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雀折腰》 第1章 定亲 郡王府。 今日是苏曦尧与学士府方公子定亲的大日子。 她本该满心欣喜,此刻,却以最屈辱的姿势半跪在书案上,紧咬双唇,忍受着背后男人的肆虐。 她双手紧抓着窗棂,消瘦的身子犹如滔滔江水中的一叶小舟,逐浪沉浮,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求你……改日……行吗?” 苏曦尧实在撑不住了,压低声音,哀哀求饶。 “急着去见方禄之?他就在院子门口,只要你大喊一声,他就会进来,你若想求他救你,我绝不反对。” 李知行骤然停下,声音戏谑凉薄。 他霸道的扣着苏曦尧不盈一握的腰,微凉的嘴唇从被粉色浸染的脸颊上划过,顿惹苏曦尧一阵战栗,后背紧绷。 李知行说的没错,方公子就在院子里,但是她不敢喊,更不敢让他看到自己下贱丑陋的模样。 十年前,苏曦尧生父战死,母亲改嫁郡王府,成了府中的姨娘。 郡王府的老夫人接受不了带着孩子的女人进府,母亲便联合郡王说苏曦尧是母亲姐姐的孩子带进了府,虽说府中大多数人是心知肚明,可名义上苏曦尧只是借住府中的表姑娘。 背后的男人虽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却是她名义上的表哥,这等悖德之事若传出去,死的必然是她。 母亲会被自己连累,遭受唾骂,一辈子都无法抬头,郡王府亦会声誉受损,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根本不是苏曦尧能承受的。 她咬着没有血色的唇,颤声说道:“我……没有想见他,我是怕……父亲发现……” “你什么都怕,就不怕惹火了我?” 李知行的唇顺着她的脖颈滑落,犹如邪魔的呢喃,苏曦尧不禁汗毛倒立。 却觉肩上一阵刺痛,李知行已无情咬下,苏曦尧差点闷哼出声,隐忍了多时的泪水终于无声无息的掉了下来。 她用力的抿住唇,声音颤抖隐忍,生怕被外边听到。 “你到底还想怎样,今日是我定亲的日子,我若再不出去了,必会惹人怀疑的。” “谁敢怀疑?方禄之?他有那个胆子吗?” 像是在惩罚苏曦尧的不乖,李知行重重压下,苏曦尧的头顿时撞在了窗棂上,下一秒就穿破窗纸,钻出去了。 苏曦尧吓的脸色发白,她压抑着声音,低低喘息。 “我怎敢吓唬表哥,只是今日特殊,还请表哥饶我一次。” 苏曦尧话音刚落,方禄之温润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曦尧,你换好衣服了吗?” 丫鬟绿柳忙说道:“劳方公子再等一会,就好了。” 房内,李知行忽地嗤笑了一声。 苏曦尧只觉毛骨悚然,她扭过头,主动吻上李知行的唇,生怕他再发出一点声音,眼中满是祈求。 唇齿相接,苏曦尧最后的尊严彻底被碾碎,她已经不在意了,只求方禄之不要进来。 看着那张努力讨好自己的脸,李知行忽然意兴阑珊,抽身而退,宽大的袍摆坠落在脚下,方才的暧昧早已荡然无存。 不过是片刻,便恢复了道貌岸然,风度翩翩的模样,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等苏曦尧反应过来,李知行已推开房门,步态洒脱的走了出去。 苏曦尧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她慌忙整理衣裙,步履虚浮的追到了门口。 李知行就是个疯子,天下间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也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他十六岁入三甲,高中探花郎,十七岁力战群将,夺得金刀,被皇上钦点武状元,众人皆以为李知行必然会乘此东风,入朝为官,一展抱负,李知行却于金殿之上,拒绝了御赐钦封,震惊了文武百官。 皇上为找补脸面,只得给他挂了个御史监正的闲职。 放眼天下,这般嚣狂者,古往今来,也只有他一人! 他若一时恼怒,将此事说出…… 苏曦尧不敢再想。 院门口,方禄之恪守礼数,不敢越雷池半步,一身竹叶青色的锦袍,衬得他芝兰玉树,君子谦谦。 看到李知行从闺房中出来,方禄之神色一怔。 “李兄怎么会在此处?” 李知行的目光从苏曦尧的脸上扫过,那双上扬的眼中明明挂着笑,映出的却是最为极致的无情与残忍。 苏曦尧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或许李知行就是想以最不堪的方式逼死她,只有如此,他才畅快。 抓着门槛的手指,不住的发抖,此刻的苏曦尧就仿佛等着被宣判死刑的罪犯,即将崩溃之际,李知行忽然叹息了一声。 “曦尧今日便要与你定亲了,好歹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却被你夺走,我心里如何舍得。” 方禄之躬身一礼,温声说道:“还请李兄放心,即便曦尧是郡王府的旁支,我亦会以正妻之礼迎她入门,今生今世,绝不纳妾,绝不背弃。” 听到这句话,苏曦尧心中五味杂陈,她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如何能配得上方禄之,她不过是想借这个婚姻逃离郡王府,哪怕做个低贱的通房,也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哦?想不到方兄对我这个妹妹用情如此之深。” 李知行缓步走到了方禄之的身前,语带双观的笑道:“就怕方兄做不到!” 方禄之正要说话,手腕已被李知行捏住。 “姑娘打扮总会慢些,方兄还是与我去前厅等着为好。” 方禄之一百个不愿意,却也不敢得罪这个表舅哥,只得对苏曦尧说道:“曦尧不必着急,我去前院等你。” 苏曦尧松了一口气,躬身福了福。 “方公子慢走。” 两人走出庭院,苏曦尧双膝一软,一下子瘫坐在了门槛上。 “小姐。” 丫鬟绿柳心疼的扶住苏曦尧,她是苏曦尧的近身丫头,小姐与大公子的事,她如何会不知道。 眼见绿柳的眼泪在眼圈打着转,苏曦尧扯出了一丝笑,安慰道:“我没事,咱们马上就能离开郡王府了,以后一切都会变好。” 绿柳用力的点着头,将苏曦尧扶了起来。 “老爷已经派人催促了,奴婢这就帮小姐更衣。” 苏曦尧抓住绿柳的手臂,稳住了脚。 “不用了,你在这等我一下,我……擦拭一下身子。” 片刻之后,苏曦尧换了一件水粉色的罗裙,娇嫩的颜色衬着那张芙蓉面,犹如初生的花蕊,俏丽可人。 绿柳眼前一亮,不由夸赞。 “小姐可真好看,他日出嫁,必然是京城最美的新娘。” 苏曦尧浅淡的笑了笑,出了院子,心里仍有一股莫名的不安之感。 李知行那个疯子,真的会让她如愿出嫁吗? 第2章 找茬 “磨蹭了这么久,还以为你打扮成了花,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到是那双眼,狐媚的很,和你娘一样,惯会勾引男人。” 讥讽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一个身穿淡黄罗裙的女子映入了苏曦尧的眼帘。 女子二八年华,模样俏丽嚣狂,一看便是在宠爱里长大的姑娘。 苏曦尧慌忙躬身。 “见过表姐。” 她就是李知行的亲妹妹,郡王爷的亲生女儿李观月。 “呸,谁是你这贱人的表姐。” 李观月啐了一口,上前一步,使劲的掐住了苏曦尧的脸,恨声说道:“你明知道我钟情方禄之,却偏要和我抢,你对我哪有一点姐妹的情义,你娘一入府就逼死了我母亲,难道你也想逼死我才满意?” 苏曦尧疼的嘴角抽搐,忍不住说道:“我娘不是那种人,大夫人是自尽而死,我也没有与姐姐抢方公子,是他心悦于我,姐姐生的明艳端庄,日后定会遇到更好的。” 啪,一耳光抽到了苏曦尧的脸上。 李观月气急败坏的骂道:“既然有更好的,你为什么不去选,若不是你使尽浑身解数,勾搭方禄之,他如何会选你。” 绿柳赶紧跪下,连连磕头。 “大小姐息怒,小姐还要去前厅,若是脸上落了红,定会被人看出,老爷追问起来,便不好说了。” “你个吃里扒外的死丫头,也敢教我做事,给我滚一边去。” 李观月一脚踹开绿柳,将苏曦尧头上的步摇和花簪全都拔了下来,扔到地上踩的稀烂。 “若不是父亲被鬼迷了心窍,你也配有丫鬟伺候,还敢学我带这些首饰,你也配!” 听着李观月的咒骂,苏曦尧用力的攥住了手指。 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容易,苏曦尧早已学会了隐忍,尤其是今日,她不能被母亲看出端倪,更不希望母亲为她担心。 见苏曦尧一声不吭,李观月更恼了。 她对方禄之一见钟情,使劲浑身解数,依旧不得他欢心,他的眼中,就只有苏曦尧这个贱人。 无论是家世,还是长相,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她? 李观月不由越想越气,又抽了苏曦尧一记耳光。 随即弯下腰,捏住了苏曦尧的下颌,左右端详了片刻,得意一笑,道:“如此才对称吗,姐姐对你如此贴心,怎地连个谢也不道一声。” 苏曦尧用力的咬住嘴角,恭敬弯腰。 “小妹多谢表姐赏赐。” 看着苏曦尧这副窝囊样,李观月忽然就没了兴趣。 “月红,给她冰。” 李观月身边的丫鬟立刻上前,拿出了两块用帕子裹着的冰,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早有准备,滴水不漏。 “自己弄好再进去,若被我爹瞧出端倪,我定不会放过你。” 李观月居高临下的警告了一句,说完便带着丫鬟走了。 绿柳不由心疼的抱住苏曦尧。 “小姐,很疼吧?” 苏曦尧麻木的摇了摇头。 “不疼,快帮我敷敷吧,已经耽搁一会了。” 绿柳的眼泪已经掉了出来。 “小姐就是这么心软,若是早些告诉郡王,他们兄妹如何敢这般放肆!” 苏曦尧苦笑了一声。 “傻丫头,郡王对我虽然不错,可他们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女,我如何能比得过。” 绿柳一边小心翼翼的给苏曦尧敷着冰,一边抽噎着说道:“可小姐一味的隐忍,何时是个头啊。” 苏曦尧抓着绿柳的手,声音轻柔的说道:“快了,如果我能嫁入方府,一切便会结束,你放心,我定不会把你留在郡王府。” 绿柳用力的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说道:“奴婢愿意跟着小姐走。” “那就先随我去前院,已经晚了许久,再不去定会让人生疑。” 苏曦尧从地上爬起,又问:“我的脸……很红吗?” 绿柳扯出了一丝笑。 “好多了。” 主仆俩不再耽搁,一路来到了前厅,母亲的声音已从前方传了过来。 “曦尧,你怎么来的这么慢,方大人一家都等了好一会儿了,幸好你姐姐陪着方夫人说话,没有失了礼数。” 苏曦尧低垂着头。 “女儿与表哥多说了几句,耽搁了。” 苏母并没看出苏曦尧的异样,感慨道:“这些年,娘一直怕你们相处不好,如今总算能放心了,有你兄长疼着,方家定然会高看你几分。” 苏曦尧低头苦笑,李知行怎么可能疼爱她,自己不过是一个供他发泄怒火,随时取乐的物事罢了。 想起两年前那个风雪夜,醉酒的李知行忽然闯入自己的房中,苏曦尧不禁打个寒颤…… 苏母心疼女儿,忙拉住她微凉的的手。 “起风了,快进屋去,绿柳,倒杯热茶。” “我没事,娘不用担心。” 苏曦尧莲步轻移,迈入房中,方夫人正与李观月说话。 李知行坐在妹妹身侧,姿态优雅的品着茶,湛蓝色袍子衬得他清冷矜贵,仪表端方。 与刚才那发疯狠戾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苏曦尧忽然很羡慕李观月,她有亲哥宠着,可以没有顾忌,恣意而活,眉梢眼角都是开朗的。 自己却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生怕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曦尧,你总算来了。” 方禄之已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目光里满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苏曦尧微微一礼。 “见过方公子,给夫人请安。” 方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复杂的打量着苏曦尧。 “倒是个标志的孩子,可惜了,方府要定亲的人是观月小姐!” 第3章 想反抗了 方夫人的话犹如当头一棒,重重的砸在了苏曦尧头顶,让她一时有些懵,不由抬头,看向了站在对面的方禄之。 方禄之也同样震惊,娘莫不是糊涂了? 急声道:“娘,孩儿要娶的是曦尧,不是观月妹妹。” 李知行不屑瞥过,唇角微微扬起,笑容稍纵即逝,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方夫人不悦道:“禄之不可任性,你与观月小姐的八字相和,比曦尧姑娘更合适,这件事也是你父亲的意思,你就不要多言了。” 方禄之忿然说道:“是我娶妻,又不是我父亲娶妻,凭什么让他做我的主。” 砰,李知行的杯子落在桌子上,有茶水溅落出来,他拿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掉的手指上的水渍,对身后的小厮摆了摆手。 “热了,再换一杯。” 方夫人神色微微一变,立即站起。 “禄之,你给我坐下,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方禄之气的脸色发青。 “不论娘怎么说,我都不可能娶李观月。” 眼见方禄之如此坚持,苏曦尧心头炙热,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鼓起勇气,躬身道:“我与方公子两情相悦,还望夫人成全,日后必当恭亲孝顺,以父母之恩待之。” 苏曦尧很清楚,这是她唯一能逃离郡王府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 李观月还在愣着,一时没明白,她日夜所求的好事,怎么忽然就砸到了头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苏曦尧的话给惹火了。 她腾地站起身,指着苏曦尧的鼻尖骂道:“苏曦尧,既然婚事已经定下,你还有何话可说,你娘抢了我爹,你也要抢我的夫君,你与你娘一样,太不要脸了。” “观月,住口!” 眼见女儿如此口无遮拦,李郡王的脸色铁青。 李观月立即借题发挥,她红着眼睛,泪水不住的在眼眶打着转。 哽咽着问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她若不嫁入郡王府,我娘如何会死,这些年,你眼里只有苏曦尧,何曾考虑过我,莫非有了后娘,爹也不是亲的了?” 听到这话,苏曦尧心头发凉,她抬眼看向母亲,却见娘紧捏着手指,脸上一片青灰,就知道,这婚事必然是完了。 当年母亲进府半年不到,大夫人便服下了鹤顶红,死在了房中。 这件事,一直是她娘心中的一道坎,也是苏曦尧难以磨灭的阴影。 表面上,李家兄妹会对苏母恭亲友善,也不过是为了维护郡王府的面子,他们兄妹如何能忍受一个外来的女人夺走娘亲的位置,尤其是李知行,这两年暗无天日的非人生涯,苏曦尧早已看穿他阴狠毒辣的本性…… 身旁,李观月再次哭闹,得理不饶人。 “若早知道父亲如此偏心,我不如与娘一起死了,定然可以遂了你们的意,不碍你们的眼。” “放肆!” 李郡王忍无可忍,抬手抽向了李观月,这都是家事,如何能向外人言说。 一只手从旁里伸出,抓住了郡王的手腕,李知行幽深的目光从苏曦尧的脸上扫过,又淡淡的看向了郡王。 “爹,手心手背都是肉,出嫁的是谁,又有什么分别,更何况长幼有序,观月待字闺中,妹妹却先嫁了,外人将会如何评说?” 李知行的声音平静如水,手指却未松一分,无形中散出的气势,竟比郡王还要强势。 看着儿子那双与大夫人极为相似的眼,郡王自觉理亏,让他们兄妹从小就没了娘,确实是他的错,几经思量,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方禄之在一旁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娶曦尧,又有何不可?” 李知行缓缓转过身,目光犹如黑暗中跳动的鬼火,冰冷阴森。 “郡王府的姑娘,岂是你一个小小贡生挑来捡去的?” 方夫人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方禄之的胳膊,急声道:“你给我闭嘴吧。” 看着那张凌厉的侧脸,苏曦尧亦觉心头发凉,李知行明显已经恼了。 若真惹怒了他,方家必然遭殃。 御史台为皇帝亲属,上可查文武百官,下可体察民情,李知行虽然是个闲职,却也只在御史大夫之下,若真的计较起来,这朝中,又有几个官家是清白的。 即便干干净净,被他随意捏造出个罪名,也必然会让皇上对方家心生嫌隙。 方禄之是个好人,她绝对不能连累他,更不能连累方家。 苏曦尧强压着心头的苦楚,大声说道:“表哥说的没错,自古长幼有序,姐姐尚未出嫁,做妹妹的如何敢先成亲,我与方公子的确不合适,还请父亲母亲恩准,让姐姐嫁入方府,曦尧这便去为姐姐准备喜袍,先告退了。” “曦尧!” 方禄之想追出去,却被李知行拦住。 “方兄要去何处?” 方禄之的脸涨的通红。 “我与观月小姐只是兄妹之情,如何能娶她。” 李知行忽然倾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方禄之神色顿变,一双眼睛死盯着李知行。 李知行勾了一下唇角,声音讥诮。 “方兄,娶与不娶,你自己考量……” 此时,苏曦尧已跌跌撞撞的跑回了惜芳阁。 她用力的抱紧被子,眼泪决堤而落。 为何会如此? 两年的时间,她任由李知行摆布,从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就盼着他能早日消减恨意,他却连最后的一丝念想,都不愿给她? 何其残忍! 何其歹毒! 她恨透了李知行,也恨透了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孔。 如果她有武力,定然要把他刺的千疮百孔,方能解心头之恨! 这两年,她从未忤逆过李知行,是她对大夫人心存愧疚,若非她娘亲入府,这种事或许就不会发生。 如今,她想反抗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逃出郡王府,让李知行付出血的代价! 第4章 窝囊气 “小姐,莫要哭坏了身子,郡王并没答应,这件事一定还有缓和的余地。” 绿柳跪在床边,轻抚着苏曦尧的后背,说到最后,她也哽咽了。 若自家老爷没死,小姐必然会像宝贝一样,被他捧在掌心,如何会受这种窝囊气。 郡王对小姐虽然不错,却架不住那对兄妹背地里的磋磨,李观月时不时就来找茬,言语极为难听,李知行更是…… 看到苏曦尧肩头渗血的牙印,绿柳不由心疼的抱住她,低低啜泣。 一只微凉的手,在绿柳的头顶轻抚摸了一下。 “不要哭,早晚有一日,我会让李知行后悔今日所做之事。” 苏曦尧看着绿柳,如剪春水的眸子里,迸射出了两道让人心惊的恨意。 绿柳吓了一跳。 “小姐,你可不要做傻事,大公子武功高强,切末飞蛾扑火。” 苏曦尧苦笑一声。 “绿柳啊,你太高估我了,若真存了杀心,十个我,也进不了他的身。” “那小姐准备……” 绿柳抹了一把眼泪,跪在地上瞧着苏曦尧。 苏曦尧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虽然他姑姑是皇上宠妃,可这天下并不是李知行的天下,总有能对付他的人。” 绿柳好像明白了一点,又没全明白,这时,一阵环佩叮当至院外响起,苏曦尧赶紧擦干脸上的泪痕。 是她娘的脚步声。 “曦尧!” 苏母快步走入,一把抱住了女儿清瘦的身子,眼眸发红。 “是娘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娘亲的温暖,让苏曦尧十年的委屈全都涌到了眼底,可她不敢哭,她若流泪,娘亲必然会更加的难受。 苏曦尧拼力的压下了潮水般涌出的酸涩,尽量平静的说道:“娘不要难过,女儿的身份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方夫人临时改变主意,也在意料之中。” “可是……你与禄之认识了两年……” 苏曦尧摇了摇头,用力的回抱住苏母,声音颤抖的说:“或许是有缘无分,他与姐姐确实更为般配,亲事……订在何日了?” 瞧着女儿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苏母心如刀割,哽咽道:“下月初六。” 听到这话,苏曦尧心头一阵刺痛,一颗心如被利刃狠狠划开,反复的割刺,最后再洒上一把盐,痛得她喉咙闷堵,呼吸困难。 两年前的中元节,她去河边为生父放祈福的花灯,不小心落水,被方禄之救下,互生好感。 方禄之为与她见面,刻意结交李知行,自此便常入府往来,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他来提亲,可最终,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的。 这一瞬间,苏曦尧彻底心死,也绝了所有的念想。 苏母强压住眼泪,轻抚着苏曦尧的秀发。 “方禄之如此轻易就改变心思,必然不是良配,郡王已应承娘,定会为你另觅一桩良缘。” 苏曦尧低低说道:“谢谢娘。” “那你好生歇息,答应娘,不要多想,更不可以做傻事,娘就你一个亲人了。” 看着苏母担心的眼神,苏曦尧扯出了一丝笑。 “娘放心,女儿还没活够。” “那就好。” 苏夫人把苏曦尧扶到床上,吩咐绿柳陪着,便带着丫鬟回去了。 不管定亲的人是谁,都是郡王府的喜事,她身为府中的姨娘,自是少不了一番张罗。 苏曦尧自幼在府中长大,明白娘亲的苦衷,她走到梳妆台前,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对绿柳道:“帮我重新梳个头发吧!” 绿柳应了一声,忍不住说道:“方公子竟然应下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他也是被逼的……” 苏曦尧垂下酸涩的眸子,用力的咬住了唇。 若非李知行威胁方夫人,方家不可能突然换了人选。 想起那人的毒辣,她用力的攥住手指,心中的恨意犹如滔天的烈火,几乎溢出双眼,就连掌心渗出了血,都未曾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苏曦尧终于站起了身。 “罢了,既然姐姐要成婚,我总要买些礼物,寥表情谊,绿柳,陪我出去逛逛!” 绿柳高兴应下,小姐已经有半年没有出去走动了,就连这屋子都变得阴森了,到了人多热闹的地方,说不定她的心情就会变好了。 “那小姐休息一会儿,咱们一会就走。” “我不累,现在就走。” 这个时候,方家人应该还在,成婚是大事,少不了一番商讨,李知行会留在前厅陪客,无暇顾及她。 两人走了侧门,果然没人发现。 绿柳也许久没有出来过了,不禁有些兴奋。 “小姐想买点什么?” 苏曦尧看向了前方:“我想喝杯茶。” 她曾听郡王说过,大皇子常去天香楼品茶,若是老天有眼,说不定能让她遇到。 李知行的姑姑是当今圣上的贵妃,她的儿子排行第三,颇受皇宠,大皇子则是皇后嫡出,如今太子未立,两人都有登上大宝的可能,李知行与三皇子常有来往,所以,三皇子不可能帮她,但是,大皇子或许可能。 为了摆脱李知行这个邪魔,苏曦尧必须得赌一把,哪怕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亦能比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窒息日子,要强上百倍。 主仆俩刚走到三叉路口,就听有人唤道:“曦尧!” 苏曦尧回过身,方禄之已提着袍摆,大步流星的跑到她的面前。 “曦尧,你给我点时间,我定会让我父母改变心意,我喜欢你,想娶你,今生认定的妻子,从来只有你一人。” 看着这张因为着急而略显发红的面孔,苏曦尧那颗死去的心,又慢慢的活了过来。 “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什么都不计较吗?” “愿意,我若骗你,当遭天打雷劈!” 方禄之举起右手,指天发誓。 苏曦尧忽又想到了自己残花败柳的身子,眸色霎时暗淡,与方禄之相识的日子,她几次都想坦明,但是这话,委实说不出口,她也不敢供出李知行。 她欲拉下方禄之的手,这样的重誓,她承受不起。 忽听一声轻笑,有人戏谑道:“方禄之,就凭你,也想扭转乾坤?” 苏曦尧手指一紧,呼吸亦在瞬间停滞,果见李知行迈着闲散的步子,从另外一条路上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正午的阳光,映在李知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他薄唇微扬,笑容却不达眼底,让人不寒而栗。 第5章 你这个卑鄙小人! “李知行,你这个卑鄙小人!” 方禄之气的双拳紧握,怒火几乎喷出眼眶。 “方兄何必动怒,娶了我妹妹,方家已是高攀,若是给脸不要,怕是难以收场!” 李知行慢悠悠的朝这边踱着步子,那神情仿佛是一只戏耍老鼠的猫。 方禄之俊面发红,怒瞪着双眼道:“住口,我父亲乃当朝的大学士,岂会受你恐吓。” 苏曦尧的身子微微发抖,事情果然和她猜测的差不多。 李知行漫不经心的问道:“若不怕,为何不当场取消和观月的婚事?既然婚事已经定下,却又拦着我的另外一个妹妹,又是何道理?” 方禄之脸色顿变,唇角因过度的愤怒,不断的颤抖。 “李知行,你明知道喜欢的人是谁,为何非要从中做梗?” 李知行在两人中间站定,脸上已挂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方兄真会说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的心思我如何知道,到是你,吃着锅中肉,又放不下碗里的骨,实在是卑鄙下流,为人不齿。” “你……” 方禄之差点被气吐血,不由挥起拳头,朝着李知行的鼻梁子砸了过去, “李知行,我跟你拼了。” 李知行手腕一转,轻松的把方禄之扒拉到了一边。 他转过脸,唇角微微扬起,笑容轻漫。 “我的曦尧妹妹,你可看清楚了,这种徒有其表的银样蜡枪头,根本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苏曦尧忍不住反唇相讥。 “你又比他好到哪去?” 李知行的心情似乎不错,他侧过脸,目光暧昧的说道:“自然是比他更中用。” 苏曦尧脸色顿变,生怕他下一句会说出惊天动地的浑话来。 忙说道:“方家已经答应了方公子和表姐的婚事,表哥何必如此戏耍方公子,让他走吧。” “曦尧!” 方禄之踉跄着站起,不死心的看向了站在李知行身侧的纤细人影。 苏曦尧心痛难忍,不敢抬头。 她很清楚方禄之不是李知行的对手,更不想看到李知行如此折辱他,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若不快刀斩乱麻,倒霉的定然是方家。 遂狠了狠心,语气冷硬的说道:“表哥说的没错,既然方公子应承了,便该一心一意对待表姐,莫要再做他想,你我相识,不过是少不更事,错把友情当成了别的,从今以后,曦尧会以姐夫之礼待之,愿方公子前程似锦,岁岁欢愉。” “你胡说什么?我不同意!我从没想过做你的姐夫。” 方禄之神情激动,伸手欲拽苏曦尧,苏曦尧立即抓着李知行的衣角,躲到了他的身后,大声说道:“方公子自重。” 李知行眼尾扬起,眸中飞闪出一丝细不可查的喜悦,苏曦尧的依赖,让他受用不已。 “方禄之,你莫非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来人,把他带回去!” 远远跟着的小厮立即跑上前,强行架住了方禄之的手臂。 苏曦尧不忍的看向前方,李知行正好转过脸,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腮。 “舍不得了?” 苏曦尧慌忙挣脱他的手,往后急退了几步。 “表哥想多了。” 李知行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那便好,跟我回去。” 苏曦尧再次后退,“我想出去走走。” “去何处?” 李知行的视线一直都没离开苏曦尧的脸,仿佛想看破她的真正意图。 苏曦尧垂着眼,“表哥莫不是怕我逃走,我娘的命就攥在表哥的手中,我知道轻重。” 李知行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娇小的苏曦尧拢在身下,声调懒懒散散。 “难得你这么乖,我便破例陪你逛逛。” 苏曦尧错愕的抬起头,他不用留在府中陪着方家? 果然是个我行我素,不懂礼仪的败类。 李知行挑起眉锋,揶揄道:“高兴傻了?” “没有……我想去天香楼品茶。” 苏曦尧低着头,声音里透着属于她的小倔强。 李知行嗯了一声,忽然发现苏曦尧的脸有些不对,因为冰的时间太短,被太阳一照,手指印就现了出来。 他勾出了苏曦尧的下颌,眉眼霎时沉下。 “谁打你了?” 苏曦尧心中冷嗤,这么多年她挨的打还少吗,李观月与他这个哥哥无话不谈,他又岂会不知。 她若说了,也只会被骂犯贱而已,她这种低贱的人,哪里能比的上挂在天上的李观月。 “没人打我,是我不小心磕碰到了。” 李知行依然觑着她越发红润的脸,目光阴沉如晦,散着丝丝寒意。 “是二姨娘,还是观月?” 听着他惺惺作态的逼问,挤压了数年的火气,霎时涌上心头。 苏曦尧扬起了脸,眸子再度泛红。 “何必明知故问,你纵容她这么多年,区区两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是李观月?” 李知行的声音又凉了几分,脸部的线条肉眼可见的绷紧。 苏曦尧目光直视李知行。 “何必明知故问,你是不是也要替她多打两巴掌,才肯罢休。” 李知行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声骂道:“蠢货,我只会让你打回来。” 眼见他真要把自己往府里拖,苏曦尧吓坏了,身子使劲的往后仰,这一瞬间,她真的相信了李知行。 他这样的疯子,能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可自己若被他这么拉回府,必然会引人浮想联翩,奇怪的很。 “李知行,你快停下,我不恨李观月,也不可能打她,你赶紧放手,你若真带我回府,我立刻咬舌自尽。” 苏曦尧心中惶急,不自觉的威胁起了李知行,换做平时,她绝对不敢说这样的话。 许是站在外边的阳光下,人都变得胆大了。 李知行站住了脚,眼眸似有浓重的阴霾在其间凝聚,墨色翻涌。 “她打你,你还不恨,你脑子正常吗?” 第6章 找靠山 “不过是姐妹之间的打闹而已,表哥不必放在心上。” 甩开了李知行的手,苏曦尧朝着既定的方向行去。 绿柳赶忙跟上,心里害怕得不行,毕竟,先前自家小姐从来没有这样忤逆过这位阎罗爷。 也不知今日李知行是中了什么邪,或许是因为青天白日得在大街上,他倒是没再对苏曦尧动手动脚,只是带着人跟在主仆俩后面,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是郡王府的大公子陪着那位寄人篱下的表小姐逛街。 茶楼门口,小二远远就瞧见了主仆俩,忙上前想要迎接,结果才没走出去几步,也瞧见了跟在后头的李知行,赶忙先走到李知行面前,“李公子可是难得来我们这茶楼一趟,正好我们掌柜的可特地给您留了一个包间,您请您请——” 李知行当先走进去。 苏曦尧在后头跟着,步子微微放缓。 绿柳在一旁小声吐槽,“平日里这小二就只让我们坐大堂,今日大公子一来就说有包间,真是拜高踩低。” 苏曦尧往后扫了一眼,示意绿柳慎言。 茶楼里,热闹非凡。 这京城中的人大多都是认识李知行的,可也都不敢得罪这位阎罗王,只敢在他上楼之后窃窃私语。 苏曦尧在楼梯上稍微迟疑了一下,回头朝着茶馆的大堂里望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难道是消息有误? 她默默地低头思考着,没发现走在前头的人停住了脚步。 “小姐小心!”在绿柳充满惊吓的提醒声中,苏曦尧下意识想要停住脚步,却忘记了自己是在楼梯上,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就要跌去。 一双手将她拦腰抱住,直接将她捞了回来。 她惊魂未定得抓着那人的手,待反应过来,才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怎么?在家里还不够?如今表妹是想要换个地方不成?” 语气轻佻,让苏曦尧瞬间想起了曾经无数个在郡王府里混乱的夜晚。 “没……没有。”她下意识得从李知行的怀中退出来,慌乱得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张莹白的小脸刹那间通红。 这样的场景落在李知行的眼中,眼前的女人就如同一只受惊的白兔一般,双眼亮晶晶的,勾得他小腹一阵邪火,他无意识得吞咽了一下,赶忙将眼神挪开,“不是要喝茶么?还不走。” “哦,是。”苏曦尧讷讷得跟着小二走。 在路过其中一个包间门口的时候,正巧那间包间的门被打开,有人从里面哭哭啼啼得跑出来,差点就要撞在苏曦尧的身上。 又是李知行,快步上前,将苏曦尧往自己的身边拽了两步,倒是那个从包厢里跑出来的女人,因为重心不稳,而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苏曦尧赶忙扶人。 也就是在那一刻,眼角余光瞥见了这间包厢里的客人。 “哦?这不是郡王府的大公子么?” 包厢里的客人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一眼认出了站在她身后的李知行。 她扶着摔倒在地的小姑娘站起来,心中却宛如擂起了战鼓。 里面,就是她要找的人。 可她的身边现在就站着李知行。 怎么办? 要怎么才能避开李知行? “李大公子听说每日都忙得不见踪影,今日怎么有空出来喝茶?难不成是为了陪身边的这位佳人?”包厢里的客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曦尧。 李知行一把抓住苏曦尧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微臣还有事,就不陪着大殿下了。” 说着,李知行便要离开。 “等一下。”大皇子陆承乾起身,喊住了李知行。 这茶馆的二楼,一眨眼便成了他们两人的战场。 “李知行,孤毕竟是皇后嫡出的皇子,你与孤的三弟即便是关系再好,以后也都不过是孤手底下的臣子,如今你敢如此以下犯上?” “大殿下这话,微臣可就听不懂了。”虽然自称一句微臣,可李知行是半点都没有把这个耀武扬威的大殿下放在眼里,“大殿下刚刚的这句话,不该对着微臣说,而是该对皇上说一句,看看皇上是不是认可殿下的这句话。” 他挑眉。 淡蓝色的衣衫衬得他整个人矜贵无比。 倒是比面前的那位大皇子看着更像是皇族中人一些。 “孤警告你,最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别看着如今贵妃那个贱人受父皇宠爱,连带着老三那个废物都得父皇青眼相看,可这天下,终归还是在母后和孤的手里,郡王府若是敢动什么小心思,孤一定第一个拿你们开刀。” “殿下若是有这个胆量,那便试试。”李知行嗤笑一声。 如此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苏曦尧躲在李知行的身后,咬牙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还是小二过来解了围。 “几位爷,你们的茶水都好了。” 小二显然并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过大皇子与郡王府的大公子不睦传闻由来已久,在外头见到这样的场景,倒是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更何况,这茶馆的背后,也是有一定势力撑着的,便是皇族,轻易也不敢在这个地方闹事。 “走。” 李知行拉着苏曦尧朝着走廊深处的另一间包房走去。 这茶楼一边临街,一边靠着京城的水道。 二楼的窗户下面,还能够时不时地看到船夫摇着摇橹,慢悠悠得从窗户下经过。 水面在摇橹的作用下,荡漾开去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不喝么?” 李知行见苏曦尧根本不动,瞬间皱起了眉头。 他怀疑了。 苏曦尧一下便从他的眼神中猜到了他的心思。 她赶忙端起面前的茶杯,却因为茶杯烫手,而一下子没有心里准备,被烫得“啊——”了一声,杯子掉落,“砰——”得一声在地板上四分五裂。 苏曦尧正准备低头去收拾,却见原本坐在对面的人已经一个闪身坐到了她的身边,抓着她的手,开始细细得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茶盏碎片飞溅,还是有一片划破了她的手背,但也只是轻微得划了一下,伤口沁出了一点小血珠。 第7章 摔下楼梯 “你就这么喜欢方禄之,连喝个茶都心不在焉?” 没等苏曦尧反应过来,她的手腕就已经被他瞬间抓紧。 “我……” 她被迫对上他的眼神,在他的眼底只看得到凛然的怒意。 如果她答错一句,李知行会杀了她。 “没有。”她立刻否认,“表姐与方公子的大婚之期已经定下,我是在想要准备什么礼物给表姐以作贺礼。” 似乎是相信了她说的话,他松开了紧抓着她的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细心得将瓷瓶里的药水滴在她被划伤的地方,小心翼翼得抹开。 她吃痛,向后缩了缩。 他抬眼看她,没好气得嘲讽了一句,“可真是娇气。” “我……”她下意识得想要辩解,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干脆就不说了。 上完了手上的伤口,那男人坐得离她更近了些,将小瓷瓶里的药继续倒出来,抹在她的脸颊上。 冰冰凉凉的感觉开始缓解她原本因为挨打而一直都有的刺痛的感觉。 脸上的红肿开始迅速消退。 她有些好奇得摸了摸,又看着他手里的瓶子。 李知行注意到了,随手一扔,那瓶子就落到了她的怀里。 “药给你,但是给我记着,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挨打。” 他交代完,又回到对面的位置上,正襟危坐。 原本还以为是他突然良心发现,没想到下一刻,便有人推门进来,是郡王府中的管家,来请他回去为李观月主持大婚事宜。 李知行要回去,她自然也不可能多留。 跟在李知行的身后,她的心中仍是不甘愿。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明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座茶楼里,却要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就放弃这一次的机会么?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便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离自己不远的楼梯口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大皇子慢走。” 是小二在送人。 苏曦尧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哎呀——” 突然,她尖叫一声,一脚从楼梯上踩空,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么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木质的楼梯磕上去钻心得疼,可苏曦尧什么都顾不得了,正巧摔在大皇子陆承乾面前。 “表小姐!” 管家慌里慌张得跟着跑下来,想要把她扶起来,却有一双手抢先一步。 那双手看着十分纤细,可扶着她却觉得十分有力。 “你是郡王府上的表小姐?”陆承乾笑意盈盈,虽是与郡王府的大公子不对付,倒是对郡王府出来的表小姐笑脸相迎。 苏曦尧知道自己是在铤而走险。 她已经能够感觉到李知行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 一旦李知行起疑,她后续的计划就会很困难。 “多谢大殿下,民女苏曦尧。”她站起来,有礼有节得拉开了和陆承乾之间的距离,躬身行礼。 陆承乾虚虚得扶了一把,让她不必多礼。 也就是在此时,李知行慢悠悠得踱步到苏曦尧的身边。 “李大公子这表哥当得可真是够失职的,妹妹当着你的面从楼梯上摔下来,你却一点都不关心?”陆承乾抓住机会就开始嘲讽李知行,“这若是让父皇知道你如此对待府中家眷,不知会作何感想?” “可笑。”李知行扫了苏曦尧一眼,“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微臣有多不待见这个拖油瓶,殿下下次若是想寻微臣的晦气,不如换个由头。” 苏曦尧在一旁默默听着,心惊肉跳。 “今日微臣府上还有事,便不奉陪了。”他没打算和陆承乾继续浪费时间,转身就走。 这背影清隽傲然,虽只是郡王府的公子,但这茶楼里,任谁看了都能明白李知行没有把陆承乾当回事。 苏曦尧偷偷得瞥了陆承乾一眼,又赶紧跟上了李知行的步伐。 管家是带着马车一起来的。 苏曦尧原本想要带着绿柳自己走回去,却还是被管家强硬得请上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掀开,她果然看见了正坐在里头,已经黑了一张脸的李知行。 “表哥,我……” 她刚想要说什么,手腕就已经被马车里的人一把抓住。 用力一拽,她便跌坐到了李知行的腿上。 “刺啦——”一声,上好的丝绸在李知行的手中裂开,莹白如玉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她吓得就要尖叫,然而温热的吻铺天盖地,将她的呼喊尽数淹没其中。 许久之后,当她终于在他的怀中软了身子,他这才肯放开她,由着她在他的怀中急促得呼吸。 “你想要离开我?”李知行的问题有如一道晴空霹雳,将刚刚意乱情迷的苏曦尧瞬间劈醒。 “不,我没有。”她慌乱之下迅速摇头,“我不会离开表哥。” “你说谎。”他的唇角勾起冷笑,眼神中满是嗜血的寒意,“你从见到方禄之的第一眼,就已经开始在谋划要利用他离开我,苏曦尧,你把我说的话都抛在脑后了吗?” 过去的无数个厮混的夜里。 他每每在情动时,都要呼唤着她的名字,让她承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 原本她也以为这或许就是爱情。 可有一日,她听见了他与他发小的闲谈。 “她的母亲入府害死了我的母亲,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原谅这对母女,苏曦尧的母亲毁了我母亲一生的幸福,我也不是让她的女儿好过。” 这一句话,这么多年,每每午夜梦回,都让她彻夜难眠。 李知行恨她。 恨不得杀了她。 “表哥,曦尧不敢。” 她咬着唇,低着头,香肩半露,我见犹怜。 “别再让我发现你有什么想要离开的举动,否则,死的就不只是你。”他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的眼睛,“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我知道了。” 她又一次应下了他的话。 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她必须要尽快离开,在这个疯子彻底得失去理智之前,她必须要想办法离开郡王府,离开京城,而且一定是要带着母亲一起离开。 希望今日这茶楼楼梯上一摔,能让陆承乾记住自己。 第8章 挑衅 郡王府门口,马车缓缓停下。 苏曦尧整理着身上的衣衫,却对着已经被李知行撕开的外衫犯愁。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一件外衫兜头飘落。 熟悉的龙涎香气息沁入鼻尖,苏曦尧手中握着那件上好丝绸的外衫,呆呆得看着马车里的另一个人。 “看什么,还不快披上。”李知行没好气得吩咐了一句,却见苏曦尧仍旧没有动作,便骂了一句,径直将她手中的外衫拿起来,将她严严实实得裹住,随后又将她抱起来,轻巧得跃下了马车。 “公子,这——” 管家见到这一幕,下意识觉得不妥。 “表小姐在茶楼喝茶不小心摔下了楼梯扭了脚,立刻去回春堂请大夫来。”李知行扫了管家一眼,冷声吩咐。 这话,既是说给管家听的,显然也是说给府中其他人听的。 苏曦尧躲在李知行的怀中,她也不敢去想此刻府中的下人们见到这一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应付李知行就已经够累的了。 房中,李知行将她放下来,绿柳立刻抱着衣服进来,“小姐,快换件衣服吧。” 绿柳咬着牙,明明眼眶已经泛红,却还是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更是只敢背对着李知行,不敢让这位阎罗爷看到她在给苏曦尧打抱不平。 到底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儿进的郡王府,怎么才不过区区几年的时间,就被李知行折磨成了这样? “绿柳,等一下——”苏曦尧拦住了绿柳要给她宽衣解带的手,皱着眉头有些犯难得瞧着正在她的屋子里转悠的李知行,“表哥,我要换衣服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请这尊煞星离开。 可李知行从来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 “怕什么,你我都不知道合欢了多少次,怎么,如今却不好意思了?”李知行说起这些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听得绿柳心惊肉跳。 这要是外头正好经过什么人听了去,这自家表小姐还要不要做人了? “大公子。” 就在这主仆俩都觉得有些为难的时候,外头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什么事?” 李知行显然对于管家的到来有些不满。 “君王请大公子去前厅,有要事相商。” 虽说李知行平日里也并不怎么把自己的这位父亲放下眼里,不过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不至于老是跟郡王对着干。 “让你请的大夫呢?” 他回头,走到苏曦尧的面前,瞧见她胳膊上和腿上的伤,都是刚刚从楼梯上滚落时擦伤的。 “大夫已经在外头候着了。”管家回答道。 “替你家小姐换衣服。”李知行扫了绿柳一眼,“等我见完父亲,再来看你。” “好。”苏曦尧哪敢说半个“不”字,只能暂时敷衍着。 待这一尊瘟神走了之后,绿柳赶紧帮苏曦尧换好了衣服。 回春堂的大夫进来,在管家的陪同下,给苏曦尧诊了脉,确认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也留下了些治疗外伤的消肿祛瘀的药,“表小姐这几日可要小心了,这脚踝扭伤虽然不是很严重,可若是不好好养着,日后落下了病根可是不值当的。” “多谢大夫。”苏曦尧点头,让绿柳送人出去。 这偌大的房间里,一时之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先前一心要应付李知行这个疯子,所以还没有察觉自己的脚踝是真的扭伤了,现在稍微动一下就疼得厉害。 她从袖中掏出了那个小瓷瓶,是李知行先前给她上药的时候留下的。 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她将那小瓷瓶中中的药水倒了些出来,轻柔得涂抹在脚脖子的伤患处,熟悉的清凉感再度浮现,这火辣辣的灼痛感的确是纾解了不少。 至少在这个药上面,李知行还是有良心的。 苏曦尧默默地想着。 房门 吱呀“吱呀”一声被推开,苏曦尧没有抬头,还以为是绿柳回来了,下意识得便开口,“绿柳,去小厨房给我找点糕点来吧。” 话说出口,却没有回应。 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才刚抬头,就听见了李观月语带嘲讽,“还真把你自己当成是郡王府的千金大小姐了?使唤起我郡王府的仆人来,倒是得心应手。” 李观月一身靓丽的红色衣衫,手里还拿着鞭子,看来是刚刚从后山的练武场上练武回来。 “绿柳是表哥指给我的,若是表姐觉得不舒服,大可以去跟表哥理论。”苏曦尧想起先前李知行同她说过的话。 若是他知道李观月打了她,是一定会让她打回去的。 或许,她也可以赌一把。 李知行就是个疯子。 他不允许郡王府中任何一个人违逆他的意思。 “你以为我不敢么!”李观月手中那鞭子在地上狠狠一抽,这地面原是用北方最好的石料运到京城制成的,被李观月甩了这么一下鞭子之后,竟是也留下了一条痕迹。 “若是换了其他情况,表姐自然是敢的,可如今,我有表哥护着,表姐自然是不敢。” 苏曦尧勾唇。 这一句话,精准得拿捏到了李观月的雷点。 “放肆!” 伴随着一句怒喝,鞭子夹带着破空而形成的风声,相互裹挟着朝着面前的女人而去。 这一鞭子下去,本就身体不好的苏曦尧定然是伤上加伤。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鞭子就这样擦着那个影子重重得落在了苏曦尧的床上,而原本坐在床上的苏曦尧,此刻已经被那个蓝色的身影抱在怀里,移动到了一旁的软榻之上。 身形有如鬼魅。 “哥?” 李观月扭头见是李知行,有一瞬间的怔愣。 李知行的胸膛急剧起伏,或许是因为刚刚气息调动过度,也可能是因为出于担忧怀中的女人。 总之,他放开苏曦尧,眯着眼睛走向李观月。 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低。 李观月看着哥哥步步紧逼,自己反倒是下意识得开始后退。 “哥哥,我……”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质问,看似轻若鸿毛,却如泰山般,压在李观月的心头。 第9章 心疼 “大哥,你就这么护着这个贱人?”李观月心里怕极了,偏生又想不明白。 明明先前商议婚事的时候,他还站在她这一边。 “滚出去。”李知行冷冷丢下一句。 李观月狐疑的视线在李知行和苏曦尧的身上转了一圈,也不敢违抗兄长的命令,便狠狠跺了跺脚,以表示自己的不满,随后便出去了。 苏曦尧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她分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还未曾想到那些不堪的地方。 大抵李观月这样的人,也是想象不到自家兄长在背地里,是个什么样辣手无情的人物。 “苏曦尧,今日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任她打你?”李知行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 那鞭子落下来的时候,他此生从未有像此刻这般着急的时候。 “表哥说笑了,表姐怎么会真的打我呢。”苏曦尧摇头。 她一味得示弱,只让李知行心头更觉得无力。 这一份无力无处发泄。 他蓦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给我记着,你是我李知行的女人,不管是谁要欺辱你,你都不可以低头,否则,让我这御史监正的脸往哪儿搁?” 苏曦尧的脸涨得通红。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点头。 那一双翦水秋瞳,因为呼吸不畅的缘故,眼角都沁出了泪花,正是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更加激发了李知行体内本就燃烧的火焰。 他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偏生又不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 炙热的吻铺天盖地,他的大掌深入她的发丝,扶着她的脑袋,便这么更深得吻下去,唇齿相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依依不舍得放开。 两人原本完整的衣衫在此刻已经半褪。 苏曦尧急促得喘息着。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两人的呼吸之间,李知行更觉得欲念难纾,面前的女人长发披散,唇上的口脂因为先前的亲吻有些晕开了,更容易让人产生想要欺负她的冲动来。 “啊——” 苏曦尧一声轻呼。 只觉得肩膀上一疼,李知行抬首,笑得一脸张扬与邪肆。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丝,满意得看着他在苏曦尧的肩膀靠上的地方留下的咬痕。 “留下这个印迹,以后,你就是我的。”李知行意犹未尽得抬手,触摸着那仍旧在往外渗血的伤口。 苏曦尧咬着牙,不敢躲开。 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李知行。 “苏曦尧,我再一次警告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郡王府,知道么?”他替她将衣衫整理好,起身时,便又成了外界眼中那个清贵无比的郡王府公子。 “姑娘。” 绿柳在外面喊她。 “什……什么事?”苏曦尧下意识得去瞟李知行。 “晚膳已经备好了,夫人请你过去一同用晚膳。”绿柳一字一句得回答,“郡王也在。” 最后这一句,是特地说给李知行听的。 即便李知行再离经叛道,至少如今,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能够和他的父亲对着干。 “知道了,进来帮我更衣。”苏曦尧可不敢就这么去见母亲和郡王。 绿柳推门进来,见着李知行在房中,倒是也见怪不怪了,只是赶紧将门关上,同李知行见了礼,便拿了衣服要给苏曦尧换。 在绿柳的搀扶下,苏曦尧去到了房间里的屏风后面。 李知行只是站在那里,望着屏风上投出的影子。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中。 “姑娘,好了。”绿柳替苏曦尧绑好了衣服上的袋子,又扶着她从屏风后走出来。 李知行听见声音,转过身去,望着已经装束一新的苏曦尧,上下打量了一番,却皱起了眉头。 饶是他这样不关注京城的千金小姐们衣着打扮的人,都知道如今苏曦尧身上的这件月白色织锦袍子,已经是三四年前时兴的款式了。 “郡王府平日里,也未曾苛待你,你穿得这样寒酸出去,是想让外面的人如何看待郡王府?”李知行忍不住说了一句。 “表哥说笑了,曦尧能够留在郡王府已是万幸,怎敢再在吃穿用度上有所奢求,如今这样,便很好了。”苏曦尧可不敢不回应李知行的话,可她也说不了其他什么。 站在她的立场,她在郡王府生活,凡事都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更何况是这衣食住行,但凡有一点“逾矩”之处,府中的流言就会向刀子一样,刺向她的母亲与她,她自然是不敢的。 “明日在靖安王府有个宴会,你陪我去。”李知行撂下一句话,没等苏曦尧反应,便先走了。 望着李知行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绿柳叹了口气。 “这大公子每次都是这样,是半点都不为姑娘的处境考虑。” “绿柳。”苏曦尧回头斥责了一句,“别乱说话。” 这郡王府,虽然看着表面平静,可内地里暗流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隔墙有耳,她也只能时时刻刻谨慎小心。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苏曦尧来到母亲所居住的小院,在丫鬟的引导下,来到了已经布好了晚膳的小园子。 “见过郡王,见过郡王妃。” 在外人面前,她到底是没办法称呼一声“母亲”。 “好了,坐下吧。”郡王对苏曦尧从来都是表面客气,但内地里也并未看得起她这寄人篱下的模样。 苏曦尧起身,在绿柳的陪同下,在母亲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这才刚拿起筷子,便听见郡王开口,于是赶紧将筷子又放了下去。 “今日方家来与郡王府议亲一事,你有什么想法?” 郡王的问题在苏曦尧的耳边转了一圈,她放在腿上的双手瞬间紧张得握紧,她努力得调整面部的表情,浅笑着回答郡王的问题,“方大公子与表姐十分相配。” “你说的这是真心话?”郡王再度追问。 “是。”苏曦尧点头。 她不敢去看自己的母亲,她知道如今她的母亲定然是在担忧她的。 毕竟,她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同母亲说起过,已经与方家大公子两情相悦,不日就会有方家上门提亲求娶。 第10章 被发现了 “好,如此甚好。”郡王点头,“今日在御前,本王原本还听见一些人乱嚼舌根子,说什么方家大公子早就已经与你私定终身,非你不娶。” “这些话,定然是些不像话的人传出来的,我与方家大公子并无此意。”苏曦尧赶紧撇清关系。 她先前是有想过要借着方谕之让自己离开郡王府。 眼看着愿景落空,她必然不可能再让这一切成为她继续在郡王府谨慎小心生活下去的负累。 至少在她真正想到办法能够彻底离开郡王府之前,绝对不能够让这些人产生怀疑。 一旦李知行发现了蛛丝马迹,她就完了。 “既然你姐姐已经定好了婚事,我看着你也差不多到年纪了,也不必等你姐姐办完婚事,本王已经命人在帮你看合适的人选了,若是动作快一些,说不定还能够赶上与你姐姐一同出嫁。”郡王不过三两句话,就已经将她未来的人生都给安排好了。 寄人篱下,便是如此,半点都不得自由。 “多谢郡王。”苏曦尧并没有拒绝。 她不敢拒绝。 同时,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郡王的手下找的人,想必终归也是不会太差。 “好,起来吧,别拘着了。” 郡王摆了摆手。 苏曦尧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这一顿饭,吃得心惊肉跳。 苏曦尧并没有吃上几口,因为郡王爷又开始问今日午后在方家商量完婚事之后,她与李知行去了哪里。 茶楼发生的事情太多人看见了,她即便是想要隐瞒,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她便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这样问下来,倒是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外头有客人来访,所以管家来请了郡王过去,苏曦尧这才算是完全放松了下来。 “来,乖,再多吃一些。” 郡王夫人努力得在往苏曦尧的碗里添菜,可她早就没有了什么吃饭的心情,草草吃过了几口之后,也就告辞了。 从这个小院要回到她自己所居住的房间,中间还需要走一段路。 此时,月亮已经逐渐爬升到了中天。 苏曦尧正在绿柳的陪同下,迅疾得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却又一次被人半路拦住。 “站住!” 人还没有到,声音倒是先到了。 正是李观月。 “说,你到底是给我兄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这么护着你?”李观月的手中,还是那一根她惯常用的鞭子。 鞭子上,到处都是尖利的刺。 只要打在人的身上一下,便能够轻易让人皮开肉绽。 不过,李观月的功夫其实马马虎虎,遇到个真正的高手,轻易她也是不敢动手的,于是这一根鞭子也就成了她去威胁一些不会功夫的人的利器。 虽然很多时候李观月并不是真的想要用鞭子抽人,可被气到了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得失去理智,比如今日午后,差一点就在苏曦尧的房间里,照着她的身子狠狠得来了那么一下。 “表姐想必是误会了,今日方家来提亲,这场面上发生的事情,你我都看得很清楚,你想要的大公子都给了。” 确实,至少在方谕之娶亲这件事情上,李知行的所作所为,不会让人对他有任何的怀疑。 望着李观月仍旧疑心的视线,苏曦尧只能再补了一句,“表姐放心,既然你与方公子的亲事已经定下,那么曦尧便只会送上祝福,断然不会有旁的非分之想。” “呸——”李观月听见这话,却更是来气,“你娘那个贱人害死了我娘,谁要你现在这样假惺惺的祝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贱蹄子脑子里在想什么,今天去茶楼喝个茶都能想尽办法在大皇子的面前露脸,苏曦尧,我到底是小看了你,原本以为你的目标仅仅是方禄之,没想到——” 这话李观月没继续说下去,但是有些话,已经是不言自明。 绿柳听了这话,实在是气不过,便想要替苏曦尧分辨几句,“表姑娘实在是今日精神不济,所以才会失足……” “啪——”得一声,一个巴掌就落了下来。 动手的人,是跟在李观月身边的丫鬟。 “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那丫鬟皱着眉头,也是戾气深重。 “我……”绿柳还想要申辩几句,那丫鬟抬手便又要打下来,立刻被苏曦尧拦住。 “放开!”李观月见状便要帮忙,这拉扯之间,一不小心便将苏曦尧颈间的衣衫扯开了些去。 那咬痕醒目,便是在月色之下,也是一清二楚。 “这——”李观月瞪大了眼睛。 虽是还未出阁的女子,可多少也已经懂了些人事。 苏曦尧赶紧将衣领拉好,也不敢抬头去看李观月,拉着绿柳匆匆便走。 李观月的丫鬟还想要阻,被李观月拉住。 她转身,望着苏曦尧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一路匆匆,苏曦尧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便立刻让绿柳关上了房门,自己则下意识得躲到了床角,抱紧了怀中的被子。 “姑娘,你怎么了?” 伴随着绿柳的问询,外头“轰隆——”一声,响起了一道惊雷。 “啊——”苏曦尧下意识得抱住了脑袋,开始尖叫起来。 随即,瓢泼大雨落下,雨珠打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雷声与雨声交织,苏曦尧浑身颤抖,不管绿柳说什么,她都只是拼命得捂着自己的耳朵,仿佛她的周身都围绕着十分可怕的声音。 她不敢去听。 “不要,不要过来!” 她无意识得呢喃着,只知道绿柳抓着她的手,满脸得担忧。 绿柳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可这个时候的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直到另一双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捂着耳朵的手强行拿了下来。 “苏曦尧!” 冷漠的声音终于传入她的脑海,她抬头,再度对上了那一双清冽中泛着嘲讽笑意的眼神。 “放开我!” 他,是她的另一个噩梦。 多年之前,他第一次强迫她,也是在一个雨夜。 第11章 夜行 “公子,姑娘她——”绿柳万分担忧,终于鼓足勇气想要阻止李知行,却因为他扫过来的一个眼神,顿时当场闭上了嘴。 “滚出去。”李知行嫌绿柳碍事。 绿柳无奈,只能出去,并且带上了门。 “放开我!你放开我!” 苏曦尧整个人都不是很清醒。 她只能够闻见那熟悉的龙涎香的气息,她的记忆里,这个男人夺走了她的一切,逼得她这么多年不得不对他虚与委蛇,还在她终于以为可以离开这一座囚禁了她十数年的囚笼时,却又拿走了她的一切希望,告诉她,一切都不过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她走不掉。 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 “苏曦尧!” 又一次,他气急败坏得喊着她的名字。 衣衫再度变得凌乱,肩膀上那尚未愈合的伤口在这一刻显得更加夺目,也更能够激起李知行心中本就存在的嗜血与暴力。 他俯下身去,再度沿着那前不久留下的痕迹,很想狠狠得再咬上一口,在她的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完完整整的印记,可在看到她急剧起伏的胸膛与那一双盈盈如一泓清泉的眼睛之后,他的理智终于些许回归了一些,于是,原本的动作就变成了轻柔的吻。 沿着她伤口的痕迹,他轻柔得吻遍,一点一点调动起她体内的潮动。 在一起已经有如此多年,他们互相之间都对对方的身体了如指掌。 “啊——” 苏曦尧轻呼,却不是因为疼。 那浅浅的暧昧的声音听在李知行的耳中,可比这世上最好用的媚药都要令他情动。 “乖。” 他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抚,让她一点一点放下戒备,放软了原本僵硬的身子。 