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温润夫君屠戮后》
1. 第1章
江州别院。
正厅。
吕嬷嬷正在垂首禀报:“夫人又去了翠茗楼,点了盏蜜饯金橙泡茶,随加一道玫瑰果馅蒸糕。”
“之后去了马行街上挑了对方盘,哦,还买了块茉莉花香皂。”
“回府后用一碗桂花白糖粥垫肚。”
吕嬷嬷说完,头垂得更低,不敢看向坐在上位的男人。
“她这么喜欢翠茗楼的茶点。”
男人的嗓音温淡,又极轻,仿佛只是随口应了一句。
但吕嬷嬷可不敢随口答。
她的这位主子向来阴晴不定,让人琢磨不透心思。
吕嬷嬷斟酌猜测道:“是,许是最近来了新点心师父的缘故。”
男人哦了一声,道:“那就把府上的厨子换了吧。”
吕嬷嬷:“是。”
“我去看看她,”男人起身,即将离开时转身又道,“吃那么多甜食,停她一个月月例,不听管教。”
吕嬷嬷一愣:“我该怎么和夫人说……”
男人声音极淡回:“就说家里没钱了。”说完抬步往梨棠院走。
吕嬷嬷神情恍惚,思绪随着脚步也渐渐远去。
她的主子姓严名绥,是江陵严家的嫡长子。
没错,就是那 “一崔二严三王门,月白风清谢氏庭。”中的严氏。
主子温润有礼,克己慎独,其手段与能力,堪称世家子弟之最。
连崔公都不由艳羡严氏出了一个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但吕嬷嬷知道,这位虽然表面瞧着温和内敛,实则是她平生见过最为冷酷与无情的人。
可在那梨棠院的失忆妇人进府后,这一切似乎变了。
那妇人姓姚名玉,小名玉娘。
她是个罪臣之妇。
主子暗奉皇上之命,领明城司来到江州是为了收集魏王的左膀右臂——江州知府的罪证。
江州知府与魏王一直有个线人,名唤陈煦之。
副使前去陈煦之汝州老家追捕,结果人没抓回来,却带回来了他那乘船落水的妻子。
陈煦之爱妻如命,为引出他,干脆让那妇人住进了主子在江州的别院。
她还记得主子知道后冷笑着要将人扔出去,别脏了他的地。
如今怎么发展成这样了呢?
吕嬷嬷很想提醒她的主子。
那妇人是被囚禁的罪妇,不是什么闺秀世家女,做严氏的外室都不够格。
更何况,那女子是个有妇之夫!
.
严绥不在乎玉娘是不是有妇之夫,反正陈煦之也是要死的。
什么罪妇,不过一张纸的事。
至于这妇人,将她养在江州,闲暇无趣时来逗弄一下也不错。
严绥阻止了丫鬟通报,脚步略微放轻走进内室。
齐整亮堂。
唯独桌案上随意摆放一珠子花灯。
是他让人从京中带来的,听底下人说最近流行这样式的花灯。
想来是她把玩花灯,不肯让丫鬟放置归整。
他能想到,她一边将花灯捂在怀里拿它跟个宝贝似的,一边对丫鬟说,我还是要玩的!你们可别把它搞坏了。
回头又将它随意丢弃。
这般没耐心,也不知像谁。
严绥已走到床榻边,碧纱帐下的女子正在熟睡。
女子长得极为明艳。
青蛾婉转,丹唇噙霞,无尽的春色似溶进了她的面容。
眼下许是做了什么美梦,唇边还带了一丝餍足的甜笑。
严绥坐下,她眉头浅蹙,随即缓缓睁眼。
见到来人,那原本惺忪的睡眼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她的面容艳丽。
可那双杏眼,纯澈得仿佛盛着刚冒出泉眼的泉水。
眼下她一骨碌爬起来,欣喜道:“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这双纯澈的眼眸因见到他而异常清亮,严绥很受用。
不过等日后她若想起过往,就得杀了。
他道:“嗯,刚回来。”
玉娘余光轻扫凌乱的床榻,突然像做了错事一般坐直了身子,上竖三指道:“夫君,我向天发誓我有在等你的,可不知怎的就睡着了……主要是那炭火烧得正正好,暖和极了。”
哪是什么炭火缘故,想来是那几碗桂花白糖粥,吃得她嗜卧。
向来一副乖巧模样,说着满口谎言。
严绥没有揭穿她,低声道:“无碍,今日身子如何了?”
“吴大夫今早把脉时说我身子好多啦!”
玉娘说完,一把抱起锦枕靠近严绥,极为认真道:“我知道夫君还要问我什么,问我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我总会想着夫君。”
蜜口糖舌。
她以前和陈煦之在一块儿时,也是这般的?
严绥眼底渐冷。
可看到玉娘那张红扑扑的脸蛋,还是抬手抚向她的长发——
指尖方触碰,严绥狭长淡漠的眼眸立抬。
那触感,不是她柔和顺滑的发丝,而是她的肌肤。
薄嫩娇软,温热灼人。
她就这么把自己的脸递过来,亲昵地靠着他的手心,自然得仿佛做了一件常见的事。
她的笑意瞬时从眼内流泻,还沁着一丝得逞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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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见到夫君确实很欣喜。
她知道夫君不喜欢他人触碰,还是大着胆子碰向他,见他征愣之际,甚至用脸去蹭了蹭他的手心。
夫君瞬间收回了手,玉娘乖巧未再动。
夫君偏过头,缓声道:“过几日会有个新大夫过来给你诊脉。”
玉娘轻巧地将头一歪,笑靥如花道:“全听夫君安排!”
夫君一向如此,说不来什么体贴温柔的话,但一直都是将她放在心上,细心照顾。
说来,玉娘觉着自个儿是撞了大运才嫁给这样的夫君。
三月前,她意外落水,被人救上来后就不记事了。
唯一记得她小名玉娘。
至于其他的,都是那喜欢板着脸的吕嬷嬷告诉她的。
吕嬷嬷说,她姓姚名玉,是淮州封桥姚家的独女。
封桥多林木,姚家做的就是木材生意。
一年前,水寇截了她父母运送木材的商船,又杀了她的父母。
与她家自幼有婚约的陆家听闻,怜她孤苦,干脆将婚事提前,她就这么嫁给了未婚夫陆衡。
嫁入陆家没多久,夫君陆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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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前往江州祁山书院读书,她便一道随行。
如今二人与一众仆从就住在这江州陆府。
这三月来,夫君读书辛苦,有时得宿在书院,几日才得回,就算得回,也会入夜才归,好在也有几日休沐。
可就算夫君如此忙于读书,可还是会惦记着她的身子如何。
这段时间以来,来给她看诊的大夫都有十几个了。
陆家仁义,公婆宽厚,又得夫君爱护,更重要的是,家财丰厚,虽抵不上富贵人家,但好歹吃穿不愁。
悠闲日子这般过着,这可不是撞了大运了吗?
玉娘回忆完自己的身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她连忙下床穿上鞋,鞋还耷拉在脚尖着,一步一跳地往明间走,边走边喊道:“嬷嬷,嬷嬷,我给夫君留的水晶鹅呢?”
“什么水晶鹅?”夫君问道。
吕嬷嬷这时端着一盘进来了道:“今日厨房烧的菜,夫人说要给郎君留着。”
“可香了,夫君你闻闻。”
玉娘掀开上碟,用手扇了扇满足道:“近几日不知道厨子怎么回事,烧的菜愈发好了。”
这鹅皮处晶亮琥珀,肉色焦红,纹理细致,还泛着诱人的油光。
一看就想让人夹一口放进嘴里大快朵颐。
可夫君不过浅浅一扫,便缓声道:“我不饿,你吃吧。”
总是如此,这样身子怎能长出肉来?
玉娘轻叹一口气。
夫君身形高挺清朗,可她曾有一次不小心碰到他的腕骨,才知他衣袖下不过是骨架好看,实则没多少肉。
“我特意等夫君回来一道吃的,”玉娘轻啊了一声道,“差点又忘了。”
说罢,玉娘又自个儿跑去小厨房盛了碗热腾腾的稻粳米饭,还拿了一碟蒸乳饼回来。
她将香热的米饭摆在夫君面前,又献宝似地捧着蒸乳饼的方盘道:“夫君看,这是我今日去马行街买的彩漆盘子,我挑了很久呢,好看吗?”
夫君的目光落在方盘上,道:“不错。”
玉娘将方盘放下来,又正襟危坐道:“那夫君也觉得,这么好看的盘子上,最配的就是这块蒸乳饼,对不对?”
吕嬷嬷突然假咳两声。
玉娘假装没听见吕嬷嬷的两声假咳,低垂眼眸,眼珠子却转着,余光瞥向夫君又赶紧收回,趴在桌案上道:“这蒸乳饼配着这么好看的方盘,没有被吃掉,它应该会很伤心吧。”
夫君没说话,视线却移到了她身上。
玉娘抬眸与他对视,不由感叹他的温润俊美,任谁都以为他是哪个簪缨人家费了心力培养出来的翩翩公子。
可若细看,浅淡的眉眼,冷敛的薄唇,灰色瞳仁也像蒙着一层雾,淡得看不透情绪,疏离之感若隐若现。
若非玉娘明白夫君平日里的细密柔情,被这双眼看着,她哪敢与他那般亲近?
夫君问:“你看我作什么?”
玉娘立即回道:“有没有说过夫君你长得好看极了?”
夫君默了默,最后平声道:“吃吧。”
他又加了一句:“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一侧吕嬷嬷忍不住抬眼。
?
这方才不是还说要罚一个月例吗?
2. 第2章
玉娘欣喜,轻快地夹起一块蒸乳饼。
方夹到嘴边,清甜浓厚的乳香就铺面而来。
放入嘴中,外面的细糖粉先洒落在唇舌间,几乎不用咬,那绵滑柔软的乳饼就这么融化在嘴里,还有一些干果仁增添风味。
玉娘的颊面一鼓一鼓着,见夫君看了她一会儿,竟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大片水晶鹅,裹着一口软香米饭,慢慢放进嘴里。
他吃得慢条斯理,有条不紊。
就算与他共同用饭已有许多次了,但每次玉娘眼睛还是如浓墨顿点,舍不得眨一下。
因为实在是吃得太让人赏心悦目了。
他的肩背直挺,没有任何懒散随意之态。
夹菜用菜之时,动作干净利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衣袖更不会触碰到桌案。
这一套动作,玉娘看都看累了,可他做得行云流水,仿佛不过拈手即来的事。
也不知公爹与婆母在夫君小时是有多严格,才将他训练成这样。
说起二老,玉娘脑海里都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
唉,也不知失忆的毛病何时能好起来。
夫君这时淡淡投向她:“饱了?”
“一块就够了,不然又像上回撑得慌,”玉娘冲夫君不好意思一笑,又犹豫着,“夫君,过几日便是年节了,要不我还是与你一道回封桥吧。”
她总得见见公爹与婆母,若是哪一日在街上偶遇,她都认不出来,那得多尴尬,多让人误会。
“今年岁终祭事务繁多,况且你身子未好,不便赶路。”夫君拒绝得很果断。
玉娘肩膀微沉,左手撑着下巴,兴致寡然道:“可你不在,这个年我怎么过得好?”
她边说着,右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碗身的莲瓣凸纹。
突然,手握住碗身,玉娘笑盈盈道:“夫君能不能不回封桥了,就说,就说书院学业重,我们一道在江州过年吧?”
夫君眼神平淡,声音却带了一丝戏谑:“你倒是连理由都帮我找好了?”
“就算找好了又如何,你定是要回封桥的。”玉娘轻叹了一口气。
“也不是不可以。”
玉娘眼睛一亮:“此话当真?”余光瞥见了吕嬷嬷也在这时抬头看向这边。
玉娘冲她一笑,吕嬷嬷板着脸继续低下头。
这婆子。
“当真。”夫君回。
玉娘立即起身拂袖给他又夹了一片水晶鹅,语气带了一丝期待道:“那我们明日去采办吗?”
夫君看了一眼碗里的水晶鹅,眉头一蹙,但还是起筷吃了,随后道:“嗯。”
玉娘开心地夹向蒸乳饼,筷子还没碰到乳饼,就听夫君悠悠来了一句:“不是说不吃了?”
“心情好,要多吃一块。”玉娘大言不惭地夹进碗里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玉娘小嘴叭叭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比如说马行街的殷大娘说她替她挑的碗具别致,回回她挑的货卖得都特别快。
常去的锦云庄新进的纱罗料子越来越不好了,摸起来一股子粗糙。
还有翠茗楼听来的八卦,玉娘眉飞色舞地讲着。
严绥听着,有时也会说一两句。
二人就这般,你来我往的,桌上的菜吃得七七八八,灯下烛火也被吕嬷嬷换了一批。
玉娘打了个哈欠,手遮着嘴,同时呜咽着说了一句话。
听也听不清。
夫君问:“你说什么?”
玉娘清了清嗓子,飞速道:“我想问,夫君今夜在梨棠院睡吗?”
此话一出,他立即看向她。
一旁的吕嬷嬷头埋在胸口,比之前还要寂静,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周遭气氛,霎时变得凝滞又奇怪。
玉娘羞恼极了。
她鼓足了勇气才说的,她自失忆后,夫君说是为了她身子好,就搬去了林书院住,可他们到底是夫妻,这总是分居不太好吧?
这才提了这档事。
哪知夫君还有嬷嬷是这反应,倒像是她在邀请夫君……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这事儿还是个新鲜事呢!
她也很怕的好不好。
玉娘转过身:“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夫君语气放轻道:“你身子未好,再等等吧。”
这说的什么话!
玉娘豁然起身,捏着自己发红的耳垂,快步绕过屏风,直扑床榻将头埋进被衾中:“知道了知道了,天色不早了,夫君快些回去吧,我这可不是赶你走哦……”
屏风后传来低沉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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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严绥出了梨棠院,眼底笑意渐渐散去,恢复以往疏冷。
早已在院外等候的韩泰带刀跟上严绥脚步道:“回禀主子,何大人已经收到曹宗成明日要在天一阁宴请的帖子。”
韩泰道:“他终于耐不住了,看来那批兵刃果真在青阳县。”
“这老东西狡猾,不到最后不会认栽,”严绥声音极淡道:“告诉何鼎,明日去赴宴。”
“是。”
韩泰跟紧严绥脚步,接着道:“主子,今日属下还得了消息,听说谢家人也来江州了。”
“来的是谢家郎君谢玄礼,还有谢三娘子谢惠贞。可能是来江州游玩的。”
严绥没有说话。
韩泰瞧了一眼严绥平静的面色,主子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可不感兴趣还是要他一一禀报。
将到林书院时,韩泰准备退下。
严绥狭长的眼眸微抬,慢声道:“明日去梨棠院,把你的佩刀除了。”
韩泰一愣,立即道:“明白。”
他又挠挠头道:“不过,属下瞧夫人也不怕啊,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夫人吓了一跳,这不后来还围着我的刀左看看,右看看,甚至还想上手摸呢。”
韩泰可记得太清楚了。
那一日他刚走进梨棠院明间,夫人就蹦跳起来,但很快就新奇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最后还问他:韩泰,你的刀看上去太帅气了,能摘下来让我摸摸吗?
那当然帅气,他的刀可是明城司特制,上面还有他指定的图案呢。
除了主子的刀稳坐明城司头把交椅,其余的刀里他的算是数一数二。
“她是枚棋子,但凡事需谨慎。”
严绥听到‘上手摸’三字眼,眉头几不可察地一压,很快恢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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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温淡道:“下次再拿着你的刀晃来晃去,给我滚回盛京。”
韩泰:“是!”
但韩泰委屈。
他是主子的侍卫,又是明城司的左卫,一个侍卫不拿刀又能拿什么?
主子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
次日清晨,玉娘净面梳妆,满意地在眉子旁画上一金粉瓣形花样,刚画完,就听到吕嬷嬷说:“郎君来了。”
玉娘立马放下花钿笔,小跑至隔间小火炉旁,将温着的药装到碗里。
严绥刚踏进明间,就有一碗黑黢黢的药径直送到他面前。
那闻着便苦得不得了的黑药后面是一张灿烂明媚的笑容,还有一双满是期待的明眸。
严绥眼波平淡,像往常一般接过黑药便利落地灌进肚里。
看得一旁的吕嬷嬷与韩泰心惊胆战。
虽说明白夫人熬得药是大夫开的方子,可是药三分毒,这一碗接着一碗灌下去,这身子受得了吗?
严绥将空碗一翻,问:“满意了?”
