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舟渡生》
1. 丰州
秋风瑟瑟,阴沉的天空黑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丰州城外,枯黄的野草地上有条被人来来回回踩出的小路,此时风雨欲来,小路上只有一辆马车悠悠地走着。
驾车人头带斗笠遮住大半面容,但只凭清瘦的下巴和单薄的身形可以看出是个年轻秀气的姑娘,这姑娘抱着一把刀,一副利落的江湖打扮。
“念生,快下雨了,咱还赶得到丰州吗?”
马车门帘被掀起一角,从中探出一个英俊贵气的少年,他一双眼睛乌黑发亮,让人看了就心生亲近。
名唤念生的姑娘微微低头,语气恭敬又柔和,道:“就快到了,公子回车里吧。”
少年没有回去,而是盘腿坐在她旁边,咧着嘴道:“我不回去,里面那位陆姑娘,美则美矣,就是太冷了,这秀色不可餐反要冻死人,还不如看看外面的野草。”
语毕,车厢内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念生则轻笑不语。
“丰州俞家的大小姐俞白洁可是人称江湖十大美人之一,而我却从未听说陆清雨一名。”少年随手从路边薅根野草叼在嘴里,十足流氓样对着车内道:“等到了丰州指不定小爷还看不上你了,直接带走俞白洁好了。”
车厢里传来嗤笑,冷若冰清若泉的声音出言回击:“俞家如今江河日下,大费周章要给俞白洁比武招亲,无非是想给俞家找个有前途的靠山。俞白洁貌美的名声在外,不少江湖高手闻风而动,都想赢得美人归。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敢肖想俞白洁?你想让念生姑娘替你打擂台去不成?”
少年掀开门帘,不怀好意地眯眼,道:“说的有理,那我岂不是只有你一个选择了,陆姑娘这么想与我同行吗?”
门帘拉开,马车内,女子白衣轻纱,墨发朱唇,摄人心魄的艳丽脸庞上却生着一双薄情冷目,漠然美丽不似人间。
可现在这张美艳至极的脸上表情却不太好看,陆清雨皱眉警告:“叶舟,放下!”
少年耸耸肩,从善如流把门帘放好,他自然是欣赏这张脸,只是陆清雨不太想抛头露面,便商定只在马车里解开面纱。
他嘴里咕咕囔囔:“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除了我谁看你啊。”
嘁,美人翻了个与冷艳长相极其不匹配的生动白眼不想理他。若不是此刻落难,她岂会跟这个登徒子同行。
几天前路边茶馆,陆清雨独身一人被几个小混混堵住,那几人出言不逊还想动手动脚。其实本也不打紧,几个小毛贼她轻易就能摆平,可偏巧撞上叶舟主仆,叶舟强迫侍女念生跟他打赌被她面纱下面是个美人,让念生出刀英雄救美。
念生拿自家公子没有办法,无奈出手。她未动杀心,长刀都不曾出鞘,却仍刀意汹涌,动作迅如雷电,一息之间几个小混混便各废一手满地打滚。
陆清雨在一旁暗自心惊,以她的见识,这持刀女子方才一瞬间展露的功力在天下刀客中完全可以跻身一流……可她这么年轻。
以此陆清雨本对叶舟颇有戒备,毕竟能让这样的刀客做一个温顺恭敬的侍女,也不知他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
可叶舟这人一开口就是油腔滑调,十足的轻浮浪荡,功夫更是个二半吊子,连江湖三流都算不上。陆清雨便觉得这人八成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就出来闯荡江湖的世家公子,以为身边带个高手就能肆无忌惮了。
陆清雨本不打算跟这个登徒子多做纠缠,可这主仆二人也是往丰州俞家去的,俞家为长女俞白洁比武招亲,闻讯而动的多是男子,她一个独身的年轻姑娘非常惹人注目,但她此刻最不能做的就是惹人注目,若能与人同行会方便许多。几番思量之下,陆清雨便顺着叶舟的说法,答应跟他同行,甚至答应他在马车里摘下面纱,供他欣赏美貌。亏得这一路走来叶舟只占嘴皮子便宜,看她的眼神确实不带情色,要不然,别说一个持刀侍女,便是刀侠扬汶在此,她真想走也是没人拦得住的。
叶舟又钻进车厢跟陆清雨斗嘴,而念生只在默默驾车,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了丰州城门。
此时天上已飘起了小雨,但城门口依旧很多人在陆续赶来。大家都是常在江湖行走的人,遇见认识的,就在雨幕中相互攀谈抱拳问好。
在此生活了一辈子的老者路过城门不禁感慨,自俞大侠去世后,丰州何时这样热闹过……
“英雄美人,江湖上能引得万人追捧的除了英雄便是美人,当年俞方式流风剑法独步天下,让丰州成了武学圣地,如今俞家人才凋零,只能靠着女眷美色保一线生机,不知俞老前辈泉下有知会不会羞愤气恼。”叶舟又从车厢里出来,一边感慨一边撑了把伞为念生挡住细密的小雨。
风雨斜斜,打湿了念生的衣袍,叶舟有些责怪道:“我不过是眯了会儿,下雨不知道披上蓑衣吗?”
“我没事,雨小,还有斗笠。”念生指了指头上的竹笠。
“那能管什么用,你进去。”叶舟不由分说地把念生赶进车内,自己蹲在前头驾车。
马车内,陆清雨此时已经戴好了她的面纱,还披上了件灰斗篷,把她那身洁白轻盈,泛着流光的繁琐白衣遮盖住,又戴上兜帽,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美艳凤目,陆清雨用这双眼睛略瞟一眼念生,主子给侍女驾车,这事儿不算常见,但跟着这对主仆一路走来,陆清雨已经对这两人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了,只是对念生道:“已经到了丰州地界,现在这里鱼龙混杂,让你家公子管好自己的嘴,出了什么事只靠你可护不住他。”
念生眸光轻闪,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佩刀,护不住吗?她不这么认为。
念生这么想着,却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轻轻点头,以做回应。反倒叶舟从外面挑开门帘,轻佻地眨眨眼睛,对陆清雨道:“你担心我啊?”
陆清雨好看的眸子透出嫌恶,狠声道:“我不管你来丰州想做什么,找死的时候别拉上我。”
“哎……”叶舟轻叹一口气,摸着下巴道:“好歹也载了你这一路,本公子对你也算礼待有加,你态度怎么还是这么差?真是蛮横。”
陆清雨扬起下巴:“受不了我了?那好办,既然丰州已经到了,咱们分道扬镳各不相干如何。”
“你倒是好算计,让我白载你这一程是吧。”
“那你报上真实身份,来日要黄金还是美人,我必奉上。”
“哦?夸这样的海口?”
“海口?我陆清雨说到做到!”
“是吗......”叶舟眯起眼睛,笑了笑:“陆姑娘竟有这般魄力,这让我对你可是越来越好奇了。”
陆清雨愣了一下闭上嘴,她说得有点多了。
见陆清雨不说话,叶舟也没有刨根问底,他放下门帘,驾着车一路驶过城门,进入丰州城内。
俞白洁这场比武招亲,别的不说,丰州城内各大酒楼客栈可是都笑开了花,各个都接满了客住满了人。三人找遍全城,最后靠着叶舟格外肯出钱,才找到了三间空房。然后陆清雨毫不客气拿走了最好的一间房,而叶舟也好脾气地没跟她计较,还美其名曰自己对美人总是多些宽容。
陆清雨翻他白眼,什么宽容,就是另外两间房离得近些而已,叶舟根本离不开念生半步。不过想想也是,就叶舟那三脚猫功夫和瞎惹事的嘴,是该跟念生寸步不离。
陆清雨不愿抛头露面,进了房间就没再出来,而叶舟喜欢热闹,拉着念生在客栈大堂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对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士品头论足。
叶舟坐没坐相,歪歪斜斜靠在桌上,像只慵懒的猫,而对面的念生坐得板板正正,熟练且细致地给他沏茶。
“啧啧啧,你看来往的这些人,不是尖嘴猴腮就是五大三粗。”叶舟用手撑着脸,颇有些嫌弃:“俞家姑娘若真如传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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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配这些人可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念生闻言头也不抬道:“公子说的是。”
叶舟又道:“可惜俞方式老前辈早已过世,俞家无一人继承他的剑法,咱们这一趟是见不着师父口中流风剑的风采了。”
念生将一盏茶送到叶舟面前:“公子说的是。”
叶舟不满她答得敷衍,正准备发难,却先注意到念生递到他眼下的手指异常苍白,他捉住那只手,皱眉道:“这么凉?蛊虫对你的影响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念生:“只是临近初一身体会虚弱一些,我随身带着药,公子不必担心。”
叶舟放开她的手,哼了一声:“谁知道段微明那家伙安的是不是好心,给你的药里有没有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公子。”念生有些无奈:“大公子为人清正,他既答应了让我离开,便不会再使这种下作手段的。”
叶舟当即坐起身子,对着念生吹胡子瞪眼:“你还帮他说话!”
念生投降:“我说错话了,公子息怒。”
“这还差不多。”叶舟得到满意的答复,重新恢复到没有骨头,歪在桌上的懒散模样。他懒得再去看路上那些歪瓜裂枣,便开始无所事事地盯着念生摆弄茶水。
从小到大,没人比叶舟更懂得念生的优秀,武功刀法自不必多说,可她连泡茶都比别人看着舒心,明明是拿刀的手,却也能做这些清雅之事。
叶舟这样看着,就有些痴了,直到余光瞥见客栈楼梯上走下一个粉色身影,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嚯!”叶舟眼前一亮,扯扯念生的袖子示意她看过去,并用一种非常欣赏的语气道:“这位公子倒是一副好皮囊,比那群歪瓜裂枣看着顺眼多了。”
念生抬眼看去,熙攘的客栈中,一位身着粉色衣袍系着青绿饰带的公子自楼上缓缓走下,他手持纸扇,长身玉立,脸上长着一张似笑非笑唇,并着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端得是无限风流。这人如此出众的容貌搭上如此骚包的衣裳,身旁还跟着两个白生生胖嘟嘟的小丫头,让他在客栈中格外显眼。
粉衣男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眸看来,直直与念生四目相对。
偷看竟被人发现,念生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尴尬中只得向那男子轻轻颔首示意。
而男子眯起双眼,唇角勾出一抹有趣的弧度。
粉衣男子侧头对身边一个丫头耳语几句,那丫头领了命便径直来到念生她们桌前,对着念生作了一揖,道:“我家主人见姑娘身有不适,特送来一瓶小药,打开瓶口轻嗅便可缓解姑娘之苦。”
丫头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念生。
念生皱眉,并没有接下,而是又抬头看向粉衣男子的方向,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那男子已经离开了客栈,寻不到他的身影。
叶舟轻笑一声,伸手拿过那小瓷瓶,逗那丫头道:“你主人懂医术?”
小胖丫头十二三岁,年纪不大,看着憨憨的,行为举止却是十分有礼,她一板一眼道:“我家主人师承杳山,素爱医治奇难杂症,他说姑娘身中之毒,难得一遇,只是现有要事在身,不能为姑娘看诊,日后姑娘若是需要,可去杳山寻他。”
杳山?叶舟念生都吃了一惊,杳山医仙一枝春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都说他妙手回春,专医不治之人,黑白无常来了都得看他脸色,有能跟阎王争命的手艺。
叶舟念生本就是奔着一枝春来得,只是杳山孤悬海外,路途实在遥远,他二人才顺路来了一趟丰州,没想到竟在这碰见了杳山弟子。
叶舟打开瓷瓶,低头一嗅,一股清苦之气萦绕鼻尖。
倒是没什么不妥,叶舟这才放心地交给念生,转头对那小丫头笑道:“多谢赠药,不知你家公子姓名?”
小丫头低头:“杳山宋桃花。”
2. 白衣
客气送走宋桃花的小丫头,念生嗅闻了瓷瓶中的药味,身上的疲乏感果然减轻许多。
念生身上的蛊虫每月初一发作,她虽有解药,可提前服下,避免初一的蚀骨之痛,却也免不掉虚弱疲惫,宋桃花这药确实雪中送炭。
叶舟道:“看来杳山医仙名不虚传啊。”
遥遥一面就能看出念生中毒,还随身带着此等灵药,一枝春的弟子尚有如此之能,一枝春本人与阎王争命的名头也多了几分可信。
这是好消息,叶舟心情大好,对念生道:“我就说天下之大,定有人能解那狗屁生死蛊。段微明只会危言耸听,说什么无药可医,他的话半点信不得。”
念生见他又对段微明出言不逊,也没接他下茬,只疑道:“现在前往丰州的武林人士多是为了俞大小姐的比武招亲,可杳山以医术出名,并不擅长拳脚功夫,杳山弟子为何千里迢迢出现在这里?”
叶舟不以为意:“谁知道呢,咱们路上捡的那位陆大姑娘想来也不是为了比武招亲。”他又轻笑一声,道:“咱们这趟也是来着了,丰州这几天可有热闹看呢。”
说起陆清雨,念生皱了皱眉,有些忧虑道:“陆姑娘的事,真的不用跟大公子说一声吗?”
“跟他说这干嘛,别往自己身上揽麻烦。”叶舟在念生脑袋上敲了一下,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念生还是紧锁眉头。
叶舟见她如此,只能叹气妥协:“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就多盯她一阵子好了。”
“但丰州之后陆姑娘跟我们并不同路,她若要走......”念生苦恼地抚上腰间长刀,她并不想跟陆清雨动用武力。
“放心吧。”叶舟勾起一个微笑,念生很清楚,那是他想到了什么胸有成竹的主意才会有的笑容,他道:“陆清雨不会走,她甚至会主动跟着我们的。”
———————————————
丰州入夜,白日里吵闹的江湖人尽数入睡,稀稀拉拉的小雨渐渐止下,夜空明净,万籁俱寂,偶有夜猫子路过房顶嗷呜两声。
客栈内,陆清雨又裹上她的灰斗篷,悄悄撑开窗户,从房间翻出。
她的白衣平日穿着十分优雅飘逸,但现在行这种鬼鬼祟祟的事就显得太过累赘,加上她外面的大斗篷,行动就更加不便了,这刚翻出去,衣摆就挂住了窗框,她只能吭哧吭哧回过头解救自己的衣服。
“噗。”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
“谁!”陆清雨立刻警觉,左右张望。她身处二楼,身下是空荡荡的街道,街边有一棵茂密的大树,高度与客栈二楼齐平。陆清雨眯眼一看,那树枝中间影影绰绰隐着两个人影。
那两人一蹲一站,都黑衣覆面,陆清雨不清楚对方底细,一时没敢擅动,只是悄悄运起内力,预防他们发难。
见陆清雨这般如临大敌的摸样,蹲着的黑衣人又笑了一声,开口道:“陆姑娘深夜翻窗,难道是想出来赏月不成?”
陆清雨这下听出了这欠揍的声音属于谁:“叶舟?!”
那另外一个站着的想必就是念生了。
这能撞上这主仆两人,陆清雨有些无语了:“你们在这做什么?”
叶舟耸耸肩:“陆姑娘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咯。”
陆清雨有事要办,不想理会叶舟的调笑,道:“我不管你们在做什么,你们也别碍我的事,今晚就当我们没见过,咱们各走各的路,怎样?”
叶舟不置可否,转头对念生道:“姓段的说咱们不通江湖事,难闯荡,我看陆姑娘比咱们还不如,你我还知道夜里做坏事得穿个方便行动的夜行衣,你看她穿成这样就敢出来。”
这番话倒像是踩到了陆清雨的尾巴,她恼道:“你懂什么,我自有我的道理,再多废话别怪我不留情面。”
叶舟笑意更深,摇头吟道:“三剑惊天下,双刀定九州。白衣无所踪,降云有仙人。”他撇一眼陆清雨灰斗篷下漏出的一角白衣,道:“前朝的白衣神功销声匿迹许久,我倒真想看看这云锦白衣施展起来是否真如传言中一般翩若惊鸿。”
陆清雨闻言立刻皱眉道:“你又瞎说什么?难不成我穿了件白色衣裳就是白衣神功传人?天下穿白衣的人多了,你才见多少?”
“我所见确实不多。”叶舟又回头问念生道:“师父当初是怎么说云锦白衣的来着?”
念生缓缓道:“前朝开国皇后窦绾善织造,以秘法制作云锦白衣,其衣洁似白玉,柔似云雾,光似琉璃,刀剑不入,水火不侵,乃神兵也。”
叶舟一边听一边点头,又接着念生的话继续道:“窦绾皇后制云锦白衣后又自创白衣神功,一舞白衣动天下。自前朝覆灭后云锦白衣制法失传,存世的几件也在那场王朝更替中损毁。现在世上少有人见过真正的云锦白衣,就算陆姑娘光明正大穿着这衣裳走在大街上怕也没人认得。”叶舟说着叹了口气,替陆清雨遗憾道:“但是不巧......我正是那少有的,亲眼见过云锦白衣的人。”叶舟又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初见时还不敢确认,但这一路走来,我可看的真真切切,陆姑娘身上这件确实是如假包换的云锦白衣啊。”
“你!”陆清雨眼中骤然闪过一抹厉色。她应该立刻杀了这两个人。
陆清雨杀意显露的瞬间,念生立刻手握刀柄,微微拔刀出鞘,露出一截在月光下泛着乌青光泽的刀刃。
两人剑拔弩张,叶舟倒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摸样,对陆清雨道:“别那么激动,你想在这里动起手来,把客栈里的江湖人都惊出来观摩传说中的白衣神功不成?”
“你到底想做什么?”陆清雨不耐烦了,真是倒霉催的让她碰见叶舟这狗皮膏药。
“好奇罢了。”叶舟道:“白衣神功只在前朝皇室中流传,陆姑娘从何习得,与前朝有何关系,为何隐匿多年后又现在出现在这里。陆姑娘身上可有太多谜团让人想一探究竟了。”
陆清雨沉默,都说中原武林卧虎藏龙,她也不敢托大,一路谨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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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竟把叶舟当成普通纨绔,还在他面前放下了戒备。现在想来,叶舟根本就是在茶馆初遇就下了个套给她钻,她还傻乎乎地跟他同行。
这个叶舟,表面浪荡,心思缜密,身边有念生这样的高手,认得云锦白衣,方才言语间还说了什么“姓段的”。
这世上姓段的人很多,但......陆清雨神色晦暗,当年推翻前朝,夺取天下的人,也姓段。
“你是朝廷的人?悬剑司?”陆清雨做出推论:“怎么?觉得我是前朝余孽,想抓回去邀功吗?”
“哈哈哈!”叶舟仿佛听到了笑话一样大笑出声,连连摆手:“悬剑司可不是什么好去处,陆姑娘千万别把我们混为一谈。”
“我真的没有恶意。”叶舟摆出诚恳的神态:“只是巧了,咱们今晚目的相同,所以才在此等候,想跟陆姑娘交个朋友,也好有个照应。”
陆清雨挑眉道:“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俞家在俞方式创出流风剑法前便以藏书出名,俞方式更是爱书如命,收藏无数典籍。若陆姑娘来丰州为的不是俞白洁,那想来此地能吸引人的也只有俞家那个藏书万卷,浩如烟海的藏书阁了吧。”叶舟道。
他猜对了。
陆清雨突然涌上一股挫败感,她生来便是所有人口中的天才,自信自傲,现在竟被叶舟这名不经传的毛头小子拆解得一干二净,偏偏她还看不出叶舟的深浅来。
“你真不是悬剑司的人?”陆清雨不死心又问一句。
叶舟坦坦荡荡:“我若是悬剑司的人,那在这里等着你的就不是我们两个,而该是天罗地网才对。”
陆清雨沉思片刻,做出决定:“那好,我同你们一起。”她当然不相信叶舟所谓的好奇和照应。只是现在既然不知叶舟他们的底细和目的,那还是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况且叶舟知道了云锦白衣在她身上,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泄露给了其他人,以后还是得跟着他们,亲自盯着为好,而且有这两人同路,也算给自己一个掩护。
“搞定!”叶舟抚掌起身,给了念生一个大功告成的眼神,又冲陆清雨扬了扬下巴:“轻功怎么样?云锦白衣这么罗里吧嗦,真不用换掉吗?”
被人小看了,陆清雨轻哼一声,也不言语,只是自二楼一跃而起,动作灵动飘逸,蝴蝶一般轻盈,若不是此刻她身上披了件灰袍,那应当是白衣翩跹,月下仙瑶一般的摸样。
真不愧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创出来的功法,这一趟出来没见着三剑惊天下之一的流风剑,倒是碰到了早已失踪的白衣神功,倒也合算。
叶舟咧嘴一笑,跟念生两人也御起轻功,跟上陆清雨。
他们两个的轻功就是实用为主,没那么具有观赏价值了,尤其是念生,轻功也跟刀一样,干脆利落。
不过,陆清雨侧目看来,叶舟武功是个半吊子,轻功倒是不错,比念生看着还灵巧些。
陆清雨不怀好意地想,多半是逃命练出来的。
3. 夜潜
丰州城不大,俞家怎么也算个地头蛇,家大业大的,位置十分好找,三人几个起落就来到了俞府墙边。
三个脑袋从墙头探出。此时正值深夜,俞府内一片昏暗寂静,只有巡逻侍卫时不时提灯走过。
因着比武招亲,丰州现在神神鬼鬼聚了一堆,俞府也加强了戒备,看下来颇为森严。只是这种程度的森严防一般的贼人可以,墙上的三人没一个把它放在眼里。
“那个。”叶舟指了指俞府中央最高的一座塔楼,道:“藏书阁是俞家最醒目的建筑,应当就是那处。”
三人看去,那塔楼上下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只静静矗立在月光下,诉说着自己的古朴,彰示着俞家曾经的辉煌。
“哼,这些名著经典落到如今的俞家手里,也是明珠蒙尘了。”陆清雨语气中不乏对俞家的轻蔑与不满。
叶舟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这藏书阁在俞方式在世,俞家尚强盛时,原是一处对外公开的所在,俞方式曾言:前人著书皆为传授,若得书之后便束之高阁岂非辜负前人心血,武林秘籍也好,往圣绝学也好,只要是真心求学,俞家绝不藏私。
眼前这座漆黑的塔楼在那些年经常彻夜通明,从中走出了不少武林高手和学究大能。
而因俞方式这等慷慨之举,更有不少人为这书阁奉上自己珍藏的典籍,如此以德还德,更使藏书阁品类丰盛。
这等义事原是江湖一大美谈,为俞家博得不少名声。但自从俞方式去世,俞家后人各个资质平平,却眼瞧着别人从藏书阁走出来功成名就,于是羞恼之下封锁藏书阁,再不许外人进入,那些本冲着俞方式的名声和信誉被送来的典籍也通通被锁在了藏书阁。
如今这黑洞洞的塔楼里纵有卷帙浩繁,却久不见天日,也确实算是明珠蒙尘。
江湖上下对俞家锁藏书阁的行为一直以来也颇有微词,但那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谁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苦了他们三人,现在想要进去还得做回梁上君子。
一路避开巡逻侍卫,三人摸到藏书阁楼下,这离得近了,仰头看去,才发觉这座塔楼比远看着的还要高大,它顶着一弯明月,月下阴影笼罩在三人头顶,月光虚虚地照在塔身,为这庞然大物渡上一层银白光辉。
藏书阁大门紧锁,门前落了厚厚一层灰,只有零星的脚印散布其上,看来现在即便是俞家人也鲜少到这里来。
守着如此宝库,却只让它在这里吃灰,也不怪俞家式微呢。
三个人陆续从窗口翻进塔内,惊起的灰尘漂浮在照进塔内的月光中,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陆清雨颇为嫌弃地捂着口鼻扇了两下。
塔内昏昏暗暗,林立的书架分割出一条条黑黝黝的小道。
念生点起一支火折子,昏黄的火光映在三人脸上明明暗暗。
她举起这点光亮向前探了几步,映出面前书架上挂着的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杂记”字样。
陆清雨顺手抽出一本书来,掸掸上面的灰尘,随意翻了两眼,道:“一层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书,你们来这里应该也不是为了这种东西吧?”
叶舟拉起念生:“走,我们去楼上。”
叶舟拉着念生去前面找楼梯,陆清雨紧随其后。
木质的楼梯年代久远,人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声音在这黑暗中格外明显。
藏书阁共五层,越往上放着得书籍越珍贵,很明显,无论是叶舟年生还是陆清雨都有明确的目标,三个人直直奔着顶层去了。
可几人刚转过第四层的楼梯,打头的念生突然顿住脚步,她皱起鼻子,轻轻嗅了嗅。
“怎么了?”叶舟紧忙上前两步问道。
“我......”念生有些迟疑:“我好像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火油?这地方怎么会有火油?”陆清雨也学着念生的样子四处嗅嗅:“我怎么闻不到?是不是你手上火折子的味道?”
叶舟却神情认真,问念生:“当真闻到了?”
念生从小就身中生死蛊,这蛊虫带来的万般影响中的一种就是让念生的五感异于常人,能洞察更多细节,叶舟并不怀疑她的嗅觉。
念生摇了摇头,道:“不是很清晰,也许是错觉吧。”
陆清雨耸耸肩,无所谓道:“俞家一直对藏书阁保护有加,即使现在俞方式不在了,俞家人也不会蠢到把火油跟这万卷藏书放在一起吧,万一走水了,俞家这最后的家底儿可就没了。”
她说的很有道理,念生也暂时放下疑惑,继续往上走了。
到了五楼之后,叶舟瞥一眼陆清雨,见她从袖中掏出火折子,便问道:“藏书阁五层全是些武功秘籍,陆姑娘有白衣神功在身,还需要别的秘籍吗”
陆清雨吹燃火折子,淡淡道:“我没问你是来做什么的,你也不用来试探我。总之,我对你,对你们中原武林,对那个姓段的皇帝都没有兴趣。”
“你说‘你们中原武林’?”叶舟嘶了一声:“你不是中原人?难道前朝覆灭后你们逃去了外族?”
叶舟猜测:“不可能去北蛮,蛮族恨前朝入骨。那就是南诏了?听说前些日子南诏出了场叛乱,王权易主。你来中原,与此有关?”
。。。。。。
陆清雨颇有些无语地瞪着叶舟,决定不跟他讲话了,说多错多。她服了,惹不起,还是躲吧。
看陆清雨一言不发,甩袖而走,叶舟知道自己猜对了,冲着念生挤挤眼睛,得意洋洋想讨个夸。
而念生却有些心不在焉。
“念生?”叶舟叫她:“你怎么了?”
“公子。”念生眉头紧锁:“火油的味道更浓了。”
真的有火油?还没等叶舟细想,那边已经走远的陆清雨却突然冲了回来,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她神色紧张,将书塞给叶舟,道:“这藏书阁不对劲。”
叶舟拿起那书,很快就发现了陆清雨说的不对劲在哪里。
这书太新了。
刚才他们在一楼时陆清雨随手抽出的书上落满了灰尘,因放得太久纸张都有些发黄变脆了,而现在叶舟手上这本却是崭新的。
“你打开看看。”陆清雨道。
叶舟依言翻开书本,只见书页上竟全是空白,这书上一个字都没有。
“刚才我翻看了好几本书,全是这样。”陆清雨面色深沉:“这藏书阁第五层,怕是一本正常的书都没有。”
念生闻言持着火折子对着书架一排排照过去,果然看到架子上的书一点灰尘都没有,全是这种无字新书。
叶舟哼笑一声,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难道俞家早知道有人要来偷书,提前把书都给换了不成?俞家要有人有如此先见之能,又何至于如此落寞。
叶舟这边正在沉思,一边的念生却突然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还顺便把陆清雨的火折子也给打灭,迅速拉着两人躲到了旁边的书架后面。
“有人来了。”念生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果然,念生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楼梯处。
那人影没有拿任何照明灯具,就这么悄无声息到了五楼。这个认知让三人心惊,刚才他们也是从楼梯上走过来的,那楼梯老旧,走在上面的声音非常明显,这人一路上来却没被三人察觉,连五感异于常人的念生都是在最后关头才发现这人的存在。
来人定是个高手。
三人从书架缝隙间看去,那人停在门口没有走进来,似乎在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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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生的眼睛在黑暗中比一般人灵敏,她看到那人身上配有一柄长剑。
是个剑客,还是个武功高强的剑客,这人能出现在藏书阁,莫非跟流风剑有什么关系?
“谁在里面?”那人开口,声音喑哑难听,但能听得出来,这竟是个挺年轻的姑娘。
“怎么办?”陆清雨用口型问另外两人。
叶舟思量片刻,就在门口那姑娘失去耐心,要迈步走进来之时,叶舟突然道:“念生,逮她!她肯定知道这里的书都去哪儿了!”
说时迟那时快,叶舟命令刚下念生就丝毫没有迟疑,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奔了出去,长刀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犀利的刀光。
念生的刀非常快,瞬间就来到那姑娘面前。那姑娘显然没想到念生的突然发难,迟疑了一瞬,但也立刻反应过来,拔出腰间长剑,精准挡住念生的第一刀,同时迅速闪身避开念生的第二刀。
刀剑相接,火花四溅,念生看清了那姑娘的面容,大片的烧伤密布在她脸上,在黑暗中显得狰狞可怖。
念生心中一惊,但手中的刀丝毫未乱。那姑娘剑法确实高强,不过似乎没什么战斗经验,在念生凌厉的攻势下很快就落入下风。
“那是......流风剑法。”叶舟跟陆清雨退至窗边,蹲在角落眯着眼睛观战,他对各家功法还算熟悉,那姑娘剑意飘渺,剑路诡谲,使的绝对是传说中的流风剑法。
都说俞家后继无人,流风剑法早已失传,看来也并非如此。
“得速战速决,再打下去会把俞家侍卫引过来的。”陆清雨低声道。
陆清雨看出那姑娘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很聪明,她应该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加上流风剑法本就灵巧,闪转腾挪中滑不溜手,念生一时竟也奈何不了她。
“那你还不去帮忙?”叶舟道:“我武功不济,上去也是拖累,你堂堂白衣神功的传人这个时候难道只会坐享其成?”
“我......”陆清雨刚想反驳,却瞥到窗外楼下,有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正在进入藏书阁。
真来人了,陆清雨啧了一声,把身上的灰斗篷一把扯下,丢给叶舟,道:“我去帮她,你准备好,一会儿我们从窗户这里跳出去。”
语毕,陆清雨忽然如烟一般飘了出去,身上白衣倏然张开,两道白绸从她袖中飞出。
叶舟眼前一亮,这就是白衣神功!
陆清雨将两条白绸舞得像蛇一样灵活,跟念生两厢配合,将那姑娘逼入包围,很快陆清雨就用绸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杂乱的脚步在楼梯间响起,陆清雨立刻示意念生:“有人来了,跳窗户,走!”
“什么人?”侍卫举着火把进入,只看到一扇窗门在夜风中摇晃摆动。
“嗐,风吹窗户的动静而已。”后面队伍中有人打着哈欠:“头儿,这马上天亮了,该放咱们回去睡觉了吧。”
被称为头儿的侍卫耸耸肩,上前把窗户重新关紧,回头道:“睡去吧睡去吧,自打大小姐要比武招亲,天天夜巡,累都累死了。”
“嘿,搞这么大阵仗,也不知道大小姐这能选个什么夫婿。”
“大小姐那模样,自然得配个大人物。”
“说起来,这怎么好久都没见过大小姐出屋了。”
“怎么?就你还想见大小姐啊?”
“就是就是,你啊,见见三小姐就差不多了。”
“哎哎哎,可别,三小姐那模样,我怕我见了晚上睡不着觉啊!”
一行人说笑着走远了,没注意塔顶的四人。
塔顶上,叶舟盯着被陆清雨裹成茧的小姑娘。她脸上丑陋狰狞的伤疤在天边晨光下显露无疑。
叶舟歪头:“三小姐?”