伴随着窗外的风声、雷声与雨声,房间内火热如春。 一番云散雨收之后,李知行拥着她,静静地躺在床上。 怀中的美人已经因为倦极而昏睡了过去,他替她将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又没忍住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如此温柔缱绻。 有那么一瞬间,李知行竟然觉得自己希望这个时间能够永远停住。 当这一点认知被他自己发现之时,他下意识得将怀中的女人推了出去。 他望向她的眼神中,忽而闪过浓烈的恨意。 他怎么可能对她有感情? 她不过就是他的玩物而已。 只要他没有玩够,这辈子,她都不能够离开他。 “咕咕咕——” 窗外,在细密的雨声中,似乎是夹着几声鸟叫。 李知行听见了,便翻身下床。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响。 然而,在房门被轻轻带上的那一刻,原本躺在床上睡得很熟的女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底清明,半分没有刚刚睡醒的恍惚。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睡着。 这么多年,每一次,当李知行闯入她的房间,强迫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都是睡不着的。 她的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到了那把她在前不久才藏起来的匕首。 外面雷声隆隆,闪电的映照下,那柄匕首正泛着凛冽的寒光。 她是想杀他的,可她知道他的武功当世几乎没有敌手,所以她不敢如此贸然动手,至少现在,她还不想跟这个男人同归于尽。 她要离开。 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只是,这样大的风雨,李知行是去了哪里? 苏曦尧垂下眼眸,回忆起先前也有几次,李知行半夜出去,往往到第二天早晨都没有回来。 她一直都知道李知行有秘密。 从前只觉得这个秘密跟她没有关系,她只是想着尽快靠着方谕之离开郡王府。 事到如今,她只能另寻他法。 或许,李知行这成迷的行踪,便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想必,那位一直与李知行不对盘的大皇子,应该会对这个秘密很感兴趣。 打定了主意,苏曦尧便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查清楚李知行在这样的夜晚里,到底是去做什么! 翌日,一个消息传遍京城。 “你们听说了没,前几天刑部刚查到京兆尹府的梁大人贪污公款,私下收受贿赂,昨天晚上这梁大人就死了,听说头都被人砍下来挂在府衙门口。” 小院里,丫鬟来来往往,说起这件事情来,正是起劲。 “说来也奇怪,这几年每次一有什么大官被御史台告发,刑部的大人们没有查几天,就会有人畏罪自杀……” 苏曦尧正拿着本话本子坐在亭子中,四周丫鬟们的窃窃私语自然也都落在了她的耳中。 这些原本是属于朝堂之事,苏曦尧一向是不关心的。 所以这些丫鬟们也都不避着她。 手里虽然拿着话本子,可这些字,苏曦尧还是一个都没看进去。 昨夜一整夜的时间,李知行果然是没有回来。 今日一大早,也没见到他。 “都在这儿闲着无事可做是不是?” 管家正好带着人走到这一处,立刻训斥了饶舌的丫鬟们几句。 丫鬟们可不敢再多说什么,纷纷低着头离开。 苏曦尧见着管家带着的人,手中都捧着盘子,一看就知道是去给别人送礼物的,自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拦下他来问李知行的行踪,便继续低下头去看手中的话本子。 没想到,管家却朝着她走过来。 “姑娘怎么在这里,可是叫我一顿好找。”管家挥挥手,身后跟着的人便一字排开,抬手将盘子上用来遮挡的红布尽数打开,“大公子一早就吩咐了,让我去家里名下的布庄给姑娘找几身时兴的料子做衣服,姑娘来看看,喜不喜欢?” “我不用。”苏曦尧吓了一跳,差点连手中的话本子也给扔了,“劳烦管家再都收回去吧。” 她不过是个在郡王府寄人篱下的孤女,怎么敢这样光明正大得收李知行给的礼? 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又会如何猜测? “啰嗦什么。” 正当管家有些为难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李知行的声音。 “我说过今日你要陪我去参加靖安王府的宴会,若是穿得太寒酸,丢的可是郡王府的面子。”李知行冷着一张脸,从绿柳扶疏中款款而来。 第12章 喜好 “我……” 苏曦尧向来小心谨慎,并不想惹来府中其他人的关注,可李知行这样,也没有打算放过她。 “还是互说……”李知行凑近她,俯下身去,在她的耳边轻声开口,“你想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来帮你换?我倒是不介意,你……” “表哥说笑了。”苏曦尧瞬间从凳子上起身,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这就回房间去换衣服。” 绿柳跟着苏曦尧离开,指挥着那些拿着衣服和首饰的小厮们赶紧跟上。 房间里,苏曦尧换了一身桃粉色的江南绸缎,绣工精密,那绸缎上的桃花刺绣栩栩如生,行走之间,仿佛真有山寺桃花的婉约与美丽扑面而来。 “真好看,”绿柳一边替苏曦尧梳着头,一面还从铜镜中,看着仍旧在出神的苏曦尧,“奴婢看着姑娘并不是很高兴,是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苏曦尧本想同绿柳聊聊心里话,结果一抬眼便从铜镜中看到了正倚门而立的李知行。 再有什么话,也都统统收了回去。 绿柳也注意到了,便不再问。 梳妆台上,放着一只金色的步摇,步摇上,用金线缠成了一只飞燕的形状,振翅欲飞,相当富有生机。 “姑娘,这只步摇还是前儿个上巳节的时候出府,在朱雀街的小贩那儿买的,跟姑娘今天这身衣服,看着实在是绝配。”绿柳说着,便要将那只步摇戴在苏曦尧的鬓边。 “等一下。”苏曦尧抬手,阻止了绿柳的动作,“换一个吧。” “姑娘这是为何?”绿柳虽然不明白,但手上动作并未停下来,李知行还等在外头,这时间,她是万万不敢耽误的。 “没什么……”苏曦尧摇了摇头,“只是今日不想戴罢了。” 主仆俩的对话落在李知行的眼中,他微微皱眉,但没有发作。 在管家来催到第三遍的时候,苏曦尧终于听见了管家的声音,忙招呼绿柳收拾好了出门要带的东西,提着裙子小跑了几步。 “急什么。”李知行一把抓住了苏曦尧的手,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又吩咐管家,“派个人去靖安王府传话,就说我府中有事,所以去得晚了些。” “是。”管家低头应了一句,转身就走。 李知行将苏曦尧拽到自己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视线落在她鬓边所戴的那一只芍药花步摇,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不戴那只金色的飞燕?” 同样的问题,绿柳问,苏曦尧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敷衍。 李知行来问,则不行。 “那只步摇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我怕戴出去给表哥丢脸。” 这个理由—— 倒是直接堵住了李知行后面所有可能要说的话。 “你喜欢飞燕?” 李知行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问题。 “是。”苏曦尧承认下来。 虽然不知道李知行问这个是想要做什么。 “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出了内院。 到外面,他到底还是放开了她,让她在身后老老实实跟着。 管家派去靖安王府传话的小厮已经出发了。 郡王府外的大部队一直等到李知行和苏曦尧上车之后,这才出发。 马车上,苏曦尧被李知行抱在怀里。 她一动都不敢动,只能任由李知行埋首在她的胸前。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肌肤表面,她只觉得身体的温度在不断得攀高,想要离开却始终都无法得偿所愿。 奇怪的是,他居然坐在马车上睡着了。 苏曦尧低头,望着紧闭着眼睛沉睡的他,心底又打起了鼓。 昨天晚上,李知行到底去哪里了? 她依稀记得,有的时候李知行半夜出去,偶尔也有在天未明之前回来的时候,每每到那时,她还是能够听到窗外响起的鸟叫声,以及空气之中漂浮着的淡淡的血腥气。 马车在平稳的行进中,缓缓得停了下来。 等到马车停稳,苏曦尧原本想要唤醒李知行,一低头却发现这个男人已经醒了,一双眼睛圆睁着。 “你……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苏曦尧吓了一跳。 男人坐直了身子,看着女人的一双眼睛宛如受惊的小鹿一般,于是恶趣味得绽开了笑容,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柔软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有些心猿意马,“走吧,跟我下车。” 苏曦尧垂下眼眸,依旧是那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靖安王府今日的晚宴,是为了庆贺王妃诞下了一对龙凤胎,作为当今这位皇上的唯一同胞兄弟,靖安王深受皇帝的信任,在朝堂之上也是大权在握,自然有许许多多的达官显贵都会想着要来走走门路巴结巴结。 平日里的靖安王府是谢绝外客的。 所以这一次,这对龙凤胎的满月宴,便是绝佳的机会。 苏曦尧刚从车上下来,便已经能够见到王府门口车马盈门,王府的管家和小厮们正在有条不紊得指挥宾客们的马车都停到早就已经安排好的马厩中去。 马车上的家徽彰显了这些马车主人的身份,大多都是非富即贵。 在这其中,苏曦尧敏锐得发现了一个她十分熟悉的家徽。 那是一个外方内圆的罗盘,自然是指代的靠着漕运和海运起家,近来这几代都挤破脑袋要往朝局上发展的华城方家。 那这意思就是,方禄之也在? “在想什么?” 恶魔般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她赶紧回神。 “只是在看这靖安王府的门口,倒是比李家更要气派。” “羡慕?”李知行不知这些话是理解成了什么意思,最终只有这两个字来问苏曦尧。 苏曦尧有些诧异得看着眼前的男人,随后摇摇头。 “李监正。” 不远处,靖安王府的管家先前就已经知道李知行的车马到了,但找他们的位置还花了一点时间,见到李知行之后,便赶紧小跑着过来,是半点不敢耽搁。 “两位请随我来,王爷知道监正大人要晚些到,正好给监正大人安排了花园雅宴,要请监正大人去品鉴品鉴傲罗国寄来的好酒。” 第13章 偷听 管家在前头带路,避开了前厅热热闹闹的众人,绕过了后院的几丛修竹紫萝后,那花园之中摆放的宴饮酒桌,就已经在侧。 李知行当先往前走,手中还拉着苏曦尧。 “监正大人。” 管家站在原地,喊住了李知行。 “王爷有吩咐,除了监正大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只能在这里候着。” 这一句“其他的人”,自然没有旁人,而是苏曦尧。 原本苏曦尧以为以李知行的脾气,不会将靖安王府的这一句话放在心上,但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破天荒得将她留下。 “让管家带着你去前厅找点乐子,等我跟靖安王爷聊完了事,便去找你。” 他的吩咐,还是第一次柔声细语。 “知道了。” 她默默应下。 看来,李知行与靖安王爷的关系,的确是不错,甚至不错到了,已经有完全可以共享的秘密。 靖安王府的前厅,灯火通明。 虽然主人家并不在,但是这里也是达官显贵们重要的社交场合,苏曦尧都还没有走近,就已经听见了许多人的笑声,只是那些笑声里,大多都是逢场作戏,鲜有真心。 正漫无目的得跟着管家走着,苏曦尧眼角余光,似乎是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 “管家。”苏曦尧喊住管家,“您先去忙您的吧,我自己转转。” “好。”管家见苏曦尧也不是个什么心思深沉的人,便由着她自己逛。 苏曦尧立刻沿着刚刚看到的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没走几步路,便听见竹林之中似乎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 她再走得近一些,已经能够听出那声音的主人。 是方禄之? 而另一个人是—— “靖安王毕竟是孤的亲叔叔,这一次不愿意听孤的吩咐,孤还能够给他一次机会。” 这熟悉的声音,自然是—— 大皇子陆承乾。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方禄之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陆承乾的?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十分熟悉。 这…… “大殿下,靖安王与李知行狼狈为奸,若是让靖安王府与郡王府的势力联合起来,那么以后你在朝堂上的地位,可就没那么安稳了。” 说着说着,居然还提到了“李知行”…… 苏曦尧赶紧躲起来。 竹林里的密谋持续了许久,中间有一段话他们显然说的声音很轻,苏曦尧并没有听清楚,可她仍旧没有离开,因为她的脑海里始终都有一个念头。 等到大皇子先离开,苏曦尧又在竹林外等了片刻,才见到走出来的方禄之安。 “方大公子。” 苏曦尧喊住了他。 见到苏曦尧,方禄之显然有些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带你来的?”方禄之见着苏曦尧,双眼便开始泛起了泪光,“曦尧妹妹,这几天你过得好不好?你放心,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就算他们已经将婚事定下来了都没有用,我这辈子非你不娶,我一定会把你从郡王府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得迎出来!” 梦想,总是美好的。 可现实,有多少困难横亘在他们的眼前? “不,你不用再管我!”苏曦尧摇头。 一双眼睛已经红了眼眶,更是我见犹怜。 方禄之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真心都剖出来,给眼前的女人看看。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方禄之实在是心疼,情动之下,竟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径直将苏曦尧搂进了怀里,“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不会让李知行这么为所欲为下去!” 他,果然是冲着李知行去的。 可方家,不过是从经商改从政不过两代,如何能够比得过累世簪缨,又因军功而获封郡王的李家。 “方大哥。”苏曦尧在方禄之的怀中摇头,“你斗不过李知行的,别傻了,千万别连累了你的家族,我虽然一心想要离开李家,却也不愿意你因为我就跟家族翻脸。” 苏曦尧这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对于她来说,家族虽然不算什么,可是没有了方家的支持,方禄之更加不可能是李知行的对手。 他们两个人不一样。 方禄之有今天,还是靠着父辈的荫蔽。 而李知行,即便没有祖辈父辈的荣光,他也已经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御史监正。 “曦尧,你就是太为旁人着想!”方禄之叹了口气。 苏曦尧正想跟方禄之好好解释解释这并不是为旁人着想,而是他真的是在飞蛾扑火,然而,没等苏曦尧开口,一声尖利中带着暴怒的女声已经打破了这园子一角的平静。 “你们在干什么!” 没等苏曦尧回过神来,她就已经先被人一把从方禄之的怀中拉了出来,“啪——”得一声,鲜红的指印便浮现在了苏曦尧的半边脸颊上。 “李观月,你做什么!” 方禄之见状,赶紧将苏曦尧护在身后。 苏曦尧捂着半边脸颊,实在是没想到李观月居然今日也会来参加这一场靖安王府的宴会。 “我做什么?自从我们定亲之后,我派人去请你,你总是推脱有事,今日我好不容易听说你会来靖安王府上参加小世子和小郡主的满月宴,我欢天喜地得来找你,结果我却看见聊什么?你和这个小贱人,居然在这里偷情?” 话音刚落,李观月气不过,抬手便又是一个巴掌要下去,但那巴掌并没有打下去,而是直接被人拦了下来。 “大哥?” 李观月扭头,见着阻止自己的人,又是李知行。 苏曦尧在看到李知行的那一刻,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因为害怕和恐惧,她浑身都开始颤抖。 “曦尧,你怎么了?”方禄之注意到了,他伸手便要去探苏曦尧的额头。 “方公子。” 李知行的声音响起,凛冽如寒冰。 “曦尧是我李家还未出阁的表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可要知道些分寸。” 在外人面前,李知行永远是那个难以企及的高冷之花。 此刻,却鲜少有人能够真正看到,他眼底燃烧着的熊熊怒火。 第14章 教训没给够 “知行。” 这场面正僵持着的时候,靖安王府也到了。 外头先前虽然听见了部分宾客的脚步声,但是这边都已经吵闹了这么久都还没有一个宾客来到近前查看情况,那就说明,靖安王已经安排了人控制了外面的情势。 “今日之事,外头的人只会知道是有人在靖安王府的满月宴上喝多了酒,为了些小事争执了几句。” 靖安王上前一步,交代了处理结果。 其实,这话只是要告诉李知行,同时,也是在警告他,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他绝对不可以再做其他的任何事情。 尤其是对方禄之。 “多谢王爷。”李知行倒还算是给靖安王一些面子,谢了一句之后,扫了李观月一眼,“你自己回去。” “是。”李观月低下头,弱弱得应了一声。 而下一刻,苏曦尧只能乖乖得从方禄之的身后走出来,走到了李知行的身边。 李知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扯到了自己的面前,眯着眼睛打量了她许久,最终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你放我下来!”苏曦尧下意识得尖叫。 “你想干什么!”方禄之见状,伸手就想要拦,却被靖安王府的管家率先一步拦住。 李知行畅通无阻得带着苏曦尧离开。 马车上,苏曦尧坐在一侧,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怕我?”李知行的声音并不高,听上去却像是淬着冰雪,短短两个字,却有如千斤重般,压得苏曦尧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她赶紧摇头。 “你确实是不怕我,不然也不会在我几次三番警告之下,你还敢跟方家的那个小子有所往来!”那他猛地倾身过去,身上的龙涎香气越发浓烈,熏得苏曦尧有些头昏脑涨,“苏曦尧,你好得很,看来是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不,不,不要——”苏曦尧开始下意识得挣扎。 可这样的挣扎落在李知行的眼中,却成了催动欲念的绝佳神药。 “不给你点教训,你永远都不长记性!”他一口咬住她的耳垂。 她吃痛,惊呼出声。 马车在此时停下来,是郡王府到了。 恐惧铺天盖地而来,苏曦尧被李知行抱在怀里,她无数次得想要挣扎,可每一个路过的丫鬟和侍卫探究的眼神,都让她不敢抬起头来。 “大公子这抱着谁啊?” “不知道啊——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公子亲近任何一个女子呢?” “能这么被大公子抱进来的,肯定不是哪家清清白白的大小姐,若是让王爷知道了,说不定这府里又要闹翻天了。” “是啊是啊,我们就当不知道。” 丫鬟和侍卫们的窃窃私语都传入了李知行的耳朵里。 “管家。”李知行并没有停住脚步,可语调却依旧冷如冰雪,“让这些人从这一刻开始,滚出京师。” “是。”管家叹了口气。 而刚刚还在嚼舌根子的那些丫鬟和侍卫们听见李知行的吩咐,都被吓软了腿,直接跪了下去,“大公子我们知道错了,还请大公子饶恕我们!” 跟李知行求情? 大概是他们这一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 苏曦尧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心。 “砰——”得一声,李知行踹开了房间的门,将房内伺候的丫鬟统统赶了出去,随后,直接将怀中的女人扔在了床上。 “表哥,表哥,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苏曦尧一被扔到床上,就下意识得往床的角落躲,可她的双腿却被李知行死死抓住,直接一拖,她就又被拖到了李知行的面前。 “苏曦尧,是不是又忘记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他嗤笑一声,冰凉的手指猝然攫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仰头迎上他的视线。 那手上的力道之大,几乎可以轻易得碾碎她的骨头。 “做错了事情,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求饶!”他的一只手猛然探入她的发间,直接将她鬓边所戴的芍药花步摇摘下,随手一挥,便直接扔远了,长发披散下来,被他一把抓住。 “啊——” 疼痛袭来,苏曦尧的眼眶沁出泪珠。 只是,这样的眼泪换不来李知行任何的怜惜,反而只能够让他更加变本加厉。 上好的丝绸缎子被他撕扯开去,外衫与里衣凌乱得散落了一地。 她被迫抓着床头的栏杆,整个人趴在床上,被动得接受着身后的冲撞。 “记住苏曦尧。”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得再度重复,“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只有我玩腻了,你才能走。” 清泪从苏曦尧的眼眶中滑落,已经分不清楚是恐惧还是疼痛。 这个人是个疯子。 她绝不可能跟这个疯子再继续待在一起。 她一定要离开。 伴随着身后的男人攀上了顶峰,他抱着她,急促得喘息着。 火热的手指沿着她的脊背一路向下,他的吻随之也落下来,温柔而缱绻,仿佛是情人间的私语。 “还敢忤逆我么?” 他的声音很轻。 却依旧问得苏曦尧浑身发颤。 “不……不敢了。” 帐外,烛火摇曳。 月亮已经升上了中天。 苏曦尧被折腾了半宿,实在是撑不住,疲倦至极便昏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她已经是在自己的小院中了。 身上的衣衫都已经被换过,外头绿柳听见了她醒来的动静,便开门进来看,手中还端着洗漱的盆子。 “姑娘,大公子昨儿个把你带去他院子里,差点没把我吓死。”绿柳拍着自己的胸脯,见苏曦尧脸色大变,便知道她想多了,赶紧解释,“不过姑娘你放心,这件事情除了我和管家之外,其他看到的人都已经被公子赶出京城了,那些人拿了钱,也不会在外头乱嚼舌根子。” “那就好。”苏曦尧想,有时候李知行为了自己的名声,愿意花钱做这样的遮掩,倒是也省去了她许多的事情。 “可是——”绿柳的眼神落在苏曦尧的身上,“大公子对你,是越来越没有轻重了。” 铜镜被送到苏曦尧的面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顿时瞪大了一双杏眼。 第15章 算命 铜镜中,映出了一张尚未完全褪去睡意的苍白面容,然而,从锁骨往下,一直延伸到里衣完全遮挡住的地方,密密麻麻的蔓延开去的印痕,触目惊心,一切都在彰显着昨天夜里的疯狂,这些都是李知行留下的,就好似张牙舞爪的警告,警告她绝对不允许背叛。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姑娘,这……”绿柳看着苏曦尧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主意。 “替我梳妆。”苏曦尧单手撑着床面,瞬间便感受到了身上的酸软,咬牙起身,换好了衣服之后,便坐在了梳妆台前。 镜中的她,苍白得宛如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女鬼。 白釉描金的胭脂盒子放在梳妆台上,她打开那小盒子,连指尖都用力得有些泛白,拧开盒盖,她完全不顾绿柳的劝阻,那些细腻的粉末被她狠狠得扑在自己的脖颈上,很努力得想要去遮掩住那些痕迹。 “姑娘……”绿柳见她这样,实在是怕她伤了自己,便握住了她的手,更加小心翼翼与仔细得帮她上妆,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这些印记终于还是被遮掩了个七七八八。 管家来请她去陪着母亲逛街。 今日是寒食节,郡王府里自然是要准备祭祀,作为如今的女主人,郡王妃自然是要带着家中亲眷前往京城郊外的寒山寺拜佛祈福。 这郡王府中,愿意跟着如今的这位郡王妃出身的主子们寥寥可数,她能够喊得动的,只怕也就只有苏曦尧了。 马车就等候在外,见着苏曦尧出来,苏母立刻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发生什么事了?你平日里可不会睡到那么晚……” “许是昨夜从靖安王府回来有些累了,所以也就睡得久了些。”苏曦尧自然是不敢让母亲知道这其中内情的,便也就只能随口扯谎。 “是娘亲对不起你。”郡王妃拍了拍苏曦尧的手背。 靖安王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苏母也只是有所耳闻,却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娘亲可不能这样说。”苏曦尧摇摇头,牵着母亲的手登上了马车。 郊外的寒山寺里,今日香火也还算是鼎盛。 按照惯例,在拜佛结束之后,郡王妃还会向这寺庙中的师傅们布施,苏曦尧觉得闲来无事,便同母亲说了一声之后便独自走开去逛一逛。 这寒山寺门口,一早就有人支了个摊子,就坐在那里,看着也不像是寒山寺的和尚,反倒更像是个道士。 “姑娘请留步。” 那道士见着苏曦尧,立刻开口喊人。 苏曦尧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被注意到,也下意识得停下了脚步,向着那摆摊的人看过去。 “姑娘可想要算算自己的姻缘?”那道士见苏曦尧的年纪,正巧是二八年华,应当是在议亲的年纪,更何况,她如今身上的这一套衣服虽然看着十分低调,可那上面的金银色绣线,一看就知道是好货。 “不必。”苏曦尧说着转身就想要走。 如今的她,哪里还有什么姻缘可言? “姑娘是否很想要离开一个人?”那道士继续问。 苏曦尧的脚步停住。 “如果我说中了姑娘的心思,姑娘不妨就坐下来,与我再多聊聊,如何?” 道士的邀请,敲开了苏曦尧一向防备甚深的心。 苏曦尧转身,走到道士的面前坐下。 “姑娘不妨写个字。”道士展开了一张纸,看着苏曦尧。 苏曦尧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拒绝了,“师傅不如看看我的面相?” 那道士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按照苏曦尧的要求,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苏曦尧的脸之后,不由得摇头又点头。 这反应,让苏曦尧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姑娘的骨相天圆地方,正是贵人之相,日后必然是名动九州,只是姑娘眼下的境遇并不会太好,即便是仔仔细细上了妆,也还是难掩眼下的乌青,想来是正在为难解之事忧心。”道士顿了一下,继续说,“姑娘命中会遇到许多贵人,但是其中一位也会给姑娘带来许许多多的灾祸,虽说是福祸相依,但贫道还是劝姑娘,要远离此人。” 道士的话,让苏曦尧陷入了沉思。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道士已经不见了。 “哎?”苏曦尧有些意外,正想着四处找寻一番的时候,正巧苏母这个时候已经礼佛完毕,带着丫鬟出来找苏曦尧。 “走吧,时间到了,我们该回去了。”苏母牵着苏曦尧的手,也并没有问她刚刚见到了谁,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回郡王府的路上,苏曦尧一直都在想着刚刚道士说的那些话。 那个人,会是李知行么? 就在这个档口,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而且停的十分突然,马车外面,似乎还响起了马车夫的呵斥声。 “是不是不要命了!郡王府的马车也敢拦!” “李知行,你给我滚出来!” 马车外面的人吼了一句,声音倒是让苏曦尧有些耳熟,仿佛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一般,她立刻想起来了,这声音不就是一向跟在方禄之身边的小厮? “阿言?”苏曦尧掀开帘子,见果然是她想的那个人。 阿言本是骂骂咧咧的,但是当马车的帘子一掀开,发现马车里只是坐着苏曦尧和苏母之后,也愣了半晌,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啪——”得一下就跪了下去,“求苏姑娘救救我家老爷!” “方大人?”苏曦尧更是吃惊。 原本以为出事的或许是方禄之,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方禄之的父亲。 当朝大学士,怎么会…… “宫里昨夜里传了老爷入宫,是陛下要老爷草拟一份加急诏书,可诏书出了纰漏,其中的一个字写错了,今早被门下省核查的官员发现,这诏书虽然是没有发出去,可陛下龙颜大怒,认定老爷是以为入夜被急召所以心存怨怼,已经下了旨,要削了老爷的官!”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 阿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这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第16章 对峙 “怎么会……” 苏曦尧的手紧紧得抓着车帘,满眼的不敢置信。 方大人身为大学士已经有十数年之久,先前也不是没有夤夜被宣召入宫拟定诏书的事情,怎么这一次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姑娘,我家公子说,如今能够救得了我家老爷的人,就只有郡王府的监正大人……”阿言哭得像个泪人。 苏曦尧能够感同身受。 她很明白,虽然如今方禄之已经在科举一途上高中三甲,但实际的任命还未下达,整个方家无非就只有方大人一个人撑着,若是方大人真的因为这件事而被皇帝厌弃,那么说不定连带着方禄之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既然方禄之说只有李知行能够救方家,那也就是意味着…… 这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李知行! “阿言,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来想办法。”苏曦尧放下帘子,让车夫继续往郡王府的方向走。 苏母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见苏曦尧居然将这件事情应承下来,更是深觉不妥,“曦尧,你是不是疯了?方禄之如今是观月的未婚夫婿,即便是要去求情,那也是观月的事情,你如今在大街上同方家的小厮这样说,你让外头的那些人听见了,要如何言说?” 外界的流言蜚语,从来都未曾断过。 从前苏曦尧还十分在意,可自从上一次与方禄之的婚事被李知行搅和之后,苏曦尧便打定了主意不再在意外界的眼光。 如今这情形,她反正也都是被李知行折磨至死,若是能够在死之前替方家洗清这一次的罪过,倒也是好事一件。 “你啊——” 见苏曦尧不说话,苏母也就不再说什么。 毕竟,李知行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她日日在郡王府中,也是小心谨慎,不敢有行差踏错。 马车在郡王府门口停下,苏曦尧一下车,只是简单同母亲告个别,便已经大踏步朝着李知行的院落走去。 “表姑娘。” 李知行的院落在整幢郡王府的东南角,比起苏曦尧自己住的那个又小又破的西北角小院子,这位郡王府大公子的住处那比起皇宫来,都是不遑多让。 守门的小厮见着苏曦尧,客客气气得喊了一声。 “表哥在么?” 即便是再生气,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和善客气的样子来。 “公子知道您回来会来找他,一直都在书房等您过去。”小厮让开了路,让苏曦尧进去,自己则没有要在前头引路的意思。 “多谢。”苏曦尧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了看,绿柳扶疏,假山怪石相互掩映,这院落,总是四下里都透露这一种诡异的气息。 可为了方家,便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要闯一闯。 沿着假山旁的石子路径,苏曦尧一步一步往院落深处走去。 面前的门紧闭着,她伸出手去,试探性得推了一下。 “吱呀——”一声,门被她推开了一条缝。 龙涎香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走进去,关上门,这才看清楚李知行这书房的全貌。 他的书房很大,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境边城送来的地毯。 一座巨大的紫檀平头案放在书房中央,上面堆着满满当当的卷宗,如小山一般。 她要找的人,就坐在这小山一般的卷宗之后。 此刻,他正慵懒得斜倚在那一把太师椅中,手中拿着一个卷宗,随手翻看着,一抬眼见到苏曦尧进来,倒是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眼神,只是放下了卷宗,堆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若是换了平时,苏曦尧定然是一刻都不敢停留,只敢立刻过去。 可今日—— 她站在原地,拢在袖袍里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她在害怕,但是她还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反抗。 “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 李知行却听明白了。 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甩了甩宽袍大袖,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高大的身影被身后的窗牖透进来的光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一座巨大的山峦,而此刻,这一座山峦也缓缓压在了她的心头。 心跳,瞬间如鼓锤。 她本能得想要后退,可却被他一把攫住了下巴,不得不抬头直视他,半点走脱不得。 “表妹这话问得倒是奇怪?我对你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实在是不知道表妹问得是哪一件,还是说,我再帮表妹好好回忆回忆?” 话音落下,那原本放在她下巴上的手一路向下,抚摸着她的脖颈。 那让绿柳上妆上了一个时辰才被精心掩盖住的痕迹,又在他的手下现了原形。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温热的指腹贴上去,轻柔得摩挲着,让苏曦尧的脑中不可避免得想到了昨夜的疯狂,也想到了从前许多次,他强迫她的样子。 她浑身都在颤抖。 “李知行!”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喊出了她的名字,带着泛滥的怒意。 “为什么要害方家!” 她终于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呵呵——”李知行嗤笑了一声。 没有苏曦尧想象之中的暴怒,却只有冷嘲。 他居高临下得看着她,眼神锐利,仿佛是草原之上已经盯准了猎物的鹰隼,“你果然是来替你的情郎来求情的。” “情郎”两个字,在那一瞬间点燃了苏曦尧心底一直压抑的怒火。 “啪——”得一声,她抬起手,直接就招呼在了李知行的脸上,“堂堂郡王府的大公子,用这样的手段害人,可真是卑鄙无耻!我知道你恨我,这么多年了一直折磨我,折磨我娘,可是这些事情与方家有什么关系?他如今还是李观月的未婚夫婿,让方家出事,对你的亲生胞妹又有何好处?” 这一连串的爆发,听在李知行的耳中,只是让他眼底的不屑变得更加分明。 “从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从未如此同我说过话!”李知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如今,为了一个区区方禄之,你这样质问我忤逆我?” 第17章 凌辱 最后一个字字音落下,如银瓶乍迸。 “我——” 苏曦尧正想继续解释什么,却只听得“咣当——”一声,原本放在那紫檀木桌子上的上好的墨玉镇纸已经被他扫落在地上。 登时,那镇纸碎裂成了一片一片,玉屑纷飞,宛如骤然飘落的暴雪。 没等她回过神来,她只觉得自己的下颌再一次被一只滚烫的大手钳住。 力道之大。 剧烈的疼痛袭来,她想要痛呼出声,可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男人那带着凛冽怒意的铺天盖地的吻中。 她下意识得想要挣扎,却被李知行抬手按住了手臂,又将她逼退到了墙角,按着她的后脑勺,更深得往里探索。 慢慢得,她开始不再挣扎。 李知行也终于因此放开了她。 然而—— 这不是因为他消气了。 看着她略微带着迷离的眼神,李知行的声音更是染上了一层刻薄的妒意,“为了方禄之,你就可以如此主动得来找我献媚?你果然跟你那个贱人娘亲一样,只会靠着勾引男人来达到你的目的。” 字字诛心。 苏曦尧咬着下唇,一丝血腥气开始在她的嘴里蔓延开来。 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是!”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还能够在这个时候继续顶撞李知行,“我就是靠着我的身体来达到我的目的,那又怎样?监正大人不也是十分迷恋这一具肉体么?” 这句话,在李知行的耳边炸开。 被说中了心思的人在瞬间更加暴怒。 “刺啦——”一声,布料再次被蛮力撕裂。 发髻散开,如瀑的青丝狼狈得垂下,却盖不住她身上斑斑点点的红痕。 “苏曦尧,你给我看清楚。” 他将她拽到了铜镜前,逼着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莹白如玉的肌肤上,那些印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么多年来,在李知行这里所遭受的屈辱。 “这些是什么?”李知行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刀刃,在一点一点腐蚀着她仅剩的心智,“你给我记着,你早就已经是我的人了!这些印记,是我给你的烙印,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只能是我的女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能去,认清住你的位置!” 这些话,她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 她原本以为,李知行总有一天会玩腻的。 巨大铜镜中,清晰无比得映照出了如今书房这一幕让苏曦尧无比屈辱的图景—— 她无力得仰着头,被男人死死得禁锢在臂弯与冰冷的太师椅之间。 云鬓歪斜,衣衫凌乱。 “李知行,我恨你。” 终于,她颤抖着嘴唇,说出了自己心里最为隐秘的一个念头。 没想到,这句话对于李知行来说,根本没有在他这里掀起什么大的波动。 他站直了身子,依旧是居高临下,望着苏曦尧的眼神,真的就只是在看一个玩物,“苏曦尧,玩物哪里来的爱恨?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玩物—— 对,在李知行的眼中,她只是一个玩物。 巨大的羞耻萦绕在她的周身,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得困在原地。 突然间,一个瓷瓶映入了她的眼帘。 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 没有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先她一步做出了决定。 “砰——”得一声,那瓷瓶在她的手中被摔碎。 碎瓷片飞溅了一地,她蹲下来,将其中的一片碎瓷片握在手里。 锋利的碎片立刻就划破了她掌心的肌肤。 李知行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得看着,“怎么,想在我这里自我了断?” “我——” 还没等苏曦尧将碎瓷片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李知行就已经闪身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毫不费力得一扭。 “啊——”她吃痛惊呼,手中的碎瓷片直接就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她便被腾空抱起来,李知行绕过那一地的碎瓷片,直接就将苏曦尧扔在了书房的软榻上,随后欺身上去。 “你想要干什么?”苏曦尧躲无可躲。 她掌心的血开始源源不断得冒出来,李知行握住了她的手,因为剧痛,她没有办法将拳头握紧,这就给了李知行让她张开手掌的机会。 他将她的掌心抬起,又低下头去,温热的舌头轻轻得舔舐着掌心的伤口,让苏曦尧下意识得缩手,却在下一刻,又被李知行抓着,炙热的吻再次下来,这一次,还带着她的血。 又是一室的旖旎。 院落之外,几个小厮依旧尽职尽责得守着门口。 李知行书房那边源源不断得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他们却并没有要去查看一番的意思,想来是李知行在之前就早就有交代,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用他们过去查看情况。 而就在此时,李观月急匆匆得从不远处走来,却在李知行的院落门口,被小厮们拦住。 “怎么了?” 李观月的眼神扫过几个拦路的小厮。 明明都是熟悉的人,怎么从前不拦,偏就今天拦了。 “二姑娘,大公子有交代,里头今日有重要的客人,在客人未会见完之前,不再见其他的人,即便是二姑娘,也得拦着。” 几个小厮老老实实得将李知行交代的话都说了一遍。 当然,他们完全隐去了这位客人的真实身份。 苏曦尧与李观月不对盘的事情,整座郡王府人尽皆知,若是让李观月知道此刻在里头的人就是苏曦尧,那整座郡王府不就得闹翻天了? “不行,我有急事!” 李观月平日里也是个骄横跋扈惯了的大小姐,见小厮这样说,也完全不管,就是要一个劲儿得往里闯,然而,即便是她拿着鞭子佯装要抽人,这守门的人也还是尽职尽责的很,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即便是郡王府的二小姐,但是有家规在前,李观月也不敢真的动手来教训这些只是严格奉行了李知行命令的小厮们,因为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最后会受到惩罚的,只会是为所欲为的自己。 “那好吧,我先走了,记得告诉兄长,我来找过她。” 第18章 秘密 李观月素来娇宠,门口的侍卫虽然拦住了她,倒是也没敢一路直接送着她回自己的院落去。 绕到院落的后门,李观月望着那并不是很高的院墙,不屑得笑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边上放着的一个水缸,当即就跳了起来,踩着那个水缸,不费吹灰之力也就落在了李知行的院落中。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一位贵客,居然能够让李知行连她这个亲生妹妹都能不见。 往前走了几步,便是繁密的海棠花丛。 正是海棠花开的时节,李观月一路猫着腰,闪身躲在了海棠花后,伸长了脖子想要往里头看,却只看到了紧闭的书房门,里头,似乎还传出了一些奇怪的声响—— 李观月皱眉,四下里看看确认是没有什么人了,便立即从海棠花后冒出来,一路小跑到书房门口。 “啊——” 女人高亢的尖叫伴随着细细密密的呜咽声从书房里头传出来,李观月瞬间愣在了原地,这个女人的声音为什么让她觉得这么耳熟—— 就好像是……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李观月的脑海中形成,她立刻晃了晃脑袋,想要让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自己的脑袋里跑出去,然而,她的手还是忍不住伸向了紧闭的大门,只要推开这扇门,她就能够知道,现在在书房里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然而,便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李观月的身后响起。 “二小姐,公子有吩咐,这里是内院,他不见客的时候谁都不能进。” 李知行身边的影卫秦十三就站在院子里,双手抱胸,那一柄长剑,就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我……”李观月见自己被抓包,下意识得就想要开口解释。 不过秦十三显然并不想要听李观月的解释,他只是比了个“请”的手势,让李观月直接离开。 李观月自然是没有这个胆子敢在这个时候跟秦十三闹,毕竟,李知行如今就在里面,若是真的惹恼了她的这位长兄,只怕她就算是再有人护着,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一步一回头,李观月的心中满是疑惑。 此时的书房里,苏曦尧已经晕了过去。 满身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李知行在释放自己之后,见着已经晕过去的女人,还依依不舍得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真是够娇气。”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秦十三在外面敲门。 得到了李知行的同意后,秦十三推门进来,双眸低垂,不敢看这房中的景象半分,“刚刚二小姐来过,已经被我请走了。” “知道了。”李知行摆摆手,“送她回去,小心些,别被人看见了。” “是。”秦十三上前,用棉被裹着苏曦尧,直接将人送了出去。 到底是秦十三轻功卓绝,即便是手里抱着一个已经成年的女子,依旧是身轻如燕,在这郡王府中不管去哪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翌日清晨,苏曦尧从梦中醒来,一睁眼,便又看见了绿柳正红着眼眶看着自己。 满身的酸痛早就在提醒苏曦尧,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知行。 又是李知行。 苏曦尧咬着牙,知道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不得不起身,让绿柳为她梳妆。 然而—— 才刚刚等苏曦尧洗漱完毕,绿柳拿起绿檀木梳子,正准备为苏曦尧梳头的时候,房门“砰——”得一下就会推开,更确切一点来说,是被踹开的。 “苏曦尧!你好大的胆子!” 蛮横、骄纵,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的。 又是李观月。 这郡王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这些年来隔三差五得就会来找她的麻烦,她甚至都已经习惯了。 她扶着梳妆台起身,手指死死得抠着冰凉的紫檀桌面,即便脸上的笑容伪装得再一丝不苟,心跳也已经有如擂鼓。 李观月这样质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我并不明白表姐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着气势汹汹的李观月。 “你不知道?”李观月逼近一步,满眼都是冷笑,“那我提醒你,昨天我本想去找兄长求情,外头的那些侍卫们拦着我进不去,所以我从兄长院落的后墙翻进去,你觉得,我躲在书房门口的时候,我听见了什么?” 那一瞬间,苏曦尧的瞳孔骤然紧缩。 指尖在紫檀桌面上划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那是女人的哭声!又软又急!而且那还是我很熟悉的声音,苏曦尧,你觉得这个女人是谁?” 李观月并没有点破,只是在问她。 可这样不点破,与当众揭穿,有什么区别? “既然表姐都没有听出来那是谁,我并不在场,自然是更加不知道了。”苏曦尧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你还不肯承认?如果不是因为秦十三拦着我,我早就推门进去了!” 李观月的话音落下,苏曦尧的身子又晃了晃。 昨天下午那一幕幕又在她的眼前如走马灯一样闪过,她一直想要忘记,可是李观月的质问,让她又再一次将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那已经是她这辈子都逃脱不开的噩梦。 如今,这个噩梦,这个难言的秘密,也终于是要被发现了么? 不! 绝不可能! 既然李观月在昨天下午没有推门走进那间书房,那就证明她绝对没有证据,所以,绝不可以承认! “你还不承认?”李观月早就从苏曦尧在听到那些话之后的反应中,确认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可苏曦尧越是遮遮掩掩,李观月便越是生气,她又迫近一步,直接推开了想要上前来阻拦的绿柳,一抬手,“啪——”得一声,又是一道巴掌,“我兄长是什么身份?你这个贱人又是什么身份!就凭你,也想勾引我兄长!你怎么敢?!便是做了也还不敢承认?苏曦尧,我再问你一次,昨天下午,在兄长书房里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你!” 第19章 败露 火辣辣的剧痛在苏曦尧的脸上蔓延开去。 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终于夺眶而出,将她先前的所有伪装的坚强都冲刷了开去。 也因为李观月的一巴掌,苏曦尧身上原本就未曾整理好的衣衫再一次散开,从领口看进去,还能够看到那些还未来得及用铅粉掩盖的紫红色印记。 明晃晃的,刺眼万分。 李观月看见了,那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她以为苏曦尧只是勾引,他们并没有真的做到那一步,可眼前这—— 想来骄纵的郡王府二小姐,也被这真相给震慑在了当场。 刹那间,房间里寂静无声。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个低沉、磁性、又带着一贯的冷峻和漫不经心的声音。 他缓步进来,只说了一个字,“是。” 明明他的神情如同终年不化的积雪,却在此刻,猝不及防得击穿了一切死寂的空气。 他承认了。 他在回答刚刚李观月的问题! 那一瞬间,苏曦尧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她僵硬得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道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身姿挺拔,他只是站在门口,身后沐浴着天光。 微风拂过,他一身玄色云纹常服,微微垂下眼眸,俯视着因为害怕而腿软,已经跪坐在地上的女人,依旧是那一副睥睨天下,掌控一切的清贵模样。 “哥……哥哥?”李观月愣住,“你……你刚刚说什么?” 不敢相信,所以下意识得想要再确认一遍。 李知行缓步进来,即便是望向自己的双生妹妹,他的眼神依旧冰冷,“昨天在我书房里的那个女人,就是苏曦尧,是我让她留下来的。” 他再次回答李观月的问题。 平铺直叙,仿佛只是在同妹妹商量晚上喜欢吃什么一般。 平淡之中蕴含的威压,足以让李观月不敢再在这件事情多有置喙。 “你昨天擅闯我的小院,看来是将我立下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李知行的声音继续响起,“李观月,需不需要我再教教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郡王府二小姐……” 同样的话,李观月在幼年时,已经不止听了一次,每一次听完,她都会被关在自己的小院里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她绝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她赶紧做出了让步。 “兄长既然看上了她,那也是她的服气,做妹妹的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哥哥,妹妹不日就要出嫁,可是方家这两日遇到的状况,想必兄长也是知道的,若是方大学士的身上背了罪责,只怕方禄之未来的仕途也不是好过,兄长可否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对方家施以援手?” 又是帮方家的人求情。 李知行压抑住内心的怒意,扫了一眼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苏曦尧,挑了挑眉,恶趣味得开口,“曦尧,我记得前几日郡王府同方家议亲的时候,那位方禄之方公子还坚持非你不娶,如今方家出事,你觉得,这个人,我该不该救?” 知道李知行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苏曦尧咬着下唇,不敢回答。 李观月打量的眼神在苏曦尧与李知行之间来回转了一圈,越发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劲。 苏曦尧很怕李知行。 既然都这样害怕了,那么怎么可能是苏曦尧在勾引李知行呢? “苏曦尧,你说话啊!” 不过此时的李观月脑子里也就只有出了事的方家,其他的事情便是再觉得可疑,在她的眼中,也暂时是可以被放到后面去的。 “不——”苏曦尧摇头,“方大学士获罪,是因为他自己未能按照皇上的要求拟定诏书,这一切本就与表哥无关,如今陛下正在因为方大学士一事生气,若是强行让表哥去替方大学士求情,或许反倒是会给表哥引来祸事。” 这一番话,听上去倒是头头是道。 “苏曦尧,你——” 李观月明显没气到,没想到苏曦尧居然是这一种见死不救的人,明明方禄之对她还是那么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 苏曦尧一直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一直到尝到了口腔之中的血腥气之后,这才松开了牙齿。 “听见没有李观月。”李知行嗤笑了一声,“想要救你的未婚夫君,就自己去想办法。” “我——”李观月皱着眉头,想要骂却不知道自己能够骂什么,眼睁睁看着李知行将跪坐在地上的苏曦尧拉起来,还替她拭去了额角的汗水,只觉得自己应该眼不见为净,索性便直接转身就跑了,不像再留在这里。 毕竟,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先不管方家的事情到底最后如何,但是至少郡王府里发生的这件事,让李观月一下有些乱了方寸。 李观月走后,绿柳虽然担忧苏曦尧的情况,可也在李知行的命令下,被赶到了房间外面守着。 苏曦尧坐在榻上。 手掌心中昨天被瓷器划破的伤口今天已经结痂,此刻却在无声得继续提醒着她,昨天在李知行的书房里发生的事情。 那些残忍的、耻辱的回忆。 李知行只是静静得站在那里看着她,没有再进一步。 “今日倒是知道卖乖。”他轻勾嘴角,却只有冷笑,“你很清楚,如果你胆敢再帮方家说一句话,那么整个方家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话,在苏曦尧的耳边转了一圈之后,根本一个字都没有进入到她的脑海里。 因为此刻她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件事。 完了。 什么事情都完了。 李知行承认了一切,李观月也知道了。 过不了多久,郡王府上上下下都会知道她苏曦尧是个残花败柳,这么多年沦为李知行的玩物。 又或者说是更加不堪的谣言,郡王府那见不得光的表姑娘勾引前途无量的郡王府大公子,还被郡王府的二姑娘发现,昭告天下。 以后不管她走到哪里,都再也洗刷不清楚这些耻辱。 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办—— 苏曦尧的瞳孔急速得转动着,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她都无法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第20章 争吵 “啊——” 太多的声音和思绪在那一瞬间,完全击垮了苏曦尧。 她双手抱住自己的头,下意识得去拉扯自己的头发。 痛苦与惊惧完全攫住了她,她只能够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坠落,往沈玉安的更深处去坠落。 她突然抬头,眼底带着猩红的光。 她看见了前方的那一根红木柱子。 那一瞬间,她仿佛找到了终于能够一劳永逸,永远离开这个地狱的方法。 她死命得朝着那根柱子直接撞了过去,带着必死的决绝与疯狂。 “苏曦尧!” 李知行迅速反应了过来。 如同樊笼一般,她的腰肢突然被一条强硬的手臂死死勒住。 那手臂的力道之大,几乎都要嵌进她的骨头里。 她还想要挣扎,此时另一条手臂也缠了上来,将她原本还在半空失控挥舞着的手臂瞬间强硬得压制住。 那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在一瞬间环绕住了她。 一如那一双臂膀,包裹得她整个人密不透风。 “放开我!” 她还想要挣扎。 又是李知行! 又是这个该死的男人!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一番田地,你就算要弄死方家也不在跟我有关系了,李知行,只要我死了,就一切都解决了,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认为我娘亲害死了你的母亲么?你就应该要让我去死!” 她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得扭动,手被禁锢住,便用上了脚。 她胡乱得踢蹬,“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 “苏曦尧。”李知行依旧还只是喊着她的名字,想要让她冷静下来,可她并不想要冷静。 李知行见控制不住她,便索性强行让她转了个身,从背后抱着她的动作改成了直接将她牢牢得控制在怀里,这样,不管她在如何挣扎,都没有办法再挣脱了。 “是你逼我的。” 她霍然抬头,向来如同受惊小鹿一般的双眸在这一刻却染上了明晰的恨意。 她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牙齿缓缓得刺入皮肉,她的唇间,尝到了一丝血腥气。 这一口下去,用尽了她一生的恨意与怨毒。 李知行的身体也在那一刻猛地绷紧,他吃痛,原本下意识得就想要松开,可他知道怀里的认识苏曦尧,竟然硬生生忍了下来,就那么任由她咬得更深,他攥着她的手指节都开始捏得发白,不肯打开那一道禁锢着她的牢笼! 终于,当此刻所有的恨意都宣泄殆尽。 她终于松开了口,大口大口得喘着气。 喉咙火辣辣得疼,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依旧抱着她。 就在着一片死寂之中,他的声音再度响起,“都说我恨你,你不也是在恨着我么?” 他的语调依旧平稳,难辨喜怒。 “你想要恨我,那就好好得活着来恨我。”他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声继续说下去,“你想要的名分,我给你。” 他说来,平静无波。 可听着的苏曦尧,却在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李知行,他开什么玩笑? 他怎么可能给得了她想要的名分? 她再度抬起头,视线上移,先是看到了他的脖颈处,那一串细小的血珠,都是沿着她刚刚咬出来的伤口慢慢渗透出来的。 “你想要给我什么名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得有些麻木,“通房丫头?还是侍妾?李知行,不管是什么名分,都改变不了这么多年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磨灭不了我这么多年受的折磨,也抵消不了外面对我的风言风语,李知行,你以为我稀罕你给的名分?” 说到最后,她的尾音都带着浓浓的嗤笑。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见不得光的。 一旦被人发现,就无法收场。 “我……” 望着苏曦尧的目光,李知行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两相沉默之时,外头传来了管家焦急的声音。 “大公子,宫里来人了,边关急报,陛下请你立刻进宫。” “边关急报”这四个字,就足以让李知行立刻变了脸色。 在军国大事面前,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了小事。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转身准备离开。 而就在他马上要离开苏曦尧房间的那一刹那,他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观月那里你大可以放心,她是郡王府的二小姐,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她的心里也有数,你所担心的那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刚刚没有谈完的事情,等我回来之后继续,这段时间,别再闹了,乖乖在府里等我回来。” 房门被关上。 苏曦尧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终于完完全全得倒在了软榻之上。 那一双空洞木然的眼神随着李知行的离去,在某一刻突然亮起了极其微弱但也是足够锐利的火焰。 既然是边境急报,那就说明战况来得突然又严峻。 