“满意满意,”玉娘笑得更欢了,“夫君每日这么一碗,身子迟早会好起来。”
她可还记得醒来第一次见到夫君的时候。
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整个人似乎要倒下去了,都这样了还要过来看她,她自然也不会计较当时他对她说话那么冷漠。
后来她问吕嬷嬷,吕嬷嬷沉默了半天告诉她:“郎君身子有疾,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听完后的她当然急得团团转:“你这婆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自此之后,她就让大夫开了强身健体的方子,每日亲自煎来给夫君喝。
严绥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吕嬷嬷身上,吕嬷嬷做错了事般低下头。
当时夫人问得急,她没办法,只好现编了一个理由。
好在主子在江州别院时比在别处时要仁厚许多,不然她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住那些刑罚,吕嬷嬷唏嘘。
玉娘放下药碗,以为他们即可就要出门,谁料夫君与她说他要与同窗一聚,之后再与她相会。
玉娘乖巧应着,目送夫君离开,还有韩泰也跟着夫君后面。
这其他读书人的书童一看就是个文秀样儿。
可夫君找来的书童,体型高大威猛,站在这梨棠院内,显得哪哪都促狭。
他还佩刀呢。
玉娘提声问:“韩泰,今日你的刀呢?”
韩泰听闻,感受着主子斜过来的悠悠视线,讪讪笑道:“夫人,刀坏了,拿去修了。”
“这什么刀,这么容易坏,”玉娘道,“韩泰,你下回可别去那家店买了。”
韩泰哎了一声,不敢多言语。
玉娘没有再耽搁,随后乘坐轿子出门。
陆府坐落在江州东边的文昌巷,载着她的轿子出了文昌巷到了潘楼街。
因正在年关,一路街上各家铺户都结扎彩棚,悬挂彩旗,还有不少迎献的队伍,鼓吹唱乐不断。
玉娘掀帘,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闹氛围,唇边沁着笑意,满脸都是惬意。
真好。
就这样与夫君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3. 第3章
玉娘没有到本来要去的长明寺庙会,反而钻进了州桥旁的市肆。
两侧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各式各样的羹汤、时果散发的香气中还夹杂着新桃符的木香味。
玉娘深吸一口气,随后熟练地挑起门神、桃符等节物,再在果脯、腊脯的摊位前仔细瞧看。
吕嬷嬷早就对场景见怪不怪了,这妇人在挑货选货上一向都是好手。
玉娘又逛过几个摊位。
恰见一香茶摊位前,有小娘子捧起一盏蜜蜡香茶递于旁侧的夫君,她夫君应是喜爱这盏蜜蜡香茶,一口饮尽,小娘子掩袖轻笑。
玉娘想到了夫君,也被勾得买了一些香茶。
“好了。”玉娘方将摊主找回的铜钱放回荷包内,听到铜钱相碰的当啷声,满意地对吕嬷嬷道,“我们换个地儿吧。”
轿子往西边抬,到了酒肆林立的长乐坊。
玉娘像往常一般进了翠茗楼,熟门熟路上了三楼,随着堂倌穿过梅花暖帘,绕过道道屏风软壁,到了倚栏的雅间,还可见一楼高台。
她走得燥热,只想喝点清爽些的,便要了一盏茉莉泡茶。
泡茶刚上桌,就听得旁侧屏风有一男子,声音清亮道:“你们要说起齐王府,你们猜前些日子我途径庆阳听到了什么?”
那清亮男子卖关子,引得同行人频频问:“听到了什么,可快些说吧。”
清亮男子道:“我可听说齐王府有意要与太原谢氏结亲,也不知那谢家应不应这门亲。”
玉娘抿了一口茉莉茶,饶有兴致地听着。
太原谢氏乃世家名门,与其齐名的还有江陵严氏,京兆崔氏。
这又是王府,又是世家的,这些个高门权贵,与她一个出身小地方的商女小妇差着十万八千里。
因此当听到谢氏时,玉娘也不过回想起一些小老百姓的传言。
“哎,老朽老早就知道此事了,”有一苍老声音道,“老朽还知道是要将齐王府的郡主许给谢家长公子,谢玄礼。”
“对对对,就是谢家长公子,若有一日,我也真想进京一睹他的风采,”清亮男子感叹道,“听说他主持的沐佛会那可是一大盛事。”
“可谢家那位长公子不是早有亲事了吗?”又一个男子,男子声音沙哑。
听到此处,玉娘本有些蔫蔫儿的脑袋又立即挺起来,兴奋地比着嘴型问吕嬷嬷:你知道什么亲事吗?
吕嬷嬷不语。
玉娘猜吕嬷嬷也不知道,干脆就竖起耳朵听旁侧屏风的对话。
“被陈老弟这么一说,老朽也记起来了。”
“我也记起来了,好像早些年宁王府与谢家定过亲,是打算将独女许配给谢家长公子,当时在江州大伙儿都传是一段好姻缘呢。可惜了,如今竟到这地步。”
陈姓男子冷笑道:“齐王府与谢氏这等作为,无非就是觉着宁王死了,剩下孤女良善可欺,干脆不承认这桩亲事。”
他又重重放下茶杯:“谢氏清贵,我听着不过就是句笑话!攀附魏王,勾结齐王,全靠联姻之举,哪担得一句清贵?”
“先生好大的口气!张口闭口便定了谢氏的罪!”
这时,突然有一道清澈女声响起,似压着几分怒气与不满。
玉娘杏眼睁大,一下歪过身子看向发出声的地儿。
那是隔了一间的雅座,透过松竹碧纱软壁,隐约可见两道身影。
一道身影想来是这说话的女子,气质端庄婉约,就算是心有怒气,但身形不移。
另一道身影坐于女子对面,尽管看不太清,但一眼瞧过去,身姿明朗丰仪,宛若温润珠玉隐于烟雾。
“夫人,”吕嬷嬷突然微侧身,挡住了玉娘的视线,低声道,“茶快凉了。”
玉娘冲吕嬷嬷一笑,立即歪回身子。
这婆子虽然有时说话刻薄难听,可有些时候还是极为忠心的。
这一男一女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出身,可能两个指头一捏就能把她给捏死,她就当看台戏,没必要把自个儿牵扯进去。
她可惜命得很。
“先不说是齐王府要与谢氏结亲,可不是谢家主动。”
那女子此时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情,继续平声道:“再说宁王遗孤李菩宁,她根本不在盛京,更无人知晓她去了何处,许是早就不在世间了。
况且就算宁王府还在,她也得垫个脚尖才够得上谢家,更何况现如今?”
说到这里时,那女子轻描淡写的语气中藏着一丝轻蔑,淡笑道:“照现在的情况,她回到盛京,恐怕她自个儿都不敢提这桩婚事,提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怎么就不敢提?
她不仅提,她还要大大方方地上门提。
玉娘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一个想法,可一转念,失笑喝了口茶。
这盛京名门之间的纠葛与她一个小小妇人有何干系?她一个还拿着月例的人还去操心人家?
“好一个谢家!”
这会儿,陈姓男子沉声一笑,道:“想当年文公仁德在怀,文名在外,他在世时,谢家徽园十里长街外皆是拜门学子,修文馆下名士如云,天下学子谁人不以进修文馆为荣?
可如今呢,谁人还记得文馆风骨?
而你这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女子倒好,竟还以世家门第之言辞欺压孤女,这难道便是你们这些推崇谢氏之人的所作所为?
若文公地下有知,见今日之谢氏竟以门第轻贱旧义,怕也是不得安宁了。可笑至极,谢氏将亡啊!”
“砰!”
隔间女子用力放下茶杯,一下发出陶瓷清脆碰撞声,她的声音已全是冷意:“一派胡言,不辨是非!”
“谢氏修文馆仍是天下学府之首,自有清名,岂容几句市井流言诋毁?
说什么欺压之言,世家门第是事实,何故听不得实言,却要听取虚词假言?
阁下编排不止,那我只好请官府来评评理了。”
“来人,送几位去州衙!”
隔间女子话音说完,不知从哪里出来了数人,个个训练有素,直接就上前要带走方才谈话的几人。
玉娘一愣,不过几句话,竟还要闹到州衙去?
她连忙饮尽了口中茶,随口调和道:“小娘子息怒,天下酒楼每日谈天说地的多了去了,若都送去州衙,衙门怕是得摆上茶水长凳,接待到明年了。”
这过来喝茶吃点心的功夫都能遇见这闹心的事,还是劝几句,让那隔间女子消了气好。
谁料那隔间女子的眼神顿时转过来,透过数重屏风道:“你说得是,你既这般说话,想来也编排了不少,来人,将她一道带去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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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奉命前来抓拿的几个仆从听了那隔间女子的话,转身冲玉娘而来,手还没碰到玉娘,吕嬷嬷先一步挡在了玉娘身前,沉下面目:“不可碰我家夫人。”
不过是一个老婆子。
几个人想上去拽开,可没想到这老婆子在几人的合力下都纹丝不动,还面不改色绊倒了一人。
这婆子竟这般厉害。
玉娘吃惊之余,又听那陈姓男子哈哈大笑道:“真是天底下的大趣事,不过在酒楼闲谈,竟要被送去州衙?”
隔间女子道:“还不动手——”
“婉之,”一道男声打断了隔间女子的命令,这道声音清冽、干净如新泉,此刻掺杂着一丝冷意,“过了。”
自这男子开口,那些抓人的仆从便不再动手。
玉娘好奇歪头一瞧,看不清他的全身,只瞧见了他的右手。
白皙修长,如玉的腕间挂着一串菩提子念珠。
难不成这男子还是佛门中人?
隔间女子被这么一说,似乎泄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有着几分不甘:“兄长为何总是偏帮外人?”
那男子没有理会自己妹妹的这句话,反而起身对那陈姓男子与玉娘行礼赔罪,声音平稳温和:“家妹无礼,我定回家好好管教,还请几位莫要见怪。几位若不嫌弃,今日几位的茶水钱在下出了,全当赔罪。”
玉娘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摆摆手算了。
那陈姓男子与其余人见状,似乎也没有再要纠缠的意思,互相拱个手就算完事了。
方才的闹剧就这么平息下来。
吕嬷嬷低声道:“你以后见到他们,要离远一些。”
“明白,”玉娘难得同意吕嬷嬷的话,捂嘴嘟囔道,“不像是什么好惹的人家。”
吕嬷嬷眼神复杂,没再说话。
这会儿,隔间那男子已起身下楼,唯剩隔间女子在那处,玉娘不知为何她兄长已走,她还要待在那处。
谁料她那兄长刚不见身影,那隔间女子便冷声道:“全部都给我绑起来,送往州衙。”
玉娘睁大眼睛。
不是吧?这小娘子这么疯。
“好横的谢家人。”一道无情无绪的声音响起。
玉娘眼睛瞬间一亮,看向楼梯口:“夫君!”
那隔间女子立即道:“谁说我是谢家人的,这位郎君可别认错人了,谢家远在盛京,这里可是江州。”
严绥走到玉娘身边,视线上下轻扫了一遍,话却是对隔间那处说的,语气随意平淡道:“惠贞,惠兰,惠莹,你是哪一个?”
那隔间女子声音顿时多了一丝慌乱:“你是何人?”
严绥没有回她的这句问话,继续慢声道:“这三人中只有一人不常在京,看来你是谢三谢惠贞。”
“休得胡言!”
那隔间的女子的话语中皆是慌乱:“我才不是什么谢惠贞。”
“难不成真是谢家三娘子?”
“可谢家的娘子怎么会到江州来?方才还要抓人去州衙呢。谢家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
隔间女子顿时起身,环顾四周,见周遭人都往这边看来,还纷纷讨论。
她又羞又恼,立即道:“今日我不与你们多计较!”
说罢,转身就下了楼梯。
4. 第4章
这么一遭,玉娘若还猜不到这女子就是夫君方才所说的谢三娘子,那她就是个傻子了。
恐怕她这般蛮横行事,也是不想传扬出去,才矢口否认。
玉娘围着严绥下楼:“夫君聪慧,可夫君怎么知道那些个名字的?”
严绥回道:“听同窗所说。”
“也是,祁山书院学子那般多,有几个从盛京来的也正常,”玉娘脚步轻快,“真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在这里见到谢家人,这传言听多了,一下子见到真人都有点不敢相信。”
只是没想到说动手就动手,架势那般大,玉娘唏嘘。
“什么传言?”严绥问。
“可不少呢,但最多的应该是那谢长公子谢玄礼。”
玉娘一步不落地紧跟严绥,回想道:“听说他自幼皈依佛门,早些年却被接回谢家,圣上还亲自钦点他为文渊法师,主持佛坛法会呢。”
玉娘放低了声音,可不掩言语兴奋:“我还听说,他长得形貌俊美,好看极了。”
严绥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是吗?”
一旁的吕嬷嬷与韩泰:姑奶奶,可别再说了。
玉娘用力点头,还问起旁边的吕嬷嬷与韩泰:“是啊。嬷嬷,韩泰,你们是不是也有听说过?”
吕嬷嬷木着脸摇头:“老奴不曾听说。”
韩泰也回道:“什么谢家人,什么形貌俊美,夫人你可别信,这些都是传出来骗人的,谢玄礼丑死了。”
“你又没见过他,你怎知他相貌丑陋?”玉娘说了一句,道:“不过,就算真如传言所说,我也知道,那肯定也及不上夫君。”
玉娘的视线落在严绥脸上,笑嘻嘻道:“夫君是世间最好看的男子了。”
严绥瞥过头:“油嘴滑舌。”
“哪是油嘴滑舌,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真真的。”
玉娘想起了今早夫君的话,又问道:“夫君与同窗相聚好了?方才我在市肆时,听闻宋河畔今日有游神祭,不如我们去看看……前面怎么了?”
玉娘与严绥已经下了三楼,可翠茗楼的正门却被人群堵住了。
“夫君,我去看看。”
玉娘寻了个好位置挤了进去,只见早已经下楼的那隔间男子冷着面站在那隔间女子前,似乎是知道那女子会那般行事,就在此处等着。
方才因为屏风挡着,玉娘没有看到那男子的面容,眼下倒是看清了。
当真好相貌。
清冷矜贵,濯濯如春月柳,那浑身的气度更是脱俗出世,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周围驻足之人想来都是被他的外貌吸引。
方才那隔间女子是谢三娘子,难不成这是谢长公子谢玄礼?
“他们先口出诋毁之言,我不过是想教训他们一下,兄长为何要罚我?”
“他们是何人,你又替谁去教训?你堵得住一人之口,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如此蛮横行径,今日我定要请家法,回去!”
那隔间女子愤愤不平,可还是听话地钻进了马车内。
人群散了。
玉娘小步跑到严绥身旁,巧笑道:“夫君,我们走吧,对了,方才我给你买了蜜蜡香茶,晚上夫君尝一尝?”
严绥轻轻哦了一声,语气疏淡却又似乎带了点戏谑:“可别说是买给我,回头自个儿喝完了。”
玉娘想起了以前的糗事,捂面啊了一声,跟上严绥脚步一起走向马车处。
另一边,谢玄礼还没上马车,就听身旁护卫低声禀报:“郎君,有两人的胳膊都被折断了。”
谢玄礼眉眼微皱:“方才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一说来。”
这些护卫都是谢家家养子,个个身怀不凡的武艺,怎么会在当众之下被人折断胳膊?
那护卫说了里面发生的事,又悄悄指了指远处二人。
谢玄礼看过去,视线先定在男子身上,此人高挺清朗,仅从背后看,气势迫人,江州还有这等人物?
至于他身旁的女子——
这女子走路轻快,走路有时快有时慢,偶尔还会蹦跳一下,可无论怎么走,都是在开心地绕着那男子说着话。
那灵动无比的神态与动作,谢玄礼莫名想起了多年前在大昭寺他偷偷养的小莺鸟。
那只小莺鸟常在他于后山独自念经时飞来,偶尔吃几粒他洒在石桌上的栗米,更多的时候围着他的手蹦蹦跳跳,歪着头叽叽喳喳。
但没过多久,他再去后山时,那只小莺鸟毫无生气地躺在石桌上,身子都硬了。
不过几瞬,谢玄礼收回视线道:“去查查那男子。”
说罢,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谢玄礼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男子的背影。
会是那人吗?
谢玄礼很快又打消了念头,那人怎么会出现在江州,又怎么会在江州娶妻,他真是糊涂了。
.
玉娘与严绥到宋河畔时已近黄昏,人多得快走不动道,都是来看热闹的。
二人决定选一家酒楼先坐坐。
严绥道:“就天一阁吧。”
玉娘面露难色,轻声提醒道:“夫君,天一阁会不会太贵了些,家中最近没钱了,我们还是省着点花。”
天一阁是江州数一数二的酒楼,听闻进去吃一盏茶都抵得上别的酒楼一顿饭钱呢。
昨日嬷嬷还跟她说家中银钱短缺,她下个月月例都没有了。
严绥记起了这档子事,又见玉娘一脸担忧的样子,不由想到,她与陈煦之为夫妻时,是不是也是这样体恤她的夫君。
是不是也是这样事事为他着想?