4. 交易
俞家大小姐俞白洁美貌的风头太盛,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其实俞家不止有一个女儿。
还有一个从不露面的俞三小姐——俞白英。
如今的俞家家主俞登其实是当年俞老太爷的第二子,他的上面原本还有一个长子俞达。但俞达身为长子却成家多年未有子嗣,反而是他的二弟先有了一女一子。
所以当俞达的夫人终于怀上孩子之后,俞达万分珍重,经常亲自前往城外寺庙祈福。
在一次俞达离家祈福时,俞家家丁突然来报,说大少奶奶要生了。俞达听到消息后欣喜万分,立刻上马准备回家陪妻子生产,因其归心似箭,选了条快捷但不常走的小路。谁知那天小路上突然窜出一条大蛇来,惊了马匹,一向精通马术的俞达这次竟失手从马上跌落,坠入悬崖,当场就摔死了。噩耗传回俞府,正生产的大少奶奶惊惧悲痛之下血崩难产,产房里瞬间乱作一团,也不知哪个下人打翻了烧水的炉子,院子里突然走了水,火立刻烧了起来,兵荒马乱中俞家大少奶奶产下一女后就撒手人寰。稳婆着急忙慌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跑出火场,却不小心被绊了一脚,将孩子摔进了火堆里,虽然很快就抱了出来,但这孩子的脸上还是留下了大片烧伤。
俞家这个三小姐,一出生父母皆惨死,还伴着一场大火,人人都道这孩子生来是个天煞孤星,定要把人都克死,最好把她扔到外面自生自灭。
但是俞老太爷念着这是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不忍将其遗弃,还是把她当成俞家小姐养了起来。只是俞白英身上有天煞孤星的传言,加上小时候的烧伤让她看着面目丑陋,从没人愿跟她作伴。俞老太爷去世后俞白英更是被勒令不许出现在人前。
“我猜,俞家人一定不知道他们的天煞孤星三小姐练成了流风剑法吧?”叶舟将椅子倒坐,趴在椅背上,看着还没被陆清雨从白绸茧子里放出的俞白英,道:“不然你这样的剑法,怎么会用这种破剑。”他踢了踢脚边一把长剑,上面全是昨晚被念生砍出来的豁口。
叶舟三人昨晚绑了俞白英之后就回到了客栈,现在天光已经大亮,外面又开始喧闹起来,但叶舟这个屋子门窗紧闭,将那些声音都堵在门外。
现在叶舟坐在椅子上,念生站在他旁边,陆清雨带着俞白英坐在床上,三人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
俞白英被绑的严实,只露了眼睛和鼻子出来,现在她说不了话,只有眼睛在绑她的三个人身上来回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有事想问你,现在放你说话,看你挺聪明的,应该知道现在最好不要乱叫吧?”叶舟跟她商量。
俞白英唔了一声,算是答应。
陆清雨便也解开了缠在她嘴上的白绸。
“哈。”嘴巴自由之后俞白英喘了口气,然后笑道:“难得啊,现在来俞家的人里还有不是冲着我那美貌的大姐姐来的。”
她的声音真的很难听,应该是小时候在火场被熏坏了嗓子。
“谁说不是了?”叶舟反驳她:“美人和藏书我全都要不行吗?”
俞白英闻言看看念生又看看陆清雨,对着叶舟露出十分鄙夷的神情:“男人就是不知足。”
“喂,你想哪去了!”陆清雨不客气地拽了一下绑人的白绸,被人误会跟叶舟的关系,不如杀了她。陆清雨不爽地冲叶舟嚷嚷:“说正事行不行,别在这油嘴滑舌了!”
“好好好,说正事。”叶舟举双手投降,转过脸对俞白英道:“你经常去藏书阁。”
他这话不是问句,昨天俞白英不用打灯就悄无声息上了五楼,跟念生缠斗时又对地形格外熟悉,这姑娘一定将藏书阁摸了个透彻。
既然这三人什么都知道了,俞白英也不欲反驳,只冷笑一声道:“他们不许我见人,那我自然要往俞府人最少的地方去。俞玄朗那个白痴,天天想着振兴俞家,却连藏书阁都懒得进,只能便宜我了。”
“所以你一定知道藏书阁五楼的书全被人换成了无字书。”叶舟道:“那真正的书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俞白英哼一声,不言语。
“说话!”陆清雨先按耐不住,将白绸收紧了些。
俞白英这下被勒得有些难受,转过头看向陆清雨。
“呵,白衣神功。”俞白英歪头挑眉:“果然跟书里说得一样,穿云锦白衣的人都有绝世的脸蛋,你跟我大姐姐比也不差。”
“谁要跟她比这个,老实交代,藏书阁的事你都知道多少?”陆清雨道。
俞白英扫视一眼叶舟和念生,道:“白衣神功的传人到藏书阁想找什么我倒是清楚,但是你们两位......”俞白英说着两位,眼睛却盯着念生:“我从未在藏书阁的书籍中见过这位姑娘的刀法。”
不客气的讲,藏书阁里几乎写尽了天下事,对于各流派武功更是记录详实。俞白英在藏书阁多年苦读,早就对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可昨晚她跟这持刀姑娘对战数招,竟然看不出她所属何派。而且一般人到了晚年能顿悟个一两招便是一流的高手了,纵然这姑娘天赋异禀,可她如此年轻,定不可能独创一门武功,教她这刀法的人必然是个能自创武功的一代宗师,这样的人怎会在江湖毫无记录?
俞白英道:“你们想要我的秘密,但我却不清楚你们的底细,这交易,我不做。”
叶舟笑了:“三小姐,看书看多了的人呢就是会有一种固执,总觉得什么都能在书上找到答案,但天下之大,就算你藏书阁也装不下万一。而且,我们现在也只是江湖飘萍罢了,就算有什么来处也早就断了关系,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不过。”叶舟话锋一转,道:“如果你想要诚意,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来此的目的。”
他这话一出,陆清雨也侧耳过来,她实在很好奇叶舟到底要干什么。
“藏书阁五层有个密室,你应该去过吧。”叶舟饶有深意地看着俞白英。
密室?陆清雨眼中闪过疑惑,藏书阁中当真存在一个密室?
传说俞方式手上除了各类圣贤书和武林秘籍,还收藏有许多歪门邪道的禁书,全放在藏书阁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密房间中。只是俞方式为人实在光明磊落,是全江湖公认的正人君子,以他对邪功的厌恶程度,以及多年来江湖人在藏书阁进进出出都没人发现有什么密室暗道之类的东西,大家便只当那密室是一个江湖传言,是做不得真的事。
“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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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俞白英嗤笑:“那种哄人的话也有人信?”
“我自然说出来,自然确信它存在。何况......”叶舟缓缓道:“你不受俞家重视,也没有师父带领,小小年纪只靠藏书阁自学就将武功练到如今的水平......”他摇摇头:“我不信你没用过密室里的邪门功法。”
叶舟相信这世上有天才,但没有人能天才得过念生。念生从小天分高,练功勤勉,还有生死蛊做加持,她早已到达了同龄人能到达的顶点。俞白英年纪还没念生大,她若没走捷径,没道理能跟念生过招。
“我需要密室里的一本书用来救命。”叶舟正色道:“这对我很重要。”
......
俞白英听叶舟所言却盯着念生看了片刻,或者说她的注意力好像从一开始就偏重念生。
终于,她似乎做了什么决定,道:“藏书阁确实存在密室,密室里也确实藏有许多邪典。”
“但我早就把那些书带出了密室。”俞白英道:“藏书阁的书也是我换的,不止五楼,三楼往上所有的书都被我换掉了。现在被换掉的书和密室里的书只有我知道在哪儿。”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陆清雨问她。
“我有我的理由,这你们就不用管了。”俞白英冷冷道:“但我可以答应你们,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条件呢?”叶舟当然不觉得俞白英会大发慈悲。
“去赢下这次的比武招亲。”俞白英道。
......
“哈?”这要求叶舟确实没有想到,以至于他都楞了一会儿。
叶舟指了指自己:“你想让我娶你姐?”他面露难色:“我也......没那个能耐啊......”叶舟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有着清晰的认知。
俞白英抬头用下巴示意念生,她似乎早就想好了:“让这位姑娘去。”
“我?”念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扯到了自己身上,但她还是点点头:“我倒是可以扮作男装。”
叶舟一把抓住念生的手臂,不可置信道:“你要娶她姐?”
叶舟关心则乱,倒是陆清雨先反应过来,她若有所思看着俞白英:“你是想毁了这次比武招亲?”
“对。”俞白英承认,道:“我就是要毁了它,只要你们帮我做成这件事,我自然会遵守承诺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叶舟却没有立刻回答,对直接牵扯到念生的事,他总是多一份谨慎。
看出叶舟的迟疑,俞白英道:“只是打擂台而已,点到即止,赢下就行。而且此次比武招亲只限二十五岁以下男子参与,以这位姑娘的武功,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
俞白英将事说得非常轻松,但就像她剑法精绝却经验不足一样,她处事很聪明却不够老练,她说这话时眼底下意识的躲闪暴露了这件事情绝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叶舟在思考,念生却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那是安抚他的意思。
念生开口道:“我可以去。”她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擂台之上,她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任何人。
叶舟看着这样的念生,笑了。
他喜欢看到念生露出锋芒的样子。
5. 俞家
入秋后丰州的天气都不怎么好,阴雨绵绵,偶有晴天。
昨晚是个难得的晴夜,连带着今天早晨都出了太阳。
宋桃花用扇子推开窗户,看外面晨光熹微,舒了口气,出太阳是好事,多见见阳光,能驱散病气,俞大小姐也能好受些。
一个月前,俞家找到杳山求医。
杳山医仙一枝春医者仁心,是个心软的活菩萨,可面对俞家的求医却断然拒绝,不肯相助。
宋桃花对此事万分好奇,到底是什么病能让自己师父这样避讳?
于是他私下跟俞家人接触,背着师父来到丰州,终于见到了俞家那位病患——俞白洁。
宋桃花一见到俞白洁就知道了师父为何不肯救人。
这俞白洁早已是一个必死之人,她天生弱症,能撑到这个年岁已属不易,如今俞白洁只是卧床昏迷还未咽气,全靠俞家用各种汤药给她吊着。这种情况即便医者有通天的本领也没办法还她健康,就算能将人唤醒,多活个十天半个月,也只是给她平添痛苦。而一枝春行医的规矩,只要病人有一丝希望他就绝不放弃,但若是病人决计救不回来了,他也不愿强行用药逆天改命,他认为这个时候医者更应该做的是减除病患痛苦,让人平静离世。
但宋桃花跟一枝春不一样。一枝春曾叹气说他在杳山收了那么多弟子,只有宋桃花的医术最得他真传,可偏偏宋桃花的性格却最不像他。一枝春行医旨在为人消灾,他做的一切都是想让人少些痛苦。而宋桃花行医就只是为了行医,他并不在乎病人如何,他只是享受攻克病症的过程。
所以当他见到俞白洁,只是摇着扇子想:这情形倒是未曾见过,有意思。
里屋的门开了,宋桃花贴身的两个小胖丫之一走了出来,对宋桃花行了一礼道:“主人,俞姑娘没事了。”
“她醒了吗?”宋桃花问。
小丫头摇头:“没有。”
宋桃花了然地点点头,昨夜是俞白洁最凶险的时候,他在这里守了一夜,虽然人还没醒,但总算稳定下来了。
“宋神医,宋神医!”外面一个年轻男子嚷嚷着闯了进来。
“二公子。”宋桃花这样叫他。
来人正是请宋桃花医治俞白洁之人,俞家的二少爷,俞玄朗。
俞玄朗有些急切道:“怎么样?醒了吗?”
宋桃花不急不慢:“大小姐状况已经平稳,只是暂时还没有醒过来。”
“还没醒?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今天能醒吗?”俞玄朗上前两步,语气急躁。
“我说的是如果顺利的话,大小姐也许能醒。”宋桃花展开扇子,不动声色地跟俞玄朗隔开一段距离。
俞玄朗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耐下性子道:“宋神医,我请你来是让你把她在比武招亲之前弄醒,眼看这日子马上到了,她怎么还是这样毫无起色?”
“我既然来了,自然会尽力而为,二少爷若不信我,我可以立刻就走。”宋桃花道。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俞玄朗赶紧摆手,道:“只是日期渐进,我有些着急罢了。宋神医,在比武招亲之前,你一定让她醒过来,无论用什么方法。”
宋桃花以扇遮面,只露一双眼睛看着俞玄朗,他那双轻佻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看不出是观察还是调笑。
俞玄朗对俞白洁的状况十分上心,但任谁也看得出来,他的上心绝不是为了他姐姐的健康,而是需要比武招亲时有一个看起来健康的俞白洁......
这次俞家的比武招亲后面必然有着别的什么计划,让俞玄朗无论如何也要推动它正常举行。
宋桃花收起扇子,但这跟他都没有关系,他只为治病而来,俞玄朗想用俞白洁做什么,他并不在意。所以他道:“放心吧二公子,我既然接你这个嘱托,还是有些手段在的,你耐心一点吧。”
俞玄朗看着并没有很放心,但也别无他法,也只能对着宋桃花拱手道:“那就麻烦宋神医了。”
宋桃花颔首,然后转头对旁边的小丫头道:“千桃,去里面把千杏也叫出来,咱们回吧。”
俞玄朗见他要走,立刻道:“宋神医今天还回客栈吗?”
“自然。”宋桃花道。他不喜欢住在别人家里,虽然俞玄朗一直盛情邀请,但他来到丰州之后还是一直住在客栈,他觉得这样自在些。
俞玄朗面露难色,踟蹰道:“现在城里面人多了起来,神医若继续住在外面,叫人看见经常出入俞府怕会生疑,我已叫人收拾的房间出来,神医还是留宿在这里吧。”
宋桃花想了想,其实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丰州,他在客栈住得也没那么舒心了,只是昨日他在客栈碰到的那位姑娘,一看就是身中奇蛊,他本想今日回去再找那姑娘看一眼。但他到底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俞白洁尚未唤醒,他也没工夫去管别的,现在俞白洁正处在关键时期,留在俞府确实也更方便些。
如此,宋桃花也没有推脱,点头应了下来。
————————————
俞白英捂着嗓子快步走在俞府内,府里下人见了她都一副避之不及的神情。俞白英也不理会他们,她早就学会了对这些不友好眼神视而不见。现在更值得她烦心的是嗓子里灼热的刺痛,她跟昨晚掳走她的三人达成交易,但那三人也不放心就这么放她走。那个身穿云锦白衣,叫陆清雨的姑娘给她喂了一粒药丸,说是家传奇毒,七日内得不到解药必死无疑。她吃下那毒药嗓子就奇痛无比,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俞玄朗从俞白洁那边出来,正好碰见俞白英。他满脸厌恶,没好气道:“这几天外面来的人多,你少出来走动,你这般模样,叫人看见了毁了俞家的颜面。”
俞白英被毒得说不出话,也没打算跟俞玄朗纠缠,俯身行了个礼低头就走。
好在她平时也是这样孤僻的性子,俞玄朗并未察觉不对,只是对着她的背影摇头,心想俞家这代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大姐姐虽然貌美却体弱,老三又是灾星降世丑陋不堪,现在重振俞家门楣的大任也只有他自己能抗起来了。
“二少爷。”有家丁叫住他。
前些年俞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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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俞登生了场重病,落下残疾不能自理,如今俞家事务都已叫给了俞玄朗。而俞玄朗这个人极看中权柄,下人们已经习惯大小事都先报给他。
“怎么了?”
家丁道:“昨夜侍卫夜巡,发现藏书阁五楼有窗户松动,今早报过来问用不用叫人修缮?”
俞玄朗不以为意:“现在都在忙比武招亲,其他的事先放一放。”他眼望前方,清晨的日光洒在俞家大院里,一扫前几日的阴沉,藏书阁依旧作为最显眼的建筑沐浴在日光下。俞玄朗喃喃道:“只要这次比武招亲顺利结束,俞家就能重在江湖立足,我就能带着俞家再现往日风光,到时候不用藏书阁,我俞家也照样受人追捧。”
尚未走远的俞白英听到他这番话,心中哼笑一声:蠢货。
————————————
客栈内,夜闯藏书阁三人组围着桌子坐着瞪眼。
陆清雨给俞白英喂的那颗毒药算是彻底将三人拉到了同一条船上,本来俞白英只是需要念生去打擂台,交易也只在俞白英和叶舟念生主仆之间产生。叶舟大可以只让俞白英拿出他想到的东西,至于陆清雨想从中得到什么,就得全看叶舟的脸色了。
但是现在,俞白英的性命在陆清雨的手上,叶舟他们想拿到东西还得看陆清雨到时候愿不愿意交出解药。
刚才一个没看住就让陆清雨把毒药塞到了俞白英的嘴里,白白失去了一个能拿捏陆清雨的机会,但偏偏他们也确实需要一个确保俞白英按交易行事的办法,叶舟也说不得什么,只是这回被陆清雨抢占先机,反将一军,让他有点郁闷。
叶舟敲敲桌子,道:“俞家这事儿恐怕比我们之前想得要复杂。”
突然冒出来的名不见经传却精通流风剑法的三小姐,被搬空了的藏书阁,还有俞白英那莫名奇妙的要求,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原本他只是想来藏书阁偷本书,顺便看看传说中江湖十大美人之一的俞白洁比武招亲的热闹,但现在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成了这热闹的一部分了。
陆清雨倒是高高挂起,反正是念生去打擂台,她只管坐享其成就好。陆清雨拄着下巴道:“不管俞家如何,反正我们的目标只是拿到俞白英藏起来的书。只要按她所言赢下比武招亲就是。”她眼睛一转,看向念生:“倒是念生姑娘得当心。看俞白英那神情,不像是真觉得这擂台好打的样子......”
俞白英跟念生交过手,她知道念生实力如何,但她还是选择欺骗念生,让念生以为擂台好打。但俞白英明明是想让念生赢的,没道理隐瞒真实情况。
除非......陆清雨想,除非俞白英怕念生知道情况后会拒绝她的交易......那这比武招亲来的人恐怕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念生对这个可能性相当坦然,表示自己会尽力而为,若是拼不过也不会逞强,直接认输就是。
叶舟对念生惜命的态度很是欣慰,但他其实还有另一层忧虑......比武招亲为期三天,按计划念生将在最后一天上台挑战,可那最后一天正是初一,念生体内蛊虫发作的日子……
6. 擂台
比武招亲开始那天,几乎全丰州城的人都挤到了俞府门前。
俞大小姐美貌,却不爱见人,丰州人都没怎么见过她,今日为了一睹美人风姿,连路边的树上都蹲满了人。
幸亏叶舟豪气,包下了旁边酒楼的厢房,现在三个人正在窗台边看下面的热闹。
念生已经换上了一套男装,青衫玉带,还梳了个利落的高马尾。她原本就长相中带着些英气,现在换上男装也毫不维和,是清风一样让人舒心的少年模样。陆清雨还给她编了个新名字,叫年初一。
陆清雨今天也出来了,她还是那副包得严实的模样。好在江湖中特立独行的人比比皆是,陆清雨灰袍子大兜帽的打扮放在里面也不算奇怪。
今天他们是来看这比武招亲究竟是个什么路子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其实这两日叶舟也留心打探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来丰州的江湖人中有什么难对付的角色,唯一值得上心的也就是听到说鬼窟中有人来了丰州。青竹山万鬼窟那妖魔横行的地界一直是中原武林禁地,鲜少有正经江湖人进入,对其中之事也不甚了解,鬼窟的人要是掺和进来,确实是是个变数。但也算不得什么大威胁,毕竟自打二十年前最后一位鬼窟尊主风月来去世,鬼窟再也没在江湖翻起什么浪来。鬼窟那群人从来不是乐于偏安一隅的老实人,他们如此安静的原因只可能是鬼窟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高手了。
叶舟的脑子一向好使,但他现在猜不出俞白英的目的,也不清楚这擂台的法门,这让他不太舒服。
下满人群突然一阵喧闹,俞府大门打开,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身有残疾的俞登先被下人推了出来,他看情况比传言中还要严重,嘴歪眼斜,连话都说不了的样子。紧跟在俞达后面的就是俞玄朗和俞白洁。
秋日微风瑟瑟,带着几片枯黄的树叶吹过俞白洁的衣角,她白衣翩然,如仙子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人群中立刻发出惊叹,原来世间真有如此涤荡心神的美貌......
俞白洁的美是不可用词藻具体描写的,她是空明的,悠远的,淡然的,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不浓烈,却组成了这样一种直击人心的美丽。俞白洁也穿白衣,但她给人的感觉却与陆清雨完全相反,陆清雨美艳而俞白洁空灵。
只是......叶舟皱起眉头,这俞白洁似乎有些奇怪啊......
俞白洁是被俞玄朗牵着出来的,一举一动都在俞玄朗牵引下完成,而俞白洁本人却双眼木讷,毫无生机,像个提线木偶。
“我看这俞白洁也就是个木头美人嘛。”陆清雨点评道。
“公子。”念生却看向了另一边:“那不是宋桃花吗?”
叶舟也看过去,果然看到俞家众人的末尾,宋桃花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跟着,他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俞白洁身上。
“宋桃花?谁?”陆清雨问。
“一个大夫。”叶舟随口答她。叶舟想起那日宋桃花赠药时,他身边的小丫头说他有要事在身......所以他的要事就是俞白洁?
底下的人似乎没有几个人在意俞白洁的异样,她的出现让现场氛围更上一层台阶,众人都还沉浸在丰州难得的热闹中。
俞玄朗牵着俞白洁在擂台后的观战席上落座,此次比武招亲是俞玄朗一手筹备,看到此等盛况,他不免心神激荡,我俞家复兴,必始于今日。他起身压掌,示意众人听他说话。
“诸位。”俞玄朗扬声道:“今日我俞府设擂招亲,承蒙诸位英雄赏光。在下的长姐俞白洁年岁渐高,父亲却无力为她主持婚事,家中商议之下决定以此擂台为她择选良配。凡未满廿五,武功高强者,均可上台较量。本次比武招亲为期三天,最后一天的优胜者即是我俞府乘龙快婿!”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片沸腾。俞家毕竟也是江湖世家,虽落寞但也有几分家底在,岌岌无名想要在江湖立足者眼馋俞家地位,即便是世家大族也想分得俞家这些年的底蕴家藏。对比这些东西,这场比武招亲的主角俞白洁才更像是个添头。
所以这确实不过是俞家想用俞白洁和一部分家底换一个有能力的年轻人,能再支撑俞家几年。跟之前叶舟他们想的也并无差别。
但还是不对......叶舟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窗台上,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第一日的擂台并不激烈,上来下去斗了好几波人,都是些平庸之辈。把楼上的陆清雨看得有些无聊,她今天过来是想借这擂台看看中原武林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过如此。也许是她上来就碰见了念生这样的高手让她对中原武林有了些误判吧。
陆清雨伸了个懒腰,瞥见叶舟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俞白洁看,忍不住在心中骂他:色鬼。
真是可惜了念生这么好的姑娘。
若说跟叶舟念生同行了这么多天,再看不出什么,那她陆清雨就是个傻子了。叶舟跟念生之间的亲密远超寻常主仆。可陆清雨觉得叶舟完全是个不堪托付的男人,像念生这种性格沉静武功高强的刀客前途无限,不该只围着叶舟团团转。她甚至动过把念生撬走的想法,有念生帮她,她要做的事必然完成的更简单,而她能给念生的也绝对比叶舟更多。
但也就只是想想罢了,她知道以念生对叶舟言听计从死心塌地的程度,她开口了也只能自讨没趣。
叶舟完全不知道陆清雨已经惦记上了他的侍女,依旧看着俞白洁。这姑娘自从坐下之后一直低垂着眼眸,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没动过,宋桃花就在台下,看似是个来看擂台的普通观众,实则一直关注这席上的俞白洁。
俞白洁的身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俞家隐瞒了俞白洁的问题,还要为她招亲......这对俞白洁来说可不算是件喜事。
那......俞白英要毁了这比武招亲,或许是好意呢?
“啧,没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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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雨拎起茶壶晃了晃。
今日这酒楼人满为患,小二也忙不过来,没有及时添水。
“那我去接点水上来吧。”念生说着就接过茶壶,起身准备去楼下。
陆清雨看她出门的背影,更痛心了,也不知叶舟是朝哪个方向拜得佛,找到念生这样一个好脾气好样貌好功夫的侍女。
今日酒楼确实热闹,念生一出去便是人声熙攘,不少人在走廊里来来往往,楼下大厅也坐满歇脚的人,四周的谈论声不绝于耳。
拜生死蛊所赐,即便如此嘈杂的环境,念生也将入耳的每一个声音都听得清晰,多是些没有信息的垃圾话,掺杂着以俞白洁为中心的低俗玩笑,念生早就学会了无视这些被动接收的信息,只垂着眼走自己的路。
“少主。”
念生突然顿住了脚步,她在众多声音中听到了这样两个字,来源就在她的附近,某个厢房之中。
这两个字不稀奇,稀奇的是说这两个字的人用的不是中原官话,念生没想到在丰州能听到这种语言——北蛮语。
有蛮族人来了中原?念生心生疑窦,路过刚才发出声音的厢房时放缓了脚步。
那厢房却突然没了动静。
里面的人在警戒,有人注意到她的靠近了,念生意识到。她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立刻恢复正常行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开了那间房。
念生下了楼,底下忙碌的小二见她手上拎了个茶壶,立刻哈着腰迎了过来,陪笑道:“哎呦喂,小的伺候不周,怎得劳动贵客亲自下来接水呢!”
“你认得我?”念生问道。她不觉得这小二见了每个客人都会这么殷勤。
小二笑道:“当然认得,小的从小就记人记得清楚,您跟叶公子是一块的嘛,是二楼包厢的贵客。”小二说着竖起一根大拇指,拍马屁道:“昨儿叶公子来定房间的时候那叫一个大气!”这节骨眼能包下这酒楼包厢的都是财神爷,记不得谁也不能记不得他们。
小二拍完马屁,就接过念生的茶壶,道一声贵客稍等,就去帮她倒水去了。
念生没有稍等,跟在他后面,问了一句:“那你记得那间房的客人吗?”
“哪间啊?”小二回头,顺着念生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瞬间来了兴趣,对念生挤眉弄眼道:“小公子,我看你跟那叶公子也是为了俞大小姐来的吧,那你们可得小心那间房的客人。我看那是个高手呢,比外面那些都高。”
“高手?”念生问。
“是啊。”小二道:“我干这行见了那么多人,多少还是有点眼力的,那房里的少侠,长得又俊,眼神跟刀子一样,身边还跟着几个戴纱帽的大汉,看着可不好惹。”
“戴纱帽的大汉?”
“嗯。”小二不觉得奇怪:“你们江湖人不都这样吗?神神秘秘的,你跟叶公子身边不也跟着个穿灰袍子的姑娘吗?”
“这样啊......”念生喃喃道。
7. 原来
俞白英的小院是俞府最偏僻的所在。
傍晚,日头渐落,夕阳余晖洒在院子里。
自俞老太爷去世后,俞家所有人都上下一心的忽视了俞白英的存在。她的小院,无人伺候,无人打扫,无人修缮。
此时院里秋日枯叶委地,许久未清理过的水池沤成一滩烂泥,整个院子毫无生机,在昏黄的落日中一片破败萧条。
俞白英就这么坐在园中那颗老枯树下,叶子落了她一身,她脸上狰狞的疤痕依旧丑陋,让她看起来仿佛是跟这院子融为一体的妖鬼。
比武招亲还在继续,外面依旧人声鼎沸,俞白英只能在这里听着那些声音。她听说俞白洁已经醒了,但她还没有见过,俞白洁要出席比武招亲的现场,而她从来不被允许参与俞家任何活动。
俞白英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一片坑坑洼洼。
其实她并不厌恶自己这张脸,或者说她更厌恶的是俞白洁那样的虚弱和俞玄朗那样的平庸。如果命运赋予她的最大缺点只是一张丑陋的脸,那她会为此感到庆幸。
况且,那些人看到她的脸就会被吓一跳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这样想着,俞白英就真的笑了起来。
“三小姐还真是悠闲,在这看夕阳呢?”叶舟突然从墙头冒出,紧跟着念生也冒了出来。陆清雨倒是不在。
俞白英立刻敛起笑容:“你们怎么在这?”她吃过陆清雨那个伤嗓子的毒药,现在声音不止难听,还嘶哑的像个破风箱。
叶舟念生俩人从墙头翻进来,由于院墙靠近水池,叶舟下来时还踩了一脚泥。他一边走一边甩泥道:“你这住的地方还真是别致,叫我们一通好找,还好今天你们家的人都出去忙比武招亲去了,不然我俩早被人扔出去了。”
“找我做什么?”俞白英也不起身,懒懒地将手一摊:“你看我这里的样子,也招待不了客人。”
“俞姑娘。”念生开口:“关于这次比武招亲,你都知道些什么?还请明白告知。”
念生说话的语气和缓,态度恳切,但眼神幽深冷静,似要将人一眼看到底,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俞白英歪着头打量念生,这姑娘一直跟在叶舟身边,低调沉静没有存在感,就算你知道她是个绝顶高手,也会不自觉地忽视她。没想到她也有这样露出锋芒的时候。俞白英突然想起自己曾在藏书阁看过一本某个传奇杀手写的书,里面说每个顶尖杀手都应该有随时把自己扔在人群毫不起眼的能力,也必须有随时能让别人对自己产生畏惧的能力。看来这念生姑娘也深谙此道啊......
见俞白英不说话,念生也没有废话,直说了来意:“这次比武招亲跟蛮族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蛮族人出现在丰州?”
俞白英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们竟然知道了蛮族?
“你果然知道此事。”无论是念生还是叶舟,都没错过俞白英的惊讶。
念生皱起了眉,道:“俞姑娘,此事既有蛮族牵涉其中,若你不说清楚来龙去脉,恐怕我们之前的交易要作废了。”
俞白英嚯得站起,厉声道:“若是比武招亲顺利举行,就算陆清雨不给我解药让我肠穿肚烂而死,那些书你们那也别想知道在哪儿。”
念生闻言不语,仍定定地站着,目光深沉,毫不退让。
“所以啊!”叶舟赶忙上前两步,难得今天是念生强硬,需要他出来打圆场,他道:“三小姐将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不就皆大欢喜。”
俞白英是个有决心也豁得出去的人,但不是个没头脑的莽夫,她看出疾言厉色吓不倒面前的两个人,便也收起那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她沉默着思索了片刻,权衡了利弊,终于不情不愿地侧身让了条路出来:“说来话长,进屋详谈吧。”
俞白英的院子里一片荒凉,屋里倒整洁舒适,还有几分人气在,一看就是俞白英自己用心打理过的。
俞白英将两人引到桌前,收走桌上堆着的书本纸张,招呼两人坐下。叶舟注意到她收走的那些纸上写写画画的全是一些武功心法,还有俞白英自己悟出的一些心得。可见俞白英的自学之路确实非常用功。
三人落座,俞白英开门见山:“我可以告诉你们一切,但你们必须答应我,知道所有之后不能反悔,必须赢下那个擂台。”
“一定。”念生斩钉截铁。
俞白英抿了抿唇,似乎在组织语言,她道:“三剑分天下,双刀定九州,白衣无所踪,降云有仙人。这是中原武林几个江湖传说中的最强功法。但如今这些传奇多数已失传没落......念生姑娘用的是刀法,应该也听说过双刀之一折月刀多年前出走北蛮的故事吧?”
念生点头,她当然听过,应该说这故事在中原武林家喻户晓。
前朝初建之时,平定乱世,驱除北蛮,立国功臣折月刀寒夜被委派于北疆戍边,封北疆王。然而不知为何,备受朝廷信任的寒夜竟与北蛮勾结,趁中原修生养息之时大举来犯,意图谋反,前朝防备不及,损失巨大。最后虽然成功御敌,寒夜却没能伏法,还带走了自己部分封地并入北蛮。而那些封地始终也未能收回,为此前朝与北蛮冲突不断,双方势不两立的格局就此产生。
如今前朝覆灭,段氏建立的大辛王朝对这些往事的态度略有和缓,但提起北蛮和寒夜,依旧是敌人和叛徒。
俞白英继续道:“北蛮觊觎中原的心思未绝,但如今天下太平,边境有降云城主坐镇,他们也不敢乱来。只有悄悄的,以江湖为切口,慢慢渗入......而俞家就是他们选中用来渗入江湖的切口,比武招亲则是他们进驻俞家最好的理由。”
原来如此,叶舟念生恍然大悟。
俞家是中原没落世家,有名望有底蕴却没有实力,实际掌权人俞玄朗又年轻好拿捏,用来做蛮族渗入江湖的起点再合适不过,俞家恰好又有一个适婚女儿,婚姻,多么正当的理由。只是蛮族终究是蛮族,若与蛮族通婚,俞家难免受中原武林的指摘,可要是隐瞒蛮族身份,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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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将俞白洁这样一个受人追捧的大美人随意嫁给一个江湖无名的男人,也确实奇怪,俞家并不想为此得罪那些属意俞白洁的世家公子们。
比武招亲就成了那个最好的办法,擂台之上,强者为尊,赢家就是赢家,谁也不能因为胜者的身份而破誓毁约。顺便蛮族还能借此擂台展示自己的实力——中原武林的年轻一辈也不过如此嘛。
俞玄朗定的规矩是未满二十五岁者均可上擂挑战,也就是说那个来中原的蛮族人异常自信,认为自己对付二十五岁以下的任何人都不会输。
折月刀......