李知行虽然是御史监正,可以皇帝这一次召他入宫的紧急程度来看,摆明了是要他去边关。 这是一个机会! 唯一的机会! 门口再次响起了开门的声音,绿柳小心翼翼得探头进来,看到苏曦尧一个人伏在软榻之上,赶紧跑进来看看她的情况。 “姑娘,你没事吧?” 这房间里,经过刚刚苏曦尧与李知行两人的争斗,已经一片狼藉。 绿柳担忧得看着一言不发的苏曦尧,见她不说话,也不好打扰,只能默默地开始收拾着凌乱的屋子。 “绿柳。” 待苏曦尧终于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绿柳立刻将手边的东西放到一旁的紫檀桌上,等着苏曦尧的吩咐。 “今日帮我盯着点府里的动静,若是李知行一直到明天早上都还没有回来,你就去替天香楼,找天香楼的老板替我传个口信给大皇子陆承乾,就说我明日未时三刻,在茶楼等他。” “姑娘,可是大皇子——”绿柳素来是知道苏曦尧的计划的,也知道大皇子陆承乾与李知行不睦已久,“他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你真的觉得他能够斗得过大公子么?” 第21章 宫宴 面对绿柳的问题,苏曦尧并没有给出答案。 翌日,李知行果然没有回来,但是绿柳也并没有按照苏曦尧的吩咐,去往天香楼。 “姑娘,管家带着人拦在门口,说没有大公子的吩咐,我们都不能离开郡王府。”绿柳说着,还愤愤得跺了跺脚,“要不我们去找夫人帮忙?” “不可!”苏曦尧当即阻止。 不知道李知行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苏曦尧如今知道自己不能够轻举妄动。 机会,是要靠等的。 北疆的风雪裹挟着带着铁锈味的腥风,吹进了京城高耸的朱漆宫墙。 李知行离开京城,已经过了半月。 那日,李知行被急召入宫,他手下的御史们也联名上奏,北疆战事不利,都是因为北疆守军贻误战机,所以才导致胡虏连下三城,迫近北洲城。 北洲城,已经是北疆的最后一道防线。 若是北洲城失守,胡虏便可长驱直入,直抵京师。 所以,京城必须要派人前往北疆。 李知行,也就成为了当下唯一的选择。 他虽是御史监正,可七岁时,便已经同父亲一起上过战场,是北疆枭野营最年轻的副将,十五岁时也曾亲率枭野营三千精锐,深入漠北,直抵胡虏王庭,逼得胡虏不得不退后三千里,时隔十年之久,才卷土重来。 寄居在郡王府的苏曦尧,暂时因为李知行的带兵离开,而短暂得摆脱了他的阴影。 五月,已入夏。 黄昏依旧闷热潮湿的空气弥漫开来,苏曦尧站在小阁的窗边,任由绿柳紧张而迅速得替她整理反复的宫装裙裾。 李知行虽然不在,可这座郡王府,院落深深,于苏曦尧来说,依旧能够感到死气沉沉在笼罩着她,无处不在的视线于她,就是无形的束缚。 “姑娘……”绿柳将最后一根绦带系好,“王妃午后已经传过话来,郡王府的马车会在酉时二刻出发,请姑娘提前在西角门候着,切莫误了。” “知道了。” 苏曦尧转过身,从镜中看着装束一新的自己。 “今日是皇后娘娘给大皇子办的生辰宴,请了京中诸多的名门贵女列席,打的是什么心思,姑娘想必也很清楚。”绿柳始终都不认可这位大皇子是一个好的盟友,“您真的要在今夜想办法接近大皇子么?” “北疆的战事已经过了最危急的时候,他不日就要回京,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后的机会。”苏曦尧摇了摇头。 如今的她,没有选择。 在这京城之中,不是大皇子,便是三皇子。 而三皇子是李知行的表弟,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姑娘,时辰到了。” 外头的老嬷嬷来提醒。 “知道了。”苏曦尧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拍了拍绿柳的手背,“走吧。” 郡王府的车驾一路碾过名贵的青石御道。 绿柳第一次入宫,她忍不住好奇,掀开了车驾的帘子。 三重宫门巍峨。 她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酒宴就设在琼林苑。 郡王府的车驾都在琼林苑的门口停下来,丫鬟们纷纷上前,扶着几位主子往里走。 “郡王府的诸位女眷请往这边走。”宫中的女官早早就候在了门口,“皇后娘娘给诸位女眷的宴,是在明辉殿。” 郡王妃走在最前头,无意识得有些担忧得瞟着一言不发跟在后面的苏曦尧。 一路灯火辉煌,丝竹绕梁。 皇家宫宴,自然是极尽奢靡。 “前线战士还在打仗,皇后娘娘不说俭省,居然过个生日还这样铺张浪费。”绿柳下意识得吐槽了两句。 苏曦尧眼瞧着有前头宫女的实现往这边扫过来,立刻低声呵斥了一句,“不像掉脑袋就闭嘴。” 空气中弥漫着南海进贡来的沉水香,还混着上好的女儿红。 众人落座。 苏曦尧跟在郡王妃的身后,位置自然还算得上靠前。 邻座的贵妇颇有些好奇得打量了她一番,问着一旁的郡王妃,“这就是传说中住在郡王府里的那位表小姐?” 说是表小姐,但是那眼神却表露出,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应该说,对于京城里的这些人来说,她苏曦尧的身份,其实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不过,相较于另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半个月前,李知行离开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他让她放心,李观月不敢把那些事情在外头胡乱传扬,或许是真的,这半个月的时间,她至少是一点风言风语都没有听到。 那位贵妇同郡王妃说了什么,苏曦尧什么都没有听见,因为她一直默默在盘算着,到底要如何才能够接近正坐在主位的那位大皇子殿下。 丝竹靡靡,舞袖翩跹。 这丝竹歌乐显然没有能够引起大皇子的兴趣。 大皇子陆承乾,一身亲王常服,目光似乎是随意在席间扫过,最终不经意间落在了苏曦尧的身上。 目光相对,苏曦尧似乎瞧见陆承乾的嘴角轻轻勾起。 他拿起几案上的酒杯,朝着她的方向,微微抬了抬手。 这是席间敬酒的动作。 苏曦尧的心跳瞬间有如擂鼓,她不知道这酒到底是该喝还是不该喝,如今这明辉殿中宾客众多,她若是轻易有什么动作,定然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更何况,这席间在关注大皇子动向的,绝对不止她一个人。 苏曦尧的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了有几位名门贵女,似乎也注意到了大皇子的动作,下意识得看过来,在对着她窃窃私语。 这样的感觉十分的难受。 苏曦尧一仰脖子,将面前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在这之后,又是一杯接着一杯。 御酒的醇香逐渐麻痹了她的神思。 她晃了晃脑袋,殿内的熏香让她几乎就要窒息。 趁着舞曲暂歇,她同郡王妃告了假,“王妃,殿中有些闷热,我想出去透透气。” “去吧。”苏母自然也担忧自己的女儿,只是眼下她的身份让她很难做出什么来,“早些回来,可千万小心,莫要生事。” 第22章 夜会 “是,知道了。”苏曦尧带着绿柳,便从后门离开了明辉殿。 琼林苑本就是宫中最为出名的花园。 从明辉殿出来,苏曦尧一路走着,很快就来到琼林苑的小湖边。 苏曦尧的身形摇摇晃晃的,坐在边上的假山怪石上。 夜风骤然卷过,夏夜的风带着微凉的气息,瞬间让酒意迷蒙的脑袋清醒过来。 苏曦尧深深吸了口气。 除了跟在身边的绿柳,四下无人。 她正盘算着到底要如何才能够想办法接近大皇子的时候,正巧听见远处传来声音。 “大皇子正在前头的阁楼里休息,送了东西过去之后便立刻退出来。” 原本还以为还有谁在掐着嗓子说话,等苏曦尧躲在假山之后细细一瞧,才发现原来是个太监在教训自己的徒弟。 他刚刚说什么? 大皇子正好在前头的阁楼里休息?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苏曦尧的脑海中形成,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今天都必须要见到陆承乾。 “绿柳,你在这里帮我看着。”苏曦尧吩咐身后的丫鬟,自己则已经准备向回廊更深处的阴影里挪动脚步。 然而—— “曦尧。” 一个熟悉的温润如玉的声音再度响起,让苏曦尧瞬间怔愣在了原地。 她回过身来,才瞧见在不远处的月洞门旁,绿柳扶疏之下,站着一袭玉色锦袍的身影。 他身形清隽,风姿如昨。 宫灯掩映下,他身上却多出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哀伤。 她知道,方禄之始终都在因前几日定亲一事,耿耿于怀,更何况,方家如今突遭大祸,京城里的人都是人精,只怕这个时候的方禄之在那些人眼中,已经成了人人避之而不及的瘟神。 都是因为她。 是因为她,李知行那个疯子才不肯放过方家。 “禄之哥哥……” 她的声音有些破碎,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方禄之,眼神慌乱,想要躲开。 方禄之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明辉殿中的夜宴还未曾结束,你怎么在这里?脸色还这样差?是病了吗?” “没……没事!” 她快速得拉开了和方禄之的距离。 这宫中处处都是眼线,若是让人看见了她此刻和方禄之在一起,若是传到了李知行的耳中,那么…… 她绝对不可以再连累方禄之和方家。 “是因为殿中有些闷热,所以才出来吹吹风。”她刻意扯出了一个冷淡疏离的笑容,“方大公子还是与我在此处说话,怕是不太合适,孤男寡女的,万一引来闲言碎语,对你我都是不好,如今,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姐夫,方大公子还是尽快回席上去吧。” 这不是方禄之第一次听见“姐夫”两个字。 前一次,他还能当苏曦尧是因为当着李知行的面,所以不得不这样。 可是现在—— 她是真心想要喊他一句“姐夫”? 不,这绝不可能! “曦尧,你……” 然而,话还未说完—— “呵呵!” 一声尖锐的冷嘲,如同淬了毒的银针,骤然撕裂了这冷月之下的短暂相会。 紫色衣衫的少女从不远处走来,身形袅娜,眼神却带着怨毒。那一双同李知行太过肖似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烈火,先是狠狠剜了一眼一旁的方禄之,最后,死死钉在了苏曦尧的身上。 “我说我这位未来的夫婿怎地离席这么久,原来是……”她故意拉长了音调,又向着苏曦尧走近了几步,“来密会旧情人。” “我……不是……”苏曦尧苍白得辩解。 这让李观月更为恼火。 “苏曦尧,你真是好大的本事,一边和……” “哥哥”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她还是及时得闭了嘴,显然是想到了李知行的吩咐,可一身的火气又无处可撒,更是恼火。 “苏曦尧,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别想着脚踩两只船,否则的话,你不仅会害了你自己!”李观月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她虽然自小就被娇养,可眼下是处在哪里,她也清楚得很。 若是将这些事情在宫中闹大,对方家和郡王府都没有什么好处。 “方禄之,你还不快点回去?想要被更多的人看到你在这里私会旧情人么?到时候,人家又会如何评价方家的家教?”李观月狠狠瞪了一眼方禄之。 她虽然倾心于他,但是这也不代表她就事事都要委屈了自己来以他为先。 方禄之皱了皱眉头,还想要对苏曦尧说什么,却眼见着她在躲避自己的目光,只好摇头叹息了一声,最后选择什么都不说,直接转身离开。 他走了,李观月却没有走。 李观月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曦尧一番,“苏曦尧,我不管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但是你给我记住,既然你已经是我兄长的人了,就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你还想着要缠着方禄之,我不介意现在就让外面的人都知道你跟我兄长的关系!还有,你今天在这里跟方禄之互诉衷肠的事情,等兄长回来,我一定会告诉他!” “不——” 没等苏曦尧开口,一直陪伴在苏曦尧身边的绿柳先忍不住了。 她“噗通”一声,给李观月跪了下去。 “二小姐,求你放过我家姑娘吧,今天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告诉大公子!” 绿柳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脸,“您也知道的,上一次姑娘偶遇方公子的事情被大公子知道,他在书房里对……” 她说着便停下来,声音都开始颤抖。 “如果再来一次,姑娘她……姑娘她会死的!” 最后几个字,带着尖锐的悲鸣,划破了夏日冷月下,略显死寂的幽深长廊。 “绿柳,起来。”苏曦尧咬了咬牙,将绿柳拉起来。 绿柳擦着眼泪,越想越觉得害怕。 可苏曦尧却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更确切一点来说,对于李知行,她早就已经反抗过了,用自己的命没用,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李知行他自己的命。 不过,她如今的所思所想,即便是绿柳,也是不知道的。 第23章 刺客 琼林苑的夜宴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显然是因为皇后并没有在宾客女眷中寻找到合适的儿媳妇,因此显得兴致缺缺,也没让人多留,简单的恭贺之后,就让明辉殿内的众人都散去了。 马车再次行驶过琼林苑外的青石板御道,发出单调且规则的轱辘声。 马车内,苏曦尧靠着冰冷的箱壁。 李观月临走之前那一句“好自为之”,依旧在她的耳畔回响。 她的思绪纷乱如麻。 李知行就要回来了。 今夜,原本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 难道,老天真的是一点机会都不肯留给她么? 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得攥紧了膝上的衣料。 “表姑娘,前头就是洞云桥,过了桥就到郡王府了。” 车夫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 “嗯。”苏曦尧应了一声,麻木又疲乏。 突然! “吁——” 车夫惊恐的喊声打破了这夜晚的宁静! 先是马匹凄厉的嘶鸣,随后,车身猛地往前一栽。 苏曦尧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金属交击的刺耳声响已经在车外瞬间炸开! “有刺客,保护姑娘!” 郡王府护卫的咆哮声,终于提醒了苏曦尧,眼下是什么情况。 前头的车驾顿时也乱了起来。 郡王妃的马车似乎是想要过来,却被郡王府的护卫统领拦住,留在苏曦尧身边的人,其实并不多。 毕竟,谁会想到要对一个寄居在郡王府的,无权无势的表姑娘下手? “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 苏曦尧的心瞬间攥紧,恐惧压倒了先前的所有思绪。 兵刃撞击的声音似乎停止了一瞬,一只粗粝的手猛地掀开了车帘! 一张蒙着黑布,只露出凶戾眼神的脸出现在苏曦尧的面前! “你想干什么!”苏曦尧尖叫着,下意识得往后退。 然而那蒙面人探身进来,直接抓住了苏曦尧的手臂! 那力道大得惊人,不容苏曦尧有任何的挣扎,直接将她硬生生从车厢直接拽了出来。 她被摔在冰冷的街面上,狼狈不堪。 强烈的求生欲在此刻占据了上风,她顾不上疼痛,立刻爬起来就想跑,“救——” “闭嘴!再动就宰了你!” 刺客粗暴得将她拖拽回去,捂住了她的嘴。 冰冷的刀锋已经贴在了她的脖颈上。 细微的刺痛感传来,剩下的呼救都被死死得堵在了喉咙里。 “曦尧!” “表姑娘!” 郡王妃和绿柳惊惧的声音同时传来。 苏曦尧绝望得朝着她们伸出手,可郡王府原本派在她身边的守卫都已经被刺客解决,剩下的人,都只是兢兢业业得守着郡王妃,不敢再有多余动作。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拖进旁边漆黑的巷子口—— 千钧一发之际! “噗嗤——”一声,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接射中了那刺客的胸膛。 刺客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得低头看了一眼,眼睛瞪得极大,最后,轰然倒地。 紧接着,一阵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如同鼓点一般。 待苏曦尧看清楚了,才发现那是披坚执锐的黑甲士兵,如潮水一般涌来。 手中的兵刃在夜晚泛着雪亮的光芒,场面瞬间形势调转。 训练有素的黑甲士兵立刻扑上去,干脆利落得解决了剩下的刺客。 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驶近,在混乱的现场边缘停住。 车帘被掀起。 苏曦尧惊魂未定之下,下意识得抬头,却看到了那张她费尽心思,也想要偶遇的人的脸。 大皇子陆承乾。 “是属下失职。” 郡王府的护卫们明显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陆承乾,还是靠着陆承乾的护卫才解决了这些杀手,慌忙上前,满脸都是羞愧。 “即刻护送你们郡王妃回府,杀手的事情,孤会彻查。”陆承乾在这些人的面前,到底还是端着大皇子的架子。 士兵们迅速动作起来。 陆承乾的视线再度落在苏曦尧的身上。 她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得瘫坐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脖子上有一道细小的血痕格外醒目。 他跳下马车,走到她身边,沉声道,“苏姑娘,你还好吗?” 他还记得她? 不过是在茶楼匆匆一面…… 苏曦尧嘴唇哆嗦着,一时怕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得点点头。 郡王府的人依旧还没有走,显然她的母亲想要等着她一同离开,她望着郡王府车驾的方向,又浅浅摇了摇头。 陆承乾自然是看明白了,挥手叫来了心腹,“去告诉郡王府的人,苏姑娘是这次事情的重要人证,孤要带她回去问话,让他们都先回去。” 此人听完了陆承乾的吩咐,便朝着郡王府的车驾去了。 陆承乾又让手下拿了件披风来。 “虽然是夏日里,但夜里的风总还是凉的。”他拒绝了手下,而是亲自将披风帮苏曦尧穿上,“姑娘既然不想回郡王府,便随我走吧。” 她机械性得点了点头,被大皇子扶着,坐进了马车。 车轮重新开始转动,将刚刚发生的混乱和血腥都抛在了脑后。 车内宽敞温暖,弥漫着淡淡的沉水香气息。 苏曦尧蜷缩在角落,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 陆承乾没有再看她,目光落在车窗外漆黑的朱雀大街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大皇子府邸比起郡王府来,自然是更加恢弘气派得多。 苏曦尧被带到一个布置雅致的偏厅,侍女们已经捧着干净衣服等候在一旁,待苏曦尧沐浴完毕后出来,也见到了换完衣服后过来的陆承乾。 “苏姑娘今日受惊了,孤已经派人去郡王府报过平安,今夜就在此歇息,明日一早,孤会派人送你回去。”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间落在她脖子上的细小血痕。 然而,让他略微有些意外的是,从刚开始就一直沉默的苏曦尧,却在听到要送她回去之后猛地抬起了头。 几乎是直接扑倒在陆承乾面前,她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带着无比的急迫,“不,我不能回去,求大殿下开恩!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第24章 要人 “哦?为何不能回去?” 陆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苏曦尧抬起头,声音略带哽咽,“我……是我无处可去了,郡王府的二姑娘厉害,又觉得我与方家大公子有私,我百般解释无用,所以……” “那你想如何?”陆承乾依旧只是坐在那里,神情平静。 苏曦尧往前膝行了几步,语气更是急切,“求殿下收留!我可以在府上端茶倒水,洒扫庭院,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最低贱的女婢,我也没有丝毫的怨言,只求殿下能够成全!” 陆承乾垂眸,望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女人。 那是曾经被李知行带在身边,看护得紧的女人。 隐秘的兴奋在心底燃烧,但面上他依旧是要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 许久之后,陆承乾这才缓缓开口,“你是郡王府上的人。” 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求殿下收留。” 苏曦尧磕了个头,没有再解释,只是执拗得重复着自己的请求。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仿佛是过去了亿万年之久,苏曦尧终于听见了陆承乾的话,“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吧。” “多谢殿下。”苏曦尧伏在地上,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林嬷嬷。”陆承乾唤来一直守在边上的老嬷嬷,“安置好苏姑娘,从明日里,按照府里末等丫头的份例给她。” “是。”李嬷嬷应了一声。 偏院里的人都被陆承乾一同带走了。 室内,烛火摇曳,只剩苏曦尧一个人依旧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良久,她才慢慢抬起头,拭干了脸上的泪水。 眸色深处,有一小簇火焰,悄然点燃。 寅时三刻,天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 昏暗的书房里,空气中带着夏夜清晨特有的清新凉意。 陆承乾没有让人伺候,这书房里,只剩下他与一个浑身裹在夜行衣里的汉子。 汉子目露精光,一看就知道是个江湖好手。 “殿下,事已办妥。”黑衣人的声音压得极低,“除了在现场已经被殿下和兄弟们解决的人,另外还有两个负责望风的漏网之鱼,也都已经处理干净了,保证没有任何的痕迹,就算是李知行回京之后想要查今夜的当街刺杀一事,也不是有任何的线索。” 陆承乾负手立在窗边,半晌,才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派人去盯着李知行,若是他回京,第一时间告诉孤。” “是。”黑衣人悄无声息得退了下去。 陆承乾回身,唤来一直候在门外的丫鬟,“告诉林嬷嬷,偏院的女人,要派人盯紧,不管她有什么要求,都先应下来,只是有一点,一举一动,不论是否有异常,都要回禀。” “是,殿下。”丫鬟垂首,恭敬应下。 辰时一刻,天光早已大亮。 郡王府里的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睡,王妃眼圈泛红,几乎是一早用过膳之后便已经拉着郡王赶到了大皇子府。 郡王的视线对上端坐在上,神态自若的陆承乾,心里虽然不痛快,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个微笑,“听府上的下人说,大殿下救了曦尧那个孩子,我们夫妇俩对大殿下是感激万分。” “郡王言重。”陆承乾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昨夜孤也是出宫回府恰巧路过,举手之劳而已。苏姑娘受了惊吓,昨夜已经在孤府中好好休养,想来是没有大碍的,郡王不必挂心。” “殿下高义!”郡王起身,拱手行礼,“曦尧这孩子,毕竟是女儿家,虽说昨夜殿下已经吩咐了会派人送回郡王府,可我们夫妇俩昨夜商议了一晚上,为了救曦尧,殿下已经是受累了,所以,这一大早我们就过来了,想要接了曦尧回去,也免得殿下再多费心。” “郡王此言差矣。”陆承乾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可动摇的疏离,“昨夜孤的确是说了会派人送回郡王府上,可昨夜将苏姑娘带回后,也延医诊治了,大夫交代了苏姑娘昨夜受惊并不是小事,此刻最是忌讳挪动劳顿,还需在孤府上,再静养些时日。” 这话一出,郡王与郡王妃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猜不透陆承乾的心思。 “昨夜行刺之事尚未查清,若是贸然送了苏姑娘离开孤的府邸,万一再生波折,又岂不是成了孤的过错?” “这……”郡王被陆承乾的话都堵在了那里。 郡王府与大皇子府虽然平日里并没有来往,可若是真的论起来,原也是属两方不同的夺嫡势力,若是李知行那小子还在京城,倒是还能够与陆承乾说道说道,可现在他虽已经在得胜回京的路上,可也不可能一天之内从千里之外的边关赶到这里。 可—— 既然是政治立场不对盘,就按照王妃所说,苏曦尧更加不能留在大皇子府上。 “殿下,曦尧虽然不是臣的女儿,可她到底是住在我郡王府上的表姑娘,若是不回家反倒是留宿在外男家中,万一传出去,不仅是曦尧这孩子名声尽毁,我郡王府的脸只怕也是没地方搁。” 郡王的话里,染上了一丝先前并没有的强硬。 陆承乾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在一点点消失,逐渐换成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看来郡王心意已决,也罢——”他微微向后靠了靠,姿态放松,朝着一旁的侍女略微一顿首,“去请苏姑娘来,是去还是留,让她自己说。” 郡王与郡王妃统统愣住,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样说,心下隐隐觉得有一丝不秒。 郡王妃更是紧张得攥紧了帕子。 不多时,苏曦尧就在林嬷嬷的陪同下来到了前厅。 她已经换了一身极其素净的衣服,甚至比起在前厅伺候的侍女身上的衣服都还要粗糙。 她的脸色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曦尧!快别使小性子了,赶紧跟我们回去!”郡王妃看到女儿这般模样,早就心痛如绞。 苏曦尧下意识得后退了一步,躲在了林嬷嬷的身后。 “这……”郡王妃见状,更是不解。 第25章 留下 陆承乾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苏姑娘,郡王与郡王妃今日一早便来要接你回去,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苏曦尧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望向自己的母亲,“我……不想回去。” “什么?”郡王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在这里说什么胡话!” “我……”苏曦尧像是害怕母亲会突然冲上来抓她一般,踉跄得后退了几步,拼命得摇着头,“请郡王和郡王妃成全曦尧,曦尧如今只想留在此处安身……”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低下头去不敢去看眼前人的反应。 “你……” 郡王妃瞪大了眼睛。 郡王拦住了还想要上前的郡王妃。 今日之事,他倒是也看清楚了,不是苏曦尧走不了,而是她真的不想走。 好。 好得很。 既然如此,这人,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僵持在这里要求带回去了。 “告辞!” 郡王头也不回得拖着还想要挣扎的郡王妃,大步流星得冲出了门厅,留下身后的死寂一片。 郡王府李家,还从来没有在大皇子陆承乾的眼前如此狼狈过,陆承乾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唇角轻勾,勉强压抑住心底冒出来的那些隐秘快意,又扫了一眼仍旧呆呆站着的苏曦尧,吩咐了林嬷嬷,“带她下去。” “是,殿下。”林嬷嬷应了一声。 苏曦尧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一般,任由她们拉着她,回到了大皇子府的后院。 郡王府正堂,碎裂的茶盏和被踢倒的凳子都还没有收拾。 “她竟然敢——竟然刚当着陆承乾的面,说不想回来?”郡王双目赤红,来回踱步,显然一身的怒气仍旧无处发泄,“她把郡王府当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郡王妃捂着帕子抽泣,不敢在暴怒的郡王面前吱声。 刚同丫鬟采买了婚仪用品的李观月一回来,便听见了正堂之中传来父亲暴怒的呼喝,她赶紧跑过去,似乎是听见了“苏曦尧”三个字,自然而然得就走得更近了些,想要看看一向疼惜那个贱人的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如此生气。 “当初,本王就不该让她一同入府!” 郡王一掌重重得拍在檀木桌上,“现在可倒好,被陆承乾那小子带回府中,便不想回郡王府,这是想要告诉满朝文武,她想要攀附大皇子的权势?” “不想回来?”李观月下意识得重复了一下父亲的话。 昨夜琼林苑夜宴,她并没有随郡王府的车驾一同回来,而是先跟着方禄之去了方家拜访,随后才回的郡王府,因此也没赶上他们所说的刺杀一事。 原本以为左不过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可才不过过了一个早晨那,如何就成了这样? 而且这件事,还和大皇子有关? 难不成—— 一个念头在李观月的脑海中炸开。 没有记错的话,昨天苏曦尧离席出去透口气的时间其实与大皇子离席的时间十分吻合,所以,昨夜里苏曦尧原本不是去找方禄之的,而是—— “父亲!”李观月忍不住冲出来,声音带着激动和恐惧,“苏曦尧根本及时存心!她是早有预谋!” “预谋?”郡王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扫了过来,“你知道什么,说!” 对上父亲这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李观月突然从刚刚的激动中醒过神来,那些话到了嘴边,就猛地卡住—— 她能说什么? 说苏曦尧和李知行的事情? 说苏曦尧和方禄之昨夜在琼林苑的私会? 还是说,是苏曦尧主动设计了一切,就是为了离开郡王府去投奔大皇子? 这些隐秘一旦出口…… 李观月想起李知行的那一双眼睛,虽然是双生兄妹,可李知行对她,大部分时候依旧是毫无感情。 “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郡王开始催促。 “我……我……” 李观月的犹豫不决更加让郡王起疑。 “没什么……我只是看不惯……”李观月被吓得倒退,最终还是不敢说出口。 轰——!轰——! 低沉浑厚的鼓声,如同大地的脉搏般由远及近! 紧接着,胜利的号角划破长空。 “边关大捷——!” 府门口,是狂喜的嘶吼炸响。 李观月顿时愣住—— 哥哥回来了?! 同一片天空下,大皇子府的花园角落。苏曦尧低着头,正握着沉重的黄铜花剪,费力得修建着过于茂盛的蔷薇枝条。 枝桠上的尖刺是不是会刮过她单薄的衣袖,留下细微的红痕。 自从郡王和郡王妃离开之后,她便有些心不在焉。 李知行就快回来了。 在此之前,她必须要找到一个机会,能够和陆承乾单独说上话! 突然,她的手腕被一根斜刺里窜出的韧条猛地一带! “嘶……”苏曦尧痛呼出声,下意识缩手。 食指指腹已经被一枚坚硬的刺深深扎了进去,血珠涌了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回身望去。 陆承乾已经走了过来,脚步沉稳。 他已经换了一身青色常服。 苏曦尧下意识想要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是奴婢笨手笨脚……” “别躲。”他直接打断她,“手伸出来。” 苏曦尧略微迟疑了一番,终于还是不敢违逆,只好伸出受伤的手,被刺扎进去的食指微微颤抖着。 陆承乾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色帕子,动作自然得捉住她的手腕,正好让她无法逃脱,仔细得看了眼伤口,他的声音放得温和了些,“忍一下。” “嗯。”苏曦尧咬住下唇。 陆承乾精准而迅速得一拔。 “啊——”苏曦尧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陆承乾将帕子压上她冒血的伤口,看着她因为疼痛而皱巴巴的一张脸,摇了摇头,“看来郡王府的人还是把你养娇了,这点疼都受不住?” 一个小瓷瓶出现在陆承乾的手中,他拔开塞子,将一些淡黄色的药粉均匀得洒在伤口上。 “多谢殿下。”苏曦尧垂眸,“奴婢给殿下添麻烦了。” 第26章 打断 陆承乾替她包扎好伤口,手指却并没有立刻松开。 他低垂着眼,看着她修长的脖颈,苍白却依旧难掩秀美的侧脸,半晌,才缓缓开口,“其实,这种粗重活计,本不应该让你来做的。” 苏曦尧沉默着。 “留下来做孤的粗使奴婢,这就是你想要的安身之处?”陆承乾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更靠近了她一些。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侧,带着一种刻意的诱惑,“曦尧,其实你只要跟了孤,这日子能过得比你在郡王府的时候,好上千倍万倍,锦衣玉食,珍馐美馔,不比你在这里做个粗使的丫头强?” 苏曦尧的心头狂跳。 陆承乾看穿了她。 这是个直接坦白的机会。 她猛地抬头,迎上陆承乾的目光,“殿下!奴婢想要留在殿下的府中,并不是只为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奴婢只求……殿下能够帮奴婢。” “帮你什么?”陆承乾知道这女人上钩了,继续低声诱哄。 “求殿下帮奴婢,对付李知行!” 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苏曦尧的严重闪过浓烈的恨意。 他注意到了,也知道那样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他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请求。 原本放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反更紧得圈住了她的手腕,指腹有意无意得摩挲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边缘,在她的肌肤上带起一片战栗。 良久之后,他再度开口,“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他的目光终于开始毫不掩饰得扫过苏曦尧因为紧张和恨意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再掠过她苍白却精致的唇瓣,暧昧不明。 “孤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他圈着她手腕的手一个用力,就将她拉到了自己近前,“今晚,就到孤的房间来。” 苏曦尧咬住下唇。 “只要你……让孤满意了。你想要做的事,想要对付的人,孤都可以考虑帮你达成所愿,如何?” 他慢悠悠得补上最后一句,抛出了对于苏曦尧来说,最大的那个诱饵。 这一刻,苏曦尧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 不论是李知行,还是陆承乾,果然都是一样的。 原本还想要挣扎一番的苏曦尧,此刻眼底的挣扎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了一片冰冷和麻木。 自嘲的惨笑在她的嘴角绽开,她不再颤抖,也不再试图挣脱陆承乾,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彻底的认命,“只要殿下不嫌弃就好。” 看着她这副任由采撷的姿态,陆承乾嘴角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侧脸,“嫌弃?孤怎么会嫌弃?” 他终于松开了她那只受伤的手,“用过晚膳后,便来孤房中。” 说罢,他不再看她,转身便走,不一会儿,那青色的身影便悠然消失在偏院外面的回廊处。 苏曦尧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眸望向手中包着伤口的帕子,只觉得那一抹白色真是刺眼极了。 晚膳过后,夜色深沉。 大皇子的房间里,烛光朦胧。 苏曦尧一身单薄的寝衣,站在华丽的地毯中央,任凭大皇子放肆的视线上上下下得打量着自己。 “过来。”陆承乾斜倚在榻上,朝着她伸出手。 苏曦尧脚步僵硬得靠近陆承乾。 他的手指带着热度,抚上她冰冷的脸颊,逐渐缓缓下滑,再往下,试图探入那松垮的领口。 就在此时—— “轰”得一声,那扇厚重的木门竟然被人从外硬生生得踹开,木屑飞溅! 一个身影立在烟尘中。 一身墨色长袍,玉带束腰。 即便是在并不明亮的烛火与月光的映衬下,也难掩他通身的华贵气派。 然而那张脸,却没有半分的温度。 他紧抿着唇,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可以将周围冻结成冰。 “李知行!”陆承乾惊怒,立刻坐直了身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夜闯孤的府邸!” 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般,李知行目光如利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如今正被陆承乾抱在怀中的苏曦尧。 看着她寝衣单薄,还有陆承乾扣在她腰上的手,李知行勉力控制住的理智在那一刻绷断了弦。 他踏进屋内。 “松手。”他一开口,便只有两个字,是冰冷的命令。 “放肆!”陆承乾怒极反笑,原本就在苏曦尧腰上的手在这一刻箍得更紧,“孤的人,凭什么你说放孤就要放?你敢动孤一根手指,明日朝堂之上……” 话音未落! 一只骨节分明,看似文弱的手却已经如闪电般,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得劈在了陆承乾的手腕上。 “呃!” 剧痛钻心,陆承乾不得不松开了对苏曦尧的钳制! 苏曦尧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力量不由分说将她拽了起来。 在苏曦尧的惊呼声中,她狠狠得撞进了一个散发着龙涎香气息的坚硬怀抱。 “大殿下!” 大皇子府中的侍卫此刻才反应过来,大喊着冲进来,刀剑出鞘。 李知行单手抱着苏曦尧,另一只手,抽出了身侧的长剑。 他的眼神扫过冲进来的侍卫,明明只有一人,倒是那些被扫到的侍卫开始下意识得后退。 “刺杀郡王府女眷一案,陛下已经交由本官处理,难不成,你们想要妨碍御史监正查案?”李知行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足够的威压。 侍卫们又开始下意识得后退。 “别听他胡说!这事情父皇一早就交给了孤!哪里来的你的份!”陆承乾捂着刚刚被打过的手臂,连气都还没有喘匀,“给孤拿下他!” 侍卫们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立刻咬牙冲了上去! 然而—— 一人一剑,他们尚且都看不清李知行到底是如何出剑的,人便已经躺在了地上。 这拦在外头的人,越来越少,而李知行脚下,那些倒下的侍卫,则越来越多。 “废物!一群废物!还不快点给孤拦住他!”陆承乾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亲兵在李知行的面前显得如此无用。 李知行却已经踏着满地的狼藉,抱着挣扎渐弱的苏曦尧,毫发无损得离开了大皇子府。 第27章 殿前 郡王府内,苏曦尧往常所居住的院落内。 她靠在软榻上,呆呆得望着门口,眼神空洞。 大夫刚刚退下,留下了静养的医嘱。 绿柳端了药来,轻手轻脚得走进来,望着苏曦尧这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模样,瞬间红了眼眶,“姑娘,喝药吧。” 苏曦尧毫无反应。 外头隐约传来压抑的争吵声,似乎是郡王与郡王妃正在因为什么而争执。 她听不真切,因为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扰乱了更远处的声音。 门被再一次推开。 李知行大步走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先前夜闯大皇子府的那一声黑色长袍,身上还带着沐浴完的水汽。 “大公子,我们家姑娘她……”绿柳虽然害怕,但也不想苏曦尧在这样的状态下再去受李知行的折磨。 他瞥了一眼药碗,冷声对着绿柳道,“看着她喝完。” 声音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其他的,等她修养好再说。” “是。”绿柳长舒了一口气。 外头突然响起内侍尖利的声音,“圣上有旨!召御史监正李知行即刻入宫觐见。” 仿佛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遭,李知行没有丝毫犹豫,随即转身匆匆离去。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皇帝脸色阴沉得坐在龙椅上。 大皇子陆承乾就站在下首,他的左手手臂上还用纱布缠了好几圈,见着李知行进来,陆承乾立刻开口,“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李知行今夜简直是疯了!仗着是御史监正,有稽查之权,就敢肆意妄为,深更半夜强闯儿臣府邸内院,还强行掳走儿臣府上侍女,实在是目无尊卑!无法无天!哪里还有皇家法度,分明是……” 他顿了顿,因为说得太多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分明是有不臣之心!” 这样严厉的指控,李知行的神情却没有半分变动。 皇帝精明的目光投向垂手立于殿中的李知行。 “李爱卿,承乾所说,可是实情?” 李知行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启禀陛下,大殿下所说的确属实,只不过这其中显然是有些误会,微臣自边境返回的路上,确实有收到密报称大皇子府内,有人策划构陷朝廷命官、散步谣言,扰乱朝纲。微臣职责所在,自然是要进大皇子府中彻查一番,至于大皇子所说的府上侍女,微臣就更加不明白了,郡王府中,多年前便有一位客居的表小姐苏曦尧,曦尧那夜参加大殿下在明辉殿的生辰宴,归家途中不幸遭遇刺杀,大殿下当时将人救走,过后微臣的父亲前去接人,大皇子却不给,那微臣正好顺便将表妹接出来。微臣并不认为这有何错!” “你血口喷人!”陆承乾没想到李知行如此巧舌如簧,“什么构陷官员!孤的府中何时有人做过这些事,还有,那苏曦尧分明是……” “是什么?”李知行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大殿下如果想要将郡王府中客居的表小姐纳为姬妾,又是否应该先同郡王府打个招呼,否则,事情传扬出去,是都也有损皇家清誉?” 两边各执一词,最终,还是看皇帝本人的决断。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眉头紧锁。 “行了。”半晌,皇帝摆了摆手,“承乾,你扣着人家府上的表姑娘,确实是不妥,回去好好自省,自己也好好查查你府上到底是不是如李爱卿所说有奸人意欲构陷朝廷命官。” “父皇!”大皇子还想再说什么,被皇帝扫了一眼之后,只能闭嘴,悻悻得退下。 待御书房中只剩下了皇帝和李知行,皇帝也终于不再掩饰,他目露精光,开口斥责,“朕如此信任你,你就这样为了一个女人,辜负朕的信任?” 皇帝到底是皇帝,尽管没有亲历那些事情,但从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辞中,还是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更何况,李知行亲自出手,让方大学士不得不将孩子的结亲对象定为郡王府的二小姐李观月,单是这一条,就足够让皇帝确认李知行与那位客居府中的表小姐苏曦尧之间的关系。 “皇上,微臣……” “行了。”皇帝也打断了李知行的话,“虽然是承乾把人扣着有错在先,但是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闯进他的府邸,也是行事太过鲁莽,罚俸一年,小惩大诫!” “是,皇上。”李知行应了下来,并不准备再讨价还价。 回到郡王府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我原本以为苏曦尧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下了,只准备偷偷过去看她一眼,却在院落门口,就已经听见了郡王妃压抑着怒火的质问。 “……我实在是看不透你到底想要怎样?放着好好的郡王府表姑娘不做,非要跑到大皇子的府上去做奴婢,如今,好不容易大公子将你带回来,放你喝药你又不喝!苏曦尧,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门内,被母亲训斥了一番的苏曦尧依旧只是靠在床头,紧闭着一双眼睛,不做回答。 她的沉默更加激怒了郡王妃。 “你到底还要折腾自己到什么时候!说话!你哑巴了?” 恨铁不成钢。 “母亲……”苏曦尧终于开口,“女二只是想要找一个能活下去的地方。” “你怎么……”她的回答让郡王妃登时愣在了那里,“是不是观月又欺负你了,娘去跟郡王求情……” “娘!”苏曦尧拉住了起身准备离开的郡王妃,“跟她没有关系,是……” “是什么?”见苏曦尧这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她在瞬间联想到了下午李观月在郡王面前的样子。 他们都有事情在瞒着。 “说!到底是什么事情!”郡王妃皱眉,“不是李观月,难道是——”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郡王妃的脑海中形成。 隐去没有说的后半段,所有听到的人其实都能够猜到指的是谁。 苏曦尧再度沉默。 这是一层不能被捅破的窗户纸。 第28章 捅破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刚出宫回府的李知行出现在门口。 他一身玄色长袍,神色冷峻。 房内烛火摇曳,落在他清隽的脸上,却依旧是如霜般的冷面感。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神情僵硬的母女,最后定格在苏曦尧那灰败的面容上,低沉的声音响起,“是。” 他顿了顿,仿佛是为了让这真相的冲击变得更加强烈,他接着道,“是我强迫了她。” 空气仿佛凝固。 郡王妃如同被雷劈中,震惊得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底唯有难以置信。 她看着李知行,再看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缩进被子里的女儿…… 李知行大步上前,径直走到床边,没有丝毫迟疑,也不容苏曦尧有其他的动作,他俯下身,干脆利落得将苏曦尧打横抱了起来。 苏曦尧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挣扎。 “别动。”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厉,抱着她的手臂如同铁箍,大步流星得朝着门口走去。 “这几日,她先去我那里住。” 留下一句话,他头也不回得离开。 墨色的长袍掠过郡王府的庭院长廊,李知行抱着苏曦尧,径直走进他独居的主院。 沿途的下人噤若寒蝉,纷纷避让,生怕行差踏错,惹恼了这位阎罗爷。 踏入房中,他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铺设着昂贵锦被的榻上,随即直起身,站在床前,望着仍旧紧闭着眼睛的苏曦尧,嗤笑了一声。 “绿柳,把药端进来。” 他一早就已经让人把绿柳带了过来。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在这寂静的深夜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绿柳先前一直候在门外,此刻听见了声音,慌忙端着药进来,“大公子……” 她的手略略有些发抖。 李知行没有接过去,摆了摆手,示意了一下仍旧躺在床上假装睡着的苏曦尧,“让她喝下去。” 绿柳伸长了脖子偷偷看了一眼,也能够发现苏曦尧是在装睡,便捧着碗,小心翼翼得坐到床边,轻声唤,“姑娘,醒醒,把药喝了……” 苏曦尧毫无反应。 见她依旧是一副想要寻死的死样子,李知行眸底寒光一闪,声音陡然低沉,“你不想喝这个药,也可以,两个选择,第一,让这个小丫头先下去等着伺候你;第二,收拾包袱,让这个小丫头滚出郡王府。” 宝剑出鞘的声音瞬间响起,绿柳只感觉有一把锋利的长剑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的脊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一动都不敢动。 “姑娘……” 绿柳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 苏曦尧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眼神空洞得扭过头,看着绿柳,微微张了张嘴。 绿柳心领神会,赶紧擦干了刚刚不争气哭出来的眼泪,舀了一勺药,喂到苏曦尧的嘴边。 苏曦尧喝了一口,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太慢了。”李知行收剑回鞘,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 他猛地上前,从绿柳的手中夺过药碗,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当口,他一手捏住了苏曦尧的下颌,逼着她抬头张开嘴,另一只手端着药碗,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再猛地俯身,带着些微凉意的唇精准地封住了苏曦尧微微张开的嘴! “唔!” 苏曦尧的瞳孔瞬间放大,伴随着瞬间的窒息感而来的是浓烈苦涩的药汁。 她想要躲开,腰却被一只手牢牢得箍住。 霸道的气息夹杂着苦味,完全侵袭了她的呼吸。 一直到一口药全部都灌完,李知行这才放开她。 “咳咳咳!” 伴随着空气争先恐后得涌入,苏曦尧开始剧烈得咳嗽起来,咳得她甚至都弓起了身子,脸憋得通红。 “李知行!” 浓烈的恨意伴随着曾经那些不堪的记忆再度席卷而来,她想将药吐出来,然而,猛烈的药力已然生效。 睡意如同潮水般涌来,浸没了她所有的情绪和神智。 望着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昏睡的女人,李知行将药碗放到旁边的几案上,瞥了一眼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绿柳,冷声吩咐,“守着,等醒了来报。” 翌日清晨。 郡王府正厅内,气氛压抑。 郡王黑着一张脸在用早膳,而坐在他身侧的郡王妃手中握着汤匙,眼神却飘忽不定,汤凉了也毫无察觉。 “今晨怎么一直失魂落魄的?”郡王放下筷子,问着自己的夫人。 郡王妃放下碗。 巨大的秘密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整夜都睡不好觉。 如果说出来,只怕整个郡王府都要天翻地覆。 可如果不说…… 就在她仍在犹豫的时候,一个清冽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父亲。”李知行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玉簪束发,神色沉静。 他稳步而来,对着郡王躬身,“儿子来给父亲请安。” 李知行这一通表现,更是让在场的人觉得诡异万分。 自从原先的那位郡王妃过世之后,李知行和李观月虽然表面不说,可心里一直都是怨恨着自己的父亲的,何时有这样父慈子孝请安的时候? “父亲,儿子此来,一是为了问安,这二,也是有一件事要禀明父亲。” 正厅瞬间,落针可闻。 郡王妃面色惨白。 “儿子想要娶曦尧为妻。” 石破天惊。 “你说什么!”郡王霍然起身,双目圆睁,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要娶谁?” “哥哥——你是不是疯了!”李观月尖叫着跑进来。 李知行对周围的一切惊涛骇浪熟视无睹,只是静静得迎着父亲暴怒的双眼望过去,“我,李知行,要娶苏曦尧为妻。” “逆子!”郡王终于确认了自己里并没有听错,也因此勃然大怒,他将手边的饭碗茶盏统统从桌子上扫落。 瓷器飞溅,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不知廉耻!实在是不知廉耻!曦尧是你的妹妹,是自小在我郡王府中养大的,你要娶她为妻?你让外面的人怎么看你,怎么看她,怎么看我们李家?”郡王指着李知行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这皇上亲封的御史监正,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第29章 拒婚 “大公子。”郡王妃早已泪流满面,“你这样做……会逼死曦尧的……” “这个人,我娶定了。”李知行的目光扫过正厅内神色各异的几人,“此事若闹到陛下面前,儿子自然会去同陛下陈情,至于外头的议论,也有我一力承担。” “承担?你怎么承担!李知行,你如此作为,是在打整个郡王府的脸,祖宗家法在你的眼里,到底算什么?!” 面对郡王的暴怒,李知行的嘴角却只是挂着玩味的笑。 他没有接关于“祖宗家法”的话,反而话锋一转,直指郡王心底最深处的隐痛,“昔年你心仪苏曦尧的母亲,又为何懦弱不前?不敢在前往漠北军营前,表明心意?” “你……”郡王的瞳孔骤然放大,一张脸瞬间由涨得通红而变得死灰,指着李知行的手都在颤抖,嘴唇哆嗦着,想要怒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父亲可还记得。”李知行却无视郡王的变化,继续说下去,“当年漠北边关大捷,你满心欢喜得快马加鞭班师回朝,想要向陛下求一个赐婚的恩典,可是即便是日夜兼程,苏曦尧的母亲也已经嫁做人妇,父亲那时,可曾有后悔未能担得起‘承担’二字?” “住口!” 郡王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被过往时光所掩埋的,那段他不愿意去记起的往事,就这样被李知行再一次狠狠的撕开。 “父亲不会以为,在苏曦尧的父亲去世之后,将这个女人接进府中,连着她的女儿都好好养在府里,当做郡王府嫡亲的千金小姐来养,便是对当年懦弱不敢言的赎罪了么?” 李知行的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垮郡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 郡王只觉得一股腥甜冲上喉头,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王爷!” “父亲!” 郡王妃与李观月都有些吓傻了,忙冲上去查看郡王的情况。 正厅之内,顿时乱作一团。 几日后。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宽大的卧室中。 郡王斜靠在床头,气息依旧有些微弱。 这病了一场,如同老了十岁。 郡王妃坐在床边,眼圈红肿,神色复杂,“王爷,喝点药吧。” 郡王无力得挥挥手,“去……去把苏曦尧带过来,立刻!” “王爷,曦尧她……” “去叫来!”郡王猛地拔高声音,牵动了内伤,又是一阵剧烈得咳嗽。 郡王妃不敢在多言,只好放下药碗,起身命丫鬟们去叫人。 苏曦尧被丫鬟们领着,从李知行所居住的院落带到了郡王所居住的阁楼。 还是因为李知行这个时辰上朝未归,否则的话,还真不一定能够如此顺利得离开。 她休养了几日,气色依旧未曾见大好,只因这几日她在李知行的院落之中,一言一行皆有人监视,形同软禁。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郡王妃搀扶着面色灰败的郡王,在正厅的主位坐下。 他的目光锐利如前,死死得盯着正站在正厅中央,低垂这头的女人。 “曦尧,今日让你过来,只有一件事。” 良久的审视后,郡王决定单刀直入。 “那个逆子,前几日已经向我陈情,想要娶你为妻。”郡王盯着苏曦尧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继续加重语气,“本王想知道你的意思。” 在听到“娶你为妻”四个字的时候,苏曦尧本就僵硬的身形几不可见得晃了一下。 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唯有这样清晰的痛感才能够让她保持清醒。 果然,他还是什么都说出来了。 她缓缓抬起头。 眼底猝然燃起了两道火焰。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苏曦尧,此生此世,绝不嫁李知行!” 她扬起头,神情苍白且倔强。 主位上的郡王被这斩钉截铁的拒绝惊得一愣,良久之后,他开口,“你说绝不可能嫁给我拿逆子,是为何?是因为有了大皇子,所以……” “王爷!”苏曦尧猛地抬头,打断了郡王,“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绝不可能嫁给李知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恨意和凄厉。 “从十五岁那一年的雨夜,他闯入我的房间开始,这么多年,只要是他在京城的夜晚,我都不得安枕。”苏曦尧指着脖颈,“多少次,我都不得不用厚厚的脂粉遮住那些让我觉得难堪的印记,不管是在我的小院,还是马车上,又或者是其他任何地方,只要他想要,我就必须给!” 那些耻辱,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 现在提起来,她的眼中依旧带着深切的恐惧。 “上一次在书房,我去向他求情,让他放过方家,可他掐着我的脖子,扯开我的衣裳,把我压在冰冷的书案上折磨我!这就是你们问我的——为何不嫁?”她猛地转头,望向同样脸色煞白的李观月,“二小姐,你那在外人看来光风霁月的好哥哥,仗着他位高权重,仗着他深受皇上的信任,一次又一次,折辱于我!” “你……不可能,你在说谎!”李观月脸色铁青,下意识得就想要反驳,“哥哥怎么会……他怎么会……” “二小姐,你还想要继续自欺欺人么?”苏曦尧看穿了李观月的心虚和伪装,“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猜到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相信,你那位光风霁月的哥哥,其实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强取豪夺的衣冠禽兽!” “够了!” 郡王妃终于崩溃。 她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了摇摇欲坠的苏曦尧,“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别说了……是娘亲没用,是娘亲没用啊……” 李观月被那些来自苏曦尧的控诉而噎得喘不过气来,身形摇晃,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畜生!这个逆子,怎敢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来!本王……本王一定要亲手剐了你!” 郡王再度气急攻心,晕厥过去,正厅之中,顿时又是一片混乱。 第30章 决裂 随着郡王的再次晕厥,苏曦尧又被送回了李知行的院落中。 即便是郡王盛怒之下,底下的这些佣人们最终不敢违抗的,也是李知行的命令。 这一座郡王府的当家人,早就已经换了。 她躺在临窗的软榻上,完全放空,外人看着,还以她只是呆呆得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吱呀——” 门被极其轻微得推开一条缝。 苏曦尧甚至都没有转头,她以为是李知行派来的看守。 一个纤细的身影闪进来,迅速关上门,正是李观月。 她的脸上没有了昔日的骄纵,在看到苏曦尧的时候,眼底甚至闪过一种复杂难言的苍白与紧张。 “苏曦尧。” 她近前两步,出声唤她。 闻声扭头的苏曦尧见到是李观月,显然是惊讶的,“你……” 李观月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却没有碰她,眼神躲闪,双手紧紧绞着衣袂边缘,半晌,她才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我知道你恨我,以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仗着二小姐的身份,处处与你为难。” 听到这些的苏曦尧愣住,还以为会是自己听错了。 望着李观月脸上真切的愧疚与挣扎,她倒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今天你说的那些……其实我早就有察觉了,只是一直都不敢相信,我一向敬爱的兄长,居然会是这样的人……为了得到你,不惜这样毁掉你,还为此,牵连了方家。”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顿,又深吸了一口气,“你还爱着方禄之,是不是?” 苏曦尧抬头。 李观月没有给苏曦尧说话的机会,而是一股脑继续说了下去,“你宁死也不肯嫁给我哥哥,是因为你还想要去找方禄之,是不是?” 这个名字让苏曦尧的心猛地一缩。 她是真的还想要去找方禄之么? 或许不是。 她只是觉得牵连了方家,于心不安。 她对方禄之的感情,或许曾经想过嫁给他之后,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如今,还要继续将方禄之作为她离开郡王府的借口么? 她不说话,李观月便当她是默认了。 “我帮你。”李观月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郡王府家二小姐与生俱来的孤高与傲气,“我帮你!我帮你离开这里,去找方禄之!” 苏曦尧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得看着她,“你说……你说设么?” “我说真的。”李观月眼神更加坚定,“哥哥将你关在这里,让秦十三看着你,但我有办法!等晚上哥哥回来,秦十三就不会再这样严防死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到府里的西角门,西角门今日当值的婆子曾经欠了我天大的人情,亥时三刻,她会偷偷打开西角门,我会在门外安排一辆马车,你上了车之后就走,一刻也不要停!先离开郡王府,我会安排人去给方禄之送信,到那边去见你。” 这样精密的算计,显然李观月是有备而来。 “你……你当真,当真能够帮我离开?”苏曦尧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她真的能够逃离李知行么? 这个念头骤然出现,就像是黑夜中亮起的火星。 