可惜,只要那陈煦之露了踪迹,他必杀他。
她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她真正的夫君了。
严绥掩去眼底阴鹜与一闪而过的恶劣,淡声道:“无碍,难得一次。”
夫君都这般说了,玉娘也自然随他意。
但真当到了金碧辉煌的天一阁面前,玉娘另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前一只脚先缩了回来:“等一下!”
她上上下下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裙,又将鬓角的碎发捋到而耳后,想了想,还是放下碎发,转过身问吕嬷嬷:“嬷嬷,我瞧着还好吗?”
吕嬷嬷瞧看一番,点点头。
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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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深呼一口气,挺起腰背对严绥道:“我们进去吧,夫君。”
一走进天一阁,玉娘便闻得一股清幽木质香,耳畔也多了数道丝竹弹唱声,穿着体面的堂倌迎面笑道:“今儿人多,底下且都坐满了,几位要上雅座吗?”
严绥让带路。
玉娘跟在夫君后头,每每这个时候,她又总觉得夫君不像一个读书人。
他进出这样的场合自若淡定,仿若就该如此,气势也不同于常人,比之之前见到的谢家公子更不遑多让。
玉娘感叹。
公爹与婆母比照着世家公子去培养夫君,也不知小时夫君得吃多少苦。
玉娘与严绥到了雅座,刚坐下来就有温热的帕巾递上来。
玉娘擦拭一番,待人走后欣赏着自己的手,还闻了闻,随后惊奇道:“竟还是香的,夫君闻闻?”
说着她就把自己的手伸到严绥面前。
那双白若凝脂的手就这么晃在他面前,虽有酒楼帕巾的劣质浓香,可还是没有掩盖她本身的香气。
那香气又如游丝般溶进人的鼻息,防不胜防。
严绥长眉疏淡如常,眼底却是一滞,但很快恢复清明,略偏过头。
玉娘倒不在意夫君的躲避,她又闻了闻道:“不过不是什么好香,还有些年头了,夫君的鼻子真灵。”
他本不喜欢她触碰,让他闻自己的手确实过于亲昵了些。
至于夫君身体上不愿意与她亲近,这有什么打紧。
反正夫君不喜欢什么她就不做什么,他喜欢听好听话她就说给他听。
只要她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一切都好说。
这时,底下唱台上了一台新戏,唱得是一对新婚夫妻后来又变成了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
那戏里的主人公也是自幼定亲,玉娘听了几句忍不住问道:“夫君,你还从未与我讲过我们成亲之前的事呢,只说我与你只见过两三面。”
“只见过两三面,又有何事可说?”严绥回道。
这倒也是。
看来每次不过是碰一照面,不过碰了几次照面,就要一辈子在一起过日子了。
看来夫君也不介意这姚家的娘子到底是谁。
今日坐在他面前的是什么姚三,还是姚四,只要是姚家的,夫君都会照娶不误。
玉娘顿时一阵庆幸,幸好碰见的是厚道的陆家,要是碰到其他人家,她父母双亡,又生病失忆,指不定怎么磋磨她呢。
她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想到此处,玉娘举起茶杯对夫君道:“玉娘今日以茶代酒,敬夫君一杯。”
严绥早习惯了玉娘有时突如其来的举动,想来是她想东想西的结果。
他也随了她的意,漫不经心举起茶杯轻碰道:“那我先干了。”
玉娘唇角一弯,笑声轻快,显然被严绥的这句话逗笑了。
吕嬷嬷已经见怪不怪。
但韩泰常在外奉命行事,极少在内宅,眼下见到这个场景,不由诧异。
怎么感觉主子把眼前这位不像是当做囚禁在江州的罪臣之妇,反而是他真养在江州的外室?
5. 第5章
严绥接着点了几道果子与泡茶,玉娘没尝几口就听楼下喧哗,有酒客拍桌嚷道:“游神祭开始了!”
玉娘唰得一下起身,又不舍地坐下来:“这些个茶点果子可怎么办啊?”
严绥道:“我再坐一会,你先去,茶点我打包回府。”
听夫君这么一说,玉娘面容顿时转喜:“那夫君可别忘了来找我。”
得了夫君应允,玉娘带着吕嬷嬷飞奔下楼。
在众人都争着抢着出去看那游神祭时,这时楼梯上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两个人,一人锦衣宽服,包着他微胖的体型,肤色黢黑,顶着一个酒糟鼻,笑眯眯地颇为亲切和善。
另一人公门劲装在身,腰佩横刀,长脸鹰鼻,目光如炬,下颚处还有一道可怖的疤痕。
玉娘与他们擦过后,身后的吕嬷嬷与那长脸鹰鼻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随后就当什么都未发生。
而这人正是明城司副使,姓何单名一个鼎。
“何大人,你愿意给下官这个面子赴宴,下官感激不尽。”
曹宗成语速较快道:“下官已命人备上好酒好菜,何大人今日可不要拘束,敞开了玩!”
“若何大人还觉得玩得不够尽兴,”曹宗成压低声音,眼中多了一丝不明的笑意,“待会儿下官给何大人再安排几个小娘子……”
“曹大人,”何鼎声音颇冷,“怎么还没到座儿啊?”
曹宗成被打断没有一点变脸,反而笑得更深:“瞧我,人话太多了也不好,何大人这边请。”
一行人上了楼,直至一私密雅间前,只有曹宗成与何鼎二人进屋。
屋门紧闭。
一个时辰后,屋门再一开,何鼎一人离开。
不久,屋内传来阵阵大笑。
曹宗成收起大笑,满意地眯了一口好酒,接着提声道:“俞大人,出来吧!”
雅间的软壁屏风后有一人走了出来。
这人高瘦如竹竿,两颊凹陷,眉眼自带一股阴郁之气,奇怪的是,此人这么瘦,走路却沉稳有力,让人不容小觑。
曹宗成道:“俞大人,你也听见那何鼎说的了吧,他们马上就要离开江州了,也该离开了!”
“借着个鸡毛蒜皮的案子当由头,在这前前后后搜查了那么多遍,什么鬼东西都没查出来!”
“也不知道王爷忌惮他们什么?都是些借着名头捞一口的饭桶,别看长得唬人,都是一群草包。”
曹宗成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和善的面上露出了一点凶狠,拿起酒杯就灌了下去。
俞远丰眉头皱起,阴郁之气更甚:“何鼎等人可是一直在青阳县逗留,你说他们什么都没查出来?我再提醒你一句,明城司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对付。”
曹宗成哎呀了一声道:“我说俞大人啊,他们不可能知道兵刃的下落,那青阳县也不过是他们瞎猫撞上死耗子,碰巧撞上了!
这地界可比你想得大多了,又是山又是水的,绕得很,更何况那地儿……哎,实话与你说,一般人想不到。
而且,他们都说要走了。”
曹宗成满脸的自信,对站在窗边的俞远丰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吧,等俞大人回京,也帮我转告王爷,一切都妥当,也还请俞大人替我美言几句。”
俞远丰的视线一直在外,他没有回曹宗成这番话,反而问起了另一档事:“有陈煦之的消息了吗?”
曹宗成回:“这倒没有,我派人寻了一段时间了,没有任何消息。”
俞远丰道:“务必尽快找到陈煦之。”
曹宗成应着,又笑道:“今儿个游神祭,俞大人一直看外边,这在上头看有什么意思,还是等会儿与我一起——怎么了?”
曹宗成见俞远丰神色大变,那双利目紧盯某一处,仿佛就像鹰隼死死锁定猎物。
曹宗成连忙上前,视线投向俞远丰看的方向,松了一口气道:“我还当是什么,游神时啊也会有那个叫什么,哦,圣女娘娘,那都是从队伍里选出最好看的小娘子来当的。”
俞远丰一字一顿说:“像,太像了。”
曹宗成不解:“像什么?”
俞远丰的目光就定在那处,声音缓慢:“这个女子,太像宁王的遗孤了。”
曹宗成还当是什么呢,回道:“俞大人啊,这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不过那遗孤不是早就死了吗?”
“没死,”俞远丰冷声道,“王爷就是命陈煦之将她从汝州带回盛京,但现在两个人都不见了。”
曹宗成还想问什么,俞远丰看向远处的眼睛顿时出现了一丝不敢置信,随后豁然离开!
.
严绥出了天一阁。
刚跨出大门,热浪裹挟着喧哗扑面而来,锣鼓声,诵经声,喝道声,嘈嘈杂杂。
宋河两岸都是耸动的人潮,跟随着游神队列向前。
刚走过的是面容狰狞、手持铜剑的钟馗,喝令‘邪祟退散!’,扑舞挥动的小鬼们在旁,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游行队伍。
严绥眉头微蹙,还是走进了人群中。
只见游行队伍后边众人拥来的一台高轿。
四盏琉璃花灯悬于轿角,华光流溢萦绕着轿上女子周遭。
那女子高带重楼子花冠,额间红点明艳,玉眸之下戴有朦胧面纱,白裙飘飘,其形似仙,其态如神。
壮丽烟火,耀眼万灯,圣女在梵梵诵经声中跪于高轿,宛若一副上古神画。
而下一刻,圣女娘娘抬起头,似在寻找什么人,突然眼睛一亮,明亮笑意顿时出现在脸上。
严绥的眼底印着玉娘的笑颜,当下心神一震,手指在袖中倏然收紧。
也不知怎的,耳朵像塞了棉团,周遭的喧闹,仿佛都离得很远,很远。
突然,一阵尖叫声顿起:“有人杀人了!”
全场顿时像在油锅一般沸腾,翻涌、推搡不断,哭叫声此起彼伏,诵经声与锣鼓声也戛然而止,偌大的宋河畔顿时乱作一团。
那高轿也被撞得要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严绥眼神一凛,拨开反方向的人群,大步上前一把将脸色苍白的玉娘拉过来。
她居然冲他嘻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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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夫君!我方才看到你了,你看到我了吗?”
严绥淡声道:“你还笑得出来?”
吓成这样,还有心思笑。
玉娘也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笑,只是忍不住。
被严绥这么一说,她立马捂住嘴巴,闷声道:“不笑了。”
话音刚落,一只箭飞快从高处射来,快如破竹,箭头直指玉娘。
玉娘瞬间被严绥扯过胳膊,二人一同倒进高轿。
箭头嘭得一声,直破轿身。
玉娘看着射进来的半截箭支,惧怕瞬间席卷了全身,袖中的手都不住地微微颤抖。
但很快,她按住自己狂跳的胸膛,飞速做出了决定,对身旁的严绥道:“夫君,恐怕是一些贼寇混进来了,待会儿我们出去,你就使劲往前跑,我穿着显眼,他们肯定先注意到我!”
玉娘说着,又把快倒下来的重楼子花冠扶正,心想,夫君身子不好,眼下这么危机时刻,旧疾一发,不等贼寇杀人,他自个儿先倒了,还不如让他和人群先一起跑,自己去吸引注意。
严绥听着好笑。
这妇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刚刚那支箭要不是他推了一把,恐怕已经射穿她了。
她现在居然还在说什么让他赶紧跑的话。
严绥讽刺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对上了玉娘的视线。
那视线不乏恐惧与惊悸,但更多的是浓浓的担忧,严绥在嘴边的话渐渐吞下。
玉娘见他不回应,眼下又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上,上手捧住严绥的脸,捏他的脸:“夫君,你听到了没,赶紧跑!”
严绥下颔绷紧,瞪大眼睛,她在做什么?
可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手在颤抖,暗处的她脸如金纸,额间都冒出了汗。
严绥避开了她的手,声音极淡道:“你慌什么?”
有他在,何人能伤她?
严绥又道:“要跑一起跑。”
玉娘暗咬银牙,低声道:“好,要跑一起跑!”
严绥的手一下就被玉娘牵起。
严绥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娇小,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完完全全包住她的手,柔软得……仿佛用点力就会被捏碎。
手心的汗粘腻,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他被她牵着冲出高轿,没跑几步,严绥挣脱了玉娘的手,玉娘连喊了几声‘夫君’,叫声很快淹没在人潮中。
严绥转身,走了几步,瞬间抬头,锐利的视线定在远处高阁。
.
高阁栏杆处,男人又要架起长弓,可突然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一人。
所有人都慌张地逃跑,就像那弱小恶心的蚂蚁四处乱转,而他就这么站在那处,看着他。
男人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眼神,阴鹜冷沉,如渊似海,仿佛能吞噬一切,但即刻转为淡淡轻蔑,还刻着一丝不明的恶劣笑意。
那笑意还未消散,男人眼前一黑,猛烈炙热的剧痛顿时从眼眶传至全身!
“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啊啊啊啊啊!”
6. 第6章
“大人看!”
俞远丰被底下人叫来,刚走至栏杆处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一副尸体,双眼被利刃刺瞎,血迹糊满整张脸。
俞远丰上脚将人踢翻个身,只见其中一个利刃是直直贯穿了他的整个脑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俞远丰不由沉脸道:“下手竟如此狠毒。”尽管说着这话,眼底却还是透着几分赏识。
他又问:“是怎么被杀的?”
底下人解释了一番,又指了指人群中逃亡的二人道:“大人,是你说要捉拿的小娘子身边人干的!”
底下人话语中不由多了几分惧意,还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俞远丰阴冷的视线横扫全场道,冷声道:“怕什么?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样厉害的人物,我倒要亲自会一会!”
.
玉娘好不容易找到了严绥,二人又随着人群一起跑。
那恐惧慌张的氛围笼罩着,玉娘还担心不见了的嬷嬷与韩泰,又顾念着夫君的身子。
她焦虑万分,一边跑一边生气道:“好端端的游神祭,被这群天杀的贼寇给毁了!不是说盛京还来明城司的人吗,他们传得那么神通广大……现在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玉娘说完这话,感受到夫君投来奇怪的视线,面色立转,冲他一笑:“夫君,我这也是急了,你也知道,平日里我不这么说话。”
平日里她温柔着呢。
人群越跑越开,玉娘带着严绥也进了一条狭小的黑巷,就冲着看不清,或许那些贼寇不会追到这里来。
七绕八绕,恰见一道微掩的木门,玉娘立马牵着严绥进去。
扑面而来的牲口味与霉味,脚踏进去就是软绵绵的,都是微潮的干草,玉娘没走几步,手肘就碰到了硬物,原是几道栏杆。
这么一碰,一声哞声顿起,随后哞声此起彼伏——原来这里真养着牲口。
没有嘈杂的声音,更没有跟来的脚步声。
这里除了牛哞,寂静无比。
玉娘总算松了口气道:“夫君,我们在这处躲一会儿,那些贼寇或许等会儿就走了,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这时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屋顶破落,雨顺着口子滴落。
玉娘的脖颈处也被滴到了几滴,冬日里的雨水,冰冷刺骨,冻得她浑身打颤。
“来这儿。”
玉娘被夫君拉到没雨的暗处,这处狭窄,二人身子离得更紧了些。
玉娘与夫君相处这三月来,虽有过亲近时刻,但也不过是肩膀碰肩膀,不像现在二人在咫尺之间,连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夫君身上常有的那股药味本就好闻,此刻离得这么近,玉娘鼻口之间皆是他的味道。
那清冷的药味似乎都夹杂了一股热气,烘得她耳根燥热。
玉娘忍不住抬眸,看见的是他干净利落的下颚与俊美的面容,想起了方才自己的双手就这么捧着他的脸,还捏了好几下。
夫君平日里话少内敛,可实际上对她很是纵容。
视线往上移,玉娘盯着那一向冷敛的薄唇,突然好奇,这个唇吻起来又是怎样的?
她在想什么?
玉娘耳根的嫣红蔓延到了脸颊,心跳也跳得愈发快。
这时夫君低沉问道:“你在想什么?”
玉娘的脸更红了,整个脸烫烫的,她低下头,轻‘啊’了一声,假装抱怨道:“这地儿潮湿得很,又下雨,我的衣裳都湿了。”
这么一说,整个气氛变得更为粘稠,呼吸声都比之前更重了些。
她只是想扯开话题!