“蛮族之所以现在开始这个计划,是因为......”俞白英顿了顿:“因为寒夜的后人里出了个武学奇才,据说那少年折月刀大成,更甚于寒夜曾经。他们迫不及待想让这个少年进入中原武林,大展拳脚。”
“俞玄朗那个蠢货……”俞白英讥讽道:“他自己没有本事,却天天幻想着振兴俞府,北蛮三言两语就将他忽悠地找不到北,他以为他在利用蛮族的势力为俞家打开门路,借此名声大噪,一步登天,简直异想天开。他不是蛮族人的对手,只要蛮族娶了俞白洁名正言顺进入俞家,俞家必然成为蛮族的囊中之物。”
“所以,你是想破坏他们的计划将救俞家于水火,阻挡蛮族入侵中原的步伐?”叶舟道。
“俞家,蛮族,江湖,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俞白英目露厌恶,冷哼道:“我只是不想俞家仅剩的那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就这么被俞玄朗白白拱手让人罢了。”
仅剩的,有价值的东西。
藏书阁……叶舟想起那些被掉包了的书籍。
俞白英想保下那些书,在知道蛮族和俞玄朗的计划后就开始偷偷转移藏书阁的书。
念生曾在藏书阁闻到了火油的味道。现在想来,那八成也是俞白英放置的,他们在五楼并没有发现任何火油,恐怕火油就藏在那个传说中的密室中。
俞白英要制造一场大火,烧光一切,让世人认为藏书阁里的书都已葬身火海。
但是,俞白英的计划早就完成了,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走了藏书,已经放置好了火油。她既然对俞家死活漠不关心,也不在乎蛮族是否掌控俞家,那现在只需要放一把火出来,藏书阁灰飞烟灭,那些典籍从此便只属于她一个人,而那个使折月刀的寒氏后人是否能顺利赢下比武招亲似乎跟她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可俞白英依然坚持要求念生去破坏这场比武招亲。
有别的什么是俞白英更加在乎的,为此她甚至不惜将自己转移藏书的计划和盘托出,跟几个完全不知道底细的人做交易。
“你想救俞白洁?”叶舟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俞白英要毁掉这场比武招亲确实出自纯粹的好意——她不希望俞白洁沦为北蛮和俞家筹谋的牺牲品。
闻言,俞白英低下了头,叶舟看不到她的神情。
半晌,叶舟听到她喑哑的声音中吐露出坚定:“我要带她走。”
8. 姐姐
俞白英从来没叫过“姐姐”,尽管俞白洁曾多次诱哄她说出这两个字。
真没道理,俞白英想,她是不详之身又奇丑无比,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俞白洁为什么要一再靠近她呢?
她不懂,于是她就这样问出来了。
俞白洁听到这个问题有点失落,她道:“因为我是姐姐啊。”
哦,俞白英懂了,也许是俞玄朗也从来不叫俞白洁姐姐,她管不动俞玄朗,来自己这里找成就感了。
俞白英不是很想理她,转头就走了。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这个家里唯一对俞白英还不错的人很快就要死了,但她不被允许陪护床前,因为她的不详。她知道有些人把爷爷每况愈下的身体也归咎于跟她相处太久了。
其实陪不陪的,也没什么所谓了,爷爷的脑子早就糊涂了,就算去了也认不出人。
但俞白英还是感到有些伤心,她很少有这种不好的情绪,如果她是个很容易难过的人,她应该早就崩溃了。可这次,俞白英放任这种伤心的情绪流淌。她在这世上在乎的事不多,爷爷去世后她可能再也无法品尝到这种情绪的滋味了,她无法分辨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俞白英不想回自己的院子,那地方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太无聊了,她选择去藏书阁消解自己。
俞家很少有人会到藏书阁来,也没人敢在藏书阁撒野——比如拿石头砸窗户,大喊丑八怪之类的。俞白英可以在那里完全放松自己。
只是可惜的是,俞白英并不识字。
这是自然,俞白洁俞玄朗都有自己的教书师父,可谁愿意教一个长相丑陋无父无母的天煞孤星念书呢?像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必要读书识字呢?
俞白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盘腿坐在窗下明亮的角落,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描摹,在地面的灰尘上依葫芦画瓢地画出那些象征知识的符号。她曾经请求爷爷教她认字,不过爷爷病得太重了,教不了她很多。她只能自己摸索着,从爷爷教过她的部分汉字中猜测整个句子的含义。
“你会写字啊?”窗户边突然窜出俞白洁的脑袋,她扒着窗框,看俞白英在地上画出的汉字。
俞白英一伸腿,涂掉了那些字。她仰着头看俞白洁,外面日头正盛,俞白洁逆光而立,阳光映在她身上,她白色的衣裙被镀上金边,女孩稚嫩却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美人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像神明,让俞白英不自觉地眯眼。
“我不会写字。”俞白英不再看她,把书合上。她没想到俞白洁跟了过来,也许今天不适合继续待在藏书阁了。
“那你想学着写字吗?”俞白洁突然开心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我教你吧!”
俞白英站起身,她很困惑,她不理解:“为什么?你为什么老缠着我?你有那些人捧着还不够?还需要我一个丑八怪来衬托你?”
“不......”俞白洁看起来被吓到了,她连连摇头:“我不是,我只是......我觉得你很孤独......”
无聊的同情,俞白英面露不耐,她开始厌恶俞白洁了。
“我不需要,你走吧。”俞白英转身准备离开。
“哎......”俞白洁有点着急了:“我......是我很孤独!”
俞白英停下脚步,转身看她。阳光下的俞白洁低垂着眼,十分低落,她道:“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在这个家里,都......只有自己......”
俞白英流露出迷茫,原来俞白洁这样的人也会有这种感受吗?她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焦点,她美貌又体弱,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对待她,只是看着她那张脸就没人能对她说一句重话......
但看着俞白洁那样落寞的表情,俞白英突然福至心灵,也许俞白洁的美貌柔弱和她自己的丑陋不详在某些时候其实是一样的东西。没有人愿意越过这些过分抢眼的外表去了解俞白洁和俞白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没人需要去了解她们是怎样的人。丑陋不详的人好好躲在角落自生自灭,美丽柔弱的人被呵护着长大为家族谋利,这就是她们两个的需要做的事,至于其他,无人在意......
俞白英被所有人厌恶着放逐到人群之外,而俞白洁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却没人真正看见她,她就像一尊香火中的神像,那些人参拜的不是她,而是她代表的某些东西。所以她孤独,却又不像俞白英那样能适应孤独,于是她迫切地想要寻找同类。
姐妹两个隔着窗口对望,窗外明亮美好,窗内昏暗低沉。
俞白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那你教我吧。”
————————————
俞白英从知道蛮族开始跟俞玄朗接触之后就默默做好了计划,她不在乎俞家,但她不能让藏书阁落到蛮族手里,也不能容忍俞白洁被人如此利用。她掉包了藏书阁的书,也埋好了火油,她要离开俞家,她要带走那些藏书,带走俞白洁。
可是......俞白洁病倒了,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而随着年龄的增加,她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虚弱,终于在俞白英布置好一切,准备带她一起离开的时候,她一病不起。
俞白英对此毫无办法,她读了那么多书,但没有一本能救俞白洁。她能自学流风剑法,却没办法自学成一个神医。她只能看着俞玄朗带着各种各样的大夫进出俞白洁的房间。
俞玄朗同样着急,给俞白洁比武招亲是跟北蛮合作计划的一部分,俞白洁要是在这紧要关头死了,难道要他去拿丑八怪老三去比武招亲吗?
杳山是最后的希望,俞玄朗请来了杳山的神医,比武招亲的日子也已临近。
听说杳山那个大夫很有办法,俞白洁有苏醒的希望。为了俞白洁能更好地治病,俞白英不得不搁置出走的计划。但俞白洁不走,等她一醒,比武招亲就会正常举行。她不能不顾俞白洁的身体,在她刚醒来的时候就强行带人走,她也不能让俞白洁就这么嫁给北蛮人。
必须毁掉比武招亲!
如何毁掉比武招亲?
俞白英绞尽脑汁不得其解,在某个月亮高悬的夜里,她像往常一样前往藏书阁冷静自己的头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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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她遇到了三个偷书贼。其中一个刀法格外高强,她没见过。
但,她有办法毁掉比武招亲了。
......
俞白英已经将所有东西全部吐出,房间里陷入短暂静默。
“俞白洁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念生突然开口:“北蛮看中的是俞家,就算比武招亲失败,最多只是失去这个理由,让一切变得不那么名正言顺而已。既然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是不会为了俞家的名声而放弃的。”
“那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等比武招亲失败,俞白洁身体转好,我依然可以离开。之后北蛮人跟俞玄朗要做什么,我不在乎。”俞白英道。
“但你好像很在乎?”俞白英话锋一转,紧盯着念生,这姑娘对蛮族人,对蛮族要做的事情都很在意的样子。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叶舟冒出来诌大话:“这蛮族人都欺负到眼前了,身为中原武林的一份子,怎能不忧心啊!”
......俞白英略微无语。她把话题拉回:“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比武招亲最后一天,蛮族人会上场打擂,来丰州的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以念生姑娘的实力,或许能胜......”她笑一下:“我等念生姑娘的好消息。”
俞白英说罢起身就要送客。
“等等。”叶舟道:“三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
“在俞白洁病倒之后,在你遇到我们之前,难道你什么都没做吗?”
听俞白英的意思,她似乎在这段时间一直是束手无策,毫无做为的状态,这不太像她的作风。她这种人,不可能坐以待毙,等着机会找上门来,她一定想了别的什么方法去阻止这个比武招亲,但是最后一定失败了,她才不得已寄希望于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俞白英起身的动作顿住,她笑一声,又重新坐下,好吧,都到现在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她道:“那个来打擂台的北蛮人,名叫寒骨,二十岁,是寒夜的直系后人,我跟他,交过手。”
在得知他们要用俞白洁进行比武招亲之后,俞白英第一个想到的办法就是杀了寒骨。她在一个雨夜潜进了寒骨的房间,然后失败而归,险些丧命。
“他很难对付。”俞白英叹气:“之前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听到蛮族和折月刀就心声怯意,不敢应战。但现在我看念生姑娘不像是会怯战的人,就明白跟你们说了吧,传言说他折月刀法更甚于当年的寒夜,也许并无夸大。他的危险也不仅来自他的刀法,他这个人本身就嗜血好斗,招招搏命。擂台之上,念生姑娘要多加小心,他不是会按常理出牌的人。”
原来如此。尽管擂台要求点到即止,但高手对决,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关键时刻留手。听俞白英的意思,这寒骨跟念生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而蛮族人的决斗,从没有点到即止之说......
那天偏偏还是初一......
俞白英的对念生的判断是正确的,念生确实不会怯战。俞白英一开始的担心也是正确的,因为叶舟已经在犹豫要不要让念生继续这个交易了。
9. 苏醒
在离开俞白英的院子前,叶舟告诉了俞白英一个消息。
俞白英现在谋划的一切都是为了俞白洁,但是......叶舟将他看到的俞白洁的异样一一讲来。
杳山弟子确实有些实力,宋桃花也确实救醒了俞白洁,但那不一定是个好消息,俞白洁的状态是否真的在好转,俞白英能否等到俞白洁病愈,恐怕要打个问号。
俞白英闻言怔怔了许久,就连叶舟念生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俞白洁都醒过来,甚至能出席比武招亲了吗?叶舟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不愿让念生打擂,故意这么说,想让她自己放弃不成?
不行,她要见俞白洁!
——————————
客栈内,叶舟趴在窗边看楼下从擂台那里陆续归来的江湖人,大多都带着些疲惫神色,偶尔有几个身上似乎还有伤。
点到即止的比武也会有危险……
念生在一遍的桌案上正俯身写些什么,桌子上还停了只白羽红爪的肥鸽子。
鸽子跟回头看来的叶舟四目相对,发出咕咕的叫声。
叶舟嘴角向下,傻鸟蠢鸟笨鸟。
念生很快就放下了笔墨,将信纸折好,放进鸽子脚上的信笼里,走到窗边将鸽子放飞。
叶舟胳膊拄在窗框上,撑着脸看念生,酸溜溜道:“我不知道你跟段微明还有联系。”
念生老实交代:“大公子担心我们孤身在外会遇到什么需要求助的麻烦,所以给了我这只鸽子。不过我想你并不喜欢,我们也一直没有需要联系他的时候,便从未用过。”
叶舟不再看她,回过身继续扒在窗户上,嘴里嘟嘟囔囔:“你明知道我不喜欢……”
念生坐到他的身边,对他的不开心有些无措:“我只是交代一下蛮族的事,蛮族跟陆姑娘不一样,大公子不能对此没有防备。而且我已经离开了悬剑司,他们知道之后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念生着急解释的样子取悦了叶舟,他悄悄漏出笑意,但还是板着脸道:“你呀,就是操心的命。好不容易从那鬼地方出来,不断得干干净净,还敢要段微明的信鸽,我看他就是吃准了你心软。”
“我有分寸。”念生双手抓住叶舟的手臂,认真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回去了,我会一直跟着公子,公子去哪儿我去哪儿。”
叶舟彻底被哄好了,他看着念生笑:“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砰得一声,房门突然被推开,陆清雨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见到两人就开始质问:“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怎么看着擂台人就不见了?”
“擂台太无聊,出去打探情况了。”叶舟随口道。
“你还嫌无聊?”陆清雨不可置信:“不是你盯着俞白洁不放的时候了?”
“美人看久了也会腻的。”叶舟耸肩:“你在那看到现在,看出什么了?你不是也嫌它无聊吗?”
说起这个,陆清雨来了兴趣,她搬个椅子坐下,道:“俞白洁刚刚在擂台上晕倒了。”
“什么?”
“今日擂台临近结束的时候,俞玄朗携俞白洁起身向众人致意,但俞白洁站起来后却摇摇晃晃,突然就倒了下去。”陆清雨用将八卦的口气继续道:“俞玄朗解释说是俞白洁坐了太久有些累了,但明眼人都看出来她从一开始状态就不太对,这一晕倒,底下人众说纷纭,质疑俞白洁是否真的能履行婚约。”说着陆清雨摇摇头:“俞玄朗真是不太聪明,这种情况竟慌里慌张,匆匆带着俞白洁离开了。他这样心虚,几乎让人确定俞白洁有问题,若是明天俞白洁不能出席,或者还是今天那种状态,那念生姑娘可能也不必去毁掉这比武招亲了,它自己就不攻自破了。”
这样……那俞白英……
“还好我之前给俞白英吃了颗毒药。就算她之后不需要念生去毁掉擂台,我们也有足够的底牌让她交出藏书。”陆清雨十分慷慨道:“这次就算你们欠我。”
若是俞白洁的身体当真不再能支撑比武招亲继续下去,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件好事,念生不必去冒险,蛮族也得另想办法控制俞家,那时候段微明应当已经收到了念生发出去消息,蛮族的事就可以交给段微明去操心了。
但是叶舟注意到念生并不开心。俞白英为俞白洁做了那么多筹谋,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念生不免为俞家姐妹难过,对于一个悬剑司出身的人来说,念生的心过于柔软了......
——————————
俞白英赶到俞白洁的院子时就看到里面进进出出,都慌慌张张的样子。她随手拦下一个下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下人一看拦他的人是俞白英,登时一甩胳膊:“三小姐,咱们这都忙着呢,你还是别来添乱了,大小姐本就不好了,你过来再冲撞了她,把大小姐克出个三长两短,二少爷定要找你麻烦。”
俞白英丝毫没有松劲,一只手紧紧钳住那人的胳膊,那下人惊奇自己一个大男人竟挣不脱俞白英的手掌。
“三小姐,你……”下人刚想说话,就被俞白英一把甩到旁边假山上,撞得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俞白英欺身上前,手肘抵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我问你话,你给我老实回答。”
“我……”那下人拼命挣扎,却撼动不了俞白英分毫,只能憋着一张猪肝色的脸道:“大小姐在擂台上晕过去了,宋神医说她情况不好,可能要死……”
他最后那个“死”字还没说完,俞白英就将他扔开:“你胡说什么!”
下人彻底被俞白英吓到了,趴在地上道:“小的不敢胡说,宋神医正在里面为大小姐诊治……”
俞白英闻言立刻快走几步想要进屋查看情况,她现在就要见俞白洁,谁拦都没有用,整个俞家也没人拦得住她。
但她只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方才下人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大小姐本就不好,你过来冲撞了她,克出个三长两短……”
俞白英从未信过所谓命运,什么天煞孤星,不过是爱鼓弄唇舌之人的危言耸听。
但现在她有点胆怯了。
屋内还是一片混乱,俞白英静立了片刻,转身离开。
......
等到夜幕降临,俞白洁的院子里安静下来之后,俞白英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没有听到俞白洁那里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裹着夜色,俞白英悄悄溜进俞白洁门外。
俞白洁的屋子里竟还点着灯,里面有人影走动。俞白英刚想贴上去探听情况,房门却突然被拉开。
一个白胖小丫头出现在门口。那小丫头被门外的俞白英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
听到门口动静,一个桃花眼男子从里间走出查看情况:“千桃,怎么了?”
俞白英认得这人,他是俞玄朗请来的杳山神医,叫宋桃花。他怎么还在这里?
宋桃花盯着俞白英脸上伤疤看了片刻,问道:“俞三小姐?”
俞白英迈步进门,刚要开口询问俞白洁的情况,就听到里屋传来一个轻柔幽婉的嗓音:“白英?是白英来了吗?”
这是......俞白洁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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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俞白英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桃花。
宋桃花露出一个微笑,肯定地点点头。
俞白英一下子顾不得许多,莽莽撞撞得冲进里屋,站在路中间碍事的宋桃花被她不客气地拨到一边。
进入里屋后,一入眼的是另一个白胖小丫头。那丫头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将床上的病人扶起坐好。待那丫头从床边撤离,俞白英就看到了俞白洁。
她面色带着些久病之人的憔悴,但是双眼亮晶晶的,噙着笑意,双颊上竟还出现了久违的红润。白日里空洞的美人此刻像是被注入了灵魂,少了几分淡然多了几分柔和,美得更加生动了。
俞白英傻站在那里,半晌,才迟疑道:“你......你病好了?”
“好了?”宋桃花也走进来,摇着扇子笑道:“我的医术还没高到那种程度。”
“什么意思?”俞白英皱眉。
“宋神医。”俞白洁开口,对着宋桃花露出抱歉一笑:“能否让我跟我妹妹单独说两句话?”
宋桃花收起扇子,颔首应允,把房间留给两姐妹,自己带着他两个丫头去屋外亭子里坐着了。
俞白洁招手让俞白英坐到她的身边。俞白英走过来贴近她,确切地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时才得到一些真实感。
“你的病,还没有好?”俞白英很在意宋桃花刚才的话。
俞白洁笑起来:“我病了那么久,哪是那么容易好起来的。”
“那就是说还要时间修养了?”
俞白洁淡淡一笑,转而问她:“我听宋神医说,比武招亲已经开始了?”
“嗯,但你不用担心。”俞白英握住她的手:“你不会嫁人的,你现在只需要养好身体,比武招亲那边,我会解决。”
“你?”俞白洁露出担忧:“你怎么解决?”
“我已经找好了人,他们会破坏掉比武招亲,到时候你就不用嫁给北蛮人。”俞白英一口气倒出她所有的计划:“然后等你养好身体,我带你离开这里。你知道的,我有流风剑法傍身,我们一定可以远离这一切,找个地方安稳度日。”
“可是。”俞白洁摇头:“北蛮真正想要的又不是我,就算比武招亲失败,北蛮也只会想个别的办法掌控俞家。”俞白洁提出了和念生一样的问题。
俞白英皱眉不悦:“我们走了不就行了,还想着俞家做什么?他们都这样对你了。”
......俞白洁没再说话,表情看起来有点忧伤。最后,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俞白英这才放下心来,她拍了拍俞白洁的手背:“你一定要养好身体,其他什么都别想,等我带你走。”
俞白洁乖乖应了,又道:“白英,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帮我把宋神医请进来。”
俞白英闻言也不敢打扰她休息,起身将她安置好,就出门了。
等宋桃花再走进来,就看到俞白洁怔怔地在脸边垂下了一眼泪,俞白洁擦掉那滴泪淡淡问他:“宋神医,我还有几天可活?”
“最多十天。”宋桃花丝毫不委婉:“原本若是慢慢医治的话,或许还能拖上一年半载,但二少爷等不及,我只能用了些非常手段,将你强制唤醒,虽然那时你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但好歹能在擂台上亮相了。今晚你运气不错,那么凶险的情况都挺了过来,这十天便是最后的奖励了。”
宋桃花说着,轻笑一声:“二少爷知道后很开心,十天,足够擂台结束,婚礼完成。”
“嗯。”俞白英低垂着眸,看不出情绪:“他是这样的。”
10. 尊主
比武招亲第二天,前一天蔫蔫地在众人面前晕倒的俞白洁不仅再次出席,还面带微笑,光艳四座,跟之前判若两人。先前众人对俞家的质疑通通消失,比武招亲的氛围迎来另一个高潮。所有来参赛的人都为俞白洁观战时的一个笑容一个眼神而狂热。
“这小妞,昨个看着没啥意思,今天这模样真带劲啊!”擂台下一个角落,两个汉子抱着手臂调侃俞白洁。今日俞府门前依旧人满为患,但这两人身边却无人靠近,似乎都在躲着他俩。
“我说老毒虫,你不会也想上去打个擂台,当俞家的上门女婿吧?”两个汉子中干瘦干瘦的那个摸着稀疏的山羊胡,遗憾道:“可惜了,你我都年过四十,跟俞家小姐没缘分咯。”
“你说什么屁话呢?出了鬼窟,你连性子都变窝囊了是吧?”被称作老毒虫的壮硕汉子骂道:“老子想要个女人,用得着娶吗?等老子看看谁有本事赢了这擂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老子一刀捅了他,把这美人儿掳去鬼窟不就结了。”
干瘦汉子斜眼看他,净说大话。干瘦汉子不欲理会这个只会嘴上逞强的人,又把目光扫到了擂台上。
然而他着一扫,就扫到了擂台边上一个着青衫的人影,他突然浑身一僵,双眼圆睁,惊道:“尊主?!”
“何羡,你睡着了说梦话呢?”壮硕汉子摇着手在人脸前晃悠。
名叫何羡的汉子一把拍开他的手,推着他的脸看向青衫人影的方向。那人影恰好抬起脸,两人将他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壮硕汉子也惊了:“尊主?!”
————————————————
俞白洁的变化很奇怪,叶舟认为这一定跟宋桃花有关系。俞白洁从昨日那样的木讷到今日恢复神采,必然是宋桃花从中做了什么。
从第一次见面宋桃花赠药,叶舟就知道这人医术必然高超,不过后面这些天他们自己招惹上了俞白英的麻烦,也再没见过宋桃花出现在客栈,一直没机会跟他谈过念生身上的生死蛊。
可明日就是初一,生死蛊的发作的日子,俞白洁既然没事,念生依然要在这天迎战折月刀。尽管念生再三保证她会一切以保命为先,叶舟仍不免担心。
段微明手下人研制出的压制生蛊的药并不是那么稳定,而随着念生使用次数的增加,药效也渐渐弱化,念生在临近初一时的虚弱反应也越来越大。宋桃花给的药很好用,但这两天连那瓶药也有些无力了。
叶舟想,或许宋桃花还有什么办法,能在明天尽可能削弱蛊虫对念生的影响。
今天来看,宋桃花果然还在台下,时刻关注着俞白洁。
叶舟还不想让陆清雨察觉到念生的身体有问题,便谴了念生自己去找宋桃花。他负责若无其事跟陆清雨在酒楼上观擂。今天的擂台比昨天激烈多了,陆清雨看得很起劲。
......
“宋先生。”念生找到擂台边上的宋桃花。
宋桃花为了不引人注目,没穿花里胡哨的衣服,没让两个丫头跟着,甚至扇子都没拿,他负手而立,看着还清爽些。
宋桃花看念生靠近,微一眯眼,认出了她。宋桃花立刻绽开笑意,道:“几日未见,俊俏姑娘竟变成了个青衫公子,恕宋某眼拙,差点没认出来。”
女扮男装,男扮女装,这都是悬剑司的基本功,即使不易容,念生男装时行为举止,周身气质都跟平常差别很大。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宸妃娘娘曾这么说,她笑眯眯地打量念生,说念生平日给人的感觉像她娘,但一穿上男装反倒是......
反倒是什么,宸妃娘娘没再说下去。
念生对着宋桃花作了个揖,没有解释自己穿男装的原因,从怀里掏出宋桃花给的那瓶药,道:“在下念生,近日未能有机会跟先生面谈,还没向先生感谢赠药之恩。”
宋桃花接过药瓶,掂量两下,意味深长道:“这药对念生姑娘来说恐怕也不够用了吧。你身上的毒,比我想得还要严重啊......”
“宋先生知道我所中何毒?”
宋桃花摇头:“就算是我师父也不可能不加诊断就看出病人病因,我当时只是看出你身体有问题而已,我给你的这药也不能真的治疗你身上的病痛,它只是麻痹你的身体,刺激你的大脑,让你以为你自己没事而已。”
宋桃花将药瓶递回给念生:“我给你的这药是一个人一年最多使用的剂量,你这几天用太多了,小心点,过量的话它会反噬你的身体。”说着他又狐疑地看着念生:“你到底中了什么毒?怎么这么霸道。”
念生没说话,把手腕递给宋桃花。
宋桃花一挑眉,搭上念生的手腕,为她把脉。
宋桃花的眉头越皱越深,他松开念生的手腕,正色道:“你不是中毒,是中蛊?”
念生点头,道:“我身上这虫子一时半刻是除不掉的,我今日来找宋先生是想问先生,有没有比你那天给我的药更加有效的药,我有急用。”
“哦?”宋桃花眼中流露出有趣的神采:“那自然是有的,不过......我那天给你的药尚且会反噬你的身体,效力更大的药所带来的影响也只会更大,你确定要用?”
“什么药,什么影响?”念生问。
“我现在身上就有一种药,我给它取名叫刹那芳华。它不是用来治病的药,而是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用药者身体能力的药,吃下它能获得比平时更加强大的力量,更加机敏的反应,甚至感觉不到疼痛,缺点呢就是会损害使用者的寿命,越是实力高深的人吃下药之后获得的力量就越多,折损的寿命也越多,有些人甚至用药之后第二天就暴毙身亡。”
......念生沉默。
“怎么样?需要我拿给你吗?”宋桃花看起来兴致很高,他也根本不问念生要用来干嘛,好像只要有人对这个药感兴趣他就能随便送。
念生抬头,看向旁边酒楼,叶舟所在的房间。窗边,大兜帽的陆清雨似乎在聚精会神看擂台,而叶舟一直在注视着她。
念生摇了摇头,对宋桃花道:“算了,我不需要了。”
“不要了?”宋桃花有点失落,最后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塞到念生的手里:“但我已经决定给你了。收下吧,或许你今后有用呢。”
念生拿着药,犹豫了片刻,没有推脱,拱手道:“多谢宋先生,在下告辞。”
宋桃花微笑着目送念生离去,他方才摸念生的脉象时,感受到了念生体内磅礴的内力,实在是使用刹那芳华的上好人选呀。只可惜自己对蛊虫了解不深,摸不出她中的是什么蛊。术业有专攻,这个病患就不在他能力范围内了。
不过......宋桃花突然想到一个人,如果她在的话,或许有办法呢......
——————————————————
念生拿着宋桃花给他的药准备回去找叶舟。
叶舟必然不会让她使用这种伤敌八千自损一万的药,她也用不着这种靠药物提高实力的方法。但这药只听起来就是个神药,宋桃花说得不错,或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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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有用呢,不过用不用在她身上就不一定了。
念生把药揣进怀里,转过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突然闻到一丝甜腻的气味,随之而来是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
是迷药!念生立刻反应过来,捂住口鼻,准备退出小巷,但身后却传开两道破风声,念生翻身后跳躲开了两个飞镖,但这一下也让她又吸入了一些迷药,身形都有些趔趄了。
“老毒虫,你的药不管用啊,人怎么还站着呢?”
“你还说我呢?你上来就甩什么暗器,万一这小子跟尊主有什么关系,你伤了他,担待得起吗!”
“那我不是看他要跑了吗!”
“中了我的迷药还能跑?你小看谁呢!”
念生踉跄着观察两个朝她走来的男人,伸手摸向腰侧。坏了,刀放在酒楼里没拿出来。念生让自己冷静下来,后退着依靠到墙边,免得摔倒。
那两个人似乎认为她完全没有了反抗能力,正慢慢悠悠朝她靠近。
念生靠在墙上,尽可能让自己的姿态表现地更虚弱一点,看起来像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样子。
“小子怎么还不倒?”下迷药的壮硕汉子一把抓住念生的手臂,将她提溜过去。
何羡一只手抬起她的脸,啧啧称奇:“像啊,真像啊,张涯,你说尊主要是有孩子肯定也长这样吧。”
张涯认同地点头:“尊主要是有孩子,八成也是这个年纪了。”
何羡见她迷迷糊糊还有意识,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初一......”念生说了陆清雨给她取的假名:“年初一。”
“你姓年?你怎么会姓年呢?”何羡疑道:“他俩也没人姓年啊。”
“哎呀,你管他呢。”张涯嫌他墨迹:“先把人带回鬼窟再说。”张涯说着就要把人抗在肩上带走。
原来是鬼窟的人......知道了对方底细,念生突然睁开眼睛,眼中清明澄净,丝毫没有刚才的迷离之色。鬼窟的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念生便已抽出手臂,一掌拍在张涯的肩头,顺便提起一脚直冲何羡的下巴。
张涯没想到手里的人还能反抗,结结实实吃了一掌,何羡却凭着更灵活的身体躲开了一击,念生也立刻贴了上来,丝毫没有给他喘息之机。
“张涯!我就说你那药不管用吧!还不来帮忙!”何羡大喊。
二对一,念生丝毫不惧,她手上没刀,但她自己就是刀。她出招就像一柄凌厉的刀,犀利果决,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张涯何羡两人都是在鬼窟沉浸多年的老手,竟在她身上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十分狼狈。
“先撤!”何羡扯住张涯。这小子武功在他们之上,他们今天肯定是带不走他了。
两人说撤就撤,跃上墙头,一溜烟跑了。是鬼窟的风格。
念生也没有去追,看两人离开后她迅速从袖子中掏出一颗药丸给自己服下,然后蹲在墙边,流着冷汗忍受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
生死蛊是一种极其霸道的蛊毒,寻常毒药在它面前不堪一击,所以方才的迷药对念生产生的作用非常有限。只是她体内的蛊虫一旦受到刺激就会变得活跃,消解完毒药之后念生要面对的就是蛊虫带来的疼痛。明天才是初一,现在她却不得不提前吃下抑制蛊虫的药物。
身体里的疼痛逐渐被药物压下,念生开始有空回想刚才的事情。
鬼窟为什么要对她出手?
念生摸上自己的脸,他们在说自己像谁?
11. 开始
“哎呦喂……”
鬼窟两人找到个无人的角落,揉捏自己刚才被念生拳打脚踢的身体。
“这小子看着挺乖,下手怎么这么狠?”张涯边揉肩膀边嘟囔。
何羡坐在地上喘气:“这不是更像尊主了吗。”
张涯也坐下,开始琢磨:“你说,尊主当年跟第七晏有孩子?”
何羡摸着胡子道:“若是当年第七晏没死,确实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他眯了眯眼:“那小子的身手,一看就是用刀的料子。第七晏刀法精绝,她教出的孩子自然也精通刀法……可惜没见那小子身上配刀,也不知道山渐青在不在他手里。”
“哎!”张涯突然眼睛一转:“你说这小子突然这时候出现在丰州,是不是也是冲着俞白洁来的?”
何羡认同地点头:“他这年纪可正是爱慕美人儿的时候。”
“那咱等明天看他会不会上去打擂不就结了。”张涯道:“到时候无论他是拿出山渐青,还是用出第七晏的刀法,你我还能认不出吗?”
也是,何羡道:“那就等明日确定之后再向相师汇报此事吧,若那小子跟尊主没关系,也不能让他老人家白高兴一场。”
张涯嘿嘿一笑:“我看那小子武功高强,这擂台必然能胜,明天说不定尊主突然儿子儿媳都有了,那相师可得高兴坏了。”
——————————————
念生的状态不太好,压制蛊虫的毒药昨日就已经服下,今日蛊虫真正开始活跃时,药力已经开始减退。
她的异常连陆清雨都有所察觉:“念生姑娘这是怎么了?面色这么苍白?”
