让他在门口躺着吧,等这家伙醉生梦死地在石子路上睡到晚饭时间,就会想起自己家住在十字街的哪个旮旯角了。”
“你这吃老鼠屎长大的混蛋!”
冷不防被当众嘲笑,醉汉大怒地回骂道,可惜酒保毫不在意一个酒鬼的无能狂怒,他把胳膊支撑在吧台上,全部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位来客身上。
伊莱尔礼貌地回了声“好的”,便抬脚绕过醉汉,踏进这家从外表看毫无特别之处、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粗糙的酒馆。
脚下的木板不知道接待过多少客人,正进门的地盘有几分不正常的凹陷。无论服务员怎么擦,店里的桌面永远都泛着油光。另一边,还有几个直接醉死在角落叠罗汉的客人,整个酒馆都弥漫着一股宿醉过后的微妙气味,像劣等麦酒、呕吐物和没煮熟的肉腥混合物,总之绝对算不上好闻。
如果不是春事先告知过,这是贝希摩斯斗兽场的斗兽士招募点,伊莱尔大概这辈子也找不到第二个机会踏足这种地方。
她走到吧台前,正对上酒保精明的窄三白眼:“这可不是出身高贵的少爷小姐该来的地方。”
这里只站了一个人,伊莱尔猜酒保之所以要连用两个不同的人称代词,是因为没能判断出斗篷下的自己具体是什么性别。
好事,侧面证明了她的伪装确实很成功,以及有没有钱确实是比性别更明显的特征。
“我来报名,”伊莱尔丝毫没有纠正酒保的意思,斗篷稍稍撩高,蹿出几缕金发和一双奇异的蓝眼,“申请成为一位贝希摩斯斗兽场的驻场斗兽士。”
酒保眼角一抽。
见鬼,这人到底有多见不得人,才会在斗篷里又叠加了一张半覆面的皮面具。
“贝希摩斯是王城最好的斗兽场,也是全帝国最有名气的斗兽场,可不是贵族大人们玩过家家的地方,你确定吗?”
伊莱尔思考了片刻:“能问问酬金分配吗?”
“驻场斗兽士按照等级划分,高中低级斗兽士每场的报酬分别是20、10和5金币,每个月至少要参加5场斗兽比赛,贝希摩斯会给斗兽士们提供最好的待遇,但我们不是慈善家。”
酒保放下手中的杯子,双手交叠托住下巴,边介绍,边挑剔地打量着伊莱尔,像是在瞧一只初出犬舍的小猎犬:“除此之外,每场比赛获得的打赏均由贝希摩斯和斗兽士平分。在高级斗兽士之上,我们还有王牌斗兽士,每一个都是我们斗兽场的明星选手,他们享有诸多优待,光是比赛的打赏,就可以不用再跟场方平分,而是全归自己所有。”
“当然,这种事情对于新人来说还是太遥远了,我说这个只是想更全面地介绍一下我们的员工构成。”
“成为斗兽士需要什么考核吗?”
“你是成年人吗?”
“毋庸置疑。”
“那就签字吧,”他拉开柜台抽屉,从中抽出一张泛黄的报名表,也不知道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待了多久,伊莱尔甚至能从纸面上闻到一股霉味。
“没有任何门槛和考核,因为我们同样没有保底工资,你不打就没有钱拿。至于能成为哪个等级的斗兽士,除了王牌斗兽士,别的都是自选的——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劝人情结。”
……怎么越听越像黑场了。
伊莱尔无言填表,报名表的构成也很简单,写上斗兽士的名字、代号、联系方式和紧急联系人,以及擅长的作战方式就行,除了代号,其它栏目都不是必填的,所以伊莱尔也大多跳过了。
“你最好把你的家人填上紧急联系人一栏,”酒保好心提醒道,“我们是正经人,不会绑架你的家人,让填这个也只是为了防止选手死在斗兽场后,还能知道把抚恤金送到谁手上。”
伊莱尔头也不抬:“我不会失败,更不会死亡。”
“人类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更先到来。”
刚刚不是才说自己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劝人情结的吗?
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酒保勉强一笑:“你是例外,毕竟你穿得就像那种如果真死掉了,家里人绝对有能力把我们斗兽场给拆了的人。”
有时候救人亦是自救。
“所以你再签份免责书吧。”
“……”
伊莱尔加快笔头,签完两份文书后将它交还给酒保,后者递给她一个刻有魔法铭文的铜手环:“文书我今晚交到总部,明天你就可以去打了,斗兽场在王城总共有三家分处,皇家歌剧院旁边的规模最大,也是唯一有王牌斗兽士参与的,如果是想近距离追星的话,建议你去那边。”
他还当伊莱尔报名斗兽士是纯来玩的,好心提醒了一句,伊莱尔没有辩解,说了声“谢谢”后就拢着斗篷转身离开。
“现在的有钱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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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走后,酒保才摇了摇头,忍不住锐评了一句。他正准备将填好的报名表放到一旁,方便下值后顺手带走,冷不防看见伊莱尔给自己填的代号——
女武神。
……嚯。
不仅有毛病,口气也挺大的。
.
贝希摩斯究竟是不是王城最好的斗兽场,这种口碑相关的事情向来很难评说,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它确实是几百家斗兽场里,给价最高的那个。
春的推荐也并非全然出于坑人的坏心眼。
但近日,这家老牌斗兽场在名气上却有了东山再起之势。
皇家歌剧院旁,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环形露天建筑,这就是贝希摩斯斗兽场的总部。
几人合抱粗的大理石柱列次矗立,拱立支撑起斗兽场优美的骨架,往来的宝马香车在门口停驻又匆匆撤离,三两聚在一起的绅士在高谈阔论,预测着今日的战况,淑女则以扇掩面,含笑抬头看向高大的门庭,和大门之后另一片属于暴力美学的世界。
“今天的贝希摩斯斗兽场只为一位斗兽士而开放。”
亚瑟将乔装打扮后的亚度尼斯从马车中扶出,小声汇报道:“代号女武神,人如其名,从出道伊始,就只打高级场,因为战斗风格极为利爽快速,短时间内就吸引了大批粉丝,这是女武神晋升成为王牌斗兽士的考核战,届时会采取车轮战的模式,而今天的人来人往,宾客如云,基本都是奔着她来的。”
亚度尼斯今天没有坐他那只招摇的金马车,而是换了一辆在中高等贵族里更常见的榆木马车,深沉的黑发也被临时染成红褐色,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无所事事的、热爱斗兽艺术的年轻男贵族那样,带着侍从,前来凑这场有些残忍的热闹。
“我以前没听说过这个代号,”亚度尼斯偏过脸,语气疑惑,“这位‘女武神’,才出道多久?”
“一周半,她隔日来斗兽场,每天都会打满五场。”
显而易见,五场是斗兽场给单位斗兽士的份额上限,并不是她的上限。
“很厉害。”
亚度尼斯夸了一句,随后思绪就飘到了另一个层面:“如果跟地下擂台无关的话,你觉得我招募她来公爵府怎么样?”
“给瑞秋小姐当护卫?”
“给伊莱尔,我知道她不一定需要,但她总是往教会跑,光靠尤里和泽西塔根本盯不住她。”
“……这种事情您最好还是先经过伊莱尔小姐的同意比较好,”亚瑟嘴角抽了抽,“而且这位斗兽士也不一定是女性,她每次上台的时候都会穿上严实的重甲,没人知道甲壳之下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也有可能不是人。”
“好吧,我这也只是一个假设。”
亚度尼斯只好暂且悻悻地打消了这个冒犯的主意。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便迈步走进斗兽场,四围已是人头攒聚,两人找到一处远离其余观众的靠后排椅位落座。
对于魔法师来说,距离并不影响视线的清晰与否。
斗兽场在上午十点准时开张,最迟下午五点收摊,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十道绵长的钟声准时从大教堂处传来。
人潮一时鼎沸澎湃。
天上陡然洒下阵阵金纸片,上面是优美花体字书写的胜利,在锣鼓声与喧天的喝彩声里,斗兽比赛终于揭开了帷幕。
27. 第26章
环形的斗兽场内部总共开了21道巍峨的铁门,其中20道都连接着兽笼,只有一道是供选手上场的通道。
庞大阴影自出口悬挂的兽头骨投下,万众瞩目里,铁门被机关隆隆地拉上去。
伊莱尔将头盔夹在腋下,最后检查了一下重甲各个部位的磨合是否流畅,旁边的斗兽场经理忍不住道:“今天有很多大贵族都来看你的表演。”
“要是能攀附上其中的一两个,可比拿命打比赛有前途多了,”见伊莱尔转过头来,他委婉道,“你还年轻,不知道斗兽场确实赚得多,但没有人能一直靠把脑袋拴在腰带上赚钱。”
考虑到斗兽士的人身安全,他们是可以佩戴铠甲和简单的冷兵器上场的,但一般斗兽士为了凸显自己的英勇无畏和健美肌肉,都只会在关键躯干套上铠甲,部分艺高人胆大的斗兽士还会在身上穿红色的饰物,来刺激野兽的战斗血性,无不争着在在贵族观众面前多多表现。
像伊莱尔这样把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反而少见。
倒是没人怀疑她的实力,而是因为斗兽的运动量很大,这一套铁甲下来至少二十来斤重,已经远超保护的界线,更像是一种负重考验。
伊莱尔活动了一下肩颈,随即托起头盔戴上,声音隔着皮面罩和铁甲两层阻碍,显得格外沉闷。
“不用。”
她拿起侍从托盘上的细长宝剑,抽出一小节,寒芒斜斜逸出。
做好一切检查工作后,伊莱尔便朝经理礼貌地点点头,走进斗兽场,四周座上的粉丝和观众顿时爆发出浪潮般的喝彩尖叫,面罩后,一双蓝色的眼睛扫视过周围,随即举起左手,做了个上抬的动作。
意思是可以放第一只对手了。
选手通道的铁门放下,护栏后,斗兽场经理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按下墙上的第一个按钮。
一号铁门升起,放出一只双头的狮虎兽,这只野兽身形有两只普通的狮子那般大,棕黄的毛发如同密匝的钢针,但最令人惊异的还是它的头,粗短脖颈上竟然同时托着两只脑袋,左边的是狮头,右边的是虎头。
两颗兽头均饿着饥肠辘辘的绿眼,朝赛场中央被包裹在重甲里的人类同时咆哮一声。
伊莱尔亦缓缓拔出宝剑,目光在狮虎兽的两边头上分别流连过,面罩下的神色稍稍严肃了些。
这不是正常的野兽。
观众席上,原本正托着下巴的亚度尼斯,也忍不住坐直了,错愕道:“魔兽跟普通兽类的混血?”
亚瑟点点头:“这就是贝希摩斯的特色所在。他们家在高级斗兽士之上,还有一种王牌斗兽士,专门和这种魔兽混血种战斗。”
混血兽虽然不像魔兽那样能使用魔力,但无论是战斗力还是生命力都远超一般野兽。
就像这只双头狮虎兽,就必须砍掉它的两颗头才能杀死它,因此有混血兽参与的比赛,受欢迎程度远超普通斗兽比赛。
常年在北境跟魔兽打交道,背后的关窍,亚度尼斯当然也知道。
因此他才冷笑一声:“完全是作死。”
他的目光仍盯着斗兽场中央的人影,在混血魔兽锋利爪牙的衬托下,就连铁甲都显得一撕就碎。
不知为何,明明是第一次亲自来看斗兽比赛,亚度尼斯却觉得那个名叫女武神的斗兽士,莫名地让他觉得熟悉。
他皱了皱眉,忽然问道:“这些混血兽是斗兽场派人去野外捕捉的,还是自己培育的?”
“影狼骑士团有人混进了贝希摩斯内部,他们比赛用的野兽都是从商会和佣兵团购买的,账单上只有普通野兽的购买记录,”亚瑟压低声音,“但账簿上不定时会有几笔不明来历的天价支出。如果他们一天这种王牌级比赛就要20只混血兽的话,购入的频率完全跟不上消耗的频率。”
那就只可能是自己培育的了。
“就算没有组建魔兽比赛,贝希摩斯也肯定跟魔兽走私有瓜葛,所以属下认为,从这条线可以顺藤摸瓜找出王城地下擂台相关的交易链。”
亚瑟道。
地下擂台的生意一本万利,为了利益,愿意铤而走险的人数不胜数。
连北境公爵和皇室联合,查起来都如此曲折艰难,这背后必然有极为大腕的保护伞为之保驾护航。
亚度尼斯一时没有说话。
斗兽场的中央,被饿了好几天的狮虎兽快要耐不住性子,焦躁地用爪子刨地。
它身上有魔兽的混血,因此智力也比普通野兽高一些,打一照面,它就从伊莱尔身上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但再危险也比不过饿死的冲动,绕着伊莱尔转了半圈,狮虎兽终于压抑不住,双头怒吼着,忽然张开血盆大口,朝伊莱尔俯冲过去。
伊莱尔不打算用自己去试试这只怪模怪样的野兽牙口究竟有多利,她抽剑,膝盖微屈,巧妙地侧滑开,令狮虎兽的第一次冲击就扑了个空。
四两拨千斤的轻盈动作引来观众席上的阵阵高呼。
沉重的铠甲似乎对她的行动没有产生半点的影响,腥风自头盔的缝隙流入,狮虎兽急急掉头,但伊莱尔的动作更快,她旋身侧翻,一脚重重踢在魔兽腰侧的软肉处,随即剑尖杵地,细支剑身弯出一道危险的弧度,便如撑高杆般弹起。
狮虎兽踉跄后退,尚未察觉到危机到来,电光石火间伊莱尔早已跳高揪住它狮头上的鬃毛,宝剑唰地划将下来,震天哀嚎响起,腥血泼地,庞大的魔兽顿时痛得倒地打滚,几欲碾死背上的人类,伊莱尔却提前荡开数米,又疾驰回身,反手就砍下另一颗虎头。
魔兽畸形的躯体重重倒下,激扬起一阵飞尘。
如此利落的一场开门红,但没等观众欢呼完,铁甲人竟是直接跳过了每场比赛中途的游场炫耀,而是再度压下手,铁手套竖起五根手指。
意思是让经理同时放五只魔兽入场!