李观月的眼中,唯有真诚,不再有算计。 她想要弥补。 她是真心的。 抓住苏曦尧的手,李观月的眼神逐渐变得决绝,“今日亥时三刻,西角门,记住!若是错过了,就很难再有机会了!” 此时,下了朝的李知行正急切得往府里赶。 管家一早就候在了宫门口,就等着李知行出来。 “苏姑娘在王爷面前,将先前和公子您的一切……一切过往都尽数道出,王爷因此怒急攻心,再度晕厥。”管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就连刚刚的措辞,都是斟酌了再斟酌,生怕有一点惹怒了这位黑着脸的阎罗王。 “她还说了什么?”李知行面无表情得听着,指节分明的手指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她……她还说……此生此世,绝不嫁李知行!”管家把心一横,最终还是将这句话复述了出来。 “砰——”得一声,李知行一拳砸在了马车的箱壁上。 管家吓得噤声,大气都不敢出。 木屑飞溅,有一些刺入了李知行的手背。 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垂眸看着自己受伤的手,眼神幽暗有如最深的寒潭。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绝不嫁我?她倒是可以试试。” 这厢苏曦尧刚刚送走李观月,房门便已经被侍卫们推开。 “表姑娘,公子已经回府,请您去书房。” 虽然用的还是“您”,但是侍卫们气息冷硬,面无表情。 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苏曦尧拢了拢衣襟,跟着侍卫走出了院落,来到了李知行的书房。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书房门被推开,郡王府里的几个门客从中快步走出,面色都不是很好,但是在看到苏曦尧的时候,还是拱手行礼,不敢有所怠慢。 “公子今日琐事缠身,心情不好,姑娘还请慎言。” 那些事情早就都已经传扬了开去。 只是作为郡王府上的门客,他们很清楚,如今这郡王府上,到底是谁在主事。 自然没人敢去寻苏曦尧的晦气。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苏曦尧并没有搭理这些门客,而是径直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 李知行处理完了朝堂上的事,此刻临窗而立,将手负在身后。 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门,在苏曦尧的身后关上。 她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垂着眼,一言不发。 李知行转过身。 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俊美却也冷如冰霜,眼眸深邃,死死锁在她的身上。 他一步一步走近,带着强大的威压。 抬起还在渗血的手,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力道,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第31章 逃离 “听说……”他开口,说得极为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冰棱一般,刺向她,“你宁可死,也不肯嫁给我?” 下巴被捏得生疼,但苏曦尧的眼中没有半分惧色。 “是。”她毫不犹豫得给出了回答。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紧! 苏曦尧痛得闷哼了一声,却半点不肯低头。 “好……很好……”李知行怒极反笑,他俯下身去,凑近她的耳边,冰冷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这么多年了,嫁不嫁,由不得你。” 松开手,他将她狠狠推开。 苏曦尧踉跄了几步,这才站稳。 李知行不再看她,而是转身对着门外厉声吩咐,“秦十三,把她给我带回去,加派人手,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进去!” “是。” 秦十三站在门口,应了一声,随即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曦尧没有反抗,只是在即将转身离开书房的那一刹那,眼角余光瞥见了李知行仍在滴血的手。 她被带回了小院。 房门在她身后“砰——”得被关上,紧接着是铁链缠绕门框的刺耳声响。 她被彻底得锁住了。 黑暗中,苏曦尧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听着门外传来的绿柳同侍卫们求情的声音,神情却更加平静。 李观月的话,在她的脑中,仍在飞速得旋转着。 亥时三刻……西角门……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夜里,更漏嘀嗒。 时间已经过了亥时二刻,苏曦尧如同一只困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窗外,月光惨淡。 “怎么办……怎么办……” 她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约定好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可她依旧被困在这里,束手无策。 “咔哒!” 突然,从后窗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 苏曦尧猛地转头。 那扇原本紧闭,糊着厚厚窗纸的木窗,竟然被人从外面撬开了。 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进来。 窗栓被拉开。 苏曦尧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这扇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脑袋探进来。 那双眼睛让苏曦尧太多熟悉,是李观月! “快!没时间了!”李观月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决心,“从这里跳窗,跟我走!” 苏曦尧没有半分犹豫,她冲到窗边,靠着边上的软榻,手脚并用得爬上窗台。 李观月在外面用力拽住苏曦尧的手臂,帮着她稳稳落地。 侍卫巡逻的声音传来。 两人迅速得引入到墙角的阴影里。 “你怎么……” 待侍卫过去之后,苏曦尧惊魂未定,看着李观月。 李观月微微笑了一下,连带着眼睛都笑得有些眯起来,“我怕什么!哥哥对你做了那样不好的事情,甚至还要那样对方家……他根本就是个混蛋!”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了,我们快走!绿柳已经在西角门等着了。” 借着月色的掩护,两人猫着腰,脚步飞快得向着西角门潜行而去。 郡王府后院,寂静无声,只有巡逻侍卫偶尔经过时,那些甲胄摩擦的声音让她们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得揪紧。 眼看着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月洞门后,两人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 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岔路口传来。 李观月脸色骤变,猛地拉住苏曦尧。 “是秦十三!”李观月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他一定是用完了晚膳,要去换班,绝对不能够让他现在过去,否则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苏曦尧咬着下唇,也是没有了什么法子。 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李观月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做好了决定,猛地将苏曦尧往月洞门更深处的阴影推了一下,“躲好!别出来。” “你……” 没等苏曦尧来得及说什么,李观月就已经先一步从阴影中走了出去。 她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凌乱的鬓发,立刻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骄纵的大小姐模样,“秦十三!秦十三!” 她的声音带着些刻意的惊慌和急促,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听见了声音的秦十三转过身来,见到是李观月,微微皱眉,抱拳行礼,“二小姐,这么晚了,你这是……” “我刚刚从父亲的院落路过。”李观月指着与西角门完全相反的方向,“听到父亲房中有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打翻了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贱人嫌父亲死的不够快,在那里折腾父亲,我不敢一个人进去看,你陪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二小姐确定是郡王院落?”秦十三有些狐疑得看着李观月。 李观月用力点头,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快去啊!万一父亲有个什么好歹,你我都不好跟兄长交代!兄长此时正在为朝政与苏曦尧两边的事情烦心,我也不敢去找他。” 这理由找得足够充分,秦十三也不再有什么借口能够继续怀疑李观月。 “属下这就去,二小姐莫慌。” 秦十三转身,当即大步流星得朝着郡王院落的方向疾步而去。 见状,李观月这才长长得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就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迅速回头,对着月洞门更深处的阴影比了个口型—— “快走!” 苏曦尧再无顾忌,直接从阴影中冲出来,拔腿就向着西角门狂奔。 “姑娘!快!” 绿柳在西角门早已经等急了。 眼看着亥时三刻就要过去,终于见到了苏曦尧的身影,伸手一把就将苏曦尧拉出了门外。 幽暗的巷子里,果然早就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车夫早已经坐在车辕上,手中紧握着马鞭。 “驾——!” 待苏曦尧和绿柳上车后,车夫低喝一声,马鞭轻扬。 车轮碾过郡王府外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滚动声,迅速驶入这沉沉的夜色之中,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第32章 暴怒 夜色深沉。 京城里的一家小小的书斋后院内,有一间简陋的厢房。 厢房里,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 苏曦尧坐在灯下,双手紧握着一杯早就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紧张得指节发白,院外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够让她心惊肉跳。 绿柳坐在一旁,也是满脸担忧。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这动静让主仆俩都猛地站起来,心脏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 在看清楚了来人之后,这紧绷的神情才得到缓解。 门口站着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正是这书斋的主人——陈夫子。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 青年的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悒,却在看到苏曦尧的瞬间,立刻绽开了笑颜。 “方……方公子。” 苏曦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来人正是方禄之。 陈夫子叹了口气,低声道,“苏姑娘,方公子,此地虽然僻静,但到底不是久留之地,你们……长话短说。” 说完,他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带着绿柳一起默默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油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方禄之向前一步,望着眼前这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痛楚,“曦尧,你……你受苦了……那些事……我都听说了,李知行那个畜生,他怎么敢如此对你!” 他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双手紧握成拳。 苏曦尧垂下眼,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心头酸涩难当,“方公子……多谢你冒险来见我。” “曦尧,你跟我走!方家如今虽已败落,但我父亲仍有不少门生在朝堂之上,他们可以帮我们,我们连夜出城,去江南!去岭南!去你想要去的地方,不论是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总有李知行找不到的地方,我们……”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的手。 苏曦尧却猛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抬起头,眼中盈满了泪水,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你对我的关心,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跟你走。” 字字诛心。 方禄之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原本激动的神情瞬间凝固,“为什么,难道你还……” “不!”苏曦尧打断他,声音带着哽咽,“不是因为李知行,是因为……我。” 她看着方禄之,顿了顿,继续说下去,“禄之哥哥,我知道你待我情深义重,是我苏曦尧此生辜负了你。方大学士蒙冤,方家一夕倾覆,皆是因我而起,是我……是我害了你们方家!” “曦尧!这不是你的错!”方禄之急切得反驳,“这一切都是李知行,是他不择手段,是他……” “但一切的起因都是我。”苏曦尧用力摇头,“如今,我只想离开京城,一个人好好生活。” 所有劝说的话,都因为苏曦尧的这些话而被堵住。 方禄之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终于明白。 他与苏曦尧,此生也就这样了,有缘无分。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方禄之无奈摇头,“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我,你说了要好好生活,那么不管在哪,都要活着。” 苏曦尧用力点头,泣不成声。 夜空中,月亮已经被乌云所遮掩。 山雨欲来。 郡王府的书房里,依旧是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如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知行端坐在书案后,一身墨色常服更加衬得他脸色阴沉如水。 他面前,跪了一地的人。 “查清楚了?”李知行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慑人的寒意。 立在一旁的秦十三垂首,声音沉稳,“回公子,属下带人彻查了府内各处门户及守卫记录,西角门当值的刘婆子,于亥时三刻至四刻间,声称腹痛如厕而短暂离开过,时间恰巧吻合。西角门外巷口,也有新鲜的车辙印记,通往城西。所以,属下推断,苏姑娘正是在亥时三刻,从西角门偷偷离府。” “西角门……”李知行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 每一个字,都重重得敲在跪在堂下,瑟瑟发抖的刘婆子心上。 “玩忽职守,按照府中规矩,秦十三,你来说,该当何罪?” “大公子!大公子饶命啊!” 没等秦十三开口,刘婆子就已经先被吓得魂飞魄散,练练磕头,“老奴真的是腹痛难忍,老奴是真的不知道表姑娘会……” “拖下去。”李知行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杀了。” “不——大公子饶命啊!”刘婆子发出凄厉的哭嚎。 两名侍卫上前,就要将她拖走,其他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哪里还敢帮刘婆子求情。 “住手!”一个一贯骄纵蛮横的声音响起。 李观月从门外冲进来,死死挡在刘婆子身前,对着李知行大吼,“不关刘婆子的事情,放走苏曦尧的人,是我!” 书房里,瞬间死寂。 李知行的目光骤然转向李观月,“你?” 明明被他看得浑身发冷,李观月却强撑着不肯退缩,声音异常得清晰,“是!是我!是我撬开了后窗的锁,是我带她去了西角门,外面的马车也是我安排的,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你要罚就罚我,跟别人没有关系!”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 “为什么?”李知行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李观月的眼中涌上泪水,带着完全豁出去的疯狂,“哥哥,这个时候你问我为什么?你对苏曦尧做了什么?你又对方家做了什么?苏曦尧被你逼得生不如死,方家被你害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还要怎么样!” 李知行沉默得看着她。 “哥哥!别再错下去了。”李观月声音哽咽,缓缓走向李知行,“放了苏曦尧,也放过你自己吧。” 这些话,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 他缓缓站起身,墨色的常服无风自动。 他一步步走到妹妹身前,居高临下得俯视着她苍白倔强的脸。 “放了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让她去找方禄之?” 第33章 追踪 他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李观月纤细的手腕。 向来养尊处优的郡王府二小姐顿时痛呼出声。 “李观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是我太纵容你了,让你以为,这郡王府里,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连我的事情你都敢插手。” “哥哥……我……” 李知行眼中的戾气彻底吓到了李观月。 她有些无力得抓住李知行的手,求他放开她。 李知行最终将手里的妹妹甩了出去。 她踉跄了几步,重重摔倒在地。 手掌擦过冰冷的地砖,伤口瞬间渗出血丝。 李知行不再看她,目光扫过伏在地上依旧瑟瑟发抖的刘婆,“拖下去,杖责二十,赶出郡王府!” “大公子饶命!二小姐救我啊——”刘婆子绝望哭嚎。 “哥哥不要!”李观月挣扎着,想要继续爬起来求情。 李知行却早就已经转过身,对着秦十三下令,“带人再彻查一遍府内所有门户,日后若在发现有当值人员擅离职守者,一律重处。你若再有疏漏,提头来见!” “是,公子。”秦十三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到了此刻,李知行终于再一次看向了呆坐在地上的妹妹,她的身形狼狈,满脸都是泪水。 他的眼中,是真的没有丝毫的兄妹亲情,只有对背叛的痛恨。 “至于你……”他的惩处终于降了下来,“在你自己的院落中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一步,任何人不得探视!每日只送一顿清水和馒头!李观月,你给我好好想想,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哥哥。你……” 对于这样的重惩,李观月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带下去。”李知行拂袖转身,声音冰冷。 两位嬷嬷上前来,将李观月从地上拉起来,带离了书房。 房内,重新陷入了死寂。 烛火噼里啪啦得响着,他依旧负手,立于窗前。 身影孤绝而冰冷。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道先前被瓷片划破的,刚刚结痂的伤口。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眼眸深寒。 翌日清晨,秦十三风尘仆仆得踏入书房,发现李知行双目通红,分明是一夜未睡。 “大公子。”他朝着李知行,单膝跪下。 从堆成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李知行的眼神锐利如鹰,“说。” “属下连夜带人排查城西所有可疑之处,在城西的‘明德书斋’附近,发现了与西角门巷口几乎一致的新鲜车辙印记,据我们调查,这个书斋的主人姓陈,是个落榜的书生,曾经是方大学士的门生。” “方大学士?”李知行无意识得重复着,眼神已见凶狠。 “派去监视书斋的手下刚刚回报,书斋的后院停着一辆青布马车,今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夫子带着一名男青年子进入了书斋,身形,与方禄之十分相似。” 闻言,李知行的瞳孔瞬间收缩。 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戾气在这房间中瞬间弥漫开来。 “方禄之……”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般,“好……很好!” 他猛地起身,墨色常服划出凌厉的弧度,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点齐人手,跟着我去把苏曦尧带回来!” “是,公子!”秦十三领命,迅速下去准备。 窗外的晨光透进来,落在李知行的半边脸颊上,却驱散不了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鸷。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那道略微狰狞的伤疤,仿佛已经可以感受到猎物即将落网的兴奋。 “苏曦尧……”他低声呢喃,仿佛这个女人就在他面前一般,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带着令人遍体生寒的占有欲,“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晨光熹微。 书斋后院厢房的桌上,摆着简单的清粥小菜,却无人动筷。 “曦尧,陈夫子说得对,李知行这个时候定然已经发现你逃出了郡王府,城门口的盘查只会越来越严,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方禄之眉头紧锁,声音急切,“你我假扮成夫妻,我知道你有诸多不便之处,可这……已经是当下最稳妥的法子了。” 苏曦尧低着头,仍带着挣扎,“我已经连累了房间,怎么可以再连累陈夫子……” “苏姑娘此言差矣!” 房门被推开,陈夫子端着两碗热汤走进来,神色温和,“老夫帮你,并非全然为了昔年恩施的旧情。” 他的眼神闪了闪,带着一丝追忆的光芒,“若是老夫的消息无误,苏姑娘的亲生父亲,便是昔年的征西将军苏定远。” “你怎么知道?”苏曦尧愣了一下。 没等苏曦尧反应过来,陈夫子便已经先一步跪了下去,“老夫柳州陈文礼,还未曾代柳州父老,谢过令尊昔年的救命之恩。” “这……” 就连李知行,也被这冥冥之中的牵系所震惊。 “当年,老夫在京中求学,听闻北狄进犯,是苏将军带人与北狄人血战三天三夜,这才守住了柳州城。”陈文礼说着说着,便又一次重重得磕了个头,“若是没有苏将军,当年的柳州城,早就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可是,我……”苏曦尧下意识便想要拒绝。 “苏姑娘,你听老夫一言。”陈文礼打断了苏曦尧的话,“老夫在城门口有几个相熟的旧识,他们有几个都是老夫在柳州的老乡,你与方公子就假扮夫妻,到时候只要说你们是我的远房亲戚,前几日入京来看老夫,如今老夫决定跟着你们一起回柳州看看。老夫的那几个旧相识绝不会对我们多加为难。” “陈夫子。”苏曦尧望着陈夫子眼中的坚定与拒绝。 所有的顾虑在那一刻,都被暂时得抛诸脑后。 “曦尧谢过先生大恩!”苏曦尧对着陈夫子,缓缓屈膝,郑重得行了一个大礼。 绿柳在一旁,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看着苏曦尧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他们的话一起离开京城,终于也是放下了心。 第34章 搜查 计划既然商定,方禄之便先离开去做些准备工作。 苏曦尧仍旧躲在这书斋的破落后院里,等待着即将得到的自由。 就在这当口。 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和士兵们铿锵的呼喝如同惊雷炸响! 陈夫子脸色巨变,但还是强装镇定,“老夫去应付他们,你们放心!”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迎向前院。 她一把抓住身边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绿柳,“快!跟我来!” 凭着刚才进来时模糊的印象,她知道后院另一侧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堆放杂物的柴房! 两人跌跌撞撞得跑进去。 柴房里狭窄昏暗、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 苏曦尧抓着绿柳,挤在柴堆后面最深处的角落,用几捆干草勉强遮掩住身形。 她们紧紧捂住口鼻,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外面传来官兵粗暴的呼喝,陈夫子焦急又无奈的辩解声。 秀才遇到兵,本来就是有理也说不清。 “官爷!官爷息怒!寒舍简陋,实在是没什么可搜的……” “废话少说!奉御史监正大人之名,捉拿逃犯,你若是再推三阻四,就以同犯之名逮捕你。”一个粗鲁的士兵声音响起。 另外,有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朝着后院来了! 苏曦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绿柳吓得浑身发抖。 苏曦尧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她强迫自己冷静,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秦统领,这边。” 是秦十三!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停在柴房外,苏曦尧瞬间屏住了呼吸。 秦十三冰冷的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薄薄的木门! “开门——” 士兵们“咣当”一声将柴房的门推开。 光线涌入,照亮了飞舞的灰尘。 苏曦尧和绿柳瞬间捂住了静止了呼吸。 秦十三堵在门口,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昏暗的柴房内部,视线扫过那些杂乱的器物、破旧的箩筐,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堆明显被翻动过、又可以堆砌起来的干草垛上! 躲在后面的苏曦尧透过草垛的缝隙,清晰得看到了秦十三那双毫无波澜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甚至都能够想象到下一刻,秦十三就要下令,把人拖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喵呜——”一声猫叫响起,一只受惊的黑猫猛地从草垛旁的一个破洞里窜了出来,速度极快,几乎是擦着秦十三的靴子尖,“嗖”得一下冲出了柴房。 秦十三瞬间被那蹿出的野猫吸引,微微侧头,看着那野猫消失在院墙角落,随后,他缓缓收回视线,“原来是只野猫,居然如此大惊小怪。” “是。”士兵们应了一声。 “这里没有,去别处再仔细搜!” 士兵们开始跟着秦十三远离柴房,最后退出了书斋。 苏曦尧和绿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直到那些声音彻底消失在院外,才敢松开了捂着嘴鼻的手,开始大口大口得喘着粗气,浑身瘫软,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姑娘……秦十三,他……他真的走了?”绿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苏曦尧的心脏还在狂跳,劫后余生的虚脱干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秦十三的那句“原来是只野猫”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不可能。 那野猫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但即便是有野猫,秦十三也不应该下令直接撤走。 他肯定已经发现了她们,又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放过了她们? 为什么?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答案很快浮现在苏曦尧的心头。 李知行。 唯有李知行的命令,才能够让秦十三对躲在这里的她们视而不见。 李知行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股寒意倏然从脚底直窜头顶,苏曦尧心中的恐惧比之前更甚。 他不会放她离开的。 他早就像一张无形的、冰冷的网,笼罩了四面八方。 不。 她绝不会就这样认输。 他想要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她就陪他玩。 “走……我们必须立刻走……”苏曦尧挣扎着起身,拉起瘫软的绿柳,“无论如何,这个书斋不能够继续待了,我们也不能按照先前的计划来,得另外商议。” “好!我立刻让人去请方公子来!”老夫子也是惊魂未定,听着苏曦尧的话,转身便要去喊人。 “等一下,陈夫子。”苏曦尧将人喊住,“辛苦你去帮我办件事,但是向方禄之保密,这件事情,我不想再连累他了。” 陈夫子点头。 郡王府的书房内,秦十三垂手肃立,将在书斋中搜查的一幕幕,都原原本本得禀报给端坐在书案之后的李知行。 李知行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者恼怒,反而勾起一丝玩味的笑,“继续盯着,哪怕一只苍蝇飞出来,我也要知道它飞去哪里。” “是。”秦十三领命,躬身退出。 午后,破落的书斋后院里,苏曦尧听完陈夫子带回的消息,紧张的脸色终于稍稍放缓。 北门守将……是大皇子的人! 那这就好办了。 “陈夫子。”苏曦尧的眼中,燃起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我有办法了。” 她拉过一旁的绿柳,低声急促交代了几句。 绿柳听完苏曦尧的计划,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用力点头,“姑娘放心,我一定按照姑娘的吩咐来,只要能够帮姑娘逃出去,绿柳什么都不怕!” 陈夫子听完,眼中倒是闪过一丝担忧,但是看着苏曦尧那已然坚定不会再改的决绝,最终点头,“老夫这就去安排。” 黄昏时分。 一辆半旧的马车在北城门口排着队。 陈夫子坐在车辕上,神色带着几分刻意的不安。 轮到他们时,士兵上前盘查,“什么人?出城何事?” 陈夫子连忙下车,赔着笑递上路引,“官爷,我是城西书斋的教书先生陈文礼,马车上的是我的远方侄媳妇,前几天跟着她家夫君来京城找差事,可她身子骨弱,染了风寒,这才稍稍见好了,商量了一下,还是送回老家去。” 第35章 愚弄 士兵接过路引看了看,又狐疑得掀开了帘子。 车内,一个女人用厚布巾严严实实得裹住了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虚弱得靠在车厢角落。 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检查一下的时候,一队黑衣玄甲的侍卫如同鬼魅般从城门两边冲出,为首的人,正是秦十三。 他直接拦在了马车前。 “秦统领?”原本正在查验其他人的北门守将赵参将听见动静,立刻走了过来,“你这是何意?这北城门,还轮不到你御史台来查吧?” “御史台有一名要犯脱逃,赵将军,我职责所在,还请不要阻拦,否则……” 秦十三的手按上腰间的剑柄。 身后黑衣玄甲的侍卫们也齐齐踏前一步,杀气凛然! “否则怎样?”赵参将也怒了,手一挥,北门的守军立刻围了上来。 刀剑出鞘,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陈夫子坐在车辕上瑟瑟发抖。 秦十三眼神一厉,不在废话,猛的挥手:“拿下!” “你敢!”赵参将厉喝。 然而—— 秦十三带来的人,本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区区北门守将,根本就不是这些黑衣玄甲侍卫们的对手。 “啊——” 车内传来女人惊恐的尖叫。 有一个侍卫猛地掀开车帘,直接将车内这个已经被吓得面色惨白的“侄媳妇”拖出来。 厚厚的布巾在挣扎中被扯落。 一张年轻的、惊恐的脸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绿柳?”秦十三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死死盯着这张完全不属于苏曦尧的脸。 居然被骗了? 猛地转头,他看向另一个城门的方向,眼神阴沉得可怕。 赵参将还在他的身后不停咆哮,他却早就已经顾不上了,对着手下厉声咆哮,“立刻封锁西门!我们中计了!” 此时的西门,城门口盘查的队伍在缓慢得移动着。 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的农妇,挎着一恶搞破旧的竹篮,篮子里装着几个蔫巴巴的萝卜和半袋糙米。 她低着头,脚步蹒跚。 脸上赫然还布满了大片狰狞的暗红色疤痕。 看上去只觉得触目惊心。 轮到她的时候,守城士兵皱着眉头,嫌弃得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疤,“你的路引呢?还有,你是干什么的?” 农妇哆哆嗦嗦得从怀里摸出一张已经皱巴巴的路引,声音嘶哑,“官……官爷,俺是柳州城人,来京城是来投亲的,可亲戚没找见,盘缠还用完了……思来想去,还是回柳州城去……” 士兵接过路引看了看,倒是对得上农妇所说的话。 这个人,怎么看都是一个清苦潦倒、走投无路的老妇。 但今日城里出了事,盘查势必要更加仔细些。 “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农妇身体一抖,浑浊的眼睛里涌上泪水,仿佛是被提及了完全不愿意去回忆的往事那,“官爷……我命苦啊……前些年家里走水,我没来得及及时逃出去,脸上就被烧成了这个样子。” 说着,她还用她那脏兮兮的袖子去擦了擦她脸上似乎存在的眼泪。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士兵不耐烦得挥手,“别在这里挡着路。” “谢……谢官爷!”农妇千恩万谢,颤巍巍得挎着篮子,低着头,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得走出了高大的西城门。 当她的脚步终于踏上城外松软的泥土时,一阵带着青草气息的微风拂过她满是疤痕的脸颊。 她微微抬起头,望向远方连绵的青山和开阔的官道,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终于闪现了一丝如释重负。 她没有再回头,而是将挎着的破篮子扔到了路边,冒着无比坚定的步伐,朝着离开京城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远。 城外十里铺。 夕阳的余晖将简陋的土墙染上了一层昏黄。 苏曦尧坐在客栈外最角落的方桌旁,面前放着一碗早就已经凉透的茶水。 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还未洗去,在此刻昏暗的阳光下更显可怖。 她焦躁不安得绞着手指,目光死死盯着客栈门口那条尘土飞扬的官道。 方禄之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眼中也满是担忧,“曦尧,别急,绿柳是个机灵的丫头,陈夫子也足智多谋,相信他们,定然会想到办法脱身的。” 他试图安慰,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被劝说。 “秦十三一定是亲自带人去了北门……”苏曦尧猛地抬头,声音嘶哑,“是我害了他们!” “曦尧。”方禄之伸手,想要按住她仍旧在颤抖的手,却被她躲开。 “方公子。”苏曦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并不知道陈夫子将我们的全盘计划都告知了你,现在,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不爱你,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绝对不会有,所以,在李知行还没有追上来的时候,你走吧,赶紧走,别管我了!这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方禄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曦尧,我不求你爱我,就像我从前说过的那样,你想要好好生活,那我就只求你能好好活着,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护着你,直到你安全离开为止。” 方禄之眼中的情意太过深不见底。 苏曦尧疲惫地闭上眼,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和窒息感涌上心头。 她不再说话。 一直等不到绿柳和陈夫子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越收越紧。 天色完全沉下来。 官道上依旧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 “不行!我等不了了!”苏曦尧猛地站起身,“我要回去,我不能让他们……” “曦尧!你冷静点!”方禄之也跟着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若是绿柳和陈夫子现在真的在李知行的手里,就算你回去,也是于事无补!” 明知道方禄之说的都是对的,可…… “今天太晚了,你就算是回去了,城门也已经关了,我们先在这里歇一晚,明日……明日若还是等不到消息,我再想办法回去打听,好吗?” 第36章 被抓 苏曦尧沉默良久,才极其缓慢得点了点头。 她太累了。 就像方禄之所说的,今晚即便回去,也是于事无补。 方禄之这才松了一口,“我去找掌柜开两间房。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 说着,他便朝着客栈大门走去。 然而—— “曦尧,快走!”方禄之突然慌乱得大喊了一声。 苏曦尧抬头,那扇原本关着的客栈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门内,只有一张方桌。 方桌旁,端坐着一个人。 暗淡的天色照不进这破旧的客栈。 客栈已经掌了灯。 烛火跳跃,他一身纤尘不染的墨色锦袍,玉簪束发,姿态闲适优雅,手中端着茶盏,就仿佛是在自家厅堂品茗一般。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他缓缓抬起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如同幽深的寒潭。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早已经等候多时的笑意。 是李知行! 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苏曦尧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嗤笑了一声。 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缓步走到苏曦尧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低沉悦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曦尧,玩够了吗?玩够了,就该回家了。” 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瞬间冻结。 在李知行的身后,秦十三的身影如铁塔一般。 他的手中,赫然押着被绳索捆绑、堵住了嘴,满脸泪痕的绿柳! 苏曦尧眼前一黑。 所有的希望,都在顷刻间,被这个男人随意得抹灭。 “放开她!” 方禄之怒吼一身,竟不顾一切得冲过来,想要挡在苏曦尧的身前。 明知是螳臂当车,他还是不能眼睁睁得看着李知行再次将苏曦尧拖入地狱! 李知行没有动作。 他身后的秦十三如同鬼魅一般闪出,只一抬手,就已经扣住了方禄之的肩胛,让他动弹不得。 “方公子!”苏曦尧失声惊呼。 李知行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苏曦尧脸上那道狰狞的假疤痕,全然不顾她的挣扎,声音低沉而危险,“曦尧,你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让表哥甚是心疼啊。” 苏曦尧偏头,想要躲开他的触碰,“你放过他,放过方家,我跟你回去。” “放过他?”李知行像是听到了这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目光终于转向了被秦十三牢牢按在一旁的方禄之,“我从前倒是不知道,方大公子对我表妹如此情深义重。” 他踱步到方禄之面前,居高临下得看着他因为愤怒和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开口带着刻骨的讥讽,“为了她,居然可以连命都不要,可真是感天动地。” “李知行!你就是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方禄之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李知行。 “不得好死?”李知行轻笑,“方大公子与其在者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还有你那尚在诏狱里’静候圣裁’的父亲和你方家满门吧。” 听到这些,方禄之眼神巨震! “你……你想干什么!” 李知行慢条斯理得整理了一下袖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我想要干什么?呵呵……方大学士’草拟诏书,心怀怨怼,藐视君上’令陛下震怒,牵连甚广,此案若非我从中斡旋,你父亲早就被按律处置了。方大公子也是熟读刑部律例,当知道此案若是坐实,将如何宣判。”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方禄之惨白的脸色。 “方家男丁,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归京。女眷……没入官籍,充为贱奴。” “不!”方禄之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身体剧烈挣扎,却依旧被秦十三按得死死的,“李知行!你敢如此构陷忠良!那不得好死!” “构陷?”李知行挑眉,“证据确凿,何来构陷?我只是提醒方公子,英雄救美之前,还需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看看你方家满门和你的这位心上人,到底孰轻孰重。难道你真的要让方家满门,为你这愚蠢的‘神情’陪葬不成。” 方禄之如遭雷击。 所有的愤怒、挣扎和勇气,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他……赌不起!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就这样葬送整个方家。 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的眼底,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放开他。”李知行满意得看着方禄之这一副被彻底击垮的模样,对着秦十三淡淡吩咐,“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不值得费神。” 秦十三松开手。 方禄之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李知行不再看他一眼,转过身,再次面向苏曦尧,伸出手,“曦尧,过来。” 苏曦尧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曾经无数次带给他痛苦的手,终于惨笑一声,认命般得闭了闭眼睛,伸手握了上去。 李知行牵着她的手,如同展示一件失而复得的战利品,在经过方禄之身边的时候,他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嘲讽—— “方大公子可还是要好好活着,看看本王……如何善待你的心上人。” 方禄之死死咬住嘴唇。 屈辱和绝望如同毒藤,将他紧紧缠绕,勒得他几乎窒息。 路边,早有一辆华丽的马车静静等候。 秦十三押着泪流满面的绿柳紧随其后。 马车启动,碾过城外的尘土,朝着那座金碧辉煌,却如同巨大牢笼的郡王府驶去。 苏曦尧靠在冰冷的箱壁上,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死水。 方禄之依旧僵立在客栈门口。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许久,他才缓缓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地上的泥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早晚有一天,他一定要报今日之仇,让李知行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三日后。 郡王府里,清晖阁厚重的门扉被猛的推开。 李知行拽着苏曦尧,将她狠狠掼进房内。 几日未进食的苏曦尧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 门被关上,李知行落了栓。 他转过身,墨色长袍在珠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绝食?”李知行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你以为用这种法子,就能够威胁我?” 第37章 冲突 他猛得身后,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苏曦尧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 她仿佛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目光涣散得落在他身后的虚空。 李知行被她这样一副油盐不进、视死如归的模样彻底激怒,他手指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颌骨,声音从齿缝里挤出,“说话!” 她依旧沉默,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傀儡。 “好!很好!”李知行怒极反笑,松开手,对着门外厉喝,“来人!去把绿柳给我带过来!” “不——” 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苏曦尧瞬间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她扑上前,死死抓住李知行的衣袖,眼中终于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不!不要!李知行,不要动绿柳!我求你,我求求你!” 李知行低头看着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快意。 他慢条斯理得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声音残忍,“求我?晚了,她帮你逃走,本就是死路一条,我留着她的性命,原是想要让你开心,可你偏偏还要在这绝食,所以,她必须死!” “不,是我逼着她的!是我的错!你要杀就杀我!放过她!”苏曦尧的泪水汹涌而出。 “杀你?”李知行低头,凑近她的脸,轻声呢喃,却字字淬着猛烈的毒药,“我怎么舍得杀了你。我要你活着。活着……来看着你最在乎的人,因为你,一个个都……生不如死!” 他直起身,对着门外再次厉喝,“把人带过来!” “李知行!你这个魔鬼!”苏曦尧彻底崩溃,扑上去厮打他,却被李知行轻易得钳制住双手,反剪在身后。 她如同困兽般,挣扎哭喊。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门外突然想起了一个温润的声音,“表哥,你在里面吗?” 清风朗月,还能在郡王府如此畅通无阻的,唯有一人。 “父皇让我来寻你,商议明日入宫之事。” 这是当朝三皇子——陆景翊。 陆景翊的母亲,正是郡王一母双生的妹妹,如今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算来,李知行确实是陆景翊如假包换的表兄。 李知行眉头一皱,眼中戾气未消,但是面对陆景翊安,他还是强压住火气,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陆景翊一身月白色锦袍,一眼就看到了房中剑拔弩张的景象。 李知行脸色铁青,而苏曦尧被他反剪着双手,脸上泪痕交错,地上,还有被碰倒的家具物什。 陆景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随即了然,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快步上前,“这是做什么?” 他轻轻按在了李知行钳制苏曦尧的手腕,“表哥,冷静点,苏姑娘向来体弱,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李知行冷哼一声,到底还是卖陆景翊一个面子,松开了手。 失去了支撑的苏曦尧瘫倒在地,伏在地上开始剧烈得咳嗽起来。 陆景翊连忙蹲下来,伸出手想要扶她,“苏姑娘……” “别碰我!” 苏曦尧如同一只受惊的刺猬,猛地躲开。 陆景翊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和无奈。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对着李知行开口,“表哥,借一步说话?” 李知行脸色阴沉,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苏曦尧,又扫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秦十三,最终点了点头,率先大步走了出去。 陆景翊紧随其后,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书房里,李知行背对着陆景翊,站在窗边,背影依旧紧绷。 “你这是何苦……”陆景翊走到他身边,开口虽然温和,却还带着一丝凝重。 李知行眼中怒火未熄,“你可知她做了什么?我警告过她许多次,可她还是要逃,被我抓回来竟然还敢绝食,她以为这样就能够威胁我?” “所以你就用她的丫鬟威胁她?甚至……要杀了那丫鬟?” 陆景翊直视着李知行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明显的不赞同,“表哥,你若是真的杀了那个丫鬟,她只会恨你入骨,你会把她越推越远的。” “恨?”李知行冷笑一声,偏执得开始变得有些可怕起来,“恨又如何,我只要她的人,只要她能够乖乖待在我身边,不管是爱是恨,我都不在乎!” “你不在乎?”陆景翊皱眉,他上前一步,看着李知行,眼神之中,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真的不在乎吗?” 对上陆景翊那双清澈的眼睛,李知行的喉头一哽,那句“不在乎”居然就直接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烦躁得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窗棂上。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他低吼着,到了此时,他才终于肯承认,并不是他在威胁她,而是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哄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我还能如何……” 看着李知行难得露出的烦躁和无措,陆景翊心中了然。 他开口,声音放得更缓,如同开解迷途的旅人,“有些人,就像那些最烈的野马一样,越是鞭打,越是反抗,越是强压,越是宁折不弯,苏姑娘,看着便是这样的人。” 他顿了顿,看着李知行紧绷的侧脸,“她的性子刚烈,重情重义,用她丫鬟的性命来威胁她,一次两次或许可以,次数多了,除了增加她的怨恨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任何的用处。表哥,强扭的瓜不甜,你已经得到了他的人,可若你还想要得到她的心,想要让她心甘情愿得留在你身边,却用了最错的法子。” “你说我错了?”李知行盯着陆景翊,“那你说,我该用什么法子?” 迎着李知行的目光,陆景翊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放下你的威压,收起你的锋芒,给她一点空间,再让他看见你的’好’,哪怕是装的。” “装的?”李知行眉头紧锁,眼底充满怀疑和抗拒。 “对,装的。”陆景翊点头,“你习惯了在战场上在朝廷上用雷霆手段碾压一切,可情之一字,从来不是如此。” 第38章 劝告 他拍了拍李知行紧绷的肩膀,“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是海阔天空,与其让她在恐惧和憎恨中失去一切,不如试着用平静来让她慢慢放下戒备?至少……这样不会把她逼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李知行沉默了。 他眼底的暴戾在一点点瓦解。 窗外月色沉沉。 他仿佛透过那些夜色,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冰冷地面上,满身都是绝望的女人。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疲惫和妥协,“我……试试。” 三日后。 清辉阁的偏院里,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气。 绿柳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得给苏曦尧上药。 她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先前被绳索勒出的淤痕。 绿柳动作轻柔,眼中却含着泪,“姑娘……你还是吃点东西吧……秦统领,秦统领刚刚又让人送来了上好的伤药和补品,大公子这次……” “这次怎样?” 苏曦尧靠在床头,脸色因为多日来的绝食而变得无比苍白。 她任由绿柳上药,“大发慈悲?不杀你了,还给你治伤,便信他是个好人了?” 苏曦尧的声音嘶哑,带着冰冷的讥讽,“绿柳,这些都不过只是他李知行新的把戏罢了。” 绿柳抹着药的手下意识得顿住,她抬头,望见苏曦尧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冷漠,心口一阵发疼,“姑娘……可是绿柳的伤,的确是大公子安排人治的,大公子还让厨房每日都挑着您喜欢吃的菜,给您每日炖燕窝……” “呵呵……”苏曦尧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我不会忘了,这些年他是怎么折磨我的,也不是忘了,他如何毁掉了我的一切?!” 苏曦尧抽回手,拉好衣袖,遮住手腕上的那些淤痕,“绿柳,你记住,他李知行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目的。想要让我放下戒心?做梦!” 她指着桌上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燕窝,声音斩钉截铁,“把燕窝连带着外头的那些礼物,统统给我退回去,一件都不留!告诉李知行,这些东西我一样都受不住,我嫌脏,他若是生气,就来杀了我!” 绿柳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不敢再劝。 她默默起身,端起桌上的那碗燕窝,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些原封不动、堆在一起的锦盒——里面有华美的衣料、精致的首饰和名贵的药材……这些都是李知行今日让人送来的“心意”。 清辉阁的书房里,李知行坐在书案后,批阅着公文。 秦十三垂手立在一旁,神色恭敬。 他一直等到李知行批阅完了公文后,这才上前一步,“苏姑娘……又将今日送去的燕窝退回来了,还有一并送去的云锦和点翠步摇,都原封不动得退回了库房。” 李知行执着笔的手几不可见得停顿了一下,随即缓缓放下。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秦十三的身上,立刻让秦十三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又退回来了?”李知行的声音不高,听不出喜怒。 “是。”秦十三微微垂首,“送东西的下人们都被苏姑娘赶了出来,绿柳将东西送回来的时候,还说……公子的礼,她受不起,她嫌脏……” 将这些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秦十三也深吸了一口气。 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李知行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唯有那一双如墨玉般的眼眸,倏地沉了下去,冷的刺骨。 良久,李知行才缓缓开口,“本公子的赏赐,她也敢嫌弃?” 秦十三心头一凛,更是不敢接话。 李知行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一堆被退回来的锦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但很快被更深沉的算计替代。 陆景翊的那些话在他的耳边再度响起。 微微合了下眼,再睁开时,李知行眼底的冰寒似乎收敛了几分,“罢了。她既不喜欢这些,便都收回来。”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换些别的。她喜欢什么,便送什么。”他抬眼,目光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告诉下面的人,送东西的时候,都给我拿出该有的恭敬来,若是让我知道有谁惹她不快……” 话,并没有说完,但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有威慑力。 秦十三只觉得连后背都被冷汗打湿,“是!属下明白!” 他退了下去。 书房内重新归于静寂。 李知行独自一人端坐在案后,“苏曦尧……我倒要看看……你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偏院内,连日来的绝食和心力交瘁,终于耗尽了苏曦尧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这一日她刚想从软榻上下来,却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软软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姑娘!”绿柳惊恐的喊声打破了清辉阁的寂静,她慌里慌张连滚带爬得跑向书房的方向。 书房里,李知行正听着秦十三禀报府中事务,门外却突然传来了绿柳带着哭腔的急报,“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姑娘……姑娘晕过去了!” 李知行执笔的手一顿。 一滴浓墨瞬间在奏本上晕开。 尽管表现得平静无波,可略微颤动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去请大夫。”他放下笔,连起身也有些匆忙。 “是。”秦十三更加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出门。 偏院内,太医院首座的大弟子被匆匆请来,屏息凝神为昏迷的苏曦尧诊脉。 李知行负手立在窗前不远处。 墨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挺拔,视线牢牢锁定在大夫的身上。 太医诊脉良久,眉头越皱越紧。 