玉娘连忙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鞋子与衣裳都湿了,还有一股牲口味,但这是我最喜欢的衣裳呢……”
好了,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出来,气氛比之前更暧昧了。
什么叫别的意思?别的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玉娘欲哭无泪,她真的不想夫君误会她在勾引他啊。
夫君这时开口,声音温淡:“我明白你的意思。”
……
玉娘不想继续与他说这件事了,声音轻细又带了丝蛮气道:“反正,你得给我买新衣裳。”
夫君嗯了一声。
玉娘又补充道:“用你的月例。”
夫君胸膛微震,发出低笑,这低笑中还带着一丝难以发觉的,不胜情浓的轻颤。
玉娘被这笑惹得又脸红,佯装生气道:“你笑什么?用你的月例不行吗?”
夫君收起笑意,回道:“好,用我的月例。”
就在这时,屋外隐隐约约传来几阵脚步声,脚步整齐,停停走走,还有兵刃相碰声。
那群贼寇竟然过来了!
玉娘身子顿时一僵,心想,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这么看根本不是为了杀人夺财,也不是为了扰乱游神祭,倒像是找人……
是了,肯定为了找人,这脚步不像是有目的地,但要找谁呢?
总不是找她与夫君的吧?她与夫君不过是一对寻常的小夫妻,怎么可能与贼寇扯上关系!
但世上被枉杀与出意外的人那么多,就算不是找自己的祸事,回头被看见了也就随意杀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更何况对方还是一群杀人如麻的贼寇!
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玉娘手心发凉,难道她与夫君真要死在这牲口棚了吗?
就不能换个好地方死吗,玉娘心想。
“我出去,”这时,夫君低声道,“你待着,不要动。”
玉娘死死扯住夫君的衣袍,狠狠摇头。
他疯了?
他这个身子,一出门碰上那贼寇,不是必死无疑吗?
“不行,你绝对不能出去,”玉娘手心将他的衣袍攥的更紧,又强调道:“绝对,绝对不能。要出去也是我出去。”
指不定她还跑得快些,但得把那劳什子花冠给扔了……她之前还想着带回府好好摆起来呢。
玉娘几乎用了全身力气阻止夫君。
夫君一向平淡的语气都多了一丝恼意:“……姚玉,你松开我,你怎么这么固执?”
“固执……你居然说我固执。”玉娘有些委屈,她这是担心他,他居然说她固执。
现在要不是危机时刻,她真要与他好好掰扯清楚,她怎么就固执了!
夫君又道:“让我出去,我一定活着回来。”
或许是他要出去的决心太甚,又或许是他给的保证太真,玉娘缓缓松开了手指。
夫君几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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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犹豫出了门。
玉娘方才用的力气过大,这下浑身发软,瘫坐在地上。
她回过神发生了什么,眼眶发红,面如死灰。
好了好了,这下都没了,好夫君没了,好日子也没了。
她用衣袖抹着泪对那群牛哭哭啼啼道:“还是你们过得舒服,吃几根草就行了,我就惨了。”
回应她的是一群哞叫。
玉娘叹了口气,抬眼望着屋顶那破了的口子,方才细细密密的雨已经变得豆大,砸在屋顶上砰砰响。
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
.
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打散了从尸体上流出的鲜血,又交融在一起,往四处流淌。
俞远丰踏进血水里,面对着眼前的一群断肢残骸,不由心惊。
他不过后到一步,此人竟把他底下人全部杀完了?还虐杀成这样,倒像是在享受这过程!
而且照这些尸体的伤口来看,刀法利落迅速,可见下手之时,那叫一个手起刀落!
心性这般,又有如此刀法,如若王爷招纳此人,又得一大助力!
俞远丰刚想说几句好话,但很快暗黄眼珠一转。
不,这人一直在李菩宁身边,护她保她,明显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这世上知道李菩宁还活着的人不多,上面那位只想让她过普通百姓的日子,根本不会派人前来。
而王爷此次的秘密行动除了陈煦之与他也无人知晓。
那就还有齐王,难道齐王知道了王爷的行动?特地来截人?
但无论是谁在背后,今日李菩宁,他捉定了!
俞远丰阴狠之气凝于眼底,但见一温润男人从阴暗中缓步提刀走来。
那随意淡然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刚刚制造了一个屠场,反而像是在自家庭院信步。
随着薄冷的月光逐渐照清他疏淡面容,俞远丰大惊。
“严公子,竟然是你。”
俞远丰缓缓说了一句,压下眼底警惕与诧异。
严氏的这位嫡长公子相比于谢氏的谢玄礼,不常出现,神秘得很,但他跟随王爷许久,也听闻过这所有世家公子中,无论才能还是气度,当属这位第一。
可眼前这仿佛从阎王殿走出来的人,哪像是名声那么好听的人?
想他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走眼走得那么厉害。
可俞远丰根本没有等到严绥的一句话。
瞳孔中远处的刀尖以破空之势袭来,气势如山如海,路数又阴诡难测非常。
俞远丰下意识回招。
可没对上几招就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小船漂泊在茫茫大海,万仗洪涛、呼啸狂风疯狂涌来,而他无路可走,无计可施!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嘈杂的雨声夹杂着双刀碰撞声,还有俞远丰的声声惨叫声。
俞远丰浑身鲜血淋漓,扑倒在地,口齿间全是血,他看着严绥的脚步一步一步走来,忽然又看到了什么,顿时目眦尽裂:“你是……你是……明城司的……”
严绥淡薄的视线睨下,踩断了俞远丰的脖颈。
这时何鼎带着众人刚赶了过来,还没开口,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道轻细的喊声:“夫君,夫君,你在哪儿啊?”
7. 第7章
严绥没有任何犹豫,提刀在自己胳膊上拉了一口子。
.
玉娘摸着黑要从小巷中走出来,随着外面的灯火愈来愈亮,眼前的尸海也愈来愈清晰。
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脑袋也晕晕的。
原来刚刚在巷子里抬脚不小心碰到的东西是别人的残骸。
这里面的尸体不会有一具是夫君的吧?
玉娘越想越难受,但还是拖着自己的身子扶着墙往前走,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喊声:“这里。”
是夫君!
夫君没死!
玉娘立即胡乱地揉起自己那碍事的衣裙,飞快地往巷子口跑去,跑出去后,一眼就看见自己倒在血泊的夫君。
她无暇顾及周遭还有许多人,几步冲到夫君面前。
离得近了,更看清他浑身带血,面色虚弱,一副就要去了的样子。
玉娘方才的忧虑、紧张、担忧还有一直徘徊在心中的恐惧被这么一刺激,再也憋不住,直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夫君,夫君,你要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与我说,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帮你了结。”
玉娘哭得一抽一抽,又补充道:“……但也不要太难的,你也知道我每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不成事的。”
这话一出,周遭那许多人忍不住一笑。
玉娘认出了为首那人正是天一阁见到的那长脸鹰鼻之人,再看他身后的一群人,无不与他一样装扮。
这等公门劲装,除了如今在江州的明城司,又能是什么人?
玉娘唰得起身,又气又骂道:“你们这些人,刚才那些贼寇追我们的时候不来,现在我夫君都要死了才来,你们……”
“别咒我死,就是胳膊受了伤,”严绥这时开口道,“这些人都是他们杀的。”
何鼎面色不变,顶着那张冷硬的脸却看向了严绥。
……大人,这是我们杀的吗?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动手了?
玉娘立即变了神色,笑容堆满脸:“我就说嘛,这世间除了明城司的大人们,还能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大人们杀得好,替我们老百姓除了大害了!”
“就是我的夫君,”玉娘又蹲下身,一副想碰严绥胳膊又不敢碰的样子,拧着哭脸道,“伤成这样,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得养好些时候了……”
何鼎开口道:“我叫辆马车,再喊个大夫,送二位回家。”
玉娘一听,欣喜万分:“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大人。”
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扶起夫君,对他道:“夫君你听见了吗?这位明城司的大人又帮我们请大夫,还送我们回家,夫君也快感谢一下吧。”
何鼎哪敢受这句感谢,他来得晚了没被罚就不错了,连忙斩钉截铁:“不用。”
他怕玉娘坚持,又强调道:“真不用。我们快走吧,伤势耽搁了不好。”
于是一行人准备去陆府。
.
吕嬷嬷找了玉娘许久都找不到,以为把人弄丢了,心灰意冷打算回府找人去搜寻。
结果刚进林书院,就见韩泰与何鼎两个在廊下贴符纸。
明城司其余人不是得了主子命令不得随意进府的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吕嬷嬷刚想问什么,韩泰指了指屋门,让她先进去。
吕嬷嬷一开屋门,一枝杨柳枝蘸着水就往自个儿身上招呼来了。
玉娘一见到她,眼中满是欣喜,但根本不忘手中的活:“嬷嬷你终于回来了!夫君说你一定会回来的,我还想着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门找你去了。
嬷嬷,今夜的事太晦气了,我给你身上驱驱,保佑我们家再也不要遇到这倒霉的事了。”
说着这话,玉娘又用杨柳枝甩了几下。
吕嬷嬷见到玉娘平安,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但主子好像受伤了,不过比起伤势,目前屋里这神神叨叨的情势,似乎更令主子头疼。
那沉着脸却又不知说什么的样子,真是难得可见。
玉娘给林书院里里外外都撒了一遍杨柳水,决定要回去给梨棠院也撒一遍,临走前跑到严绥床榻前,细心叮嘱道:“夫君,那碗符水可别忘记喝了。”
严绥不回答。
这碗符水谁要喝谁喝,他才不喝。
玉娘又道:“夫君,不如我看你喝完再走吧,不然我放心不下。”
这妇人。
严绥淡声回:“我会喝的。”
得了夫君回答,玉娘才安心离开。
等玉娘一走,严绥皱眉道:“把这碗东西给我倒了。”
吕嬷嬷刚要端起放在桌案上的符水,严绥道:“等她走远了再倒。”
严绥还补充道:“倒远些。”
等说完了这些,严绥让韩泰与何鼎进来,何鼎将与曹宗成的会面禀告给了严绥,又道:“当时属下察觉屋内还有其他人,可能就是那俞远丰。”
韩泰疑惑:“俞远丰肯定认出了夫人是陈煦之的夫人,这才派人追捕,只是他们二人都是魏王的人,也没听说关系好到这份上,拼了那么多人就只是要把同僚的妻子带回去?”
何鼎道:“大人,将这女子当做诱饵,我们只需设好局,就等着那陈煦之自投罗网!”
严绥的面色平静,眼内无情无绪。
那妇人在别院已有三月,三月来都无任何人前来搭救,他本以为是陈煦之根本没有搭救之意,那这妇人没有可利用之处。
可照目前的情势,恐怕是那头根本不知她在此处。
俞远丰虽死,但曹宗成肯定知道此事,那离陈煦之得知消息也不远了。
何鼎之意,将这妇人当做诱饵设局确实可行。
只是诱饵二字,说起来简单,到时候两波人马真对上,意外太多。
这妇人今日哭哭啼啼,到那时指不定又吓成什么样,不过之前就算那般凶险,她豁出命也要护他……
严绥想起游神祭上的种种,眼底多了一丝异样,心口也酥酥麻麻的。
但这种感觉,他不适应,也不喜欢。
“就按你说的办,但此事要从长计议,”严绥疏冷的眉眼刻着一丝淡漠,“撤回青阳县的人,再过一月,送信去盛京。”
等活捉陈煦之后,这妇人也没有再留在江州别院的必要,以她的身份,自然是杀了干净。
但他也可手下留情,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去过个安生日子,算是给她一条活路了。
屋内蜡烛渐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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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都商量得差不多了。
韩泰与何鼎准备退下,临走时被严绥淡声喊住:“派两个人再去趟汝州。”
今日的事蹊跷,恐怕不只是为了陈煦之一事。
.
等人都走后,屋内恢复一片寂静。
严绥闭上眼,眉间还萦绕着丝丝倦怠,昏昏沉沉之间,听见屋门被轻轻拍响:“夫君,夫君,你睡了吗?”
严绥揉着眉心,开门,迎面是玉娘如花的笑靥。
严绥没有看玉娘,冷淡的视线投向一旁不敢抬头的韩泰与吕嬷嬷。
玉娘察觉到一丝夫君的不快,连忙替他们二人说话道:“韩泰和嬷嬷都拦着我不让我过来,是我硬要过来的夫君,我还和他们说了,你们还拦着,明日就把你们都发卖了!”
这气势,还真把自己当这儿的女主子了。
严绥觉得好笑,这一不留神,就让她从自己手臂下像泥鳅一样滑进了屋内。
严绥跟上她的脚步进屋,问:“你要做什么?”
玉娘已经脱了鞋盘坐在严绥的床榻上。
一进青纱帐,就闻到了他身上惯有的药味,再打量其他,枕头被褥齐整,明明人刚起来,倒像是没睡过一样。
哪像她什么小玩意都摆在床边,一觉起来,被褥也凌乱得很。
玉娘有些不好意思道:“夫君,我本想着你胳膊有伤,这晚上起夜要喝口水也不方便,我怕其他人照顾不周到,便想着今夜过来……”
她知夫君的好意,就因为她之前生病,到现在二人也分着房。
若她说要过来陪夜,夫君定不会让她进门,所以她才想出了这招来。
毕竟夫君今日还舍命出去吸引贼寇,她若还顾及自个儿舒坦,这也太对不起夫君了。
“只是没想到夫君的床榻竟然这么整齐,可我的睡相不是那么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差极了!
严绥回想起曾经吕嬷嬷的禀告,说她睡个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头和脚都能颠倒。
严绥干脆用这个理由道:“我身上带伤,你晚上也睡不安稳,你还是回去。”
听听夫君的话,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替她考虑。
玉娘羞愧,更加打定主意不走:“我没有打算睡觉,你放心吧,夫君,我不会碰着你的伤口的。”
她说着,也不去碰严绥的被褥,便直愣愣地平躺下来,缩在一旁。
严绥沉默,还是让吕嬷嬷再拿了一床被子来。
玉娘钻进被窝,还想张口说什么,就听到夫君声音极淡道:“休息。不要说话。”
玉娘闭上嘴巴,抬眸看了眼夫君的面容。
他面色平静,可那浅淡的眉眼蹙着,明显多了几分疲惫还有着丝丝厌倦。
玉娘知道夫君肯定不会厌倦自己,那是在厌倦什么呢?
严绥闭上眼没多久就又陷入了噩梦。
昏沉模糊之间,隐隐约约有一股茉莉花的清香传来,他意识到这是玉娘的香味。
清幽婉转入鼻,他没有了睡意。
严绥缓缓睁开眼,万籁寂静中,她的呼吸凌乱,还在小心翼翼地翻来翻去。
他盯着青纱帐顶,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今日,你为何要护我?”
8. 第8章
玉娘觉得夫君问的这句话奇怪。
她回道:“你是我的夫君,我不护你护谁?”
严绥听罢,冷笑,看来如果是陈煦之,她也照护不误。
这妇人。
看来不如就让她和陈煦之做一对亡路鸳鸯,不,这也太便宜了她。
到时就一个一个上路,休想同行。
严绥念头刚起,旁边的玉娘带着被子翻了个身,裹得跟个圆桶似的,脸偏向他,悄咪咪道:“其实还因为一件事,但我说了,夫君可不许生气。”
严绥知道如果这妇人说什么不许他生气的话,那说出来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了。
但他就要听一听她会胡说八道些什么,于是回:“说吧。”
玉娘一听,靠他靠得更近了些,声音也放得更低:“我担心夫君的身子,想着如若跑起来,指不定我比夫君跑得更快些。”
她边说着,细细密密的气息边喷在他脖颈处,那股茉莉花的香气又传来。
严绥甚至无暇顾及她那些话,下意识问:“你睡前还要用香吗?”
玉娘立即回:“不是香,是我前些日子买的茉莉花香皂,好闻吗,夫君?”
玉娘担心夫君闻不到,还撩了撩被子。
那被捂久了的香浓气息裹着少女清甜阵阵飘来,严绥呼吸骤滞,将头偏向一旁,眼底微沉道:“不好闻,我不喜欢。”
夫君难得会对她喜欢的东西说不喜欢,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味道了。
玉娘觉得很可惜:“可这个是我很喜欢的香皂呢,我特地去马行街买的……夫君不如多闻闻吧,闻多了也就喜欢了。”
哪有这样的妇人?
别人家的妇人听她们夫君说不喜欢那就不闻了,或是不用了,到她这儿还硬逼着别人喜欢。
但好在她知道听了他不喜,离他远了些,那股香味也远了。
于是严绥不打算与她多说,沉默着闭眼。
过了一会儿,旁边还在翻身,严绥开口:“睡不着就回梨棠院。”
旁边不再动,但又喊了他一声:“夫君。”
严绥没回应,听她准备要说什么。
她又悄悄喊了他一声:“夫君。”
严绥终于皱眉道:“有话直说。”
传来的是一阵长长的叹气。
严绥以为她遇到难事或是受了委屈,又或是今日被吓到还未回过神来,还想询问一番。
谁料她下一句问道:“夫君,我们家真的没钱了吗?”