就连台上的观众都被她的霸道为之一震,红发高髻的淑女展开折扇,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轻声笑道:“好狂。”
亚度尼斯也放下了托腮的手,眉头有些沉思地拧起,方才斗兽士转身时,铁面罩后的透亮蓝眼触动了他脑子里某根敏感的弦。
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但亚度尼斯就是觉得熟悉得要命。
“去跟斗兽场的经理说一声,”他敲了敲手臂,忽然吩咐道,“等比赛结束后,我要见这个女武神一面。”
这样做当然是不符合规矩的。
这种级别的斗兽士如果想见就见,那贝希摩斯的后台每天都要挤满狂热的年轻粉丝——但说这话的人偏偏是北境公爵。
整个诺艾尔帝国不过也才三位公爵,莱斯特的姓氏就是他最好用的通行证。
亚瑟答了声“是”,没有引起任何旁人的注意,从观众席上悄悄离开。
九头的海蛇、半边身体腐烂的骸骨兽、不断流着腐蚀性口涎的蜥蜴、嘴如钢针的食蚁兽……五只新的混血魔兽被放入斗兽场,同时嘶鸣着朝中央看似最弱小的伊莱尔狂奔去。
蓝紫色的电流在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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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剑上滋滋流过,露天的斗兽场中,明晃晃的日光被剑锋反射得刺眼,观众席上没人注意到这点微弱的小动作。
伊莱尔的身影也如同闪电,噼里啪啦地飞闪过环形场地,方才跟狮虎兽的那一场对决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热身活动,这会儿才是女武神真正的实力。
海蛇的九颗头颅被诱引得打成结绑,又被揪住尾巴充当鞭子,连带着另外三只混血魔兽一同被甩飞,七寸被边上食蚁兽的长喙穿透,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另外几只看着也有点半死不活。
伊莱尔忽然转身,猝不及防跟观众席后排的年轻贵族对上目光,隔着一层欲盖弥彰的伪装,她还是认出了这是谁。
亚度尼斯没有看斗兽比赛的习惯,作为在北境战场上跟魔兽实打实厮杀过的人,他一向对斗兽场这种东西反感至极。
他破天荒地出现在这里,一定另有原因。
贝希摩斯斗兽场今天只有女武神的晋级考核战。
短短的目光交错间,伊莱尔就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好像刚才只是无意扫去的一眼,垂下的眼睫挡住思绪万千。亚度尼斯心中异样更甚,但下一刻,女武神却是将手高高举起,朝着斗兽场旗帜飘扬的地方,她打了个响指。
“哒。”
铁手套表面的铁皮一凹,又弹起,发出一声脆响。
剩下的十四道铁门,同时被打开。
选手没有申请中场休息,比赛就没有停下的道理。工作人员进不去,只能从墙边倾倒下一桶桶清水,暂作冲刷地面之用。
六具小山似的尸体堆在一起,混血魔兽格外腥臊的血液混在丝丝缕缕的水流里,恶心之余,反而还混杂了几分不明不白的惊撼之美。
诺艾尔帝国的绝大多数贵族都是依靠战功封赦,三大公爵家族,均是与开国皇帝奥古斯都共同驰骋于莽荒战场的古老世家,其余大小贵族也各自有着辉煌的家族军勋史,而这也正是为什么斗兽场格外受欢迎的原因。
前来观看比赛的贵族们,无不是自诩有着高雅审美、热衷于追求荣耀的“蓝血阶级”,热血流淌的战斗最容易唤起这群看客对荣光过往的怀念。
但当微凉的长风吹彻,铁锈般的血腥气铺面散开,却又好像有什么更为冷酷的东西弥散在斗兽场里。
不仅高台之上的观众们被强制按下了安静键,连铁笼里的兽类都一时忌惮得不敢迈出去——野兽对生死的感知远比人灵敏。
虽然饥饿无比,但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它们,外面是比饿死更可怕的存在。
它们死活不肯动弹,斗兽场经理可就急死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时,一个穿黑白制服的小侍从忽然小跑来,附在经理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经理震惊扭头:“他真这么吩咐的?”
小侍从点点头:“主人说,不能再这样一边倒地赢下去了,一点悬念都没有,观众会觉得无聊的。”
经理神情犹豫:“但那可是北境公爵点名要见的人。”
还是未来相当一段长时间里,他们贝希摩斯肉眼可见的摇钱树。
“先满足主人的要求,”侍从一板一眼道,“死了,说明命该如此;活着,那才叫真的有价值。”
主人的命令高于一切。
经理咬牙,最终还是给松了口:“行,但药需要现用现做,药剂师就在后台的休息室。”
“调配完就给那几头混血种注射进去吧,动作快点。”
侍从点点头,领着命令悄悄离开。
28. 第27章
斗兽场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十几只斗兽,放在边陲小村庄里,都是足以造成一场灭顶之灾的存在,居然被一个人类给威胁得不敢出笼子。
这画面太过诡异,以至于连平日里最爱挑剔的贵族观众们都暂且按下不耐,翘着腿看贝希摩斯斗兽场准备怎么处理接下来的挑战。
伊莱尔站在空旷的洼地中央,从胸甲的缝隙中,抽出一只丝绸手帕,不慌不忙地擦拭起沾满腥臭兽血的长剑。
忽视周围的环境,这样优雅的仪态,看起来真是像极了一位出身高贵的骑士阁下。
看台上的亚度尼斯却借此观察到更多信息。
“这个人经过贵族礼仪的训练,”他手抵着下巴,偏过头说话时,眼睛仍一转不转地盯在赛场中央的斗兽士身上,“虽然铁甲挡住了脸,但女武神几次站立时双腿微分,保持成固定的距离,这种站姿看着漂亮端庄却很不舒服,站久了会小腿力竭发酸,一般人不会特地用这么个姿势来休息。”
不排除女武神有看在今天来了这么多观众的份上,特意凹姿势来吸引注意的可能,但就对方连脸都懒得露的作风看,亚度尼斯不认为她是这种人。
优秀的斗兽士本就深受贵族的追捧喜爱,没必要吃力不讨好到这个地步。
亚瑟道:“我可没听说教会骑士团已经穷到发不起工资的消息。”
有钱的骑士们不会自降身份,来干这份危险的兼职。
但不图钱,又不图社会地位的话,为什么还要来参加斗兽场呢?
……总不可能是为了追求刺激吧。
主仆两人很快就联想到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贝希摩斯斗兽场以出手阔绰为靶子,吸引了不少优秀的斗兽士,从而在短时间内,就将规模扩大成王城数一数二的大型斗兽场,也正是因为它崛起的太快,公爵府怀疑它在暗中还经营着一些别的暴利生意,比如地下擂台。
女武神出现在这里,很可能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深入敌营的同时,借机调查贝希摩斯的内幕。
只是这人的伪装能力实在有限,一点也不遮掩自己的实力,看着就跟斗兽场这地方格格不入。
如果贝希摩斯背后的人当真掺和进了一些非法生意的话,那一旦对方也察觉到女武神身上的违和之处,必然会做出反击。
敲着大腿的手指顿住,亚度尼斯不禁皱起了眉头:“……不好。”
此时正身陷斗兽场里的伊莱尔也感觉很不好。
这要是哪个武师的等级晋级考试,那一定有的是协会大佬愿意带着经典老钱的爽朗笑容,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孩子,你做的很好,剩下的不用管了,回去等通知吧。
但问题是——她现在这是在斗兽场。
对手不敢出笼子,她就没法锁定目标,没法造成有效攻击的话,那观众看什么呢?
铁面罩下的蓝眼睛缓慢地眨了眨,伊莱尔几乎能想象到这会儿的后台里,经理会露出怎么一副头疼的表情。
正当她叹了口气,思考要不要把怯场的野兽硬拖出笼子再打死的时候,两个提着铁桶的工作人员吸引了她的注意。
铁桶将近等人高,两个腰粗膀圆的斗兽场员工合力拎得脖子都红了,碍于视角,伊莱尔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啪的一声,一整块血淋淋的生肉自台上被扔下,正落在一只开着的兽笼前。
原来是想通过投食的方式,来刺激这些野兽出笼战斗。
伊莱尔若有所思,最后一下抹完,随手便把沾满血迹的帕子抛到地上,重新恢复至银光锃亮状态的宝剑横至身前,她稳稳当当地挽了个剑花。
猛烈的腥气涌上鼻端,饥饿的野兽终究还是忍不住诱惑,探出头,咬下的瞬间,藏在肉中的针头直接扎进它的口腔软肉中。
剧痛刺激得这只野兽怒吼一声,紧接着药效开始发作,燥热的杀戮欲望在野兽的血管里流淌。
灯笼似的血红巨眼,忽明忽灭,投向了这片困兽之争里,看似最弱小的那个存在。
理智的丧失让它也失去了对危险的判断,只知道按照兽类原始朴素的判断,体型越大的就越强大。相比于场上的其它庞然同类,孤零零的伊莱尔无疑可怜又可欺。
它又吼了一声,蹄子刨着地,不再犹豫,便朝着伊莱尔狂奔而去。
从观众席上的视角看,就是野兽囫囵吞了生肉块后,终于重新激发了战斗热情,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眼看着比赛终于回归正常,他们也此起彼伏地发出阵阵呼声。
喝彩声里,只有亚度尼斯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
他冷笑一声:“那绝不是普通的生肉。”
这种大型的兽类,不可能顿顿都喂食烹饪后的熟肉,对它们的牙口也不好,因此光靠一顿跟平时餐食无异的生肉,怎么可能达到这么容易刺激凶性的作用?
要么是肉本身有问题,要么是……肉里加了有问题的东西。
完全不把斗兽士的命当命。
伊莱尔也注意到了这点,但她不甚在意,只是后退两步,活动着手腕,随即俯身向前冲去。几乎所有的野兽都在药物的刺激下狂躁了起来,十几只畸形的魔兽混血种,吼叫起来时,天空都蒙上了层血色的纱一般,两只狼状混血兽最先扑上来,伊莱尔踩着其中一只的脑袋,轻盈得像一片被风吹起的羽毛,旁人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她就已经高高跃起,一剑直接劈下右边那只狼兽的脑袋。
硕大的兽头咕噜噜滚倒在地,滋出的牙都还没有收回,这似乎是一对雌雄兽,同伴死后,仅剩的那只哀嚎一声,血性更甚,却被伊莱尔直接抓着脖子,撞上另一只隆隆踏来的长毛象,坚硬如铁的蹄子跺下,就将狼兽的半边身体踏成了血泥。
如同一声号角,吹响了大乱斗开始的信号。
浓郁血腥味刺激之下,厮杀的重心也转移向了这些丧失理智的野兽内部,一只只小山丘似的巨兽扑咬着彼此,红得发黑的兽血横流,斗兽场地面沦为肉泥地狱。
一条粗壮的双头森蚺才吃力吞下一整只灰毛大鼠,身体隆起一大团,就被长毛兽一脚踩在鼓起处,顿时就像只被捏爆的鸡蛋,森蚺皮开肉绽的同时,没有消化完的鼠身和内脏四处飞溅。有几团碰巧黏挂在斗兽场墙壁上,如一团掺血的鼻涕,垂垂欲坠又始终滑不下去,视觉和气味的双重冲击,直将看台上挨得近的好几个人都看吐了。
也是他们倒霉,花了大价钱买了前排票,结果就是为了直面第一波最猛烈的刺激,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偏偏罪魁祸首还在兽丛里腾挪如电,稳定地收割着生命。
她的身法实在是太快了,说是闪电都不恰当——闪电至少能让人看清半空里蓝紫色的可怖轨迹,而伊莱尔,无论是人还是兽,都无法捕捉到她的任何一段完整轨迹,如同断片的影像,方才还游离在乱斗之外,下一秒就闪现在其中一只强势撕咬的狮子脖颈上,长剑扎进后者的天灵盖。
速度就是她的凭恃,寻常的斗兽士根本不敢像她这样操作,兽群混战的时候,一着不慎就会被践踏至死伤,别说是观众,就连主持过上上下下几千场斗兽场的经理,一时都看呆了。
“老天,光明神在上,我发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混乱残暴的场子,”他抓着铁门的栏杆,目瞪口呆,“……真是可怕的怪物。”
旁边的侍应生一时不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怪物到底是在指谁。
这场混战结束的猝不及防。
嫌弃兽群厮杀的速度太慢,剩下最后五只时,伊莱尔拔出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直接将它们一剑枭首。
撼地的闷声中,斗兽士的一身铁甲尽数被兽血染红,观众席死寂良久,连喝彩声都忘记了,不少人仍沉浸在这份得之太易的胜利里,缓不过来神。
直到伊莱尔回到最开始入场的铁门通道中,席卷的狂呼滥叫才自赛场喷发而出。
人群挥舞着手臂,疯狂大喊着:“女武神!女武神!!”
他们竭尽全力地呼唤着斗兽士的名号,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也拥有这份力量与荣耀!
万众狂欢里,伊莱尔站在被阴影蔽住的通道里,侧过身,飞快地瞥过观众席上乔装打扮的亚度尼斯。
经理站在这尊活杀神旁边,明明是自己人,愣是喘气都不敢大声,忸忸怩怩道:“北境公爵大人指名道姓地要见你。”
“不见,”伊莱尔摇了摇头,伸手将剑放回到颤颤巍巍的侍从手里托盘上,她摘下头盔,里面还有一层面具,后勤送来的热毛巾她也没用,边往外走,边头也不回道,“当初我就跟你说好了,除了打比赛,别的事我一概不管。”
放在平时,面对北境公爵递出的金橄榄枝,经理怎么说也得劝个半小时,但面对刚结束比赛,满身血污的女武神,他愣是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只能对着那抹消失在幽黑通道尽头的高挑身影,望洋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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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级以上的斗兽士都有自己的休息室,伊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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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例外。
比赛的酬金已经由人提前送到了她的桌上,通过晋级赛后,她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王牌斗兽士了,每场酬金是40金币,今天实际上算有20场,只是伊莱尔将它们合并进行挑战了。
纯酬金是800金币,再加上王牌斗兽士还对自己专场的门票享有分红,他们就是贝希摩斯行走的活招牌,每一个王牌斗兽士都有着固定支持的贵族粉丝,斗兽场向来不吝于对他们付出。
因此就算斗兽场还没结束对今天收益的统计,但经理仍然大方地预划出400金币的分红,总共1000金币,打进了一张专为伊莱尔办理的不记名魔晶卡里,日后再有酬金,依然是打进卡里取用。
伊莱尔换好衣服,拿起那张魔晶卡,灯光下,薄薄的卡片闪烁着美丽的银色。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久,她也积累了不少实用的常识,例如帝国中央银行既可以办理记名卡,也可以办理不记名卡,后者只有三种,黑卡、金卡、银卡,均有办理门槛,其中最低等级的银卡也要求整整1000金币的初始储量。
一位非王城常居的伯爵阁下,年收也才1300金币左右。
果然是富贵险中求。
伊莱尔并没有对着自己的血汗钱欣赏太久,反正在手上也留不久,她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黑斗篷,自后门匆匆出了贝希摩斯斗兽场,门外是接应她的人。
离开后不久,休息室的大门再度被人推开,亚度尼斯不顾斗兽场经理的劝阻,直接推门而入,休息室里灯都没关,桌上的热水盆仍冒着水汽,墙边盔甲血迹未干。
一看就是才离开不久。
亚度尼斯哼了一声:“跑得倒快。”
他的手揣在口袋里,里面是亚瑟刚刚趁着散场时人多混乱,偷偷从一只离得近的魔兽尸体嘴里拿出来的针剂,被用麻布缠好后才交给亚度尼斯。
针剂里还有一小点残余的淡紫色药剂。
亚瑟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家公爵难得好心,看在都在调查斗兽场的份上,本来想过来提醒一下那位女武神,没想到人居然忙不迭地就先跑了。
“跑也跑不远,”亚度尼斯想也不想就道,“当然要追。”
自贝希摩斯斗兽场后门出来后,再绕过两条街道,就是第五大道,那边从早到晚都车流如潮,就算偶有人好奇女武神的来历,追到这儿的时候也会彻底失去目标。
亚度尼斯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争分夺秒地就率着亚瑟,从近道追赶。
“殿下,后面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马车夫是希文的心腹,宽大的牛仔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借着转弯,他不着痕迹地向后瞥了好几眼,望见一辆毫不掩饰跟踪意图的榆木马车:“要把人干掉吗?”
他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伊莱尔摆摆手,示意不用管:“那是北境公爵。”
心腹笑了一声:“他还真是和传闻里一样多疑。应该只是因为您最近在斗兽场声名鹊起,所以想来打探来历。”
伊莱尔也猜得差不多。
亚度尼斯向来喜欢万事皆在掌控的那种感觉,对于任何有苗头超出掌控的事情,都会格外关注。他不可能知道伊莱尔在斗兽场捞金,今天会在贝希摩斯撞见对方,应该也是另有事情要办,正好查到贝希摩斯,又正好看到女武神的比赛。
伊莱尔不打算让他现在就知道自己是女武神的事情,但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就给自己招来后续公爵府的针对。
得找个有力的靠山,既能满足一下亚度尼斯那膨胀的疑心,又能暂时镇住他别乱动手。
她思索片刻,随即同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马车拐进一支小巷,贴着墙面转弯时,车窗咚的一声撞开又弹回。
就这短短的一个照面里,心腹握紧缰绳,敏锐地察觉到马车为之一轻。
笃笃的车轮滚动声里,大教堂幽冷深沉的铁灰色尖顶若隐若现。
亚度尼斯推开车窗,眼神难以言辨地盯着远处的命运之轮大教堂。
“机械之神教会……”
亚瑟问道:“还跟吗?”