他起身,朝着李知行深深一揖,一开口,就带着为医者的谨慎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大公子……苏姑娘的脉象虚浮无力,气血两亏,分明是忧思郁结已久,如今又加之水米不进,精气神全然耗尽,才会导致昏迷。” 太医斟酌着词句。 虽然不敢言明是李知行逼着苏曦尧到了这样的地步,但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第39章 醒来 李知行静静听着,手指依旧无意识得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可有性命之忧?”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扫过床上那双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大公子,眼下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伤及根本,元气难复……”太医垂首,语气沉重,“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能够解开心结,辅以汤药调养,或可缓缓恢复。” “心药?”李知行无意识得复述了一遍,目光幽深难测,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淡淡道,“知道了,开方子吧。” 太医点头,退下去开方子。 李知行在原地静立片刻,目光沉沉,落在苏曦尧身上。 那苍白的脸,此刻却比从前任何激烈反抗的时候,都让他更加感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 他转身,对着一直候在门外的秦十三吩咐,“去请郡王妃过来,就说……她女儿病了,需要母亲照顾。” 秦十三略略吃惊了一下。 毕竟苏曦尧是郡王妃亲生女儿的事情,虽然是公开的秘密,但却从来都没有人直接点破过。 一盏茶的时间后,郡王妃几乎是跌跌撞撞得被丫鬟搀扶着赶过来。 床上,她的女儿也已经昏迷不醒、形容枯槁。 她瞬间泪如雨下,扑到床边,“曦尧,我的女儿……你怎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李知行站在一旁,看着郡王妃悲痛欲绝的样子,神情依旧淡漠。 等女人的哭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曦尧她是忧思过重,又不肯饮食,才至于此。你是她的母亲,想必该知道如何才能开解她。” 郡王妃抬起泪眼,望进李知行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头一阵发寒。 她明白李知行的意思——让她来劝苏曦尧听话、吃饭,活下去。 “大公子……”郡王妃哽咽,带着哀求,“曦尧一向性子倔强,求大公子看在她……看在她……” “郡王妃。”李知行打断她,“我只希望她能够好好活着,你是她的母亲,知道怎么做对她最好。” “可是……”郡王妃还想要再说什么。 李知行嗤笑了一声,目光扫过昏迷的苏曦尧,“她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也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想必郡王妃也不愿意看到吧?” 郡王妃浑身一颤。 李知行话中那冰冷的威胁,让她如坠冰窟! 她看着女儿毫无血色的脸,又看着李知行那不容违逆的姿态,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颤抖着嘴唇,最终只能够含泪点头,“大公子放心,我会好好劝她的。” 李知行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偏院。 秦十三一直守在外面,看着李知行走出来,低声请示,“殿公子,苏姑娘这边……” 李知行脚步未停,“让绿柳好好伺候,另外……”他顿了顿,再次想起陆景翊的话,“你去问问绿柳,苏曦尧平日里喜欢什么,有什么是她愿意收下的?” 秦十三微微一怔,随即躬身应道,“是,属下明白!” 夜间。 苏曦尧在一种极度虚弱和混沌的感觉中缓缓恢复了意识。 她的眼皮沉重得仿佛是灌了铅,耳边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她费力得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母亲那张写满担忧、泪痕交错的脸。 “曦尧……我的女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郡王妃见她睁眼,忙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你吓死娘亲了,你怎么这么傻啊……” 苏曦尧想要安抚母亲的情绪,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喉咙干得犹如火烧。 张了张嘴,她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快!快拿水来!要温的!” 郡王妃连忙吩咐守在一旁的绿柳。 绿柳忙端来温水,郡王妃小心翼翼得用勺子一点点喂给苏曦尧。 清凉的水划过喉咙,终于稍许缓解了一些喉咙中这火辣辣的感觉。 她闭了闭眼。 “曦尧……”郡王妃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如刀绞,“听娘的话,你就吃点东西吧,哪怕……哪怕就只是喝一口粥呢?” 郡王妃示意绿柳把厨房刚送来的燕窝粥端来。 这燕窝炖得软烂,香气清淡。 苏曦尧别开眼,视线落在帐顶繁复的绣花上,声音嘶哑微弱,“我不吃……拿开。” “曦尧!”郡王妃的声音带着哀求,“你这样……可是要娘的命啊——你父亲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这样,他该多心疼啊——” 提到父亲,苏曦尧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眼底飞快得闪过一丝痛楚,但又很快被更深的灰暗所覆盖。 她依旧沉默,固执得不肯吃东西。 看到女儿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想起李知行临走之时冰冷的威胁。郡王妃捂着脸,压抑得哭出声,“是娘亲没用,娘亲护不住你,可是你……你也不能就这样作践自己,你让娘亲……怎么活啊……” 听着母亲绝望的哭声,苏曦尧心如刀绞,却依旧咬紧牙关,不肯妥协。 她不能吃。 若是吃了,就意味着像李知行低头,意味着她就此接受了着被囚禁、被掌控的命运。 紧闭的院门内隐约传来哭泣声,一直守在门口的秦十三微微皱眉,见到绿柳出来,他忙低声问询,“姑娘可是醒了?” 绿柳点头。 秦十三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李知行的吩咐,便拉住了正要离开的绿柳,“大公子……很关心苏姑娘的身体,只是姑娘她什么都不肯接受。” 第一次看秦十三如此客气,绿柳并没有不耐。 “不知……你可知晓,你们姑娘平日里喜欢些什么?或者……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她稍微开怀些的?” 听完这样的问题,绿柳下意识得绞着手指。 她的脸上满是担忧,犹豫了片刻,知道秦十三这一次的态度还算是诚恳,一个念头很快冒了出来,“姑娘她最是重情重义,尤其是那些真心帮过她的人……” 第40章 心药 “你是说……方禄之?” 秦十三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但这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绿柳自然也知道,于是迅速得摇了摇头,又给出了另一个选择,“是陈夫子……姑娘一直都很担心陈夫子的安危,若是能够让姑娘知道,陈夫子安然无恙,并没有因为帮她离开而受牵连,甚至还过得更好了,这样或许就能够让姑娘的心里好受些。” 秦十三眼中精光一闪。 他立刻明白了绿柳的意思,微微颔首,“大公子并没有为难陈夫子,书斋的运行也一切如常。” 绿柳眼前一亮,“真的?那……那若是能够让陈夫子亲自给姑娘写封信,报个平安,或者邀请姑娘去书斋看看?姑娘以前,是最喜欢一个人看书了,她喜欢清静……”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若是姑娘知道陈夫子没事,而且书斋也都还好好的,或许……就不是那么恨大公子了。” 秦十三沉吟片刻,觉得此计可行,“我会安排,你准备一下,稍后我派人送你去书斋见陈夫子。” 绿柳点头。 在秦十三安排的人的护送下,绿柳来到书斋。 陈夫子见到她,是又惊又喜,但在得知苏曦尧的近况之后,却是唏嘘不已。 他毫不犹豫得提笔,“正好下月初九,我安排品书会,到时候请姑娘一定过来。” 陈夫子将一封言辞恳切的报平安的信件交到绿柳手中。 绿柳很快就赶回了郡王府。 清辉阁的偏殿中,苏曦尧还是沉默得躺在床上。 郡王妃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无声得垂泪。 绿柳轻手轻脚得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她走到床边,在苏曦尧的面前,小心翼翼得拿出了那封折叠整齐的信笺。 “姑娘……奴婢刚刚去书斋了,是秦统领安排的。奴婢,见到陈夫子了。”绿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轻快。 在听到“陈夫子”的时候,苏曦尧原本空洞的眼神猛地凝聚起来。 她倏得转过头,看向绿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姑娘!是真的!”绿柳赶忙将信递上,“陈夫子他……他很好,书斋也很好,甚至生意也比从前更红火了!陈夫子……还特意写了信给你。” 苏曦尧颤抖着手,有些急切得拆开那封信,端庄有劲的笔迹映入眼帘。 她一目十行得看完,信上的内容完全如绿柳刚刚所言,甚至还描写了书斋近况的闲适……一切都是那么得真实,甚至在信件的背后,还有那下月初九的品书大会的邀请。 “陈夫子……他真的没事?” 苏曦尧的眼神带着巨大的震颤。 “真的,姑娘,这是奴婢亲眼所见,不光书斋生意好,陈夫子的精神也很好!书斋里还多了好多学子呢!” 绿柳用力点头。 郡王妃见苏曦尧的神情略微松动,赶紧跟上一起劝,“曦尧……你看……陈夫子没事,书斋也好好的,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快……快吃点东西吧。” 她趁机再次端起先前一直被苏曦尧拒绝的燕窝粥。 苏曦尧握着信纸,指尖微微颤抖。 她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神,又看了看那碗冒着巨大热气的粥,这一次,没有再立刻拒绝,“拿来吧……” 绿柳和郡王妃瞬间喜极而泣。 郡王妃连忙舀起一勺粥,小心翼翼得吹了吹,送到苏曦尧唇边。 苏曦尧微微张开嘴,温热的粥划入口中。 那久违的食物滋味,让她无意识得吞咽了一下口水。 那封信被她牢牢握在手中,外头的阳光招进来,仿佛是给那封信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恍若云霞。 书房里,秦十三将先前在偏院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李知行。 “信,她收下了?”李知行并未抬头,手中的朱笔继续在奏折上批注着。 “是。”秦十三恭敬回答,“苏姑娘收下了信。” 李知行阖上最后一本奏折,放下笔。 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深邃的眼眸中路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 收下信,意味着她至少,信了陈文礼安然无恙的消息。 “品书大会,她可有说是否前往?” 这个问题,在秦十三所获取的信息之外,他只好直言自己并不知晓。 “知道了,下去吧。”李知行淡淡开口。 秦十三躬身行礼,悄然退下。 书房里,李知行独自一人静坐片刻,指尖无意识得摩挲着袖口那精致的云纹刺绣,想起苏曦尧原本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戒备。 不急。 他有的是时间。 京城诏狱外,那扇沉重的大门伴随着“嘎吱——”声,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股混杂着霉味和血腥气的阴风,猛地从里头吹出来。 方禄之早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这几日,他的形容越发憔悴,眼窝深陷,却还是死死得盯着那扇开启的门。 一个佝偻的身影,在两名狱卒的搀扶下,踉跄着从门内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正是他的父亲——方大学士。 他身上的囚服早就已经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和暗褐色的血渍。 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也已经如同枯草般散乱。 那张曾经儒雅威严的脸庞,此刻已经瘦得脱了像,颧骨高耸,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一双眼睛在刺目的天光下微微眯了起来。 浑浊的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父亲!” 方禄之猛地铺上前去。 他推开狱卒,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得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所及,都是嶙峋的骨头。 “禄之……”方大学士的声音嘶哑,连日来的折磨让他几乎要承受不住。 他看着儿子,浑浊的眼中涌入水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他只是用力地抓着方禄之的手臂,仿佛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父亲……没事了,我们回家……”方禄之声音哽咽,强人泪水。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父亲衣着单薄的身上。 就在他准备带着父亲上马车的时候,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第41章 招揽 ——“方大学士!方公子!” 方禄之抬头,只见一辆低调却难掩华贵的马车正停在一旁。 马车旁站着的人,正是大皇子陆承乾。 他一身玄色常服,望向这里的时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陆承乾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形容枯槁的方大学士身上,眼中流露出“真挚”的痛惜,“方大学士实在是受苦了,原本孤应该更早想办法劝说父皇将方大学士放出来。” 微微叹息了一声,他随即转向方禄之,“快扶大学士上车,孤已经备好了一切所需,送你们回府。” 方禄之看着陆承乾,百感交集。 他知道,即便陆承乾所谋未必纯良,但是他的父亲能够活着走出诏狱,全赖这位大皇子在朝堂上的运筹帷幄,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替罪羊”。 深吸一口气,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着陆承乾深深一作揖,“禄之代方家,谢过大殿下的救命之恩,此恩,方家上下都将铭记于心。” 陆承乾淡淡笑了一下,抬手虚虚扶了一把,“方公子不必多礼,此事,都是中了李知行的算计,忠诚蒙冤,孤岂能坐视不理?” 方大学士闻言,望了儿子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在几位仆人的帮助下,方禄之和方大学士都上了车。 车轮在诏狱外的路面上缓缓驶过。 马车上的对话并没有停止。 “只是……方大学士的案子虽然告一段落,但朝中风波未平,方家此番受创,需好生静养,日后行事还需更加小心谨慎,以免再让李知行那厮抓到了把柄,再生枝节。” “是,多谢殿下提点。”方禄之应声。 “光是谢谢孤,只怕还不够。”陆承乾看着方禄之的眼睛,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方公子,孤很清楚,你是个明白人,如今这局势,方家想要安稳,只怕不容易。孤向来是个爱惜人才的人,更敬重大学士的才学和方家为人处世的风骨,若方家愿意,孤可以为方家……提供庇护。” 庇护? 此话一出,方禄之和父亲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这两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要方禄之,更是要整个方家都投入大皇子陆承乾的阵营。 夺嫡之争是何等凶险。 方家如今是风云飘逸,真的还能够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么? 方禄之垂下眼眸,遮掩内心的挣扎和抗拒。 “大殿下厚爱,禄之感激涕零,只是……”他还是抬起头,“家父年迈,此番受创已经是身心俱损,身为人子,眼下唯一心愿就是侍奉父亲左右,助他调养身体,远离是非。至于朝堂之事……禄之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更不敢……辜负殿下厚望,所以此事,还望殿下恕禄之不能从命!” 方禄之这一次的拒绝,并不在陆承乾的预料内。 那一刹那,陆承乾脸上的笑容凝固。 眼底深处,有一丝阴鸷的寒光倏然掠过。 真没想到,在受到了李知行那小子那般羞辱之后,居然还如此沉得住气。 “呵呵……”在长久的沉默后,陆承乾终于开口,“方公子孝心可嘉,孤自是理解……”他拍了拍方禄之的肩膀,“也罢,既然人各有志,孤就不勉强了。” 正巧此时外头赶车的马夫低声禀告,“殿下,方府到了。” “方大学士身体要紧,你们先回府吧那,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来孤。” “谢殿下体恤!”方禄之再次躬身。 等下了马车,目送着陆承乾的车子离开,方禄之这才长长得吐出一口浊气,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也能够感受到父亲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李知行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大皇子陆承乾也绝非善类。 即便今日拒绝了他,未必未来方家就真的能够远离这些是非…… 他摇了摇头,不敢多想,只是更紧得扶住父亲,“走……我们回家。” 郡王府后花园。 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曦尧穿着一身素色的藕荷色衣裙,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虽然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但是眼神已经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更多了几分生气。 绿柳和另一个小丫鬟正围在她身边,三人手中拿着几根彩色的羽毛和铜钱,正专注得玩着“抓子儿”的游戏。 “姑娘!该我了该我了!”绿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曦尧手中抛起来的几枚铜钱,跃跃欲试。 苏曦尧的嘴角难得勾起一抹笑意,随手一抛,几枚铜钱在空中划出小小的弧线。 绿柳忙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枚,看的边上的小丫鬟咯咯直笑。 “姑娘你耍赖!”绿柳不认账,“你都不提示一声!” 年轻女子们的打闹在院落中回响。 不远处廊柱的阴影里,李知行负手而立。 他的目光穿过丛丛花木,最终落在那个难得展露一丝笑颜的女人身上。 他看得专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秦十三。 “公子,苏姑娘今日气色好了许多。您……不过去瞧瞧么?” “不必了。”李知行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移动,声音平静,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她难得开心些,远远看着就好,若是我过去,只怕她又要甩脸子了。” 秦十三不再多言。 李知行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一直到日影西斜,丫鬟们招呼着苏曦尧去用晚膳,这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悄无声息得离去。 夜里,月色如水。 清辉阁的偏院内,苏曦尧早已经在安神药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敛去了白日里那点微弱的笑意,只剩下防备的苍白。 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床前。 李知行站在阴影里,唯有借着朦胧的月光,凝视着床上安睡的女子。 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依旧只是静静得看着,听着她清浅的呼吸,猜测此时她的梦境里,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第42章 误会 他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描摹着她沉睡的轮廓。 他站了许久,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才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得退了出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翌日一早,李观月的禁足终于结束。 她迫不及待得冲出那一间已经关了她许久的小院,刚出来,就听见了自己的侍女报告,苏曦尧还是被李知行带回来了,顾不上听侍女之后的话,她立刻就朝着清辉阁的位置跑去。 生怕李知行又对苏曦尧做什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 她才刚刚穿过清辉阁前的月洞门,就已经瞧见了李知行正静静得站在花园另一端的假山旁,目光投向远处—— 那个方向,李观月望过去,正是苏曦尧与丫鬟们嬉戏的场景。 李观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哥哥! 哥哥他又在盯着苏曦尧! 他想要干什么? 难道……又在盘算着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 还是说,又要用什么手段来逼迫她低头? 想起哥哥的冷酷无情,李观月一股热血瞬间涌上心头,忘了郡王府自小教养的规矩礼仪,也忘了从小到大对哥哥的畏惧,直接冲了出去,呼喊声打破了花园的宁静,“哥哥!你又想要做什么!” 李知行想要阻拦李观月,已经是来不及,有些慌张得将视线头像苏曦尧的方向。 果然,苏曦尧已经停下了游戏,她循着李观月声音的方向,缓缓望过来,目光穿过花木,正好撞上了李知行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随即一言不发,带着丫鬟们就回了房间。 李知行扫了妹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哥哥,我……”李观月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想要解释两句,却被李知行无视。 “二小姐……”秦十三拦住了想要追上去的李观月。 李观月没好气得回过头,“怎么,秦统领也要来教训我吗?” 秦十三连忙躬身,态度恭敬,“二小姐误会了,属下……是想要替公子解释几句。” “解释?”李观月狐疑地看着他。 “是。”秦十三点点头,“公子并非是在盘算着什么,他只是想要远远得看着苏姑娘,确认她没事就好。” “远远看着,这是什么意思?”李观月一愣。 秦十三叹气,“二小姐前几日都被关着,所以有所不知,苏姑娘自从被公子带回来之后,便一直心气郁结在绝食,公子好不容易才稍微让苏姑娘高兴了些,他知道自己若是过去,定然会引来苏姑娘的不快,所以只能远远看着。” 这样的话让李观月彻底怔住。 这还是先前那个对苏曦尧巧取豪夺的兄长么? “公子虽然表面不说,但是属下还是能够看出来,其实他对苏姑娘是用情至深,只是这方式或许不对……但属下敢以性命担保,公子如今,绝对没有半分要折磨苏姑娘的心思,他只是到目前为止,仍旧不知道该如何靠近苏姑娘……” 这一番话,让李观月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她恍惚之间想起,刚刚李知行离开的是偶,眼眸深处,似乎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 难道……她真的错怪他了? “我去给哥哥道歉。”李观月说晚,转身快步走向清辉阁的书房。 推开门进去,李知行独自站在窗前,身影孤寂。 “哥哥……”李观月走到他身后,“对不起……我刚才误会你了,秦十三都跟我说了。” 李知行的身体几不可见得微微僵硬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说什么。 “哥哥……你是真心喜欢苏曦尧的,对不对?”望着李知行沉默的背影,李观月不免有些急了,“既然你是真心的,你不告诉苏曦尧,她怎么会知道呢?虽然先前我在知道了你伤害她的种种举动之后,我觉得你很可怕,可你毕竟是我的哥哥,既然你很在乎她,你又不敢去说,那就我去说!你必须让她知道你的心意!” 李知行转过身,望着李观月的眼神,复杂难辨,“你去说?” 李观月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哥哥,你可比那个方禄之好多了,方禄之现在自身难保,既然你对熟悉要是真心的,那么只有哥哥,才能在这个时候保护好苏曦尧,给她安稳。” 自始至终,他们兄妹也算是相依为命。 即便是有隔阂,只要都讲清楚了,也不至于相互之间冷战太久。 望着妹妹眼中的那份真挚和急切那,李知行紧抿的嘴唇微微松动那。 他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李观月可以出去了。 清辉阁的偏院内,苏曦尧正坐在床边看书,看到李观月进来,眼神中的疏离与戒备微微松动了一些。 “曦尧,关于我哥哥……”李观月字斟句酌,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苏曦尧的脸色,“秦十三告诉我,哥哥他其实每天都会远远得看着你,他只是怕靠近了会惹你不开心,其实哥哥他真的是很在乎你的!” 苏曦尧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一开口便是熟悉的嘲讽,“在乎?用囚禁、威胁、伤害的方式在乎?” 李观月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子被噎在了那里。 稍许时间过去,她还是继续坚持道,“我知道哥哥以前对你做了非常多过分的事情,可是曦尧,平心而论,我的哥哥,郡王府的大公子,当朝的御史监正,论家世、论能力、论如今对你的用心,难道,比不过那个方禄之么?如今方家自身难保,京城又是暗流涌动,方禄之他……他根本护不住你,你若真心想要在京城安稳度日,唯有在哥哥的羽翼之下,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庇护!只要你……只要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你放心,他一定会成为最听你话的那个人!我保证!” 这一长串说下来,李观月神情急切,连带着脸色都涨红了几分。 苏曦尧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那么你呢?对方禄之,你又是怎样的心思?” 第43章 聚会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女人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又平静了下来,收敛了面上的狼狈,“我……我承认从前是虚荣心作祟,我的哥哥是当朝的御史监正,深受皇上的器重和信任,那么我的夫君,自然也是要如此,放眼京中,能够配得上我的,就只有一个方禄之,更何况,彼时方家仍是前途无量,嫁给方禄之,是京城中多少名门贵女梦寐以求的事情……所以,我只是想要那一份风光,从来都谈不上爱他……” 能够愿意承认这一点,至少李观月还不算太没救。 苏曦尧望着她眼中真实的羞愧和恳切,心中五味杂陈。 她再度沉默,没有去回应李观月关于李知行的话。 她只是扭头望着窗外出神,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复杂。 城西的书斋内,陈夫子捋着胡须,满面红光,对着正在书架前挑选书籍的方禄之笑道,“方公子,下个月初九的品书大会,你可一定要来啊!这次老夫难得得了好几部孤本,定要跟大家一起好好得品鉴一番!” 方禄之正拿起一本《伽蓝记》,闻言手指微顿,头也没抬,“陈夫子相邀请,禄之定然前来。” 陈夫子笑得更加开怀,突然之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对了……苏姑娘的近况,方公子可知晓?” 苏曦尧? 这个名字终于让方禄之抬头。 那一瞬间,他的眼中迸发出难以掩饰的关切和激动,他无意识得捏紧了手中的书页,“她……她还好吗?” “应当是见好了,前段时间绿柳那个丫头来过……”陈夫子斟酌着词句,“那位郡王府的大公子,对她也好了许多。” “好了许多?”方禄之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陈夫子,您相信吗?李知行那小子……他会改?” 陈文礼被问住。 毕竟,他也没有亲眼见过如今的苏曦尧是何种模样。 “方家如今是自身难保……”就在陈文礼沉默的时候,方禄之再度出声,“我也不敢再奢望什么,只求她平安就好。” 陈文礼看着她眼中的痛苦和隐忍,心中叹息。 他左看右看,声音压得更低,“其实,下月初九的品书大会上,苏姑娘也回来。” “陈夫子,这……”方禄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我知道您的用意,可这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让李知行知道……” “放心。”陈文礼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自有分寸!品书大会上人员众多,你只需要远远得看苏姑娘一眼,知道她还安好,便足够了!方公子你真的不想再见她一面吗?” 方禄之沉默了。 他紧抿着唇,眼神中翻滚着明显的挣扎。 最终,那深埋在心底的对苏曦尧的思念和担忧,还是压倒了恐惧。 他缓缓点头,“好,初九我一定准时赴约。” 几日后的初九,正是天气晴好的好日子。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郡王府门前。 秦十三亲自领着几名侍卫肃立一旁。 苏曦尧在绿柳的陪同下走出郡王府。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薄薄的藕荷色披风,脸上脂粉未施,依旧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但眼神清冷,自有一股疏离的气度。 一看到马车旁的秦十三和侍卫,苏曦尧的眼神立刻冷下来。 边上的李观月看见了,连忙笑着打圆场,“曦尧,你看看我哥哥多担心你的安全,让秦统领亲自护送呢!” 苏曦尧冷冷扫了李观月一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担心还是监视,他心里清楚。” 再也不看秦十三一眼,苏曦尧径直走向马车。 秦十三面色不变,对着苏曦尧躬身行礼,“苏姑娘,二小姐,请上车。” 李观月朝着秦十三笑了笑,随后跟着苏曦尧钻进了马车。 马车启动。 车厢内,李观月望着苏曦尧冷若冰霜的脸,对上一旁绿柳担忧万分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的样子,忍不住再次开口,“曦尧,哥哥他这次真的不一样了。他特地吩咐了秦十三,一定要护你周全,还让厨房准备你最爱吃的点心……” 苏曦尧顺着李观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扫过那食盒,眼中没有丝毫暖意,“派秦十三跟着,难道不是为了确保我这一只笼中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么?点心,不过是给鸟儿的施舍罢了。” 李观月听了这些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 她只能默默低下头去,车厢内,陷入一片难抑的沉默。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车上的人心思各异,朝着书斋的方向驶去。 书斋内,人头攒动。 书香墨韵中夹杂着学子们热烈的讨论声。 苏曦尧在李观月和绿柳的陪同下才刚走进书斋,陈文礼便已经满面红光地迎上来,“苏姑娘!你们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苏曦尧对着陈夫子深深一礼,“多谢夫子挂念,曦尧已经好多了。夫子先前的大恩,曦尧没齿难忘。” “快别这么说!”陈文礼连连摆手,“大家快坐下!” 寒暄了几句之后,陈文礼很快就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边上的学子正拿着一本《水经》在为着上面的一个地理知识吵得不可开交,李观月向来是对这样的场合没有什么兴趣的,此刻见着苏曦尧一副跃跃欲试想要与这些学子争辩一番的样子,忙找了个借口起身,想要在四处逛逛。 然而—— 突然之间,她便注意到了人群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拿着一本书,站在书斋另一端的书架旁,目光似乎是穿过了人群,正好落在了—— 是苏曦尧的身上? 李观月心头警铃大作! 方禄之怎么来了? 这万一要是被…… 李观月立刻想到还在外头候着的秦十三和他的下属们,想到这里,她即刻起身,低声对苏曦尧说,“我去外面看看有什么新的孤本。” 在苏曦尧点头之后,她快步离席,直接朝着方禄之的方向走去。 第44章 中毒 书架旁,方禄之看到李观月气势汹汹得走过来,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方禄之。”李观月压低声音,“你为什么会出现这里?” 方禄之放下书,满眼冷笑,“书斋开门迎客,我为何不能来?” 李观月强压着火气,“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今日曦尧会过来,万一被外面的秦十三发现你在这里,你想害死她么?” “害死她?”方禄之语带嘲讽,“李观月,真正把她推入火坑、日夜折磨她的人,到底是谁?如今你倒是成了他的说客!你们兄妹俩,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你——”李观月指着方禄之,“我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不向着他还能向着谁,更何况,如今我哥哥是真的改了,比起你,对于曦尧来说,我哥哥就是更好的选择!” “狗改不了吃屎。”方禄之嗤笑一声,“李知行骨子里就是冷血无情,他永远都不会变,你不用在这里替你哥哥遮掩!离我远点!也离曦尧远点!” 说完,他不再理会李观月,转身就走。 李观月气极,却不敢声张,只能狠狠瞪着他的背影。 品书大会正进行到高潮,几个来品书的官家妇人带着孩子,玩闹着便到了苏曦尧的附近。 其中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眼巴巴得看着苏曦尧面前小几上那个精致的食盒——是李知行让秦十三带来的点心。 “娘亲……我有些饿了……”小女孩拉着母亲的衣角,小声说。 那妇人有些尴尬,但是因为女儿的请求,还是带着歉意看着苏曦尧。 苏曦尧笑了笑,伸手打开了食盒。 里面是几样做工精巧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姑娘,这是公子……”绿柳在一旁,伸手想要阻止,但被苏曦尧看了一眼之后,还是选择闭嘴不言。 “吃吧。”苏曦尧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眼睛一亮,开心得接过,连声道谢。 边上的其他孩子见状,也都围了过来,眼巴巴得看着食盒。 苏曦尧没有犹豫,直接将食盒里的糕点一一分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得吃了起来。 然而—— 就在片刻间,变故陡生。 “哇——”那个最先吃糕点的小女孩突然脸色发青,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剧烈得呕吐起来! 紧接着,其他的几个孩子也纷纷出现症状! 腹痛如绞,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你怎么了?”小女孩的母亲扑过去,抱着孩子,急得泪如雨下。 “是点心!是那些点心!”另一个妇人指着苏曦尧面前空了的食盒,声音凄厉,“是她!是她下毒!” “天哪!她下毒!”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小小的书斋里,所有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苏曦尧。 惊愕的学子们,不明真相的宾客们,还有那些愤怒和痛哭的孩子的父母们。 “怎么了?”李观月听见声音,赶忙挤开人群跑进来,一起被围在了人群中间。 “抓住她!送官!” “报官!快报官!” 苏曦尧脸色苍白如纸,看着地上痛苦翻滚的孩子,脑中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身后愤怒的人群挡住! 绿柳惊恐得挡在她身前,急切得解释,“不是我家姑娘!不是,点心是……” 点心……是李知行送的。 苏曦尧站在愤怒的人群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她的目光掠过人群,看向书斋门口的方向——秦十三! 他正带着侍卫试图挤进来,但人群太过拥挤混乱,此处又都是平民,他身份所限,实在无法硬闯。 是这样么? 一个念头闪过苏曦尧的脑海。 是他么? 是李知行故意在点心里下毒? 他想要杀了她? 她可以死。 但是这些无辜的孩子,绝对不能就这样受到牵连。 她将绿柳护在身后,挺直了脊背,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却坚定,“点心……的确是我给的,但是我并不知道里面有毒,我可以留下,等大夫来。” “曦尧!你疯了!”李观月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哥哥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这更不是你的错!” “哼!害了人还在这里装什么正义之士!立刻跟我们去见官!”愤怒的人群再次涌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人群之后响起。 人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是大皇子陆承乾带着一队亲卫走了进来。 他扫过混乱的场面,最终眼神落在了被围在中央的苏曦尧身上,眉头紧锁。 “怎么回事?”他一开口质问,便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大殿下!”人群中也有高门命妇,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陆承乾,此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是这个毒妇!她给孩子们吃的点心有毒!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是啊!大殿下!就是她!” 人群中,再度有人附和! 陆承乾看向苏曦尧,“苏姑娘,可有此事?” 苏曦尧一言不发。 李观月在一旁已经开始急得眼泪直掉,“点心是我哥哥让秦统领送来的,曦尧只是分给了孩子们,她怎么可能下毒,她……” “郡王府的点心?”陆承乾的眼神微微一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的笑意,“来人!速速去请大夫,为孩子们诊治!” 很快,就在同一条街上的大夫被带了进来,迅速检查了中毒的孩子们和食盒里残留的糕点碎屑,他面色凝重得回禀,“回禀大殿下,孩子们所中之毒,名为“相见欢”,乃是提取自北洲城外断肠崖上独有的一种毒草“鬼见愁”,此毒毒性猛烈,发作极快,不过好在孩子们食用不多,如今救治及时,性命应无大碍!” “北洲城外?”陆承乾猛地拔高了声音,视线锁定在李观月的身上,“李二小姐是否可以解释一下,千里之外的毒草为何会出现在京城郡王府的点心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令兄才刚从北洲城回来不久吧……” 第45章 案情 这是诬陷! 李观月不是傻子。 可眼前的场面…… “大殿下!”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方禄之排开人群,大步走到陆承乾面前,深深一揖,“大殿下明鉴,曦尧姑娘绝不可能下毒,她素来仁善,绝不是伤害无辜孩童之辈,此事十分蹊跷,还请大殿下彻查!” 陆承乾看着突然出现的方禄之,视线在方禄之与苏曦尧的身上转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双眼微微眯起,“方公子,你倒是关心郡王府上的表姑娘,只是这证据……” 他话音未落—— “郡王府的东西,何时需要别人来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书斋门口传来。 所有人,顿时噤声。 那书斋大门被猛地推开,一道凛然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正是李知行。 他一身墨色长袍,玉带束腰,眼神扫过混乱的厅堂,最终落在陆承乾的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嗤笑。 “秦十三不过去郡王府里请了我一趟的功夫,大皇子便已经人证物证俱全,要定我郡王府的罪了?” “孤这是……”大皇子才要解释,却见李知行对着面色惨白的苏曦尧招了招手。 “曦尧,过来。” 苏曦尧眼神微闪,被李观月拉着,走到了李知行的身后。 李知行唇角轻勾,目光重新落回到陆承乾的身上,“这点心,的确是我让秦十三送来的,至于毒……” 他微微一顿,目光再度扫过全场,“在来之前,我已经让秦十三去查了,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我郡王府的东西上动手脚,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京兆府公堂之上,气氛凝重。 府尹钟程宁坐在堂上,额头冷汗岑岑。 堂下,中毒孩童的亲属仍在跪地哭诉,矛头依旧直指郡王府和苏曦尧。 “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一个妇人抱着虚弱的女儿,哭喊道,“不管他们是什么,这点心都是郡王府送来的!证据确凿,求大人严惩凶手!” “对!严惩凶手!” “郡王府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人群中,那几个格外激愤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李知行的注意。 果然是有备而来—— 陆承乾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钟大人,此案涉及无辜孩童,更牵扯郡王府清誉,务必……秉公执法。” 分明是话里有话。 李知行坐在堂下,“钟大人,这’鬼见愁’的来源,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陆承乾眼神微闪,接话,“哦?刚刚李大人便这么说了,现在不妨告诉大家,李大人查到了什么,也好让这些苦主们安心。” 他话音刚落—— “报——”一声高喝从堂外传来! 秦十三走进公堂。 他的身后,两名侍卫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一起进来。 “公子!人犯带到!”秦十三对着李知行抱拳行礼,随即转向陆承乾和京兆府尹,“大皇子,钟大人,这就是那位下毒之人。” 满堂哗然。 “说,到底怎么回事!”钟程宁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切入口,赶紧开始审讯。 那汉子吓得浑身哆嗦,看了一眼秦十三手中寒光闪闪的佩剑,又看了看堂上端坐的大皇子,眼神惊恐,似乎是犹豫了一番,最后哑声道,“是……是有人给了小人一大笔银子,让小人在苏姑娘的位置上,给那些点心偷偷撒些毒粉,小人……小人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毒啊!小人……小人只是贪财!” “何人指使!”钟程宁惊堂木一拍! “是……是……”那汉子眼神飘忽,忽得,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是他!那个穿灰布衫的!他……他给的钱!还……还给了小人毒药!”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衫的中年男子,脸色瞬间惨白,猛地转身就想跑! “拿下!” 秦十三厉喝一声,早有准备的侍卫瞬间扑上去,将那名灰衣男子死死按倒在地。 “冤枉!冤枉啊!我不认识他!他血口喷人!”灰衣男子挣扎嘶喊。 秦十三上前一步,从灰衣男子怀中搜出一个小瓷瓶。 一边候着的大夫上前查验,脸色凝重,“大人,此瓶中残留粉末,正是’鬼见愁’。” 证据确凿! 灰衣男子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陆承乾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转向京兆府尹,“钟大人,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此案……可以了结了吧。” 钟程宁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是!案情已明!来人,将这两个贼人……” “且慢。”李观月突然开口,打断了府尹的话,“虽然下毒之人是查到了,可这幕后主使之人尚未查出,到底是谁与我郡王府有私怨,想出这般阴毒的法子来害我郡王府?” 这话,虽然是对着在场之人说的。 但李观月的视线却是落在陆承乾的身上。 陆承乾见状,直接站起身,目光扫过堂内的灰衣男子,“既然二小姐认为这灰衣人不过是个小卒,幕后真凶是冲着郡王府去的,那么此事事关重大,恐非京兆尹府所能决断,孤当奏请父皇,由父皇圣裁!” 听到此处,李知行瞬间皱眉。 御书房内,气氛更为凝重。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已经听几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李知行、陆承乾、京兆府尹钟程宁等人,悉数跪在殿中。 “知行,你怎么看?” 李知行抬起头,目光锐利,“皇上,此案看似线索全无,但是’鬼见愁’唯有北洲城才有,想要带到京城,除非是军中或是边关行商。且先前有人混迹在普通百姓中煽动民愤,这些人行迹鬼祟,训练有素,绝非普通人。”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秦十三已经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话锋一转,目光若有似无得扫过一旁的陆承乾,“幕后之人,不仅视人命如草芥,更想让郡王府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还请皇上明察秋毫,以正视听!” 第46章 牺牲 这番话,字字句句虽未点明,但矛头已清晰无比得指向了有能力做这一切的人。 陆承乾面色微变,但勉力维持着客气的微笑,他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李大人所言极是,此案疑点重重,幕后黑手居心叵测,必须严查!只是……”他话锋一转,“李大人虽有线索,但实则查起来是大海捞针,若贸然牵连,恐怕引起朝野动荡,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安抚受害百姓,严惩已经擒获的凶徒,至于幕后黑手,可徐徐图之。”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深邃难测。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此案,朕都已知晓。” 他拿起京兆府尹呈上的卷宗,翻看了几页又放下。 目光最终落在李知行的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知行,你进来似乎……过于关注你府上的那位表姑娘?” 李知行心头一沉。 “皇上,微臣……” 皇帝抬手打断他,“你可知……你身为御史监正,你手下的御史里,近日来上了多少弹劾你的奏章?说你为了一介女子,擅闯大皇子府邸,说你公私不分,将心思都放在内宅琐事之上,说你对朝中之事,万分懈怠!” 李知行脸色微变。 “朕知道你们私底下斗来斗去,这些朕都不管,但朕告诉你,李知行!”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个女子,能够让你如此失态,让这件事闹到朕的面前,那她就是你的绊脚石!” 皇帝的声音冰冷无情,带着上位者的漠然。 李知行陡然醒悟。 皇帝其实什么都知道。 只是,皇帝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真相,他只要一把乖乖听话的刀。 他想要在这个案子里护住苏曦尧,本有千百种方法,可他偏偏关心则乱,选择了最不该的一种。 如今夺嫡情势未明,这些事,不该闹到皇帝面前的。 “品书大会一事!祸由她起!孩童中毒!京城震动!皆因她……擅自分发点心所致!此乃不争之事实!” “此案,到此为止!” “下毒之人,斩立决!从犯流放三千里!” “至于苏曦尧……”皇帝的目光落在李知行身上,“行事不谨,招致祸端!着……即刻押入掖庭狱!听候发落!以儆效尤!” “皇上!”李知行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到如此控制不住的境地。 为了所谓的“朝局安稳”、“平衡之道”,皇帝居然选择牺牲苏曦尧,还如此赤裸裸得包庇陆承乾! 陆承乾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得逞的快意,恭敬道,“父皇圣明!” 皇帝冷冷看着李知行几乎要失控的样子,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更深的失望。 “李知行!你给朕记住了,你是御史监正,你的前程,你的责任,都在朝堂,在社稷!不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御书房外,陆景翊步履匆匆,脸色凝重。 他一得到消息便即刻从皇子府中赶来。 刚到殿外,便听到里面传来皇帝震怒的呵斥,他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等外头的太监通报,陆景翊猛地推开殿门,快步走了进去,“父皇息怒,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李知行跪在地上,脊背僵硬,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陆承乾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品书大会一事,儿臣也有所耳闻,此案案情蹊跷,儿臣得知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看来苏姑娘她……” “哼!”皇帝冷哼一声,“此女招致祸端,已着押入掖庭狱!” 掖庭狱? 陆景翊心中一惊。 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扫过李知行紧绷的侧脸,心知若再不说点什么,这位把苏曦尧看得比命还重的表哥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他话锋一转,不再提查案一事,“既然此案父皇已经有所决断,儿臣也就不在多加置喙了。儿臣另有一事,北境有新的军报送到,儿臣需要单独禀报。” 皇帝摆摆手,“你们都先退下吧。” “父皇,此事与表哥有关,还请让他留下。”陆景翊开口。 皇帝眼神一凝,最终点头。 陆承乾心有不甘,但不敢违抗父命,只能狠狠瞪了陆景翊一眼,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知行,不情不愿得躬身,“儿臣告退。” 钟程宁倒是如蒙大赦,连忙跟着退了出去。 陆景翊松了一口气,忙上前一步,以只有他与皇帝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父皇,儿臣知道您对表哥的期望,也明白父皇此时处置苏姑娘的苦心,可是父皇也看到了,表哥对苏姑娘用情至深,若是苏姑娘真有不测,儿臣只怕表哥会做出难以挽回之,到时候,表哥前程尽毁,也是父皇不想看到的事情,更有甚者,还会动摇父皇的朝局。” 皇帝的眼神微微波动。 陆景翊知道自己说到了关窍,稍稍放了些心。 他退下来几步,以李知行能够听见的神功,又继续抛出关键。 “儿臣近日得到密报,北狄自先前为表哥所败,一直不消停,近日,其细作首领贪狼已经秘密潜入京城,此人狡猾狠毒,想来此次潜入京城,也是冲着几位重臣而来,若是不早日除去,定然生事。” “儿臣认为,京中唯有表哥智勇双全,且武艺能与贪狼相较,他更熟悉北狄的手段,若是由他出马,必能手刃贪狼,除去我朝的心腹大患!” “只要表哥能够替父皇办成这件大事,恳请父皇开恩,赦免苏姑娘的死罪,将她秘密送出京城,安置在远离是非之地,从此与表哥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四个字落下,李知行猛地抬头。 他下意识得抗拒这样的结果。 可—— “微臣李知行万死不辞,只求皇上开恩,饶苏曦尧一条性命。” 皇帝的目光在陆景翊和李知行之间来回逡巡,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异样的情绪。 最终,他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 “好。”他答应了下来,“若成功,朕便依景翊所言,饶苏氏一命,送她远离京城。”皇帝的声音顿了顿,陡然转冷,“若失败,她活着,你以死谢罪吧。” 第47章 真相 李知行再次扣首,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微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陆景翊看着这一幕,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眼眸深处,依旧笼罩着一层沉重的阴霾。 赌上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交易,终究是饮鸩止渴。 李知行与陆景翊并肩走出宫门。 沉重的宫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合拢。 夜风吹过,带着寒意。 “表哥。”陆景翊看着李知行紧绷的侧脸,声音带着无比的担忧,“你还好吧?” 李知行停下脚步,沉沉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陆景翊,“景翊,谢谢你。” “表哥,我仍有一个问题。”陆景翊似是犹豫,但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倘若你真的杀了贪狼,到时候,真要送走苏曦尧的时候,你……可会不舍?” 李知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在听到掖庭狱三个字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从前有多蠢。” 他顿了顿,在陆景翊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说下去,“我以为把她困在身边,哪怕她恨我,我也认了,只要她在我的视线里就好。可就在刚刚,我知道了,我只想她活着,哪怕离我千里万里。” “只要她活着……”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坚定与执着。 陆景翊心中百感交集,他拍了拍李知行的肩膀,“表哥……前路凶险,贪狼……” 话音未落。 “殿下。”一个黑影如鬼魅般从暗处闪出,跪在陆景翊面前。 这正是陆景翊的暗卫。 “贪狼,有消息了。” 陆景翊和李知行同时眼神一凛! “说。”陆景翊沉声。 “属下等一直按殿下吩咐,暗中监控西街的’醉月楼’,今日酉时三刻,属下见到一人,虽易容改扮,但其步态、身形以及身上难以掩盖的血腥气,都和贪狼高度吻合,此刻,人就在楼内!”暗卫语速极快。 “好!守株待兔,果然是等到了!”陆景翊拍手。 西街的醉月楼,早已被查出幕后老板与北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派人盯着,果然是不错的。 “表哥。”他看向李知行,“事不宜迟!贪狼狡诈多疑,若是让他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他必然要跑,那再想抓他,可就难了!” 陆景翊话音刚落,李知行便已经如离弦之箭般疾掠而去!身影瞬间融入沉沉的夜色! “传令!所有人手!暗中包围醉月楼,听李大人号令,不得轻举妄动!”陆景翊神情凝重,吩咐暗卫。 “是。”暗卫领命,也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陆景翊在原地略一沉吟,对着跟在身后的小厮道,“备车,去掖庭狱!” 苏曦尧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单薄的囚衣无法抵御夜里的寒意。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门外传来开锁声,苏曦尧身体一颤,警惕地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陆景翊。 他一身深紫色常服,在昏暗的囚室里格格不入。 “苏姑娘。”陆景翊看着苏曦尧苍白憔悴的样子,心中叹息,“我来接你出去。” 郡王府里,绿柳细心得替苏曦尧将身上的伤口包扎好。 陆景翊站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才适时推门进去。 “三殿下还有何事?”苏曦尧坐起身,眼神戒备而疏离。 陆景翊挥手,让房内的丫鬟们都先下去。 他走到她面前,“我是来告诉苏姑娘一些真相。” “真相?”她冷笑一声,“什么真相?是你们随随便便便能将一个无辜之人扔进掖庭狱!还是想告诉我查出来的真相下毒之人便是我?” “你被押入掖庭狱,不是为了这个案子,是为了表哥。”陆景翊顿了顿,继续道,“是父皇觉得表哥为情乱智,失了分寸。是表哥答应为父皇做一件极度危险之事,才为你争来一线生机。” “怎么?让我活着,继续被囚禁在这郡王府中,当他的金丝雀?” 苏曦尧满眼冷笑。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却要成为牺牲品。 是李知行自作自受,到头来,她这个受害者还要对李知行这个始作俑者感恩戴德? “此事若成,父皇饶你一命,送你远离京城,安稳度日。若失败,他死,你活着离开京城。”陆景翊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 苏曦尧如遭雷击。 “为什么……他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震惊与混乱。 “表哥亲口与我说了,与其把你困在身边让你痛苦,他宁愿你安然无恙的活着。哪怕此生不再相见。”陆景翊说着,自己都有所动容,“苏姑娘,我知道表哥曾经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情,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用命在赌你的生路。” “他人呢?”苏曦尧脸色惨白,手指用力得抓着身上的锦被。 “表哥已经去替父皇办事了那,生死就在今夜。” 苏曦尧彻底呆住了。 所有的恨意和怨怼在这一刻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得七零八落。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陆景翊刚刚的那句话—— “他在用命赌你的生路!” 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的沉沉夜色。 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夜色。 苏曦尧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撕心裂肺的担忧! 夜色下的醉月楼,灯火通明,丝竹靡靡。 这份浮华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 “奉三皇子殿下令!追查朝廷要犯!所有人!原地待命!违者——格杀勿论!”秦十三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响彻整个楼宇。 数十名黑衣侍卫如潮水般涌入,封锁通道,开始一间间厢房仔细搜查。 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怒骂声四起,乱成一团! 醉月楼的妈妈想要上前来说项,却被秦十三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吓得在原地不敢动弹。 