叶舟也看着她,面色凝重。
念生笑了笑:“无碍,昨日休息得不好而已。”
她没将昨天遭遇鬼窟人而且中了迷药被迫提前服药的事说给叶舟,她不想让叶舟徒增担心,一切就等俞家的事尘埃落定再说吧。
叶舟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要逞强。”
念生反手握住叶舟,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让叶舟真正放心,自从叶舟知道她身上有生死蛊之后,时常会患得患失,好像她随时会消失一样。但其实她在很早之前就对自己发过誓,此生要永远陪伴公子,绝不弃他而去。
叶舟实在无需担心她会逞强,因为她无论如何,都要留着这条命,陪公子岁岁年年,护公子百岁无忧。
“我不会有事的。”除此之外,念生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
擂台最后一天的比试才算是真正开始动真格的了。
俞家比武招亲的规则是第一天在擂台举办时间内,任何人都可以上台对战,两两相抗,赢者进入第二天的对决。第二天轮流对战后仅留下四人,这四人将在第三天决出一个赢家,而后未参与前两天对战者均可上台挑战这位赢家,谁胜出谁继续留在台上迎接下一位挑战者,直至无人再敢挑战,或者酉时到,比赛结束。
所以真正有能耐的人都等在第三天,保留实力,看最后决出来的赢家水平如何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前去挑战。
今天留下来的四个人都还算有些本事,这两天整个丰州都在谈论他们四个,还有人下注四人中谁能胜出,胜者又能否守住擂台赢到最后。
这就是擂台的另一个作用了,这四个人在江湖上毫无背景,但经此一战,就将名声扬了出去,即便胜不到最后,也赚到了。
北蛮人选择用擂台的方式进入中原,也有这个原因,他们是想给中原武林来个下马威。
念生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她竟然有点兴奋,她还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势均力敌的对手......
下面的擂台上留下的四个人已经决出了胜者,那位胜者还在台上坚持了两轮,胜了两位名门大派里出来的子弟,声名大燥。但随着比赛进行,真正有实力的人登场,这位胜者也迅速败下阵来。后面上来的挑战者们一个比一个实力强劲,今日的擂台跟前两日的擂台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对战氛围也更加紧张,比到现在可就不是小打小闹了。
陆清雨托着下巴道:“这些人倒是有些能耐,念生姑娘打算什么时候上场呀?。”
“不急,再等等。”
现在是北蛮人在明,她们在暗,等那位折月刀出手后她先观察一番那人的招数,胜算才更大。她猜那北蛮人也在等一个足够重量的对手。
刀光剑影,输输赢赢,终于,轮战至下午,擂台上出现了位连战六人却仍不见颓势的高手。
这人用剑,是月湖山庄的弟子,名叫李川,二十四岁。
月湖山庄的名头一出来,便足以表明他的实力了。江湖流传的“三剑惊天下,双刀定九州,白衣无所踪,降云有仙人”的传说中三剑里的两剑流风剑和无名剑都已没落,甚至到了无人传承的地步,唯有月湖剑仙所创立的月湖山庄仍挺立于江湖,在当今武林依旧举足轻重。
月湖山庄招收弟子极为严苛,不是天赋非凡者连月湖山庄的门都进不去,所以月湖山庄几乎代代都有一个剑法高绝者能继承月湖剑仙的名号。而月湖山庄这一代更是出了两位将月湖剑法练至登峰造极的天才,这两位乃是一对龙凤胎,其中妹妹李修白亦名列江湖十大美人之一。
这个李川即便在天才林立的月湖山庄也并非岌岌无名,他来这里打擂台确实难遇对手。
又经历了三人挑战,并轻松获胜后,李川持剑傲立,似乎已成竹在胸。
待擂台上许久无人再上场,有俞家家丁端上来一个香台。擂台规定,久无人迎战后以燃香为信,待到香灭再无人挑战,则胜者落定。
这......俞玄朗有点坐不住了,北蛮人怎么还不出来,难不成他那什么折月刀就是虚张声势,怕了月湖山庄的人?
台下等着看念生的两个鬼窟人也犯嘀咕:“怎么回事?那小子不会不来吧?”
而楼上包厢,陆清雨用手肘捅捅念生:“念生姑娘,你还不上?”
陆清雨话音刚落,“唰”得一声,极强的破风声从离她们这个包厢不远的另一个包厢窗户处传来。
擂台上,一柄长刀破空而来,将香炉上正燃烧着的香一把斩断,直直钉入擂台的地面上。
那刀来得迅急,多数人甚至没看清它是怎么落下来的,只听刀鸣铮铮后,就看到香炉翻倒,一柄刀身漆黑,刀柄裹着红色布条的长刀插在擂台上,李川的面前。
这刀......在场有些阅历的江湖人看清刀的模样后,纷纷皱起了眉头。
一个黑色身影跃上擂台,落在漆黑长刀的旁边。那人影落地后随手拔起长刀,抗在肩上,扬起笑容,露出一颗小小尖牙:“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我手下的人叫醒我说有个叫李川的人已经连胜九场,就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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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人一身黑衣,模样生的凌厉张扬,眼神精亮如钩,就是个子不算很高,让他看起来年纪很小的样子。
李川将目光放在那黑衣少年肩上的长刀上,那刀对这黑衣少年的个子来说有点过于大了,几乎与他等高。
李川在月湖山庄听师父讲过这把刀,这把刀的第一位主人是位所向披靡的将军,为了能在马上更好地斩杀敌人,他找人做了一把比寻常长刀更长更重的宝刀,那刀漆黑如夜,挥舞起来斩风折月。将军得刀之后爱不释手,并为这把刀钻研出一套新的刀法。他舞着这把刀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成为天下人的英雄。然而故事的最后这英雄却变成了叛徒,带着他的刀,出走北蛮。
“折月刀。”李川吐出这三个字。
“识货啊!”黑衣少年笑道:“我叫寒骨,二十岁,来打擂的,开始吗?”
底下人群突然“哄”得一声躁动起来。
“折月刀!是折月刀!”“他姓寒,他是寒夜的后人。”“他是蛮族人!”“蛮族人怎么会来这里?”
“姓寒的!”张涯嚯得上前两步,盯着台上的寒骨,眼中满是怒火:“姓寒的竟然还敢踏足中原!”
何羡拦住冲动地张涯:“先别激动,看看情况再说。”
听着人群的骚乱,寒骨无所谓地耸肩:“蛮族有什么稀奇?俞大小姐美貌名扬四海,我在北蛮都有所耳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来此求娶有何不妥?我记得这擂台没说不许蛮族人来打吧?”
李川抬头看向俞玄朗的方向。
俞玄朗做出为难地样子:“这个......确实没这个规矩......这......”
寒骨激将道:“还是说你怕了,觉得胜不了我?”
“哼。”李川不屑他的激将,却也不愿为月湖山庄丢人,他亮剑身前:“出招吧。”
寒骨得逞一笑,扛起长刀,疾冲向前。
月湖剑法是与折月刀法齐名的绝学,李川的剑法又确实不错,还年长寒骨四岁,众人都以为就算李川已经连战九人,但怎么着也该跟寒骨能打个不相上下吧。
却没想到,从刀剑相接的第一招起,李川就对寒骨的攻势毫无招架之力。寒骨挥舞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长刀如臂指使,光是那刀落在剑上的重量都让李川吃不消。
几招过后,李川的手臂被震到发抖,胸腔真气运转也被寒骨打乱,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
“真没意思。”寒骨露出无聊的神色,觉得没必要再玩下去了。他长刀一横,打算砍下最后一刀。
李川看到寒骨脸上再无戏谑之色,一双嗜血地眼紧紧盯着他,落下的刀带着浓厚地杀意。
对啊,蛮族人可不会点到即止......李川闭上眼睛......
“嗡”
一声刀鸣突然在李川耳边炸开,他睁开眼,看到一截乌青色的刀刃挡在自己面前,漆黑的长刀被那截乌青拦下,没能落在他的身上。
“哦?”寒骨歪着头,看向拦住他的人——一个穿着青衫的清秀少年。
念生旋身用力,将寒骨逼退,她将刀横在李川身前,看着寒骨,一字一句:“擂台之上,不可杀人。”
台下的张涯看到念生出现突然激动起来。
那把刀!那把乌青色的刀!
张涯一把抓住身边的何羡:“山渐青!他的刀真是山渐青!”
12. 比武
“蛮族人......”陆清雨看着寒骨摸着下巴喃喃道。
“是啊。”叶舟眼睛盯着跳下擂台的念生,嘴上搭着陆清雨的话:“他是蛮族人,你是前朝人又是南诏人。这江湖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
寒骨舔着虎牙,观察眼前的青衫少年。
他身量纤细,但很有力量,方才那一刀,不是谁都能挡住的。
寒骨的目光落在少年的刀上。那是把好刀,受折月刀全力一击竟连个口子都没崩开。
寒骨听过中原的传说,知道中原有个跟折月刀齐名的苍明刀,他本打算处理完俞家的事就去挑战那个所谓的苍明刀侠杨汶,却没想到现在就碰上了个更有意思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哪来的?”寒骨将刀立在地上,自己的手臂搭上去,一副懒散的模样。
“年初一,十九岁,无门无派。”念生没什么表情,她在认真的时候就会这样,冷冽,严肃,让人生畏,这是她在悬剑司时常有的状态。
擂台下的观众又开始窃窃私语,年初一?谁?有人听说过吗?
看台上俞玄朗也犯嘀咕,这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个人,看着怪唬人的,北蛮人不会输吧?
他旁边的俞白洁在心中生疑,俞白英所说的,会有人破坏比武招亲,就是眼前这个叫年初一的少年吗?她有点担忧,那个北蛮人看起来很凶,她不希望有人为了她受伤。
“真不愧是尊主的儿子!”台下张涯抚掌大笑:“就是不能惯着姓寒的!”
何羡摸着胡子:“先别高兴,我看他状态不对。”
念生在用外表的强势让人忽略她苍白的面色。何羡用怀疑的眼神瞅张涯:“你昨天下的那迷药是不是有问题?”
“我哪知道!”张涯挠头:“昨天他中了我的迷药还那么精神,跟寻常人根本不一样,我可说不好他的情况。”
寒骨自然也发现了念生的异常,但他可不像中原人自诩的君子那般迂腐。对手虚弱?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念生挥挥手,示意身后的李川退下。
“多谢。”李川深深看了念生一眼,一瘸一拐地下了擂台。
李川刚刚走下台阶,就听到身后擂台上轰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刀剑相撞的嗡鸣声。李川回头看去,那两人的对战跟自己方才简直天差地别。他在最初被选入月湖山庄时觉得自己已是天资佼佼,却偏偏碰到了李修为李修白这两兄妹,将他的傲气消磨殆尽。出了月湖山庄,他在江湖上依然是一流高手,他想,或许只是那两兄妹太变态了。可擂台上的两人,他们都比自己年纪小,却好像拥有着自己永远无法匹敌的实力。
难道这世上的天才,当真如此层出不穷......
念生一刀刀格挡着寒骨的攻势,俞白英说得不错,寒骨确实是个疯狂的,危险的人物,他挥出的每一刀都是奔着搏命而来,他不在乎别人的命,也不在乎自己的命。如果对手的刀能斩断他的手臂,而他的刀能斩落对手的头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刀。
在这种人面前,即便实力不俗之人,如果从未经历过生死搏杀,也很容易在气势上被压倒,迅速落败。俞白英的刺杀,还有刚才李川的擂台,都是吃了这种亏。
但念生不一样......困兽之斗她见过太多,这还吓不到她。她知道,对付这种人不需要跟他硬碰硬,没有人能一直保持全盛的气势,只要跟他周旋片刻,化解了最初最强的攻势,对方就会后续乏力,到时便可乘势反击。
但是在下面的观众看来,现在的情形就是寒骨在步步紧逼攻城掠地,而念生在步步退让苦苦支撑。
寒骨的长刀再次劈下,又再次被念生格挡,两人都紧盯着对方,互相角力。
“你觉得你还能挡我多少下?”寒骨露出狠厉的笑。
念生嘴角微翘:“已经不需要了。”
话音刚落,念生突然欺身上前,起腿扫向寒骨腰侧。她这一腿实在太快,寒骨攻势过深,已躲避不及,只能立即调整姿势,让念生这一腿踢得不那么实在。
即便如此,寒骨还是被扫到身体,连退数步。
念生不给寒骨喘息时间,立刻提刀追击。
她想得没错,折月刀相较于寒骨的体型而言,过长过重,提着这种刀打架,寒骨搏杀的气势必然不会持续太久,他选择停下放狠话,那就是已经维持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就是念生可以反击的时刻。
念生刀影如织,划出一张细密的大网。网上的每一条线都落在最有效的攻击位置上。她的动作实在太干净,刀也实在太利落,根本让人无从寻找破绽。
但折月刀从来不需要寻找破绽。寒骨眼中发出兴奋的光,他改为反手持刀,拖着那把长刀,朝着念生织就的大网迎了过去。
折月刀是诞生于战场的刀,所面对的一直是铺天盖地的杀机,寒夜在创立折月刀法时所给出的解法只有一个——劈开它。
寒骨的身材其实并不适合使用折月刀,可这一代寒氏后人中脱颖而出得到折月刀的却是他。因为他跟寒夜的用刀理念太过相似——劈开它!
不同于寒夜曾经是用如山岳般高大的身体完全掌控折月刀来战斗,寒骨则是将自己的身体与长刀融为一体,他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加注在刀身上,不是自己在使用刀,而是刀在带着自己行动。
折月刀携着力重千钧之势,硬生生从念生的网中劈出一道缺口。
好了,终于步入正题,两人均化解了对方最危险的攻击,开始进入真正拆招解招的阶段。
......
观两人对战,台下人早都已经瞠目结舌。
俞家这一个比武招亲擂台,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场面?就是降云城武林大会上也多少年没见过这种实力的少年人了吧......
年初一?到底什么来头?这少年的名字没人听说过也就罢了,怎么使得刀和招式都未曾见过......
“这可真是天助我鬼窟啊......”张涯喃喃道:“尊主后继有人了!”
何羡背着手看着台上念生的身影,他有另一个疑问,这少年十九岁,那这些年第七晏把他藏哪儿了?她们母子的消息竟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
“中原......还有这样的年轻人吗?”酒楼上,寒骨原本所在的厢房中,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老者缓缓道:“你们的消息不准啊。”
“大人!”老者身后一个黑色纱帽覆面的汉子立刻跪倒在地:“我们已经调查过能来丰州参加比武的所有江湖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叫年初一的人。”
“嗯。”老者语气并无波澜:“那看来我们对中原还是了解不深。”
寒骨好像要输了,老者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做事情从不给自己留后路,他出的每一招都竭力而为,而他对面那个叫年初一的少年却进退有度,一直在有意识地吊着寒骨进攻,再这样下去,寒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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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力尽落败。
“咳!”念生突然闷声呛咳了一下,脚步一顿,被寒骨抓住机会,立刻转身用刀身拍在念生后背。
尽管寒骨为了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没能及时调整刀刃的位置,但被折月刀的重量结结实实拍了一下,念生还是险些向前扑倒。
念生捂住自己的胸口,她感受到了蛊虫正在苏醒,压制蛊虫的药效快过了!
“念生!”叶舟紧紧捏住面前的窗框。他想起念生第一次在他面前发作蛊虫的样子......面色愈发凝重,怎么回事?念生不是说吃过药了吗?
寒骨的刀再次袭来,念生这次只能堪堪躲避。她尽力平复自己的气息,还没到最后,寒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要再坚持一会......
念生原本游刃有余的招式突然被打乱了节奏,众人都看出来了她的不对劲。
“他这是怎么了?真气错乱吗?”张涯疑道。
念生还是低估了蛊虫苏醒的速度,几乎是瞬间,排山倒海的痛楚席卷而来。念生尽力支撑着自己面上不露异色,但这擂台......明明就差最后临门一脚,她难道要放弃吗?
“念生!”
生死蛊带给她的听力,让她在嘈杂的环境中捕捉到了她的名字。她看向声音的方向,叶舟担忧的神情那么清晰。
是的,她该放弃的,认输,然后逃走,这个她还是能做到的。
“住手!”看台上的俞白洁突然叫道:“时间到了!酉时到了!比赛结束了!”
但哪里有人听她的,场上局势又岂是她能叫停的。
俞白洁转身拉住俞玄朗的袖子:“今天是平局,别让他们打了。”
俞玄朗抽回自己的袖子,北蛮人眼看就要赢了,他怎么可能叫停,他不耐道:“那是我说不让他们打他们就不打了的吗?谁有本事让他们停手?”
“叮!”一把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剑突然插入战场,不偏不倚正中折月刀刀尾,刀身重心瞬间偏移,寒骨不得不换向卸力,停下了攻势。
停手了。
......
“平局!”俞白洁立刻起身宣布:“两位少侠身手不凡,都是令小女子崇拜的英雄,只是今日时辰已到,还请两位休息一日,明日再战如何?”
平局对念生来说自然再好不过,她强忍剧痛,道:“俞小姐所言甚是。”
寒骨阴沉着脸,没有言语,他盯着那把飞出来打扰对战的长剑。那剑是非常普通的一把剑,上面还有被刀砍出的豁口。
念生认得那把剑,因为剑身上的豁口就是她砍出来的。寒骨也认得那把剑,因为那剑在某个雨夜曾试图刺杀他。
念生看寒骨不说话,自己也不欲多言,拱手对寒骨道:“告辞。”
“慢着!”寒骨冷哼,从他要来中原,这么多人要阻止他,要拖延他的时间,他偏不让!
寒骨突然出手,他竟舍弃了自己的刀,放下那块负重,用最快的速度闪身到念生身前,以手为爪,勾向念生。
念生正极力压制蛊虫,疏于防备,一下被寒骨近身。她下意识矮身低头,防止脖颈暴露在寒骨攻击范围内,但没想到寒骨这次攻击根本不是想要她的命,而她这一低头,恰好将寒骨真正想要的东西递到他的手边。
青丝飞扬,寒骨摘下了念生束发的簪子。
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寒骨露出玩味的笑:“你不会以为,我看不出你是女人吧?”
13. 会合
台下又爆发出激烈讨论。
“年初一竟然还是个女人?”“女人怎么娶俞白洁?”
女人自然无法娶俞白洁。
擂台的胜者是寒骨。
念生失败了。
......
远处的树上,俞白英今日一直在遥遥观战,她掷出那一剑逼停了对战,却没想到那蛮族人竟看出了念生是个女人......俞白英面色深沉,一拳锤在树干上......
————————————————
念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客栈。
擂台结束后汹涌而来的疼痛让冷汗爬满了她的额头,她感觉自己随时会倒下。
寒骨似乎跟她说了什么,但那时她已经控制不住蛊虫的力量,所有声音被一股脑塞尽她的脑子,而她自己无力分辨,只觉得头痛欲裂。
有人过来扶她下了擂台,然后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叫她的名字。而她自己还在不停地想,失败了,现在该怎么办……
......
念生昏迷了一整天。
擂台结束后,宋桃花让他的小丫头给念生送来了一颗药丸,他在台下看来一整场,知道念生此刻最需要什么,那药丸服下后可让人即刻陷入昏睡,规避掉身体上的疼痛。
等念生终于醒来之后,就听说俞家已经开始布置婚礼了。为了比武招亲,俞家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提前准备好,婚礼应该很快就能举行。
但是俞家比武招亲,蛮族却突然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还来了个如此武功高强的少年。部分江湖人多少也猜到了些什么,对俞家这种跟叛徒勾结在一起的行为很是不忿。
而蛮族目的达到,那些跟着寒骨来到中原的蛮族手下们也摘下黑色纱帽,漏出明显带着蛮族特色,高鼻深眼的面容,堂而皇之出现在丰州街头。
再等到婚礼结束,寒骨迎娶了俞白洁,俞家就彻底被寒骨掌控了。
“蛮族野心,还真是从来没变过啊……”陆清雨抱着手臂道。
叶舟扶着念生坐起,蛊虫发作的时间已经被宋桃花的药拖了过去,念生暂时没事了,只是脸色还是白得吓人。
陆清雨将一切看在眼里,她对念生的异常抱有满腹怀疑,但她什么也没问,俞家问题没解决,还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念生起来后第一个问题就是:“我没赢下比武招亲,俞白英怎么说?”
陆清雨摇头:“俞白英不见了。”
念生昏迷之后,叶舟一心扑在她的身上,没心思管俞家的事。陆清雨见叶舟指望不上,便在夜里自己去找了俞白英,试图继续用她那个毒药威胁俞白英交出藏书。
然而等她到达俞府,就发现蛮族人已经在俞府布下了人手巡逻,将俞府四面八方都看管了起来。
蛮族人的巡防比之前俞府的要严谨许多,陆清雨为了不暴露行迹,只在俞府匆匆走了一圈,没能找到俞白英。
她也去了叶舟告诉她的,俞白英那个偏僻小院,那里也没有俞白英的身影,陆清雨只看到了房间地上躺着的一把断了的豁口长剑,和一些打斗过的痕迹。
那把剑在白天被俞白英扔上擂台打断了寒骨和念生的比武,现在却断成两截且伴着打斗痕迹又出现在俞白英的房间里,而它的主人却消失不见......
只有一个可能......
“寒骨应该已经知道了,俞白英做的一切。”叶舟道。
俞白英刺杀过寒骨,流风剑法并不难认,寒骨应该早就确定了有俞家人想要阻拦他。
等他解决完擂台的事,腾出了手,又获得了进驻俞家的权力,找到那刺杀他的俞家人就是俞白英也并非难事。
三个人的脸色现在都不太好看,寒骨若是想报复,杀了俞白英,那藏书阁被她调换走的书籍,岂不是再无法面世?或者更糟,若是寒骨发现了藏书阁书籍消失,猜到了这跟俞白英有关,再用什么法子从俞白英身上拿到书籍的藏匿地点,那岂不是要将中原先辈们的多年心血全拱手让给了北蛮?
“得想办法找到俞白英。”念生道。
叩叩叩......
有人敲响了念生的房门。
——————————————
念生打擂失败后,俞白英立刻回去收拾东西,或许她就不该等到现在,在俞白洁刚醒的时候就应该直接带她走。顾忌太多,反而把事情拖到了这个局面。
俞白英不想再等了,今晚,今晚她就先带着俞白洁离开,其他任何事都等离开之后再说。
然而还不等她收拾完东西,寒骨就带人上门,将那把豁口长剑扔到她的脚下。
跟着寒骨一路过来的俞玄朗还在费解,为什么这个蛮族少年进门就问自己俞家另一个姑娘的住处,非让自己带他过去,那丑八怪有什么好见的?
俞玄朗还在一边好心劝说:“这丫头就是俞家的累赘,嫁都嫁不出去的货色,见她做什么?”
“累赘?”寒骨盯着俞白英,好笑道:“二少爷,我怕你什么时候被这累赘杀了都不知道呢。”
俞白英没有表情,她盘算着若是在这里打起来,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寒骨上前一把钳住她的脸:“别想了,偷袭都打不过我,还想在这动手吗?那你可不会像那天夜里那么好运,还能借着大雨逃走。”寒骨凑近她的脸,恶狠狠道:“这把破剑是你扔上台的,今天那个姓年的丫头也是你找过来的吧?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阻挠我要做的事?”
俞白英的手垂在身后,刚才她收拾东西时正拿着一支发簪。寒骨现在离得很近了,她可以把这簪子插进他的眼睛。
说干就干,俞白英扬起手,用尽全部力气,将手中簪子狠狠插向寒骨的眼睛。
“啊!”寒骨瞬间偏头,却还是被簪子戳中,他把俞白英甩到地上,一只手捂着眼睛,有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杀了她!”寒骨咬牙切齿。
手下人得令,立刻上前去抓俞白英。
俞白英又拾起地上的豁口剑,使出流风剑法抵挡了几个回合。可对方人多势众,她这房间又实在狭小,避无可避,随着当啷一声,她手中的剑被人砍断,自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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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擒住。
一边的俞玄朗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寒骨说出的那些信息就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他从小到大还没见过杀人,眼看着那擒住俞白英的蛮族人毫不客气地抽出匕首划向俞白英的喉咙,他赶紧捂上双眼。
“让开!”俞玄朗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俞白洁奔进房间,舍身撞向要割喉俞白英的蛮族人,然后抓起地上被俞白英丢下的簪子,抵在自己喉咙上:“不许杀她,除非你想要一个死掉的新娘。”
“好!”寒骨被气笑了:“好好好,俞家还有两个硬骨头嘛。”
寒骨半边脸被鲜血侵染,地狱恶鬼一般,他一把抓住俞白洁的头发:“我就成全你们姐妹情深,让她观摩过我们婚礼之后再送她上路。”
寒骨说罢丢开俞白洁,对手下人摆手:“把三小姐带走,好好看管,别让人靠近。”
“是。”手下人架起俞白英,将她拖走。
“姐......”
俞白英离开之前,最后说了一个字。
......
俞白洁被送回了她的房间。
她木然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下人们进进出出,往她的房间里送来各种婚礼用具。
很快,她的房间就被各式各样的红色占据,唯有她一身洁白的衣一张苍白的脸,与这里格格不入。
直至入夜,下人们都散去了,宋桃花敲门进来。
他是来辞行的,比武招亲已经结束,俞玄朗想让他做的事他做好了,俞白洁的身体也再无别的办法了,现在俞府进入了蛮族人,他不愿再继续住下去,已经向俞玄朗打过招呼,准备离开了。
“宋神医。”俞白洁突然开口问道:“之前,比武招亲时,我看到今天打擂的年姑娘来找过你,你跟她认识吗?”
“有点交集罢了,不算认识。”宋桃花回答。
“那你知道怎么找到她吗?”俞白洁又问。
“这倒是知道。”宋桃花点头。
俞白洁终于有了些神采,她看着宋桃花,用期颐的语气问:“那你能帮我送一封信给她吗?”
宋桃花露出标志性的笑:“乐意效劳。”
“对了,还有一件事。”俞白洁缓缓道:“那天,我听到你们说......”
宋桃花听她慢慢道来,将扇子一下下敲在手心,笑意更深,露出有趣的样子。
待俞白洁语毕,宋桃花问她:“俞小姐,你可想好了。”
“嗯。”俞白洁神色坚定,其实从很早开始就有一个念头一直在她脑海盘桓着,只是她没有俞白英那般的魄力和胆量去实现那个念头,是她犹豫是她心软,才拖到了现在......也或许只有在此等绝境,才能让她做出这个决心......
————————————
叩叩叩......
有人敲响了念生的房门。
宋桃花带着俞白洁的信出现在门口。
叶舟打开信,读了一遍后皱眉道:“俞小姐的意思是......”
宋桃花展开扇子:“不破不立。”
14. 计划
念生和叶舟站在客栈房顶上眺望俞府。
现在俞府已经装点一新,四处张灯结彩,入目皆是喜庆的大红色。
而丰州却已不似前些天那般热闹。尽管寒骨放消息出来说欢迎来所有来丰州参加比武招亲的人到婚礼捧场,但他这种行径很难说不是对中原武林的嘲弄,或者更阴险点想,是个鸿门宴也说不定。多数江湖人骂骂咧咧着就走了,少部分可能想留下看看情况,还在丰州逗留着。
念生如今也成了丰州名人,许多人试图打听这个叫年初一的姑娘究竟什么来头,怎么会女扮男装跟蛮族人对上。关于她的传言满天飞,相信不久后神秘女子年初一大战北蛮折月刀的故事就会迅速在江湖上流传开来。
而念生在比武前一天遭遇鬼窟暗算,导致她提前服药,在跟寒骨的对战中蛊虫发作之事,醒来后念生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叶舟听。她每次做了让叶舟不开心的事情后认错的态度都非常好,叶舟对她这次的隐瞒也说不出责备,只能看着她扯出一个笑:“没事就好。”
至于鬼窟中人去找念生的麻烦是为了什么,叶舟也没有头绪,听念生的描述,似乎是他们认错了人......但鬼窟这么多年没在江湖活跃,能把念生认成谁呢?
不过比武招亲后鬼窟人也没再出现,此事便没了下文。
倒是那个月湖山庄的弟子李川还特意找了过来向念生道谢,他甚至带了谢礼过来,是一把他自己锻造出的剑。
月湖山庄能在江湖生存至今,除了代代不断的剑法高手外,山庄中铸剑的手艺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江湖剑客们都以拥有一柄月湖山庄出品的宝剑为荣。铸剑也是月湖山庄弟子们必学的技能,月湖山庄中,无论你剑法如何,总要自己铸出一把合格的剑才算真正出师了。
李川送给念生的剑就是他出师时铸的剑,一直被他随身携带,保养得宜。他把剑交给念生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得出来念生的刀比他那把剑要宝贵的多,只是实在没别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李川这个人有点轴,他说要送,就一定要送,念生推拒不过,便也收下了。
念生拿着剑想,她也正好欠着别人一把剑,她把俞白英的剑砍得破破烂烂,也该还人一把好剑。
今晚,念生遥望着俞府中央,矗立在丰州不知多少年的藏书阁,或许今晚俞白英就能用上这把剑了。
俞白洁托宋桃花送来的信上说,她做不到像俞白英那样弃俞家不顾,她也不打算让俞家就这么落入北蛮人的手中,而若想让俞家彻底摆脱北蛮,逃跑没用,她死了没用,就算杀了寒骨,北蛮也能派其他人前来......要救俞家,只有一个办法,唯有一个办法——让真正能支撑俞府的人去领导俞府。
而俞家现在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俞白英。
今天,俞白洁不仅要从寒骨手中救下俞白英,她还要让俞白英做俞家家主!
当然,这一切仅凭她自己断然无法做到。
她想到了那个被俞白英找来破坏比武招亲的姑娘。她不知道年初一为什么要帮俞白英,但一定不会是无条件的,她们肯定做了什么交易,现在既然交易未成,年初一应该也不希望俞白英出事。
俞白洁想赌一把,或许年初一愿意帮她......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念生和她的想法完全一致——一劳永逸,改天换日。
从一开始,在得知俞白英的逃跑计划时,无论是叶舟还是念生都曾想过,若是此时俞家的当家人是俞白英,那俞家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北蛮的要求,而且她已练成流风剑法,自然也有能力重新抬高俞家在江湖中的影响,她早该取代俞玄朗执掌俞府。但奈何俞白英早已对俞家厌恶至极,只想离开此地,对俞家的死活漠不关心,对掌管俞府也没有丝毫兴趣。
“今晚若是成功,北蛮的这次的阴谋也就可以破解了。”念生微微勾了勾嘴角。
蛊虫活动的时间已过,在它沉睡时,它带给宿主的增益效果就显露出来了,念生现在的状态非常轻松。
叶舟这几天的苦大仇深脸也终于消失,又回到他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叉腰道:“那我们可真是帮了段微明一个大忙,他动作可真是慢,你给他递了消息,他都赶不上。”
念生微笑:“大公子回信说事务繁忙,要过段时间才能腾出手处理丰州这边的事,我们现在既然有机会解决此事,也省得他们再跑一趟了。”
叶舟敲她的头:“别太为他着想了。我们这么做是为了救出俞白英,拿到金花错的手记,解你身上的蛊虫,帮他只是顺便为之,这你可得分清楚了。”
“是。”念生从善如流。
——————————————
入夜。
俞府被一片鲜艳的红色包裹,本该是喜庆的婚礼现在的气氛却因为北蛮人的存在变得十分低沉。俞家的下人都有些害怕这些高眉深眼,魁梧壮硕的北蛮汉子。
但显然这些北蛮人并不在意什么氛围,他们跟着寒骨进入中原,为了不提前暴露北蛮身份,这些天一直遮掩着自己的面目,现在不用伪装了,正放肆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北蛮语大声说笑。
念生此时正悄悄隐在俞府房顶黑暗处,观察着情况。
相比于蛮族的放肆,俞家来参加这场婚礼的亲眷们面色都不太好看,有几个族老几乎是对着北蛮人怒目而视了。看来俞玄朗勾结北蛮的事,在俞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
那些蛮族人也许是在空旷的草原呆久了,也许是故意想气一气俞家人,说笑的声音特别大。念生对北蛮语颇为精通,顺便听了听他们在说什么,大意就是这次顺利进入中原,少主终于可以大展宏图,不用再被那帮家伙瞧不起了云云。
原来寒骨在北蛮并不受重视吗?
......
念生在众人之中看到了俞白英,她没在俞家人的行列里,而是被绑着手臂,夹在几个北蛮人里面。
如俞白洁在信中所说,寒骨要让俞白英看完整场婚礼,杀人诛心。
这样也好,倒是省得念生再去找寻俞白英的踪迹了。
探查完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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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片房顶。寒骨的人确实在俞家布置了不少巡查眼睛,但念生曾是悬剑司最好的那把剑,做这种事得心应手,没有惊动任何人。
念生离开俞府,闪身来到附近的一条小巷。
巷子里黑洞洞的,隐着几个人影。
“年姑娘。”李川先迎了过来,有些惭愧地小声道:“能叫来的人不多,大家都不太敢跟寒骨起冲突。”
念生扫视了几眼他身后的人,点了点头,寒骨实力强劲,不想树立这样一个敌人也在情理之中,她道:“没事,够了。”
李川身后的一个汉子道:“年姑娘,虽然咱们不知道你是打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你的实力咱都看在眼里,现在你说要给蛮族人添堵,咱一定帮帮场子。”
“嗯。”念生朝众人抱拳:“多谢!”