“先回去。”亚度尼斯轻笑,只是笑意看着没到眼底,“突然想起来,我跟伊莱尔的婚期应该不远了吧?说起来,也好久都没在家里碰见我的未婚妻了。”
“……”
亚瑟调转车头,沉默地想今早这两人不才在一张桌子上吃过早饭吗?
29. 第28章
马车如同一道棕色的闪电,风驰电掣般回到了公爵府。
亚度尼斯大迈步地进门,视线不着痕迹地逡巡一圈,确认没看到那道经常捧着书静静坐在窗边的窈窕身影后,他反倒停步住了,看起来有些难得的困惑。
跟在后面的亚瑟将马车缰绳交给仆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乱糟糟的黄发,敏锐地问道:“您在找什么?”
伊莱尔平时的兴趣爱好不多,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坐在阳光透亮的地方一个人看书,花房,客厅,乃至于门廊,都是她常出没的地点。虽然亚度尼斯从没有主动关注过她的行踪,但这人的刷新点实在是太固定了,想不注意也难。
在斗兽场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斗兽士铁头盔下那双宁静的蓝眼睛,而在追着后门出来的那辆马车,一路追到命运之轮大教堂的时候,亚度尼斯更加坚定了原先的猜测。
但直到这会儿踏进公爵府的大门,他才忽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按照自己过往的行事风格,他应该先收集女武神就是伊莱尔的证据,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再在一个对手最放松心神的时候,冷不防提起这件事,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一点似是而非的苗头就急匆匆跑回来,甚至还产生了当面质问的冲动念头。
这会猛然反应过来后,亚度尼斯铅灰色的眼睛里闪过几丝迷茫。
这样冲动的瞬间,对他来说,并不常见。
他回想了一下女武神在斗兽场的表现,然后没忍住诡异地打了个寒颤。
……还好没正面碰上,不然急眼起来,还不知道遭殃的是谁。
“没什么。”后知后觉地冷静下来后,亚度尼斯也不执着于找人了,他还需要点时间整理一下思绪,包括思考伊莱尔是女武神的话,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的话,那女武神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为什么要在斗兽场比赛结束后去机械之神教会的大本营。
他沉吟片刻,就盯上了另一个肯定对伊莱尔行踪了解无比的人:“——瑞秋呢?”
对,就是瑞秋。
伊莱尔对这个半兽人养女的宠爱简直没有丝毫掩饰,除了出门和上课,两人在家里几乎形影不离,比贴身侍女尤里和泽西塔还要亲近。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每天都用心地把伊莱尔的点滴行程都放在心上,毫无疑问,她一定就是有着毛茸茸猫耳的公爵小姐。
小猫总是被关在家里,翘首以盼着妈妈的早出晚归。
按照课表,瑞秋今天下午本该去魔塔学习魔法,但因为她的专属魔法老师米兰达临时请假回了七星城——自从收到学生米兰达的来讯,七座魔塔之一的水星塔塔主就一直在帮忙搜集纯净体质相关的魔法典籍,正好最近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事不宜迟,米兰达求知心切,从水晶球里得知消息的当天,就收拾收拾,滚回了七星城。
这可就便宜了瑞秋,等于她每周都多出了整整三个下午不用上课!
因此,乐极生悲似乎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今天没有上课,但是这件事并没有人向我汇报。”
亚度尼斯拎着瑞秋的后颈,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不顾女孩的瑟瑟发抖,依然以一种纯然疑惑的语气问道,“就算米兰达不在,法师塔也有其它高级魔法师随时待命,但是那么多魔法师,没有一个人主动接起米兰达的担子,就像你身边那么多仆人,没有一个人过来告诉我这件事,于是你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快乐地享受起了为期一周的假期。”
“整整一个星期,真是难以想象,嗯,想必是愉快至极的一周吧?”
瑞秋搂紧怀里正装死的粉毛狐狸,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解释得十分苍白无力:“我以为这件事米兰达老师已经跟您说过了,然后您默许了。”
亚度尼斯:“我很惊讶,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就算第一次错过上课是意外,第二次也总该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了吧。”
能一直装傻充愣到他眼前,不得不说,瑞秋也挺有睁眼说瞎话的天赋。
瑞秋:“……”
她嘴巴徒劳地张了张,最后还是认命地躺平任收拾。
好在亚度尼斯也没有深究这件事的意思,瑞秋虽然被迫待在公爵府里没有出去上学,但为她提供家庭教育的老师质量并不比外面差多少,每个月月底的时候,她各科目的成绩单就会被送到北境公爵的案头,以供家长审阅。
看在她一贯优秀到格外突出的魔法成绩份上,亚度尼斯最后还是宽容了她的暂时松懈。
根本没人看清他的动作,正在女孩怀里装死的粉狐狸就被亚度尼斯拎了出来,依然柔顺的粉色皮毛,黑珍珠似的圆润眼眸,打量片刻,亚度尼斯问道:“这就是伊莱尔带回家的那只狐狸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么个明知故问的问题,瑞秋没有急着立即回答,果然,没过一会儿,春就被塞回到她怀里,北境公爵状似无意地问道:“给它起名了吗?”
瑞秋摇摇头:“没有,”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提醒一句,“这是妈……伊莱尔的宠物,起名这种事,当然要由她来。”
“哦?”亚度尼斯不着痕迹地打探道,“那为什么我今天没有在家里看见伊莱尔呢?”
瑞秋不疑有它,回答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狐狸想诈尸制止都来不及:“她回去教会了,最近教会那边好像很忙,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看见伊莱尔了。”
亚度尼斯:“她夜不归宿?”
“怎么可能?”瑞秋无语道,“仅限白天,大概是从一两周前开始的,您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随便问问而已。”
虽然有了瑞秋的认证,但亚度尼斯还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他本来就不喜欢公爵府的人跟教会走得太近,伊莱尔是教会的圣女,从出身上就没法跟教会切割干净,但这并不代表着亚度尼斯乐见其成她和教会的亲昵。
这种不舒服甚至一度压过了他对女武神的怀疑。
赶在亚度尼斯继续追问瑞秋之前,楼下又传来一阵动静,是车轮碾压在路面上的骨碌声,亚度尼斯走到窗边随意地俯视两眼,只看见一辆陌生但优雅美观的马车,缓缓驶进了公爵府渐次拉开的雕金大门。
等他终于肯回过头的时候,方才还坐在地毯上的瑞秋早就跑没影了。
“妈妈!”
伊莱尔看都不用看,听到这声甜腻的呼喊,就自然而然地张开手臂,顺势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女孩。
她才从一辆陌生的马车上下来,车身上纹着金色的星星徽纹,这是智慧之神教会的标志。车帘掀起,露出一张带有小雀斑的俏丽面容,贝莉雅坐在车里,好奇地看着瑞秋:“这是你养女?我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她。”
伊莱尔:“她平时要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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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立魔法学院是寄宿制的学校,学期中每个月才有一次回家换洗休息的短假,今天不是国立魔法学院的休假日。
瑞秋平时没什么机会见到外来人,闻言怯生生地从伊莱尔怀里探出一颗脑袋,两只立起的猫耳也半是好奇半是不安地压下,尽被贝莉雅收之眼中。
关于北境公爵一双养子女的传闻在王城传得沸沸扬扬,养女深居简出,几乎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养子则阴沉内向,听说在魔法学院里的社交也很不怎么样,且魔法天赋低得出奇,有不少人说小莱斯特作孽太多,孩子养成这样,似乎也是一种报应。
但直到见了瑞秋,贝莉雅又觉得传言还是不可尽信的。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耳朵,瑞秋有些害羞地缩进了伊莱尔怀里,小声问道:“妈妈,这位小姐是谁呀?”
“我听得见你在说什么,小鬼,”贝莉雅矜持地抬起头,“我叫贝莉雅·格拉,来自智慧之神教会,按照帝国法律,你应该尊称我一声殿下,不过看在你养母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这次的失礼,下次的时候一定要注意!”
瑞秋:“……”
贝莉雅连珠炮似的一大串话,把她听得有点呆,伊莱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女孩交到泽西塔手上,转而跟尤里耳语吩咐几句,后者便指挥着两个强壮些的仆人,从后面的马车上合力搬下两个大木箱。
前一个箱子看着大,实则却不重,后一个小些,但重得厉害,搬运的时候时不时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不过几个人分摊过重量后,倒也不算吃力。
两个箱子自然都被送到了伊莱尔房间。
东西送到后,贝莉雅也差不多该走了。这种小事本来无须她亲自出门,但方才伊莱尔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她们教会在王城的分教堂内部,又请智慧之神教会帮忙,派一辆车送她回去时,贝莉雅的好奇心彻底燃烧起来了。
不过光是把人送到家,并没有帮助她解答这份疑惑。
贝莉雅挑挑眉:“不请我进去喝一杯茶?”
伊莱尔只说了一句话:“亚度尼斯在家。”
不像自己还中途绕路去了一趟城东智慧之神教会的分教堂,依照亚度尼斯的效率,这会儿应该已经发现那辆载着“女武神”的马车早已空无一人,并且赶回了家,全副武装地准备逮自己的漏洞。
一句话,彻底打消了贝莉雅留下喝茶的念头。
等陌生的马车消失在庄园外后,瑞秋这才牵着伊莱尔的手,边上楼边问道:“妈妈,箱子里面是什么呀?”
伊莱尔:“充电器和电池,不过是魔法版的。”
电池就是魔晶石,充电器则是她跟智慧之神教会定制的货物,能从魔晶石里提取能量,再经过一系列复杂的魔法反应,最终被转化为纯净的电能,供伊莱尔充电。
瑞秋听得似懂非懂。
前段时间为了快速挣钱买魔晶石,伊莱尔在斗兽场很是高频地打了一段时间的比赛,连带着电量都跌倒了安全线10以下。
之所以跑去找智慧之神教会,不仅是为了伪装,也是看看自己定制的充电器工期进行到哪个步骤了。
好在,智慧之神教会确实无愧于他们的信仰,短短两周内,就按照伊莱尔的要求做好了她需要的救命充电器。
这下有救了。
伊莱尔安详地想道,然后在推开房门的瞬间,正对上一双等候已久的灰色眼睛。
30. 第29章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伊莱尔才听到亚度尼斯状似轻松的声音。
“坐。”
他抱着手臂,靠坐在窗台上,朝沙发的位置抬了下头,神态自然得好像这是他的房间一样。
虽然从产权的角度说,亚度尼斯确实有这么做的底气。
仆人们搬完东西后就无声离开了,伊莱尔依言坐下,默默盘算着过会儿亚度尼斯会从哪个问题开始朝她开炮。
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不在家?
为什么会被智慧之神教会的人送回来?
那两个箱子里又装了什么?
或者,认不认识斗兽场的女武神?
值得质疑的地方太多了,俗话说得好,当你只有一个大纰漏的时候,谁抓住这个纰漏就等于抓住了死穴,但当你已经是个浑身上下都是纰漏的漏勺时,那别人就会比你还迫切地希望一切能维持常态了。
——程序员替伊莱尔检查屎山代码的时候是这个心情,现在亚度尼斯那副深思的表情,无疑也是同样的心情。
是以伊莱尔非常的坦然,甚至隐隐期待着亚度尼斯开口。
有一说一,这会儿的公爵大人确实是这么个想骂人的状态。
他左手边是等人高的金笼子,笼主——也就是那只看着就很贼眉鼠眼的粉毛狐狸不在家,只有一只黄铜机械鸟深沉地矗立枝头;右手边是刚被从贝莉雅的马车上搬来的两只木箱,还没开封,但光是箱子的体积就已经十分望之可观了。
正对面还坐着一个看似规规矩矩,但眼中莫名光彩闪烁的伊莱尔,她上半身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像是在等着自己开口,又像是有恃无恐。
……见鬼,这女人浑身都是疑点,他根本找不到开口的地方!
亚度尼斯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还是决定从已经摆到眼前的事情问起:“你刚从智慧之神教会回来,就是为了拿这两个箱子?”
“是,这是事先请贝莉雅小姐帮忙定做的充电器,”说到这个,伊莱尔才想起来光顾着赶回来,自己还没来得及试试这个新充电器好不好用。
想一出就是一出,伊莱尔从沙发起身时,亚度尼斯并未出声阻止,而是跟着一起走了过来,垂下眼睛,然后就看见他那外表柔美的未婚妻轻轻松松地徒手扒开了箱子上的铁钉。
亚度尼斯:“……”
他面上不显,眼神却飞快地在房间转了一圈,迅速地给自己规划了三个逃生出路后,这才镇定地将注意转回来。
谈崩后伊莱尔对他大打出手的概率很小,但并非没有。
首先被拆开的是那个大些的箱子,里面装着一个亚度尼斯从未见过的奇怪装置。它的下层是方形的黑匣子,上层的左右两端各有一个滚轮,中间用铁板链接,向下凹出一个可打开的槽位,像是有待放入什么东西来启动装置。
铁板上还竖起了两根半薄不厚的铁片,约一个指节长,这个时代显然没有电导体的概念,伊莱尔也很惊讶贝莉雅他们居然能想到用金属来导出电流。
也不知道这个充电装置能不能启发智慧之神教会点亮新的科技树,她没忍住发散了一下思维。
另一个箱子里是满当当的魔晶石,纯度中上的魔晶石看起来就像白水晶,晶石里夹杂着牛乳状的杂质,浮浮沉沉。
因为贝莉雅说什么也不肯收伊莱尔的钱,所以充电器本身并没有成本,但作为能源的魔晶石才是真正的花销大头,光是这一个小木箱里装着的百来颗,就花掉了伊莱尔前段时间靠打斗兽场攒下的所有家当,这还是有希文帮忙,免去了一笔中间商赚差价的基础。
要知道,斗兽场已经算是最为暴利的行业之一了。
没想到饭钱这么高昂,伊莱尔感到很忧郁。
“你买这么多魔晶石干什么?”
亚度尼斯也跟着半蹲下,伸手随便翻了翻,尽是些成色一般的魔晶石,看着倒是很闪亮的,他对此不太感兴趣,却越看越觉得,这些小碎石头和记忆里某次伊莱尔扫街带回来的廉价饰品在外形上逐渐重叠。
她很喜欢宝石之类的亮晶晶小玩意儿吗?
瞟了眼旁边的怪装置,亚度尼斯忽然恍然大悟:“用来发电的能源吗?”
面对显而易见的事情,伊莱尔没什么重复回答的欲望,她点点头,抓了一块魔晶石,放入凹槽,然后握住铁片。
测试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一块魔晶石需要三分钟才能被充电器彻底消化完,变成一块灰扑扑的普通石头,不考虑中途的能耗,最终能回复15左右的电量。
由此看来,魔晶石的能量还是很充足的,至少比石油高。
这让伊莱尔心中安定了些,看来能凑合用。
她现在还剩下7的电量,充完一趟,总算是脱离了20的红色警戒区,回升到了22的安全区。
效率也很可观,刚接触铁片的掌心还有些发烫,这是短时间内电流快速流过金属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确认充电器能正常使用后,伊莱尔没有再放入下一块魔晶石,而是保持跪坐在地上的姿势,转过脸,静静地看着亚度尼斯。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玩什么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幼稚游戏,半晌,亚度尼斯才反应过来,伊莱尔应该是想表示她已经用行动回答完了自己的上一个问题,让他赶紧进入下一个流程。
“……”
伊莱尔平时话也这么少吗?
亚度尼斯没忍住走了个神,按道理说好奇这么久的“充电”终于见到实物了,他却意外地感觉兴趣缺缺。
在这之前,他也确实有点别的心思,比如充电是不是也是一种教会秘方,他可不可以“借来”用在训练自己的骑士团上,但现在,亚度尼斯心中突然萌生了一点别的疑问。
“你之前说,吃饭对你来说效率很低,只要充电就能供给日常能量,”他慢吞吞地道。
关于伊莱尔的一切记忆都是那么的错乱、迷幻,回想起来桩桩件件都像是吃错魔药后的胡言乱语,偏偏当事人的态度又很认真,亚度尼斯只好也陪着一起用认真的态度来对待。
伊莱尔“嗯”了一声:“是这样,所以我以后只要充电就可以了。”
人类似乎很重视仪式感,所以伊莱尔没有直接拒绝每天的用餐仪式,或许亚度尼斯这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就是为了暗示她这件事。
“哦……”亚度尼斯刻意拖长声音应了一声,话锋却在这时候猛地一转,“你哪来的钱买这些魔晶石的?”