混乱中,几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得落入这楼中最为华丽的房间。 那里,正是暗卫之前锁定的目标! “找死!” 房中之人面露凶光,身形如同鬼魅,闪电般出手,瞬间与几名暗卫缠斗在了一起。 第48章 贪狼 “让开!” 声音响起,一道墨色身影如惊鸿般掠入。 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贪狼,没有丝毫废话,身形一展,已欺近到贪狼身前,长剑寒光闪过,直往贪狼咽喉削去。 贪狼瞳孔骤缩! 眼前此人,绝非寻常高手。 他怪叫一声,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躲开了削过来的长剑,同时,反手一记扫腿,踢向李知行下盘。 李知行冷哼一声,脚下微错,轻易便避开,手中攻势却不停。 贪狼被逼得连连后退,心中大骇,他纵横北狄多年,罕逢敌手,从来都未曾听说这大夏京城,还有如此的高手,甚至招招都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杀意。 眼看着就要被逼入绝境,贪狼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他猛地撞开旁边一扇虚掩的房门! 里面,一个穿着轻薄舞衣,吓得瑟瑟发抖的舞姬正蜷缩在角落。 贪狼一把将那舞姬拽了过来,手臂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掏出一并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她白皙的颈动脉上!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贪狼咆哮着,眼神中充满疯狂。 李知行脚步一顿,冰冷的眼神扫过被挟持的舞姬。 那舞姬被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得看着李知行。 那眉眼……那神态……竟有几分……像苏曦尧。 这一瞬间的恍惚,极其短暂! 但对贪狼这种高手来说,已然足够! “去死吧!”贪狼猛地将怀中的舞姬狠狠推向李知行,同时手腕一抖,那匕首如同毒蛇般,带着一道寒光,直射李知行心口。 贪狼本人则身形一展,便朝着半开的窗子掠去。 竟是声东击西,想借机脱身! 李知行嗤笑一声,看也不看被推过来的舞姬,身形如同鬼魅般侧滑了一步,右手闪电般探出,险之又险得接住了飞来的匕首,手腕翻转,那匕首便再一次飞出。 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噗嗤——”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匕首就刺进了贪狼的背心。 贪狼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难以置信得转过头,看向李知行那双染着血意的眼睛,最终……头一歪,气绝身亡! “啊——!” 那被推开的舞姬,目睹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连滚带爬得扑到李知行脚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他的腿,浑身抖如筛糠,“救命!救命啊!别丢下我!” 李知行眉头微蹙,低头看着脚下这个死死抱着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 带着泪痕的脸,如今仔细一看,眉眼竟是与苏曦尧有七八分相似。 “李大人哟——” 醉月楼的妈妈见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忙跑上前,“我实在是不知这客人里居然混了北狄的细作,我——” 李知行扭头,扫了醉月楼的妈妈一眼,“人既然已经死了,便便无事。” “是是是。”妈妈本还在忐忑,听了李知行的话,当即绽开了笑颜,又指着仍旧抱着李知行瑟瑟发抖的女子,“这是轻红,来我醉月楼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这舞技,在楼里她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李大人今夜辛苦,就让轻红陪着大人休息,如何?” “放肆——”秦十三上前训斥,却被李知行打断。 “本官今日却是辛苦,是该好好放松放松。”李知行顺着醉月楼妈妈的话说了下去,“来人,把房间收拾干净,别脏了轻红姑娘的眼。” “是。”秦十三虽不解,但仍旧照做。 “那李大人就好好享受,我们都先退下了。”醉月楼的妈妈笑得春风得意,赶忙催促着将房间都收拾好,忙不迭得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李知行坐在房内一张紫檀椅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场血腥杀戮从未发生。 那名叫轻红的舞姬,此刻已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洗去了泪痕,低眉顺眼得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得替李知行捏着肩膀。 “公子……可好些了?”轻红的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媚意,如同羽毛拂过心尖。 李知行闭着眼,似乎是很享受,淡淡地“嗯”了一声。 轻红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她捏肩的动作更加轻柔,指尖却如同灵蛇般,缓缓滑向李知行的颈侧大穴!那里……是致命之处!只需轻轻一按……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绷紧!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那致命穴道的瞬间——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啊——”轻红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望着那只几乎要捏碎她腕骨的手,脸上的柔弱伪装瞬间破碎,“你……你早就知道!” 李知行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开始你的确伪装得很好,连大夏最为得意的情报机关都被你蒙骗了过去,但身为北狄的细作首领,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被查到行踪,唯一的可能,刚刚的大汉不过是个引子,贪狼真正的目标,是我。” 轻红的脸色惨白如纸。 为了潜入大夏境内,除掉李知行,她精心布局了两年之久,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腕骨碎裂的剧痛让她浑身颤抖,但她的眼中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她猛地一咬牙,另一只手如同毒蛇般探出,直插李知行心口! 即便身份已被揭穿,任务还是需要完成! 她的速度快如闪电,角度刁钻狠辣,这才是贪狼的真正实力! “砰!砰!砰!” 转眼便已经过去数招。 轻红越打越心惊。 这李知行官拜御史监正,即便是有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武艺,怎么可能能与自小便受魔鬼训练的专业杀手相提并论?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心知久战不利,便下定决心卖了个破绽,硬生生受了李知行一掌。 一口鲜血喷出,她的身形借力急速后退,脸上瞬间露出一种极其柔弱无助的神情,凄楚地喊道,“表哥,别杀我,我是曦尧啊!” 在听到“表哥”的瞬间,李知行挥出的下一掌,猛地顿在半空。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第49章 送别 一股巨大的恍惚和刺痛瞬间席卷了他! 曦尧…… 就是这一瞬! 轻红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她强忍剧痛,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朝敞开的窗户扑去! 只要逃出去! 只要混入人群,她就能……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李知行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手中长剑已完全没入她的后心。 刀尖染血,从她的前胸刺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深邃的眼眸中,方才的恍惚早已不见,只剩下漠然。 “你……”轻红口中涌出鲜血,眼神充满了不甘,“你竟真的下得了手……” 李知行缓缓抽出长剑,仍由她的身体软软倒下。 他蹲下身,伸手将轻红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露出另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 为了杀他,情报倒是搜集得足够准。 可惜—— “这世上……无人能扮作她。”李知行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更无人……配用她的脸来骗我。” 轻红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带着无尽的不甘。 李知行站起身,不再看地上的尸体。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两场激战过去,这京城仍旧在沉睡中,未曾醒来。 终于……是能够平安送苏曦尧离开了。 京城外,十里长亭。 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长亭外,车帘低垂。 苏曦尧一身素净的布衣,站在车旁,眼神比起从前来,已经平静了许多。 绿柳跟在她身边,眼眶微红。 陆景翊站在不远处,对着苏曦尧拱手,“苏姑娘此去山高水长,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传信于我。” 苏曦尧对着陆景翊深深一礼,“多谢三殿下救命之恩,曦尧永世不忘。” 李观月上前来,塞了一个荷包给她,“这是郡王妃在你们的老家给你买的地契,以后,你可要开开心心得过日子。” 苏曦尧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官道旁,那片稀疏的树林。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远远得看着,如同过去的许多个日夜。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对着树林的方向,微微屈膝。 没有言语,只有无声的告别。 然而,她不再犹豫,在绿柳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驾——”车夫一扬鞭,马车启动,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 李知行站在树林的阴影中,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直至它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早已捏得发白。 与此同时。 城门口,数名身着玄甲的侍卫如同铁壁般,拦住了正要冲出城门的方禄之。 “让开!”方禄之愤愤。 “奉公子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苏姑娘离京,方公子还请回府。”秦十三寸步不让,目光锐利。 “李知行他凭什么!他毁了她一生还不够!如今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他算什么东西!” 向来文质彬彬的方禄之,因为怒火而破口大骂。 秦十三眼神一寒,手按上刀柄,“方公子还请慎言!请即刻回府,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方禄之看着秦十三身后那几名杀气腾腾的侍卫,又看着彻底被堵死的道路,心中充满了绝望的无力感。 以他如今之能,根本不可能突破李知行的封锁。 方禄之失魂落魄得回到府邸,屈辱和恨意在胸中灼烧着,然而—— 祸不单行。 他刚踏入前院,便看到几名太医打扮的人正从父亲的房中出来,为首一人,正是太医院院首! “朱太医,父亲他……”方禄之连忙上前,深感不妙。 院首神情凝重,“方公子,令尊缠绵病榻已久,此次病情来势汹汹,老夫与同僚已经尽力施为,但仍恐难回天。”他叹了口气,“若非大殿下亲自出面,老夫甚至都不知方大学士病重,方公子,对你父亲,你可要更上心一些啊——” 方禄之如遭雷击!父亲……不行了?!他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就在此时,大皇子府的管事走上前,对着方禄之恭敬行礼,“方公子,大殿下听闻方大学士病重,忧心如焚,他说了,方大学士乃国之栋梁,先前遭小人构陷实在是无妄之灾,若方家有任何需要,尽管向殿下开口,殿下定当竭尽全力!” 方禄之呆呆得望着眼前的管事,又想起院首的话和城门口被秦十三拦下的屈辱。 以及他想象中的,苏曦尧远去的背影…… 一切的绝望、怨恨和不甘都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李知行! 这一切,都是李知行害的! 他猛地抬头,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恨意。 他看向大皇子府的管事,开口,“请转告大殿下,方禄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此生必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大恩!” 他要向李知行复仇! 不惜一切代价。 郡王府内,清辉阁乱成了一片。 刚刚从城外回来的李知行才刚刚下马,便喷出一口鲜血,高大的声音轰然倒下。 太医进进出出,神色凝重。 陆景翊和李观月守在床边,忧心如焚。 “太医,我兄长如何了?”李观月看着太医诊脉,急切得问。 诊脉良久,太医眉头紧锁,“大公子自北洲城回来,身上旧伤便未愈,加之近日连日奔波,心力交瘁,导致气血逆冲,伤及心脉,情况十分凶险,必须静养,再不可受任何刺激!” 李观月和陆景翊对视一眼,眼中充满担忧。 陆景翊更清楚,在解决贪狼的时候,李知行必定受了极重的内伤,只是一直强撑着,就为了看到苏曦尧平平安安得离开…… “这几日,让大公子好好静养,任何事,都别来打扰他!”陆景翊对着外头的侍卫们下令。 “是。”秦十三垂首,应了下来。 五日后。 方禄之提着精心准备的厚礼,前来拜谢大皇子陆承乾。 “叩谢大殿下对父亲的救命之恩!”方禄之深深叩拜。 如果当日不是大殿下及时请来了太医院院首,他父亲的病绝不可能如此快得奇迹般好转。 第50章 薄礼 “方公子不必多礼。”陆承乾笑容温和,将人扶起来,“方大学士乃国之栋梁,他有难,孤岂能袖手旁观?” “日后……但凭殿下差遣!禄之……万死不辞!” 陆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精光,笑道,“方公子严重了。孤欣赏你的才华和孝心。今日你既然来了,孤还有一份’薄礼’,要送给你。” “薄礼?”方禄之一愣。 “随我来。”陆承乾神秘得笑了一下,转身引路。 方禄之不明所以,跟着陆承乾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府邸深处一处极其隐秘的院落。陆承乾示意侍卫打开一扇厚重的石门,露出里面幽暗的通道。 “殿下……这是?”方禄之的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不用怕,跟孤进去看看。”陆承乾率先走了进去。 方禄之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通道尽头,是一处软榻。 软榻上,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曦尧!”方禄之的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 苏曦尧听见声音,猛地一颤,抬起头来,看到方禄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曦尧!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方禄之冲上前,急切得问。 陆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方公子,这份礼物,你可还满意?” “是你。”苏曦尧的声音都在颤抖,“你早就跟陆承乾勾结在一起!” 方禄之有些手足无措。 陆承乾却并不在意苏曦尧的话,他只是看着方禄之,悠然道,“孤知道你心仪苏姑娘许久,如今在外人看来,苏姑娘已经离开京城,孤就在京中另外寻一处清净雅致的宅院。日后,她就是禄之你的人了,你大可以金屋藏娇,不会再有人来寻她的下落。” 方禄之瞬间明白了。 陆承乾这是要将苏曦尧送给他。 囚禁起来! 从此以后,苏曦尧就是他一个人的! “你做梦!”苏曦尧紧咬着牙,眼底明明满是恐惧,却仍是要强撑,“我宁可死,也不是再被人关着!” “曦尧!” 方禄之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 他难以置信得看着苏曦尧。 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刺穿了他。 “为什么!”方禄之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对你一片真心,为什么你宁愿跟着李知行那个畜生受苦!也不肯接受我?难道……难道你真的爱上他了,爱上了那个毁了你一生的畜生?” “我不爱任何人。”苏曦尧的眼神决绝冰冷,“听清楚我的话,任何人,都别想再以爱的名义囚禁我!” “呵呵……”方禄之冷笑了一声,陡然变得疯狂,他转身,看向陆承乾,“宅院的事,就麻烦殿下了。” “好说。”陆承乾看着这一出闹剧,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与此同时,郡王府的清辉阁内,李知行缓缓睁开眼。 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 昏迷数日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心中最记挂的,却只有一件事。 “曦尧……”他的声音嘶哑微弱,但是守在边上的陆景翊还是听见了。 “表哥!”陆景翊喜出望外,看见他醒来,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她呢?她可到地方了?” 被这么一问,陆景翊心中陡然警铃大作。 糟了! 这几日,他只顾着李知行的伤势,并没有顾上去确认苏曦尧的行程! “表哥……你才刚醒,先别想这些……”陆景翊试图安抚。 “陆景翊!说,她怎么了!”李知行强撑着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如刀。 陆景翊被他眼神中的急切惊道,“我立刻派人去查。” “你——”李知行惊怒交加,正准备发作的时候,秦十三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 “公子,出事了。” 秦十三低声禀告,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 “绿柳?”李知行皱眉。 绿柳看到李知行,如同看到了救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公子一定要救救姑娘,我们刚出城不到五十里,就遇到了一伙蒙面人,他们杀了车夫,杀了侍卫,把姑娘掳走了。” “什么?”李知行如遭五雷轰顶。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 “去查!给我查清楚!” 一声咆哮,响彻清辉阁。 苏曦尧失踪了。 李知行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 他再顾不得任何规矩,任何体面。 整个京城,都因为他要找人,而被搅得天翻地覆。 弹劾李知行的奏章如同雪花般飞到皇帝面前,控诉他“滥用职权”、“目无王法”、“扰乱京城秩序”……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他将奏章狠狠摔在李知行面前,“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李知行站在殿中,身形挺拔如松,再没有了什么畏惧,“微臣答应那些交换条件,是以她的性命安全为先。可如今,微臣连她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又何必再遵守交易。” 陆承乾立刻出列,义正词严,“父皇!李知行身为御史监正,本该整饬风纪,如今却滥用职权,搅扰百官,惊扰百姓!此乃因私废公,视国法如无物!若不严惩,何以服众?!何以安百官之心?!请父皇明鉴!” “大皇兄此言差矣!”陆景翊出声反驳,“表哥如今所行之事,确有过激之处,但情有可原!光天化日之下,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等公然杀人掳人之事,此乃对朝廷法度赤裸裸的挑衅!表哥动用一切手段追查,也是为了向天下臣民负责!反观某些人……” 陆景翊的目光若有似无得扫过陆承乾,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在此案毫无进展之时,不思协力追凶,反倒是追着表哥的’手段过激’大做文章!甚至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其心……实在是令人费解!” “你……”陆承乾被陆景翊这一番话气得脸色铁青,“陆景翊,你休要血口喷人!” “大皇兄何必如此动怒?”陆景翊冷笑,“臣弟可没说这某些指的是谁,大皇兄怎么就急着代入了?” “陆景翊!孤好歹是你的皇兄!你怎的——”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桌子,怒声呵斥! 第51章 线索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 “臣——方禄之,有本启奏!” 众人的目光当即聚焦到出列的方禄之身上。 李知行与陆景翊对视了一眼。 “陛下!——”方禄之深吸了一口气,“三殿下所言,微臣实在不敢苟同!李大人追查凶徒,确实是情有可原,但其行为,已经远超’过激’二字。李大人身为御史监正,如此行径,已经是视朝廷法度为无物,搜查京城上下,搅得人心惶惶!此等行径,与暴徒何异?” 他抬起头,看向李知行,“李大人位高权重,深受皇恩,更应该以身作则,遵纪守法,而非仗势欺人,以一己私情祸乱朝纲!” 众人沉默。 谁都没想到,这位向来习惯独善其身的方家大公子,会在此刻如此旗帜鲜明得站在大皇子一边。 陆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方禄之这把刀,果然好用!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冷冷看向李知行,“你……还有何话说?” 李知行沉默片刻,缓缓道,“微臣……无话可说。但苏曦尧必须找到,否则微臣决不罢休。” “你……”皇帝实实在在被气到,“都给朕滚。” 众臣告退,纷纷朝着殿外走去,生怕皇帝此刻的火气会波及到自己。 殿外,陆景翊与李知行并肩而行。 “方禄之今日的表现,表哥可看出了什么?”陆景翊低声道。 “看来是投靠了陆承乾。”李知行嗤笑一声,满眼都是不屑。 “不仅如此。”陆景翊摇头,“即便他再恨你,听闻苏姑娘失踪的消息,也该是着急的,可他刚刚在殿上所说的那些话,分明字字句句都是在阻挠你继续查下去,或许……” 李知行的脚步一顿,“你的意思是,他与曦尧被掳的案子有关?” 陆景翊沉声,“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方禄之,必须要盯紧。” 两日后,秦十三匆匆走进郡王府书房,神色凝重,“公子,有发现。” 李知行和陆景翊同时抬头。 “方禄之这几日行踪诡秘,下朝后每日必去城西一处新置的宅院,那宅院位置偏僻守卫森严,每一次去都极其小心,仿佛是在刻意甩开后面可能跟着的尾巴。” “备马,立刻去城西。”李知行眼中寒光一闪,猛地站起身。 城西宅院内,烛火摇曳,却驱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 苏曦尧被一条沉重的锁链锁在雕花大床的床柱上,手腕早已经被粗糙的铁环磨破,渗出的血迹染红了包裹的纱布,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方禄之坐在床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和急切。他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装满了璀璨夺目的珠宝首饰——珍珠项链、翡翠镯子、金步摇……都是陆承乾赏赐的。 “曦尧,你看,这些都是给你的!”方禄之的声音带着讨好的颤抖,拿起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试图靠近苏曦尧,“你看这珍珠,与你多么相配!你戴上一定好看!还有这镯子,这步摇,都是请京城最好的工匠打造的!只要你肯对我笑一下!” 苏曦尧蜷缩在床脚,身体紧绷如弓弦。 她看都不看一眼那些珠宝,眼神厌恶,声音嘶哑,“拿走!滚开!” 方禄之脸上的温柔瞬间僵住。 他猛地将锦盒摔在地上。 “哗啦——”珠宝滚落一地。 “为什么!苏曦尧!为什么!”方禄之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咆哮,“我对你不好吗?我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把我的一颗心都掏给你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副样子,你连李知行那个畜生都肯给个好脸,为什么我不行!” 他扑到床边,双手死死抓住苏曦尧的肩膀,“你看着我!苏曦尧!我才是真心爱你的人!李知行他只会折磨你,囚禁你。只有我才是真心对你好,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我!” 苏曦尧被他抓得生疼,被迫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疯狂的眼睛。 她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深深的怜悯! 这怜悯如同最毒的针,狠狠刺穿了方禄之最后的理智! “你……可怜我!?哈哈哈!好!好!好!苏曦尧,你真是好狠的心!” 连日来被拒绝的屈辱与对面前女人压抑的欲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既然你不爱我,那也没关系!”他嘶吼着,猛地将苏曦尧扑倒在床上。 沉重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撕扯着她单薄的衣衫,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今天我就让你彻底成为我的人!” “滚开!放开我!”苏曦尧拼命挣扎,手腕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挣扎而再次撕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纱布。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却更加激起了她拼死反抗的意志! “放开我!方禄之!”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嘶哑。 方禄之的脸上被抓住几道血痕,更添狰狞。 他死死压住他。 一只手粗暴得将仅剩的衣襟撕开,露出白皙的肩头! “叫吧……大声叫,今天谁也救不了你,李知行他找不到这里的,他永远都不可能找得到你,你是我的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房门被狠狠踹开。 “什么人!”方禄之惊骇回头。 门口的人,一身玄色劲装,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李知行?”方禄之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原地。 玄色的身影裹挟着怒意而来,俯身一把掐住了方禄之的脖子。 “李知行!你敢!大殿下不会……”方禄之努力想要发出点声音,试图用陆承乾来让李知行忌惮,从而刚过自己。 然而—— 李知行的眼中杀意凛然。 “咔嚓——” 方禄之的脖子已经被扭断。 李知行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目光急切得投向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苏曦尧衣衫破碎,露出的肩头带着青紫的指痕,手腕被铁链磨破的地方鲜血淋漓,染红了身下的锦被。 第52章 回避 “曦尧……” 李知行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 “别过来!”苏曦尧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害怕得向后缩去。 手僵硬在半空,李知行不敢再靠近她,只敢站在原地。 向来杀伐决断的李知行,在这一刻,眼中也充满痛苦与无措。 “姑娘!姑娘!”绿柳哭喊着冲进来。 “啊——”苏曦尧仍旧尖叫起来,但是在认出了面前的人是绿柳之后,一直忍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绿柳。” “是我是我。”绿柳更是泪如雨下,“坏人已经死了,姑娘别怕!” 李观月紧随其后,进到房间里看到眼前的景象,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看到李知行站在原地发呆,忙走上前去,推了他一下,“哥哥,你先去处理外面的事情,这里有我和绿柳。” 在绿柳和李观月的安抚下,苏曦尧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李知行紧握着拳头,深深得看了床上惊惧交加的女人一眼。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大步离开了房间。 郡王府内,清辉阁的偏院里,绿柳扶着苏曦尧在干净的床榻上躺下。 手腕处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 “姑娘,喝点参汤吧。”绿柳小心翼翼得端着碗。 苏曦尧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紧闭的房门,“绿柳,他在外面吗?” “他?”绿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姑娘说的是大公子吗?大公子先前去处理后头的事情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回来了。” 苏曦尧挣扎着起身,“我想去见见他。” “姑娘别动!”绿柳忙按住她,有些担忧得又检查了一番先前包扎起来的伤口,“万一伤口裂开,就又要遭罪了。” 苏曦尧并不在意这些。 她一心只想见到那个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苏曦尧下意识得抬头,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满怀希冀得盯着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人……却是李观月。 注意到了苏曦尧眼中瞬间熄灭下去的希冀光芒,李观月在心中叹息,她走到窗边坐下,“感觉好些了吗?” 苏曦尧点点头,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呢?” “哥哥他……”李观月下意识得看了绿柳一眼,后者也没有办法给她提供什么提示,她只好继续说下去,“他刚处理完那边宅子的事情回到府中,说是有些累了,他先回去休息了,让我来看看你。” “他……是不是不想见到我?”苏曦尧完全不相信李观月的话。 “不是的……”李观月连忙摇头,“哥哥他只是……” 一时语塞。 虽然是亲妹妹,可李观月也不清楚李知行如今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曦尧却仿佛明白了。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缠绕着的厚厚的纱布,想起了先前被囚禁的屈辱…… “他……是玩腻了吧。” 她的话音落下,带着深深的自嘲。 李观月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这副模样,自然也是不忍心。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哥哥他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李观月抓着苏曦尧的手腕,小心避开了她手上的地方。 “你别骗我了。”苏曦尧想要将手抽出来。 “你……”李观月正想要再劝,结果外头已经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 “圣旨到——” 房内的人同时一惊。 一个穿着青色官服,面容白净无须的老太监,在一队禁卫军的簇拥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这位正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常公公! “苏曦尧接旨。”刘公公的手中,是明黄色的绢布。 在李观月的搀扶下,苏曦尧下了床,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民女苏曦尧,即刻入宫觐见!钦此!” “民女接旨。” 虽然苏曦尧并不知道皇帝为何要宣她入宫,但有前车之鉴,今日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常公公!”李观月有些心慌,连忙上前一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公公,不知陛下召见曦尧,所为何事?曦尧她身上还有伤口,若是——” 常公公眼皮微抬,瞥了李观月一眼,嗤笑了一声,声音带着疏离,“二小姐,圣意难测,咋家也是奉旨行事,还请二小姐莫要与咋家为难。” 他说话滴水不漏,守口如瓶。 李观月眉头微皱。 李知行杀了方禄之的事情,只怕是已经传到了宫里。 “苏姑娘,请吧,莫要让陛下久等。”常公公挥了挥手,身后的禁卫军们便要上前,打有一种如果苏曦尧自己不走,这些人就要将她直接带走的架势。 苏曦尧拍了拍李观月的手背,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在绿柳的搀扶下,从床上下来,跟着常公公走出了门。 “不行!我得立刻去告诉哥哥!” 李观月重重得一跺脚,再也顾不上其他,立刻朝着李知行的书房飞奔而去! 清辉阁书房内,李知行与陆景翊相对而坐,几案上,铺着京城的地图和几份陆景翊的手下送来的密报。 密报的内容无外乎是藏在京城之中的北狄细作。 “表哥,贪狼虽然已经除去,但是醉月楼尚在,它背后之人在京城运作了几十年,不会……” “哥哥!”李观月惊慌失措得冲进来,直接打断了陆景翊的话。 李知行皱眉,正要训斥。 却见李观月指着门口,“不好了,刚刚皇上身边的章公公来了,说是皇上要见曦尧,这会儿人已经被带走了。” “什么!”李知行惊骇之下,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仪。 “哥哥!皇上先前就要杀曦尧,这次不会——”李观月自己吓自己,说出来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去找她。”李知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抓起桌子上的佩剑,直接就要往外冲! “不可!”陆景翊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了他的手臂,“你忘了父皇上次说过什么话了么?他认为苏曦尧是你前程上的绊脚石,先前你为了找苏曦尧,就已经得罪了京中的百官,但那个时候还能说你是一心为民要查清楚真相,可你现在这样拿着剑闯进宫去,算什么呢?” 第53章 面圣 李知行的脚步顿住。 陆景翊的话如醍醐灌顶。 他想起皇帝先前在御书房里那冰冷无情的神情,想起那天皇帝说的那些话。 在他的眼中,只要李知行不是一把听话的刀,那么苏曦尧便成了那个必须要被除去的变数。 “那怎么办!”李观月也有些急了,“陛下的性子我们都很清楚,这个时候要是让曦尧一个人去应付陛下,只怕——” “也是死路一条”这几个字还没有出口,李知行的眼神就已经扫过来。 “我来想办法。”陆景翊最终还是站了出来,“表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够在为了苏姑娘做出任何冲动的事情来,你把北狄的暗桩拔干净才是要紧,其他事情,我来处理。” “好。”李知行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一定要护住她。” “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陆景琰不再耽搁,转身便离去。 皇宫内,苏曦尧被常公公带到了一处偏殿等候。 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沉郁的气息。 她独自一人,站在大殿中央,单薄的身影在巨大的宫殿映衬下,显得更加瘦弱渺小。 皇帝从御座后面的屏风绕出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堂下的她。 “皇上驾到——” 常公公高声通传。 苏曦尧这才收回了自己先前在殿中四处乱跑的视线,跪倒在地,给皇帝行礼。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苏曦尧缓缓抬起头,她的伤一直没有好,所以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明明很害怕,偏生要强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害怕的样子来。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缓缓开口,“朕听说,苏姑娘虽然只是暂住在郡王府上,但是与郡王府的大公子关系匪浅?” 苏曦尧深吸一口气,“陛下,民女不敢高攀郡王府的大公子,民女不过只是郡王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先前,皇帝因为李知行,想要杀了她。 如今唯一的生路,便是撇清和李知行的关系。 否则的话,他们两个人都会万劫不复。 “微不足道?”皇帝嗤笑,“微不足道的一介弱女子,能够让朕的御史监正为你冲冠一怒,杀了另一个朝廷命官?能够为你目无法纪,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冷一分,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向苏曦尧! “陛下,民女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攀附殿下,民女虽然在郡王府寄住,但民女只想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安稳度日。”苏曦尧说完,又深深得拜了下去。 皇帝能够听得出来,这些话,不是假的。 他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你只是暂时寄住在郡王府?呵……苏曦尧,朕不提,你就真的以为朕不知道你的身世吗?” 听到此处,苏曦尧强装的冷静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你母亲嫁入郡王府前,便已经生下了你,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郡王府上的表姑娘,你是你母亲的亲生女儿,而郡王爷,实际上算是你的继父。此乃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四个字砸下来,苏曦尧脑中一片空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若是只要她一人死便也罢了,欺君之罪,那就是灭门之祸! 她看着皇帝那一双洞悉了一切的眼睛,在经历了巨大的恐惧之后,苏曦尧终于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民女知罪。”她朗声,将所有的罪名都承担下来,“陛下明鉴,所有罪责都在民女一人,是民女畏惧流言,所以不让母亲对外公开所有真相,是民女罪该万死。陛下若是要降罪,就请赐民女一死。” 说完,她再次重重扣首,等待着皇帝最终的审判。 整个偏殿,死寂无声!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 皇帝看着伏在地上,明明身形单薄,年级还小,却义无反顾得承担了一切的女子,眼底原本明晰的冰冷杀意,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这女子……果然是与想象中不同。 难怪李知行那个小子,从来不耽于儿女私情,却会栽在她的手里。 “你……倒是有几分骨气。”他顿了顿,摆了摆手,示意常公公去把人扶起来,“朕今日,不会杀你。” “陛下……”苏曦尧抬眸,满是错愕。 “朕只是想看看,能够让朕最为信赖的臣子如此冲动的女人,到底是何等模样……”皇帝摆了摆手,“只是,朕今日不杀你,不代表就认可你可以和他在一起。朕还是那句话,你如今,只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御书房外,陆景翊一路疾行,当他终于感到偏殿外,正准备推门时,便听见了父皇在说这样的话。 他正要推门进去,没想到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苏曦尧在常公公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陆景翊看着苏曦尧额头那明显的青紫瘀痕,当即皱起了眉头,“你没事吧?父皇是不是为难你?” 苏曦尧看到陆景翊,有一丝错愕,“三殿下多虑了。” 边上的常公公也在提醒陆景翊慎言,“三殿下放心,皇上只是召苏姑娘过来问几句话,现下话问完了,苏姑娘可以回去了。” “走,我送你回府。”陆景翊心中惊疑不定,但也知道御书房外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回郡王府的马车上,苏曦尧靠在车壁上,先前在御书房里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缓和了下来。 “父皇到底跟你说了什么?”陆景翊看着她的样子,更是好奇。 “陛下戳穿了我的身世。”苏曦尧看着陆景翊,没打算隐瞒。 “那不是——”陆景翊瞳孔微缩。 他知道那是多么严重的罪责。 “他还说,我和李知行最终不会有结果,让我尽早离开。” “那你……”陆景翊心头一紧,想起还在郡王府里等着消息的李知行,生怕下一句就听见苏曦尧要让他送她离京。 “三殿下莫担心,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若是上天注定我与他有缘无分,我也认了命,但是我绝对不会因为害怕受伤,就躲得远远的。” 第54章 决断 “好!”陆景翊第一次在看苏曦尧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激赏,“这样的你,也无愧表哥用命来保你。” 马车停在郡王府门前,苏曦尧下了车。 清辉阁门口,苏曦尧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目光不由自主得望向李知行书房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面。 “三殿下。”苏曦尧鼓足勇气,“我想去见见他。” 陆景翊目光微闪,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陪着嗯苏曦尧走到了书房前。 然而,这才刚准备敲门,秦十三就已经开门出来,对着苏曦尧躬身行礼,“苏姑娘,公子还有朝事要忙,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姑娘还是尽快回偏院歇息吧。” 苏曦尧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翻腾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好,我知道了。” 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那背影,单薄而坚强。 陆景翊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远,心中五味杂陈。 书房内,李知行站在窗前,竟也是在望着偏院的方向。 “她走了?” 听见陆景翊进来,李知行开口问。 “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出去见见?”陆景翊摇头,并不明白自己的这位表哥如今还在纠结些什么。 “我从前对她的伤害不可挽回,如今又害得她屡次被皇上刁难,景翊,时至今日,我居然不知道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李知行负手而立,身影孤寂。 陆景翊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其实今日,我赶到御书房的时候,父皇已经放了她出来。” “什么?”李知行转身,愣住。 “父皇让她好自为之。”陆景翊复述了一句,顿了顿,随后又开口,“但是在回府的路上,苏曦尧告诉我,她说她的人生,她自己可以负责,如果上天注定了你们两个人有缘无分,她便认命,可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她便不会放手。” “她……”李知行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表哥,论处理繁杂的朝政,你的确是一把好手,但若论孤勇,你我都比不上她。”陆承乾上前,拍了拍李知行的肩膀,“如今,她都已经走入了父皇的视线,我们所处的是什么样的环境,你自己心里清楚,与其这样对她拒之千里之外,到底什么样,才是最好的保护?” 陆景翊的意思,李知行听得明白。 他……不能再躲了。 翌日,晨曦微露,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已经套好,就等候在郡王府外。 苏曦尧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襦裙,在绿柳和李观月的陪同下,登上了马车。 在马车的帘子放下来的那一刻,苏曦尧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刚从府门口出来的人的身影,目光一凝,原本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只是遥遥望了一眼,便将车帘放下。 李知行站在台阶上,望着苏曦尧放下帘子的身影,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昨天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逃避,那么今日…… 他迈步上前,正要开口—— “圣旨到——” 常公公那尖利的声音,直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大公子,接旨吧。”常公公走到近前,见李知行还在发愣,便耐心提醒了一句。 李知行这才如梦初醒般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南藩属国使臣,不日将抵京朝贡!着御史监正李知行,即刻入宫,会同礼部、鸿胪寺,全权负责使臣接待、仪程安排事宜!不得有误!钦此!” “臣……接旨。”李知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 接过圣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得投向马车。 马车里的人并没有其他的举动,他只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淡淡的吩咐“走吧”。 马车启动,很快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公子,陛下的差事说起来也并不繁杂,早点入宫了结了差事,也好早去接苏姑娘回来。”常公公经过昨天的事情后,对苏曦尧自然也有了改观。 李知行扭头看了常公公一眼,知道君命难违,便命人更衣,即刻进宫。 京城郊外,古刹钟声悠扬。 寺内古木参天。 苏曦尧在佛前上了香,睁开眼发现绿柳和李观月都还在虔诚得祷告,便独自站起来,走到寺后。 那里,有一颗许愿树迎风而动,上面挂满了红色的祈福木牌。 木牌随风轻摆,发出细微的声响。 苏曦尧拿起放在一旁桌子上的空白木牌,站在树下,微微出神。 李观月祈福完毕,一睁开眼没看见苏曦尧,急急得找过来,见着她正在树下发呆,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写什么?”她走上前去,站在苏曦尧身后。 苏曦尧听见声音回过头,看着手中的木牌,眼神中竟有一丝深沉的怀念,“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就离这天恩寺不远,父亲时常会陪着母亲来这里敬香。” 李观月还是第一次听苏曦尧提起她的父亲,当场就想着苏曦尧若是能多说一些,回去就可以说给李知行听。 “我小时候,父亲最喜欢逗我玩了,时常把我扛在肩上,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那个时候我才四岁,每次都被父亲吓得哇哇大叫,而他,却哈哈大笑。” “他还会给我做小木马,虽然手艺不好,但绝对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 “他从前还说,等我出嫁了,他一定要好好得跟娶走我的小子喝上一场,必须得给他喝趴下!” 她说着说着便笑了,笑容中,却难掩眼底的水光。 “那时候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是有爹爹在,我与母亲的日子都过得很安稳。” 李观月听着她温柔的叙述,心中也不免一阵酸涩。 她轻轻握住苏曦尧微凉的手,无声得给予安慰。 苏曦尧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李观月的手背,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拿起放在一旁的笔,在木牌下一笔一划得认真写,“愿父亲在天之灵安息。” 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得将木牌系在许愿树上。 第55章 掳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映出她眼中那份对过去时光的无限眷恋。 就在此时—— 一个充满俞备份的尖锐女声骤然打破了这一份平静。 “苏曦尧,你这个祸水,你居然还有脸在这里祈福,你还我儿命来!” 两人闻言,立刻转身,只见一个穿着素服的中年妇人直接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 正是方禄之的母亲,方大学士的妻子,一品诰命——方夫人。 “方夫人。”李观月和苏曦尧同时行了礼。 方夫人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李观月一般,只是狠狠得盯着苏曦尧,“都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勾引我的儿子,害得他惨死在李知行的手里!你还我儿子命来!” 她哭喊着,张牙舞爪便要上前来厮打。 “住手!”李观月赶紧拦在苏曦尧身前,“你疯了!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不是你能这样发疯的地方!更何况,方禄之会死在我哥哥手里,都是他咎由自取!谁让他非要肖想不属于他的人!” “你放肆!”方夫人听了李观月的指责,更是破口大骂,“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我儿根本就不会惹恼李知行这个煞星,我一定要她偿命!”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李观月带来的几名侍卫立刻上前阻拦。 “方夫人!你要是再敢胡来,小心我立刻报官!” 她话音未落。 “噗——” 一股浓烈的白色烟雾,毫无征兆得在混乱的人群中直接爆开。 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 “什么东西!” 人群被呛得连连咳嗽。 李观月知道不妙,赶紧往记忆中苏曦尧所在的位置看,电光火石的刹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堆黑衣人,直接将被烟雾迷了眼根本无法反抗的苏曦尧直接带走。 “曦尧!” 李观月大喊一声。 当烟雾散去,人群中,已经没有了苏曦尧的身影。 “把他们都给我抓了!”李观月愤愤得指着刚刚出来闹事的方夫人,“要是找不到苏曦尧,你们就等着我哥哥的责难!” 李观月拂袖而去。 另一边,李知行刚从宫中下朝回来,在书房内正与陆景翊商议接待使臣的细节。 “西南宁国的使臣……”陆景翊的话音未落—— 书房门就被李观月急吼吼得推开。 “哥哥!不好了!”她如同一阵旋风般冲进来,脸色惨白,“曦尧被人抓走了。” “什么!”李知行猛地站起,抑制不住周身的杀意弥漫,“谁干的。” “在天恩寺里遇到了方家人,非要上来说是曦尧害死了方禄之,闹起来的时候有人劫走了曦尧。方家的人我已经扣下了。”李观月在经历了多次苏曦尧被突然带走的事情之后,也变得镇定了许多。 “方家?”李知行皱眉。 陆景翊忙拉住李知行,“方禄之刚死,方大学士一直沉疴不愈,方夫人一个深宅妇人,绝不可能有如此的周密计划和手段,能在天恩寺这样的皇家寺庙里逞凶,表哥觉得会是谁?” 陆景翊的话,醍醐灌顶。 “你是说……”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殿下。”就在这时,陆景翊声旁的一名亲卫走进书房,同陆景翊躬身行礼,“派去大皇子身边的眼睛传回密报。” “说。”陆景翊目光一凝。 “一盏茶的时间前,大皇子府后门驶入一辆马车,押车的人是大皇子府里的卫兵首领,那辆马车里隐约有女子挣扎呜咽的声音。” “陆承乾。”李知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他一张拍在书案上。 书案上的书页纷飞。 任谁都能够感受到此刻,陆承乾身上的怒火。 大皇子府上,苏曦尧一醒来,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一间熟悉的密室。 此时的陆承乾在手下的陪同下开门进来,见她已经醒了,倒是一点被发现的慌乱都没有。 “抓我过来干什么?”苏曦尧先发制人。 大皇子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最好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苏姑娘可是我手中一颗重要的棋子,先前给了方禄之,哪知道那小子这么没用,连一点刀子都没捅到李知行的身上,这一次,再把苏姑娘请过来,自然是有其他的用处。 “你别想用我对付李知行。”苏曦尧直视着他,“你以为我在他的心里,算什么?你和李知行斗了那么多年,你觉得他是一个能够因为女人被要挟的人么?你中计了,先前他表现出来的种种都是在演戏。” “你可以继续说,我不信。”陆承乾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信不信由你,反正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找能够彻底扳倒你的法子,你屡次三番与我为难,那不是正好把刀子递到了他的手里?先前,皇帝选择牺牲我,大皇子觉得,是在保护你不成?” 苏曦尧的话,正好戳在了陆承乾的痛点上。 先前在书斋品书大会上的事情,陆承乾就是怕最后再查下去会查到他的头上,所以才要闹到皇帝的面前。 可皇帝—— 要除掉苏曦尧的旅游居然是,因为李知行这段时间为了苏曦尧行为太过…… 这根本就是把李知行当成了能够超越亲生儿子的心腹。 若非如此,他这个当大皇子,也不必如此在意区区一个郡王府上的大公子。 “你……”陆承乾正想要再说什么,结果一个侍卫在此刻惊慌失措得跑进来。 “干什么!”陆承乾拔高了音调,显然有些生气。 “是!是李知行,他带着大队人马,堵在门外,非说有要犯那进了我们府邸,秦十三还打伤了好几个兄弟,大殿下此刻若不出去,兄弟们很快就要拦不住了。” “真是一帮废物。”陆承乾脸色巨变,恨恨得骂了一句,此刻再也顾不得苏曦尧,厉声对着旁边看守的两个侍卫下令,“给孤看好她,若是出了任何差错,就提头来见!” 说完,他拂袖转身,急匆匆朝着前院赶去。 第56章 自救 密室门被重重关上。只剩下苏曦尧和两个看守的侍卫。 其中一个侍卫,身材高大,面相凶悍,此刻却有些心神不宁,显然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了。另一个侍卫,则贼眉鼠眼,眼神在苏玉染身上滴溜溜地打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之意。 “真是个美人儿。”那侍卫靠近苏曦尧,一脸猥琐,“郡王府的大公子和学士府上的公子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还为你送了性命,让我看看,你的滋味到底有多美!” 说着,那侍卫便伸手要去摸苏曦尧的脸。 “滚开!”苏曦尧厉声呵斥,身体努力后仰。 “哟,这美人性子还挺烈!”那侍卫见苏曦尧挣扎,他自然是人越挣扎他越兴奋。 “你疯了!”边上的另一个侍卫一把拉住他,“殿下让我们把人看好,没让你动她,更何况,外面那个阎罗王就是来找她的,要是让李知行知道你这么做,你还想不想活了?” “怕什么!”那侍卫不屑得翻了个白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李知行在外头让殿下拦住了,他进不来。这美人说不定早就被好多人玩过了,让咱们哥俩一起玩玩,都不亏!” 说着,他淫笑着,再次伸手。 苏曦尧双眼微微眯起,在那侍卫靠过来的方口,突然头一抬,狠狠得撞向了那个侍卫的鼻子。 “啊——”那侍卫吃痛得叫了一声,抬手捂住鼻子,这时候才发现已经被苏曦尧撞出了血。 “臭娘儿们!真是找死!”另一个侍卫见势不妙,怒骂了一句,便也冲了上去。 苏曦尧看准了机会,在他冲过来的刹那,猛地站起来,将身体连同椅子一起,恨恨撞向了旁边一个摆着烛台的青铜几案。 “咣当——”一声,烛台轰然倒地,正好砸在了那个侍卫的脚上。 “啊——”侍卫吃痛,弯下腰去。 趁着这个当口,苏曦尧顾不得自己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伤口,强行挣脱了原本绑住她的绳子,抓住地上已经断裂的椅子腿,恨恨得砸向倒在地上的侍卫的脑袋! “砰——” 两个侍卫都是闷哼一声,根本来不及反抗,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苏曦尧见状,趁机立刻冲向密室的大门。 她飞快得拉开门。 阳光刺目。 显然因为这里是密室的所在,所以即便是平时巡视的守卫,也很少来到这个地方。 靠着曾经在大皇子府中住过一段时间的记忆,苏曦尧很快就绕到了后门。 另一边的大皇子府的前院里,气氛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 李知行手持长剑,满面戾气。 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杀气腾腾的侍卫。 而这些,并不是他带来的人的全部。 还有其他的人,在秦十三的带领下,正在大皇子府的府门外待命。 而大皇子府的侍卫们,个个如临大敌,紧张得握着手中的把兵器跟李知行带来的人对峙! 陆承乾分开了人群,走了出来,看着李知行这盛气凌人的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前为了查苏曦尧的下落,搅弄得京城人心惶惶,现在倒是连孤这里也不放过了?胆敢无旨擅闯皇子府邸,李知行,你是要造反吗?” “大皇子也说了,我只有在找苏曦尧的时候才会这样,所以,今日既然我带着人来找了大皇子,自然也是笃定了我要找的人就在你的府上。”李知行的眼神如同淬了寒芒。 “什么人?孤这里没有你要的人!”陆承乾自然矢口否认。 “别废话,把人交出来!”李知行知道陆承乾肯定会装蒜,他自然不会全然把找到苏曦尧的希望全然都压在这个视他为仇寇的大皇子的身上。 “笑话!”陆承乾后退了一步,“苏曦尧那个女人,前段时间不是被方禄之给找到关起来了?你连方禄之都杀了,现在跑到这里来?难不成,是你又没把人看紧?人又丢了?” “你……”李知行本想要在说什么,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秦十三的声音。 “公子。”秦十三上前一步,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够听见的声音,在李知行的耳边极快得低语了几句。 李知行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扭头,又看了陆承乾一眼。 随后,他猛地抬手,招呼着自己带来的人纷纷转身出去,“嘉然大皇子一直坚持人不在你的手里,那我继续待在这里,也实在是叨扰了,先告辞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不带丝毫的犹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承乾愣住。 