俞白洁那天送来的信中,给出的计划并不清晰,她让念生在婚礼那天来到俞府附近等待,等看到信号之后出面在婚礼上救出俞白英,而她会设法拖住寒骨。
没有寒骨的阻挠,念生和俞白英联手,一定能成功制服现场的北蛮人,届时婚礼上的所有人都能看清俞白英的实力,只要再解决掉俞玄朗,俞家家主必然会来到能使用流风剑的俞白英手中。
至于信号是什么,又要如何拖住寒骨,俞白洁却统统没有明示,她说她一定能拖住寒骨,信号也会非常明显,只要看到就一定会懂。
叶舟对这没有细节的计划很是不喜,陆清雨听完之后却斗志满满,对俞白洁这种破釜沉舟殊死一搏为妹夺权的行为非常欣赏。
但无论对这个计划的态度是什么,他们现在无法再次沟通俞白洁商讨更合理的方案,只能选择跟着她的想法走。
为了更加保险,叶舟提议多找点帮手。毕竟叶舟没什么战斗力,陆清雨又不方便露面,他们也不清楚寒骨手下的人实力如何,即便念生跟俞百英如何武艺高强,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有风险存在的。
起初他们是想找宋桃花的,但宋桃花说自己只会医术,现在顶多是个信使,让他去打北蛮人,还是不了。
李川就是这时自己送上门来。
他本来就对俞白洁心存倾慕,又不喜北蛮,对念生所说的破坏婚礼的邀请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还主动请缨,说要多找几个人来帮帮场子。
一会儿要冲进俞府的人已经都在小巷里聚齐了。
叶舟和陆清雨也在附近埋伏了起来。叶舟不允许陆清雨坐享其成,如果俞府内情况不好,陆清雨必须要作为后手出现。
念生跟巷子里的众人交代了下俞府内情况。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俞白洁放出信号,便可立即动手。
“火!火!”
刚才跟念生说话的汉子突然睁大了眼睛,指着念生身后道:“起火了!”
念生立刻回头,看到夜色中浓烟滚滚,闻到空气中传来的火油气味。
俞白洁的信号当真明显又好懂。
藏书阁上,火光冲天......
15. 破局
红烛高明,喜帐低垂。
俞白洁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世间罕有的美貌。
也不知是不是四周红艳艳的烛火与纱帐将她衬托得气色红润起来,俞白洁今日全无病气怏怏之色。她眉目如山,眼波似水,如诗如画,神妃仙子一般的出尘脱俗。
俞白洁抚上手边的喜帕,上面绣着百年好合的字样。
可惜这四个字哪一个都跟今日的她沾不上边了。
“大小姐。”有丫鬟走进来,见她还坐着,忙道:“大小姐怎么还没换上喜服?二少爷刚才来催了,说一会儿寒公子就来接大小姐前去拜堂。”
俞白洁还是一身素白的衣裳,她不喜欢鲜艳的颜色,不喜欢繁重的首饰,她不喜欢那件喜服。
“我出去一趟,要找我,让他们去藏书阁。”俞白洁看着镜中的自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起身,朝外面走去。
“小姐!”丫鬟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吉时马上就要到了,小姐去藏书阁做什么?”
俞白洁轻松甩开丫鬟,冷声道:“你就告诉俞玄朗,我在藏书阁等他。”
“小姐......”丫鬟震惊得看着自己被俞白洁甩开的手,大小姐什么时候有这种力气了?
——————————————————
“藏书阁?”俞玄朗不耐烦道:“事儿可真多。”
“你这没用的东西,连个病秧子都看不住。”俞玄朗甩手离开:“告诉寒骨,让他稍等片刻。”
......
俞玄朗太久没来过藏书阁了。
在俞家三个孩子都还小的时候,俞老太爷会带他们来藏书阁,但那时俞白洁身子骨弱要经常卧床养病,俞玄朗又厌恶俞白英不愿跟她共处一室,久而久之,就只有俞白英一个人经常处于藏书阁了。
俞玄朗对此嗤之以鼻。
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人,能看得懂什么?
“俞白洁?”俞玄朗提着一盏灯笼,在藏书阁中寻找俞白洁。
“咳咳!”陈旧的空气呛得俞玄朗捂着口鼻咳嗽,一楼转了一圈,没发现人影,俞玄朗将灯笼对准了黑洞洞的楼梯。他嘟嘟囔囔:“搞什么鬼?”
一路寻至五楼,俞玄朗终于看到了林立的书架后,静立在窗边看月亮的俞白洁。
“你在来这做什么?快跟我回去,吉时马上就要到了。”俞玄朗走进房间中央,一块被众多书架簇拥包围的圆形空地。
俞白洁动了,她离开窗边,步入层层叠叠的书架中。
“玄朗,你当真以为蛮族会帮你重振俞府吗?”俞白洁踱步穿梭在书架之间,并不靠近俞玄朗。
“那是自然。”俞玄朗毫不怀疑:“寒骨是汉人,他没有北蛮血统,不被北蛮人接受,只能来中原闯荡。他的实力你也看到了,只要他成为我们家的人,往后在江湖上还能没我俞家的一席之地?他需要俞家为他铺路,俞家需要他的实力,我们合作,不是正好?”
俞白洁不做评价,她依然幽幽地走着,又问道:“你小时候曾说要练成流风剑法,重振俞府,你做到了吗?”
“那是因为家里根本没人能用好流风剑,连个像样的师父都没有,我又怎能练好剑法?”俞玄朗提起这件事就有些气愤。
俞白洁摇头:“流风剑法不在于师承,不在于勤勉。要练好流风剑法,靠的只有一样——悟性。你天资平庸,没有悟性,所以才练不好流风剑法。”
“那又怎么了?”俞玄朗像被戳中了痛脚,大声道:“这么多年俞家哪个人有这个悟性?!”
“没有人。”俞白洁叹道:“俞家很久没有出过能通悟流风剑意的人了,所以俞家衰败得如此迅速。”
“玄朗,我问你。”俞白洁话锋一转,道:“如果现在有人已经练成了流风剑法,你觉得那人能取你代之,成为俞家家主吗?”
“你什么意思?”俞玄朗警觉起来:“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
“白英就是这种人。她看一遍剑谱就能一招不差的舞出来,她念一遍剑诀就知道关窍何在,她早就已经将流风剑法融会贯通。”俞白洁还在不停穿梭,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才是真正能够承继俞家家业的人,她才能完成你所想的重振俞家门楣的大业。”
“你胡说什么!她就是一个面貌丑陋的灾星,一个没人在乎的丫头,她怎么......怎么可能!”俞玄朗被她转悠地眼晕,厉声道:“她今天就要死了,婚礼过后蛮族人就要杀了她!俞家家主是我!”
“哦,你知道,你看出来了。”俞白洁语气并无波澜:“寒骨抓住白英那天,你也在,你看到了白英用流风剑法。寒骨要杀她,你也松了口气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能不能别转了!快跟我回去!”俞玄朗说着就打算直接过去抓俞白洁去拜堂。
但他惊讶地发现,俞白洁白色的身影现在竟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定,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抓住她。
“玄朗,你也练过流风剑法,到现在还看不出我在做什么吗?”
俞白洁的声音忽近忽远,俞玄朗骤然升起一身冷汗,这......这是......风絮无痕的步法,是流风剑法四重以上才用得到的一种轻功,动起来如风中飘絮,让人捉摸不清。俞白洁利用藏书阁昏暗的环境和密集的书架,让这步法得到了更大的发挥。
“你......你怎么会流风剑法......”俞玄朗赶紧摸向腰侧,一下子冷汗更盛,因为是婚礼,他根本没有带上佩剑。
“我也没有白英的天赋,又天生体弱,不适合修习武功,若不是从前白英一定要我陪她一起练剑,我自然不该会......”
俞白洁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有风从敞开的窗口刮进来,黑暗中的一抹白色随风而动。俞玄朗根本分辨不出她来的方向,只感觉到一股清风拂面,再回神,便看到自己胸前插着一把豁口断剑,俞白洁素白的手握着剑柄,正在发抖。
俞白洁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杀人,更没想过她杀的第一个人会是自己的亲弟弟。
俞玄朗的口中涌出鲜血,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俞白洁抽出断剑,踉跄着跌坐在地,她看着俞玄朗倒在她的面前,很快就没了气息。
......
从很早之前,在俞白英第一次向她展示她卓越的流风剑法的天赋时,俞白洁除了为她开心,竟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她担心俞白英会不甘命运,夺走已经属于二房的俞家家主的地位。后来在她意识到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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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朗根本没有能力执掌俞家后,她又在想,或许就是应该让俞白英来坐那个位置才对。但那可是她亲爹和亲弟弟,难道她要帮一个堂妹对付自己的血脉亲人吗?这个时候她又庆幸,还好俞白英对家主的地位根本没有兴趣......
俞白洁就这样纠结着,一步步走到现在这种局面......
“咳!”俞白洁心绪大动,咳出一口鲜血来。她捂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到那里火辣的疼痛。
宋桃花说的不错,刹那芳华的药效确实强劲,它带来的反噬也不容小觑,俞白洁的身体用上这种药,完全把她原本就虚弱的身体透支到了枯竭。
但俞白洁早就不用在乎了,十天的寿命,能在这最后的时间为白英做些什么,她很满足了。
俞白洁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俞玄朗的对手,就算俞玄朗手无寸铁,也不是她能对付的。所以她向宋桃花讨了这药,那天她听到了擂台下宋桃花和念生的对话,她知道她需要这个名叫刹那芳华的药......
俞白洁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她捡起俞玄朗身边的灯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还没有结束,她还有需要做的事没有完成。
......
藏书阁陈旧的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寒骨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大红色喜袍,背着双手,嘴角噙着未达眼底的笑意。他生得俊俏,身穿喜服本该是个俏郎君的模样,但他的一只眼睛上此刻却蒙上了纱布,为他增添了一些阴郁之色,他这副模样出现在陈旧昏暗的藏书阁中,那身红色不再代表喜庆,倒更像是来自冥府的血。
寒骨的一只眼睛被俞白英用簪子戳伤,好在他及时偏头,没有真的失去一只眼睛,只是这些天都要带着纱布养伤。
他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地上断了气的俞玄朗,和拿着一把断剑的俞白洁。
“很好。”寒骨点头:“是我小看你了,一个中原的柔弱美人儿,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但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寒骨诚恳地疑惑着:“你把我也叫到这里来,是指望能像杀掉你弟弟一样杀掉我吗?还是说,你杀掉他其实是想帮我扫平障碍?让我掌管俞家来得更简单些,从而挟恩图报,让我放了你妹妹?”
“我杀不了你。”俞白洁实事求是:“我也没想过杀你......我只需要,困住你......”
俞白洁脸上突然浮现出她从未有过的凌厉之色,用力将手中断剑直直甩入天花板。
只听咔咔两声,天花板上似乎有什么机关被打开。
接下来哗啦一声,一圈圆形书架从天而降,将寒骨和俞白洁都圈在中央。
是密室,藏书阁传说中隐藏的密室,它竟一直在天花板上!
降落下书架上根本没有书,而是劈头盖脸砸下许多油桶,桶中液体尽数洒落。尽管寒骨努力避让,但是在那书架圈起来的小小空间内,还是让他身上沾染了不少。
寒骨面色骤变:“火油!”
俞白洁扬起手中灯笼,将它狠狠砸在浸满了火油的地面上。
火苗遇到火油,藏书阁瞬间烈火熊熊。
火焰攀爬到了俞白洁身上,她释然地笑了:“白英,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16. 重立
“少主怎么还没过来?不是接新娘去了吗?”坐在主位上的老者端着盖碗饮了两口茶,问身边的人。
“大人。”他身边的蛮族人立刻弯腰回话:“方才俞玄朗让人来说,俞小姐不知为何去了藏书阁。少主知道后就过去找了,说一会儿就来。”
“藏书阁啊......”老者放下茶碗,把目光投向那个高耸的塔楼。
那也是他们此行选择俞家的原因之一。北蛮十六个部族,全都骁勇善战,若论武功,北蛮不见得就会输给中原武林。北蛮比不上中原的,只有中原长久历史中积攒的深邃知识,而那些北蛮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全都被中原人提炼精华编纂成书,来到了俞家的藏书阁里。
听说藏书阁中有间密室。尽管多数人都否认这个密室的存在,连俞玄朗都说他从没见过藏书阁中有什么密室,但老者还是认为那间密室一定存在,俞方式不可能舍得销毁他收来的珍品书籍,即便那是所谓邪术秘典。
他本想再在婚礼结束后前往藏书阁一探究竟......
老者默默凝视着藏书阁。在场的部分俞家族老已经开始不耐烦,抱怨为了这破事把他们叫来,结果现在还不开始,北蛮人一点也不靠谱。
寒骨怎么还没过来?老者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起身,对身边几个手下道:“你们几个,跟我去藏书阁找少主。”
“是!”
一行人立刻步履匆匆朝藏书阁奔去,然而没走两步,就听到人群中有人惊呼。
“着......着火了!”
藏书阁上方,夜空被火光点亮,熊熊火焰正灼烧着一切。
俞府内一下乱了起来,有人喊“走水了!”有人喊“快救火!”
老者临危不乱,迅速指挥:“我去找少主,你们留下控制住俞家的人,组织好人去救火!”
混乱的人群中,俞白英呆呆地望着火焰,焚毁的藏书阁倒影在她眼中。
“阿姐......”她喃喃道。
那是她在密室放置的火油......在爷爷去世之前的夜里,俞白英曾溜进爷爷的房间见了他最后一面,已竟神志不清的爷爷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拉着她的手告诉了她密室的消息,这之后,打开密室的方法她只告诉过俞白洁......而她在俞白洁醒来那天,把转移藏书阁书籍,放火烧掉藏书阁的计划全都讲给了俞白洁听......
火是俞白洁放的,俞白洁在藏书阁!
“不,不要......”俞白英立刻挣扎起来,她要去藏书阁,她要找俞白洁。
但身上的绳子缠缚着她,旁边还有北蛮人压着她,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俞白英绝望之际,突然一柄长剑越过混乱的人群,扑哧一声,钉在了她看管她的一个北蛮人身上。
边上的北蛮人看同伴倒下,立刻准备拔刀,但他的反应实在不够快。念生一息之间就来到了他的身后,他刀还没有拔出来,念生就已经割开了他的喉咙。
念生手起刀落,砍断俞白英身上的绳索,冷静道:“拿上剑,我们杀出去。”
俞白英这时才发现,俞府本就混乱的情况现在更是一团乱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江湖人跟北蛮人斗在一起。俞家的下人们和一些亲眷在这刀光剑影中抱头鼠窜,还有几个习武的俞家年轻人也加入了战场,跟着一块打北蛮人。
念生撂下那句话就不再多言,转身冲了出去。
俞府的北蛮人比来这的江湖人多很多,那些北蛮人全是寒骨精心挑来的好手,除了李川,其他人对付起来都有些吃力,念生入场才为他们缓解了一些压力。
藏书阁的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映在了每一个人身上,在这里都能感受到火焰的温度。
俞白英看着眼前的形势,咬了咬牙,一把抽出那把插在蛮族人身上的剑。
念生带来的这把剑,比她之前所用,要好得多。
俞白英足尖一点,跳入战场,加入混战。
之前几次,俞白英使用流风剑法时都是在相对逼仄的房间中,而风,自然是要在空旷的地方,才能流动起来。
现在这片大型混战,对流风剑法来说,就是如鱼得水,能尽显威力。
俞白英身形飘忽,轻灵迅捷。使出的剑招如流风无痕,变化莫测。
就像疾风掠过荒野,俞白英所过之处,北蛮人身上纷纷绽开朵朵血花。
“是流风剑法......”逃窜的俞家族老中有人指着俞白英道:“是流风剑法!”
不止是流风剑法,还是融会贯通,九重以上的流风剑法。
英丫头竟然会流风剑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从没听本家人说起过?有人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现任家主俞登,奈何俞登身有残疾,口不能言。
流风剑法的出现,极大地鼓舞了俞家众人,加入战场的俞家人越来越多。
那些留在这里的蛮族人没有主心骨,本就有些混乱,不知面对此等突然袭击该进还是该退,现在被念生和俞白英联手解决掉了不少同伴,早已心生动摇。
叶舟和陆清雨蹲在一棵树上观战。
陆清雨伸着脖子看着里面的情况道:“看样子很快就能拿下了,俞白洁这招还真是有用,我应该就不用出手了吧?”
“嗯。”叶舟没有看下面的战况,念生没有蛊虫的忧虑,是什么实力他清楚得很,现在一点也不担心。
他正看着远处火势愈发旺盛的藏书阁,现在那座见证了俞家兴衰的塔楼已经整个燃烧起来。
用火势困住寒骨,原来这就是俞白洁的想法。叶舟之前唯一疑心的就是俞白洁承诺的拖住寒骨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又能拖到什么程度。现在看来,她把俞白英布置的火油用得很成功,或许能直接把寒骨烧死在里面也说不定。
......
藏书阁上。
在俞白洁点燃火油之后,寒骨的退路已经被从天而降的书架团团围住,火焰点燃了他身上的喜袍。
寒骨迅速脱下衣服,开始大力撞击围在周围的书架,他需要立刻离开这片火场。
寒骨此时身上并没有携带折月刀,但他常年使用折月刀,早就练得力大无比,很快那木制的书架就被他撞得松散。
但这时,俞白洁强撑着再次吞下一颗刹那芳华,提着断剑穿过火焰朝他砍来。
寒骨像丢破布一样就把她给丢开。
轰隆一声,书架被寒骨用蛮力撞开,寒骨面前出现了生路,但火焰遇到空气又瞬间暴涨,开始顺着书架蔓延开来。
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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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向出口,却又被俞白洁拦住。
俞白洁此刻一身白衣被烧得乱七八糟,周身都是火焰带来的烧伤,她蓬头垢面,面目狰狞,活像个厉鬼,哪有半分以前飘然如仙的模样。
对,俞白洁已然明白,做仙子没有用,只有厉鬼,只有厉鬼才能对付她的敌人......
刹那芳华让她此刻不知疲倦,不知疼痛,挥起断剑朝寒骨左侧招呼——寒骨的左眼受伤,那里是他的视野盲区。
寒骨这时候竟开始慌乱了,从前每一次都是他用强大的力量和不要命的手段逼迫别人慌乱,但现在在火焰的灼烧下,在厉鬼一样的女子的攻击下,他竟然先动摇了。
寒骨被自己心中的动摇激起了强烈的怒火。他怎么可能怕!他怎么可以怕!
寒骨双眼喷火,他不再顾及身边的火焰,不再去想如何逃出。他揪住俞白洁,他要杀了这个女人,他要让她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狱恶鬼。
俞白洁不是寒骨的对手,她轻飘的身影很快被寒骨用力甩向墙壁,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
俞白洁趴在地上,呕出一大口血,挣扎着,却再也无法起身......
她终于死了......而寒骨周围也已被火焰包围,每一个可能的出口都燃着烈火。
火焰将寒骨身上燎起了大片水泡,火场中呛人的浓烟熏得他头昏脑涨,他踉跄着,也没了力气。
“少主!”
有人突然破窗而来。
老者收起打碎窗户的铁鞭,跳进火场,很快发现摇摇晃晃快要倒下的寒骨,他赶忙过去把人架在肩上,捂着口鼻,带寒骨从五楼一跃而下。
待远离了火场,老者检查了遍寒骨的身体,他因为吸入太多烟灰已经昏迷,身上也有大片烧伤。
老者摇摇头,失败了......他刚刚过来时已经看到那个叫年初一的姑娘带人去劫俞白英,那边的情形应当也不太好,不然不会没人来救火......
老者认命地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支烟火,朝着天空拉响。
......
随着那支红色的烟火在空中炸响,还在跟念生他们缠斗的北蛮人像是终于看到了曙光,立刻喊道:“是信号!撤退!”
俞府的北蛮人得到信号,一瞬间都呼啦啦跳出战场,往烟火的方向掠去。
终于结束了.....
来帮忙的江湖人此时大多已经筋疲力尽,互相依靠着开始休息。
但俞白英显然还没有放松。
她转身朝着藏书阁的方向奔去。
......
一切都已经晚了......火还在劈里啪啦地烧着,藏书阁几乎只剩下了骨架,最开始烧起来的第五层已经完全垮塌。
救火都已经没有必要了,现在只能等它慢慢烧完......
俞白英跪倒在火场前,很久很久,直到火焰渐息,幽幽的鱼肚白自天边浮现。
俞家很多人都跟了过来,看着这栋代表俞家强盛的建筑最终归于湮灭。
念生也默默跟在人群中。
她最后走到俞白英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俞白洁留给你的信,她想说的话,她要交代你的事,都在里面了......”
17. 丰州·完
俞白洁最后给俞白英的信中写了什么,念生并不知道。
只知道俞白英看完信后默默了良久。
后来俞家人打扫藏书阁的残骸时在里面发现了两具尸体,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是俞玄朗和俞白洁。
寒骨没被烧死在藏书阁里。
有点遗憾,但也在意料之中。
而俞玄朗死后,俞家要由谁来当家做主一事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争议。
俞白英提着剑冷着脸说俞家往后归她管,根本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倒是有族老问她,既然早就练成了流风剑法,为何现在才说?她有这能力,即便她再怎么容貌丑陋天降灾星,也必然没人敢不拿她当回事,若是她真想当这个家主,说不定早就能挤掉俞玄朗了,何必等到现在。
俞白英没有说话,她怎会不懂人之势利,是她不喜欢罢了,直到现在也不喜欢,她接手俞家只是因为俞白洁希望她接手俞家而已。
俞家这场比武招亲,这场大火,以及最后的结局,曲折离奇,已经成了说书人的素材,流传了好几个版本。俞家三小姐流风剑法大成,率众击退北蛮人,成为俞家新的当家人的消息自然也随之流传了出去。
曾让她备受冷眼的丑陋相貌,灾星之说,再也没人提起。俞白英嘲弄地想,原来那些人也是完全可以对着她的脸正常说话的......
“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叶舟在俞白英现在的书房来回踱步,左看看右看看:“这比你之前住的地方可好多了。”
俞白英倒是宠辱不惊,相当淡定,她坐在书案后,倚靠在椅背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本书。她道:“无相心经,陆姑娘想要的书,我带过来了。”
跟念生一起坐在一边的陆清雨这时候竟有点不好意思了。整个事件中她也并没有出什么力,而且现在七天已经过去,她所谓的七日必死的毒药根本没有起效,俞白英必然已经猜到那不过是她拿来唬人的短效哑药……
真是矛盾,她本来就是来偷书的,现在别人真给她了,她竟然还为自己没帮上忙而愧疚。大概是俞家姐妹的所作所为真的触动了她,俞白洁成功让俞家换了一番天地,陆清雨希望自己也能做到。
“无相心经......那不是白衣神功的心法吗?前朝覆灭后同白衣神功一起失踪,怎么竟不在陆姑娘身上,反而在俞家?”叶舟疑道。
俞白英道:“当年先祖俞方式跟窦绾皇后一脉的安和郡主私交颇深,前朝城破之时,先祖将安和郡主救出,秘密送往南诏躲避祸事,安和郡主为表感激便将无相心经赠与先祖。只是先祖深知无相心经的意义,也不愿暴露安和郡主的行踪,所以从未宣扬过此事,我也是在密室里先祖与郡主后来的来往信件中才得知此事。先祖在信中说若是郡主想要回心经,他随时奉还。”
“俞老前辈是磊落君子。”陆清雨道:“可惜俞家后人却少有他这样的胸襟,竟将藏书阁封锁,我现在想要回心经,只能出此下策。”
“所以你其实是安和郡主的后人?怪不得......”叶舟摸着下巴道。
怪不得陆清雨身穿前朝云锦白衣却口口声声“你们中原”,看起来对前朝和本朝的恩怨也并不感兴趣。
安和郡主是窦绾皇后的直系血脉。前朝在打江山时窦绾皇后助力颇多,建国之后她也顺利成为一国之母。只是窦绾一生却只有一个女儿,这位公主虽享亲王待遇,却无法承继皇位。作为开国皇后,前朝的每位皇帝不仅全无窦绾血脉,还对窦绾一脉异常警惕。
是以,窦绾的直系后人们一直受到前朝皇室的排挤,若非前朝民众对白衣神功异常推崇,将使用白衣神功的皇室人员视做神明化身,而白衣神功的核心一直掌握在窦绾血脉的手中,窦绾这一脉怕是早就被赶尽杀绝了。
陆清雨作为安和郡主的后人,从小在南诏长大,对前朝和中原没有感情没有兴趣也属正常。
“但前朝灭亡,安和郡主又将心经送出,想必已经做好了让白衣神功再不现世的打算。你现在要回心经,是因为南诏前段时间的叛乱吗?安和郡主前往南诏之后发生了什么?陆姑娘在南诏又是什么身份?”一直没有说话的念生问道。
“安和郡主是我的太祖母。”陆清雨决定与其被他们猜出来,不如自己先交代。念生和叶舟虽然身份依旧不得而知,但这些天相处下来,她也大概了解了这对主仆是什么样的人,也许能够合作,她想赌一把:“郡主当年进入南诏之后改换姓名,成为南诏王妃,再后来又成了南诏太后。云锦白衣被她封存多年,直到我出生之后,因为我喜欢习武,父王便将云锦白衣和白衣神功都赠于我。他本意只是想送我个玩意儿,却不想后来我的王叔逼宫谋反,将我父王母后兄弟姐妹杀死在宫中,只有我凭借白衣神功逃往中原......"
陆清雨露出复杂坚定的神色:“所以我一定要拿回无相心经,练成真正的白衣神功,回南诏,拨乱反正。”
......
原来如此,念生缓缓地点了点头,看来陆清雨虽有前朝身份,但确实对本朝安定并无威胁。
俞白英将无相心经向前推了推,道:“既然先祖有言在先,陆姑娘想要回心经,我自然奉还。只是先前因姐姐一事我无法顾忌体面,私心上没有立即还书,反以此为要挟,陆姑娘见谅。”
俞白英的姿态做得非常到位,理智冷静从容,像个真正的上位者,似乎她从前性子里那些孤僻厌世都跟着俞白洁一块在那场大火里烧没了,也像俞白洁的一部分被那大火融在了她身上。
又或者,其实是俞白英能根据不同身份调整自己对待世界的态度......
“你们呢?”俞白英问:“你们想要密室里的什么书?那些书都非同小可,我得知道你们要拿去做什么。”
“放心吧,我们可没有陆姑娘那么大的志向。”叶舟终于逛累了,也坐下,既然现在陆清雨的底细已经清楚,没有威胁也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他翘起二郎腿道:“我要金花错的手记,救命用的。”
金花错的手记?旁边的陆清雨吃了一惊。
陆清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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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师父的中原武林传奇故事集长大的,对中原大大小小的传奇人物多少都有些了解。而金花错其人在众多传奇人物中也是相当特别的一个。因为她存在的时代太过遥远,关于她的传言真真假假存在数个版本,她的身份,相貌,性格在各种人的口中变化多端。唯一能确定的是,金花错极善巫蛊之术,常拿活人育蛊,曾在多年前的中原武林掀起过一场持续数年的蛊乱。当时的江湖世家全部牵扯其中,甚至因此改写了江湖格局。最终还是武林正道放下隔阂,联合征讨,才于沉心谷诛杀金花错,结束持续数年的乱象。
为防止蛊乱再起,金花错死后关于金花错的一切全部被正道诸人焚毁,金花错和蛊术也成了武林禁忌,直到多年后才变成话本故事流传出来。
金花错竟还有手记存世?
俞白英也楞了一下,要金花错的手记救命?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念生,这姑娘那天比武之时突然状态大减,是中蛊的原因吗?
但金花错之后,巫蛊之术被大力禁止,许多制蛊之法都已失传,什么样的蛊虫还需要金花错的手记才能解决?又是什么人竟能研制出这样的蛊虫?
俞白英虽心有疑问,却也没想刨根问底,她道:“我可以给你。但你们最好做好准备,你不一定能用得了它。”
叶舟自信一笑:“你只管把它交给我就好了,其他的就不用三小姐操心了。”
然而等俞白英把那本手记交到叶舟手里,叶舟的自信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他皱着眉头翻了半天:“这写得什么呀?”
念生和陆清雨凑过去看,也纷纷皱起了眉头,那手记上面竟没有一个汉字,全是鬼画符一样的扭曲文字。念生学过不少偏门语言,却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字。
“这是巫族文字。”俞白英解释道:“金花错是巫族人。而巫族人早就在沉心谷被武林正道几乎诛杀殆尽,巫族文字早已失传,这本书,没人看得懂了。”
怪不得俞白英给得那么干脆......叶舟幽怨的眼神飘到俞白英身上。
俞白英恍若未觉:“答应你们的东西,我完成了,怎么使用,就请便吧。”
念生安慰叶舟,也算没白跑一趟不是,有点线索总比两眼抓瞎强点。
......
带着聊胜于无的战利品,俞白英将三人送出俞府。
路过藏书阁时,他们看到有人正在清扫藏书阁残骸。好在俞白英已经将大部分珍品书籍提前转移,藏书阁被焚,并未造成世人想象中那样巨大的损失。
日后这栋建筑会在俞白英的带领下被重新建立,伴随着一个全新的俞家。
秋风携着凉意吹过丰州,俞家的事尘埃落定。
念生再次戴上斗笠,驾上马车,载着叶舟和陆清雨,迎着与初来丰州截然不同的明媚天气,准备出城。
原本计划的杳山拜访一枝春的行程暂时搁置,他们要去寻找一个能看懂巫族文字的人。
而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人能使用巫族文字,那这种人只会出现在一个地方——鬼窟。
19. 雾中
秋天的夜晚寒气森森,山雾弥漫,使得周围的黑暗浓得化不开。
念生足尖踏着地上落叶,辨明声音的方向,往黑暗深处掠去。
她身后房间中还点燃着的一豆灯火,但很快被她甩在身后,浓雾迅速吞噬了那一丝光亮。
呼救的女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飘飘忽忽,听着是从迷岭的方向传来。
随着念生向前一路疾驰,那声音逐渐清晰,距离越来越近......
忽然,念生停住,抬头四望,就在这里了。
有女子低声呜咽啜泣,声音发抖,似乎被吓得不轻。
念生感到四周寒气更重,脚下的落叶也更加厚实,敏锐的视力让她看到眼前的黑暗中耸立着棵棵高大的黑影。
这是追到一处树林边了。
念生闻声摸到一颗大树旁,抬头隐约可见上方树影绰绰,张牙舞爪,那女子的声音就隐藏在层层树影中。
她叫了一声:“姑娘?”
呜咽声骤然停下,只有枯叶沙沙作响,然后噗噗落下。
静谧了不足片刻,突然哗啦一声,头顶树枝摇晃相撞,一坨黑影伴着枯树叶子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念生反应迅速,伸手接住了那坨黑影。
那是一个姑娘,温热的,有重量的,会呼吸的姑娘。
那姑娘从树上跌下,双手环住念生的脖子,整个人依偎在念生怀里。
她把脸埋在念生的脖颈处,呼出柔柔的热气,颤声道:“谢谢你,我......我好怕。”
念生横抱着她,听她此言,笑了笑,然后缓缓道:“姑娘既然如此害怕,为何要在夜里离开客栈,往这山林里跑呢?”
念生感觉到怀里抱着的人浑身僵硬了一瞬。
就在这个瞬间,有什么东西再次从树上落下,念生一把扔开怀中的人,后撤一步,抽出长刀,朝前方猛然一劈。
那东西被她在空中劈成两段,落在地上。
“小灵!”方才还柔弱害怕的姑娘此时趴在地上叫出声。
但没时间给她伤心,杀了小灵的人此刻踩着落叶的脚步声在朝她走来。
她本能地爬起来就跑,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哪里能跑得脱,才站起来跑了两步,她自己就被绊倒。
“真蠢啊!”姑娘摔得龇牙咧嘴,唾弃自己。
她索性也不跑了,就坐在地上,等念生靠近了,她大声道:“别杀我!我是宋桃花叫过来的!我知道你身上有生死蛊!”
“哦?”念生果然停住了脚步:“宋先生?”