严绥:“……”
她又叹气道:“我能做点什么给家里贴补些呢?”
“殷大娘说我眼光极好,不若得空我帮她去挑货,也让她给我些银钱。”她自顾自道。
“也没到这地步,”严绥慢声道,“家中还是有好几家铺子可以收租,只是近来还未收上来。”
像什么话,他还没死呢,怎么可能让她去给人做工?
玉娘听到这句话,这几日盘在脑海里的愁云一下子散了,开心地将被子蒙上头,滚了两圈。
滚好后钻出被子,一脸兴奋道:“夫君,我给你讲故事吧。”
严绥没有回答,只想着让她讲会儿指不定就消停下来了。
玉娘开口先讲了一个九头蛇的怪物,又讲了一个离梁国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处沙漠,沙漠里的村庄有一日发生了很奇异的事。
……
严绥本是闭眼不理,但听到后面时,心底忽然一动,缓缓睁眼。
这妇人虽说的是奇异故事,但民俗地理,风土人情,都说得通。
倒不像自己编来,许是从哪儿看来的。
她常去的酒楼茶馆不会说这些,至于梨棠院里有什么书,他也一清二楚。
严绥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故事?”
玉娘也疑惑:“不知道啊夫君,我就自个儿说着……夫君以前不曾给我讲过吗?”
严绥眼神渐冷,转过身背对着玉娘。
他讲过吗?他当然没讲过。
那还能是谁讲的,无非是陈煦之。
等活捉他,他定当着这妇人的面好好折磨她的好夫君,让她跪着求自己。
玉娘道:“如果夫君没讲的话,那就是我爹爹娘亲给我讲的。”
玉娘眨着眼,似乎在努力回想,可到底什么都没想起来,她慢声道:“爹爹娘亲做生意,听多了别人说的,自然会回来讲给我听。”
严绥:“可能吧。”
玉娘又问:“夫君,等过完了这个年,我们能不能回封桥,给爹爹娘亲的墓上点几柱香?”
严绥想了一会儿,回:“可以。”
造两座假墓也不是不行。
玉娘欣喜:“夫君最好了!”
而这句话刚入耳,严绥就感觉背后似有什么东西撞上来。
他转头,呼吸一滞。
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摇曳澄黄的灯火照着,长长的黑睫在眼睑投下一片细碎光影,微微颤动着。
软嫩的面庞也枕在他的肩膀上,被挤压的颊面圆鼓鼓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原来睡着的时候这么安静。
他也终于可以休息了,可鼻息之间总有股清甜的香气,胳膊处又是软绵一片。
他到底没睡着,也不好把她给弄醒赶出去,于是干脆下榻睡了外间。
第二日天还未亮,严绥顶着极臭的脸离开林书院。
.
严绥离开林书院没多久,就吩咐吕嬷嬷去请锦云庄的当家来,毕竟昨日答应了那妇人买衣裳的事。
吕嬷嬷刚走,韩泰踌躇进屋:“主子,虚隐道长上门来了。”
韩泰跟着主子的时间不短,可近两年才知道主子自幼携毒,一旦发作会受肝肠脾肺乃至全身钻心之苦痛,暗地里请了不少大夫也无济于事。
数年前主子无意间救了一个道士,那道士擅医擅药,主子就让他治,可无药可治,那便只能试药。
可试药,又哪是一见易事?
不过片刻,这府邸另一个院子的院门以及各道屋门都开始紧闭,主屋内传出浓烈的药味。
屋内桌案上摆满了各类药材以及瓶瓶罐罐,一旁还有火炉煎着药罐。
一身着道袍、体型中等的白发长须道士在期间忙碌,不时煎出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让韩泰递给躺在床榻上的严绥。
严绥上身不着衣,背部修长流畅,连着精瘦有力的腰身。
而每一处,肌肉隐忍鼓动,颈部连着分明的肩线青筋暴起,汗水如瀑,顺着脊背而下。
最后一碗是虚隐亲自端给严绥的,严绥看也没看,直接灌了下去。
顺着喉咙而下的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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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顿时点燃了整个肺腑。
严绥难得皱了下眉。
随后那些炙热又传至了浑身,先是麻意。
严绥隐隐约约听他道:“自去年分别,这是最后一方贫道想出来的方子,这方用了数味奇药,恐怕疼痛难忍……如若这方无用,严施主可还得再等一年。”
那股麻意已经到了指端,严绥弯曲了几下手指,麻意更甚。
他慢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虚隐道:“贫道与施主有一年之约,无论施主在哪里,贫道自有法子能找到。”
严绥轻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当初就该杀了你。”
虚隐回:“可施主救了贫道。”
严绥没回,身上的麻意已转为了钻心的疼痛,从指端起蔓延至胸口,腹部。
排山倒海般涌来,手掌与臂膀也都开始颤抖,他双目猩红,可也不吭一声。
严绥眼前模糊一片,都是温热浑浊的汗水,他睁不开眼,只听那虚隐道士道:“施主,贫道会再试一年,望明年相见,能解了施主身上的毒。”
严绥痛得蜷缩一团,等着身上的痛意渐渐褪去,面上已尽是麻木。
虚隐说:“只是施主多年试药,到时真解了毒,身子也撑不了,恐怕会……”
严绥撑着臂膀缓缓起身,面色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声音平静道:“老道,世上谁人不死?”
道士长叹。
.
玉娘睡得极好,睡醒手往旁一搭。
夫君人不在,榻上凉凉的,人已经不见好久了。
他身上还带着伤,怎么还到处跑老跑去的?
这时,吕嬷嬷端着面盆与帕巾进来道:“夫人醒了?锦云庄的当家送来了几批布料子,在梨棠院候着呢。”
玉娘立即从榻上起来:“嬷嬷,昨日我就该睡在我那处。”
她飞速摸了面,迫不及待回了梨棠院,明间数张桌案并排,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匹料子,旁边还挂着几张兽皮子。
玉娘喜笑颜开地一会儿将一粉妆花缎比在身上,一会儿又将一青素绫围了一圈放置腰间:“这裁来做裙子不错。”
锦云庄的张当家在旁夸得那叫一个天上地下。
没办法,给得太多了。
一直选到了午后,玉娘各个花样选了几匹,又从这几匹中选了两匹。
夫君爱护她,她也要顾念着夫君,但最终还是没舍得放下那张柔软的小羊皮。
趁张当家还没走,玉娘想给夫君看看她新选的衣裳面料,可吕嬷嬷说:“郎君有事。”
玉娘马上道:“我去找找他。”
说罢,不顾吕嬷嬷的阻拦,便独自撑伞往林书院去了。
林书院好浓的一股药味,里里外外似乎都被药浸泡透了,明明她走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重的药味。
难不成夫君旧疾突发,不想让她担心,才一直未来她那儿吗?
夫君真是傻极了。
玉娘不由升起几分怜惜之意,抬起手指叩响了屋门。
过了许久门才开,那是比在院内还要浓重的药味,屋内也昏暗,夫君的脸也似乎被一片黑雾蒙着,看不清神色。
他的声音很淡:“你来做什么?”
明明与平常一样的口气,但玉娘觉得他突然变得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9. 第9章
玉娘立即回道:“夫君,锦云庄的当家来了,我选了几匹料子想让你看看,还有今日厨房烧了好几道新菜呢……”
“我不去了,回吧。”夫君说着就要关门。
玉娘见机就把自己的脚伸进门缝,挡住他要关门的动作,急道:“夫君,你之前说只要你在家,我们便一道用饭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说话一定要算数吗?”夫君的声音渐冷,冷到极处,还多了丝凉薄的笑,随后他又无情无绪道,“莫要再喊我夫君。”
玉娘疑惑极了:“不喊夫君喊什么?相公,官人?夫君喜欢哪个?”
严绥烦极了她的插科打诨,更无心情与她周旋。
他道:“回去。”
玉娘还在纠结着称呼:“夫君不好吗?我觉着夫君比其他都要亲切些,若要喊官人,听着我与你距离好似远了些,但夫君若喜欢,我也可以喊喊。”
严绥道:“你见谁都喊夫君,你见哪个夫君都要护着,我不是你的夫君。”
“我哪是见谁都喊夫君,我就你一个夫君。”玉娘真是被他搞糊涂了。
严绥耐心耗尽,不想多说,径直关了门。
屋外很快没了声音。
严绥知晓她的性子,贪吃贪玩,也不会跟自己身子较劲,等会儿冷了就会回去。
他继续阖上眼,不久之后,陷入昏睡。
点着数千红烛的严家祠堂坐满了人,人人身着锦袍,双腿并直,双臂垂放,瞳孔睁大,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
七岁的他被母亲薛元容牵着走进祠堂,所有人的头突然扭转看向他。
他们一个一个站起来,一个一个喊着他的字:“九渊。”
“九渊。”
几瞬血光之后,他手中持刀,杀得祠堂血流成河,可断了的残骸,没头的身躯,还是会向他爬来。
那滚落在地上的头颅依旧喊着:“九渊。”
画面一转,尽是黢黑。
他拍打着,狂叫着,拼尽全力却出不去这个囚笼,只能听着外面薛元容如母兽般的哀嚎。
还有她挣扎时,那锁住她的铁链,发出疯狂的声响,一串接着一串,仿若在敲着他的血骨。
他的骨头被敲碎了,他也醒来了。
黑寂中狭长的眼眸中,一片麻木,冷冷的淡漠压着翻涌的疯狂与杀意。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严绥皱眉。
天都黑了,难道她还没走吗?
严绥隔着门,只见她缩得小小的,坐在都是雪的台阶上,又微侧着身,手里拿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折来的木枝,在台阶上这画一笔,那画一笔。
上面罩着她的海棠花油伞,那画也不至于被雪淹没了。
严绥开门,想让她回去。
谁料一开门,就见她立马转身,眼睛亮亮的,移开了她的油伞道:“夫君看,这是上次在我们家的小猫。”
那只小猫是一月前突然出现在梨棠院连接林书院的廊道里,少了根胡须,脸上还有块黑色圆斑。
可能是不小心进来的野猫,这妇人刚想去追,就跑没影了。
她念叨了几天,后来也没提起过,没想到还记着。
严绥低头看,她不过画了几笔,就画得惟妙惟肖。
“夫君,”玉娘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走到严绥面前,低低问,“你还疼吗?”
玉娘方才坐在台阶上,回想起来才发现今日的夫君就如同三月前的他一样。
脚步虚浮,脸色惨白。
他一定是旧疾发作了。
她平日里一个小风寒都难受极了,他自幼带疾,还时不时发作,日子得过得多不舒服啊。
玉娘把声音放低了,轻细地,慢慢地,又问道:“你是不是很疼?”
你是不是很疼?
这几个字很浅很轻,却似乎一点一点将他的心口包裹住了,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严绥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妇人,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问他的人。
他低头,她的蛮靴前部沾染着雪泥,融化的雪水又浸染了半个靴身。
“进来。”
严绥又让人点灯,又让人去搬来了炭盆与熏笼。
玉娘不知夫君要干什么,坐在罗汉床上后,夫君道:“把鞋脱了。”
玉娘看了一眼自己的湿透的靴子,轻轻‘啊’了一声,抱怨道:“我说这天怎么这么冷,原来我这靴子都浸水了。”
说着,玉娘弯腰,上了两只手,想着把靴子脱下。
可不仅靴子湿了,里面的罗袜也湿透了,湿漉漉的罗袜里面贴着肌肤外面贴着靴子里面的皮,更加不好脱了。
玉娘用力拔了好一会儿,又站起来扶着罗汉床的把子,结果一不小心,又把脱了一点的靴子踩了回去。
“坐下罢。”夫君淡声道。
玉娘冲夫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一坐下,自己的小腿便被温热的大掌握住,脚掌前部也被夫君的另一手握住。
他左手固定,右手一拽,不过用了一点巧劲,就把蛮靴拿下了。
里面是耷拉在一起的白色罗袜,夫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将罗袜缓缓脱下。
比起方才脱靴子,他罗袜脱得极慢。
粗糙的指腹偶尔会碰到她的小腿,引起一片战栗,连带着玉娘下半身都有一点点酥麻之意。
她不知为何会这样,只觉得羞得很。
羞得她脸庞发红,热气上涌。
玉娘想缓解尴尬,待严绥脱下罗袜,冲他张牙舞爪着自己的脚趾头,指着墙边的影子道:“你瞧!像不像螃蟹?”
严绥没有去看影子,视线只落在她的脚上,低沉地嗯了一声。
玉娘缩回了自己的脚,嘀咕道:“你都没有看影子,不给你看了。”
严绥低笑,笑了一会儿开始咳嗽,一边握拳咳着一边又将玉娘的罗袜放在熏笼上。
他道:“烘暖了再走。”
玉娘应了声好,又嘀咕道:“夫君,以后你疼了要告诉我,不能再说那样的话了。”
“什么话?”
“你说不要喊你夫君,你说你不是我的夫君,”玉娘想到这里就来气,鼓着气道,“你下次再说,再说我就踢你。”
说着,她就佯装伸脚。
谁料还未碰到他,就被他握住了,她的脚心就在他的手掌心,痒痒的,温热与湿濡交织着。
玉娘的热气又上涌,红了耳珠,连忙缩回了脚,背过了身去。
只听得夫君低笑又起。
.
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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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一道回了梨棠院用饭,用完饭后,玉娘吩咐底下人开始年节布置。
今日腊月甘五,不过几日就是年节了,许多人家恐怕都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他们家还什么都没开始呢。
这陆府还这么大。
这么一想着,一向放平心态的玉娘也开始有些着急了,自己也拎着个大红灯笼,爬上架子。
严绥见她捣鼓来捣鼓去,饶有兴致,也没有阻拦。
进入明间打算喝几口饭后茶,没过多久,就听见屋外玉娘的声音:“这铁钩怎么钩?”
“这圈这么小,真能把灯笼挂进去吗?”
“这灯笼……”
严绥喝茶没喝几口,喝上的几口也被打断了几次,干脆起身走到廊道。
只见她摇摇晃晃地站在架子上,还费力地提着那灯笼,就这样还要去找粱上的铁环。
韩泰在旁边道:“夫人,要不还是小的来挂吧。”
玉娘摇头:“我再试试。”
灯笼底下的金红穗子因着她摇头还黏贴在了她的脸上。
这幅样子,瞧着哪像一个夫人的样子?
严绥道:“你下来。”
玉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下来了,结果刚一爬下来,就见自己受伤还体弱的夫君拎着灯笼上去,几下就挂好了。
“行了吧?”严绥道。
他来江州,没想到来帮她挂灯笼来了。
玉娘眉眼都笑弯了:“行了行了,这灯笼挂得真好,夫君。”
跟随夫君进屋的时候,玉娘用手掩住嘴对吕嬷嬷悄声道:“上回让大夫给夫君开的药,今儿再去磨些来,夫君的身子渐好了,这药有大功效,可不能停。”
吕嬷嬷:“……”
.
接下来几日,玉娘与其他人都如火如荼地装点府内。
每每严绥出府回府,都能见到些新花样。
先是仪门被悬挂上了彩绸,又是庭院过道两侧摆上了腰身高的绿植盆景,盆景上有的是黄灿灿的铜钱纸,有的是红彤彤的剪纸,各式不同。
这一日大雪,严绥近夜回府,刚过仪门就听到阵阵笑声。
一看,原是玉娘正在与吕嬷嬷他们准备在正厅门楣上贴门神,也不知她说了什么笑话。
像吕嬷嬷不常笑的,也弯起了嘴角,其他抹栏杆擦门框的下人则忍不住笑成一团。
从黑乎乎的外面走进这亮堂热闹的府邸,冬夜里的清冷黑寂似乎一下子被驱散了。
站在台阶上的玉娘余光瞥见了回府的严绥,顿时眼光更亮,笑容更甚,立即道:“夫君愣着干什么?外面这么冷,快进屋暖和暖和。”
她没撑伞,就这么直接跑进雪里,跑到严绥的面前,一只手握上严绥的手腕,另一手掸去他肩上的风雪,明媚笑着,带严绥进屋道:“我还煮了灯心姜汤呢,夫君等会儿一定要喝一碗,身子很快就暖起来了。”
“厨房今日做了好几样炸物,等着明日摆起来上供台,我想吃,吕嬷嬷还不让。”
“明日可以吃了吗,嬷嬷?”
……
这些家常的絮絮叨叨,声音随风雪散了,可字字句句似乎就这么落进了严绥的耳里。
严绥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
很陌生,很新奇。
10. 第10章
腊月二十九。
玉娘一早便在屋内鼓捣着。
吕嬷嬷好奇问道:“夫人做什么呢?”