伊莱尔:“……”
居然把关键问题藏在兜圈子后面,太狡猾了。
还好伊莱尔的身后并非空无一人:“会长给的。”
亚度尼斯不依不饶:“希文是出于机械之神教会的立场给的,还是私人名义给你的?我并非瞧不起他,但是这里的魔晶石至少价值上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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币,即使对于教会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而且虽然你还没有正式登记结婚,但在名义上已经是公爵府的人了,再花教会的钱,似乎也有失礼仪。”
“至于希文的个人名义,那就更不合适了,”他哼了一声,到底没说出太孟浪的话,只勉勉强强地挤出一句奚落,“他穷。”
伊莱尔听得一愣一愣的,机械之神的象征物是黄金,所以黄金物件在机械之神教会里随处可见,她实在没看出来一个能用黄金装点办公室的人,到底穷在哪了。
但从亚度尼斯的表情看,这说的又确实是实话——他真的觉得觉得希文穷。
伊莱尔觉得对话已经走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她谨慎地没接话。
“我给你的那张黑卡呢?”亚度尼斯又问。
伊莱尔只好道:“在泽西塔那里保管着呢。”
亚度尼斯不说话了,铅灰色的眼睛很谴责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再开口时话里话外就多了几分不快:“你总不能跟我装一辈子傻。”
“……我没有装傻。”伊莱尔眨了眨眼,“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随便你承不承认,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想取信于人的话,至少应该先有个值得信任的样子,”亚度尼斯起身时落下一道影子,正好将伊莱尔完完整整地包括进去了,就像是树影覆盖在暂栖的白鸟上。
他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平心而论,其实你并不是很符合我对另一半的期望。”
伊莱尔没有抬头,因为还没有想清楚为什么前面还聊得好好的,公爵阁下就又生气了。
没等到对方的答复,亚度尼斯像是彻底失望了,眼神也冷了下来,他没有感情地交代完今天的最后一句话:“婚期将近,正好魔法学院快放月假了,这周末的时候会有人来画新的全家福,在这之前,你先不要出门了。”
这是变相的禁足。
但伊莱尔没有生气,她侧耳听着逐渐远去的皮靴声,最终确认了这茬总算是过去了。
亚度尼斯用三天的禁足,交换他对今天之前所有被伊莱尔隐瞒事情的不追究。
就像他没法再反悔跟机械之神教会的联姻一样,他也不想再为了这些小事,付出伤筋动骨的代价。
房门又被敲响,轻轻的,柔软的红发从门缝处挤进来。
“妈妈,”瑞秋小心翼翼地歪头探入半个身体,见房里没别人,这才抱着粉毛狐狸钻进来,“你还好吗?”
刚回来就撞上满脸郁气的亚度尼斯,吓得她还以为伊莱尔跟公爵吵架了。
伊莱尔摇摇头,问:“有什么事吗,宝贝?”
“这周五罗伊哥哥就要从魔法学院回来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公爵大人刚才说过了。”伊莱尔道,她敏锐地注意到女孩脸上不自然的神情,“怎么了?是罗伊很不好相处吗?”
瑞秋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给自己的哥哥保留一点最后的面子,含糊道:“那倒也不是,但罗伊哥哥他跟我不太一样,总之……总之你最好少跟他说话,反正,他也不会在家里待很久,你避开他就好了。”
伊莱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还在琢磨亚度尼斯走之前那句不值得信任是什么意思,半张轮廓优美的脸浸泡在房间的暗处,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尊沉思的古典雕像。
——充满主观色彩的真话,可比假话难处理多了。
31. 第30章
国立魔法学院的月假喜欢集中在月尾,再加上五月初的鲜花节和原本的周末,原本四天的假日愣是被拖到了九天。
这个世界没有调休的说法,也就是说,罗伊可以在家里从这周六一直待到下周日再返校。
他是北境公爵死去兄长留下的独子,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二还流淌着莱斯特家族血脉的嫡系之一,受重视程度自然不必多言。
整个公爵府提前一天就开始为大少爷的归来欢欣准备。女仆长艾琳娜夫人终于解开了绘画室外挂着的锁,领了两个手脚灵活的仆人进去打扫,等到下午的时候,弗朗西斯又高高举起手,自告奋勇地要去学校接人。
“我已经大半年没见到罗伊少爷可爱的脸庞了,”弗朗西斯捧着胸口,心碎道,“好歹我也算是他的表叔叔呢,你们不能剥夺一位长辈履行自己拳拳爱护之心的权利。”
看起来确实很真情实感,伊莱尔也是头回知道弗朗西斯居然还跟亚度尼斯有点血缘关系。她放下刀叉,抬头看了眼大智若愚的骑士团副团长阁下,同样是灰色眼睛,亚度尼斯浅灰的眼瞳就会令人不自觉地联想到冷酷而无情的北极狼。
但或许是弗朗西斯的眼睛更深灰近黑的原因,他只会让人想到忠诚又精力过于充沛的雪橇犬,别名二哈的那种。
注意到伊莱尔打量的目光,弗朗西斯弯起唇,冲她露出一个帅气的笑容:“殿下,您看我的目光里好像藏着令人心碎的怀疑。”
“……没有,”伊莱尔默默目移,“我一直都对您抱以诚挚的信任和尊敬。”
她只是在怀疑遗传学之力罢了!
瑞秋也被破例放了一天假,一大早的,她就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在自己和伊莱尔的房间里来回跑动,说是在准备给哥哥的惊喜礼物。
就连伊莱尔都被她万分不舍地赶去了另一个房间,因为惊喜需要保密。
粉毛狐狸懒洋洋地盘在填充着天鹅绒的软垫上,这样柔软昂贵的软垫在公爵府至少还有二十几个,精心布置在每一个适合晒太阳的窗台,确保小姐的爱宠走到哪,都能有一个舒服的窝盘尾巴。
“我可以帮你去偷看小丫头到底在忙活什么哦,”左右也没有旁人,春大胆开麦道,“前提是你答应带我出门逛一圈。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毕竟只要项圈还戴在我的脖子上,你就完全不用担心我会逃跑。”
但伊莱尔根本没有顺着他的话茬往下接,而是翻了一页书,淡淡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春疑惑:“什么事?”
伊莱尔:“你对家庭宠物这个身份适应得越来越好了,我很欣慰。”
“……”
幼狐浑身都僵硬了,但伊莱尔还有一句更伤人的话没说,她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我不知道你兽体的体重增长跟人体有没有关联,但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从被带回公爵府到现在,不过半个月,你的体重已经上涨四斤八了。”
四、四斤八?!
春的瞳孔在颤抖。
“少吃点吧。”
春:“!”
嗷的一声尖利惨叫响起,正在走廊上扫地的女仆下意识抬起头,就见到粉色毛团像是逃离地狱一样飞快地从茶厅逃窜出来。
这是怎么了?
因为调皮捣蛋,所以被伊莱尔殿下教训了吗?
伊莱尔才不关心春又跑出去发什么大疯,横竖还在公爵府里,也掀不了天。
窗外响起清脆的笃笃声,她转头就看见一只扫帚飞在半空,扫帚上的米兰达戴了顶歪歪斜斜的旧巫师帽,正趴在窗户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玻璃。
“……”伊莱尔帮她拉开锁着的窗户,“好久不见,米兰达阁下。”
大魔导师摆了摆手,没有飞进来,依然骑在她的飞天扫帚上,笑眯眯道:“我马上还要把从七星城带回来的东西送去法师塔,就不进去了。长话短说,听说您最近跟贝莉雅殿下相处得不错?”
尚算和谐,不过伊莱尔也不确定这算不算“相处得不错”,所以她模棱两可地应了声:“还好。”
米兰达也没多纠结这么问题,而是直接切入主题道:“我这次回七星城,是为了查找纯净体质相关的资料,好在确实查到了点有用的东西,在七星城的魔法史库里,还记录了一位四十年前的纯净体质。”
伊莱尔挑了挑眉,能被记载在魔法师之城的史料里,说明这位同样拥有纯净体质的前辈一定不是碌碌无为之辈。
很大概率拥有着某种反常识的特质。
她问道:“这个人能使用魔法?”
“是也不是,或者更准确的说,她能使用的不叫魔法,叫神术。”
知道伊莱尔分不清楚这两者的区别,米兰达主动承担了解释的职责:“我之前跟您说过,魔法的本质就是感知、吸收和运用魔法元素,纯净体质的人之所以无法使用魔法,就是因为身体里缺乏魔法回路,所以在感知和吸收魔法元素上被卡住了。”
“而神术,则是一种可以略过前两步,直接通过向神明祈祷的方式,使用魔法元素,”米兰达道,“当然了,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学的,首先也不是谁都能让神明给面子的。神术的学习条件比纯净体质还要苛刻,因为一些原因么,就算是魔塔,对这个也不是很了解,智慧之神教会的总部迷宫应该有更多关于这个的记录,如果您能跟贝莉雅殿下打好关系的话,或许可以拜托她带您去迷宫看看。”
伊莱尔的思绪偏移到了另一个方向:“神术……机械之神教会有神术吗?”
“恐怕没有,他们或许都不知道什么是神术,不然也不会放任您自己在这费劲地扑腾了。”
那倒也是。
米兰达耸耸肩膀:“机械之神毕竟是新生代的神明,在底蕴上难免有所欠缺,而且智慧之神的权柄包括魔法和知识,老牌神明里应该就属祂和祂的教会最好说话。”
她这话说得艺术极了,原本伊莱尔还以为神术是智慧之神的专属,现在听起来却并非如此。
这只是最好走的路,而不是唯一的路。
米兰达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虽然说这些的语气很轻描淡写,但为了这点信息,她可付出了不少苦功夫。
她打了个哈欠,自觉已经把该传达的都传达完毕了,正准备飞回去补补觉,伊莱尔却又在身后把人喊住了:“米兰达阁下,你最后有查到这位学习过神术的纯净体质叫什么吗?”
“你想从人下手?”米兰达差点咬到舌头,顿时清醒了几分。
伊莱尔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真实存在过的人,可比虚无缥缈的神好找多了。
“告诉你也无妨,”米兰达哼笑一声,“是圣露西亚殿下。”
“她曾是光明神教会的圣女,不过,上任没几年就死了,后面继任的是圣塞西莉亚殿下,两人之间有将近十年的圣女位空窗期。三年前塞西莉亚卸职,光明神教会的圣女职位又一直闲置到现在。”
圣女好歹也是教会的高级神职,伊莱尔奇道:“空置这么久,不会影响教会的正常运行吗?”
米兰达:“这不是有教皇在吗,对他们来说,圣女的正统性高于一切,宁缺毋滥。我也不清楚光明神教会的圣女是怎么选的,反正不会比智慧之神教会的抓阄更潦草了。”
……原来贝莉雅是靠抓阄上位的。
伊莱尔一时都语塞了。
怎么说呢,总感觉听起来很随便,但又奇异地让人觉得这确实是一种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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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很公平的选拔方式。
“您也别对这个太寄以希望,”米兰达扶正自己的帽子,心不在焉道,“光明神教会总是很神秘,指望从他们那里撬出情报,还不如在贝莉雅殿下那边多努努力,她是个单纯的小妞。”
有好骗的捷径不走,干嘛非得跟光明神教会掰手腕呢?
米兰达骑着扫帚一飞冲天,摇摇晃晃的身影真让人担心她会困倦到在半空掉下来,好在伟大的大魔导师阁下还不至于连最简单的飞行魔法都生疏了,目送着她离开后,伊莱尔便收起打发时间的诗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才刚过下午两点——时间还早。
图书馆的对面就是绘画室,伊莱尔推开图书馆大门时,忽然感觉到一阵小旋风从自己身后猛地刮过。
伊莱尔:“……瑞秋?”
“妈妈,是我,”瑞秋抱着门框,不好意思地从绘画室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我是经过了艾琳娜夫人的同意,才进来的。”
伊莱尔直觉事实并非如此,但看着瑞秋闪烁的眼睛,她顿了片刻,还是没有跟瑞秋计较。
反正罗伊也快回来了,有什么问题,兄妹俩可以私底下沟通。
她摸了摸瑞秋那双挺立的招风猫耳,“手脚轻一点,小心不要弄坏绘画室里的东西。”
女孩点头如捣蒜。
公爵府收藏了不少关于光明神教会的书籍,但大多只是程序化的官方记载,类似于“xxx在x年x月于xx地点做了xx善行”,或者就是知名圣徒的传记,形式上更像是教会自己的史书。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本阐述教义的知名经著,伊莱尔倒是没想到图书馆还会收录这些书,对于知识,亚度尼斯的态度倒还挺一视同仁的。
关于露西亚的记载不算多,或许跟她本来就在任不长有关。
令伊莱尔注意的是,露西亚居然出身北境。
她是北境一位中等领主的二女儿,在出任光明神圣女之前毫无出众之处,但就在成年生日的前三天,露西亚从她父亲的城堡失踪了。
三天后,露西亚平安无事地被光明神教会的人送回,衣裙破损,外形狼狈,面容却光彩非凡,口吃的毛病也消失了,变得聪慧无比。这样宛如重生过一遍的神迹立马在帝国流传开来,教会也顺水推舟,声称她受到了光明神的启迪与赐福,是受神所眷顾的天选圣女。
虽然她只在任了五年不到,但无论是从力量,还是从名望上说,露西亚都可以称得上是光明神教会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圣女,如果不是米兰达亲口告知,伊莱尔也完全看不出这样一位传奇的圣女殿下,居然不会魔法。
不过伊莱尔也产生了两个新的疑惑。
一是关于魔法师,这点她早有猜测,能不能学习魔法大概跟诸神没有关系,只跟各人的自身资质有关,神明最多提供了点现成可用的法咒,不然没道理近百年唯二的两个纯净体质都出在颇受神眷的教会圣女身上。
就算伊莱尔不算人,露西亚的身世都记录在卷轴上,总不至于也是个假人。
二则是从这份记录上看,四十年前,露西亚时期,北境和光明神教会的关系应该还没那么差。
在领主之女失踪后,教会甚至能深入雪原帮忙找人,对于露西亚受洗一事,当时的人也没表现出什么反对的态度。
“……”
总感觉,有猫腻呢。
按理说,就算北境和光明神教会之间有什么宿仇,也管不着伊莱尔什么事。
但她毕竟是抱着任务来联姻的。
如果光明神教会非要对她的家庭生活制造麻烦的话……那她也只能送他们去见伟大的主了。
伊莱尔合上书,十分平和地想道。
32. 第31章
画室内。
瑞秋在画纸上涂完最后一笔,后退两步,看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大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的画技虽然比不上罗伊哥哥,但好歹公爵府为她延请了王城出名的大画家为师,料想应该还是不错的。
窗玻璃咔咔响了两声,粉毛狐狸有些费劲地用爪子拉开插销,才钻进来,一抬头就愣住了:“你画板上是什么玩意儿?”
铺天盖地的红色涂料里掺杂着四个高矮不齐的人影,还都被切割成了黄白黑紫的几何色块,像是胡乱涂鸦,又像是散落的人体器官,看起来抽象之极。
瑞秋美滋滋道:“全家福。”
春不假思索,脱口就问:“你仇人的?”
这画面看起来像是还附带了点诅咒效力。
“……”
瑞秋笑容淡了点,幽幽地盯着它不说话。
春再怎么情商低下,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它讪讪地干笑两声,像一摊粉色的液体从橱柜上滑下,后肢顺带着扯下白色画布,盖住了这张充分诠释先锋主义之美的支离破碎全家福。
好在瑞秋也没有准备跟它计较,她好脾气地将狐狸接住:“你怎么从窗外钻进来了?”