那姑娘摸摸索索不知道掏出来了个什么东西,周围一下子就蒙上一层绿色的光。
这绿光很神奇,寻常灯笼照不破的浓雾竟被它点亮。
念生借着这光,看清了那姑娘的模样。她年纪看起来非常小,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看着比念生矮了一头,大眼睛娃娃脸,是相当稚嫩的一个女孩。
这小丫头胆子很大,武功很低,念生收刀入鞘,问她:“你故意引我过来,是想杀我,为什么?”
小姑娘嘴巴一撅:“因为你身上有生死蛊啊!生死蛊这么难得这么珍贵的蛊虫,我当然想挖出来自己玩。”
“这样啊。”念生点点头,回身又走到刚才那棵树下,踢了踢树叶,发现了刚才她砍断的东西,是一条黑色长蛇,她用刀鞘拨弄拨弄已死翘翘的黑蛇,看向那姑娘:“你就打算用这东西杀我?”
念生这一系列动作,又是收刀又是背对着人走开,很是放松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刚才还想要她命的女孩逃跑,或者偷袭。
实力差距太大了,小姑娘意识到之后开始哭哭啼啼抹眼泪:“你已经把小灵杀了,不要杀我好不好,我错了,我才十六岁,我还没活够呢......”
“别装了。”念生走回来,坐到她的身前,道:“想活命,就老老实实交代一切,关于宋先生,以及生死蛊。”
装哭也被戳破,小姑娘瘪瘪嘴,只能按念生要求,交代一切。
这姑娘名叫水心,从小就爱养一些蛇虫,对育蛊也颇有研究,两年前宋桃花在外游历时结识这位小蛊女。两人一个医学的狂热爱好者,一个蛊毒的狂热爱好者竟然很有共同语言,一直保有联系。
在丰州,宋桃花知道念生身上有个极其霸道的蛊虫之后就写信告知了水心,让她如果感兴趣可以找到念生试一试。而水心根据宋桃花信中的描述就猜测念生所中就是生死蛊。她确实很感兴趣,但并不是对治疗生死蛊感兴趣,她纯粹是想得到生死蛊。
水心猜到如果念生想拔除生死蛊这种级别的蛊虫,必然要来一趟鬼窟。于是她提前来到有去无回,果然等到宋桃花口中一个持刀女子,一个灰袍姑娘,一个俊俏公子的组合。
为了测试念生身上是否真的是生死蛊,也为了引念生远离自己的同伴,水心当天夜里溜出客栈,装成落难姑娘,用只有被种了生死蛊的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喊救命。
她听宋桃花说这位念生姑娘是位热心肠的好人......
但可惜,宋桃花并没有在信里描述念生超标的武力,也不知道念生出身悬剑司的背景。
早在今日入住客栈时,念生就已经发现了水心躲在门后偷窥的视线,甚至今天晚上水心何时从客栈溜出去的念生都一清二楚。
念生一直在窗边等这个偷窥她的人做出行动。
......
“我说完了,你不能杀我!”水心眼巴巴望着念生,模样很是可怜无辜。
念生站起身,拍拍衣服上沾的落叶,对水心伸出手:“我不杀你,你是难得认识生死蛊的人。”
水心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因长期练刀而生有薄茧的手,知道自己被征用成帮她拔除生死蛊的劳动力了。
水心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岂不是要跟她一块闯鬼窟?那种地方......她并不想进去......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水心下定决心,抓住念生的手,被那只手一把拽起。
“走吧。”念生道:“先回客栈,有你手上这珠子,路倒是好认很多。”
水心把那冒绿光的珠子托在手里当灯笼:“这叫萤石,是我家传的宝贝。”
两人说着话正准备迈步离开,念生却突然抓住水心的肩膀。
怎么了?水心刚要问,就看到念生一只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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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命......”
林子深处,又有声音传来。
“救命啊......”
在萤石的绿光也照不到的黑暗中,这声音越来越近。
“有人学我?”水心疑道。
“是真有人求救。”念生撂下这句话,也不管水心是否愿意,就拉着水心迎着那声音的方向寻过去。
两人一路奔走,没多久就看到萤石的绿光边缘出现了一位捂着胳膊踉踉跄跄的人影。
水心:“是他!”
不用水心提醒,念生也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是客栈伙计口中那个独自前往探查,始终未归的少侠。
那少侠停在绿光边缘不再靠近,念生和水心向前,他就后退。他警惕着试探:“你们......是人是鬼?”
水心:“你见过这么漂亮的鬼吗?”
听到水心这么中气十足的声音,那少侠终于放松下来,终于撑不住了一样跌坐在地。
念生两人走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少侠身侧也有佩刀,跟念生一样是位刀客,但他现在右手受伤,应该暂时无法用刀了。
感受到两个姑娘探究的眼神,少侠忍痛道:“快走,后面有鬼。”
“鬼?”水心闻言朝他身后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白色影子垂着手耷拉着脑袋站在绿光和黑暗交融下模糊不清的边界中。
水心为了看得更加清楚,将手中萤石往前递了递,然而随着绿光向前,那白色影子竟然自己后退,又回到了边界里。
“这鬼怕光!”水心道。
“那不是鬼。”念生摇头:“它有脚步声。”
“哎呀,你管它是什么,知道它怕光不就得了。”水心把那少侠从地上扶起来,对念生道:“反正有萤石在,它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咱先走吧。”
少侠也附和:“这东西不止一个,待会儿恐怕会有别的也围过来,得尽快离开这林子。”
念生却盯着那白色影子,若有所思。
“哎,你干什么,帮帮忙啊。”水心一个小个子吃力地架着受伤的少侠,尽管那少侠很不好意思把身体重量压在这么个小姑娘身上,尽力保持平衡,但他实在没多少力气了。
“来都来了。”念生道:“你们等着,我去抓一个回去。”
说罢念生就拔刀朝那白色影子冲了过去,两人一下子全都没进黑暗里。
这情况给那少侠看得有些瞠目结舌,一瞬的怔愣之后,少侠冲着念生消失的方向喊道:“姑娘小心啊!那东西口水有毒!它还打不死!它不知道疼的!”
两个待在绿光里的人看不见黑暗中的战况,只能听到叮了咣当的打斗声。
片刻后,有什么东西被扔进绿光里,随后念生也走了进来,收刀入鞘。
那白色影子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身上被捅了好几个伤口,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着。
念生这是直接把它的脖子拧断,让它彻底无法行动了。
而念生自己并没有受伤,只是衣摆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腐蚀出了大片缺口。
念生上前将那白影抗在肩上,对两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人道:“走吧,回客栈。”
20. 人傀 晨光初生,雾气渐散。
晨光初生,雾气渐散。
有去无回客栈的伙计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前去开门,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然而当他打开门之后,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瞬间瞌睡全无。
“这这这......”伙计结巴了。
门外两个昨天入夜前还待在客栈,并且互相不认识的姑娘此刻站在门外,一个架着个伤患,一个抗着个脑袋断掉的死人,看样子正准备敲门。
“你们怎么出去了?”伙计问道,但又觉得这么问不足以表达自己的震撼,又问:“你们出去还能回来?!”
“废话这么多。”水心不客气地推开客栈伙计,挤了进来,把肩上架着的伤患安置在一边的长椅上。
念生也跟着进门,把抗了一路的“鬼”扔到了地上,活动活动自己被压麻了的胳膊。
伙计凑上前看看坐在椅子上的伤患,认出这是昨晚没回来的少侠,道一声:“奇了哎。”他昨天关门的时候还以为这人指定死在外面了。
看完椅子上还活着的人,伙计又去瞧地上死了的“鬼”。
这一瞧,伙计立刻惊呼出声:“这不是丁猎户家的大儿子吗!”
“哦?”念生蹲下来,拨开那“鬼”脸上的头发,确实是个年轻男人,只是面色苍白,身形瘦弱,昨天念生在他身上捅的几刀伤口连血都没有,虽然他的样子还没有腐化,但已经死了挺久了。
念生看着客栈伙计,问他:“你认识这个人?”
伙计慢慢道来,这家猎户是附近村子上为数不多敢进山打猎的人家,虽然只是在山脚下的林子里活动,但也是相当有能耐了,之前有些尸体都是他在林子里发现然后带回来的,所以这人在附近挺有名气,有家人碰见“那事儿”了,也会拜托丁猎户家能不能帮忙上山找找,都想着死要见尸。
不过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年前,丁猎户的大儿子照常上山,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丁猎户不甘心,进林子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打那之后,丁猎户就不再打猎了,也没再进过山。
原来是这样......念生了然,看来这附近失踪之后找不见尸体的人,八成都变成了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
“我说三位厉害啊!”伙计对三人道:“我在这儿几年了,还是头回见着有人大晚上出去还能回来的。”
没有理会伙计的吹捧,念生看外面天色就快大亮了,怕客栈里的其他人出来看到这情形惹上麻烦,便拖着地上的尸体往客栈后院走,对伙计道:“借你家柴房一用。”
......
叶舟和陆清雨早上醒来就被念生拉到了柴房里。
然后就看到一个病号,一个小丫头,一个死尸在柴垛边一坐一站一躺。
在来的路上,念生就将昨晚的情况跟两人大致说了一遍。
包括那少侠的来头和经历,这在昨晚从林子回客栈的路上那少侠就已经交代了个遍。
少侠名叫许乐归,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游历江湖,一心想着行侠仗义。路过此地时,听说鬼窟有人作乱,义愤填膺之下,连那富家公子的悬赏都不要,就跑来为民除害了。
他来到有去无回,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也要进山救人后非常开心,拉着人说要不大家联手,团结一致,胜算肯定更大。
结果被那两拨人呛了一顿,人家本来就是为钱财卖命来了,若是两边合作,事成之后赏金分到手的可就直接少了一半,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为了钱财内斗,不如直接选择高风险高收益自己单干。
许乐归被呛得十分受伤,同时很不理解这帮人竟然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但他还是想尽力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于是提议,让两拨人等一等,由自己先去探查情况,带回来消息跟大家共享。
那两拨人一听这世上还有这种傻子,就随他去了。
所以昨天许乐归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迷岭山脚。
他从小就跟着师父生活在山里,但是到了那片林子前,望着前方寂静神秘的山林,他还是犯怵了,在外面溜溜达达转了转,最后心一横,就闯了进去。
许乐归在山里长大,本以为自己再怎么样也能顺利出来。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迷岭,在里面一通转悠后,他什么都没发现,并且成功迷了路。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西下,许乐归深知在不熟悉的山林里过夜是多么危险,就有些急了。
然而越急越错,他拿刀劈砍着开路时,一不留神脚下踩空,顺着山坡滚了下来,磕到一个石头上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已是深夜,周围一片漆黑,他还扭了胳膊,划伤了大腿。
他拖着伤体,本想找个平坦点的地方挨到天亮,却又碰见了那种“白衣鬼”。
那些“鬼”的战斗力不是很高,但会喷一种烧人的毒液,还打不死,许乐归有伤在身,只能四处奔逃。
最后在他快要跑不动的时候,终于在黑暗中看到前方亮着绿光,那时他一度还以为自己跑到了阎罗殿。
没想到阎罗殿里没有阎王,却有一个能拧断鬼脖子的姑娘。
......
柴房内,许乐归的伤势已经被简单包扎了一下,这里都是习武之人,对外伤的处理都有经验。
许乐归是个实心眼,昨晚被两个姑娘救下后,说什么也要报救命之恩,非要跟着她们,发誓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两人拗不过,就随他去了。
而一边的水心正在那具尸体旁托着下巴观察着。
念生走过去问她:“怎么样?你看出什么来了?”
水心斟酌片刻,开口道:“他死了很久了。”
“哈?”叶舟现在已经走过去蹲在那尸体边,他指着尸体道:“小姑娘,你看半天就看出来个这?他这模样,谁看不出来他死很久了?”
水心被噎了一下,瞪着叶舟,不服气道:“你谁啊你?念生姐的跟班吗?”
她扫视了一遍叶舟,评价:“看着就像个草包。”
水心秉承着打不过就加入的精神,已经调理好了心态,丝滑地转变了立场,现在正在扮演“念生姐的狗腿子”这一角色。
“死了那么久的人,昨晚怎么还能活动?”陆清雨问道。
现在身处鬼窟这种偏僻的地方,陆清雨也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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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没戴面纱和兜帽。
“美人姐姐这就问到关键了。”水心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对陆清雨的态度要好很多,她道:“死尸是没办法攻击人的,是有人在这尸体上动了手脚,让这玩意儿保持行动。”
水心说着,也蹲了下来,伸手就往那尸体的身上摸去。
对于一个才十六岁的姑娘来说,水心的胆子实在是有点过大了,她面不改色地把那尸体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最后,她将手停在了尸体腹部,用力按压了几下。
叶舟就蹲在她的对面,看到水心脸色开始凝重起来,问道:“这位不是草包的姑娘,您又发现什么了?”
水心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举在叶舟眼前,道:“我现在需要把这具尸体剖开,有胆子小,见不得这种场面的,麻烦回避,待会儿别吐出来。”
显然,这是说给“草包”叶舟听的。
而叶舟根本还不了口......他确实没见过那种场面。
“公子,要不你先出去待一会儿吧。”非常了解叶舟的念生善解人意道。
跟叶舟一块被请出柴房的还有陆清雨,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南诏公主也没见识过那么血腥的画面。
两个人在外面大眼瞪小眼,充当柴房守卫。
房内,剩下的三个人都围在尸体旁边。
“许乐归,念生姐,你们帮我摁住它。”水心指挥两人。
“摁住它?为什么?”许乐归不解:“它不是已经死了吗?”
水心:“别管,摁住。”
人在做自己擅长的事总是会流露出超乎寻常的信念感,让别人不自觉信服。
许乐归和念生听从水心的指挥,一头一尾牢牢摁住了尸体。
两人就位后,水心手起刀落,在那尸体的肚子上划出一道口子。
整个房间瞬间弥漫开一种腐烂的臭味。
水心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只手插进尸体的肚子中,在里面摸索翻找着什么。
一阵咕咕唧唧的翻弄声之后,水心停了下来,她似乎是找到了。
“摁紧了!”水心提醒两人一声,然后就开始从尸体肚子里用力往外拽什么东西。
随着水心的生拉硬拽,念生感到手下摁着的尸体竟然开始抽搐起来,并且愈演愈烈,若不是水心提前让两人摁住尸体,现在恐怕能看到这尸体的四肢在剧烈摆动。
只听“啪”一声脆响,水心拽着的东西终于被扯断,“啵”得一下,她手上攥着一坨血肉模糊的肉团子从尸体的肚子中抽出,整个人也因为太用力被惯性甩的跌坐在地。
随着那肉团子离体,抽搐的尸体也突然平静下来,没了动静。
“呕......”许乐归再也忍不住,爬到一边开始干呕,他又高估自己了,还以为这跟山下村子杀年猪差不多呢。
念生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她盯着水心手中的那坨烂肉,发现那竟是个活物,有触须从肉团中探出,缠着水心的手腕蠕动。
水心还坐在地上,她抽出手的时候脸上被甩了几滴尸体里的污水,但她看着手上那坨蠕动的肉球,竟露出了笑容:“还真是人傀啊......”
21. 团队
那坨长着触须的肉球在离开尸体之后很快就失去了活性,渐渐不动了。
水心说它这是死了,随便找了个破罐子把它扔在里面。
这边结束后,许乐归找到客栈伙计借来了针线,他说既然知道这尸体的身份,总要给他家人送回去,这么开肠破肚的不太好看,得给人缝起来。
“真多事。”水心嘴上这么说,但看许乐归因为手臂的伤,穿针引线笨手笨脚的,还是过去接过来,自己开始缝制尸体。
叶舟和陆清雨又进来了,现在正跟念生一块,三个人蹲在地上围观那坨死掉的肉球。
叶舟拿个树枝子戳戳肉球,回头问水心:“水心姑娘,你认识这东西?”
水心边缝尸体边道:“我也只是略有耳闻,以前蛊术未被禁止时很多蛊师专门钻研各种邪门的蛊虫,这个也是其中之一,叫做尸蛊,将它种到尸体里面,待它成熟后就可以用触手控制尸体,这种尸体被称作人傀,蛊师可用特定方法操纵人傀行动。尸蛊还会分泌一种毒液,从人傀口中喷出,人只要沾上就会被烧伤。”
叶舟眼睛瞟到念生的衣摆处,那里有昨天被尸体口中毒液烧出的缺口。
水心继续道:“只要尸蛊一直待在尸体里面,就很难被杀死,它的再生能力很强。昨晚念生姐拧断尸体的脖子时,把尸蛊主要用来控制尸体的一根触手也给拧断了,加上萤石的光,才限制了它的行动。要是刚才不把它剖出来,今天晚上它就能恢复好,再次控制尸体。”
“尸蛊的制法早就已经失传了,真没想到鬼窟竟然还有这东西存在。”水心用针线在尸体上打个结,她已经缝好了,拍拍手站起来:“搞定!”
叶舟挑挑眉,突然问水心:“水心姑娘,你认识巫族文字吗?”
“啊?”水心疑惑:“那是啥?”
看来是不认识了,叶舟摇头,也是,世上懂蛊虫的并非只有巫族人,何况水心年龄那么小,巫族文字那么久远的东西,她不了解也正常。
他们还是得把希望放在鬼窟里面。
好在......连尸蛊都存在,这鬼窟,值得一探。
——————————————————
客栈伙计叫人给丁猎户家送了信,说找到他儿子的尸体了,叫人过来收尸。
没想到这一下子让附近村子都炸开了锅,有人在林子里过了一夜不仅没死还带回来了丁家大儿子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村民们纷纷派出代表,要跟着丁猎户到有去无回客栈,都想见见这位能人——最近这个月失踪了四个丫头呢。
对于在村子里引发的轰动,客栈几人尚且不知,他们正忙着应付那两拨同在客栈,也打算进迷岭的亡命徒。
这两拨人得知许乐归平安归来,都上赶着找他,让他交代林子里的情况。
许乐归费了半天口舌,说了一大堆关于迷岭危险的警告,苦口婆心劝两拨人不要再进去了,丢了性命不值当。
但人家都是亡命徒了,谁还管这个,都觉得是许乐归投靠了念生他们,不肯告知能从迷岭回来的关窍。
许乐归有口难言,他们最后顺利找到路回来,靠的是水心那块绿石头点亮了黑暗。许乐归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那石头珍贵,若是那石头是他自己的,他会很乐意拿出来跟大家共享,但那石头是水心的,他总不能说出来给救命恩人惹上麻烦。
“念生啊,我说你怎么救回来这么个......”叶舟抱着手臂在一边观看许乐归陷入混乱,试图找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这个少年,然后想了半天,只憋出了个:“好人。”
“烂好人。”陆清雨补充。
“要不就别管他了吧?”水心眨着大眼睛,说着最绝情的话:“反正感觉他早晚也会被自己蠢死。”
叶舟闻言,看了一眼身侧的念生,然后了然地叹气,她怎么可能不管呢?
念生上前两步,把许乐归从人堆里拎着后领揪了出来,一把将人拦在身后,对着众人道:“他说的对,凭你们,进迷岭必死无疑。”
念生一出面,那些人纷纷噤声,警惕地观察这个拿刀的姑娘。
这群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就是这样,越是像许乐归那样释放善意他们就越会得寸进尺咄咄逼人,只有露出锋芒才能让他们心怀忌惮,不敢贸然行事。
不过很快那些人就观察到念生这边不过两男三女,还都是小年轻,两个男的一个傻不愣登还受伤了,一个看着像个小白脸。其他三个女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姑娘手里拿了兵器。
看起来很不足为惧的样子。
于是有人开腔:“就是你带那小子回来的?我劝你们知道什么消息,或者有什么宝贝尽快交出来,否则别怪咱们不客气。”
“你们没那个本事。”念生摇头:“许少侠对你们说的是忠告,要是还想活命的话,尽早离开这里。”
许乐归在后面看念生给他出头,小声道:“姑娘,你别......”
他想让念生不要为了他得罪人。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看来有点傻,那是他天生就乐意做些傻事,他不强求别人同他一样,也不愿为此拖累别人。
客栈这些人是他招惹的,怎么能让念生因为他而被牵扯上。
然而还没等他一句话说完,对面的人群却突然骚乱起来。
“哎呦!”“什么东西!”“好痒!”
那些人跳着脚往身上胡乱地拍打着。
念生看着眼前的混乱也有些懵了,她只是在放狠话,还什么都没做呢。
她回头看看,就见水心正捂着嘴偷笑。
有人终于从身上抖落出了几只小虫子,但依旧瘙痒不断,这人怒道:“蛊虫?你们有蛊师!”
虽然中原对制蛊的禁令早就已经默认放开了,但由于话本传说对金花错和她的蛊虫一通神神鬼鬼的描写,大多数人对蛊虫这种神秘阴险的玩意儿还是认知不够,遇到蛊师就像碰到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蛊师是谁?”那人在五人中扫视,最后锁定了看起来最神秘的灰袍女子,他指着陆清雨厉声道:“是不是你!你给我们下的是什么蛊!”
被指到的陆清雨看一眼正在偷笑的水心,嘴角抽了抽,却并没有反驳这个指控,而是面不改色地把她忽悠俞白英的那套说辞加工加工又搬出来:“这叫七日断魂蛊,中了此蛊,七日内只要敢动内力,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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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爆血而死。”
这下不止水心,叶舟也忍不住掩面偷笑起来。
“什么?!”人群更加慌乱了。
“你!你!”领头的人似乎被气得想动手,但又顾忌着爆血而死的后果,不敢乱动。
虽说那女人说的话不一定能信,但谁知道这帮用蛊的人到底有什么手段......
“好了好了。”为防止这帮亡命徒被逼到红眼,叶舟赶紧站出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知道各位兄弟是来求财的,不是来送命的。”
叶舟面带微笑,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各位这趟的活就算我包了,我的朋友不想各位白白送命,还请大家收下这些银票之后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那帮人看了看桌上的银票,比富家公子的赏金要少,还得两拨人一起分。
要是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同意,但是如叶舟所说,他们确实不是来送命的,现在受人限制,还能有这点钱拿不错了。
“哼。”领头的人道:“算你小子识相。”
一行人拿着银票,抓抓挠挠,骂骂咧咧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我……”许乐归不好意思地挠头:“真是对不住,还麻烦叶公子为我破费了。”
他看得出来,他的恩人这一伙儿人,根本就不惧同那些人真动手,是因他想救这些人,最后才选择用钱摆平,不起冲突。
“这点钱算什么。”叶舟大手一挥,揽过念生的肩膀,道:“我们家念生想帮你,说明你值得。”
许乐归万分感激,发誓追随恩人:“别看我现在受伤了,其实我武功还行的,如果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水心刚想调侃他两句,却注意到念生突然把目光转移到了客栈门外。
一群衣着简朴的村民聚在门外,打头的一个模样沧桑的中年汉子探身进来问道:“几位就是把我儿尸体带下山的大侠吗?”
————————————————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令人叹息。
丁猎户在柴房看到自己儿子的尸体后,老泪纵横,看得旁边人也开始抹起眼泪。
哭过一场,丁猎户跪在念生一行人面前,要磕头谢恩。
念生几人紧拦慢拦,这才打住。
“大侠!”跟丁猎户一块过来的村民抹着眼泪道:“大侠既能在那林子待一晚上还能全身而退,必是有真本事的,求您帮帮忙,找找最近失踪的丫头们都去哪儿了,就是死了,也得找回来,让她们入土为安才好。咱们庄稼人这辈子没本事,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侠之恩。”
客栈伙计说近一个月一共失踪了四个姑娘,最后失踪的那个新娘子尚且有她的未婚夫为她挂悬赏求助,另外三个姑娘的家人却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碰见点希望,大家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望着村民们希冀的眼神,念生她们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里除了许乐归,没人过来的目的是救人当英雄。
最后念生还是上前道:“大家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无论是最近失踪的姑娘,还是从前失踪的村民,我们都会尽力将人带回!”
22. 进山
“什么鬼主意……”陆清雨一个人走在迷岭的林子里,她的灰袍子跟路上的树枝灌木勾勾挂挂,陆清雨一边拖拽着衣袍一边在嘴上诅咒叶舟去死。
在决定救人之后,叶舟想了个主意。
他说既然最近失踪的全是年轻貌美的姑娘,那凶手的目标就很清晰了。
现在周围村子符合这个要求的姑娘不多,还都被严密地保护起来。
凶手已经找不到下一个下手的对象。
但是正好,他们这里倒是有整整三个青春美貌的姑娘。
三个姑娘中水心虽然人机灵胆大,但她年纪最小,武功太低,不好让她做这个诱饵。
而念生做为最高战力,要当成后续有生力量,保障大家安全,也不好把她放在最前端。
只有陆清雨,不仅美貌非常,白衣神功也足以护自己周全。
于是她便成了叶舟口中最适合的诱饵人选。
叶舟让她放心,她在前面走,其他四个人都远远跟着,叶舟拍胸脯保证,念生听力那么好,绝对不会跟丢她的。
另外水心还给她塞了个虫子,长得很丑,把她吓了一跳。
水心说那虫子叫芥虫,是一对儿双生飞虫,一只离开,另一只就会寻迹而去。她把其中一只交给陆清雨,另一只留下,那么就算出了什么意外,陆清雨真被掳走,剩下的人也可以跟着芥虫追踪过去,说不定还能直捣鬼窟老巢。
真是好主意……陆清雨听完扯了扯嘴角,她连拒绝的角度都没有。
所以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一个人行走在重重迷雾中,前后都白茫茫一片,周围寂静无声,除了她踩着落叶的脚步,什么都听不到。
陆清雨自认胆子不小,但到底是南诏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当初从南诏逃亡时都有死士一路舍命护送,她哪里独自面对过荒山野岭。
陆清雨越走越忐忑,太安静了,她完全感受不到身后的几人。
“还在不在啊……”陆清雨小声嘟囔。
后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叶舟说念生听力过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过人法,他们说远远地跟着,也不知道是多远。
这里雾这么大,村民们说就算走在一起都有可能走散,念生他们真的能跟过来吗?不会早就走散了吧?
陆清雨摸了摸腰侧的竹筒,里面放着水心给她的芥虫。这小虫子顶不顶用啊?到时候真出了事,等他们靠这虫子找过来,别黄花菜都凉了。
胆量是消耗品,经不起自己吓自己。
陆清雨意识到自己正逐渐胆怯后,立刻止住胡思乱想,甩了甩脑袋给自己定神。
“喂……”她扭头朝身后喊了一声,期待能获得一些回应。
沙……不远处的雾中传来草丛摇晃声。
陆清雨松了口气,看来念生他们还在跟着,她并非一个人。
陆清雨平复平复心情,继续往前走着。
然而没走两步,她就发觉不对……
那草丛发出的沙沙声怎么没有停下,反而还在向她逼近?
心中一紧,陆清雨立刻回身。
什么都没有。
林中一片空茫。
沙沙声还未停止,雾太大,陆清雨看不到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能听出来,那东西在绕着她兜圈子。
有情况了,念生他们却还没动静,不知是真跟丢了还是想再观察观察。
指望不上别人了,陆清雨运起内力,还是自己比较靠谱。
恐惧只有在未知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现在目标已经出现,陆清雨反而放心了,无论对方是什么,尽力应对就好。
有东西突然从迷雾中扑出,陆清雨反应迅速,回身一脚又将那东西踹回去。
一瞬之间,陆清雨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是一只大狼狗。
准确的说,是一只用各种动物拼接而成的类似狼狗的东西。
那绝对不是正常生物。
沙沙……
更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陆清雨周围的迷雾中探出好几只刚才那种类似狼狗的拼接生物,有几只上面竟然还拼接着人类的肢体。
真恶心啊……陆清雨有点反胃。
不过这些拼接生物动作除了长得有点恶心之外,并不难对付,来一个陆清雨踹飞一个。就是这数量实在太多,那些怪物在雾里面窜来窜去,轮流跳出来攻击她,陆清雨没有念生那样过人的五感,这里迷眼的雾气和杂乱的声音都严重影响了她的判断,让她开始有些躲避不及了。
“噗!”
怪物的口中突然喷出一团黑绿色液体,陆清雨下意识抓住身上的灰袍子遮挡。
然而那液体很快就渗透腐蚀掉了她的袍子,沾染到她里面的白衣上。
云锦白衣乃是窦绾皇后织就的神兵,刀剑不入,水火不侵,这种带腐蚀性的毒液,也伤不了云锦白衣分毫。
毒液从云锦白衣上滑了下去,连点污渍都没留下。
陆清雨举起被腐蚀出一个大洞的袍子,这种毒液不是水心所说的尸蛊之毒吗?
难道这些怪物里面也是尸蛊?这尸蛊怎么不在人尸里面?而且白天也能出现?
来不及想太多,陆清雨扯开身上灰袍,露出完整的云锦白衣。
白绸自她袖中飞出,缠住一个迎面扑过来的怪物。
陆清雨用尽全身力气,像甩流星锤一样将那怪物狠狠地甩向一边的树干上。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那怪物瞬间四肢瘫软,摔到地上不动了。
得了,真是尸蛊。水心说尸蛊靠触手控制尸体行动,念生拧断一根触手就能限制尸蛊,她刚才这一摔,也不知摔断了多少根触手。
陆清雨如法炮制,又摔瘫了两个怪物,四周的情形一下子明朗起来。
原来刚才并非怪物数量太多,而是这些怪物由尸蛊控制,被她接连踹进迷雾之后,并没有受到丝毫伤害,连恢复的时间都不需要就又回来了,才显得数量很多。
陆清雨忍不住冷哼:“雕虫小技,装神弄鬼。”
她正准备速战速决,解决掉剩下的怪物,却突然听见迷雾深处飘来一阵笛音。
紧接着,陆清雨看到一只紫色的蝴蝶从白色的雾气中翩翩而来。
起初是一只,然后是两只,三只,四只……很快,陆清雨身边围起了一群如梦如幻的紫蝶。
那些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静静守在一边。
这蝴蝶……陆清雨捂着脑袋,身体摇摇晃晃,这蝴蝶不对劲,她的头好晕……
陆清雨拼命想保持清醒,意识却愈发模糊。
笛声越来越近了,陆清雨听到了脚步声。
陆清雨努力抬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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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到有人拂开蝴蝶,来到了她的面前。
是个……老婆婆?
笛声停了,老婆婆收起笛子,她打量着陆清雨,一张布满皱纹的手抬起陆清雨的脸,苍老的声音道:“真是个美人儿,倒是配得上云锦白衣。”
然后她摇摇头:“就是太蠢了点,以为穿上这身衣裳就能进鬼窟了吗?现在可不是二十年前了。”
二十年前?她在说什么?陆清雨听不懂。
老婆婆放开陆清雨的脸,背着手,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声调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清雨一点儿都不想回答,但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陆清雨……”
“姓陆?”老婆婆皱眉,又用那种奇怪的声调问:“你跟风月来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这是什么问题?风月来是二十年前的鬼窟尊主,她能跟风月来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老婆婆突然急了,一把抓住陆清雨的衣领:“你身上穿着云锦白衣,会使白衣神功,还说跟风月来没有关系?”
陆清雨更糊涂了,人人都知道云锦白衣是前朝圣物,怎么偏这位老婆婆把云锦白衣跟鬼窟尊主联系在一起?
老婆婆紧锁眉头,眼前这丫头中了她的迷离蛊,应该不会说慌才对。但她要是跟风月来没有关系,怎会身穿云锦白衣,又怎会来到鬼窟?
老婆婆想不明白,也罢,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她拽起陆清雨,正欲起轻功离开,却发现一边守着的怪物突然弓起身子朝一个方向龇牙。
老婆婆竖起耳朵一听,有脚步声正在朝这边急速靠近。
“唰!”
雾气几乎都被劈开,凌厉的刀风席卷着落叶,将那圈紫色的蝴蝶冲击得零零散散。
陆清雨的眼神瞬间清明过来。
“走!”念生拽着她的手,开始飞奔。
这变故来得迅疾,老婆婆大喊一声:“追!”
那些拼接怪物得令,立刻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怎么回事?”陆清雨边跑边道:“怎么现在才来?怎么就你一个人?”
“出了点意外。”念生边跑边答。
后面的怪物动作很快,紧追不舍。
念生皱了皱眉,她松开陆清雨的手,道:“我去拦住它们,你先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别动,你身上有芥虫,水心能找到你。”
“那你呢?”陆清雨问。
念生:“我不会有事,我在这里能找到路,也不受蛊虫影响。”
“那好。”陆清雨知道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非常干脆做了决定。
念生急刹停下,陆清雨轻巧跃走。
那些尸蛊控制的怪物很快追了上来,就连陆清雨之前摔瘫的几只都已经恢复行动,将念生团团围了起来。
那老婆婆也慢悠悠走了过来:“老婆子我只是丢了一只尸蛊,过来瞧瞧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一个赛一个的有本事。”
老婆婆走近了,首先看到念生横在身前的佩刀,她突然楞了一下,脱口而出:“山渐青!”