玉娘连忙扑在床上,用双臂遮着,笑嘻嘻道:“不可以看,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吕嬷嬷瞥了瞥嘴,嘀咕道:“不看就不看。”
这么说着,还是瞄了一眼,被玉娘抓到,连忙出了屋,只剩后面玉娘长长的一声:“嬷嬷——都说了不给看了!”
直到年夜饭快开始了,才提着一个锦袋出来。
至于锦袋里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年夜饭摆在梨棠院明间,玉娘刚踏入,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气。
蒸得酥烂的羊羔上面倒了香浓的杏酪,烤得圆鼓鼓亮油油的莲子葫芦鸭,还有瞪着个巨大眼珠子的清蒸鲥鱼……
又有四蜜饯,四干果,还有凉菜、羹汤,各式各样在偌大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
屋内灯火通明,将满桌的菜照得油光鲜亮,好看极了。
玉娘用筷子先夹了一片酥炸牡丹花片,还没塞进嘴里呢,就听到韩泰喊了一声:“郎君来了!”
玉娘将花片连忙塞进嘴里,转身,就见夫君已经进屋。
他喜穿浅色衣裳,今日着了月白锦袍,头戴金冠,也不知是不是听她说了一句‘红色喜庆’,衣袍下摆处竟有着以金线和着红线绣出来的云海纹。
如此衣冠之下,本就长得俊美的仪容更添贵气,加上那周身的气势,哪像是什么普通读书人,活脱脱一世家出来的郎君。
严绥见玉娘愣住了,那疏淡的长眉微蹙:“不好吗?我回去换了。”
“好看,”玉娘挡在他面前,杏眼目不转睛,又强调了一句,“太好看了。”
她还说了一句:“夫君这样穿,倒像是个世家郎君。”
这话一出,吕嬷嬷立即道:“郎君,夫人,快些入座吧,菜都凉了。”
“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玉娘拉着严绥衣袖入座。
厚重的山水锦帘同时被放下,隔绝了外界风雪,炭盆中的银炭烧得旺盛,偶尔爆出的微小火星,也被屋内热闹欢快声掩埋。
年夜饭后,韩泰不知从哪儿抱来一堆炮竹,在院里放了起来,吓得玉娘四处逃。
最后不知怎的,韩泰被吓得尖叫起来,玉娘哈哈大笑:“让你吓我!”
屋门大开着,严绥喝了口热茶,手放在熏笼上方烘了烘,又听在院内的玉娘道:“好了好了,一个一个排好队,都有都有。”
随后玉娘进屋,从锦袋里掏出一个用洒着金粉的红包递给严绥,笑意满脸:“夫君,我可是用最好看的纸来包你的红包。”
严绥视线往下,红包不厚,但也不薄,他也知道一个月她有多少月例,这么点钱也不知道她抠了多久抠下来的。
严绥没收:“拿回去吧。”
玉娘杏眼瞪圆,直接塞进严绥的手里:“不收也得收,收好,打夜胡的人应该快到门外了,夫君也不要一直坐着了。”
严绥觉得这妇人越来越不成样子,越来越凶了。
但还是站起身来,随她出了院门,一直走到正门。
正门出去就是文昌巷,巷内已是热闹一片,欢呼声不断,原是打夜胡的人真往这处来了。
这打夜胡原是贫者三五人为一伙,在除夕夜装判官、钟馗、六丁、六甲等人,驱散鬼祟,沿街乞讨。
他们个个敲着锣鼓,还打着火把,见到那无处不在的火把,玉娘身子下意思往后缩了缩。
突然间,打夜胡中的判官喝了一口酒,狂喷手中火把。
顿时火光冲天,玉娘瞳孔中全是漫天的火,她身子开始颤抖,腿脚发软,连忙蹲下来抓着严绥衣袍不放。
严绥不知她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也不知她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扯得他的衣服一直往下掉。
他低声道:“放开,姚玉。”
玉娘觉得自己要被那火烤了,烤得全身焦黑,要烤成人干了,她紧闭着眼:“我不放!”
她不仅不放,她还抱紧了严绥的腿。
严绥:“……”
他扫了一眼巷内乱景,又想到方才的火景,开口问:“……你怕火?”
玉娘不回答,手上的力气用得更大了些。
严绥哪还不明白,将人捞起来,见她双眼紧闭,小脸皱皱巴巴的,平日里一向梳妆齐整的发髻凌乱,连最喜欢的溜金蜂赶菊簪子快掉了都顾不得。
他将簪子给她插回发髻,把人带回梨棠院,让吕嬷嬷上了壶胡桃松子茶,还有一碟樱桃蜜煎。
玉娘坐在罗汉床上。
嬷嬷用木梳重梳了她的发髻,梳齿慢慢地、轻轻地按过她的头皮,留下阵阵酥麻,她喝了一口浓厚香醇的松子茶,又塞了一口酸甜的蜜煎,整个人算是活过来了。
夫君正坐在一旁的桌案旁看书,见她看过来,也抬起眉眼:“好多了?”
玉娘有些扭捏,回道:“好多了。”
她又赶紧解释道:“夫君,方才那火太近了,都快喷到我身上了。”
所以她才做出了那些举动,当街抱着他的大腿……想想怎么都不太文雅。
严绥难得见她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问道:“你以前不知道自己怕火?”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玉娘嘟囔道,“又没有天天有人拿着酒水喷火把对着我,我自然不知道,再说了,哪有不怕火的啊,大家都怕火。”
严绥听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又不敢对他说,于是道:“你说大声点。”
玉娘巧笑回道:“我说,今日要不是夫君在旁边,我就要被吓死了。”
严绥:“……”
这时,韩泰拿着一烫金簪花请帖进屋,递给了严绥道:“郎君,曹家送请帖来了。”
“曹家?哪个曹家?”玉娘疑惑。
他们陆家搬来江州不久,她又病了好些时候,平日里也就爱吃喝玩乐,碰着人了自会打招呼,可再近些,要走家串户什么的,那是没有的,所以到现在也没有一张请帖进府门。
夫君那边,他倒是常说与同窗相聚,可他的同窗中有姓曹的吗?
韩泰回了一句:“夫人,是咱们江州的知府大人家。”
“知府大人?”玉娘一下子起身,“知府大人怎么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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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请帖来了?”
玉娘走到严绥身边,他正接过了那张烫金簪花帖,那只骨节清峻,手背筋络分明的手随意自然地翻开。
玉娘歪过头瞧着,突然觉得,她与她的夫君,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张在灯火之下浮光微微萦绕的烫金帖,与他是一个世界。
而她与那为了省些银钱,只是洒了一点金粉的寒碜红包,与他不是一个世界。
不过这念头也不过是一瞬间,下一刻夫君就将请帖递给她:“看看?”
玉娘立即被吸引了目光,上面写了很多,她边看边念了几句:“年节佳庆……曹园寒梅正盛……请来共赏,不胜欢喜。”
“这是赏梅帖吗?”玉娘将帖子翻来覆去,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可不能弄坏了。夫君,知府大人怎么邀我们去赏梅?会不会搞错了?”
这些年节宴会,不应该是邀请江州的世家望族,再往下点,也该是那些富商。
她和夫君呢?不过是过来江州求学的一对夫妻,这祁山书院还有从盛京来的呢,再怎么样都比他们封桥过来的背景大吧?
怎么就送来这样一份请帖呢?
肯定是搞错了。
可上面又写着诚邀文昌巷陆氏夫妇。
“难不成这巷里还有另一户姓陆的人家?”玉娘道。
严绥回:“就是请我们的,后日的宴,你去挑挑穿什么赴宴吧。”
玉娘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怎么的,心也落地了,夫君说是请他们的那便是请他们的。
知府大人,在江州可是最大的官了,居然在年节请他们赏梅,这说出去,谁敢相信?
玉娘欢欢喜喜进内屋挑选衣裳。
她前脚刚走,后脚严绥右手微抬,就将请帖拂在了地上。
他面色不变,语气极淡:“曹宗成胆子越发大了。”
韩泰也没想到,前几日连带着俞远丰共有十余人刚死,曹宗成马上发来了一封莫名其妙的赏梅贴。
他这是发现了主子的身份,还是发现了夫人的身份?
“那俞远丰动手之前一定与他说了,”吕嬷嬷道,“曹宗成这个人奸猾狡诈,又好大喜功,这回肯定要借着这宴会捉了夫人,回头好在魏王和那陈煦之面前自夸一番。”
严绥没有说话,漠然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烫金帖上。
这张帖子怪。
陆衡这个身份的隐秘,曹宗成不可能探查出任何异样,那问题就出在在这妇人的身份上。
曹宗成若是知道她是陈煦之的妻子,以他的身份,又何必要假惺惺请人赴宴,直接派兵围府拿人就是。
除非他不知道,但他怀疑。
可他在怀疑什么。
严绥总觉得,他不只是在怀疑这妇人到底是不是陈煦之的发妻。
肯定还有别的事。
可到底是什么?
.
年初二,曹府门庭若市,江州几家世家望族的郎君娘子都应了赏梅贴,更别提一些富商乡绅。
但一众香车玉马中,停着有一辆极为简朴的马车。
那正是玉娘与严绥的马车。
11. 第11章
玉娘早就偷偷车帘看到了无数之前见都未见过的华盖马车,深吸了一口后,拉着严绥一道下了马车。
脚刚踏地,周遭不少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那些视线,礼貌,诧异,还有隐隐约约的排斥。
玉娘的脚步有点后退,拽严绥衣袖的力气也大了一些,严绥这时轻扫她一眼,慢声道:“你怕什么?不是说过来尝尝知府的点心与外面有什么不同吗?”
是啊,她怕什么?
反正也就这一次,知府大人知道邀请错人之后,以后肯定不会邀请他们了。
玉娘挺直腰板,正在这时,一个和善的嬷嬷走过来问道:“可是陆郎君与陆夫人?”
严绥简简单单嗯了声。
那嬷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他,继而和声道:“老奴姓于,郎君待会儿与男宾们往曹园北苑走,陆夫人与老奴来,我们夫人啊,早就等着夫人了。”
“夫君,那我与这位嬷嬷去了。”玉娘悄悄朝严绥挥了挥手。
吕嬷嬷紧跟玉娘,擦身经过严绥时,严绥道:“看好她。”
玉娘很快到了南苑正厅,刚走进,坐在上位的一位美妇人便站了起来,她身形丰腴,面若银盘,有着一双极妩媚的凤眸。
玉娘猜她就是知府夫人,曹夫人。
“这位便是陆学子的夫人了吧?早听闻陆学子才华横溢,没想到他的夫人长得这么标志。”
曹夫人边说着边拉着她的手坐下,玉娘也没有客气,回拉着她的手道:“我虽长得标志,但夫人长得貌若天仙,和夫人是不能比的。”
曹夫人一听,哎呀哎呀了两声,声音笑得尖细了起来:“我老了,哪像你说的那样。这回请你们夫妇来啊,是我们家老爷的主意,说你们家陆学子,才华横溢,此次赏梅,定能做出好诗来。你恐怕被吓到了吧?”
玉娘回:“吓倒是没吓到,就担心我与夫君来错了地方,把大人和夫人给吓到了。”
周遭的丫鬟和婆子吃吃一笑。
“陆夫人可真风趣,”曹夫人笑道,“你们来江州也有一段时日了,住得可习惯?淮州与江州吃的也不一样,吃的呢,吃得可还行?”
吕嬷嬷这时回:“回夫人的话,我们夫人胃口好,且吃住都是从自家带来的人伺候,江州水土好,夫人比在封桥时身子还康健些呢。”
曹夫人抬了眼帘看向吕嬷嬷,随后又道:“如此甚好。祁山书院盛名在外,年年来求学的人不少,我们家老爷也时常与我念叨,这学子们与家眷过得好,他才会放心。”
“曹大人体恤百姓,夫君与其他学子们肯定都记着,”玉娘立马回道,“不过夫人也莫太过担忧,我不知其他家眷,但我在江州日子过得顺遂……”
接下来玉娘说了不少平常过的日子与趣事,惹得屋子里婆子丫鬟一起笑。
曹夫人没有问的,她也说了不少。
曹夫人后来笑得都有些淡淡的,心想,老爷头脑发昏了不成!这小娘子怎么可能是宁王的遗孤?
她生在淮州封桥,长在淮州封桥,又随夫君来江州,说的做的不都是一寻常小娘子的事?
若是什么宁王遗孤,怎么可能自个儿不知道,还在这江州过小日子呢!
真是白费了她时间来与她试探周旋。
这会儿,于嬷嬷进来道:“杨三娘子来了。”曹夫人喜上眉梢:“快请进来。”
玉娘见曹夫人迎着一女子进来,这女子身着华服,周遭人拥护着。
曹夫人嘘寒问暖,满是殷勤,可那女子淡淡的,也没怎么多回,可曹夫人丝毫不在意。
玉娘好奇这是谁?
“你这次能来,我真是高兴坏了。等会儿回府的时候,将我新得的那上好皮子拿几件去,我知道你不缺,但听说盛京冬天可比我们这儿冷得多了,你多备着。”
曹夫人说了不少,玉娘逐渐听明白了。
原来这杨三娘子是江陵严氏二房的表亲,姓杨名妙音。
严氏的嫡长公子向来不近女色,房中无一妻妾,但近来却传出要结亲的消息。
杨家想着将这三娘子送到盛京严家借住一段时日,可能会入了那嫡长公子的眼,主母不够格,当个妾室总可以吧。
玉娘实在不懂。
那严家或是谢家的门怎么个个都想进,可谓是削尖了脑袋要挤进去,就算当妾也要进。
可那些世家出身的,又看不起他们,只想着要门当户对,利益互等,谁人又肯吃亏?
还是他们陆家厚道,家风淳朴,就算她无父母照拂,也不悔婚另娶。
又是感恩公爹婆母还有夫君的一日。
玉娘正想着,那杨三娘子看了她一眼:“这位娘子是……”
曹夫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她啊,她夫君是个秀才,听说诗作的好,多了几张帖子便送去了。”
杨三娘子立即失了兴致,懒洋洋地‘哦’了声:“作诗啊,不错。”
“妙音,我带你去逛逛梅园,今年梅花开得好。”
说着,曹夫人带着杨三娘子出了门,也带出去了一众仆从,剩玉娘与吕嬷嬷二人在正厅,孤零零的。
吕嬷嬷脸都快沉到底了!
这什么规矩?什么教养!
请他们夫人来,觉得认错人了又把人撂在这儿,说话做事全是踩高捧低那一套!
吕嬷嬷因着玉娘的身份,刚开始却是不待见她,可这么久相处下来,她知道她是个好娘子,无论是对主子还是对下人,那都无不是真心的。
这样真真的一人,明着被这么对待,吕嬷嬷来气。
特别玉娘这时候还不说话了。
吕嬷嬷放软了语气,低声道:“夫人别伤心……”
“吕嬷嬷,”玉娘突然开口,右手来回摩挲着椅子手把,“你来摸一摸,你说这曹府的椅子怎么摸起来都没我们府里顺滑舒畅呢?”
她又凑近闻了闻,撇了下嘴脸,一脸嫌弃:“这味儿也不好闻。”
吕嬷嬷:“……”
敢情刚才不说话是在想椅子的事,她真是白担心了。
玉娘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又起身挽住了吕嬷嬷的胳膊,娇声道:“好了嬷嬷,你也别板着个脸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他们都是坏人,都是大坏蛋,我是知道的,不过以后啊我们肯定不会跟他们有什么交际了,而且来都来了,自然不能被他们坏了心情。”
玉娘说着,伸出两个食指,在吕嬷嬷皱皱巴巴的脸上戳挂了一个笑容的弧度。
“多好看啊,你看现在多好看。”玉娘笑着对吕嬷嬷道。
吕嬷嬷被玉娘这调皮的样子弄得不上不下,可看着她,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了一下又赶紧把脸扳回来:“好了。”
玉娘又挽起嬷嬷的胳膊道:“这曹府的椅子不行,我和嬷嬷去看看这曹府的梅花到底怎么样?”
出了南苑大厅,进了梅园,玉娘特地选了一条幽静的小道,不去人扎堆的地方赏梅。
这条清幽白石小道不像其他的路都被下人扫去了雪,且还残留着昨夜下的雪。
粉红的梅花花瓣点缀着雪白,一眼看过去,素净中又显着几分娇美,比方才经过的大道更添意境。
这时,玉娘听到一道平缓绵长的梵音,她走近了瞧。
原来那有一小亭,一高大男子身着霜色素衣,玉冠束发,盘坐于锦毡上,单手于胸前,拇指与食指相捻成环呈说法印。
还有二三人同他一道和诵,佛音清和,又似潮声。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那首座男子温声道。
他们散了,似乎要往这处走,玉娘连忙拉过吕嬷嬷道:“我们快走,别被发现了。”
她连拨过几株梅花,跑了出去。
.