“放心,没有人看见,”春甩甩尾巴,懒散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蜷起,“这个家只有你知道我是魔使的秘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它才不相信伊莱尔先前答应过只要配合审问就会放走自己的说法,虽然公爵府的饭很好吃,窝很好睡,女仆小姐姐们也很温柔善良……但、但它是不会被这些糖衣炮弹收买的!
骄傲的半兽人不会甘心永远做一只宠物,它一定要找机会逃出公爵府,奔向自由——而瑞秋,就是它找上的这个机会。
春笃信自己不会伤害同类,但这只半兽人小崽子实在是被莱斯特家族保护得很好,公爵府没有豢养过半兽人奴隶,以至于瑞秋到现在为止接触的半兽人寥寥无几,连半兽人可以在完全兽形和完全人形之间切换都不知道。
她还以为所有的半兽人都和自己一样,是在人形的基础上保持了部分的兽形特征,实际上只有发育不健全的半兽人幼崽才会这样。因为从小亲生父亲就奔赴战场,后面又被北境公爵直接收养了,瑞秋非常缺乏同族长辈释放出的生长信息素,在半兽人族群里,这就是典型的营养不良。
堂堂一个公爵府,连幼崽都不会养,春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趴在瑞秋怀里,努力地挤出自己并不成熟的信息素。
它也不是成年狐,但条件有限,能咋办?将就用吧。
总不能跑去跟伊莱尔说,喂,小丫头发育不良,你再去捉只成年半兽人回来给她释放信息素吧。
……那它一定会被首领打死的。
至于魔使,更是忽悠小孩的说法。
跟几乎没有理智可言的魔兽不同,魔使泛指那些拥有魔力也亲近人类的魔法生物,这种生物可以通过签订契约,成为法师的魔使。
反正瑞秋也没见过真正的魔使,春骗起小孩来毫无心理负担,又不是没给照拂,那么计较干什么?
不过,他还有个亲哥哥……那家伙好像在不久前刚过了成年期。
狐狐的眼神陡然变得深沉起来。
“小姐,”女仆轻敲画室的门,她没敢踏足这间属于自家少爷的禁地,而是隔着门板传达道,“弗朗西斯骑士和少爷回来了。”
瑞秋扬声回答:“喔,我马上就下来。”
她手脚麻利地掀起画布,虽然春的评价让她有点伤心,但瑞秋犹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把画取下了。
技艺不重要,重要的是画里的感情,这点想必罗伊哥哥比她更深有体会。
春从臂弯里跳下来,咬着女孩的裙角就要大摇大摆地跟上,结果下一秒瑞秋却捏住了它的后颈,她看了看窗外——视线范围内别说没人,连只路过的飞鸟也没有——随即便推了推狐狸暖呼呼的毛屁股。
意味再明显不过了,她示意狐狸从窗台走。
“?!”
春十万分的不可思议,甚至还有点愤愤不平:“为什么我不可以跟你一起去见你哥哥?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没有的事,”瑞秋声如蚊蚋,“只是我觉得他刚回来的状态可能不太适合见你。”
春:“啥?”
时间快来不及了,注定春没法在今天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瑞秋加把劲拍了下它的屁股,留了句潦草的“听话”就小跑着出门去了。
她踩着宽松的拖鞋,跑动时鞋底啪嗒啪嗒作响,听起来就像一只聒噪的小鸭,全家福则被她紧紧地攥在左手里。
尽管还没有见到人,但瑞秋已经提前构思好了等会儿见到哥哥该说什么了。她要告诉罗伊,自己现在已经学会隐藏尾巴了,等她学会把耳朵也隐藏起来后,就可以和罗伊一起去国立魔法学院上学了。
上次做魔力检测的时候,米兰达阁下说她的魔力阈值已经超过了中级魔法师的平均水平。魔法学院的毕业要求也不过才是高级魔法师,等瑞秋入学后,她甚至可以照着名单把欺负过哥哥的人全都胖揍一顿,再威风凛凛地宣布罗伊是她罩的。
瑞秋边幻想着,边飞奔下楼梯,只是还没等踩到一楼柔软的羊绒地毯上,她就敏锐地意识到了氛围不对。
没有半点欢欣的氛围,甚至连路过的仆人都一副悬心吊胆的模样,噤若寒蝉。
伊莱尔披着墨绿色的提花披肩,老远就听到女孩跑来的动静,她没转身,而是背着手偷偷勾了勾手指。瑞秋立马意会了这份暗示,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她躲在伊莱尔的身后,忐忑地探出脑袋——
弗朗西斯正在挨训,他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往日卷翘的褐发此时正狼狈地贴在颈侧,像是被人从五楼高的地方拿一大桶水浇过似的,直到这会儿身上还在不停地淌水,就连站着的地方,地毯都被打湿了一小块。
他身旁的男孩显然也没有逃过一劫,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而这时候本应该在皇宫开贵族会议的亚度尼斯,却出现在了家里,还郁燥不已地盯着这两人。
教训弗朗西斯的人就是亚瑟。
“你看你,怎么想起来在学院动手的,”骑士团团长看起来对副手的鲁莽困扰不已,“你以为国立魔法学院里任职的那些大魔导师都是吃白饭的吗?如果不是大少爷也在旁边,看在莱斯特家族的份上,以你当众攻击学院学生的罪名,可不是一个水球咒就能收场的。”
弗朗西斯看着还有点不服气,握拳抗议道:“我当时实在忍不住了,那群小混球,我只是用剑柄抽了他们一顿已经很客气了!”
亚瑟猛然提高音量:“那你也不能在学院里打人啊!”
瑞秋听了半天,总算是从他俩的争吵里捋清楚了怎么回事。
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就是弗朗西斯今天下午去学院接罗伊的时候,在门口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在经过守门人的批准后,他进入学校,结果撞见了正在跟同学打架的自家少爷——或许说是打架也并不恰当,因为据弗朗西斯声称,罗伊少爷非常“英勇”地一人对抗了五名同学。
说到这的时候,伊莱尔看了眼自回家后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罗伊,男孩身上还穿着深蓝色的三件套校服,衣衫还算整齐,微长的黑发被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大半个身子都被弗朗西斯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挡住,碍于角度,伊莱尔看不见罗伊的神色,不过她能感觉到,这应当是个非常文静安分的孩子。
所以为什么会和同学打起来?
鉴于伤口在学校里就已经被老师们用魔法处理过,目前暂不可从罗伊身上看出战况如何激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弗朗西斯忍不住下场的冲动举止,愣是将这场同学间的摩擦,拔高到了他本不该有的地位。
亚度尼斯是被喊家长喊过去的,连带着另外五个学生的家属,在一众哭哭啼啼争相卖惨的贵妇人中,单亲父亲北境公爵(因为伊莱尔的家长信息还没有被学院收录)显得格外缺乏力气和手段。
他捏了捏眉心,冷冷吐出在校长办公室里就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别吵了,再吵我就把你们都扔出去。”
来自上司的威胁还是很有效的,争论戛然而止。
弗朗西斯捂着心口,用一种失望无比的表情瞪着他,但亚度尼斯根本看也不看他,而是半蹲下,同罗伊低落的视线齐平。
同侄子说话时,亚度尼斯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
“方才在校长办公室,我顾忌到你的面子,没有当着外人的面直接问,”他拉着罗伊冰凉的手,问道,“但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为什么要和同学打架了吧?”
“……”
“是他们嘲笑了你,还是说了其它什么不该说的话?”
“……”
“罗伊,”见他不说话,亚度尼斯语气加重了些,“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欺负你,沉默的高尚品德并不能保护你,如果你不主动告诉家里人自己遭遇了什么,那我们该怎么帮你解决这些问题呢?”
男孩依然不吭声,但伊莱尔却注意到他的眼睫颤了颤,胸口快速起伏,被握住的手也在细细地发抖。
罗伊甚至不自在地偏开了脸,试图借此避开亚度尼斯锐利的逼问。
这是典型心神不安的表现。
就在亚度尼斯快要耐心耗尽前,伊莱尔忽然上前一步,她掰开亚度尼斯的手,随即挤入两人中间,皱眉道:“你先松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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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度尼斯薄怒:“你不要在这时候添……”
他话还没说完,伊莱尔已经转过身,率先取下自己宽大的披肩,劈头盖脸地盖在了罗伊身上。
温暖轻柔的织物,挟带着女人身上馥郁的山茶花香,将罗伊的五感都包裹了起来。仿佛与整个世界都强行划开了一条界限,在这昏暗的小小空间里,罗伊反而感觉自己终于喘过来了一口气。
他眨了眨眼,努力放缓呼吸,以一种尽可能柔顺的姿势,默默承受着在自己头上、脸上以及肩膀按压揉搓过的力道,直到暖意重新回升,半湿的披肩才被人挥开,围着他的脖子密不透风地重包起来,只露出一张略显迷茫的白净脸庞。
也是直到这会儿,伊莱尔才看清罗伊原来有一双蔚蓝的眼眸,而非莱斯特家族代表性的灰眼睛。
外貌往往遗传性征联系紧密,或许这也是罗伊魔法天赋不高的原因。
“他现在需要保暖,进食,可以令自己感到安心的环境和充分的休息,”伊莱尔朝瑞秋招招手,示意她先将哥哥带回去,随后才直起身望向亚度尼斯,“孩子的体质很柔弱,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完全可以等到罗伊状态好一点了再问,而不是在这里给他不断地施加心理压力。”
她猝不及防的发难不仅让守卫在旁的骑士和仆从心头一紧,就连亚度尼斯都颇感意外。
瑞秋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咬咬牙,硬是顶着压力半拖半强硬地把罗伊带上了楼,很快,其它仆人也在亚度尼斯的挥手示意下,跟着离开了。
等只剩下他俩和亚瑟、弗朗西斯后,亚度尼斯这才挑眉问道:“你在谴责我?”
“是的,”伊莱尔直接承认,转而反问,“难道你不觉得你在教育上存在很多的问题吗?”
亚度尼斯:“……”
伊莱尔本来也就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开始列举论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瑞秋不被允许上学也不允许出门,她性格开朗,又是最好动的年纪,却几乎连一个同龄的朋友都没有;至于罗伊,我还没有和他接触太多,但仍可以看出他情绪敏感,可能还有点自闭,你在和他的交流同样有失关怀,刚经历了那么严重的一起——”
“校园霸凌,”她想了想,才找到合适的词来定义这起事件,接着道,“但你在罗伊回来后,除了让亚瑟斥责刚保护过他的弗朗西斯,就是在摆脸色,批评他。”
弗朗西斯万万没想到回家后第一个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居然是伊莱尔,眼泪都快飞流而下三千尺了,恨不得立马跪下抱住她的大腿就开始哭嚎:“对!伊莱尔殿下,您可一定要为我和少爷做主啊!”
亚瑟眼皮猛跳,不着痕迹地踹了他一脚。
大概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指责教育问题,亚度尼斯沉默良久,才道:“你觉得我不关心罗伊和瑞秋?”
伊莱尔:“你很关心他们,但方法不对。”
亚度尼斯被说出了几分火气:“所以还是认为我不够关心。”
“你没发现自己一直在用最便捷省事的方法对待孩子们吗?”伊莱尔盯着他,“就算是宠物也需要爱抚和陪伴,小孩不是给点吃的喝的就能茁壮成长,当然,我知道你也在努力工作来供养偌大的公爵府,但瑞秋和罗伊是两份责任,不是两个需要解决的麻烦,你不应该用对待工作的方式对待他们。”
从来没人敢这么不留情面地批评北境公爵,还是因为家事,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亚度尼斯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父亲了。
他给瑞秋请来了最好的私人教师,给罗伊送进了最顶级的学院,公爵府的一切都那么富丽堂皇,而他的两个孩子就是生活在这座府邸里的王子和公主。
在这个时代,供养水平是衡量家长尽职与否的最直观表现,在这种环境下,爱与关心这种词仿佛本身就是一种得寸进尺。
这下连弗朗西斯都不敢哭嚎打岔了,空气里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半晌,亚度尼斯才冷笑了一声:“说得还挺好,我很高兴你能对这两个孩子付出比对我更诚恳的心血,至少这证明了公爵府对你来说不只是一个用完就丢的联姻工具。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准备怎么做呢?比如以身作则,先把罗伊惹出的这桩小麻烦给解决掉。”
这可不是小麻烦!弗朗西斯险些听得魂飞魄散。
伊莱尔没有亲到学校,因此根本不知道跟罗伊打架的五个小孩里,还有一个是王室的小皇子,不然亚度尼斯也不会在生这么大的气。
要是普通的贵族,直接用北境公爵的权势压下去就好了,但这五个小孩可没有一个家世是简单的!
但来不及等他疯狂使眼色提醒,伊莱尔就已经答应了接受这桩差事:“可以。”
弗朗西斯:“!!”
33. 第32章
“公爵大人就说的个气话,您怎么还真的答应了。”
弗朗西斯焦头烂额地跟在伊莱尔身后,十分努力地试图劝说她回心转意,收回前面答应的话:“那几个臭小崽子一个赛一个的有来头,硬碰硬来不通,就只能威逼利诱,这种事情亚度尼斯干起来可比您顺手多了。”
“他只是面子上过不去而已,又不是诚心想为难您,我的殿下啊,您就私底下跟他服个软,道个歉,何必把自己掺和进这桩麻烦里?”
“……”
在一路没停的反复拉扯中,两人总算是走到了罗伊的房门前。
褐发骑士的唾沫星子都要说干了,愣是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他抓狂地捋了两把自己湿哒哒的额发,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要耗死在这里了,崩溃道:“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啊!”
伊莱尔停下脚步,默默地看他:“你要不要先回去把湿衣服换了?”
“不要,我身体好得很,一点也不怕冷,”弗朗西斯警惕地盯着她,“感谢您的关心,但请不要转移话题,我在说很严肃的事情。”
“我没有在怀疑你的强壮,亲爱的。”
伊莱尔视线下移,连带着弗朗西斯也跟着低头,确认他也看清了地上那连绵的一串深色痕迹,伊莱尔才无奈道:“羊毛地毯不好洗,就算你不怕冷,也不要给其它同事添加麻烦,好吗?”
弗朗西斯:“……嘤。”
他真是错付了。
骑士团的副团长阁下吸了吸鼻子,扭头伤心地跑走了。
喋喋不休的操心家伙终于被打发走了,伊莱尔这才伸手敲了敲房门,没过一会儿,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从房间里探了出来,见是伊莱尔,瑞秋眼前一亮,朝里喊道:“哥哥,是妈妈来了。”
房间内,罗伊刚洗完澡,换了身柔软保温的睡衣,就连一向缺乏血色的脸庞,也热气滋润得鲜活不少。
他这会儿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画板画画,见伊莱尔进门,便停了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男孩清澈异常的蔚蓝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空洞,盯久了难免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旁边的小几上还有糖果和吃到一半的点心,想必是瑞秋在旁边守得无聊时吃的。
“罗伊哥哥向来性格安静,不爱说话,”瑞秋跟在后面,小声道,“不是有意要冒犯你。”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伊莱尔原本就猜测罗伊可能有什么功能性障碍。
按照年龄算,十年前北境突发异变,莱斯特一家几乎灭门的时候,罗伊也不过才五岁。
人在遭遇重大变故后很容易患上心理疾病,何况还是一个刚失去父母的年幼孩子,关于这一点,在末世执行过大量救援任务的伊莱尔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世界医学发展的水平不高,对精神和心理疾病也缺乏足够的认知,精神病经常会被当成被神厌弃的标志,先前瑞秋才表露出吞吞吐吐的态度,伊莱尔就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
倒不如说,罗伊的状态已经比她预料的好多了,看起来还有一定的自理能力。
在瑞秋担忧的眼神中,伊莱尔蹲在罗伊身旁,后者立即就有几分坐立难安地抱紧了自己的画板,视线也逃避似地移开。
“你好罗伊,我是伊莱尔,是公爵阁下的未婚妻,未来也会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她注意到男孩的不自在,不由得将声音放得更轻缓,微凉如清浅流水,“不用紧张,这只是一个迟来的自我介绍。”
罗伊犹豫片刻,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伊莱尔了然:“不方便说话吗?”