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到念生的脸上,她的脸色骤然阴毒起来,几乎咬牙切齿道:“第七晏。”
嗯?念生不解,这老婆婆怎么知道自己佩刀的名字?又怎么知道她阿娘的名字?
23. 掳走
“撕了她!”老婆婆厉声下令。
怪物们立刻狂暴起来,一拥而上扑向念生。
陆清雨都能轻易摆平这些东西,念生在这片迷雾中收受到的影响要比陆清雨少得多,她对付起这群怪物如砍瓜切菜。
刀锋犀利,削断怪物手脚,即便它们死不了,也再无法行动。
那老婆婆绕着跟怪物缠斗的念生来回踱步,她眼中带着审视,这丫头用刀的架势简直跟第七晏一模一样。
真是苍天有眼!
老婆婆目光阴沉,二十年前,第七晏和风月来毁了鸢儿的一生。如今老天把这酷似第七晏的丫头送到她的手里,终于让她有机会得报当年丧女之恨!
想起女儿,老婆婆神色中流露出哀伤,她很快将这哀伤转化为愤恨,恶狠狠地盯着念生。
这丫头刀法武功跟第七晏如出一辙,老婆婆知道,仅凭那些怪物是奈何不了她了。
也好,老婆婆冷冷一笑,这么多年的仇怨,怎能如此轻易就了结。
她又重新吹起笛声,紫色蝴蝶再次聚集,围绕在念生周围。
蝴蝶们上下翻飞,振翅时翅膀上的花纹盯久了就让人眼晕,抖落的鳞粉混杂在雾气中,浮现出淡淡紫色。
生死蛊让念生没那么容易中招,她只有一瞬迷离,很快就清醒过来。
念生连忙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在这次离下一个初一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死蛊还算稳定,并没有被刺激到苏醒的迹象。
老婆婆走到了她的面前。
念生捂着脑袋,装成陆清雨刚才的模样。
“第七晏是你什么人?”老婆婆又用那种怪调问话。
念生掩着眼睛,略微思考片刻,没有选择说谎,直接道:“她是我娘。”
念生跟第七晏比起母女,其实更像是一对儿师徒。她们之间不似寻常母女那般亲密,阿娘教她本领却从不跟她讲过往之事。
直至阿娘去世,都没有给她留下只字片语,只是将佩刀山渐青交给了她。
她对阿娘,一点也不了解。
而这里,这个婆婆,似乎跟阿娘关系匪浅……
念生觉得她抓住了一些苗头。
丰州时她也遇到了两个鬼窟人,他们对自己同样很感兴趣。
鬼窟……二十年前鬼窟尊主风月来去世,鬼窟自此沉寂。那是自己出生的前一年。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阿娘那时候又在哪里?
念生感觉到,有什么秘密,就藏在层层迷雾后的鬼窟之中,那秘密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已经触手可及了。
所以当那老婆婆听到她的答复,眼中闪过冷意,抓住她的肩膀要带她走时,念生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反抗,依旧装作不清醒的样子,被她带离。
念生想要知道更多。
——————————————
陆清雨跟叶舟他们汇合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就是时间等得久了些,直到天色渐晚,水心才靠着芥虫顺利找到了守在一棵树上的陆清雨。
“你们怎么回事?”陆清雨跳下树就开始质问叶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只有念生姑娘一个人找到我?”
“别提了。”水心把手指向两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他们俩,不小心中了瘴毒。还好是有我在,知道如何解毒,不然别说找你,小命儿都没了。”
起初他们跟在后面的几人靠着念生和芥虫一路远远地跟着陆清雨,没跟丢也没出意外。
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几个一直是窝在草丛里前进,哪里隐蔽往哪里钻。
也就是这种行为,导致他们一头钻进了一个带瘴气的灌木丛。
那灌木丛的瘴气不重,念生身有生死蛊,水心常年与蛊物毒虫相伴,两人对这种程度的瘴气毫无反应。
当穿过灌木,叶舟和许乐归两人开始虚弱昏沉,嘴唇发紫,两个姑娘才意识到刚才的灌木中有瘴毒。
叶舟和许可归中毒无法行动,水心要原地为他们解毒。
这一番折腾,就跟丢了陆清雨。
起初他们打算等两个中毒的人解了毒再一块跟着芥虫寻找陆清雨。毕竟已经跟丢了一个,若是剩下四个人再分散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林中隐隐约约传来笛声。
水心听出那是蛊师御蛊所吹奏的笛音,她面色一凛,抓住念生的手臂:“遭了,清雨姐姐有危险。”
寻常人对蛊师的招数缺乏防备,就算武功高强也很容易在蛊师身上阴沟翻船,何况鬼窟的蛊师是能养出尸蛊这种东西的厉害人物,陆清雨若是孤身一人跟这蛊师遭遇,必然凶多吉少。
念生闻言立刻做出决断,她让水心留下继续解毒,她顺着笛声前去找人。
……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念生呢?”叶舟顶着发白的脸问道。
陆清雨将她从遇到怪物到念生最后赶来救下她,并留下断后的事都一一道来。
“啊?这……念生姑娘她……她不会有事吧?”许乐归万分忧心,懊恼地在地上跺了跺脚。本来他是想来帮忙的,结果好像还拖了后腿,这也太没用了!
“她不会有事的。”叶舟听完陆清雨的描述反而是更加沉着冷静的一个。
对面是个蛊师,选择使用蛊毒的人通常武功不高,而他们仰仗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毒虫对念生来说实在不足为惧,这段时间是生死蛊最稳定的时间,念生若是真想逃,那蛊师不可能留的住她。
换言之,若是她没有逃,那只可能是她不想逃……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水心问:“天快黑了,我们进入林子太深,已经来不及在天黑之前退出去了。”
“那就不退了。”叶舟道:“继续往里走,找鬼窟入口,如果念生没有危险,她一定也会往那里去的。”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林中再次被黑暗笼罩,水心拿出她的萤石在前方照明,为防走失,陆清雨放出袖中白绸,将四人手腕依次缠住。
迷岭的大山中,这块小小的绿色光点,正在朝深处缓慢前行。
——————————————
念生本以为那老婆婆要将她带进鬼窟。
然而她们并没有走很久。
老婆婆将她带到了林子深处一个偏僻的小木屋之中。
念生双手被反绑在椅子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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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老婆婆在抓住她之后就给她喂了一颗药丸,吃完浑身酥软使不上力气。
不过药丸的效力早就在来木屋的路上就已经被生死蛊消解干净了。
也许是老婆婆以为给她吃了那药,她就没有了反抗能力,绑她的绳子没有那么坚韧。念生悄悄用力,试了一试,很容易就能挣脱。
念生放下心来,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摆设也跟简单。
最主要的就是一张桌子,一排架子。
架子上放满了瓶瓶罐罐,有些已经落了很厚的灰。桌子很大,放着些书本纸张,各类刀具,针线,还有一些动物肢体。
念生的目光转向房间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尸体,人类的动物的都有。
她今天看到的那些拼接怪物,应该就是在这里诞生。
念生仔细看了看那些尸体,应该都死了很久,不知道怎么保存的,都没有腐坏。
还好,她松了口气,至少那失踪的四个姑娘不在这堆尸体中,那就还有希望。
除了这些,最惹眼的,就是正对着房门的那面墙边摆放的一张供桌。
供桌上摆着一只香炉,香炉后面的墙上则挂着一幅人像图。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面容姣好,在画中带着柔柔地笑意。
这画像应该已经完成了很多年了,颜色变得暗淡,纸张也已泛黄。念生在画像角落的小字中看到了这画像主人的名字。
木鸢……
老婆婆静立在画像前。方才那她进门将念生绑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供桌旁,点了三注香插上。
“这是我的鸢儿……她好看吗?”老婆婆哑着嗓子道。
“很好看。”念生道。
“再好看也没用了……”老婆婆声音颤抖,一只手撑在供桌上:“她不在了,她死了,她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哭,再也不会叫我娘了。”
念生:“……节哀。”
“但是第七晏还活着!”老婆婆突然回身盯着念生,狠声道:“第七晏还活着,她还有了你这样的女儿!”
“她也死了。”念生看着老婆婆的眼睛道:“我不知道你跟我娘有什么恩怨,但我娘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五年前?”老婆婆有一瞬间的空茫,之后却是更加的歇斯底里:“她还活了十五年!鸢儿跟着风月来死了!她竟然还偷生了十五年!”
念生皱着眉看她抓狂:“你跟我娘到底什么关系?风月来跟我娘又是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风月来?”老婆婆冲到念生面前,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你姓什么?”
“第七。”念生回答。
她从小没有父亲,她娘也从不提起她的父亲,她一直跟着阿娘姓,她叫:第七念生。
“哈哈哈!”老婆婆突然笑起来:“好啊,风月来对第七晏那么死心塌地,第七晏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让你知道。什么尊主,分明是蠢货!”
“你什么意思?”念生眉头锁的愈发紧了,她得到的信息好像远超她的预期……
老婆婆不笑了,她松开念生,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冷冷睥睨念生:“风月来,他是你爹。”
24. 身世
在念生的记忆中,小时候阿娘是很少出现的,她太忙了。
阿娘,是悬剑司的掌司。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悬剑司根本就是第七晏一手创建的组织。
这个直接听命于皇帝的暗司行走在黑暗的深渊中,事务繁多,责任重大,经常让第七晏分身乏术。
而念生出生之时,正值悬剑司初创。
彼时第七晏无暇顾及新生女儿,皇帝便做主,将念生送到了宸妃娘娘宫中。
宸妃叶秋意是第七晏的好友,第七晏生下女儿念生的时候,宸妃刚刚怀孕,她笑说正好日后两个孩子可以做个玩伴。
念生就这样成了跟叶舟在同一个摇篮里长大的青梅竹马。
叶舟其实不叫叶舟,他本名姓段,叫段舒明。他是宸妃的独子,当朝的五皇子——裕王殿下。
整个皇宫谁都知道,裕王殿下身边的念生姑娘不同于寻常侍女,她从小跟裕王殿下形影不离,宸妃娘娘将她视做亲生女儿,连皇帝都待她不一般。
整个皇宫谁也不知道,裕王殿下身边沉静好脾气的念生姑娘,一直是皇帝亲定的悬剑司接班人。
在念生展现出非凡的习武天赋之后,第七晏就开始经常出入宸妃的宫中——以五皇子刀法师父的名头。
第七晏教她刀法,也教她处理悬剑司事务。念生不可谓不是天才,她学什么都特别快,就算叶舟在她旁边吊儿郎当拖她后腿,念生还是能在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开始出入悬剑司。
叶舟很不高兴,因为念生进入悬剑司之后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有时回来的时候还会有伤。
念生能够理解叶舟的不高兴,却也没什么办法,她只能无数次向叶舟保证,她一定会回来,她不会像阿娘那样,一心只为了悬剑司。
但念生不能理解,为什么阿娘也在不高兴。她以为她努力学习,快速接手悬剑司,是阿娘对她的期望。可是当她做到这一切后,阿娘看她的眼神却时常流露出哀伤。
念生曾有很多疑问,关于她的父亲,关于阿娘的曾经,关于阿娘为什么把悬剑司看得比女儿还要重要。
可是阿娘不愿告诉她,宸妃娘娘也对此讳莫如深。
好在她并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她知道阿娘,宸妃,皇帝之间一定形成了某种默契,要隐瞒某个真相。
既然他们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念生也就不再过问,她想,也许是自己年纪还太小了,等自己再长大一些,能独当一面,或许阿娘就会告诉她一切。
然而还没等她真正长大,第七晏就先死了。
五年前,第七晏奉皇帝之命,亲自带队离开京城完成一项任务,然后再也没能回来。
她只让人带回了她的刀,还有给念生的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是第七晏头一次提起从前之事,她写得匆忙,只有寥寥几个字,是那把刀的来历。
第七晏在纸条上写,山渐青是第七晏的父亲,也就是念生的外公炼制,让念生好好使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念生才意识到,即便到生命的尽头,阿娘也从没想过告诉她真相。
可能是阿娘想让她彻底远离曾经的纠葛,也可能是那些过往根本没那么重要......
无论如何,阿娘已经不在了,念生扛过悬剑司的担子,她也没心思再纠结从前了。
......
今天,阿娘的过往,却突然揭示在她眼前。
念生一时间有些混乱,所以在丰州时,那两个鬼窟人觉得她像的人,是风月来?
二十年前......念生今年十九岁,也就是说刚好风月来去世那一年,第七晏怀上了孩子。
传言中,风月来死于一场大火,而那场大火怎么来的,大火中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可鬼窟尊主向来能者居之,风月来能让万鬼臣服,武功自然深不可测,他怎会如此轻易地死在火中?阿娘在其中做了什么?
没等念生深想,老婆婆又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她望着墙上的画像,喃喃道:“风月来和我的鸢儿同在鬼窟出生,鸢儿自幼便与他交好。当年若不是我看在鸢儿的份上,多次相助,就凭风月来身边那些人,怎么可能护着他在鬼窟这种地方平安长大?可风月来忘恩负义,不过跟第七晏认识几天,就舍了鸢儿,一心扑在第七晏的身上。可怜我鸢儿却仍痴心不改......以致后来,第七晏跟鬼窟作对,害死风月来,我的鸢儿竟也投身火场,跟风月来一起死了......”
老婆婆说着,流下泪来。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泪水抹去,回头盯着酷似第七晏的念生,咬牙道:“是第七晏抢了鸢儿的东西,是风月来辜负了鸢儿的痴心,是他们两个一起害死了鸢儿!”
她一把捏住念生的下巴:“风月来和第七晏害死了我女儿,你说,我又怎么能容忍他们两个的女儿活在这世上呢?”
念生仰头看她,片刻后摇摇头道:“第七晏确实是我娘,风月来也有可能是我爹,但是木鸢姑娘的死,我劝您还是不要太过执着。”
“怎么?”老婆婆手心一转,钳住念生的脖颈,她愤恨的脸凑到念生眼前:“你难道想跟我说,鸢儿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该怪到你爹娘头上吗?”
她的话说完,念生神色中带上了怜悯。看来她也知道,木鸢姑娘爱上风月来,投身火海其实全是木鸢自己的选择。而她无法阻拦木鸢的死,也无法释怀木鸢的死,所以她一定要恨上什么人。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念生淡淡道。风月来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但她和她阿娘都是悬剑司的人,以悬剑司的做派,她们要面对的恨意太多了。真切的仇恨也好,莫须有的迁怒也好,她们都无心辩解,选择全盘接受,谁想要报仇大可以来找,只是,从没人能成功过就是了。所以她劝这婆婆不要太执着:“你想恨风月来和我娘,可以。你想因他们而迁怒于我,也可以。但是凭你,你杀不了我,也报不了仇,最后你只能被自己的执着折磨崩溃,或者被我杀死。”
“呵。”老婆婆鼻腔中哼出一声笑:“你跟你娘一样嚣张。不,你比你娘还要嚣张,中了我的酥骸还敢如此大放厥词!”
她钳着念生的手骤然发力,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颜色看看。
然而下一刻,念生一脚踢到她的膝盖上,趁老婆婆重心不稳的时候,念生用力崩开绑着自己的绳子,抓住老婆婆钳着自己的手,起身反剪,一瞬间攻守转换,老婆婆反被念生按在椅子上。
“你!你怎么还能动?!”老婆婆大惊。
念生没有理她,死死按住手下的人,冷声问道:“这些年山下失踪的村民,有多少是你所做?最近失踪的四个姑娘你知不知道在哪儿?”
“原来你是为这事儿来的。”老婆婆笑出了声:“风月来这是又给鬼窟弄来位大侠......”
老婆婆话音刚落,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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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绿色细蛇突然从她袖中窜出,念生立刻后撤躲避,这一下,就让人挣开了钳制。
急促的铃铛声回荡在这间小小的房间中,老婆婆一边摇铃一边退往门外。
不知从哪里来的无数蛇蝎毒物被铃声召唤,几乎爬满了整个房间。
念生抓起一边的山渐青,几下劈砍,从那些毒物中扫出一条路。等念生跳出门外,就看到老婆婆身影已隐进山雾,只能听到她奔逃的脚步声。
那人对鬼窟和蛊术都十分了解,不能放她走!
念生一跃而起,追了过去。
————————————————
有水心的萤石,叶舟一行人在迷岭中行走还算顺畅。
他们四个被陆清雨的白绸牵成一列,陆清雨打头,许乐归殿后,水心跟叶舟两个武功低的一前一后夹在中间。
起初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傀,好在那些人傀无法进入绿光范围,只要不出绿光,也省的他们费劲打一场。
不过走了一段时间后,那些人傀就不再跟着了,叶舟猜测他们这是已经走出了山脚附近的林子,来到更深处,不在人傀的活动范围了。
深夜的迷岭又静又黑,一开始几人还紧绷着神经,但长时间枯燥的行走之后难免都有些困倦。
叶舟便提议大家说说闲话,提提精神。
陆清雨:“在这种地方有什么闲话好说?”
“那就说说这种地方的闲话呗。”叶舟道。
“嗯......”水心想了想:“鬼窟一向是江湖禁地,流传出去的消息很少,也都在江湖上传遍了,好像没什么可聊的。”
“是啊。”许乐归也附和:“雾隐桥前战众鬼的故事我都听了八百遍了。”
......其他三人突然静默下来。
许乐归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要道歉,就听到叶舟问他:“什么雾隐桥前战众鬼?”
“啊?”许乐归懵了:“你们不知道吗?”
三人齐齐摇头。别说什么雾隐桥前战众鬼了,就连雾隐桥这个名字还是在丰州时才从俞白英口中得知。
许乐归:“当年风月来要率万鬼出巢为祸武林,被一位大侠堵在雾隐桥上,在雾隐桥前连战众鬼而不败,最终将恶鬼们全部逼回鬼窟的事你们没听说过?”
......没人听过。
水心不信:“谁给你讲的这故事,编来哄小孩的吧?”
“什么哄小孩的!”许乐归道:“这是我师父跟我讲的,是我师父亲眼所见!我师父说那大侠还救了他一命,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更扯了......陆清雨笑他:“你师父逗你玩呢,他还能来过鬼窟啊?”
“不是!是真的!真不是编的,我师父他,他......”许乐归被两个姑娘质疑,着急解释,但是他嘴巴笨,越着急越说不清楚。
叶舟也不信他这个故事,刚想开口挤兑他两句连这种故事都信,却在回头时看见身后的黑暗中竟冒出了另一片绿光。
“什么东西!”叶舟立刻扯住手腕上的白绸,让其他三人停了下来。
四个人迅速围成一团,摆好戒备的架势面对那团逐渐逼近的绿光。
随着对面的绿光越来越近,众人看清了绿光中的情形。
来人竟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那老头手上也举着一颗萤石。
这是......
“师父!”许乐归惊喜大叫。
25. 师父
“臭小子!”被许乐归称呼为师父的花胡子老头上来给了许乐归一个爆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就敢蒙着头往里进,为难我这把老骨头还要过来找你!”
“我错了师父!”许乐归抱着脑袋往后缩。
从许乐归离家闯荡开始,他每到一个地方就给师父去一封信交代近况,来到迷岭时他也照例写了封信寄回去,说自己一定要进迷岭为民除害。
没想到师父竟然找过来了......
“这位前辈。”叶舟迎上去:“您这是......”
叶舟将老人打量一番,这就是很普通的一个老头,跟许乐归一样身上带着一把刀,那刀看上去也相当质朴。
老人的年纪很大了,尽管教训人的样子很是精神抖擞,但年岁带来的枯竭之感在他身上也很明显。
一个普通的老头怎可能敢夜闯迷岭,甚至他手上竟然有一枚跟水心的家传宝物一样的萤石。
“喂老头儿,你的萤石哪里来的?”水心探出头,毫不客气地询问。
“水心姑娘!”许乐归赶紧拉了下水心的胳膊,朝她使眼色:“这是我师父,你说话客气一点。”
“水心?”老人倒是丝毫没有因水心的不尊重而生气,他转过眼睛来盯着水心和她手里的萤石看了会儿,问道:“你姓水啊?水千山是你什么人?”
水心变了神色:“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
老人笑了笑:“你手上那萤石产自鬼窟,只有鬼窟人才会有,若你不是从鬼窟出来的人,那我猜这萤石可能是你长辈留给你的东西,而我所知道的,姓水而且离开了鬼窟的人,也就只有水千山了。”
这......水心秀气的眉毛簇在一起,她看着自己手上的萤石,若有所思,她老爹出自鬼窟?
“前辈。”叶舟问道:“您似乎对鬼窟很熟悉?”
“熟悉?谈不上。”老人摆摆手:“就是很多年前来过一趟,还差点把命搭进去。”
他说着,叹了口气,开始数落这几个人:“我从来的路上就听说有几个年轻人很有本事,要闯迷岭救村民。你们有善心是好事,年轻气盛也是好事,但万事都要量力而行。整个迷岭上,都被鬼窟借助山雾布下了层层锁雾迷阵,若不是这个水丫头手上有能破解这阵法的萤石,你们早该被困在山里了。”
萤石,原来是这么用的?水心有些汗颜,她自从在老爹的遗物中发现这东西后,一直是把它当成只会冒绿光的夜明珠来使用的。
“别往里去了。”老人正色道:“这里的情况比你们想得要复杂,官府都管不了,你们几个小年轻又有什么用,都跟我回去吧。”
眼看老人说着就要带头往回走,许乐归赶紧抓住他:“师父,等一下!我们还有一个姑娘在里面呢!那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能丢下她不管呀!”
老人停步,皱眉道:“救命恩人?怎么回事?”
“是......是......”许乐归拼命组织语言。
“你徒弟之前自己进林子,摔伤了,还被人傀缠上,是我跟念生姐及时赶到救了他一命。”水心看许乐归说个话都这么麻烦,干脆三言两语代他把事情讲清楚。
“嗯!”许乐归认同地点头。
一边的叶舟和陆清雨也尽量简洁地将今天白天他们用陆清雨做饵,钓出一个用蛊的老婆婆,念生替陆清雨断后,结果跟众人走散的过程交代了一遍。
“是她......”老人眯了眯眼。
叶舟:“前辈,您知道些什么吗?”
老人哼了一声:“你们也真会招惹,那个用蛊的老太婆,姓木,人称鬼姥,手段及其阴毒。我知道她在哪,你们跟我走,希望还来得及。”
“多谢前辈。”叶舟向他作了一揖:“还未请教前辈姓名?”
这老前辈处事老道,对鬼窟相当了解,他在江湖上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杨汶。”老人随口一答,转身就走,任由几个年轻人被他这名字砸得目瞪口呆。
苍明刀侠杨汶?!
叶舟想过许乐归这师父不一般,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大人物,他竟然是传说中早已经隐居的苍明刀侠!
水心一把拽住许乐归:“你师父是刀侠杨汶?!你怎么不早说!”
许乐归很无辜:“你们也没问啊......”
“这种事不问你就不说吗?”水心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他一下。
“好了,先别闹了。”陆清雨拉住水心:“跟上去吧,找念生姑娘要紧。”
刀侠的名头一出,即便是这种险恶之地都多了几分安全感,几人赶紧跟到他的后面。
“刀侠前辈。”叶舟凑到杨汶身边,看着他腰后那把平平无奇的刀问:“我听说前辈的苍明刀是天下第一利刃,这次前辈没有将苍明刀带过来吗?”
杨汶斜瞥了叶舟一眼:“小子,你怀疑我的身份?”
叶舟赔笑:“不敢。”
许乐归在一边替杨汶解释:“苍明刀早就丢了,我都没见过呢。”
“丢了?”水心惊叹道:“那可是把天下闻名的宝刀!”
“什么宝不宝刀的。”杨汶嗤之以鼻:“只要刀法好,手里哪怕是根棍子也是一样地用。”
杨汶一边说话一边走在前面健步如飞,迷岭这崎岖的山路被他走得如履平地一般。几个小辈在后面紧赶慢赶,才没有掉队。
陆清雨“啧”了一声,再次释出方才已经收回的袖中白绸,这次连同杨汶的手腕也一块被她系在一起,防止有人掉队。
“这是?”手腕处传来异样,杨汶低头一看,心下诧异,连忙朝后面绸带的源头看过去。
察觉到杨汶异样的目光,陆清雨保持对武林大前辈的尊重,略微颔首道:“前辈见谅,这里地形复杂,我这么做也是为免走散。”
这个姑娘......杨汶将陆清雨仔细打量一遍。
刚才林间黑暗,陆清雨一直站在众人身后,也没怎么说话,杨汶不曾过多地关注她,只觉得这是个穿绿裙子的漂亮姑娘,杨汶心中还质疑这姑娘江湖经验不足,都往山林子里钻了,竟还穿得如此繁琐碍事。
可现在这一看,杨汶才发现她身上穿的根本不是什么绿裙子,只是衣服颜色太浅,在萤石的光下被映成了绿色。
那原本是件白色的衣裳。
杨汶了然一笑:“云锦白衣。那怪不得鬼姥会被你引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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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陆清雨对从她认识叶舟之后每个人都能认出云锦白衣的状况,已经不惊讶了,何况这前辈是成名多年的刀侠,人家见多识广,认识云锦白衣也不足为奇。
更值得关注的还是另外一件事,陆清雨问他:“前辈所言是什么意思?今天那个鬼姥见到我之后,一直问我认不认识风月来,难道云锦白衣跟鬼窟有什么关系吗?”
杨汶再次轻飘飘撂下一个让众人震惊的消息:“我不知道你身上的云锦白衣怎么来的,但鬼姥跟风月来有仇,而风月来穿的,也是云锦白衣。”
————————————————
几个人跟着杨汶在山里走了许久,终于,听到杨汶一声:“到了。”
前方林中雾气似乎淡了些,几人能隐约看到远处空地上出现了一间房子的轮廓,房间窗户上还映着昏黄的烛光。
似乎是有人的样子。
杨汶朝后面摆摆手,示意水心把萤石收起来,不要打草惊蛇。
没了萤石的照明,林子再次陷入黑暗,好在那房子附近树木较少,雾气稀薄,月光能稍微照下来一些,又有窗边烛光做指引,不至于摸不到方向。
一行人猫着腰,来到房子边,把耳朵凑到墙上,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没人在?杨汶皱起眉,探身在窗边揉出一个小孔,用一只眼睛观察房间内部。
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染着一盏油灯,没有鬼姥,也没有几个小辈所说走散了的姑娘。
“进去看看。”杨汶招招手,自己先起身,直接推开了房门。
房间门一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地上一排被整齐排列的尸体。
这些尸体大部分都衣襟大敞,肚子上有一道已被缝合的刀口。尸体旁边还堆着一些被已经失去活性的尸蛊。
众人走了进去,对着房间四处打量,而水心来到那些尸体旁边蹲下观察:“这些尸体里的尸蛊都被挖了出来,是不是念生姐做的?”
“是她。”叶舟笃定。他正站在桌子边,手上拿着一些纸张,他一边翻看那些纸一边道:“这上面是念生的字迹,她来过这里。”
许乐归凑过来看,发现那纸上的东西他一点也看不懂:“这写的是什么啊?”
叶舟拿着的那些纸上不仅有些生僻难懂的字样,还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像是扭曲的地图。
“是阵法。”叶舟道。
念生作为悬剑司的接班人,不仅有第七晏教她刀法,她要学的东西又多又杂。叶舟也跟着蹭了一些,不过他不如念生那般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他也只能看出这是阵法,其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阵法?”杨汶也拿起桌子上的纸张:“难道是锁雾迷阵?”
桌上被这样写写画画的纸张堆堆叠叠,数量非常多。叶舟翻翻捡捡地看了看,道:“我不知道锁雾迷阵是什么样的,但念生确实在尝试破除一个阵法,不过应该都失败了。”
一旁的陆清雨绕着屋子看了一圈,又回到门边,她突然指着门外的黑暗道:“是念生姑娘!”
叶舟立刻看过去,就见稀薄的月色下,念生一只手打着盏灯笼,一只手扛着具尸体,正朝这边走来。
26. 曾经
白天,鬼姥从木屋中逃走后,念生一路追踪。
但对方似乎在浓雾中穿行无碍,很快念生就失去了她所有踪迹。
在跟丢了鬼姥之后,念生本打算先去找叶舟他们会和,却在林中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木屋前。
这很不正常,念生并没有走过回头路,她怎么可能会回到木屋呢?
念生揣着疑惑朝着不同的方向试了几遍后,发现无论怎么走,最后都只是在原地兜圈子。
这个时候念生才开始意识到,他们还是低估了迷岭,这里并不只有雾气和人傀,这里根本就布着一个大阵,凡是入阵之人必会在其中迷失方向。
而这个阵法,不是单靠五感过人就能破解的。
念生对阵法颇有研究,并没有为此慌乱,她索性以木屋为据点,向四周逐步探索试错,试图钻研出此阵法的生门。
可这阵法的宏大远超念生所学,她来回奔波至入夜也没能摸到法门,而随着天色变暗,林子中又开始活跃起人傀。
念生惦念着村民所托,要把失踪的尸体带回去,便在探阵时顺便把遇到的人傀带回小屋,挖出尸蛊,还已死之人一个清净。
......
“念生!”叶舟跳出门,迎到念生身前,他拽着念生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看了个遍,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妥,才松了口气。
就算再怎么相信念生的能力,她人不在身边,叶舟的心始终还是纠起来的。
念生任由他摆弄,期间问了句:“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你猜我们今天碰到谁了?”叶舟挤挤眼跟她卖关子。
“谁啊?”念生非常配合。
“刀侠前辈啊!”陆清雨跟过来,接话道:“还是许乐归的师父呢。”
叶舟谴责地盯着陆清雨,对她刨活的行为非常不满。
刀侠前辈?念生越过叶舟和陆清雨看向房间的方向。
水心正笑着跑过来朝她招手,许乐归跟在一位老人身后也出来查看情况。
念生将肩上的尸体放下,走过去先揉了把水心的脑袋,然后对着后面的杨汶拱手道:“晚辈念生,见过刀侠前辈。”
“师父。”许乐归小声道:“这就是之前说的,武功很高,救我一命的念生姑娘。”
借着微薄的光亮,杨汶看清了念生的模样,也看见了她腰间的长刀。
“这......”杨汶盯着念生上前一步,神色有些一丝不可置信,他惊道:“第七姑娘?”
叶舟亦步亦趋跟着念生,他听到杨汶这话,歪过头悄声问念生:“他怎么知道你姓什么?你以前见过刀侠前辈?”
念生摇摇头,刀侠隐居多年不问江湖事,跟她从未有过交集。不过有鬼姥在前,念生对初次见面的刀侠前辈能叫出她的姓氏并没有太过惊讶,她试探道:“前辈或许认识我娘?”
“她是你娘......”杨汶低声喃喃:“是啊,二十年了......”
杨汶望着念生的脸,脑海中的往事纷至沓来,雾隐桥前的旷世一战历历在目,第七姑娘持刀而立的飒爽英姿仿佛还在眼前,那时他丢掉了苍明刀,那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衰老。自那以后,他退出江湖,隐居山林。
如今二十年过去,他竟又来到鬼窟,遇到了第七姑娘的女儿,甚至这位新的第七姑娘还救了他徒儿的性命。
也许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
几个人退回小屋,将两边的经历分别道来。
“所以念生姑娘当真如那鬼姥所言,是风月来的女儿?”陆清雨疑道。
“刀侠前辈。”念生看向杨汶:“前辈对鬼窟如此熟悉,又认识我娘,您可知我娘跟鬼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汶摇头:“我所了解的,也并不多。”他看了一眼墙上悬挂这的木鸢画像,叹气道:“不过鬼姥这么多年还放不下,也情有可原。木鸢姑娘,是个好孩子......”