谢玄礼走过小道,视线定在雪中一处。
旁边小厮顺着自家郎君的眼神看过去,发现是一支簪子,不由升起几分厌恶之情,抱怨道:“这江州的女子也不知怎么回事,郎君住在曹府这事瞒得这么紧都被人知晓了,现在还丢了一只簪子在这里,难不成还盼着郎君你捡起来还给她们吗……”
小厮也知道郎君不喜这种事,干脆上前就要踢走这簪子,谁知自家郎君先上前了一步,将那簪子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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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小厮又见郎君用自己的手把簪子上面的雪泥掸扫干净。
小厮:“郎君,让小的来吧,小心脏了你的手。”
“不用。”
谢玄礼的视线落在簪子上,一只娇小可爱的金蜂停在金菊上,那形态样子,憨态可掬。
不知怎的,谢玄礼脑海里瞬时出现了当时翠茗楼外绕着男子说话的女子。
后来底下人回禀,那男子姓陆名衡,从淮州封桥来江州求学,身边的女子就是他的夫人。
夫人。
他眼波微动,逐渐收敛克制。
他打算将那簪子给小厮,交给曹夫人让她处理吧。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哀怨:“不会是我最喜欢的那支赶菊簪又掉了吧。”
这只簪子真是命运多舛。
玉娘心想,前日赶夜胡的时候要不是夫君发现也差点掉了,好了,现在是真掉了。
“是这支吗?”
玉娘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发现是方才在那诵经的男子,也是那日在酒楼碰到的男子。
他素衣在身,却姿态高仪非常,周遭气势清净出尘。
那修长白皙的手中正拿着自己的簪子,腕间还挂着那串菩提子。
玉娘走到他面前,呼了口气道:“是我的。”
她大大方方摊开手,谢玄礼将簪子轻轻放在她手上。
玉娘对上那双清澈澄净的眼,笑道:“多谢郎君了。”
她重新插回发髻上,呼了一口气问吕嬷嬷:“嬷嬷,可以了吗?”
吕嬷嬷点了点头,余光又有些警惕地看着谢玄礼。
玉娘又道了声谢,看了一眼谢玄礼,终于忍不住问:“这位郎君,你是谢家的长公子谢玄礼吗?”
旁边的小厮只想翻白眼,看吧看吧,郎君,你捡了那支簪子,就引来了不该引来的。
谢玄礼换做平时,自然早就礼貌告辞走人了。
可他见玉娘歪着头,眼里充满好奇,那双眼睛明亮极了,不知为何,他轻笑道:“是我。”
玉娘当初在酒楼时就怀疑是他,可眼下听他当场承认了又是另一个感觉。
那听了无数遍的传闻流言,突然主人公就这么站在面前,还与自己说这话。
玉娘围了谢玄礼转看了一圈,谢玄礼也配合她。
玉娘巧笑道:“果真与传言一样,嬷嬷,韩泰就知道胡说。”
他还说谢玄礼丑死了。
谢玄礼问道:“韩泰是谁?他说了什么?”
玉娘回:“他说了你不喜欢听的话,不过他见到了你,肯定就不会那么说了。”
玉娘又问:“郎君来江州是来游玩还是主持佛会的?可惜我也不信佛,听不了了。”
她说到这里,又看了眼天色,急道:“我不与你多说了,我得去吃席了,今日多谢郎君。”说着就拉着嬷嬷走了。
“这娘子怎么火急火燎的?”
小厮也看出了这小娘子本非故意掉的簪子,对他们郎君也并没有那些心思,脸色好了许多。
随着人影的消失,谢玄礼方才想说的话也慢慢吞了下去。
他想说,法音如海,不问来由,凡愿闻者,皆可坐听。
她自然可以听。
谢玄礼没再说话,转身打算离开此处,小厮后面跟着问:“郎君,你不去席面了吗?”
谢玄礼眼底已恢复平静,回道:“不去了。”
.
玉娘到了开席的地,男宾在南苑,她们在北苑,此时北苑女宾都已经入座了,玉娘选了个靠后的地悄悄坐下。
这时她见主座上坐着几人正在说话,有曹夫人,杨三娘子,谢三娘子居然也在,一个小丫鬟还在她耳边说着话。
旁边有两位小娘子在掩嘴说着话:“没想到谢三娘子居然也来了。”
“是啊,她长得可真贵气……咦,她怎么看过来了?”
玉娘等着上菜,只听谢三娘子提声开口道:“陆夫人,你方才与我兄长聊什么了?不如说来大家也听一听。”
全场一下子躁动了起来。
12. 第12章
谢惠贞本不想来的。
今日曹府设宴,曹家的客人与他们谢家搭不上什么边。
她与兄长不过是在这借住,帖子送来,找个缘由推去就是。
但她见梅花开得盛好,不如出来转转。
谁料自己的丫鬟跑过来说看见兄长与一个小娘子在说话,那小娘子还就在席面上。
又是这样攀附的女子。
谢惠贞真是见多了,见烦了。
无论在盛京、江州还是老家太原,太多太多了,她哪里不明白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狐媚勾引,尽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
再一看那女子,居然就是那日酒楼里碰到的?!
她夫君给了她难堪,还因为她和那些口出狂言的人,兄长罚了她一天一日抄念佛经,到现在膝盖还酸痛着。
一想到这儿,谢惠贞就胸口发紧,怒火中烧。
“陆夫人是谁?”
“既然是叫夫人,肯定已经成亲了吧?”
“怎么成亲了还这般……”
“是哪位啊?”
全场的视线逐渐向玉娘聚集。
玉娘对上视线,没有任何躲闪之意,回道:“我丢了簪子,谢郎君捡还给了我,我多谢他,也问他来江州做何事,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玉娘的回答很坦然,更没有什么扭捏羞涩之情,在场的人听了顿时觉得没意思。
谢惠贞冷冷一笑:“陆夫人簪子掉得真恰到时候。”
玉娘回:“应该是经过梅树的时候被勾住了。”
谁问她这个了?
可她这么回,谢惠贞话就被堵在那里,怎么回都不合适。
她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谢三娘子,你与她计较什么?”曹夫人招手让底下人上菜开席,在旁殷勤劝道:“你若不喜欢,我就赶她下席去。”
谢惠贞眼底的厌烦之意甚浓。
这时,桌案上了一壶梅酒,她看着梅酒,倏然一笑道:“不,把这好酒给陆夫人送去。”
很快送到玉娘这里的酒几乎摆满了一桌。
谢惠贞道:“陆夫人,今日寒梅怒放,想来这梅花酿成的酒不会差,你一定要好好品尝。”
吕嬷嬷横眉竖眼,就要站出来,被玉娘拦下:“嬷嬷,别冲动。”
她知道嬷嬷为她好,可这个时候嬷嬷越发不能站出来。
而且是她之前惹下了祸事,又怎么能让别人替她出头?
她现在也明白了,这谢三娘子不出了酒楼那口恶气是不会罢休的。
玉娘道:“多谢谢三娘子的好意,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谢惠贞:“都是给陆夫人的,当然,陆夫人也可以不喝。”
说到这里,谢惠贞停顿了一下,她语气中又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道:“当日在酒楼,陆夫人也听到了那些人的胡言乱语,陆夫人又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也觉得我兄长就该守着婚约,等着那个不知道去哪儿的李菩宁回来,等到老去,等到死去?”
曹夫人听到‘李菩宁’三字一激灵,立即看向玉娘方向。
难不成真有什么猫腻?
杨妙音则听明白了,谢三娘子与这陆夫人早在之前就起过冲突了,三娘子不爽得很,自然要给她点苦头吃吃。
在场其余女客窃窃私语着:“什么婚约?谢长公子居然有婚约?”
“李菩宁又是谁?”
“……”
传来传去,众人都弄明白了,芳心也被伤了。
谢长公子是有婚约的,当初谢家与宁王府过了婚书,是敲定下来的事。
只是后来宁王府出了事,宁王与宁王妃双双死去,独女李菩宁也不知踪影。
圣上闭口不提此事,大家也就慢慢淡忘了那个曾经煊赫一时的王府。
可既然人不见了,也不知是死是活,难不成真要谢长公子守着这没结果的婚约?
这陆夫人怎么想的!
在场女客看向玉娘的眼神都不满了起来。
玉娘认真回:“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谢三娘子说就算宁王府还在,那也够不上谢氏门第,就算李菩宁回京,她也不敢提这桩婚事。
我觉得这无关门第,而关信义。
我也觉得,就算李菩宁回京,她敢提,因为这并不是一件惹人笑话的事,这只是一桩旧约。”
玉娘也不知为何,她就想替那李菩宁说上那么一两句。
谢惠贞冷笑:“陆夫人操心的还挺多,左一口宁王府,右一口谢氏门第,陆夫人出身商户也是可惜了,怎么也得站在那金銮殿上操心操心天下事。
好了,你们傻杵着干什么,给陆夫人斟酒,说那么多也渴了吧?”
玉娘把酒杯递给旁边的丫鬟,自然道:“你少斟一点,让我先尝尝味。”
谢惠贞不喜她,自然也听不惯她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话方式,只觉得烦得很。
她开口道:“记得万万不能停,免得陆夫人以为我们小气,酒都不让喝尽兴了。”
玉娘叹了口气,对旁边抖擞的丫鬟道:“你倒吧,倒多少我都会喝的。”
等丫鬟倒完,玉娘一杯饮尽。
这酒清甜,就这么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还挺好喝。
谢惠贞先拍了下掌:“好,再斟。”
曹夫人这时冲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马退下,没过一会儿,就有小厮过来道:“陆夫人,我们家老爷有请。”
谢惠贞扫了一眼曹夫人,曹夫人低头没说话。
谢惠贞问:“曹大人什么事?”
小厮回:“小的不知,只说是急事,让快快去。”
谢惠贞冷声道:“陆夫人也是好运气,怎么回回都有人帮。”
玉娘没有接谢惠贞的话茬,而是道:“那我先去了,各位慢用。”随后赶紧拉着吕嬷嬷跟着那小厮走。
走出了南苑,小厮指了指水榭亭台后面矗立的楼阁道:“大人就在藏书阁等着夫人。”
小厮说完就走了。
玉娘的一只脚即将踏进藏书阁的槅扇门,但很快又缩了回来,衣袖一挡轻声问吕嬷嬷:“今日怎么这么多奇怪的事?”
方才只顾着要逃离那宴席,也没仔细想想,一个堂堂知府为何要见她这一个内宅妇人?
这不会刚逃了虎穴,又进了狼窝吧。
“曹大人为何要见我?如果有事要问,也应该问夫君才对啊,而且那曹夫人也奇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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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见我的时候那般热情,后来又把我们晾着,现在又替我解了围。”
玉娘可看见了曹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离席没多久,曹大人的小厮就来了。
这妇人很警觉。
吕嬷嬷伺候她也三月有余,明白她此时有些怕了,上手替她掖紧对衿,声音放慢道:“夫人放心去,老奴在外候着,等夫人出来。”
玉娘握了握嬷嬷的手,继而踏进了这藏书阁。
一楼无人。
二楼木架林立,书匣摆满,还有几个八宝架,架上有珍宝。
到了三楼,玉娘才见一个肚子圆鼓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呷茶,旁边还有两侍卫。
男子见到她,把茶碗放于桌案,扶着把手让身子起来:“陆夫人来了?”
玉娘立即行礼:“妾身见过曹大人。”
嘴上说着,心想,上回在天一阁好像见过这曹大人。
曹宗成眼睛一眯,上上下下将玉娘打量了个遍,开口:“起来吧,本官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若有虚假,就是欺瞒之罪。”
怎么都要问自己问题?
曹夫人问了不够,曹大人也要问。
玉娘低头看着自己的蛮靴。
反正把方才说给曹夫人听的也说给曹大人听一遍,如果说的不一样,等他们回去一对帐,那一顶欺瞒之罪的帽子就下来了。
玉娘这么想,也这么做。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等曹宗成听完玉娘的话,心里的疑虑渐渐消散,等她说完就让人回去了。
等玉娘下了楼梯,曹宗成恋恋不舍地从她那纤细袅婉的身影移开,连啧了几声:“陆家的那秀才……也是好艳福。”
他继续呷茶:“本官就说,这小娘子怎么可能是那遗孤?俞远丰天天疑神疑鬼,又有何用?还是被一锅端了!”
“明城司嘴上说是杀贼寇,指不定是知道俞大人的身份才动手的,”曹宗成旁边的一侍卫道,“而且在江州敢这么杀人,他们根本不把大人你放在眼里,大人不打算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吗?”
“不急,不急,”曹宗成用茶盖拂去浮着的茶叶,哎了一声摇头,“明城司背靠圣上,圣上虽然病卧床榻,但圣上还是圣上,况且,他们一直在此逗留,本官巴不得他们走了才好,还与他们缠斗做什么?”
“只怕他们走了还会回来,圣上除王爷之心已起。”
“圣上也真是,既然命中无子嗣,就该早早认命才是,”曹宗成眼里闪着一丝诡异的笑,“等王爷继位,我们还怕什么明城司?”
“这么多人死在江州,”曹宗成还是喝到了几根茶叶,愤愤地茶叶吐回茶碗,“本官还得给王爷去信解释,俞远丰死了还给本官留下烂摊子!”
.
玉娘到了二楼,正准备下一楼时,听见楼梯上有人匆匆跑上来。
她正准备避让,嘴鼻瞬间被一只大手捂住!
那人环抱着她的腰间,一股大力将她拖到角落书架的暗处,玉娘拼命挣扎,敲打着那人的臂膀与手腕,敲得邦邦响。
可那人就是不放,玉娘干脆张口用力一咬,血腥味满嘴。
背后吭都不吭一声,但熟悉的冷淡声音响起:“姚玉,你属狗的吗?”
13. 第13章
玉娘那跳出喉咙口的心一下子回归原位。
“你把我吓到了!”
她嚯得转身,伸手往严绥的腰间掐去,可他的腰间肌肉紧实坚硬,就像一块石头,半点都掐不动。
不过与石头不同的是,坚硬之下还隐隐透着一股温热贲张的劲力。
玉娘脸微红,收回手:“夫君,你怎么在这里?手还疼不疼?”
她记得方才她咬得可重了。
严绥没说话,把人往角落拉了拉,换了一只手轻轻捂住玉娘的嘴,倾身低低道:“这次别咬了。”
他似乎就贴着自己耳边说的话,温热的气息在耳蜗打转,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后根瞬间传至全身。
玉娘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特别是与夫君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他不过做了些正常的动作,而她总会往不正常的方向想,身体也变得很奇怪。
玉娘不想让夫君察觉她的不对劲,尽量去想别的事。
夫君怎么来这藏书阁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躲起来?
接下来又要干什么?
果然人一想问题,就会有无数个问题充斥在脑海。
这时,方才匆匆上楼的人也跑到了三楼,玉娘隐约听到‘大人’二字,原来这里居然可以听到三楼说话。
来的人是曹宗成安插在青阳县的,禀告道:“大人,何鼎带着明城司的人已尽数离开青阳县!”
曹宗成哈哈大笑,说话都带了几分畅快:“好,太好了,终于滚回盛京了!”
“大人,那青阳县我们的人……”
曹宗成往后靠了靠,舒坦道:“往城西库房和封丘门外调,王爷的生辰也快到了,这个时候本官可不能给他添乱子。”
……
曹宗成等人又聊了献礼,还有其余贪污受贿、鱼肉百姓的事。
玉娘听到一半,低声怒道:“这姓曹的就是个狗官。”
因为嘴被严绥捂着,听起来只有呜咽的声音。
“你们说,那陈煦之到底去哪里了?”
楼上的声音刚落,玉娘感觉夫君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紧,不过瞬间,已恢复如常。
“算了算了,本官才不管这破事。”
桌椅移动的声音,还有阵阵脚步声与下楼梯的声音——曹宗成等人要走了。
严绥将玉娘又往后拉了拉。
玉娘的后背紧紧贴着严绥的胸膛,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又重又急,她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她觉得是自己的心跳。
但这太奇怪了,她不想被发现。
玉娘将头偏向一边,躲开严绥捂住她的手。
可视线再定在他那只清俊的手时,她轻轻地、慢慢地、用自己的睫毛扫了下他的手心。
细细密密的酥痒,伴随着颤栗,从他的手心传至全身。
严绥呼吸一滞,瞬抬眼帘,本能让他将手收回袖中。
收回袖中的手半握,但还是缓缓摊开了,仿佛合上就会擦去掌心的痕迹。
他眼帘内撞入玉娘含笑的眼神:“我的睫毛是不是很长?我最喜欢我的睫毛了。”
很长,还很密。
扑闪的时候会垂落细碎的阴影,可笼不住她清亮的眼睛。
严绥下意识想碰她眼睛,可眼底克制加深,忽然转向她的耳垂,轻捏了一下:“这里呢,喜不喜欢?”