他点点头。
公爵府的少爷是哑巴吗?伊莱尔没听过这类传言,不过至少罗伊表现出了愿意交流的态度,伊莱尔还是颇感欣慰的,她接着道:“我跟亚度尼斯已经说好了,这次你和同学打架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了,如果可以的话,罗伊,我希望你能将事情的起因告诉我。”
“如果是对方的错,我会带着你讨回应得的公道和赔礼,但同样,如果是你的错,我会上门向你的同学代为道歉。”
伊莱尔问道:“这样处理,你有意见吗?”
半晌,罗伊又轻轻地点了下头,这是同意了伊莱尔提出的方案。
瑞秋撇撇嘴:“怎么可能是哥哥挑起的火啊,他平时都不跟人说话的,而且他还那么……”那么不禁打。
总不可能自己主动找打吧?
她哥只是内向,又不是受虐倾向。
话到嘴边先把自己噎了一下,瑞秋立马改口,信誓旦旦道:“反正,肯定是那几个小崽子欺负的罗伊!”
伊莱尔:“……答应我,瑞秋,你以后不要再学你弗朗西斯叔叔的说话方式了。”
瑞秋不明所以,但还是满口答应了。
罗伊也无声地勾了下嘴角,他抓住画笔,忽然将原先钉在画板上的纸撕下,团成一团后丢开,接着沙沙声响起,大刀阔斧地在新的纸张上勾勒了起来。
比起文字,罗伊更熟悉绘画这种表达方式。
他的画技跟瑞秋的抽象派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炭笔笔头攒动,不过片刻,罗伊就撕下了第二幅画,递给伊莱尔。
伊莱尔垂眼。
潦草的笔触遮掩不了画上少女的美貌,她身披薄纱,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跪坐在高大华美的殿堂中央,双手合十作祈祷状。
日与月分别浮现在她头顶两侧,画面乍看十分圣洁,但盯久了,又觉得殿堂墙角仿佛暗藏了无数晦暗阴私,如无数道暗箭,射向毫无防备的少女。
“这是谁?”伊莱尔问道。
令她意外的是,罗伊居然摇了摇头,蓝眼睛看着比她还迷茫。
他也不认识啊。
伊莱尔:“……”
那,这跟打架有什么关系呢?
“妈妈,这个我可以替罗伊作证,他大概真的不认识,”瑞秋挤挤囔囔地靠坐过来,小声道,“罗伊有时候会画出一些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的东西,公爵大人说这只是因为他灵魂状态不太稳定,有时候意识里会出现错乱的画面。”
“他让罗伊一旦画出这种画,就交给女仆长保管,如果是在学校画的,就先藏好,等到月假再回家上交,公爵也不允许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会被亚度尼斯收走啊……伊莱尔若有所思。
她边将画卷起,边问道:“除了我们,你还知道有哪些人知道罗伊会画这些陌生景象的事情吗?”
“唔,很少呢,除了我,罗伊,妈妈,公爵,就只有亚瑟大伯和弗兰叔叔知道,”尤里扒着指头,眉头为难地皱起,“管家和女仆长也知道,我不知道尤里姐姐知不知道,应该没有别人了吧。”
提名到的全是心腹中的心腹。
伊莱尔又想起了那间每次经过时都铁锁紧闭的绘画室,性格怪异总是和非凡的艺术天赋相关,但她总觉得罗伊的画画能力,或许并不只是出于精神恍惚。
想验证她的猜测,还需要更多样本。
她有点后悔今天瑞秋偷溜进绘画室的时候,没跟着一块儿进去看看了。
公爵府说小,绝对称不上小,但说大,能藏画的地方也没几处,艾琳娜夫人最有可能把画就藏在了罗伊的绘画室里。
说话间,罗伊又涂出一幅新的黑白画卷,这次他点了点自己,又点点伊莱尔的手掌心。
“跟你有关……跟我有关,”伊莱尔收回注意,耐心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才是你们打起来的真正原因吗?”
罗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别担心,我知道这大概不是你的错,”伊莱尔展开画卷,“不过你真的不考虑用文字代替画画吗?我觉得这样可能会更省力一些……”
她话还没说完,在看清画面的瞬间,脸色猛地一沉,就连旁边偷偷看她的瑞秋都吓了一跳。
打认识以来,瑞秋还从没见过伊莱尔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她心中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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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惴惴,脑袋也跟着探过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画面让伊莱尔都这么生气,但还没等看清,伊莱尔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视线。
“妈妈……”瑞秋不安道。
伊莱尔起身,打断了她的话:“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跟公爵商量一下,你先陪哥哥在房间好好休息,不要乱跑,等晚点我再来找你们,可以吗?”
明明是征询的句式,语气里却丝毫没有留下拒绝的余地。
伊莱尔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刻。
瑞秋仰头,愣愣地看着她离开,这才转头问罗伊道:“哥,你刚画了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见妈妈这么生气。”
罗伊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边。
不能说。
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当时,自己的脑海里居然会一闪而过那样的画面。
*
亚度尼斯回来时,就看见伊莱尔守在他的书房里,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脸上半丝神情也无。
“你去哪了?”她蓝盈盈的眼睛安静地转动过来,盯得亚度尼斯心头忽地一阵发毛。
也不知道是从哪鬼混回来了,北境公爵此时的装束格外隆重,漆黑的军礼服如同滚滚乌云压下,随着他的走动,肩章上的宝石折射出熠熠的光彩。
“王宫,”亚度尼斯无意瞒她,边解身上赘余的配饰,边不大高兴地说道,“下午赶去学院赶得太急,拉斐尔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完,刚去补上了。他是皇太子,有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何况罗伊还刚把他弟弟给打了,谁知道我那一向柔弱的侄子今天到底爆发出了怎样的战斗力,居然气得诺兰皇子晚饭都没吃,一回来就跑到皇后跟前哭诉,说自己被人欺负了。”
伊莱尔蹙眉:“所以你被喊去找茬了?”
这不等于在亚度尼斯雷点上反复蹦跶吗?他居然还能这么平静。
“没有,皇后为人端正,没有惯着小皇子,”自家主人不说话,旁边的亚瑟只好小声帮忙补充了后续,“她把主人喊去,是为了当着他的面用藤条爆抽小儿子一顿。”
皇后出身军勋世家,手劲很大,场面一度十分凶残。
伊莱尔:“……”
亚度尼斯忽然转过身,冷笑道:“别高兴得太早,你那是没看见皇后偏袒的样子,能让她这么迫不及待地用一顿打堵住我的口,说明事情肯定不只是学生间的口角纠纷。”
伊莱尔细细观察起他的神情:“所以你决定给她一个面子?”
亚度尼斯:“我看起来很好糊弄?”
这就是不肯就此掀篇的意思了。
伊莱尔的袖中还藏着罗伊先前画的那两幅画,她想了想,还是出于尊重受害者优先知情权的立场,先递出了第二幅:“起因应该是这个。”
亚度尼斯显然也知道自己侄子喜欢用画画代替说话的习惯,接过画时并未表现出异样。
他皱着眉,展开画面,下一秒,怒火就从那双颜色偏浅的铅灰眼眸中簇簇燃起,连带着整个书房都气压降低,仿佛陷入了压抑的暴风雨前夕。
“诺兰·诺艾尔。”
小皇子的姓名被亚度尼斯阴郁念出,却像是经由猛兽锋利的齿关,重重研磨过一般。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难怪这么急着安抚我,生怕我继续往下追究……王室的人居然还敢提起那件事!”
亚瑟站得近,下意识地一抬头,毫无防备地将画卷内容收之眼底。
一片残阳,圣山连绵,飘雪中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城堡,从大开的城门通道,到碎裂的窗户,处处都挂着被兽爪撕裂的尸体,鲜血和死亡的气息在黑白纵横的纸张上盘旋。
他瞳孔同样因为惊怒交加而向内收缩。
没有北境人会不认识这座坚固恢弘的堡垒,这是莱斯特家族的核心驻地,凛冬城。
而罗伊画的正是十年前凛冬城的绝境之战——也是他和亚度尼斯失去所有家人的那场战争。
34. 第33章
皇宫,天鹅宫内。
禁闭室中银烛台无声燃烧,落照下暗淡的昏黄光芒,除此之外,连个留守侍奉的仆从都没有。
诺兰抱着空空如也的肚子,衣着单薄,随着天色逐渐入夜,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一时间,诺兰只觉得窝火耻辱到了极点。
今天倒霉得要命,先是在学院里因此一句随口说的话,就被该死的罗伊·莱斯特和他家的疯狗骑士胖揍了一顿;好不容易被接回了家,诺兰本来以为能靠着绝食,引得皇后的心疼和偏袒,没想到皇后又狠心抽了他一顿,还吩咐下人不许给他吃的。
“闹闹闹,闹着要绝食是吧,”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将藤鞭交还到侍女手上,板着脸冷酷道,“那今天就别吃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的骨气。”
诺兰当时眼睛都睁大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闹绝食了,母后怎么这次给他来真的了?
最过分的是,教训就教训了,皇后居然还专门邀请了那个讨人厌的北境公爵来看他的笑话!
诺兰又惊又怒,泄愤式的一脚直接踢上旁边的茶几,珐琅瓷的珍贵器物在地上摔得粉碎,色泽艳丽的碎瓷片混在地毯里,他也不管事后皇宫侍女收拾起来会有多麻烦,兀自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总算是将怒气勉强压下去了一些。
偏偏这时,还不知道是哪个没眼色的家伙,一直在咚咚地敲门,诺兰烦不胜烦,抄起茶杯就往墙上砸去,发火道:“别来烦我,滚!”
敲门声一停。
就在诺兰以为对方已经走了的时候,锁栓咔哒一声,一张俊俏的青年面庞探了进来。
灿金长发如同流动的阳光,被用绸缎系成细长小辫,垂在肩侧,眼睛则是华贵的紫罗兰色,象征着诺艾尔帝国最至高无上的尊荣血脉。
他右手中指上勾着一串钥匙,另一只手上端着一盘曲奇饼干,乳香浓郁。
“发这么大火呢?”青年笑眯眯问道。
诺兰险些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脸顿时憋得通红:“皇太子哥哥!你、你怎么……”
拉斐尔将钥匙挂回腰间,进门后顺势用脚尖将房门勾上,他“嘘”了一声,道:“小声点,我偷偷过来看你的,听说你没吃晚饭,这不是怕你饿死吗?”
两人的狼狈为奸由来已久,诺兰敢动辄就拿绝食威胁他妈,离不开拉斐尔这个哥哥在背后助纣为虐。
发育期的小孩本来就需要不经饿,被关到现在,小皇子早已是饥肠辘辘。
顾不得客气,诺兰抱起那一碟甜腻的点心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拉斐尔一边让他吃慢点,一边试图找到茶壶给自己的饿死鬼弟弟倒杯水,结果在禁闭室里转了半天,别说找个完好的茶具了,自己的脚还差点被地上的碎瓷片给扎了。
他叹了口气,用魔法简单地收拾了满地狼藉,又传讯让守在外面的铁甲卫兵拿了新的茶壶回来——当然,是锡的,不再是瓷器了。
皇室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扫尾完了这些,拉斐尔这才坐回诺兰对面,无奈道:“你跟罗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诺兰啊诺兰,你也不是幼稚的小孩了,什么时候才明白作为王子,你是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的。有些话,是可以随便说出来伤害同学的吗?”
“你也要来教训我?”诺兰忽然就感觉嘴里的饼干都不香了,他悻悻地撇了撇嘴,索然无味地放下饼干,“好吧,我承认这次是有点过分,不应该拿没了爸妈这种话来气罗伊。”
他的悔改还没有持续到一秒,就又给自己找起理由来:“但这不还是因为那家伙平时在学院就清高得跟什么似的,从来不拿正眼看人,见到我也不打招呼,对皇室一点尊重也没有,我这、这才忍不住想教训他一下嘛!”
“哦,哦——不尊重皇室,嗯,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可惜那孩子姓莱斯特。”
拉斐尔又拖长了调子,长长地叹息道:“莱斯特家族为了镇守帝国的北方免受魔兽侵袭,付出良多,无论如何,你身为王子,就不应该用残酷的战争来嘲笑替你镇守疆土的烈士后裔。”
“万一让北境公爵知道他孤苦无依的侄子,平时在学校里就是被他拼命守护的皇族这样欺负,你让北境公爵怎么想?又让皇帝和皇后该怎么处理?”
诺兰被吓得脸都白了,呐呐道:“我没有瞧不起莱斯特家族和那些战士的意思……”
“但在人家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拉斐尔怜悯地看他一眼,“趁现在矛盾还没发酵开,明天你一从禁闭室出来,就立马跟我一起去公爵府上门赔礼道歉,知道了吗?”
兄命难违,虽然觉得道歉这种事很丢面子,但诺兰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他低头又拿了一块饼干,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那杰罗姆他们呢?”
杰罗姆是卡特侯爵的二儿子,也是诺兰忠诚的小跟班之一,同样参与了对罗伊的欺凌中。
诺兰左想右想都觉得打完架还不得不主动求和这种事丢脸得很,但如果不止他一个人要去跟罗伊道歉的话,那就是另一个调调了——至少不用担心事后被狐朋狗友拿这件事嘲笑。
孰料拉斐尔竟然摇了摇头。
诺兰差点一口气堵在喉咙眼把自己噎死:“凭什么他们就不用道歉?”
“真要说起来,本来就是杰罗姆先撞到罗伊,我们为他出头,最后才把事情闹大的,”他越想越气,“我和罗伊关系本来也就不好不坏,真要说起来,他还算是……”
拉斐尔打断他重又开始的自我洗白:“你还有空管人家怎么办?先管好你自己吧。”
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在做错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弥补回去的。
北境的核心凛冬城,离王城奥古斯足有千里之远,对于位高权重的大领主来说,这份距离差不多可以跟自由程度划等号。
上代公爵曾担任过前皇太子、也就是现皇帝的护卫骑士,老公爵夫人则是智慧之神教会的高级神官,与皇后同出身东部,贵族间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令她们在密友的基础上,又格外增添了几分隐晦的血缘联系。
没有人会怀疑前任公爵的忠诚,但那毕竟已经是“前任”了,至于现任对这个帝国有多少忠心,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从几次接触和试探的结果上看,拉斐尔只能说,现任北境公爵不是个适合用传统的道德视角去看待的人,他对自己人和非自己人之间有着一条清楚分明的划线。
对于自己人,例如北境的民众,亚度尼斯可以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不计回报,北境的赋税是同等王侯领地中最低的,遇到风雪严寒的冬季,直接免除整整一个季度的税役都是常有的事;但对于非自己人,那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这点上,教会就很有发言权。
听说前不久发生圣索菲亚大教堂内部的某场爆炸,跟北境公爵也有点关系。
哦,可怜的光明神教会,哦,拉斐尔由衷地希望下一个屋顶升上天的建筑,不要是美丽典雅的天鹅宫。
总之,诺兰这次可真是扎扎实实给他们惹了个大麻烦。
“?”
诺兰纳闷地迎上他皇太子哥哥忧虑的目光:“你为什么要这样盯着我看?”
盯得他都有点心里发毛了。
“我在想,”拉斐尔慢慢道,“你有没有在某一刻,觉得你跟我们格格不入过?”
明明双亲的基因如此优秀,他也称得上一句人中龙凤,小妹虽然身体不佳,却从小聪慧远超同龄人,为什么独独诺兰是这个家族的智力盆地?
同一个家庭内的成员,彼此间的差异也会这么大吗?
拉斐尔不懂。
诺兰满腹问号:“你的眼神像是在骂我。”
“唉,”拉斐尔更加忧郁了,“你总喜欢把为数不多的智慧用在不重要的地方。”
诺兰:“……”
诺兰不想对此发表任何评价。
他三口合两口地吃完了最后一块饼干,正准备让拉斐尔带着空盘子一起滚蛋之际,外面忽然响起了侍从官惊慌失措的声音。
“殿下,皇太子殿下!”