当年,鬼窟不似如今这般安分,有不少鬼窟人活跃在江湖上,祸乱四方,而关于尊主风月来的传闻更是沸沸扬扬,都说他神功大成,已经可以跟降云仙人东方镜媲美。一时间人心惶惶,鬼窟那地方本就让人生畏,如今出了这样一位高手,万一将来那些恶鬼不满足于那一亩三分地,威胁到江湖正道可如何是好。
彼时杨汶已经六十二岁,依旧是江湖人人敬仰的苍明刀侠。他道,既然如此忌惮鬼窟,不如联合多方势力,一举将其歼灭就是。但这种事情谈何容易,江湖各个势力之间本就恩怨纠缠难以合作,更何况风月来的威胁也只是传言,有人不愿冒险,有人事不关己,没有谁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杨汶无奈又气愤,或许只有像金花错多年前掀起的蛊乱那样的大祸,才能逼得人不得不合作。
鬼窟的事,别人不愿意管,杨汶却自负武功高强,四处捉拿鬼窟里跑出来作恶的恶鬼。最终他目睹鬼窟所做种种惨状之后忍无可忍,一人一刀独闯迷岭。
杨汶一生只在十九岁那年败给过当时流风剑法已臻化境的俞方式,第二年当他准备再次挑战时,却得知俞方式已经离世,流风剑法失传。此之后他纵横江湖四十三年,除了一直没能跟降云城那位仙人切磋,其他未逢敌手。
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将鬼窟,迷岭,风月来放在眼里。
然而等他真正进入迷岭之后,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这里的迷雾与瘴气,不是武功高强就能解决的东西。
那个时候迷岭里还没有人傀,杨汶在山中无头苍蝇一样转悠了很久,彻底迷失了方向,只能靠着野果野兽以及自己强悍的内力在林中生存。
然后,他就遇到了一位手持萤石的少女。
那位少女自称木鸢,她看出杨汶迷路,便好心地要带杨汶下山。
在这种地方出现这样一个少女,实在不同寻常。
杨汶以为这是鬼窟的什么诡计,他将计就计,跟着木鸢打算套她的话。
他没想到木鸢竟不仅是个单纯天真的姑娘,还是个话痨,一路走来,都不用杨汶问她什么,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就把所有事都说了。
她说她在鬼窟出生在鬼窟长大,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下山,而且还是她偷偷跑出来的,她要去找一个姑娘,那姑娘叫第七晏,是她心上人的心上人。
杨汶说,那不就是情敌?
木鸢连连摆手,她说,不,她跟第七姑娘不是敌人,第七姑娘是个好人来着。
木鸢告诉杨汶,她的心上人打算做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她阻止不了,所以只能去找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
杨汶后来才知道,木鸢的心上人就是风月来,那个时候她已经跟风月来定下了婚约,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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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就要完婚。她所谓不好的事情,是风月来已经完全统御了鬼窟,打算率万鬼出巢,一统江湖。她是舍弃了跟风月来的婚礼,去找第七晏的。
但当时,杨汶什么都不知道,他跟着木鸢,很顺利地出了迷岭。
木鸢跟他分别之际,送给了他一颗萤石,叮嘱杨汶,这山上被阵法大师灵道子布下了锁雾迷阵,寻常人进去就出不来了,只有萤石能照亮前路,而且只有在鬼窟有一定地位的人,手上才有萤石。她让杨汶不要再试图进去了,如果非要进去,关键时刻把萤石拿出来,可以救命。
木鸢脸上始终挂着柔柔的笑意,杨汶望着那笑,他突然发觉,其实这姑娘完全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木鸢走后,杨汶带着萤石,再入迷岭。果然,再没有迷路,一路通畅,找到了鬼窟所在。
进入鬼窟后,杨汶没有急着做事,而是借着萤石,打入鬼窟内部,探听消息。
这时,他才得知木鸢跟风月来的关系,才得知鬼窟的野心。
杨汶发现,鬼窟所有的计划全建立在风月来天下无敌的基础上,只要风月来死了,鬼窟内部自己就会分崩离析。他便一直伺机刺杀风月来。
然而风月来比他认为的还要强上很多。
杨汶刺杀失败,被众鬼围堵,他双拳难敌四手,一路退至雾隐桥——那是一座横跨悬崖的索桥,桥身隐于迷雾,一眼看不到头,故此得名。
在雾隐桥上,风月来亲自动手,杨汶自十九岁之后头一次输了,他已经太老了,而风月来正值青壮。杨汶心有动摇,手中不稳,苍明刀也被风月来打下悬崖。
杨汶重伤,涯边观战的众鬼哄然,要风月来将他生擒。刀侠杨汶败于鬼窟,这个消息定然能震慑武林。
千钧一发之际,木鸢带第七晏赶来。
第七晏二话不说,长刀飞舞,击退风月来,救下杨汶。
这是杨汶第一次见到第七晏,同样也是最后一次。
第七晏秉剑立于桥上,身下是万丈深渊,涯风吹起她的衣摆和发丝,她神色坚定,向鬼窟众人宣战,若是要出鬼窟,就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至今,杨汶回忆起那一战,依旧是惊心动魄。
风月来双目赤红,大手一挥,诸鬼们纷纷上阵,于那窄桥上跟第七晏交手。好在雾隐桥太窄,恶鬼们无法一拥而上,只能用车轮战消耗第七晏。
第七晏击败一个又一个鬼窟人,自己也慢慢被人逼退至桥头。
杨汶提醒她,若是再退,退出了雾隐桥,让鬼窟人有机会能围攻她,胜算就太低了。
第七晏便用刀划出一条界限,然后誓死不让鬼窟中人出界半步。
那一战实在惨烈,木鸢在一边眼泪都快哭干了,她是想让第七晏来劝说风月来的,没想到会发展成这种场面。
然而就在第七晏支撑不住时,风月来却突然叫停。
杨汶观察到,此时风月来的眼睛不再似刚才那般赤红。
鬼窟高手们被第七晏重创,第七晏被风月来带走,木鸢哭求鬼姥让她叫人放过杨汶。
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杨汶拖着伤体下山,昏昏沉沉养了许久的伤,等他修养好之后,就听说鬼窟起了场大火,风月来和他的未婚妻都死在了火里。
从那以后,鬼窟沉寂,鬼窟人再不出迷岭。
杨汶也从此退出江湖......
27. 公主
听杨汶讲完这个故事,一群人神色各异。念生作为当事人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
“第七姑娘。”杨汶语重心长道:“无论你是否真的是风月来的女儿,又为什么来到鬼窟,我都劝你还是尽快离开,不要再掺和到鬼窟之中。”
她看了一眼叶舟,发现他表情不太好。
“前辈,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念生道:“前辈既然去过鬼窟,可曾在鬼窟中听说过巫族人的消息?”
念生没有被母亲的前尘恩怨砸懵脑袋,她还记得来这的目的。
“你要找巫族人?”杨汶皱了皱眉,随后语出惊人:“鬼窟,原本就是由巫族人所建立。”
“什么?”陆清雨不解:“巫族人不是很多年前就被武林正道赶尽杀绝了吗?”
叶舟念生同样惊讶,他们只是想着鬼窟这种神秘的地方或许可以过来碰碰运气,怎么竟找到巫族老巢了吗?
“我从前也以为巫族人早就被消灭殆尽了。”杨汶继续道:“直到我进入鬼窟才了解到,当年沉心谷内随着金花错一起被诛杀的并非全部的巫族人。巫族有三大姓,分别是金木水,其中金姓族人确实跟着金花错全部死于沉心谷,但木水两个姓氏中有部分族人居于别地,得知沉心谷被屠之后,这些残余逃往迷岭,依靠迷岭的浓雾和让人防不胜防的蛊术,挡住了正道追杀。当时的正道领头人判断巫族残部已不成气候,深追下去得不偿失,便把迷岭列做禁地,让巫族人永世不出迷岭。后来江湖常有十恶不赦之徒借迷岭这块禁地藏身,这里也逐渐发展成了众人口中的鬼窟。多年前精通阵法的大师灵道子叛出师门,逃到了鬼窟,耗尽一生在迷岭上布下锁雾大阵,更使这里与世隔绝。”
“原来如此,鬼窟竟是这样形成的......”叶舟道:“所以现在鬼窟中姓木和水的,全都是巫族后人?”
“老头......老前辈!”水心迅速改口:“那你的意思是,我爹也是......”
“是的。”杨汶点头:“那些逃到迷岭的巫族人盘踞鬼窟,一直发展至今,是鬼窟中的一股重要势力。巫族的族长之位一直在木水两姓之间轮流担任,我进入鬼窟的时候巫族族长由鬼姥担任,而在鬼姥之前那位姓水的族长,正是水千山的父亲,也就是水心姑娘的爷爷。”
杨汶说着叹了口气:“当年风月来凭借绝对的强大,征服鬼窟万鬼,唯独由鬼姥掌管的巫族不肯低头,鬼姥放言只要风月来顺应她女儿的心意,迎娶木鸢,她自然会带领巫族臣服于风月来,否则巫族必与风月来鱼死网破,这才有了木鸢和风月来的婚约......鬼姥爱女如命,后来婚约未成,木鸢和风月来双双身死,也不怪她心中有恨。”
“可风月来怎会有如此大的野心?”念生心有疑惑。像风月来这般强大的上位者,不会甘愿被人指使,他明明不喜欢木鸢,却还是为了巫族的支持选择对鬼姥妥协。他甚至等不及徐徐图之,他需要迅速统一鬼窟,并且有意带领鬼窟向外扩张。
这是历代鬼窟尊主从未有过的举措,毕竟有迷岭做保护,只要待在鬼窟里面,就可以安安稳稳做个土皇帝,可一旦出去,跟整个中原武林正面交锋,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风月来为什么非要做这种风险极大,极有可能功亏一篑,甚至会葬送整个鬼窟的决策?
杨汶看了一眼陆清雨,道:“从我进鬼窟后的探查来看,风月来在鬼窟之中很有威望,鬼窟人都称他是历代最强尊主。鬼窟这地方以武为尊,风月来实力强劲,不少人对他十分盲从,这也许助长了他的野心。不过......”杨汶话锋一转:“最重要的,应该是风月来有前朝背景,他入侵江湖,最终目的其实是复辟前朝。”
真是如此......陆清雨垂下了眼眸,从杨汶说风月来也穿着云锦白衣开始,她就有了预料......所以当年,从前朝皇宫逃出的皇室成员不止安和郡主一个......
杨汶:“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不确定风月来是否真有前朝血统,他身上虽然确实穿着云锦白衣,但是我跟他交手时,看他武功路数,并不那么像白衣神功。”
“因为他根本不会使用真正的白衣神功。”陆清雨道:“他姓风,应该是前朝皇姓凤氏的化用。凤氏后人跟窦绾皇后无血脉相连,而白衣神功是窦绾皇后所创,其秘籍核心都在窦绾血脉的手中,当年前朝皇宫被攻破之时,都被安和郡主带走。凤氏后人自然练不成白衣神功。”
......
“这么说的话......”许乐归有点迟疑地转头看念生:“风月来是前朝皇子,那念生姑娘如果真是他的女儿,那岂不就是......前朝公主?”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念生。
得知这一系列爆炸消息之后,就算是她,也有些茫然。
前朝?她是前朝血脉?可当朝宸妃是她的养母,她和她的亲生母亲都是当朝皇帝手下的悬剑司掌司......
宸妃和皇帝,他们知道风月来和前朝的事吗?
念生突然一只手捂住胸口。生死蛊,她从小就被种下的生死蛊,是否与此也有关系......
“第七姑娘。”杨汶劝她:“这些都早已是前尘往事,你说你娘从来不跟你说她的过往,应当也是想为你斩断这些牵扯。但现在鬼姥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若是你再往鬼窟里去,旧事缠身,可就不好挣脱了。”
叶舟抓住念生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他轻声道:“天亮了,这里的情况超乎了我们的预期,先下山再说吧,一切从头计议。”
外头夜色渐退,开始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鸟鸣,白雾依然笼罩这整片山林。一切跟昨日进山时没什么两样,但很多东西似乎都不同了。
念生点了点头:“好,先回去吧。”
下山的提议没人反对,陆清雨和水心也需要时间消化她们刚刚得知的消息。
几个人开始沉默着收拾起东西。
他们要把昨夜念生带回来的尸体搬下山,帮他们找到家人,入土为安。
念生还在这小屋里找到了一些鬼姥的手稿,上面记载着一些她所培育过的蛊虫。
那些拼接怪物就是她从尸蛊选育优化而来,这东西动作比人傀敏捷,还不惧阳光。
从鬼姥的手稿中,基本可以看出,这个老婆婆在女儿去世后,把精力全都转移到了钻研蛊虫上,培育重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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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奇古怪的蛊虫,尸蛊也是其中之一,她似乎在找什么方法能让她女儿重新活动起来。
不过可惜,鬼姥的手稿使用的全是正经汉字,没有半点巫族文字的痕迹。
众人准备好离开小屋的时候,杨汶走在最后一个,默默看了一会儿木鸢的画像。这小木屋还是当年木鸢带他下山时歇脚的地方,如今二十年过去,他这老头子还尚存于世,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女却成了一副老旧的挂画。杨汶轻轻叹了口气,掩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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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岭附近的村落又炸开了锅,进林子的几个年轻人过了一夜又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毫发无伤,不仅毫发无伤,还又带回来好几具尸体。
村民们到有去无回客栈领尸体的时候对着几人千恩万谢,三叩九拜,抹着眼泪喊菩萨。还有些村民想过来看看有没有自家失踪的亲人,最后却失落而归。许乐归为此很是愧疚,然后他第一个表示,无论其他人怎么想,自己一定还要再进迷岭,不为别的,就只为这些村民。
杨汶狠狠凶了他一顿,但其实也拿这个徒弟毫无办法。
他们带回来的尸体也并不是全部来自附近村庄,有两具尸体一直无人认领。
叶舟猜测,要么这两具尸体的亲人都死了或者都搬走了,要么这两个可能是闯迷岭的江湖人,或者根本就是鬼窟里面的人。
但无论是谁,既然带出来了,就送佛送到西。几个人在客栈附近的一个小山坡上找了块空地,弄了两块坟包出来。
许乐归正煞有其事地用木牌做两个墓碑,他说就在上面写“无名氏之墓”。
此时太阳已经西下,念生望着雾气中朦胧的夕阳,思绪翩翩。
杨汶劝她的话有道理,鬼窟跟她娘牵扯很深,她若是想余生安稳,最好远离此地。可现在唯一解除生死蛊的线索就是那本用巫族文字写成的手记,而鬼窟中就生活着残存的巫族人......
该如何选呢?念生侧头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叶舟,他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来公子也暂时没有答案......
许乐归写完墓碑之后,几个人踩着夕阳的尾巴走回客栈。
“哎呀,都跟你说了,我这住着的没有什么姓年的姑娘!你能不能别缠着我了!”有去无回的门口,客栈伙计不耐烦地推拒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似乎伤得很重,浑身是血,说起话已经有气无力了,但还是努力拽着伙计的胳膊道:“不可能......一定有,她姓年,叫年初一,拿着一把刀......”
伙计扯不开那男人,非常无奈:“我这有拿刀的姑娘,也有拿刀的公子,还有拿刀的老头,但就是没人姓年。”
但男人不停,还是不肯松开他。伙计转头无语望天,正好看见回客栈的念生一群人。
他赶紧冲他们招手:“几位大侠赶紧过来帮帮忙,帮我把这人拉开啊!”
那个男人也朝着几人的方向看过来,他在人群中扫视的一圈,立刻锁定了念生,然后一把扔开客栈伙计,踉踉跄跄跑到念生面前。
“殿下!”他对着念生扑通跪下:“公主殿下!”
28. 纠结
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对着念生喊了一声公主殿下之后就昏了过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只能先把他搬到客栈房间的床上。
叶舟问客栈伙计,这是什么情况。伙计一脸懵,说他也不知道,他本来看天色快晚了,就等在门口看几个出去葬尸体的人什么时候回来,结果碰上了这么个血呼啦擦的人,非要追着他问最近有没有一个叫年初一的姑娘来店投宿,他说他没见过什么姓年的姑娘,但那人还是一直纠缠不休。
“对了。”伙计最后道:“我看那人来的方向,跟寻常来投店的人可不一样,他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伙计下巴扬了扬,示意的是迷岭的方向。
“知道了。”叶舟随手抛了一锭银子给伙计。
伙计便揣着银子走了,啥也没问。这些年凡是来到客栈的人向他打听什么,他是知无不言,但他绝不会主动询问别人的私事。他从不好奇,这是他在有去无回打工的生存之道。
叶舟问完伙计,就直接上了楼,现在所有人都围在那个血人旁边。
现在天色太晚了,没法去找郎中,几人中唯一一个跟医术沾点边的水心,正对着那人上看下看。
“死不了。”水心先下定论:“他身上都是外伤,不致命,就是失血太多,晕过去了。把他血止上,休息一晚,明天应该就能醒过来。”
说着,水心就指使许乐归协助她给男人包扎止血。
水心帮人止血的方法比较奇特,许多蜈蚣一样的小虫子从水心的袖中爬出,这些虫子爬到男人身上,从口器中分泌出一种晶莹的物质,涂在伤口处,血就止上了。这些虫子止血的效果很好,就是看着渗人,把一边帮忙的许乐归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待那些虫子退去,许乐归把男人身上脸上的血擦干净,众人这才看清楚男人的长相。
“念生。”叶舟道:“这是你在丰州碰到的鬼窟人吗?”
年初一这个名字是在丰州打擂台时,陆清雨给取的,旁的地方没有用过。这人口口声声要找年初一,又是从鬼窟方向而来,必然跟在丰州给念生下迷药的两个鬼窟人有关系。
但念生摇摇头:“不是。”
丰州碰到的那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但这个男人年轻多了,顶多三十岁的样子。
陆清雨:“刚才这人口口声声叫念生姑娘公主,他应该是风月来的手下吧。”
杨汶认同地点头:“鬼姥想必已经把第七姑娘的消息带回了鬼窟,风月来已经死了二十年,现在鬼窟里面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但未必不会有风月来的拥趸还活跃着。”
“而且......”陆清雨看着床上的男人目光深沉:“他称呼念生为公主,看样子还憧憬着前朝呢......”
陆清雨看看一边的念生,突然感到有些好笑。当年前朝的开国帝后凤临和窦绾,两人起于微末,感情甚笃,但后来因皇位继承一事两人关系破裂,以致前朝皇室始终分立两派,凤临一脉把持朝政,窦绾一脉掌控民心,两边互不相让,斗了许多年。如今前朝已灭七十年,她这个窦绾后人竟还能遇到念生这个凤临后人,算起来她们两个还是毫无血缘的亲戚关系呢。
“行了。”叶舟道:“别猜了,明天等他醒来细问就都知道了,这两天山上山下折腾这么久,都回去休息会儿吧。”
叶舟说罢,自己率先走出房间,头也不回,甚至都没看念生一眼。
他的心很乱,念生望着叶舟离去的身影,她能感觉到,从得知她跟鬼窟的复杂关系后,公子就一直心乱如麻。
......
“水心。”客栈走廊上,念生叫住正准备开门回屋休息的水心。
水心打个哈欠:“怎么了?不是要休息吗?我都两天一夜没睡了。”
“先跟我来。”念生不顾她的抱怨,将人拉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念生带水心坐到桌前。
水心趴在桌上,用手撑脸,一脸困倦:“什么事啊念生姐?”
念生坐到她的对面:“这几天因为迷岭的事,一直没机会问你,关于生死蛊,你知道多少?又是从哪里得知?”
“这个啊......”水心想了想,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跟阿娘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他是个蛊师,从那个时候我才开始自学蛊术。我爹的遗物中有包括生死蛊在内的一些失传蛊术的记载,都相当简略,只能大概看出其功能。上面说生死蛊是万蛊之王,中蛊之人可通五感,驱百毒,对身体的掌控远超常人。但生死蛊一念断生死,只要有人用特定竹笛吹奏便会引起蛊虫躁动,另中蛊之人痛苦万分,甚至只要这种竹笛吹出一种叫死舞的乐曲,中蛊者就会即刻暴毙。”
“这是一种专为培养死侍而制作的蛊虫。”水心说完,把身子往前探了探,问道:“念生姐,你身上的生死蛊,是不是跟那个叶舟有关?我听宋桃花说,你在丰州跟那蛮族人打擂台的时候身上的蛊虫就发作过一次,是叶舟吹了竹笛吗?”
念生听她这么说,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
“嗯......那倒也不像。”水心嘟囔着又坐了回去。其实一开始她真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必然是因为受到了生死蛊的胁迫,念生才会跟着叶舟,但是这几天相处下来,是个人都能看出叶舟有多在乎念生,他不太可能会在念生身上用生死蛊这样恶毒的蛊虫。
念生低垂了眼眸,她道:“公子是最不希望我身上留有生死蛊的人。他愿意踏入江湖涉险,也不过是想帮我彻底拔除生死蛊。”
“那现在控制生死蛊的竹笛在谁那里呢?”水心捧着脸问:“只要杀了那个人,毁了竹笛,不就没人能催动生死蛊了吗?”
念生摇头:“那人无论如何也杀不得,而且生死蛊也比你了解的更加恶毒,它确实完全是为培养死侍而制作的蛊虫。”
生死蛊是一对母子蛊,母虫为死蛊,子虫为生蛊。其中只有完全成熟的母虫,才能给寄主带来水心所讲的生死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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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用。生死蛊一般会在宿主婴儿时期就被种下,这样一来在宿主成长的过程中受母虫影响,其读书习武皆能事半功倍,超越普通人的极限。可成熟的母虫只有二十年寿命,为了保证能一直控制宿主,宿主体内会随着母虫一起被注入一枚子虫,如此便称生死蛊。
生死蛊入体之后,母虫寿命二十年,二十年后子虫成熟,母虫死亡。而后子虫可以继承母虫成为死蛊,再二十年后,子虫死,寄主同样死。
如此正好四十年,等宿主人至中年,身体下滑,不能再胜任死士一职时,便随着生死蛊一起去世,干净利落,永无后患。
水心惊道:“那你体内的母虫岂不是明年就会死掉,子虫成熟,你就只剩二十一年了?!”
念生笑了笑:“多亏了公子,现在我身上的母虫已被拔除,没了母虫,子虫也无法再继续生长,现在那竹笛已经对我无法造成影响。只是母虫离体之后,子虫就变得活跃起来,每月都会苏醒一次。”
“原来如此......”水心啃着指甲,面露难色。
念生:“所以,你父亲留下的书中没有更多关于生死蛊的记载了吗?你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拔除生死蛊?”
“我爹留下来的东西都被我翻了个遍,关于生死蛊的部分就只有那一小段,其他的我确实不清楚。”水心老实回答。
这样啊......尽管早有准备,念生还是有些失望,那想要解除生死蛊,好像就只有进鬼窟,找巫族人,解金花错手记这一条路了......
但越深究下去,鬼窟跟她的关联越深,现在她是巫族族长的仇人,鬼窟尊主的女儿,前朝的公主......这一系列事情太过复杂,她若进入鬼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乱子......
念生深锁眉头,明明叶舟是舍弃了一切要远离那些抽缠不休的阴谋争斗,难道现在要他因为自己而跳入一个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掌控的局面吗?
念生想起今天叶舟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确实一直都不喜欢陷入这种事情里......
见念生在沉思,水心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念生姐,念生姐?”
念生回神:“怎么了?”
水心咬了咬嘴唇,做出决定:“许乐归不是说还要再进鬼窟吗?他去的话,刀侠前辈肯定也会去,我到时候要跟他们一起!你之后要决定不去鬼窟了的话,能不能放我走啊?我对你身上的生死蛊真没什么办法。”
“哦?”念生有点意外:“你之前不是很不情愿到鬼窟里面去吗?”
“之前那是因为我惜命,不想进去找死。”水心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爹跟鬼窟有关系,我好奇了他一辈子,难得有机会知道他的来历,我想去弄清楚,说不定还能认个亲人,然后待在里面尽情研究蛊虫呢。”
念生闻言有些怔怔,她何尝不是好奇了阿娘一辈子呢......
念生心弦微动,原来无论鬼窟中有没有解除生死蛊的办法,她内心深处,都是想进去一探究竟的吗......
29. 决定
一夜辗转,待到第二日晨光初现,念生便起了床。
她推开窗子,外面将散未散的白雾悠悠地飘着,秋日凉风习习,伴着清脆鸟鸣,把念生一晚上的思绪抚平。
客栈伙计打开了客栈大门,拿着把大扫帚清扫门前落叶。
念生眺望远方在雾气中起伏的山脉。其实只要不身处其中,就这么远远地看着,迷岭景色可谓壮美。
只是这片壮美之下,却隐藏着诸多让人难以招架的往事......
念生在窗前静静站了一会儿。
楼下,伙计扫净了落叶,念生也收拾好了心情,她离开窗户,推门出去。
......
昨天那个受伤的男人被安置在离念生不远的一个房间。
其他人都还没有开门,应该还睡着,念生便打算自己先去看看那人的情况。
念生刚来到那间房前,正准备推门,就有人从屋内将门拉开。
男人猝不及防迎面撞见一人,吓了一跳,而等他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后,更是激动,他一把抓住念生的手:“公主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
念生处变不惊,她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我认识很多位公主,但我并不是其中一个。或许你要找的人确实是我,但还是请你换一个称呼吧。”
“可您......您是尊主的女儿。”男人突然单膝下跪:“属下不敢僭越!”
念生越过他,走到屋内的桌边坐下:“我从没见过风月来,不认识你口中的尊主。”
“那是因为第七晏把你带走了!”男人站起身,跑到屋内,又要跪到念生身前。
念生嫌他烦,他的腿刚要弯下去,念生就一刀鞘杵在他的膝盖上:“坐。”
男人揉揉自己的膝盖,观察念生的表情,怕引发公主不悦,老老实实坐到了一边。他坐定后对念生道:“当年没有人知道第七晏有身孕,大家都以为她也死在那场火里。只有相师因没找到她的尸体怀疑过她的生死,不过她从那以后再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我们也无从查找,只能作罢。若是......若是当时知道她怀着身孕,那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让公主殿下流落在外!”
“既然一开始就不知道她有身孕,也不知道她的去向,你们又如何断定,我不是第七晏离开鬼窟后跟别人生下来的孩子呢?”念生看着他的眼睛道。
“别人......”男人楞了一下,当年因第七晏的阻挠导致他们复国计划失败,风月来身死,所以风月来的手下们一直不喜欢尊主选择的这个女人,但当第七晏有个孩子的消息传回鬼窟,所有人都没怀疑过这就是第七晏和尊主的孩子,绝没有别的可能。
“你没见过他们两个,你不了解......总之,不可能有别人的。”男人道:“何况,何况张涯他们见过你,说你长得特别像尊主,怎么可能不是尊主的女儿。”
男人瞅了瞅念生,她今天穿着件浅鹅黄的窄袖衣裙,因为刚起床,头发只简单挽起,半披在肩头。这比昨天男人昏迷前看到的劲装高马尾形象要柔和得多,但仍然能辨出几分尊主的模样来。
“这样吗......”念生喃喃。她记忆中的母亲做事情雷厉风行,连自己这个女儿都不曾绊住她分毫,母亲这样的人,竟有这样一份不容质疑的感情吗?
“公主!”男人很兴奋:“之前张涯他们从丰州带回消息时,我们本打算派人出去接您回来,但鬼窟里出了点事,耽搁了。没想到您竟然找过来了,这是天意啊!”
“我叫念生,第七念生。”念生纠正他的称呼:“我不是什么公主,我来这里有我自己的目的,跟你们没有关系。”
念生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道:“我去叫其他人过来。不要再叫我公主,就算我是风月来的女儿,前朝也已经灭国七十年了。”
......
待众人又齐聚在一起,水心先看了一遍男人的伤势,她昨天放出的蛊虫不仅可以止血,也能加速伤口愈合,现在男人身上的伤口基本都已结疤,除了失血太多,脸色还是很苍白之外,没有大碍了。
男人说他名叫方洄,是一个孤儿,跟在风月来身边长大,他八岁时风月来去世,但即便风月来去世这么多年,当年追随风月来的人依然在鬼窟中保留了有生力量。
风月来去世时,方洄年龄太小,很多事情他了解的也并不十分清楚,不过好歹,念生他们还是从方洄身上了解到了一些内情。
七十年前,前朝城破,多数皇族子弟被屠戮殆尽,当时的太子凤阙为保护已有身孕的太子妃,带着几个人故意暴露引走敌军,并且将他自己所有的死士忠臣全都留给太子妃。凤阙身死,太子妃则被众人护送离开京城。凤阙留下的死士中有人出身鬼窟,为躲避追杀,那位鬼窟出身的死士便带人逃进了迷岭。
那时的鬼窟沉寂了很多年,里面除了巫族自称一派,其余大多数人各自为战,可谓一盘散沙。太子妃一行人来到此地,凭借人数多,武力强,抱团紧,又有谋士出谋划策,很快在鬼窟占据一席之地。
在鬼窟站稳脚跟之后,太子妃诞下一子,为避免“凤”姓传出惹来麻烦,便化为“风”姓,给孩子取名风归天,期待有朝一日能收复故土,凤归天下。
然而风归天除了心肠仁善,其他都资质平庸。他那副柔软心肠若是太平盛世必时一代仁君,但在此时此刻,复国重担之下,实在称不上是优点。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他的善心在鬼窟内部太过难得,因此笼络了一些人死心塌地做他的臣民。方洄也是其中之一,他是被风归天捡到的。
这些人后来也都成了风月来的手下。
风月来是风归天同一位巫族女子的孩子。风月来出生时,距离前朝国破已经过去二十五年,那时因风归天不善领导,前朝旧臣便将希望全寄托在了风月来的身上。
而风月来不负众望,他与风归天完全相反,他性格狠厉,天资聪颖,十几岁就在鬼窟展露头角。
按照原本计划,风月来必将统御鬼窟,以鬼窟为据点,向外扩张,直至收复国土。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风月来偏偏在二十岁那年遇到了第七晏,从此两人纠纠缠缠,最终在五年后风月来决意出山之际,第七晏于雾隐桥前阻拦,而后风月来就葬身火海。
那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能讲清楚,也都不愿多提。
风月来死后,复国计划彻底破灭。此之后二十年,随着那些跟太子妃一同抵达鬼窟,亲历过前朝国破的旧臣们逐渐年老离去,风月来的手下们要么心灰意冷,要么自立门户,只有最忠心的一批人,依然守着已经年迈的风归天,继续在鬼窟维持那个早已远去的前朝皇室。
现在,风月来还有后人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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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武功极为高强的消息传回鬼窟,一下子又点燃了他们的热情......
“所以从鬼姥那边得知第七晏的女儿来到了迷岭之后,相师就赶紧派人来接公主殿......念生姑娘。”方洄如是说道。
“那你为什么又伤成这个样子呢?”念生问他。
“因为有人不想让姑娘回到鬼窟。”方洄道:“这两年鬼窟里出了个修炼邪功的高手,他自称血魔王,想效仿尊主,统御鬼窟,现在鬼窟里面已经有不少人转移到他的麾下......”
血魔王不希望风月来后人再回鬼窟,同他争夺尊主之位,于是在方洄一行人出鬼窟时派人阻挠。其他人都被血魔王的手下拦住,只有方洄在掩护下拼命跑了出来。
“所以我们得尽快回去,不然我怕血魔王对相师他们不利啊!”方洄急道。
听完方洄的话,叶舟豁得站起,拉住念生的手臂:“念生,跟我出来一下。”
“哎!你干什么!”眼看一男的要带走自家公主,方洄也急了,站起来阻拦。
念生拿刀鞘将他拨开,然后转头对杨汶道:“刀侠前辈,我们出去一趟,麻烦帮我看住他。”
“嗯。”杨汶点头,起身一掌按在方洄的肩上,又将人按回椅子。
方洄仰头顺着杨汶的手臂看上去,嘴角抽搐,刀......刀侠?他怎么又来了?
......
叶舟把念生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进门之后他松开念生的手臂,然后背对着人,一言不发。
念生默默将门关上,走到叶舟的背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进去了。”
“我们得进去。”
两个人异口同声。
叶舟猛然回身:“你说你不进去了?”
念生点头:“刀侠前辈说的对,那些事情都是前尘往事,我不该再陷入其中。”
她昨天想了很久,她想就算鬼窟里面藏着母亲的过往,她也不打算去揭开了......她现在的自由,是叶舟给她的,她不能辜负叶舟。
叶舟抓住念生的肩膀:“那生死蛊怎么办?”
念生安抚地笑了笑:“其他地方未必不会有别的方法,即便没有,死蛊已除,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要按时服下解药,生蛊的影响也很小,不碍事的......”
叶舟紧锁着眉头,盯着念生淡淡的笑脸。不,不是这样的,生死蛊原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奇蛊,被种下生死蛊之后又除去了死蛊的这世上恐怕只有念生一个。他们所了解的关于死蛊离开宿主之后生蛊所产生的变化,也只有段微明手下蛊师的猜测。谁也不知道这个猜测是否准确,而且现在残存的生蛊每个月对念生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大,似乎是失去死蛊之后,一直在汲取念生的生命。
叶舟无法接受这个可能,他绝对不允许念生身上带着这么大的隐患。
“巫族,现在是最大的希望,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叶舟神色坚定。
念生有些不懂:“可是......你不喜欢......”
“我更不喜欢你离开我......”叶舟靠近念生,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答应我,无论进去之后发生什么,我们只是去找生死蛊的解法。其他什么前朝,什么公主,都与我们无关,好吗?”
念生轻轻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