李知行绝对不是什么知难而退的人,明明前一句话还在要求他放人,怎么可能到了下一句话便成了直接告辞? 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莫非—— 突地,一个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赶紧转身,朝着密室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陆承乾踹开密室的大门时,只看到了被苏曦尧撂倒,倒在地上还没有醒来的两个侍卫。 “人呢!” 陆承乾的咆哮,终于让他们从昏迷中惊醒过来。 “殿……殿下!”那个一脸猥琐的侍卫率先反应了过来,声音也是无比颤抖,“她……她跑了……” “废物!一群废物!”陆承乾气得浑身发抖,立刻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噗嗤——”一剑就直接结果了这两个失职的侍卫。 看着倒下的尸体,苏曦尧收起了长剑,扔给随后赶来的其他侍卫。 “去传令给下面的人,以后不管是抓到了李知行还是苏曦尧,都不必再回禀我了,直接杀了。” “是。”手下们接过长剑,这话也应得万分惊心。 大皇子府外,李知行在秦十三的陪同下,来到了位于车队最末尾的那辆青灰色的马车。 车帘掀开。 “李知行!” 一个温香软玉迅速扑了过来,李知行赶忙把人接住。 “让你受惊了。”李知行看着苏曦尧还在大口大口得喘着气,就知道她凭一己之力从陆承乾的监禁中逃出来,并非是一件易事。 “我没事。”苏曦尧摇头,然而手腕被李知行抓住,先前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第57章 放人 郡王府清辉阁的偏院内,绿柳小心翼翼得替苏曦尧包扎着手腕上的伤口,一边心疼得眼泪直掉,嘴里还愤愤不平得骂,“方家那群人,真是够不要脸的,方禄之的死根本就是他咎由自取,真是分不清好赖,还要将这件事情怪罪到我们头上来!” 苏曦尧眼神平静,强行忍着上药时那因为药粉渗进伤口里而产生的痛楚,听着绿柳的咒骂,无奈得摇了摇头,“方禄之是咎由自取,可他做的这些事情方家人并不知道,倘若方大学士知道的话,是一定不会让他这么做的,至于方老夫人,那只是一个在晚年失去了儿子的可怜母亲,她恨我怨我,我倒是还能够理解。” “姑娘,你就是太心善了!” 绿柳包扎完了,将绷带牢牢得打了个结。 “或许吧……”面对绿柳的话,苏曦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个什么样的人。 “方家的那些人,从天恩寺外就被二小姐抓了,都送到京兆尹府了,我听说钟大人明日就会开始审理这个案子,可要让他们都好好吃些苦头!” 绿柳向来是站在苏曦尧这一边的。 就算方家的老夫人有天大的理由,她也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情就和大皇子勾结在一起,要这样害苏曦尧。 “明天么?”苏曦尧有些惊讶,她反手握住绿柳的手,声音坚定,“帮我准备一下,我想现在去一趟京兆尹府。” “姑娘,你去哪里做什么!”绿柳“腾——”得一下站起来。 苏曦尧正准备解释一番,外头就已经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既然你要去,那我就送你去。” 进来的人,是李知行。 他也已经换过了一身衣服,想来是想要来看看苏曦尧休息得如何,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了这样的话。 “多谢。”苏曦尧躬身行礼。 李知行下意识得后退了一步,“应该的。” 京兆尹府的大牢里,向来是阴暗潮湿的。 方家老夫人一身囚服,形容枯槁,坐在角落的草堆上。 苏曦尧并不是第一次见方老夫人,但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方老夫人如此头发散乱的样子。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方老夫人原本也是京中一位赫赫有名的武将的女儿,年轻时候对文采斐然的方大学士一见倾心,后来也是借着父亲在朝中的地位,让当时还是国子监小吏的方大学士扶摇直上,最终官至大学士。 京城的豪门贵女,不管是在什么年纪,都有她们的傲气和风骨。 所以,当苏曦尧和李知行的脚步声在偌大的牢房里响起来的时候,她缓缓抬头,原本死寂的眼睛里陡然爆发出刻骨的恨意。 “苏曦尧!你这个贱人你还敢来见我!”方老夫人瞬间扑到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木质栏杆,死死瞪着苏曦尧,“陆承乾也是个废物,都把你抓走了,怎么就没有能够杀了你!你这个扫把星,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儿子怎么可能会鬼迷心窍,你不得好死!” 一声声的咒骂在耳边响起。 苏曦尧情绪稳定,并没有躲闪,也没有愤怒,眼底唯有一丝深沉的悲悯,“老夫人……我不欠方家的,至于你和大皇子合谋想要害我这件事,看在我从来到京城之后认识方禄之那么多年的情分上,我可以放过你。” “放过我?!”方老夫人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笑,“你凭什么放过我!” “我已经同李大人求过情了,不光是你,还有你的那些随扈,统统都放归方家。” “什么!”方老夫人猛地止住了笑声,眼神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说什么?你说放了我们?李知行,居然会听你的?”方老夫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在面前的两人身上逡巡了一遍。 “会。” 这一句话,不是苏曦尧说的,而是站在苏曦尧身边的李知行。 “如果不是因为她亲口所求,你们这些人,都会在京兆尹府的大牢里等死。”李知行声音清冷,如同掌人性命生死的判官一般。 外头的人都说这位是阎罗王。 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你……你们……”方老夫人的手指颤抖着指着面前的人。 她始终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苏曦尧会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放过方家人。 到底是为什么? 突然,一阵电光火石划过她的脑海。 没错! 一定是这样! 苏曦尧这不仅仅是施舍,是炫耀,也是因为她心虚! “哈哈哈……苏曦尧,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够洗清你的罪恶么?”方老夫人凑近栅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和苏曦尧才能够听见的声音,开口,“你真的以为李知行对你是真心的?别痴人说梦了,你不过就是一个被李知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你以为他真的在乎过你?他不过就是看方禄之喜欢你,觉得你是一件有趣的玩物,顺便还能够利用你来打击对手,只要他觉得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就一定会扔掉你!” 方老夫人说了这一长串,苏曦尧根本就不想听。 然而,她刚想转身,就已经被方老夫人隔着栅栏一把抓住了手腕,“你醒醒吧!李知行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然你以为‘京中阎罗王’的这个称号是哪里来的!” 苏曦尧知道方老夫人要是不说完,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便也只能够听着她说完,随后才道,“老夫人,你的话我都已经听到了,但是我的路,合该由我自己来走,马上就会有人来放你们出去,一路保重,好自为之。” 说完,苏曦尧不再看方老夫人明显因为怨毒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在李知行的陪同下,离开了牢房。 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甬道尽头,方老夫人紧握着木质栏杆的手再一次收紧,眼底闪烁的是更加深沉的毁灭欲。 “李知行,苏曦尧,你们给我等着,方家已经流出的血,必然用你们的性命来偿还!” 第58章 密谋 翌日夜里,大皇子府里静悄悄一片。 唯有书房里还亮着一盏灯。 刚从京兆尹府里被放出来一天的方家老夫人被秘密带到了这里,即便是刚经受了大半日的牢狱之灾,但此刻的老夫人倒是也已经恢复了几分方家主母的威仪。 只不过,她的眼底,正燃烧着阴冷的火焰。 “殿下……”方老夫人看着站在窗边的陆承乾,“老身今日秘密来见殿下,只为了这一件事,还望殿下能够答应。” “老夫人,先前之事,想必你也已经与李知行打过照面了,虽然他是臣,而孤是皇子,可父皇向来对他偏宠,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只怕为令郎报仇一事,只能暂缓了。” “不必暂缓。”老夫人站起身,深深一礼。 大皇子转身,有些错愕地看着老夫人,“这是何意?” “三日后便是皇家围猎,李知行今天是皇上的宠臣,必然会随行,到时候只要抓住机会,派人刺杀李知行……” “李知行那厮虽然官拜御史监正,是个文职,可他的武功向来不弱,一般的刺客只怕是……”陆承乾露出为难的神色来,看着方家的老夫人。 “老身娘家世代将门,如今虽然已经没落,但一直有一支尚不为外人所知的死士在老身的手中,蛰伏多年,就是怕有朝一日,有人会做出对方家不利的事情来。”方老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三十六名死士,老身愿意尽数划归至殿下手中,听凭殿下调遣暗,只是有一点,必须让李知行那厮,死在皇家的围猎场上,否则,实在是难消老身心头之恨!” 陆承乾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这三十六名死士,其实陆承乾早有耳闻。 毕竟方老夫人的母家在大夏也曾经是炙手可热的武将世家,他招揽方禄之,除了是看中方禄之的才学之外,最重要的,自然是方禄之背后的这些东西,这些连方禄之自己都未曾知晓的东西。 “好好好!”陆承乾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地站起身,“老夫人深明大义,孤定然不负所托!” 说着,他踱步到方老夫人面前,声音压低,“既然这次都已经准备要动手了,我们不如做得再更加彻底一些!” “殿下的意思是?”方老夫人皱眉。 “李知行向来是个该死的,但是孤的那位三弟,多年来一直李知行狼狈为奸,暗中也不知在父皇面前替李知行说了多少好话,这一次除了李知行之外,你的人,务必将陆景翊一起除掉,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闻言,方老夫人的瞳孔骤然紧缩。 刺杀皇子?! “大殿下,这……” “老夫人不必害怕,此事若是成了,父皇便只能够传位孤,到时候,没有人会再查这件事;若是败了,也没有人会发现这些死士与方家的关系。” “老身……”方老夫人似乎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还是做出了决定,“老身遵命就是,定会让那李知行和陆景翊在三日后有去无回!” 陆承乾满意得点点头。 翌日一早,苏曦尧带着绿柳从厨房出来。 “姑娘的手艺可真好,以前我都不知道!”绿柳提着一个食盒,里头是刚出炉的精致点心,还有一壶刚泡好的香茗。 “行了行了,快些走吧。”苏曦尧早就习惯了绿柳有事没事的恭维。 陆景翊那小子一早就来了郡王府。 自然是不会为了别的什么事情。 书房门外,苏曦尧还未来得及敲门,就听见陆景翊的声音响起,“表哥,西南使团明日就要抵达京城,我的人马传回来的消息,这一次的使团里,还有一位公主,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李知行眼皮也未抬,拿着笔在一本奏折上写了两笔,这才阖上,抬眼看着面前的表弟。 “那位公主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父皇的意思是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个机会。” 外头的苏曦尧心口一紧。 西南公主? 难道是……皇帝想要让李知行……和亲? 她当即屏住了呼吸。 一旁的绿柳担忧得看着苏曦尧,也是紧张得不行。 书房内沉默了片刻,随后响起李知行低沉的声音,“你想说什么?” “表哥,我的话都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我不信你听不懂!”陆景翊的声音,带着一丝劝诫的意味,“我知道你对苏姑娘情深义重,但是你的正妻之位,不光是对于你,对于郡王府的未来也十分重要。苏曦尧她的身份特殊,如今又卷入这诸多的是非,父皇虽然此刻放过了她,但是帝王心海底针,你不知道下一刻父皇的心思又会变得如何,如果你迎娶了西南的公主,到时候你再想留着苏姑娘在身边,我想旁人也不会再多加置喙。” “够了!”李知行拍桌而起,“陆景翊,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李知行这辈子,就只会爱苏曦尧一人,绝对不会有二心!她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门外的苏曦尧陡然觉得眼眶泛酸。 他…… 他竟然如此…… 一旁的绿柳显然也松了口气,但多少也还是被李知行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告白有些吓到。 按捺下翻滚的情绪,苏曦尧正准备抬手敲门,结果陆景翊的声音再次响起。 “表哥,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我刚刚说的那些话,还是因为西南之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看着李知行逐渐恢复冷静的眼神,便继续说下去,“我们放在西南的眼睛最近回报,西南的国主只是表面上对我们恭顺,实际上这些年背地里早就在试图与西域勾结,图谋不轨。” 李知行再度沉默。 然而这沉默也不过是片刻。 “乌孙向来野心勃勃,可他们的实力匹配不了乌孙王的野心,所以不必太过担心,至于西南的国主,不过是一个沉疴多年的病秧子,也敢兴风作浪?” 陆景翊没有接话,他知道李知行的心中已有计较。 第59章 噩梦 “他不是最宠爱那个新纳的妃子吗?还有那个妃子刚给他生的宝贝小儿子?”李知行的声音已经逐渐染上了杀机,“让我们在西南的眼睛去告诉那位新纳的妃子,为了她和她的儿子,我们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帮我们了结了这个老头子,我们就能够保她的儿子顺利继位,她们如果不从,就准备陪着那个老头子一起死吧。” “表哥,这……” 即便是陆景翊,也有些被李知行的计谋吓到。 让孩子亲手杀死父亲,虽然孩子现在的年纪还小,真不知道长大之后会作何想法。 门外的苏曦尧将一切都听了个原原本本,尤其是在听到最后哪一件事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到天灵盖。 手中的托盘脱手而出,眼看着就要摔落在地。 绿柳眼疾手快,一把将那托盘给扶住了。 然而—— 门外这细微的动静还是惊动了书房里的人。 “谁?!”李知行冰冷警惕的声音瞬间响起。 苏曦尧脸色惨白。 刚才那个立誓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跟眼前这个轻描淡写之间就决定了一国君主生死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走!快走!” 生怕被出来的李知行发现踪影,苏曦尧招呼着绿柳赶紧转身就走。 好在他们所在的偏院离书房并不是很远,又因为陆景翊和李知行商量要事的时候外头一向不允许有守卫,所以,苏曦尧还算是畅通无阻得就回到了自己的偏院内。 “绿柳。”她坐在床上,拉住同样有些惊魂未定的绿柳,“今天就当我们没有去过,也什么都没有听到,知道吗?” 绿柳点头。 她也不是傻子。 即便没有李知行说的那些处理西南国国主的话,她也知道军妓大事,从来都是不能够外传的。 “姑娘,你别害怕了,大公子说的那些都是针对西南的乱臣贼子的,跟你并没有关系呀——” 苏曦尧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要将那种让她浑身颤抖的恐惧压一下去。 深夜,清辉阁的偏院内。 苏曦尧躺在床榻上,睁着双眼,眼神空洞得望着帐顶。 窗外月光惨白,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如同冰冷的霜。 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得交织着两个画面—— 一个是李知行那斩钉截铁,深情无比的誓言,“我李知行这辈子,就只会爱苏曦尧一人,绝对不会有二心!她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而另一个,却是他冰冷无情,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安排好了别人的生死。 “不……不要……”她呢喃着,闭上了眼睛。 后半夜,依旧月华如水。 躺在床上的苏曦尧此刻已经陷入了沉睡,只是一双好看的眉一直紧紧皱着。 “不……不要杀我……”苏曦尧在噩梦中呓语。 梦里,她成了那个西南国主,垂垂老矣躺在华丽的床上,李知行一身墨色的长袍,如同索命的修罗,就站在她的床边,手持滴血的利刃,那利刃逐渐得被他举高—— “曦尧,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泛起残忍的弧度。 当那把刀被举到最高,直接当头就刺下来—— “啊!” 苏曦尧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得喘着粗气,后辈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还在安全的房间里,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浑身冰冷,无法入睡。 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身体抑制不住得颤抖着。 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暖意。苏曦尧坐在梳妆台前,绿柳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着长发。她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和眼下淡淡的青影,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显得格外勉强。昨夜那场噩梦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藤蔓,依旧缠绕在她心头。 “姑娘……你脸色不太好,是没有休息好么?”绿柳担忧得看着她。 苏曦尧摇头,“没什么事。”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李知行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走进来。 “曦尧。”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喝的南瓜粥。” 他自然得走近,望着她脸颊边的一缕碎发,下意识得伸手就想要将她拨开。 苏曦尧察觉到他的靠近,身体几不可查得微微一僵,下意识得偏了一下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李知行的手顿在半空。 他敏锐得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慌乱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她在慌什么? 又在怕什么? “曦尧?”李知行眉头紧皱,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伸手,有想要再探她的额头。 他的声音,让昨夜噩梦里的景象再度清晰得浮现在了苏曦尧的脑海里。 她几乎是本能得站起身,后退了一步。 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突兀。 “没……没什么。”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但还是强自镇定挤出一个笑容来,“就是昨天夜里我做了个噩梦,有点吓着了……” 她低下头去,不敢看他,手指无意识得绞紧了衣角。 李知行眼神深邃。 他细细得打量着她。 苏曦尧更加不敢呼吸,只觉得头顶的视线有如千斤。 忽然,李知行开口,“曦尧,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闻言,苏曦尧的心猛地一沉。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摇头,有些慌乱得将话题转移开去,“我饿了,我先用膳了。” 她逃也似地坐到桌边,手忙脚乱得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南瓜粥端出来,却因为手抖得厉害,差一点就将那粥洒了出来。 李知行如何能看不出她在心虚。 昨日他和陆景翊在书房里商量公务时,那门外一丝轻微的异响,看来就是…… 电光火石间,李知行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第60章 公主 就在李知行犹豫着是不是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陆景翊的声音,“表哥,时辰不早了,该去城门口迎接使团了。” “知道了。”李知行对着门外应了一声。 苏曦尧佯装什么都没有听到,低着头自顾自得喝着南瓜粥。 “曦尧。”李知行还是唤了她一声,“今日西南使团入城,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看你整日闷在府里,只怕也是无聊。” 苏曦尧闻言,本能得想要拒绝,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今日的行为已经很奇怪了,若是连这样的要求都拒绝的话,说不定自己所有的遮掩都是白用功,犹豫了片刻之后,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李知行绽开了笑容,朝着苏曦尧伸出手。 十指相扣,这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关系匪浅。 城门口的临街酒楼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 京城里的老百姓都听说了今天有西南的使团要入京,都早早得来找一个好的位置。 二楼雅间里,苏曦尧在小二的陪同下坐下。 “姑娘,大公子早就吩咐了,这一个最好的位置留给您。”小二一边给苏曦尧倒茶,一面还替李知行邀功。 苏曦尧浅浅笑了一下,让小二下去。 绿柳从府邸里出来便是心神不宁,但还是被眼前这人头攒动的盛况所吸引,安安静静得坐了下来。 楼下便是城门口。 此时街道两旁,早就已经被京兆尹府的衙役和宫里的禁卫军戒严。 想要看热闹的老百姓们被拦在远处,翘首以盼。 城门楼子上,大夏的军旗招展,一派肃穆景象。 绿柳好奇得趴在窗边张望。 苏曦尧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端起茶杯,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楼下那个挺拔的玄色身影。 “小姐!快看!来了!”绿柳忽然兴奋起来,指着远处叫道。 苏曦尧循着绿柳所指的方向看去。 官道尽头,烟尘滚滚。 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声势浩大得走进城门来。 队伍最前方,是数十名身着异域服饰、手持长矛的彪悍武士!紧随其后,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华丽官服的使臣!再后面是一辆由八匹雪白骏马拉着的巨大銮驾。銮驾四周垂着轻纱,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就是昨日三皇子提到的公主吗?”绿柳更是好奇。 苏曦尧的心,莫名地揪起来。 她看着那华美尊贵的銮驾,看着楼下城门前,那个身形挺拔清隽,正准备迎接的男人。 和亲…… 正妃…… 这些关键词在苏曦尧的脑子里滚过一遍,心头不免有些酸涩悄然蔓延开来。 她下意识得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指尖冰凉。 绿柳看着苏玉染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是焦急万分。 “姑娘,你别胡思乱想了。”绿柳从座位上站起来,握住了苏曦尧冰凉的手,“昨天大公子都已经说了,心里只有姑娘一个人,绝对没有二心,那个公主就算身份再尊贵,也绝对比不上姑娘在大公子心里的位置!” 听完,苏曦尧勉强扯了扯嘴角,将目光再次投向楼下—— 那华美的銮驾已在城门前停稳。 帘幕掀开,一名身着异域华服、身姿窈窕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步下銮驾。 就在她踏上地面的一刹那,不知是长途跋涉疲惫,还是地面不平,她脚下猛地一个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 “公主小心!” 在一片惊呼声中,有人反应极快。 一个箭步上前,手稳稳地扶住了公主的胳膊! 公主惊魂未定,下意识得抓住了伸过来的手,待稳住了身形之后,她抬起头,隔着轻柔的面纱,随即微微颔首,似乎是在道谢。 不知李知行是什么表情,待公主站稳后,便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然而—— 不管李知行再如何避嫌,有了刚刚搀扶的那一幕,在旁人的眼中,多多少少就有些变了味道。 毕竟,和亲的传言甚嚣尘上。 “这公主和郡王府的大公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可不是嘛!公主身份尊贵,李大人又英武不凡!这才是真正的绝配!” “那看来,这和亲之事,是板上钉钉了!” 隔壁雅间清晰的议论声,一句不落得传入了苏曦尧的耳中。 是啊—— 那位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而和亲,又有着于国家于人民都重要的意义。 李知行虽然有时候离经叛道,可在军国大事上,苏曦尧不敢赌他的一颗心。 “姑娘……”绿柳看着苏曦尧陡然垂下去的眼眸,顿时急了,“姑娘,您别听他们胡说!公子他……” “哟,这不是苏曦尧么!” 一个威仪十足却也尖酸刻薄的声音在雅间门口响起。 苏曦尧和绿柳循声望去。 只见方老夫人一身素服,在两名丫鬟的陪同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也不知看了苏曦尧多久。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和怨毒。 “坐在这高处,还真的以为自己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看看底下这位真正的公主,和李知行站在一起,是不是才感觉到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苏曦尧不语。 绿柳愤愤得想要上前去理论,却被苏曦尧拉住。 方老夫人自然以为苏曦尧已经被楼下的公主打击地失去了一切,便又走近了几步,继续阴阳怪气,“认清现实吧苏曦尧,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李知行不过就是玩玩你罢了,等到新鲜劲过去了,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方老夫人。”苏曦尧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她站起身,直视着对面那双充满恨意和怨毒的眼睛,勾唇轻笑,“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方老夫人愣住,一时没有听明白苏曦尧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儿子死了,方家倒了,你现在除了对你口中的’贱婢’狺狺狂吠之外,还能做什么?跟条丧家之犬似的。”苏曦尧本看在方禄之的面子上,并不想太过为难方家的这位老夫人。 第61章 进宫 “你……”方老夫人原本以为苏曦尧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玩玩没想到今日的反击居然是如此得不留情面,“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怎么对得起我儿子!” “我本就没什么对不起方禄之的地方。”苏曦尧摇头,眼神更冷,“这里并不欢迎疯狗,老夫人还是快些离开吧。” 方老夫人因为苏曦尧的这句话,气得浑身颤抖,差一点就要晕厥过去,好在身后的两个丫鬟眼疾手快得扶住了踉跄的老夫人。 她最终狼狈不堪得离开了雅间。 然而—— 方老夫人一走,苏曦尧强撑的那股气势瞬间消散!她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绿柳连忙扶住她:“姑娘!您没事吧?” 苏曦尧摇摇头,脸色依旧惨白,刚才那番话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疲惫地闭上眼,心中一片悲凉,还翻滚着一种难言的自卑和恐惧。 种种情绪交织,让她一下子生出了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姑娘。” 苏曦尧再度循声望去,这一次来的,是陆景翊。 陆景翊显然已经看到了苏曦尧的失态,因而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三殿下。”苏曦尧行礼,尽管略微有些勉强。 “方家的那位,苏姑娘不必太过在意。”陆景翊此话,也是让苏曦尧知道了,刚刚陆景翊其实什么都听见了。 明明都听见了,却也只是看着,等着她自己解决。 这位三殿下,果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谢殿下关心。”苏曦尧垂眸。 “孤来找苏姑娘,是因为今日宫中设宴,为西南使团接风洗尘,场面颇为热闹,所以孤来问问姑娘,可愿一同入宫赴宴?” 苏曦尧一怔。 入宫赴宴?! 是李知行让陆景翊来请她的么? 他想让她出现在那种场合?出现在他和那位公主都在的场合?! 他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想让她自取其辱,还是…… 又或许,是因为他并不介意她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他也还是愿意让她站在他的身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她的心湖。 或许,她该再为了自己,努力一次。 想起李知行昨天在书房里斩钉截铁说的那些话,还有早上那送来的早膳,苏曦尧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或许是她唯一一次,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机会。 绝对不能够放弃。 苏曦尧深吸了一口气,抬头迎着陆景翊打量的视线,声音清晰且坚定,“好,我去。” 皇宫的琼林苑内,这小径对于苏曦尧来说,并不陌生。 她跟在陆景翊的身后,一步步走向那座灯火辉煌、丝竹盈耳的琼林殿。 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因为陆承乾的生辰宴。 而在生辰宴上,她遇到了方禄之,然后…… 某些不是特别好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那时候手腕上如被铁钳挟制一般的剧痛再次传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脚步也不由自主得顿住。 “苏姑娘。”陆景翊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关切地回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苏曦尧回过神,勉强压下内心翻滚的一些莫名的情绪,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来,“我没事,只是有点紧张。” “不必太过紧张,没事的。”陆景翊安慰了一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曦尧才恍然发现,陆景翊并没有带她走向琼林殿的正门,而是拐向了旁边一条通往后宫的小径。 她心中疑惑渐生:“三殿下,我们不是去琼林殿吗?” 陆景翊摇头,“先带苏姑娘去见个人。” 见人? 苏曦尧心头一跳。 这是通往后宫的方向。 这深宫之中,能让陆景翊带着人亲自去见的,还能是谁? 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从苏曦尧的心底升起。 在半盏茶的时间之后,那一座与琼林殿的喧嚣完全不同的殿宇出现在了苏曦尧的眼前。 几丛修竹紫萝之后,那小楼格外静谧雅致。 殿内熏香袅袅,温暖如春。 “儿臣给母妃请安。”陆景翊对着上首端坐的美妇人躬身行礼。 苏曦尧连忙跟着跪下行礼:“民女苏曦尧,叩见贵妃娘娘!” 若是陆景翊早说,这一趟是来见当朝贵妃,也就是陆景翊的亲生母亲,李知行的小姨,她是绝对不会来的。 可如今既然已经在这里了,也只能见招拆招,既来之则安之。 她行了礼,悄悄抬眼望去,只见贵妃身着淡紫色宫装,云鬓高挽,容貌端庄秀丽。 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蕴含着久居深宫沉淀下来的威仪和精明。 “起来吧。”贵妃的声音温和悦耳,目光落在苏曦尧的身上,“想来,这位就是苏姑娘了。” 苏曦尧正要回答,就在这时—— “陛下驾到——!”常公公的通传声,在外面响起。 苏曦尧真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赶紧又跪了下去。 皇帝一身明黄常服,缓步走了进来。他看到跪在地上的苏曦尧,脚步微顿,“她怎么在这里?” 贵妃在皇帝的搀扶下起身,又对着皇帝笑道,“是臣妾让景翊这孩子带苏姑娘来,给臣妾见见。” 皇帝在贵妃身旁坐下,目光扫过苏曦尧,带着一丝探究:“哦?爱妃找她何事?” 贵妃微微一笑,“臣妾早就听闻苏姑娘聪慧灵秀,进退有度,这不臣妾身边的大宫女前两天刚嫁出去一个,正好缺个可心的,臣妾看苏姑娘就挺合适的。” 苏曦尧闻言,完全愣在了那里。 贵妃要让她做掌事宫女? 她要这样留在宫里? 她抬头,看向贵妃。 贵妃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深邃难测! 什么聪慧灵秀,进退有度。 分明就是找个借口,把她扣在宫中,这样就能够彻底得掌控她,让她无法再靠近李知行。 皇帝的目光在贵妃和苏曦尧的身上逡巡了片刻,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贵妃刚刚的话。 宫女将茶盏奉上,皇帝轻轻啜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掌事宫女?贵妃倒是会挑人。” 第62章 揭穿 “多谢陛下夸赞。”贵妃微微颔首。 “那就如爱妃所愿吧。”皇帝摆了摆手,便已经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根本就不需要问过苏曦尧的意见。 苏曦尧正要说什么,一边一直不发一言的陆景翊便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等到了皇帝离开。 “贵妃娘娘。”苏曦尧再一次在贵妃的面前跪下,“不管怎样,民女都不能留在宫中做娘娘的掌事宫女。” “苏曦尧,你可要想清楚。”贵妃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冷下来,“李知行的性格脾气或许你比本宫更懂得,所以,如果你有朝一日阻碍了他的仕途,你觉得他会如何。” “我……”苏曦尧一时语塞。 “你和李知行那小子此刻是感情好,甚至京城大小官员都是人人皆知,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万一哪一日你们的感情不好了,你以为以你的身份,你能斗得过李知行?”贵妃继续“好言相劝”,“所以,从这一刻开始,你跟在本宫的身边,做本宫的掌事宫女,至少李知行不敢动本宫身边的人。” 不得不承认,贵妃所说,确实已经是眼前最好的办法。 边上的丫鬟送上来一套衣服,苏曦尧接过,有些不明所以。 贵妃摆了摆手,“立刻换上,随我去琼林苑的夜宴。” 丝竹悠扬,觥筹交错。琼林殿内灯火辉煌,气氛热烈。西南使团成员与满朝文武、宗室贵胄分列而坐。皇帝高居御座,皇后与贵妃分坐两侧,看似一派祥和。 苏曦尧穿着一身崭新的深青色宫装,垂首侍立在贵妃身后。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这身宫装,虽然看着华丽,但也如同无形的枷锁,时刻都在提醒着她,以她的身世,不管走到哪儿,都是无法为李知行的仕途提供助力的。 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御座下首那个熟悉的身影——李知行。她怕自己控制不住眼中的情绪,更怕看到他此刻的反应。 但即便是这样,她仍旧是能够感觉到,从头到尾,总是有一道目光,不间断得落在她的身上。 宴席过半,气氛渐入佳境。 西南使团正使,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起身离席,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恭敬行礼,朗声道:“启禀大夏的皇帝陛下,我国国主感念陛下天恩浩荡,为永世与大夏修好,特地命公主殿下随使团一同入京。公主已到适婚年龄,国主之意,也是想要将公主嫁给大夏的皇室宗亲,结秦晋之好!不知大夏的皇帝陛下,是否可以恩准?” 此言一出,原本还是觥筹交错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端坐在使团席位中、身披华服、面覆轻纱的公主身上! 皇帝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听得那位公主先出了声。 “皇帝陛下!” 公主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异域风情。 她站起身,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轻纱。 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瞬间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便是已经见惯了美人的皇室宗亲,也都不免为这位公主的美貌所惊叹。 “我已经有了中意之人。”她说着,抬手毫不避讳得指向一旁的李知行,“我就要嫁给他!大夏的御史监正李知行。” 话音落,殿内一片哗然。 大夏境内,从来未曾见过这般大胆直白的女子。 无数道目光聚集到李知行身上,有惊讶,又羡慕,有嫉妒,甚至还有看好戏的玩味…… 李知行端坐席间,神色冷峻,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点,仿佛刚刚公主那一番石破天惊的告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苏曦尧站在贵妃身后,脸色惨白。 尽管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亲耳听到这些的时候,又全然是两种不一样的境地。 “荒谬!”一个充满怒气和不满的声音猛地响起!打破了殿内那微妙的死寂! 大皇子陆承乾站起身,脸色铁青。 他显然是没有想到,这西南的公主居然会对李知行一见倾心,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原本李知行就已经够难对付的了,绝对不能够再给他添一个如此强大的助力。 “父皇!”陆承乾对着皇帝躬身一礼,“公主殿下初来乍到,许是还未与其他的人选接触过,和亲大事事关两国邦交,岂可如此儿戏!若是让公主自行择婿,成何体统!” 边上的大臣们听着,也是神色各异,有的在附和着点头,有的自然也是等着看好戏。 陆承乾顿了顿,又就说下去,“更何况,李大人早已经心有所属,甚至为了那女子,不惜冲冠一怒,搅扰得京城人心惶惶,这就是前几日的事情,只怕在座的各位大人们,如今提起来,也是心有戚戚焉吧。” 说着,陆承乾伸手,指向了贵妃的身后,正是紧咬着下唇的苏曦尧。 “李知行,为了那个女人,连朝廷法度都可以完全无视,他怎么配得上尊贵的公主殿下?又如何能够担当得起两国邦交的重任!” 这一句话,再度在这一座死寂的大殿之中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头。 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都顺着陆承乾所指的方向,看向了苏曦尧。 “那个被大公子保护得很好的苏姑娘,就是那个女人么?” “这么看着,也不像是个绝色之人,怎么就让大公子如此色令智昏!” “不过,她什么时候成了贵妃娘娘的宫女?” “……” 诸多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都朝着苏曦尧而来。 苏曦尧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下意识得去看李知行。 李知行明显已经被惹怒,握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着青白。 他在忍。 若是不然,陆承乾刚刚就已经命丧当场。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威严的女声陡然响起。 “放肆!” 是贵妃。 贵妃缓缓站起身,眼角眉梢原先那温润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不怒自威的凛冽寒意,“大殿下,皇上坐在这里,你可要慎言。” 第63章 峰回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看到他们都低下了头去,不免更为不屑,继续训斥,“苏曦尧是本宫亲自挑选的掌事宫女,她的品行,本宫自有论断,怎么,本宫身边的人,如今也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了么?” 贵妃的突然发难,让殿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往常贵妃在宫宴上都是温和亲切,可鲜少有这样态度强硬的时候。 陆承乾一时语塞,脸色十分难看。 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局面,却没有丝毫的表示,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而那位公主,此刻却睁大了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站在贵妃身后的女人。 “贵妃妹妹,何必如此动怒呢。”刚刚一直沉默的皇后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对比之下显得声音温和了许多,“大殿下所说虽然有些过激,但都事关郡王府清誉,也关乎大夏皇室的颜面,既然有疑,那不如就请这位苏姑娘自己来说说?” 字字句句,都敲在苏曦尧的身上。 “苏姑娘,当着陛下,当着满朝文武,当着两国使节的面,你自己来说吧。”皇后的视线,也落在苏曦尧的身上,“你与郡王府的大公子,究竟有无私情?若是真有私情,那贵妃娘娘刚才所说的话,可就是包庇了。” 苏曦尧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 她若是承认,那么不光是郡王府,就连贵妃也会被扣上包庇”、“纵容”、“有损国体”的罪名! 可若是否认,那她与他这多年的纠缠,究竟又算什么? 她下意识得望向李知行。 李知行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要她承认么? 可—— 不能,绝对不能够承认。 苏曦尧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呐喊着阻止她。 若是承认了,就会有很多的人要陪着她一起死。 她可以自己从容赴死,却不能够连累旁人。 “回皇后娘娘。”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却异样得坚定,“民女与李大公子绝无私情,贵妃娘娘让民女做她的掌事宫女,是因为贵妃娘娘惜才,她认可我的才能,绝无包庇之说。” 刹那间,再度满场哗然。 苏曦尧下意识得避开目光不敢去看李知行,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燃烧的怒意。 “好!” 皇帝的声音适时响起。 “知行,公主既然慧眼识珠,对你情深义重,朕看……这门亲事就……” “皇上!”李知行猛地站起身,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得喊出,微臣……” “李知行。”贵妃的呵斥冰冷和严厉,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便已经带着足够的不容置疑的警告。 那眼神,分明是在质问:“你想害死她吗?!” 所有的话,都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难道说,她们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么? 他不能再将她推到更危险的境地里,留在贵妃的身边做掌事宫女,已经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已经压抑到极点的时刻—— “等等!”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公主站起身,脸上依旧是明媚且自信的笑容,面对皇帝也是毫无惧色,“大夏的皇帝陛下,我改变主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皇帝。 “我不喜欢强求。你们大夏郡王府的大公子,既然心里装着别人,那我现在不要了。”她的唇角轻勾,“不过,我愿意等,只要哪一天这位公子真正爱上我了,我再请陛下赐婚也不迟!” “这……”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这西南的公主实在是太胆大妄为、离经叛道了。 陆承乾倒是瞬间被狂喜吞没。 这可是个机会!一个天大的机会! 他立刻站起身,“大义凛然”得同皇帝说道,“父皇!公主殿下深明大义,实乃女中豪杰,儿臣也觉得婚姻大事关乎终身幸福,理应两情相悦,儿臣恳请父皇成全公主的心意!” 皇帝看着这陡然转变的局面,双眼微微眯起,眼神深邃,带着一丝难以探究的莫名神情。 他扫了李知行一眼,最后缓缓点头,“既然公主有此心意,朕自然会成人之美。此事就依公主所言,赐婚之事暂时搁置,待他日有好消息,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朕!” “是。”公主笑嘻嘻得应下来。 这是全场几乎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然而,在这件事平静的外表之下,到底有多少的暗流涌动,殿内众人都心知肚明。 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瑶华宫内,深夜,月色深沉。 摇曳的烛火将殿内映照得一片昏黄静谧。 苏曦尧仍旧穿着那一身深青色的宫装,垂首肃立在贵妃面前,心乱如麻。 刚刚宫宴上那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还没有让她彻底得缓过来。 贵妃端坐在软榻上,卸去了白日宫宴的华服珠翠,只着一身素雅的常服,却依旧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她的目光落在苏曦尧的身上。 “今天,你做得很好。”她轻声说。 苏曦尧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抬头,“奴婢……不敢当。” “你可知本宫为什么执意要将你留在身边?”贵妃端起手边的茶盏,却没有喝,依旧看着苏曦尧。 苏曦尧摇摇头。 从下午见到贵妃开始到现在,这也是一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但是并不敢直接问出来的问题。 “是因为……”贵妃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知行来求本宫,希望你能够在本宫的庇护下,在后宫里生存下去。” “什么!”苏曦尧瞬间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他? “虽然本宫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总归应该是你在郡王府里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此话,意有所指。 苏曦尧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所以,李知行其实还是发现了,只是一直隐而不发。 “奴婢……奴婢……奴婢是怕……”苏曦尧不知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又该说些什么。 “不是你怕,是他怕了。”贵妃摇头叹气,“他不怕你知道这些,是怕你知道这些,会远离他,又会因为这些消息而惹来杀身之祸。” 第64章 路转 “所以……苏曦尧,你给本宫听清楚。知行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已经走上了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他手上沾的血,远比你想的要多,许多事情的结果,也远比你想的要残酷。皇帝之前要你的性命,你就应该很清楚了,为皇帝办事的人,身上不能有软肋,你知道他太多秘密,又是个根本没有手段可以自保,所以,他只能来求本宫。” 苏曦尧沉默。 心里有千万种思绪在翻涌。 “今日在殿上,他差一点就要将一切都毁于一旦,若非那个公主横插一脚,今日之事,还不知该如何收场,你应该知道,若是他那时候将一切都说出来,会是什么后果。” “奴婢知道。”苏曦尧知道贵妃在看她,居高临下得看着她。 “既然知道,以后就离他远一点,既是保护他,也是保护你自己。” “是,奴婢知道了。” 苏曦尧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略微的嘶哑。 贵妃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漠然,“回去好好歇着,明日皇家围猎,你同本宫一起去,记住本宫的话,安分守己,莫要再生出事端来了!” “是……奴婢遵命。”苏曦尧缓缓一礼。 得到了贵妃的允准,她踉跄着离开了这一座偌大的寝殿。 外头的月亮如同圆盘一样,苏曦尧站在廊下呆呆得望着,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同一片夜空下,大皇子府的书房里,一场密谋正悄然展开。 陆承乾端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 方老夫人一身素服,形容枯槁,身后,跟着两个如同影子般沉默、气息却如同出鞘利刃般锋锐的黑衣人。这两人,正是那三十六名死士的头领。 “老身见过大殿下。”方老夫人声音嘶哑。 陆承乾抬眼,他的视线扫过方老夫人和她身后的死士头领,冷笑了一声,“老夫人可都准备好了?” “是。”方老夫人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熊熊烈焰,回答的声音斩钉截铁,“三十六名死士已经全部就位,随时听候殿下差遣。” 两名死士中有一人上前,从怀中拿出了一卷地图,在桌上铺开,伸手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一处地方。 方老夫人随即解释,“猎场虽然都是皇家的地盘,但是山林深处地形复杂,林木茂密,在这种地方下手,任谁来了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此处已经有死士详细勘察过,明日,只要陛下带人出发,以陆景翊和李知行的个性,必然会分头带人狩猎,好在皇帝的面前大出风头,这边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她的计划周密,让陆承乾连连点头。 “这个计划极好,只不过,如今还有个变数。”陆承乾想起今天宫宴上那个自信张扬的女孩儿,笑容明媚,已经心痒难耐。 “殿下请吩咐。” 对于陆承乾一而再再而三得增加要求,方老夫人自然是不满意的,只是为了报仇有求于他,所以才不得不一直一退再退。 “西南的公主明日必然会要求跟着大部队一起围猎,等深入山林之后,方老夫人需要安排一两个死士前去伏击公主,等孤去英雄救美,一举拿下公主的芳心!”陆承乾说着,已经胸有成竹得攥紧了拳头。 “那么老身便这样安排。”方老夫人强压下心中的不忿,“第一路十二人,由’影’带领。目标是陆景翊。” 她指了指身后的其中一个黑衣人。 随后,又指了指另一个,“第二路,由“镜”带领,二十人,目标李知行。” “二十人?”陆承乾显然对这个数字有所不满。 方老夫人继续解释,“李知行这厮功夫极高,警惕性又强,人越多,越能保证任务顺利完成!” 陆承乾仿佛是听懂了,继续点了点头。 “剩下的几人,让他们自由行动,只要见到了公主出现,便立刻会有人传信大殿下,等大殿下到了左近之后,他们再动手。等大殿下为公主解决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又何愁公主不对殿下另眼相看呢。” 陆承乾抚掌大笑:“好!好计策!老夫人果然深谋远虑!”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得意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抱得美人归、权势更进一步的景象! 看着陆承乾的嘴脸,方老夫人只觉得屈辱和鄙夷。 如果不是为了复仇,她是绝对看不上陆承乾这种卑鄙无耻、满脑子只有美色和权欲的小人。 “殿下谬赞了。”方老夫人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身只求血债血偿!只求李知行和陆景翊死无葬身之地!” 陆承乾满意得点点头。 “老夫人放心,只要此事成功,本王定然厚待方家,让你方家富贵永享!” 方老夫人垂下眼眸,掩去眼底那一丝复杂的神思,她缓缓躬身行礼,“老身,谢过大殿下。” 翌日。 猎场开阔,阳光炙烤着平原。 猎猎旌旗在风中招展,甲胄鲜明的禁卫军肃立如林,将整个猎场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草叶的清香、马匹的汗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肃杀之气。 皇帝一身明黄骑装,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威严的目光扫视全场。几位皇子——大皇子陆承乾、三皇子陆景翊,以及承恩郡王李知行,皆身着劲装,策马侍立在皇帝左右。他们身后,是随行的宗室勋贵、武将亲随,人人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皇后与贵妃等女眷,则在高台之上观礼。 “陛下此行,定能满载而归!”皇后声音清亮,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 贵妃微微一笑,接口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刀剑无眼,景翊,知行,你们可要保护好陛下,也多多看顾看顾大殿下。” 皇后脸上笑容不变,眼底的冷意却更深了几分,“贵妃妹妹多虑了。承乾是长兄,自然该是长兄照拂好弟弟。是吧,承乾?” 第65章 行刺 陆承乾在马上微微欠身,“还请母后和贵妃娘娘放心,儿臣定当竭尽全力!” 李知行端坐马上,墨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他看似专注得听着帝后的言语,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高台一侧,那个一直侍奉在贵妃身后的女子。 隔着喧嚣的人群和猎猎的旌旗,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了一下,又各自心照不宣得撇开。 “皇帝陛下——” 那个熟悉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西南使团的公主殿下一身火红的猎装,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骏宝马,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策马疾驰而来!脸上带着明媚灿烂的笑容,眼神亮如星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陛下!我也要一起去!”她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得扫过李知行,“听说郡王府的大公子是个厉害角色,敢不敢和我比一比?看谁打到的猎物更多?” 李知行沉默得坐在马上,没有接话。 皇帝看着眼前这活力四射的异国公主,脸上难得也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意,“好,公主既然有此雅兴,朕岂有不准之理!” “谢陛下!”公主笑得灿烂,策马加入了皇子和陪臣们的行列,目光挑衅得看着李知行。 这一切,都落在了苏曦尧的眼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内心翻滚的情绪,目送着那些在高楼之下准备出发的人,在号角声中,整齐划一得打马出发。 皇帝一身明黄骑装,策马当先,一箭射出!一只肥硕的野兔应声倒地! “陛下神威!” 随行的宗室勋贵、武将亲随,立刻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恭贺声!气氛热烈。 “好了!”皇帝心情大好,挥手示意,“都散开吧!各自去寻猎物!看看今日谁猎得最多!” “是,陛下!”众人齐声应诺,纷纷策马散入林中。 李知行与陆景翊对视一眼,默契地并辔而行,朝着猎场西北方向深入。 马蹄踏过松软的腐殖土,发出沉闷的声响。林间光线渐暗,古木参天,枝叶交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更添几分幽深莫测。 “表哥……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陆景翊环顾四周,眉头微蹙,“这林子,也太安静了。” 李知行没有回答,只是拉进了手中的缰绳。 他的直觉告诉他,陆景翊的怀疑并没有错,这猎场看似平静,但总是给人一种到处都是杀机的感觉。 就在这时! 前方灌木丛猛地一阵晃动!一道矫健的、金黄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窜出!是一头体型健硕的雄鹿! “好!”陆景翊立刻被吸引,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一夹马肚子,胯下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嘶鸣着追了出去!瞬间消失在茂密的林影之中! “等等!”李知行忙策马追赶,但早已经不见了陆景翊的身影。 待前头的陆景翊追着追着在一个拐弯处又不见了鹿的身影,这才反应过来,心中警铃大作。 他环顾四周,密林更加幽深,线昏暗,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死寂!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嗖——!” “嗖——!” “嗖——!” 数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得从四面八方响起,带着死亡的召唤,如同一张密集的网,朝着陆景翊便兜头罩了下来。 “该死!”陆景翊下意识骂了一句,又立刻策马转身。 “殿下小心!”一直护卫在左近的亲卫们在这个时候追了上来,纷纷冲上来,朝着那四面八方隐藏在树林里放冷箭的弓箭手冲去。 下一刻,突然,十几道鬼魅的黑色身影,已经从周围的树冠、灌木、巨石后闪电般窜出!他们动作迅捷如风!配合默契!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刃,带着冰冷的杀意!直扑陆景翊! 金铁相击打之声瞬间炸响,火星四溅。 陆景翊身为三皇子,他的亲卫自然也都是精锐,只不过这突然来袭的刺客并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数量又多,且下手狠辣,招招致命,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有两名亲卫被砍翻在地。 眼看着有人朝着他冲过来,他拔出腰间佩剑,奋力格开迎面的一记劈砍,手臂被震得发麻! 这些刺客绝非寻常,都是硬点子。 决不能够跟他们硬拼。 陆景翊的脑子里转过了一圈,很快便已经有了计较。 “撤!”陆景翊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特制的竹筒,用力拉了一下引信。 “咻——!!!” 一道刺目的红光,带着尖锐的呼啸,如同流星般,冲天而起。 猎场遇袭! 这是最高级别的示警! 陆景翊不再恋战,调转马头,带着剩下的亲卫,朝着营地方向拼命奔逃,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致命杀机。 “报——” 一名禁卫军统领疾驰而来,立刻走入皇帝的帐中,“启禀陛下,三殿下在西北密林遇袭,已放出信号,微臣请求立刻带人支援!” “立刻去!”皇帝闻言,又惊又怒,“给朕抓活口。” “遵命!”统领领命,立刻调集大批人马,如同潮水般涌向信号发出来的位置。 就在这时—— “陛下!”又一名侍卫着急忙慌得冲进来,“公主殿下在西南溪谷也遇袭了!” “什么!”皇帝更加心惊,“那现在公主如何了?” “公主无事,刺客人并不是很多,都已经被她和身边的护卫解决了!” “公主到——” 只见公主一身火红猎装,策马而来! 她的身侧,除了她自己的护卫之外,居然还有陆承乾。 “陛下,这几只不知死活的野狗,我已经替陛下都清理了,不会再来打扰陛下围猎的兴致!”她拱手一礼,又看向站在一旁已经下马的陆承乾,“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何大殿下就如此恰好也出现在那溪谷附近呢?” 陆承乾心头一凛,万万没想到这个西南的公主如今心细如发,他堆起关切和后怕的表情,“公主殿下没事就好,孤也是听见动静,担心公主安危,这才赶过去的。” 第66章 搜寻 这边的紧张氛围还没完全散去,另一队人马就已经匆匆前来回禀,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启禀陛下,属下带人搜遍了密林,仍为找到李大人的踪迹,只、只发现了几处打斗痕迹……和血迹。” “什么!”贵妃脸色瞬间煞白,“再去找!加派人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颤音。 就在这时,陆承乾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恳切,“父皇,贵妃娘娘,密林之中地形复杂,李大人或许只是受伤隐匿某处。儿臣愿亲自带精锐前往搜寻,必竭尽全力,寻回李大人!” 贵妃目光锐利,疑窦丛生。 在皇家围猎的场子里出现刺客,本就蹊跷得很。 她怎么可能放心让陆承乾带着人去? “不必了。”贵妃冷声拒绝,不容置疑,“搜寻之事,交给禁卫们就好,大皇子今日也受惊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陆承乾面色一僵,正欲再言,皇后缓缓开口。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皇后语气平和,“承乾这个孩子也是一片好心,担忧李大人的安危,他身为皇子,理应为君父分忧。更何况,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西山范围不小,让承乾带着他手下那些熟悉山林追踪的好手前去,岂不更能尽快找到李御史?莫非……妹妹是担心承乾会趁机做什么不成?” 最后一句,已是带上了淡淡的质疑。 皇后这番话,以退为进,倒是把贵妃逼到了无法拒绝的境地。 皇帝沉吟着,目光在皇后与贵妃之间逡巡。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陆景翊也站了出来。 “父皇,母妃,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密林深处情况未明,儿臣恳请与大哥一同前往,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定能将表哥平安寻回。” 陆景翊的话滴水不漏。 皇帝看着心思各异的儿子们,最终点了点头,“准了。承乾,景翊,朕命你二人即刻带领一队精锐禁军,再探密林,务必找到李知行!” “儿臣领旨!”陆承乾与陆景翊同时躬身应道。 “我也要去!”公主在一旁听着,也是跃跃欲试。 皇帝犹豫了片刻,最终也允准了。 陆承乾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陆景翊面色凝重,心中已经开始飞速得盘算起来。 帐中,苏曦尧强打着精神,伺候在贵妃身侧。 自从知道围猎场里出现了刺客,他们还找不到李知行的时候,苏曦尧便心神不宁。 她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险些将茶水洒出。 “啪!”贵妃将茶盏重重搁在几上,吓得苏曦尧一个激灵。 “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做给谁看?”贵妃声音冷冽,“还是你生怕旁人看不出你对李知行,仍有那些心思?” 苏曦尧脸色一白,立刻跪伏在地,“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昨夜未曾歇好,请娘娘恕罪。” 贵妃看着她低垂的头顶,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其实,她何尝不担心李知行的安危。 那是她姐姐留在世上的孩子,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若是李知行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她姐姐?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乱。 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里。 若是苏曦尧再流露出对李知行过分的关切,只会引来更多的猜忌和祸端。 “起来吧。”贵妃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疲惫和严厉,“既然精神不济,就更应该谨言慎行,下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谢娘娘。”苏曦尧低声,起身缓缓退了出去。 门帘落下,帐内只剩下贵妃一人。 她疲惫得闭上眼,手指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喃喃自语。 “姐姐,你一定要保佑知行,平安回来。” 与此同时,密林深处。 陆景翊和陆承乾带领的两队人马已搜寻了大半日,西南的公主殿下早就已经不耐烦,自己另外找了一条路去找人。 除了先前发现的血迹和凌乱痕迹,几方人马都是一无所获。 天色将晚。 林间光线愈发昏暗,搜寻难度大增。 陆承乾面色不耐,提议道,“三弟,看来这片区域并无收,不如我们往东边山谷再探一探?” 陆景翊正欲回答,目光无意间扫过身旁一棵老橡树的树干,瞳孔微微一缩。 那树干上,有一道极不起眼的刻痕,看似是野兽抓挠或树枝刮擦所致,但那刻痕的角度和末尾一个细微的钩状回折,却是他年少时经常与李知行一同出去打猎玩耍时定下的暗号——代表“安全”与“方向”。 知道李知行还活着,陆景翊松了一口气。 他对陆承乾道,“大哥所言有理,只是东边山谷范围更大,我们人手若集中一处,只怕耗时太久,不如分头行动,效率更高。大哥带一队人往东边山谷搜寻,我带剩下的人继续往北边这片陡坡区域仔细查探,一个时辰后无论有无发现,都回此地汇合。如何?” 陆承乾眯眼看了看北边那片更显崎岖难行的陡坡山林,心中冷笑一声,“也好,那三弟小心,一个时辰后见。” 他并不认为李知行在受伤的状态下,还能够爬上那片陡坡。 两队人马就此分开。 等到陆承乾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陆景翊立刻循着那记号指示的,极为隐蔽的方向,带着心腹侍卫们,快速进入了密林。 越往里走,血腥气便越发浓重。 “殿下,您看!”一名侍卫压低声音,指向灌木丛后。 一具黑衣人的尸体歪倒在那里,咽喉处一道极细极深的伤口,一击毙命。手法干净利落,是李知行惯用的招式。 陆景翊心中一紧,脚步更快。 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沿途竟倒伏着七八具黑衣人的尸首!死状各异,但皆是被利器所杀,显然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搏杀。看现场痕迹,李知行且战且退,将这些人引入了密林深处。 第67章 酷刑 这围攻李知行的死士,分明比他那时的还要多得多,表哥他…… 终于,痕迹指向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狭窄山洞。洞内漆黑一片,隐隐有微弱的火光闪烁,以及……一个极其痛苦的呻吟声。 陆景翊示意侍卫在外警戒,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潜到洞口,侧耳倾听。 洞内传来的,是一个冰冷沙哑却让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李知行! “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声音里没了平日里的沉稳克制,反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寒意。 “呃啊——” 又是一声惨叫,陆景翊听着,似乎是骨头被硬生生错位的声响。 “我的耐心有限,还不说么?” “杀……杀了我!”另一个声音气若游丝,充满绝望。 “想死?很容易。”李知行嗤笑了一声,“说出来,我就给你个痛快,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被生下来。” 陆景翊轻轻拨开藤蔓,借着洞内微弱的火光看去,只见李知行靠坐在洞壁阴影处,墨色衣袍破损严重,深色的痕迹浸染了大片,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他脸色苍白如纸,但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并不是特别高的洞顶上,倒掉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被用极其刁钻的手法五花大绑,整个人因为血液逆流和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脸上已无人色。 李知行甚至没有亲自动手,只是用一根长长的树枝,时不时精准地戳刺或按压那黑衣人身上的某个关节或穴位,便引得对方发出非人的惨嚎。 那黑衣人显然精神已经崩溃,嘶喊道:“是……是方家!我们是方家豢养的死士!” 方家? 陆景翊心中一震。 方家都是文官,如何会有死士? 李知行声音更冷,“目的。” “奉……奉大皇子殿下之命……在此埋伏……务必……务必取你性命。”黑衣人断断续续得交代着,每一个字仿佛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李知行靠在石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嘲讽的弧度。 果然是他,陆承乾。 陆景翊心中骇浪滔天,他虽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死士供认,仍是震惊于大哥的狠毒与大胆。他不再隐藏,快步走入洞中:“表哥!” 李知行猛地睁开眼,看到是陆景翊,眼中凌厉的杀意稍稍收敛,但身体的紧绷并未放松:“你来了。” 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 “你受伤了?”陆景翊急切上前,看到他衣袍上的大片深色,脸色一变。 “无碍,大多是别人的血。”李知行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倒吊的死士,“他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陆景翊点头,“他真实胆大包天,此事必须立刻禀报父皇!” “禀报?”李知行摇头,“一个死士的供词,对皇帝来说,不会有用的,查到最后无非是推一个替罪羊出来,不了了之。”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陆景翊连忙上前扶住他。李知行借着他的力站稳,看着那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给他个痛快。” 说完,他不再看那人一眼,在陆景翊的搀扶下,缓缓向洞外走去。 洞外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却驱不散那浓重的血腥和阴谋的味道。 “表哥,我们先回去治伤。此事,需从长计议。” 陆景翊搀扶着李知行,刚走出山洞不远,两名心腹侍卫一前一后护卫着。林中夜色浓重,只有零星火把的光芒跳跃,映照着每个人凝重不安的脸。 突然,侧后方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殿下小心!”一名侍卫反应极快,猛地将陆景翊和李知行推开,自己却闷哼一声,一支弩箭深深扎入他的肩胛。 几乎是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密林深处扑出,刀光凛冽,直取李知行!他们的目标始终明确——不惜一切代价,在李知行离开这一座密林前,杀了他! 侍卫拔刀怒吼,瞬间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陆景翊将李知行护在身后,手中长剑出鞘,格开劈来的一刀,震得虎口发麻。这些杀手的武功明显比之前的死士更高! 李知行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伤口的剧痛。 他虽已力竭,但是战斗的本能仍在,侧身避开致命一击,反手夺过一名杀手手中的短刃,精准地划开了对方的喉咙。动作狠辣果决。 厮杀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陆景翊和李知行背靠背抵御,加上那名负伤仍死战不退的侍卫,三人竟暂时抵挡住了五六名高手的围攻,但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林外传来一声急促的马蹄声,“就在里面!快!包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跑!” 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一马当先,手中长剑纷飞,当即便已经缴了其中一名杀手手中的兵刃。 正是西南的公主殿下。 她带来的人手加入战局之后,形势瞬间逆转。 杀手们见任务即将失败,攻势更加疯狂,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打斗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终于引来了“姗姗来迟”的大皇子陆承乾及其部下。 “三弟,公主殿下,李大人,你们没事吧!” 陆承乾带着人冲过来,一副刚刚赶到,焦急万分的模样。 他看到场中几乎被控制的局面,尤其是看到浑身浴血却依旧站着的李知行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失望。 最后一名杀手见大势已去,眼中闪过绝望的凶光,竟不顾身后砍来的刀剑,拼死扑向李知行,做最后一搏。 也就是在这时,陆承乾眼中精光一闪,仿佛是为了保护李知行,又像是情急之下的自然反应,他猛地一个“踉跄”,惊呼一声“小心!”,竟“恰好”挡在了那名杀手和李知行之间! “噗嗤——” 杀手的最后一刀,没能刺中李知行,却结结实实地刺入了陆承乾的左上臂,鲜血瞬间涌出! “大哥!”陆景翊惊呼。 那名杀手也被随后赶到的侍卫别乱刀砍死。 第68章 还手 陆承乾捂住伤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角渗出冷汗。 在陆景翊和公主殿下冲过来想要查看他的伤势时,他直接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侍卫们忙将昏迷的陆承乾扶上了马。 这番“舍身挡刀”的戏码,做得十足逼真。在场众人,除了心知肚明的李知行和陆景翊,几乎都被他这“兄弟情深”和“英勇负伤”的一幕所打动。 几人回到围猎的营地,皇帝听闻陆承乾为救人而负伤,龙颜震怒,立刻命令太医给大皇子治伤,又让陆景翊彻查此次刺客之事。 陆景翊知道自己接了个烂摊子,皇帝光是看着陆承乾受伤,就不会再认为此事与他有关。 陆承乾躺在营帐中,听着心腹回报皇帝的反应,忍着臂上的剧痛,露出了一个算计得逞的冰冷笑容。 这一局,他失了先手,折了人手,但总算……勉强撇清了自己。 回京的马车上,气氛压抑。 陆景翊一拳砸在车壁上,俊朗的脸上满是愤懑与不甘:“难道就这么算了?!明明知道是他!那些死士的话,你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就因为他演了一出苦肉计,父皇就……我们就动他不得?!” 李知行靠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神情却异常平静。 “这一次动不了他,还有下一次。” “那就任由他逍遥法外?这一次他差一点就要了你的命,不好好让他尝到点教训,万一他再对你下手怎么办!”陆景翊气得胸膛起伏。 “逍遥法外?”李知行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你何时看我是什么良善之人?” “表哥是已经有了主意?”陆景翊一怔。 李知行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转了话题,“围猎这几日,是否有一位京畿官员进献了一名绝色女子入宫?听说父皇甚为喜爱,已留宿数次,有意带回宫中册封?” 陆景翊想了想,点头,“确有此事,听说是光禄寺少卿家的歌女,唱歌不错,父皇今日常召她侍寝,母妃还因此表达过不满……不过,表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巧得很,我手下的人不久前查到,这位姑娘在入宫前,与咱们那位‘英勇负伤’的大皇子,早已暗通款曲,情深意浓。只是大皇子许了她什么前程,她便甘心被当作礼物送入宫中,想必是等着日后里应外合,更进一步。” “他……他怎么敢这么做!”陆景翊倒吸一口凉气。 给皇帝戴一顶绿帽,陆承乾倒真是敢想敢做。 “胆子不大,怎配争储?”李知行语气嘲讽,“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却忘了这京城从无真正的秘密。” “那我们立刻将此事禀报父皇!”陆景翊急切道。 “不可。”李知行还是摇头,“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抓了先行,皇帝不会相信,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让皇帝‘亲眼所见’的机会。”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使些手段,让皇帝今夜依旧去别院宠幸这个歌女。再想办法,把这封信‘自然’得交到那名歌女的手里。” 陆承乾接过信,打开一看,那分明是一封饱含相思之意的情书,落款处竟是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陆承乾私印和笔迹! “表哥,你这……”陆景翊震惊得看向李知行。 “来而不往非礼也。”李知行淡淡道,“总该也得让陆承乾出点血。” 陆景翊瞬间明白了整个计划。 这计策堪称毒辣,直接让皇帝面临宠爱的女人与亲生儿子的背叛。 一旦坐实,陆承乾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我明白了。”陆景翊攥着那封信,“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妥,只是……” 李知行是算无遗策,可若是到时候这歌女未曾赴约…… “放心,此事我还有其他的计较。”李知行做事,向来往后多想几步。 陆景翊从前也是领教过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夜色渐深,皇家别苑内丝竹声慢。 皇帝心情颇佳,饮了几杯酒,在太监的提示下,又想起那位娇媚可人的怜儿,便未摆仪仗,只带了近侍,想悄悄去给她个惊喜。 然而,刚到怜儿所居的殿阁外,却见窗棂上映出的身影坐立不安,一名心腹小太监正神色慌张地将一张纸条塞入袖中。 皇帝心生疑窦,示意左右噤声,悄然走近。 只听得殿内怜儿压低声音,带着哭腔焦急地问那小太监:“殿下……殿下他真的约在亥时三刻?老地方?这太冒险了!如今宫中戒备森严,我如何出得去?你告诉他,万万不可……等等,这信……这笔迹似乎……” “姑娘,殿下思念您得紧,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您快准备吧……”小太监的声音也带着慌张。 窗外的皇帝,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甚至没有进去质问,猛地转身,拂袖而去。 当夜,怜儿及其身边侍从被秘密处决,光禄寺少卿以“献美不谨,窥探圣踪”之由下狱。 没有明确的旨意下达给陆承乾,但所有经陆承乾手处理的政务都被加倍仔细地审查,他在朝中举荐的官员也屡遭驳斥。 陆承乾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知道,一定是李知行和陆景琰做了什么。 一日,陆景翊入宫向贵妃请安。 贵妃屏退了左右,只留了苏曦尧在一旁伺候。 “今日宫中风波不断,你经常在你父皇身边走动,可知道前日里被秘密诛杀的歌女,究竟所犯何事?” 陆景翊知道此事肯定瞒不过精明的贵妃。 他又看了一眼垂首立在贵妃身侧、看似专注于斟茶的苏曦尧,略一沉吟,便还是将先前他与李知行的谋划,简略却清晰得说了一遍。 “……表哥也是被逼无奈。围猎场之事,大哥手段狠毒,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若不行此险招,只怕日后更为被动。”陆景翊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带着对李知行的维护。 贵妃听完,端着茶盏的手顿在了半空。 第69章 结盟 向来沉稳的脸上罕见得露出一丝惊愕。 良久,她才缓缓叹出一口气:“他竟用了如此方法……” 陆景翊自然能够察觉母亲的物伤其类,虽然那个歌女并不无辜,但她终究还是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此法虽险,却也有效。”贵妃最终只能如此评价,语气复杂,“只是这方法太过剑走偏锋,但凡有一丝差池,后果不堪设想。日后你还是需要好好劝劝他,做事还是需要留一丝余地。” “儿臣明白。”陆景翊恭敬应道。 一旁的苏曦尧,面色苍白,虽然勉励控制,但是垂在身侧衣袖中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波动。 从前听他跟陆景翊安排针对西南国主的那些事情,只觉得他冷酷,视人命如棋局。 如今,竟是为达目的,可以毫不犹豫得牺牲掉一切。 那么爱情,在他的心中,到底又占据了怎样的地位呢? 她不应该心存任何的妄念,她还是必须要想办法找到机会,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翌日,另一个消息传遍了京城。 出使南越国已经长达一年的二皇子陆谦宜,回京了。 “谦宜此次出使,劳苦功高,深慰朕心!”皇帝抚掌大笑,“看来朕的儿子们,个个都是栋梁之材!传朕旨意,二皇子陆谦宜,晋封为‘康亲王’!赐亲王双俸!” 论起陆谦宜这一次出使的结果,自然是十分丰厚。 在南越国各部落之间斡旋,最终拿到了他们共同臣服于中原大夏王朝的文书。 南境多年的部族纷争问题,至少在这个时候暂时得到了解决。 陆谦宜所封“康亲王”,“康”之一字,寓意安宁富足,正合其功。 “谢父皇!”陆谦宜跪谢皇恩,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陆承乾站在百官前列,脸上维持着僵硬的笑容,跟着众人一起向二弟道贺,心中却已是妒火中烧。 老二封王,老三与李知行一向走得近,而他自己却失宠……这朝局对于他来说,可是越来越不利了。 回到府中,他立刻命人备上厚礼——都是从库房精心挑选的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亲自前往新晋康亲王府“道贺”。 皇帝除了封亲王之外,还特地命令了将陆谦宜的府邸重新修缮一遍,所以,陆承乾去了一趟康王府没找到人,这才后知后觉陆谦宜是住到了原本在宫中的旧日居所。 “大哥,你可真是太客气了。” 陆谦宜知道陆承乾亲自前来,赶忙出去迎接,神情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二弟,你出使南越国本就辛苦,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做大哥的当然得来看看你。”陆承乾让下人将礼物递过去。 陆谦宜虽然推辞了两句,但是最终还是让下人将礼物都给接了过去。 “小弟只是尽了为人子的本分,侥幸得了父皇几句夸奖。”陆谦宜亲自为陆承乾斟茶,态度依旧恭敬。 陆承乾打量着这个二弟,试图从他温和的笑容下看出些什么,“二弟过谦了,此番获封亲王是实至名归。为兄是真心为你高兴。” “哪里哪里。”陆谦宜继续客气得推辞。 “只是如今这朝中,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有些人,仗着些许功劳和父皇的宠爱,便有些忘乎所以,甚至不把我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了。”陆承乾却没接陆谦宜的话,而是继续按照自己想说的说了下去。 陆谦宜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大哥何出此言?三弟不是一向最为安分守己吗?” 明明陆承乾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老三,可陆谦宜就是认定了他说的人就是老三陆景翊。 “安分守己?”陆承乾冷笑一声,“他如今与那御史监正李知行走得极近,两人联手,在朝中屡屡生事。西山之事,为兄就险些着了他们的道!二弟你久不在京,不知其中厉害。他们二人,一个心思深沉,一个手段狠辣,长此以往,只怕这朝堂之上,再无我等兄弟的立足之地了!” 陆谦宜眉头微皱,似乎是听进去了几分。 于是陆承乾继续加码,“二弟你刚立大功,封了亲王,正是树大招风之时。为兄是担心,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你了。你我兄弟,若能同心协力,互相扶持,方能在这诡谲朝局中站稳脚跟啊。” “只是小弟离京日久,在京中并无根基,只怕帮不上大哥什么忙。”陆谦宜神色凝重,叹了口气。 “二弟何必妄自菲薄?如今你是亲王之尊,又深得父皇的器重,这就是最大的根基!只要你我兄弟二人联手,我相信,是一定能够压制如今万分嚣张的老三和李知行!” 陆谦宜似乎被说动了,他沉吟良久,最终缓缓点头,“大哥所言极是。兄弟阋墙,外御其侮。既然有人不愿让我们兄弟安生,那小弟……便唯大哥马首是瞻了。” 两边的茶盏轻轻一碰,便达成了联盟。 然而,在陆承乾看不到的角度,陆谦宜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他的温和外表截然不同的精光与算计。 天气开始转凉。 陆景翊照例到贵妃宫中请安。 贵妃捧着香炉,忽而轻轻叹了一声,“李知行这小子,可是有一阵没有来给本宫请安了,也不知道他先前受的那些伤,到底好了没有。” “回母妃,表哥他……”陆景翊迟疑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恐怕正是因为围猎场上的旧疾未愈,这两天又添了新症。” “怎么回事?”贵妃立刻坐直了身子,声音关切。 “围猎场那一次遇袭,他本就伤的不轻,太医嘱咐了一定要好生将养,结果前两日西南的那位公主殿下非要拉着他一起去郊外马场骑马,回来便染了风寒,当夜还发了高热,现下高热害死退了,但还在府中躺着,太医说仍然需要静养。” 陆景翊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轻响。 第70章 不速之客 贵妃和陆景翊循声望去,是苏曦尧手中的茶托歪了一下,茶盏中的茶水泼溅出些许。 她脸色煞白,慌忙跪下:“奴婢失仪,请娘娘责罚。” 贵妃的目光扫过去,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也只是淡淡道,“无妨,起来吧。” “母妃。”陆景翊看着一直魂不守舍的苏曦尧,忽然对着贵妃躬身一礼,“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 “表哥府中虽不缺人手,但那些小厮仆妇终究不够细心体贴。苏姑娘……”他顿了顿,“儿臣瞧着是个心细如发、行事妥帖的。可否请母妃恩准,让苏姑娘过府照料表哥几日?有她看顾,母妃也能放心些。” 贵妃沉默了片刻。 殿内炭火偶尔蹦出细微的噼啪声。 她的目光在陆景翊和苏曦尧之间转了转,终是叹了口气。 “罢了……”贵妃揉了揉额角,“知行那个孩子,终归是不让人省心。苏曦尧,你去吧。” “奴婢……”苏曦尧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贵妃真的会答应。 “你回郡王府去伺候几日,万事以李知行身体为重,定要谨慎周到。”贵妃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记住,你是以贵妃掌事宫女的身份去的,记住谨言慎行,莫要失了体统,再惹出什么闲话来!” 苏曦尧压下心头复杂翻涌的情绪,深深叩首下去,声音微颤却清晰:“是!奴婢遵命!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娘娘恩典。” 郡王府的朱漆大门被敲开,守门的小厮见到苏曦尧回来,显然愣了一下。 陆景翊带着苏曦尧走进去,先前得到了消息的绿柳早早就等候在了影壁处,一见到苏曦尧,便疾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苏曦尧心中记挂李知行的病情,反手握住绿柳,急切问道:“绿柳,李知行他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高热可退了?” 连珠炮似的问题让绿柳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拉着苏曦尧的手就往另一条回廊引:“姑娘一路辛苦,先随我去梳洗歇息片刻吧?公子那边……公子刚喝了药睡下,此刻怕是不便打扰……” 苏曦尧脚步一顿,敏锐地察觉到绿柳言辞间的躲闪和那瞬间的不自然。 她抽回手,“我刚从宫里出来,是奉贵妃知名来照料郡王府的大公子,既然已经到了府中,岂有不去亲眼看看的道理?若他安好,我自然不去扰他清梦;若是不好,我更应即刻前去伺候。” 说罢,她不再理会绿柳的阻拦,转身便朝着李知行所居的主院方向快步走去。那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路。 “姑娘等等!姑娘!”绿柳焦急地在后面追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 陆景翊看着这一幕,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清辉阁的院门虚掩着,并未如绿柳所说那般静谧。尚未走到门口,里面便清晰地传出一阵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洒落。 紧接着—— “公主殿下这般说,倒是显得我朝将士不解风情了。不过西南的辣子,确实名不虚传,下次公主若再带些来,我可要提前备好清水……” 一个熟悉的娇俏女声笑着继续接话,“李大人怕什么?下次我教你我们西南的法子,配着西南的酒吃,才是最痛快!” 话语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苏曦尧愣在原地。 所有关于他病重高热、需要静养的担忧,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可笑。 追来的绿柳脸色发白,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不便打扰”。 苏曦尧只觉得自己的指间都变得麻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翻涌的酸涩和钝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抬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院子里,李知行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卧于房内的病榻,而是披着一件墨色外袍,随意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虽面色仍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神情闲适,正与对面一位身着异域华丽服饰、明艳照人的少女言谈甚欢。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眼深邃,笑容灿烂,自带一股洒脱不羁的气息,正是那位西南的公主。 见有人进来,两人的谈笑声稍歇。 李知行抬眼看过来,见是苏曦尧,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深沉。 那位公主好奇得打量着她,眼神明亮而直接,显然,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不速之客。 苏曦尧垂下眼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照料李大人身体。” 她语气疏离,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有劳贵妃娘娘挂心,已无大碍。”李知行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他回答她的声音,却是还带着些病中的沙哑。 坐在他对面的西南公主此时却忽然笑了起来,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遍,落落大方地开口,带着点好奇和慵懒,“这位姑娘瞧着可真关心你,不只是奉命而来那么简单吧?” 苏曦尧身体微微一僵。 “那一日在宫宴之上我就看出了你们两个人之间,绝不简单。”公主径直站起身,走到苏曦尧面前,“你喜欢李知行,是不是?” 苏曦尧闻言抬头,撞上公主清澈坦荡、毫不掩饰的目光,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我们西南的女子,喜欢什么,就去争取,而且要光明正大得争,我能够看得出来,李大人待你很不同,不过,我不会因为嫉妒你就耍手段的,我们公平竞争,如何?” 这番直白得近乎莽撞的话,让院中一时寂静。 苏曦尧心绪翻腾得厉害。她应该立刻否认,应该感到被冒犯,应该维持她那副“公事公办”的面具。可公主那双坦荡的眼睛,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那些混乱不堪的真实情绪—— 明明她是真的怕他,怕到一心只想要逃离。 可为什么……为什么亲眼看到这样明媚鲜活的女子毫不掩饰地表达对他的倾慕,甚至提出“公平竞争”时,心底那尖锐的刺痛和汹涌的不甘,会几乎将她淹没? 第71章 喝药 矛盾的撕扯让苏曦尧的脸更加白了几分。 她避开公主的目光,最终只是极快地、几乎是狼狈地又行了一礼,声音干涩:“公主说笑了。奴婢卑微,怎会与李大人有情。奴婢先去查看药膳。”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疾步朝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背影匆匆忙忙。 李知行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深沉如夜。 西南公主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看向李知行:“我说错什么了吗?她好像要哭了?” 李知行收回目光,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公主率真可爱,并无错处。只是她……胆子小,经不起吓。” 小厨房里药香弥漫,苏曦尧沉默地守着药罐,眼神有些发直,盯着罐口噗噗冒出的白气,不知在想什么。 绿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拣着药材,偷瞄她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 她踌躇了一会儿,才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姑娘,您千万别往心里去,那位公主殿下,自来熟得很,这连着五六日了,天天都往府里递帖子说要见公子,公子之前都让秦十三找由头回绝了的,一次都没见过!” 她见苏曦尧没什么反应,又急急补充:“真的!府里上下都知道!今日……今日实在是那位公主直接闯到院门外了,声音又大,公子大约是怕闹得不好看,才……才不得已见了一面,说了不到一盏茶的话呢!公子对她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苏曦尧拿着蒲扇的手顿了顿,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是吗?”她起身,打开了药罐子,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药汁,语气平淡无波,“以李知行的手段,若真的不想见一个人,莫说是异邦的公主。便是朝中重臣,皇亲国戚,也有的是法子让对方连郡王府的门都摸不着,更别提能‘闯’到他的院门外,还能让他‘不得已’见上一面,相谈甚欢。” 绿柳一时语塞,“这……” 厨房里只剩下药汁咕嘟咕嘟的声响,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一盏茶的时间后,药终于熬好了。 深褐色的药汁被滤进白瓷碗中,蒸汽氤氲了她低垂的眉眼。她将碗放入托盘,递给旁边的绿柳:“好了,趁热给李知行送去吧。” 绿柳接过托盘,却踌躇着不肯走,眼巴巴地看着苏曦尧:“姑娘……还是您送去吧?公子见了姑娘,心里一高兴,这药喝下去也见效快些。” “贵妃娘娘只是让我来照料,没让我去他眼前晃来晃去,你快送去,药凉了变苦了他更不乐意喝了。” 苏曦尧拒绝得十分干脆。 绿柳知道她的性子,不好再劝,只得硬着头皮端起托盘,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清辉阁里,李知行仍坐在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西南公主已被他以“需静养”为由送走了。见绿柳端着药进来,他抬了抬眼。 “公子,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绿柳小心翼翼得将药碗放到他面前。 李知行瞥了那碗浓黑的药汁一眼,却没动,反而问道:“她呢?” “苏姑娘还在厨房收拾。”绿柳低下头,更不敢看李知行。 “把药拿回去,让她送过来。” 这话,听得绿柳头皮发麻。 这两个人到底是想怎样! “公子,姑娘怕是抽不开身,这药……” “那就等她抽开身。”李知行打断她的话。 “是,奴婢这就去请姑娘。”绿柳不敢再多言,慌忙行了个礼,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院子。 小厨房里,苏曦尧才刚洗干净了手,便看见绿柳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那碗药。 “姑娘……”绿柳都快哭出来了,“公子他……他不肯喝药,说非得让您送去不可。” 苏曦尧擦拭动作的手顿住了,指尖微微收紧。一股无名火混着酸涩猛地窜起。 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冷了几分,“他爱喝不喝。” “姑娘!您就去一趟吧!”绿柳急得跺脚,“公子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他说不喝,那就真的一口都不会碰!这才刚退了热,万一再反复可怎么好?算奴婢求您了!” 苏曦尧闭上眼,心口那处仍旧是不争气得揪紧了一下。 李知行总有办法,能够轻而易举地拿捏住她。 沉默了片刻,她终究还是认命,“药给我吧。” 端着那碗重新温过的药,苏曦尧再次踏入主院。 李知行仍旧坐在原处,见她进来,眼底掠过一丝微光,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苏曦尧将药碗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声音平板无波:“李大人,药温好了,请用药。” “闻着就苦。”李知行的语气里带着点挑剔,“方才晾了那么久,怕是药性都散了。让人拿去再煎一碗来。” 苏曦尧忍住将药碗扣在他头上的冲动,“太医嘱咐过,此药需要按时服用,大人还是趁热喝了吧。” “不想喝。”李知行干脆别开脸,“除非你喂我。” 苏曦尧一怔,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喂我,或许就没那么苦了。”他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一副等着她伺候的架势,苍白的脸上竟透出几分理直气壮的脆弱感。 这样的李知行看在苏曦尧的严重,只觉得无比刺眼。 他方才与别人谈笑风生时,可不见半分脆弱!现在又来她这里演给谁看? “爱喝不喝。” 她懒得应付,连礼数都顾不得,转身就要走。 恰在此时,院门口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惊喜的声音:“曦尧?真的是你!我刚回来就听说你来了!” 李观月拎着几个精巧的食盒,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她一眼就看出院中气氛不对。 那石桌上明显没有动过的药,李知行那副模样,还有苏曦尧显然被气到的样子,心底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自己这个哥哥,还真的是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飞奔。 李观月立刻上前亲热地挽住苏曦尧的胳膊,将她往回带,嘴上打着圆场:“哎呀,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哥又犯倔不喝药了?他就这德行,一生病就跟个小孩似的,曦尧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第72章 绸缎庄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用力,不容拒绝地将苏曦尧又拉回了院子中央。 李知行见着苏曦尧这被拉着走不了,却又还是再生气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虚弱寡言的模样,甚至轻轻咳嗽了两声。 “哥哥,你看你都病了,还是赶紧乖乖喝药,人家熬了这么久的。” 说完,李观月狠狠白了李知行一眼。 也就只有在此刻与苏曦尧息息相关的时候,李观月才有这个胆子,敢给自己的哥哥脸色看。 李知行也不再托大,拿起药,一仰脖就喝了个彻底。 “曦尧,我看明日应该天气不错,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听说东市新来了不少番邦的稀奇玩意儿,让我哥陪我们去,让他给你买点好东西赔罪!” 苏曦尧一听,立刻就想拒绝,“不……” “好,我陪你们去。”一个字干脆利落地截断了她的拒绝。 苏曦尧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李观月却是拍手笑道:“这就对了嘛!那就说定了!曦尧,明日一早我来找你!” 这兄妹俩一唱一和,根本就没有再给苏曦尧开口的机会。 翌日清晨,天气确是不错。 李知行果然早早等在府门口。 今日他换了一身青色常服,虽然脸上仍旧苍白带着些病气,但依旧身姿挺拔,神情淡然。 苏曦尧被李观月拉着。 她的身上还是从宫里带出来的素净的宫女服饰。 李知行眼见着皱了皱眉,在李观月的眼神示意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哎……我们今天先去哪里呢?” 李观月正开口问,忽然,府门口的大道上就已经传来一阵清脆欢快的马蹄声。 只见那位西南公主今日换了一身火红色的骑装,更显得明艳逼人。 她策马而来,见到门口三人,眼睛一亮,翻身下马后快速近前,“李大人!观月小姐!真是巧了!我正想着京城何处好玩,没人引路呢,没想到这就遇上你们了!这是要出去么?带上我一起可好?” 她的目光落在李知行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欢喜。 李观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苏曦尧。 这西南的公主殿下,还真是唯我独尊,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李知行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上前半步,恰好挡在了苏曦尧身前些许,对着公主微微颔首,语气疏离,“今日家中有事,恐怕不便。” “哦?李大人是有要事?”公主脸上的笑容些微淡了些,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李知行身后的苏曦尧。 “并非要事,”李知行声音平稳,目光坦然地看着她,却带着一种不容靠近的屏障,“只是今日答应舍妹与……府中之人,需陪同她们购置些女儿家用的东西,恐枯燥无趣,不便招待公主。公主若想游览京城,我可安排更谙于此道之人作陪。”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原来如此!”她的性格一向洒脱,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至于纠缠,“那不打扰李大人了,改日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李知行,随即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李观月偷偷松了一口气,暗暗去看苏曦尧的反应。 苏曦尧依旧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只是那原本紧绷着的肩膀,看着放松了一点点。 “走吧。”李知行转身,对着身后的人说了一句,没有再多做停留,率先向前走去。 东市一向人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 李知行带着人却并没有流连于那些售卖海外奇珍的铺子,反而是带着李观月和苏曦尧走进了一家装潢雅致的绸缎庄。 店内云锦缭缎,流光溢彩。掌柜的眼尖,一眼便认出了李知行,忙不迭地迎上来,满脸堆笑:“哎哟,李大人!您可是稀客!快请进!小店近日刚到了一批江南来的上好云锦和软烟罗,正合贵人们做应季的衣衫!” “挑些颜色雅致、料子舒适的,给她量体裁几身新衣。”李知行边说着,目光落在一旁的苏曦尧身上。 苏曦尧一惊,连连摆手,“大人!不可!我有衣服,无需……” “挑你喜欢的便是。”李知行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掌柜是何等精明人物,见李知行亲自带人来选衣料,目光又一直落在这位虽衣着朴素却难掩清丽姿容的姑娘身上,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他笑得越发殷勤,对着苏曦尧连连夸赞:“大人真是好眼光!这位姑娘,身段气质皆是上乘,小店这些料子,唯有穿在姑娘身上才不算埋没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取出一匹水绿色的软烟罗,那料子轻薄如雾,色泽温润:“姑娘您看这匹,最是衬您这样白皙的肤色,穿着又轻软舒适,如今京中最时兴的样式……” 苏曦尧被这过分热情的掌柜弄得浑身不自在,连连后退,“掌柜的太客气了,我实在是不需要……” 掌柜却只当她是害羞,又见李知行并无不悦之色,更是笃定了心中猜测,笑呵呵地继续道:“姑娘您就别推辞了!李大人一片心意,您二位郎才女貌,站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料子做一身衣裙,待到您与大人婚后穿来,定然……” “掌柜的!”苏曦尧赶紧打断他的话,“您误会了,我不是……” “就这匹吧。”李知行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截断了她急于撇清的话。他伸手抚过那水绿色的料子,指尖掠过其上细腻的暗纹,语气平淡无波。 “是是是。”掌柜的一听,兴高采烈得赶紧应下。 “再选几匹别的颜色,一并量体做了。要快。”李知行扫了一眼旁的面料,给钱也给得十分痛快。 “好嘞!好嘞!大人放心!保准做得又快又好!”掌柜喜笑颜开,以为自己马屁拍得正是地方,忙不迭地招呼伙计过来给苏曦尧量尺寸。 李观月在一旁看着,眼睛滴溜溜地转,抿着嘴偷笑,却也不点破。 伙计拿着软尺上前,苏曦尧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李知行淡淡地瞥了一眼。 第73章 意外 她不敢再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动! 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曦尧死死咬住下唇,脸颊滚烫。 量完尺寸,定好了送衣的日子,三人走出了绸缎庄。 苏曦尧脸上的热度还未完全褪去,只觉得自己终于逃出了这令她坐立难安的地方,又刻意落后几步,不想与李知行并肩。 街上人流如织,喧嚣热闹。正走着,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阵响亮的喝彩声和叫好声,围了一大圈人,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那边好热闹!我们去看看!”李观月好奇心起,拉着苏曦尧就往人堆里钻。李知行微微蹙眉,但还是跟了上去。 挤到队伍的最前面,苏曦尧等人这才看清,那位早晨才刚刚见过的公主殿下,正在与杂技班子中的一个壮汉过招。 那壮汉显然是班里的台柱子,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而公主身法灵动,闪转腾挪间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带着几分游刃有余的戏耍之感,这才引得周围的看客连连叫好。 “好身手!”那壮汉大喝一声,刀势陡然加快,一个力劈华山直朝公主面门而去,力道刚猛,已超出了寻常切磋的范围。 公主却不慌不忙,只一个侧身,便是要空手夺白刃,去抢壮汉手中的大刀。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壮汉或许是被逼得急了,下盘一个不稳,手腕猛地一抖,那沉重的厚背大刀竟脱手而出!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朝着公主的侧腰飞去。 “小心!”围观人群中发出惊呼。 公主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距离太近,刀速太快,就算她极力躲避—— 电光火石间,一道墨青色身影快如鬼魅,倏然掠入场中!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动作。 那柄失控的大刀已被一柄看似朴素无华的乌木簪子精准地击中了刀身侧面,力道巧劲十足,硬生生改变了它的轨迹,让它斜飞出去,“哐当”一声深深钉入了旁边用来表演胸口碎大石的青石板边缘,刀柄兀自嗡嗡震颤不已! 而那扔出了乌木簪子的青年,也已经站在公主身前半步之处。 “公主殿下,无事吧?” 他的声音平稳,倒是更加显得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的公主惊魂未定。 那失手的壮汉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跑过来连连作揖赔罪,“李大人好功夫。” 公主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在知道是李知行救了自己之后,眼中更是泛出了夺目的神采,“多谢李大人救命之恩。” 李知行却并未看她,目光已转向人群外的苏曦尧和李观月,见两人无恙,眉头才稍稍舒展。 他对着那杂技班主淡淡道:“街头卖艺,安全为上。” 班主早已吓出一身冷汗,连连称是。 李知行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苏曦尧她们走去。 公主本想跟上去,可在看到人群之后那个低着头的素衣女子之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突然,人群外传来一道威严又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声音:“何事如此喧哗?竟敢当街动武,惊扰百姓?!” 人群被分开,只见大皇子陆承乾与二皇子陆谦宜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陆承乾面色沉肃,目光锐利地扫过场中情形,尤其在看到那钉入石板的刀和一旁的公主时,眼神凝固了一下。 那杂技班的班主虽然不认得这两位皇子,但是还是能够认得他们两个人衣服上的团龙纹,分明是大夏皇室才可用的。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小的们只是寻常卖艺,绝无他意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下,磕头如捣蒜。 陆承乾却不理会他们的求饶,“京城重地,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刁民持械行凶,惊扰贵客,险些酿成大祸!此事绝非寻常失手那么简单!” 此话一出,杂技班子的人更是纷纷跪了下去。 陆承乾见状,自是认为这些人心虚,“说!是谁指使你们在此假借卖艺之名,行刺公主,意图破坏两国邦交?!若不从实招来,休怪本王依法严办!” 陆承乾扣下来的这些罪名,他们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公主皱眉,上前一步道,“大皇子殿下言重了。方才只是切磋技艺,一时失手而已,并无行刺之说。何况李大人已及时出手,并未造成损伤,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陆承乾却一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模样:“公主殿下仁厚,但此事关乎殿下安危与两国情谊,岂可轻纵?孤既亲眼所见,便绝不能姑息!来人——” “大哥!”一直沉默旁观的二皇子陆谦宜忽然开口,打断了陆承乾的话,“大哥息怒,依小弟看,此事确如公主殿下所言,只是一场意外。这些艺人技艺不精,冲撞了公主,罚他们个管理不善、惊扰贵客之罪便是了。” “你这是太心善了!”陆承乾摇摇头,显然对陆谦宜的处理并不满意。 “若硬要扣上行刺邦交的罪名,未免小题大做,反而容易惹人非议,伤了京畿之地的和气,也辜负了公主殿下的一番善意。”陆谦宜的声音越发温和,尤其是在说到“辜负了公主殿下的一番善意”之时,还朝着公主笑了笑。 还真是位顾全大局、体恤民情的仁厚皇子…… 苏曦尧在一旁看了全程,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 可是皇室里的人……真的都能够干净么? 陆谦宜见陆承乾终于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便继续说下去,“尔等街头卖艺,当知分寸,险招伤及自身与他人,今日幸得李大人与公主宽宏,日后定要谨慎!罚银百两,以儆效尤,可有异议?” 杂技班子的人哪里还敢多言,连连磕头谢恩。 “让公主见笑了。”陆谦宜温和地笑着。 公主看着他,又看着面色不虞的陆承乾。 这京城里的皇子们,一个个都很有意思。 第74章 献殷勤 “无妨无妨,二皇子处理得很是公道。”她随意地摆摆手。 处理完杂技班子的风波,陆谦宜又向公主发出邀请,“方才让公主受惊了,实乃京城治安疏漏。不知小王是否有这个荣幸,陪公主四处走走,压压惊,也算略尽地主之谊?”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低,很难让人拒绝。 陆承乾在一旁,在这个时候终于看出了陆谦宜的意思。 敢情,自己的这个好弟弟也是看上了公主和她背后所代表的势力。 “好啊!正好我还没玩够!”公主性格爽朗,本就觉得热闹没看够,现下有人能陪着,自然爽快点头。 与此同时,陆谦宜的目光才似乎“不经意”地落到正想要带着李观月和苏曦尧离开的李知行身上,“李大人,既然遇上了,不如就一同游览?人多也热闹些。” 李知行当即开口就要拒绝,“殿下的好意心领了,只是她们……” “诶,李大人何必见外?”陆谦宜往前踱了一步,声音压低了些,仅李知行一人能听见,“这位苏姑娘,李大人一直十分看重,只是不知若让旁人知晓,李大人与苏姑娘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又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和猜测?毕竟,盯着李大人和郡王府的眼睛,可不少啊。” 看似句句提醒,实则句句威胁。 若是放在从前,可没有人能够威胁得了李知行。 李知行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 僵持只在一瞬间。 李知行终于开口,“好。” 陆谦益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真诚了许多,仿佛是促成了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如此甚好!” 一旁的苏曦尧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光是看两人的神情变化,就能够猜出一二。 她并不想成为李知行的负累和软肋,但最终,好像还是不可避免。 边上的李观月显然也察觉到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偷偷地握住了苏曦尧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安慰。 边上的陆承乾看着自己的弟弟和公主相谈甚欢,自然不甘落于人后。 他自诩财力雄厚,便想着必须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番。 东市有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十分出名,还有许多珠钗环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繁华喧嚣的东市里,许多名门闺秀带着她们的贴身丫鬟前来购买。 陆承乾自然是觉得机会来了。 这才刚走进这家胭脂铺,陆承乾便大手一挥,“公主殿下初来京城,这些小玩意儿若有入眼的,尽管挑选!今日公主所有看中之物,孤一律包下,也算尽一份心意!” 原本以为公主会十分惊喜,然而这位公主只是淡淡得扫了一眼那些琳琅满目的物件,好看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隐隐露出一丝无聊。 她摆了摆手,语气干脆甚至带着点嫌弃:“多谢大皇子好意,不过这些东西,轻飘飘的,戴在身上碍事,还不如我的鞭子趁手。” 陆承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伸出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这世间的女子,脚软还有人对胭脂水粉完全不感兴趣? 一旁的陆谦宜适时上前解围,“公主殿下率真洒脱,自是不同于大夏的闺阁女子,大哥一番美意,只是未必合公主心意。” 陆承乾脸色青白交加,只能讪讪地收回手,心中暗骂这西南蛮女不识抬举。 陆谦宜转而含笑对公主道:“前面似有一家不错的文房四宝店,颇具雅趣,公主若有兴致,不妨一同去看看?” 公主对笔墨纸砚自然也没有那么感兴趣,但早前就听闻大夏乃礼仪之邦,再加上陆谦宜一直还算是温和有礼,她便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前头的文房四宝的铺子里,墨香清雅。 掌柜的替公主介绍着各种湖笔徽墨宣纸端砚,言辞风趣,引经据典,即便公主大多听不懂,倒是也还是愿意听下去。 就在此时,一阵铿锵有力的“叮当”打铁声从隔壁巷子传来,沉闷而充满力量感。 公主立刻循声望去。 一直有些意兴阑珊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不等其他人反应,下意识地就循着那声音快走了几步,拐进了旁边的巷口。 巷子深处,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铁匠铺正炉火熊熊。 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老师傅带着个小徒弟,正轮着沉重的铁锤,汗流浃背地锻打着一件烧得通红的铁器。 火星四溅。 “好!”公主立刻看得目不转睛,甚至忍不住赞叹。 陆承乾一见,心想自己的机会这一下终于来了! 他立刻上前一步,再次展现豪气:“公主可是喜欢这些兵刃?此等利器,正配公主巾帼之风!掌柜的,把你们铺子里最好的、最贵的刀剑都取来,让公主殿下挑选!孤一并买下赠予公主!” 这铁匠铺的掌柜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虽然是在天子脚下,但这皇子和公主也不是天天都出现的,于是他们连忙应声,按照陆承乾的要求,赶紧取来几柄装饰最为华丽、镶嵌着宝石、鎏金错银的长剑和弯刀。 陆承乾得意地指着一柄剑鞘上缀满红蓝宝石的长剑:“公主请看此剑,乃百炼精钢所铸,装饰华丽,正合公主身份!” 公主拿起那柄剑,随手挽了个剑花,便蹙起了眉。 正是因为这剑身过于华丽,所以导致整把剑的重心位置不对,在她的手中显得笨拙无比。 她毫不留恋得放下,摇了摇头,“好看是好看,中看不中用,上了战场怕是第一个卷刃。” 陆承乾脸上的笑容再次僵住。 陆谦宜在一旁静静看着,知道自己对兵刃一窍不通,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丢人。 “李大人,你来帮我挑一把吧!”公主转身,看着李知行。 李知行缓步上前,目光在铺内陈列的兵器上扫过,最终落在一对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乌兹钢短剑上。剑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透着一种冷冽实用的美感。 他拿起其中一柄,手指轻弹剑身,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