侍从官顾不上礼数,急匆匆地推开了禁闭室的门,他迫不及待道:“光明神教会的人来了,领头的还是约翰斯顿大主教!”
枢机主教约翰斯顿,在光明神教会的地位仅次于教皇,也有人说他是下任教皇的最有力人选之一。
这样的大人物,轻易可不会离开教会地盘。
拉斐尔挑了半边眉毛:“教会的人这时候来干什么?”
侍从官显然也觉得古怪又不安:“大主教说是要找人。时隔三年,教会终于找到了符合要求的圣女人选,还是神谕亲自给出的指示。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好几个高级神官和光辉骑士,属下无能,没能在门口将他们拦住。”
不对劲的感觉仍然萦之不去,拉斐尔听到对方给出的说辞,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一些。
光明神教会信奉将一切献给至高的神主,只有最纯洁无暇的虔诚教徒才有可能担任他们的圣女,但皇宫里哪有符合这个标准的人?
“约翰斯顿确定教会下一任的圣女,现在就在皇宫里吗?”拉斐尔问道。
“神谕上说得很清楚。”
侍从官点了点头,刻意压低声音:“大主教说,下一任圣女就是——”
……
“歌蕾蒂娅公主。”
亚度尼斯一眼就认出了另一幅画卷上的主人公,他怒火来得快,收得也快,像是早已在波云起伏的生涯里锻炼出了比命运更无常的情绪收放力,跟明面上的勃然愤怒相比,亚度尼斯的这份稳定反而更让人感到忌惮。
伊莱尔对诺艾尔帝国的贵族谈不上了解,她的关注重心主要放在教会那边,因此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位公主的名字:“那是谁?”
“……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多偏僻的地方长大的啊?”
亚度尼斯瞥她一眼,神情费解:“现任皇帝和皇后总共有三个孩子,长子拉斐尔,次子诺兰,幼女歌蕾蒂娅,你说还能是哪个公主。”
伊莱尔不理会他的嘲笑,淡淡地哦了一声,亚度尼斯只好摸了摸鼻子,又道:“说起来,歌蕾蒂娅跟我们家还有点关系呢。在北境跟王城关系尚好的时候,因为我母亲——也就是老公爵夫人,因为跟皇后情谊深厚,两人曾口头约定过莱斯特和皇族的联姻。”
“那时候我嫂子怀孕不久,两位贵妇人便约定,如果是男孩,就让他迎娶公主,如果是女孩,就让她嫁给王子,后来罗伊和歌蕾蒂娅先后出生,这份婚约就落到了他俩的头上。”
伊莱尔没有在意话里那些诸如“公爵夫人”、“皇后”、“王子公主”一类花哨的名词,而是抓住了别的重点:“但这样的话,罗伊不就矮了公主一辈吗?”
已知公爵夫人跟皇后是平辈的朋友,罗伊是公爵夫人的孙子,歌蕾蒂娅是皇后的女儿;
可证得,两人差辈了。
亚度尼斯:“……”
她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东西?
亚度尼斯:“从血缘上严格地算,我母亲应该算是皇后的表姨。”
哦,那扯平了。
伊莱尔思索片刻,诚恳道:“贵圈好乱。”
“……”亚度尼斯不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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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尔在跑偏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不过这也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本来就是口头约定,北境事变后罗伊性格大变,就再也没人提过这件事了。皇室估计心里有愧,我继承爵位和重建凛冬城的时候都出了大力,也算是补偿。”
这段渊源还不是一般的曲折,伊莱尔道:“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好像并不生气。”
“北境骤发事故的时候,罗伊才四岁,歌蕾蒂娅比他还小两岁,两个襁褓里的小孩都没见过对方,连拆散有情人都不算,指不定将来会是什么样呢,有什么好生气的。”
亚度尼斯盯着她:“还是说,你觉得我就是那种,有点好处就上赶着奔,哪怕是婚姻都可以拿来利用的人?”
“我……”
伊莱尔刚想下意识地转移开话题,就想起自己前几次跟亚度尼斯聊得不欢而散的事情。
对方好像很讨厌隐瞒。
但说实话,他同样会生气。
说假话被发现也一样。
“……”这人上辈子是河豚吗。
伊莱尔只好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容易生气。”
在说实话和切话题的双重buff下,亚度尼斯成功地被带跑注意,从人品问题退一步回到性格问题,他又开始不阴不阳地咬牙冷笑:“我这人就这样,讨厌也没用,你多忍忍。”
伊莱尔:“好的呢。”
亚度尼斯:“……”
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伊莱尔:“而且我也没讨厌过你呢。”
只是觉得有点麻烦而已,后半句她十分学聪明地没说。
艰苦的环境果然锻炼仿生人,都不用测试,伊莱尔也知道自己的拟人程度又提高了呢。
是时候让人类领略一下机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实力了!
亚度尼斯:“…………”
棉花对他发动了反击,效果十分之震撼,以至于他都有点维持不住刻薄的原表情了。
幅度再小的表情波动,在伊莱尔面前也毫无掩饰的必要。她看了亚度尼斯一眼,确认这次真的是被自己成功糊弄过去后,松了口气,重新拿起歌蕾蒂娅的画像,总觉得还像是有什么被自己忽视了。
既然关于画中人的信息已经确定了,那画面里的其它元素呢?
“你觉不觉得,”凝视背景殿堂良久,伊莱尔忽然出声道,“这地方有点眼熟?”
她手指着白纱后隐约露出的门上雕饰:“扬鞭驾驶天马的圣光天使——我见过这个画面,就在圣索菲亚大教堂。”
亚度尼斯作为光明神教会的头号通缉犯,基本没机会进去好好观察大教堂里长什么样。他刚想开口否认回去,就意外被伊莱尔后面那句话触动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灵光一闪的画面从自己脑海里飞速地蹿了过去。
见他也变了表情,伊莱尔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仿生人的记忆力比人类更适合精准定位的工作,眼瞳里的蓝色光圈如呼吸般轻微闪烁,伊莱尔便想起自己是在哪见到的相同画面:“是教堂议事会,就是那个有禁魔限制的教会内部会堂。”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光圈闪烁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如同一个满电后高效运转的引擎:“光明神教会圣女之位空悬多年,但今年是帝国的600周年纪念,作为国教,教会必须在这国庆日之前就选出圣女,来主持庆典中的祈祷仪式。因此,他们在这个时候跟歌蕾蒂娅扯上关系,最大的可能只有一个——”
亚度尼斯情不自禁地跟着推断道:“歌蕾蒂娅就是被他们选中的新一任圣女!”
书房霎时归于安静,如同勘破迷雾一般,亚度尼斯终于抓住了那根关键的线。
歌蕾蒂娅到底是真的天选圣女,还是被教会自己精挑细选中的,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只要教会下定决心绑死了她,那为了女儿,皇帝和皇后就一定会尽可能地为她铺平道路,例如在国庆日的祈祷仪式上,稍加手脚,既替歌蕾蒂娅打好名声,也让光明神教会白蹭了个便宜。
也正是因为如此,教会之间其实一直都默认,不会选拔大贵族家的核心成员担任高级神官。
怕的就是引渡入世俗权力后,反而破坏了教会本身的独立性,渐渐地沦为权力斗争的又一个舞台。
伊莱尔按了按画卷翘起的边角,叹了口气道:“其实要怪也怪机械之神教会先破了规矩。”
虽然这也不是会长的主观意愿,而是顶头上司机械之神的横插一脚导致的。
但现在光明神教会明显在有学有样。
从古至今,抄作业这招都是一样的好使。
而且这样看的话,罗伊之所以会在学校被欺负,或许还跟自己有点关系。
光明神教会要搭上皇室这条线,那北境和王城就必须离心。
或许之前他们还有着作为光明神信徒基本的操守,再怎么样也不会对小孩下手,那现在已经另当别论了。
亚度尼斯没接这话,而是手指抵着下巴,又开始阴恻恻地打量伊莱尔。
虽然最关键的那句“歌蕾蒂娅是新任圣女”不是伊莱尔亲自说的,但他就是觉得对方已经猜到了潜伏在这幅画的表征之下,另外一些更重要、也更让亚度尼斯想保密的事实。
而且他充分怀疑伊莱尔刚才是在诱导自己接话。
亚度尼斯:“你——”
伊莱尔也正好在这时候直起身:“我——”
两人的声音在空气里震荡开,撞上的瞬间又不约而同地齐齐消了音。
亚度尼斯:“……”
他的眼皮狠狠地抽了抽,心头不知怎地,浮上了点不祥的预感。
35. 第34章
最后还是伊莱尔先退了步:“你先说吧。”
坦白真相是需要勇气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亚度尼斯的勇气指数现在就不上不下地卡在衰和竭的中间值上。
他手指交错搭着,就着这个“尽在掌握中”概念实体化的姿势汲取了一会儿力量,这才找回最开始的底气,若无其事地开口:“好吧,也没什么别的事……你其实也已经猜到了吧,关于罗伊的画,其中有那么一部分,实质上并不仅仅是单纯的画。”
伊莱尔眨了眨眼,嘴上却道:“是,所以呢?”
亚度尼斯当然不会问她为什么不好奇原因这种话,伊莱尔的很多举动都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来预判,万一回了句不好奇,那岂不是显得他很尴尬?
因此他选择直接把真相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她:“罗伊遗传了他母亲的预言能力,但是遗传得并不完全,他无法预言出完整的事件,也无法对预言结果进行解读,只能以画面的方式进行复现。”
“但尽管如此,预言依然是极为珍贵的神眷能力,为了他和莱斯特家族的安全起见,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
“只有教会的高层才有机会获得诸神赐下的神眷,”而且预言听起来就像是非常高级的神眷,虽然早有一定的猜测,但就连伊莱尔也没有料到这居然真的是预言,“我记得克拉克小姐并不符合高级神职的选拔标准。”
罗伊的亲生母亲海伦娜·克拉克,也就是亚度尼斯的长嫂,出身于东部最强势的贵族世家,克拉克家族。
虽然比不上三大公爵的权势彪炳,但克拉克是一个极为特别的魔法师家族。
海伦娜的姐姐,百花侯爵苏茜·克拉克,坐拥着七座魔塔之一的月塔,是明面上帝国最强大的魔法师。
之所以说是明面上,是因为那些底蕴深厚的大教会肯定也藏了些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后手,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苏茜·克拉克实力的深不可测。
总之,以海伦娜的家世看,她绝无可能成为教会的神官。
亚度尼斯:“她确实不是神官,但东部毕竟是一片充满机遇的神奇土地,智慧之神的作风,跟其它神明也不太一样,哪怕是并不信仰祂的人,也有可能获得来自祂的神眷。”
听起来像是一位十足大方的善良老人家。
但恰好伊莱尔认识智慧之神教会的圣女,又恰好,知道作为最正统的神眷者,贝莉雅所获得能力不过是感官上的加成。
就算是抓阄抓出来的圣女,伊莱尔也不觉得智慧之神老爷子有道理对外面人比对自家孩子还好。
她脑筋转得飞快:“非教会的神眷者有什么共同点吗?”
“海伦娜曾是金星塔主人最宠爱的学生,她的魔法天赋并不逊色于她的姐姐,其它神眷者也大多是天赋卓绝的魔法师,”亚度尼斯道,“智慧之神的权柄就包括魔法,祂非常偏爱天才。”
“也正是因为对象是人类中的最佼佼者,所以祂才能赐下那么强大的神眷吧?”
亚度尼斯给了她一个充分肯定的眼神:“过于强大的力量与尘世并不相衬,所以得到这些能力的神眷者,最后也大多早早去侍奉在了祂的左右。”
伊莱尔:“侍奉……祂?”
“就是死得早。”
“……”原来是物理意义的升天。
亚度尼斯接着道:“因此智慧之神的神眷,在东部也有个别称,叫做蝴蝶的诅咒。祂的象征物包括蝴蝶,而得到祂赐福的人一生也短暂如蝴蝶,蜕变、绚烂过一番,最后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早早逝去。”
也不是没有人试图摆脱过这个诅咒,但即使如海伦娜一般,远嫁去了受另一位神明主掌的北境,最后还是没能逃避开早夭的命运。
伊莱尔沉吟片刻,忽地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件事,觉得很奇怪。”
亚度尼斯:“你可以问,我不保证回答。”
他两手平摊,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招牌冷笑。
为了配合自家公爵的表演,从进门伊始就在装聋作哑的亚瑟,还专门倒了杯热乎乎的红茶,然后又聋又哑地递给了他。
结果还没等亚度尼斯喝上一口,伊莱尔接下来的话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差点把手上的茶杯当场掀飞出去。
“当初跟光明神教会闹掰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北境所有的教会都屠戮干净?”她问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伊莱尔确定亚度尼斯并不是一个残暴不仁的人,或许他脾气大了点,也喜欢搞连坐那一套,但教会之间别说是同盟关系了,有些都可以称得上是仇人。
就算是要搞连坐,也不应当从光明神教会头上,一路连坐到北境的大小所有教会。
如果亚度尼斯的仇恨胜过了一切,那为什么现在又会跟机械之神教会联姻?
虽然这人经常说希文的坏话,但伊莱尔看得出来他只是平等地讨厌所有教会,但针对机械之神教会的话,亚度尼斯其实并无太大的恶意。
这就很奇怪。
亚度尼斯:“……你就非要拔老虎屁股上的毛吗?”
伊莱尔:“你可以不回答。”
亚度尼斯斜睨着她,然后就听见伊莱尔接着道:“跟智慧之神教会有关吧?就算只有他们愿意出手帮忙,凛冬城也不会沦陷得那么彻底。”
北境最艰苦的就是它的环境,风刀霜剑严相逼,对常人来说难以行走的冰原,对魔法师来说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光明神教会延误救援动机不详,但连一向关系密切的智慧之神教会都见死不救,对亚度尼斯来说与背叛无异。
亚度尼斯还在幽幽地看她,表情有一种突发中风的惨淡。
伊莱尔:“好吧,我们说回罗伊。”
“……你也不用这么明显地避着话题,我只是没想到怎么开口,”亚度尼斯捋了把额发,僵硬的脸色微微发垮,“毕竟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等你以后有机会去凛冬城的时候再说吧,现在说这些太沉重了。”
“我会保密的。”
“谢天谢地,你保护好罗伊就行了,别的用不着你可怜我。你最开始想说什么来着?”
听亚度尼斯讲往事听得太沉浸,直到这会儿,伊莱尔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初衷:“想跟你借个人手。”
她说的是个,不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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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度尼斯于是抖了抖眉毛:“谁?”
伊莱尔没说话,目光默默地移到一旁的黄毛骑士身上,亚瑟是影狼骑士团的团长,她并不确定亚度尼斯会不会卖自己这个面子。
亚瑟也觉得很忐忑,被盯上的那一瞬间,后背都下意识地挺直了。
出乎意料的是,亚度尼斯的目光只是在两人中间转了转,连伊莱尔这样做的目的都没问,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可以,但亚瑟是我的骑士团团长,跟着你之前,还有些事项需要交接一下,明天上午我再让他去找你。”
见伊莱尔默默地盯着自己,他放下茶杯,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伊莱尔点头,问了个不着东西的问题:“你是什么等级的魔法师?”
她记得亚度尼斯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破门而入的那一次,施展出来的魔法水平就很不错,至少伊莱尔从体感上觉得,他对魔法的掌控能力应该是高于春的。
春是魔导师。
而且贝莉雅也说过,亚度尼斯少年时曾在七星城求学。
亚度尼斯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露齿一笑,故意强调道:“我是大魔导师。”
“这么年轻的大魔导师,很优秀啊,”伊莱尔道。
也很符合智慧之神赐予神眷的标准呢。
她像是单纯出于好奇,才随口问了这一句,这个话题很快就被略了过去,旁边亚瑟紧绷的颈皮也随之慢慢放松了下来。
除了正事,这两人间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可聊的,没过多久,伊莱尔就起身告辞了。
确认人已经走远了,亚瑟才呼出一口浊气,忍不住苦笑道:“伊莱尔小姐说话还真是吓人,有好几次我都差点以为她已经猜到了真相,跟这种敏锐的人交谈,真是甜蜜的反应考验啊。”
亚度尼斯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你跟着她之后,知道要怎么做吧?”