“你知道我最不满意这里了!”
玉娘连忙双手捏住自己的耳垂。
她的耳垂不知怎么长的,就是大一些,所以才总用发遮着,他又不是不知道。
严绥眉梢一挑。
眼前的少女摆弄碎发想遮住耳垂,耳垂上的金灯笼坠子碰到衣袖还会有细微的铛铛声。
此时灿光透过层层木架与书匣,照到她的脸上,眼睛染上了碎金。
玉娘将鬓边的碎发弄到满意的程度才对他道:“好了,我们走吧。”
那狗官也走了,不现在走,等会儿被抓到两个人躲在这里,有嘴都说不清。
可夫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应该在席面吗?
他来这里为何又要偷听曹狗官说话?
玉娘心中有谜团,刚想好好问他,却见他已先一步下了楼梯,她连忙跟上去:“夫君,等等我。”
玉娘跟着严绥出了藏书阁。
没走几步,玉娘看见了不远处的谢玄礼。
他手拿旧佛经,素袍轻扬,正匆匆经过水榭亭台。
或许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他脚步一顿,看了过来,一怔后才双手缓缓合十礼。
玉娘回了万福礼道:“见过郎君。谢郎君不去吃席吗?”
“我不擅酒,且今日功课未做完,就不去了,”谢玄礼温和回道,“你怎么跑到这里了?席面的菜不好吃吗?”
玉娘回:“我倒是想吃,可曹大人有事寻我呢。”
反正现在都已经出来了,她是不想再回去了,玉娘轻拉了严绥的衣袖:“夫君,我们回府吧。”
严绥嗯了声:“你先回马车。”
等玉娘走后,严绥狭长的眼眸微抬,淡漠的视线落在还站于廊道的谢玄礼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几息,严绥收回目光。
也正在这时,谢玄礼叫住了严绥:“严公子,请稍等。”
严绥缓缓转身,从容淡定道:“谢公子好眼力。”
“今日如果没有与严公子打这一照面,我也是认不出来的。”谢玄礼慢声道。
他更没想到的是,严绥居然就这么直接承认了。
他之前不怀疑到他身上,是以他的身份决不会也不可能在江州娶妻。
可他不仅娶妻,还是化作的其他身份。
而他枕边妻,还浑然不知,只一心扑在他身上。
……
谢玄礼修长的手微微握紧佛经,开口道:“严公子,我本不该说,但姚娘子无辜。”
“姚娘子?”严绥抓住了重点。
他唇角微起,冷冷的笑意挂在嘴边:“谢公子这么称呼我的夫人?”
谢玄礼拨着菩提子,眼帘微垂:“你夫人天性纯真,严公子还是早日告知,莫再行欺诳之事。”
严绥唇边的笑意未褪,清清冷冷的目光定在谢玄礼身上。
这谢氏子装得一副佛面,藏着一颗贪心啊。
冠冕堂皇的话里,多着一只若有若无的手,就要把那妇人从他身边拉到他的阵营去。
看来连戒律清规都压他不住,那他就做个一日好人,替他压一压!
“谢玄礼,你不该说的话说了,”严绥说话很淡,每一个字却很清晰,“不该动的念头也动了。”
“严公子慎言,”谢玄礼拨念的动作一顿,眼波清冷:“我有未婚之妻,此话不过是提醒。”
“那就好好等着她回来,”严绥轻笑,笑意不达眼底,“告辞了,玉娘还在等我。”
谢玄礼再次行了合十礼,淡声回:“走好。”
严绥回到马车,玉娘捻着一块吕嬷嬷拿回来的糕点,张口放嘴里,牧模糊不清道:“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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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才回?”
严绥没回这句话,伸手用拇指抹去玉娘唇边的点点碎屑:“饿了?”
“啊,我吃到嘴边了吗?”
玉娘不太好意思让他帮忙擦,夫君吃饭一向规矩利落,哪像她现在这样,她不想被他笑话嫌弃,于是自己擦个干净。
不过,她实在太饿了:“不是饿了,是好饿啊。”
早上出门以为在曹府能吃到好的,可没想到来了曹府之后会遇到这么多糟心的事。
她什么都没吃呢,肚子空空。
严绥道:“去翠茗楼?”
玉娘眼睛一亮,笑靥满脸道:“夫君最懂我。”
马车驶向长乐坊,二人在翠茗楼好好吃了一顿,回到自家府邸时,已是近夜。
玉娘先下了马车,严绥其后。
他见着玉娘脚步轻快地跨进了府门,又突然蹲下来,以为是她身子不舒服,大步上前。
刚走到她身边,她双手捂住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她冲他笑着,一只手拿开。
昏暗下,一只散着莹莹微光的萤火虫,缓慢的,一闪一闪的,停留在她手心。
“好看吗?”玉娘问。
严绥嗯了声:“好看。”
“怎么这么冷的天还有流萤呢?”玉娘问。
旁边的吕嬷嬷回:“恐怕是有人盛养的逃飞出来了。”
江州稀奇古怪的事多,稀奇古怪的商人也多,况且冬日里盛养的流萤肯定能卖出个比春夏之时要好上许多的价钱。
“居然还有人养这个。”
玉娘手一摊,轻轻一吹,将它放了,走了几步,发现夫君没有跟上来。
玉娘回头。
黑寂之下的夫君站在原处,身姿依旧高大清峻。那只流萤飞到了他的手背,他低垂眼睑,眸中平淡无波,却一直看着手背的流萤。
玉娘认真地看着他,直到他放走了那只流萤。
二人并排走在雪夜里,到林书院与梨棠院相隔的廊道分别,等玉娘走后,吕嬷与严绥说了今日在曹府宴席上发生的事。
严绥越听,眼内越是无情无绪,最后淡淡道:“弄几只羊来。”
.
子时,曹府的大门被砰砰叩响。
小厮披上衣咒骂着前去开门,一打开门就见到一身劲装的韩泰,他笑着给了名帖:“奉我们主子的命,听闻谢三娘子爱酒,特地送来几坛。”
“送酒非得半夜——”
小厮掀开名帖,看到严绥的名字,瞪大眼睛,立即跑去禀告。
那几坛酒很快被送到谢惠贞与谢玄礼所住的院里。
“他为何给我送酒?还这个时候送来?”
不像兄长谢玄礼,名满盛京,严氏的这位嫡长公子,太过神秘,很少人谈论。
谢惠贞听闻严绥的大名,不是在盛京宴席上,更多是在世家宗族长辈之间,那极尽的夸赞与羡慕,感叹严家当真出了个手段了得的继承人。
这样的人送来的酒,谢惠贞当然要尝一尝。
丫鬟给她斟了一杯,谢惠贞一尝,好酒是好酒,可怎么一股腥味,舌尖的腥气越来越重——
突然,丫鬟不知看到了什么,哇的尖叫一声,捧着的酒坛顿时摔裂在地。
四分五裂的碎片,流淌的液体中,躺着两只灰白浑浊的肥大眼珠,阴森地、没有焦点地盯着人。
谢惠贞吓得脸色惨白,手握紧扶手。
刚踏进来的谢玄礼一来见到如此血腥场面,眉头一蹙,叹了口气,闭眼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14. 第14章
玉娘这厢梳洗完毕后,长呼了一口气倒在软绵绵的被褥上,叹道:“嬷嬷,我们初七去一趟法华寺吧。”
“去法华寺做什么?”吕嬷嬷好奇。
她记得玉娘不像江州城许多妇人喜欢去庙里烧香拜佛,可能赶上庙会才会兴起去一趟。
“近来撞上的倒霉事未免太多了些。”
游神祭被贼寇追杀,在曹府又被刁难……指不定接下来还会遇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听人说,那里请的符最灵了,”玉娘把枕头塞到脖颈下,枕着对吹蜡烛的吕嬷嬷道:“我想去请几道平安符。”
不过去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年初五是夫君的生辰。
生辰礼物她早就备好了,可她突然想换个主意……
玉娘嚯得坐起身,向吕嬷嬷招手:“嬷嬷,你过来。”
.
初五一早,严绥在据点茶楼与何鼎会了面。
屋内明城司数人带刀站立,气氛肃然。
偌大桌案上铺着整张江州城防图,上面细细圈着江州城的兵营、库房与粮仓等关键要地。
“一个城西库房,江州城军营的兵刃马具全堆那儿,”何鼎皱眉,盯着图上两处,“一个封丘门外的粮仓,往这两个地方调人也就算了,可往城东的左营调那么多人去干什么?”
“到底是个老狐狸,”严绥戏谑道,“也留着一手。”
城东左营离青阳县最近,青阳县一旦出问题,立即就可调兵过去支援。
何鼎皱眉:“大人,你说他们私藏的兵刃和火药在青阳县哪儿呢……”
“知道在哪里也运不出来,”严绥淡声道,“还是让他自己运出来。”
“自己运出来?”何鼎一愣,有点不太明白严绥的话。
就在这时,有人叩响了门。
这是明城司的据点,今日所有该到的人都到了,还有谁会敲门?
何鼎与其余明城司的人互相看了看,手缓缓摸上腰间横刀,临近的人开了门,一张嬉笑的脸出现在门口。
这不就是曹宗成安插青阳县的人吗?
何鼎与这个狡猾的小子也打几次交道了!
曹宗成的人居然在这里,怎么知道的?他又听到了多少?!
何鼎等人瞬间拔刀,肃杀之气顿起。
刀尖离那人只有咫尺,那男子抬起手,哎哎了两声:“自己人,自己人,你们也太不礼貌了。”
严绥开口:“何鼎,让陈卫进来。”
何鼎等人收了刀,陈卫大摇大摆地进来,见到严绥又狗腿起来:“大人,我按照你所说,曹宗成今日果然下令要埋一部分的火药在城西还有封丘门外……”
何鼎更不解了。
……
严绥回府的时候天色黑寂,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韩泰,韩泰牵着马在后道:“主子,夫人说在花苑等你。”
严绥抬了眼帘,看着缓落的雪,道:“知道了,取把伞来。”
他一人沿着廊道、又走过月门,灯火愈来愈昏暗,到花苑时,已是一片漆黑。
她在这里等他作甚么?这么黑,也不提灯。
严绥皱眉,还是抬步走向亭台处。
他刚踏进亭子,忽见亭子旁的内湖有微微亮光。
下一刻,就见星星点点的流萤从四周飞出,飞进亭台,飞进假山,更多的飞向内湖上方。
轻盈梦幻的流萤,明亮闪烁着,与内湖里的倒影一起,宛若夜空繁星。
严绥的黑眸里盛满繁星,也夹杂着丝丝错愕。
“夫君,生辰快乐!”
玉娘轻快喜悦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又提着一个东西在他眼前晃着。
“这是什么?”严绥愣愣问。
玉娘手抬高了些:“这个啊,这个是捕梦网,我自己做的,夫君你不是经常做噩梦吗?我从书中看到,如果将不捕梦网挂在床前,就能把噩梦捉住。”
圆环内编织了一个网,线条歪歪扭扭,环下有几条羽毛垂饰,夹杂在羽毛垂饰间,还挂着一个熟悉的东西。
严绥伸手去触碰,发现是玉娘最喜欢的那只上的金蜂。
玉娘:“我的金蜂可凶了,肯定能把噩梦吓走。”
严绥微垂眼帘,眼睑下的黑眸深沉。
其实他从不过生辰。
这种虚伪的日子聚一帮虚伪的人,每个人各怀鬼胎,对他斟酒举杯,说一些虚伪的话。
恶心。
况且,那些所谓的祝福,从未实现过。
可为什么,他讨厌生辰,现在的他心口却胀胀的,他慢慢接过玉娘手中的捕梦网,摩挲着金蜂,低低道:“多谢——”
话音刚落,颊面突然感受到了香香软软的触感。
这是一个一触即离的吻。
严绥清浅的眼眸微动,视线落在眼前少女的面颊上。
昏暗月光与璀璨萤光交织下,她退回了方才站的位置,但他依旧看可以看清她面颊上的红晕,还有眼底藏着点点喜悦。
严绥忽然意识到,这妇人真的心悦他。
刚开始的她,严绥知道可能只有依赖与顺从,可渐渐地,她似乎变了,变得不只有依赖顺从,还有喜欢。
这妇人喜欢他。
严绥又想了一遍。
他心口胀得更厉害,不仅胀,还跳得咚咚响,溢出来的满足与激动,逐渐蔓延全身。
但蔓延之后,脑海里突然有着一声讥笑:她喜欢的是你吗?
严绥内心深处又升起几分可笑。
他可不是她的夫君。
她喜欢的,是锦绣谎言堆出来的假夫君,是那个和善、温润得仿佛一个完人的陆衡。
而他严绥,是彻彻底底的对立面。
她若是知道,每日里面对的,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鬼,每日里碰她的手,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她还会喜欢吗?
愈来愈强烈的躁郁开始充斥他心间,严绥的眼底也凝起了冷冽与烦躁。
现在不好吗?
她为什么要越界?
玉娘鼓起勇气亲完了严绥,耳根连着颊面处都泛着胭脂红,整个脸还烫烫的,她都不敢抬眼看他的神情。
夫君平日里沉默内敛,可能也不适应她突然这么大胆,说不定和她一样害羞呢。
这般想着,玉娘忍不住抬眼对上他的眼。
可他的眼里,唯有冰冷与漠然,看她仿若一个陌生人。
玉娘涌上来的情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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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褪去了。
她的脸上出现了几分茫然与不知所措。
玉娘忽然想到那日在天一阁,他说二人在成婚之前不过见了几次面。
当时她还想不论姚家姑娘是哪个,夫君都会娶。
是了,所以夫君对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他觉得应该对妻子所做的,实际上他对她没有任何心悦之情。
玉娘越想越气,方才的羞涩与柔情瞬间化成了翻涌的怒火。
他可真会装!
玉娘狠狠踩了他一脚,转身就跑回了梨棠院,扑在被衾里,大哭了起来。
吕嬷嬷哪见过玉娘哭成这样。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给主子庆祝生辰去了吗?怎么哭着回来了?
吕嬷嬷听着响彻天的哭声,她走走停停,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就在这时,严绥也大步踏进来了,语气很不好:“姚玉——”
话还没说完,人刚绕过屏风,就被一个扔出来的枕头砸了满脸。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严绥脸黑得厉害。
这妇人胆子是愈发大了,敢这么砸他的脸?
严绥还要踏进内屋,玉娘跳着下床,推着严绥往外:“我都说了,你走,你为什么还要进来?”
她似乎气极了,也用了大力。
严绥的脚刚被她用力踩了一下,这一推,后背又撞到了屏风的角,一下没站稳,整个人倒了下去。
二人纠缠在一起,玉娘也被带着跌了下去。
严绥将人一把往怀里带,咚的一声,他重重跌到了地上,玉娘跌进了他怀里。
玉娘的头砸到了他坚硬温热的胸膛,揉着脑袋说:“好疼。”
严绥淡淡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到底是谁疼?”
玉娘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是他护着自己,不然摔倒在地的人就是她了。
她连忙爬起来把严绥扶起来,嘀咕道:“我都说了你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进来?”
“你看,现在摔倒了吧。”
严绥也算是被她这无厘头的指责给弄笑了,他唇角的笑意很浅,很快也收了,他回道:“我看一眼,马上就走。”
他决定给这妇人时间好好冷静一下。
就这么过日子,不要越线。
而玉娘听了这回答,更气了:“谁要你看?”
严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走了。
玉娘也扑回床榻,细细碎碎的啜泣声响起,她哭了好些时候,哭得眼睛都肿了,才慢慢睡去。
睡梦中只觉得眼睛处有冰凉的帕巾覆着,她喃喃道:“嬷嬷你真好。”
一觉醒来,玉娘不论是眼睛,还是心情,都好了许多。
可这一整日,夫君都没有来过。
以前,除非去书院的日子,不然他日日都会来的。
不过,不来就不来。
平日里她都会主动示弱服软,主动对他说一些好听的话,可这次她不想先服软,更不想主动与他说什么。
或许是他昨日的反应真的伤到她了。
初七一早,玉娘乘坐马车去法华寺,一掀开轿帘,就见夫君坐在那里,淡淡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愣着干什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