外表粗犷、心思却很细致的骑士团团长点点头。
协助是一重,监督又是另一重,他既是骑士,也是探子。
亚度尼斯:“平时也少跟她说话。”
亚瑟:“……我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您还不相信我吗?”
“我没有在怀疑你的忠诚和坚定,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松口,”亚度尼斯皱起了眉,仔细捉摸方才在自己心头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我只是觉得……伊莱尔的观察能力或许很惊人。”
一双蓝盈盈的、总是时不时闪烁着诡异光彩的眼睛浮现在亚度尼斯脑海里,紧接着,他就又想起伊莱尔每次在说出一些很冒犯的话时,熟练摆出的温顺神情。
仿佛笃定了只要作出这副姿态,就能很容易地拿捏住愚蠢的人类一样。
仔细想来,瑞秋在家里胡闹时,伊莱尔也是这样对她的。
亚度尼斯:“……”
不存在的后颈好像被某只冰凉的手冷不防摸了一下,他很恶寒地缩了下脖子。
对于自己即将奔赴未卜前程的前护卫骑士,亚度尼斯最后只留下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忠告:“或许,有时候并不需要你回答,她就已经从你的脸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36. 第35章
“我以为您会选择弗朗西斯的,”亚瑟跟在伊莱尔身后,绕过公爵府漫长的门廊,“毕竟您跟他看起来关系不错,而且弗朗西斯的剑术其实比我好。”
“莱斯特家族都是天生的战斗天才。”他意有所指道。
伊莱尔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急着回答。公爵府西面有一片宽阔的马场,平时影狼骑士团的人就在这里训练,就在她的音尾落下没多久,几个刚下训的骑士正好从对面的转角说笑着走来。
他们腋下夹着盔甲,边撩起汗湿衬衫的领口透气散热,其中一个眼尖的先瞥见了亚瑟那标志性的乱蓬蓬黄发,猛地收了声,手肘一推同伴,装模作样地狂咳。
别聊了,上司来查岗了。
“亚瑟大人!”
“团、团长好!”
亚瑟虽然平时总是一副懒散样子,但在骑士团内积威颇深,几个年轻人一看到他,顿时后颈的皮都绷直了,老老实实地低头走来,行过礼,这才注意到一旁的伊莱尔:“这位小姐是?”
平心而论,伊莱尔的容貌绝对不是那种被扔到人海里就会被淹没的模糊,甚至可以说是很出挑,但她的气质又太过平静、冷淡,不声不响的时候几乎让人难以察觉这里还有一个正在呼吸的活物。
她转了转眼珠,朝几个被忽然吓到的年轻人点头致意。
“这是伊莱尔小姐,公爵大人的未婚妻,”亚瑟简略地介绍了一遍,“我正好陪小姐散步到这里,不用管我们,继续你们的训练即可。”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伊莱尔会一直散步散到这里来,起因只是他今天第一次到伊莱尔身边当值,女主人提出不如出来走走,顺便再聊聊天,沟通一下彼此的情况,然后亚瑟就被莫名其妙地带到了自己的老地盘。
团长职务变动的事情显然已经通知到了整个骑士团,这些骑士没有多问,干笑两声就屁股着火地溜走了。
亚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臭小子。”
“你很舍不得在骑士团的工作?”伊莱尔注意到了他掩藏在抱怨下的淡淡笑意,“放心,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我听说你为公爵执行过很多次调查任务,选择你,也是因为有些事情你做起来会比弗朗西斯更得心应手一些。”
亚瑟微微一笑:“我可以把这视作您肯定了我的随机应变能力吗?”
不远处的训练场地传来咚咚锵锵的响声,是年轻骑士们拿木剑互相演练对战弄出的动静,汗味和青草味在干燥的阳光里弥散。
贵族们大多并不喜欢来到这种地方,比起汗流浃背的武术训练,他们更喜欢精巧神秘的魔法,这种优雅的力量与他们的身份更加相配。
伊莱尔巡视了一圈训练场的环境,自然而然的神情就像是在猎人观察自己的森林,或者农民巡视风中的麦田。
“麦子们”的动作在她泛着冷光的莹蓝眼中无限放慢,这些在全大陆都赫赫有名的优秀骑士,此刻都仿佛只是才学会走路不久的孩提,正笨拙地挥舞着手上的玩具。
“你之前不是问我,能不能来骑士团帮忙做一些指导吗?”
伊莱尔忽然开口。
没想到她居然会提起这茬,亚瑟抓了下头发,爽朗笑道:“我还以为您已经把这事给忘了呢。”
“之前太忙了,抱歉,”伊莱尔有些不好意思,她前段时间忙着打斗兽表演赚钱,还要时不时对接一下充电器的研发,根本没空顾得上答应亚瑟的指导工作。
但答应过的事情,没有中途爽约的道理。
“我过两天有空,可以给骑士团指导一二,”伊莱尔说道,“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有劳你帮我盯梢一下。”
亚瑟:“这算是报酬吗?”
“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关系。”
意思是就算盯梢的任务失败了也不要紧,亚瑟放下了心,但也着实有点好奇起了伊莱尔会让自己去盯什么人。
居然还要借助公爵的人手——难道是要盯机械之神教会的高层?
回过头,伊莱尔眼角余光瞟过楼上窗台快速跑过的某个小小影子,如同一条狡猾的暗色游鱼,嗖的一下便滑过反光的玻璃窗。
她镇定地收回目光,随即朝亚瑟勾勾手指,后者配合上前,认真地听完了伊莱尔低声提出一串古怪的要求。
开始时亚瑟表情还算寻常,但听着听着,他眼中浮现迷惑之色。
但他一向善于听从指令,即使心中疑惑,表面依然老神在在地接下了这份奇特的任务。
周日的早晨,亚度尼斯特意请来绘制全家的宫廷画师,背着画架,带着两个年幼的学徒,恭恭敬敬地敲响了公爵府的大门。
鲜花节在即,整个王城都被盎然的春意所充斥,纯洁柔软的罗什花开满大街小巷,形如弯月的银白花瓣层层叠叠,缀在树梢,又被风卷动着飘落在过路马车的宽阔顶篷上。
人们也都换掉了厚重的冬装,转而穿上轻薄鲜艳的春装,家境较为一般的孩子们早起摘下尚带露水的鲜花,走到路边大声叫卖。社交舞会的时髦风气再度重燃,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热情季节即将到来,就连前段时间还叫座不已的斗兽场生意,一时都被压得有几分悻悻的过时感。
说到底,贵族才是掏钱的主力,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当然也只能凭他们说了算。
伊莱尔也是第一次看见亚度尼斯不穿骑装和长斗篷的样子,他换了身深灰的塔士多礼服,愈发显得身材修长,精瘦高挑,领口还在艾琳娜夫人和弗朗西斯的轮番劝说下,勉为其难地别上了金挂链,鸢尾状的蓝宝石在挂链上闪闪发光。
平时随意散在脑后、像是短短小狼尾巴的黑发也被整齐梳好,额发用发胶固定成了个大背头,完整露出一张秾丽优越的苍白面庞,亚度尼斯出神地站在庭院的花丛前时,像极了传说中自棺材里长眠初醒的吸血鬼亲王。
他似乎不太习惯这一身看似华丽实则单薄的衣着,几次皱着眉头盯着袖口看,又恹恹地放下手臂。
因为心情不好,旁边的宫廷画师战战兢兢地跟他传达皇太子的小聚邀约时,也被亚度尼斯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没空,没兴趣,没有诚意。”
伊莱尔走近时,就听见亚度尼斯傲慢无比地同画师道:“我现在一看见拉斐尔,就会克制不住地想到他那个愚蠢的弟弟,为了我们尊贵的皇太子安好,你最好转告他,在我的怒火彻底熄灭前,他都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问题是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生气啊?!
可怜的画师先生脸色扭曲一瞬,几乎要怒吼出声了,奈何夹在两个惹不起的大人物中间,他愣是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亚度尼斯摆了摆手:“行了,这不关你的事,去忙你的吧。”
等画师垂头丧气地走了,他才朝庭柱后一撩眼皮,没好气道:“还要偷看多久?”
“我刚刚才来,也不是故意要偷听你说话,”伊莱尔有些尴尬地从高大的石柱后走出,“没打扰到你吧?”
虚伪,人都走了才说这些。
亚度尼斯也懒得跟她计较这些,伊莱尔走路总是没个声,跟一抹随处飘荡的幽灵似的,他头几次在家里刷新出她的时候还会被吓一跳,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突然一偶遇了。
他啧了一声,转过头,视线却偏偏在这时候不受控制地凝住了一瞬。
伊莱尔站在廊下,微微垂着眼睛朝他看来。
阳光跃动在她白皙秀美的脸上,明明是个毫无情调又冷淡至极的人,此时那双碧蓝眼睛望来的时候,居然会无端多出几分款款柔情的错觉。
一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亚度尼斯喉头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忽然心情转好,就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这时候看见漂漂亮亮的伊莱尔就会觉得愉快,大概是因为原本也没生什么气。
美的东西本身就容易让人感到身心愉悦,何况他天生就是颜控。
这又不是什么不能承认的事实。
微长的裙摆被小心翼翼地挽在臂弯里,伊莱尔安静地看着亚度尼斯正要走来,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折返回花丛前,弯下腰。
她看见亚度尼斯摘了朵淡紫的鸢尾,将开未开,与胸前的宝石鸢尾饰品看起来很相似。
亚度尼斯擎着花走来,眉毛也稍稍扬起,脸上有种伊莱尔看不懂的得意之色。
发顶顿时一凉,等深灰的衣袖从自己眼前撤走后,伊莱尔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袋,手心碰到几片柔软如丝绸的微凉花瓣。
她一头金粉长发由人工调染而成,鲜亮如同杯中粼粼的香槟酒,本身颜色就已经足够眩目,再加上今天为了配合画全家福,泽西塔更是从一早起就摩拳擦掌,废了老大的功夫,给她编了一个复杂无比的发髻。
为了呈现出这个发型的最好效果,泽西塔特地一件珠宝都没有往她头上戴,就是生怕破坏了原本的美观。
伊莱尔还有点担心亚度尼斯这神来一手,破坏了小女仆的良苦用心。
她手指一弯,亚度尼斯就知道她要干什么,顿时抓住她的手腕,一张脸也拉得死长:“不许摘。”
“……”
亚度尼斯强调道:“很好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伊莱尔,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的审美,甚至还从袖中取出魔法杖,须臾就搓出一方浮在半空的水镜。
为显庄重,伊莱尔今天穿了条深紫的克里诺林裙,颈上佩着硕大的钻石项链,闪耀如错落星子,头戴的鸢尾花不仅不显得轻浮,反而给她蒙上了一层格外忧郁的气质。
看起来确实还不错,伊莱尔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笑:“好吧,谢谢公爵大人。”
不远处,画师调好了颜料,询问要选在哪里作画,管家来找亚度尼斯拿主意的功夫,伊莱尔一提裙角,又无声无息地飘走了。
许是心情好,这次亚度尼斯并未强行拦住她。
“公爵,画师那边还有些细节要跟您沟通一下,”老管家好不容易才在花园一隅找到亚度尼斯,结果抬头就先被自家主人翘起的唇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您刚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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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吗?”
“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不等他细看,亚度尼斯就收起了笑容,但旁人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难得一见的轻快氛围。
毕竟“家庭”这个词,对公爵来说,也已经是许多年没有听过了。
旁人只看得见公爵主宰辽阔北境,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好不威风,却没想过十年前他几乎失去全部家人,被迫承担起一切的时候,也不过才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人不能总是生活在过去与仇恨中。
管家轻声叹了口气。
他真心为亚度尼斯还能露出这样的笑而感到高兴。
另一边,伊莱尔趁着所有人没注意,一直绕到了庄园的铁栏杆边。
翻过这些高大的栏杆,就是通往外面世界的路。
春跳上她的肩膀,险些就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直接翻过高墙一走了之,好在紧扣在脖子上的皮质项圈最终还是钳制住了他的理智。
昨天晚上,伊莱尔刚同它谈了一笔交易,她让春帮忙将一份重要信件送去机械之神教会,相对应的,她则会趁今天公爵府接待宫廷画师,给春创造机会逃出去透一天风。
虽然被拘禁在兽态,但春也不是普通的狐狸,公爵府和教会距离甚远,但对它来说,来回用时加起来不会超过三小时。
伊莱尔事先定下的回来时间是晚上八点,这也就等于,它可以有一整个下午可以在王城游荡。
自从被强掳进公爵府后,春做梦都想着逃出这个地方,虽然伊莱尔从来不打骂它,好吃好喝地招待它,甚至给了它相当的自由活动权限,但她越是表面宽容,春就越是担心这背后有没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还没有施展。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个女人对它这么好,一定所图甚大!
它一定要找机会跟商团的人接头,商团里厉害的大魔法师那么多,就算是它脖子上的项圈,也并非完全没有取下的可能。
春才不信以这个女人的深沉狡诈,会想不到这点呢!
“我再确认一下,”春舔舔爪子,警惕道:“你真的允许我出去自由活动吗?送信的事情谁都能做,我可不相信你会这么好心地给我创造出门的机会。”
伊莱尔侧过脸,毫不在意狐狸扎刺似的态度,静静地看着它:“你可以拒绝,我不会强迫你去帮我做任何事。”
春狂龇大牙。
它怕是陷阱,但它更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也不知道北境公爵到底有多少仇人想要他的命,公爵府的守卫程度简直比教会还夸张,就算明知面前是个火坑,春此刻也不得不跳了。
僵持片刻,粉毛狐狸还是哒哒地爬上了栏杆,微长的毛被风吹动,它短短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十分突兀的黑色项圈,伊莱尔就是将信纸塞在了项圈中空的槽位里。
这是她的第二重保险机制,除了提供项圈的机械之神教会,其它人光是想从这个项圈里撬出密信都费事。
第一重保险机制自然就是春本身了。
小狐狸的四只肉垫脚都踩在铁艺栏杆的尖尖上,它也不嫌扎脚,就站在上面对着伊莱尔高高仰起头,冷哼道:“你最好没有别的阴谋在等着我,不然我一定……”
“你一定怎么样?”伊莱尔好笑反问。
“我一定要趁你睡觉的时候,把没吃完的鸡肉条扔在你的床头!”
狐狸怒吼一声,吼完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太欠抽了,没等伊莱尔追上,它就从栏杆上纵身一跃,平稳落地,临末了还翘起后肢,朝伊莱尔得意洋洋地跳了段屁股舞。
伊莱尔:“…………”
她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
随着春的身影闪身消失在行人堆里,另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伊莱尔身后的影子里缓步走出,黄发枯干,是亚瑟。
“如何用项圈进行追踪的办法那我已经教给你了,但它的距离限制只有100米,”伊莱尔转过身,审视着亚瑟坚毅的脸庞,“你今天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记录下刚才那只狐狸都有经过哪些地方,以及,不要让它发现你在跟踪它。”
亚瑟早就在这附近守着了,虽然没听清一人一狐之间说了什么,但春那灵活非凡的动作令他印象深刻。
他不由得诧异道:“您居然带了只半兽人回来,公爵知道这件事吗?”
伊莱尔:“或许知道。”
粉狐狸应该知道要避着亚度尼斯走,不过也不排除亚度尼斯本来就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能就是了。
毕竟瑞秋实在是太寂寞了。
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亚瑟轻轻挑了下眉,他没再多问,视线扫过伊莱尔发髻上的鸢尾花,随即后退两步翻上栏杆,直到在另一端平稳落地,才朝她比了个出发的手势。
伊莱尔捋了捋脸旁垂下的鬓发,眯着眼睛道:“一路顺风。”
……希望这段时间的好日子,真的能腐蚀掉大魔法师春阁下一部分的警惕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