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结婚对象是条龙》 1、001 对你没兴趣 “贺逐,关于那次失误,愿意聊聊么?” “我……我就是突然害怕,跳下去。”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专业跳水运动员,都无法做到完全不恐高,更何况你跳的是十米台。” “不是的,我不是恐高。”贺逐沉默了片刻,说,“我是突然害怕泳池……好像突然变成了大海,黑沉沉,深不见底,像要把我吞掉。” “贺逐,那可能只是紧张造成的错觉。” “但是……”他迟疑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 五月初的楠城已有些热,贺逐独自沿河走一小段距离,后背就被薄汗打湿。他摘下鸭舌帽,随手捋了捋汗湿的头发。 散步的人越来越多,他匆匆戴上帽子,因为无处可去,干脆转个弯随手推开了街角一间不起眼的酒吧。 嘈杂的音乐伴着跳跃闪烁的光从门缝涌出来,空气中混杂酒精、香水等各种气味,仔细辨别还有形形色色的信息素的味道,还好贺逐是个beta,对他影响近乎为零。 这个点夜生活才刚开始,酒吧里人不太多,舞池里几个人在懒洋洋地晃。 贺逐从不来这种地方,不太适应地皱眉,直接到吧台坐下。 “喝点什么?”隔着重金属音乐,传来的声音格外清冽好听,贺逐下意识抬头,吧台后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调酒师正冲他微笑。 对方个子很高,至少有185,宽肩窄腰,皮肤白得跟他身上的衬衫近乎一色,五官让贺逐第一眼就惊艳得失语。尤其那双眼,即便看陌生人也是柔情似水,酒吧里太昏暗,贺逐总觉得他的眼睛带点蓝。 接着他才注意到这人留着一头很特别的银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留几缕散在额前和鬓角,实打实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 贺逐不是自来熟的人,但还是下意识问:“外国人?” 他没答,修长手指推过来菜单:“看看要喝什么。” 口音听着道是不像。 贺逐于是看起菜单,但很快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难住,抉择不下。任景叙一边擦着酒杯一边说:“推荐金汤力、莫吉托,度数不会很高,味道也不错。” 贺逐说:“谁说我不会喝?要这个……深海迷藏。” 任景叙微眯眼,没再说什么,熟练地给客人调酒,很快呈上一杯深蓝的仿佛在发光的酒饮。客人逐渐多起来,任景叙于是招待起其他人。 这酒不仅颜值高,味道也清甜,贺逐很快喝掉了半杯,不知是后劲足还是贺逐酒量不好,总之他逐渐感到面红发昏,脸埋在臂弯里,酒吧人群喧闹和疯狂的尖叫逐渐远处,身体入水的坠落声变得清晰。 扑通—— “接下来是贺逐选手,作为多项世界纪录保持者,贺逐可以说是十米台的霸主,期待他今天的表现。” “怎么还不跳?超时要扣分的。” “……哎呀,这个入水动作和角度不对,水花没压住。” “真是可惜,居然在冠军赛出现这样大的失误。” “贺逐你怎么回事?跳了快十年的水,你别说你突然害怕了!!” “是不是旧伤复发了?没事的,下次继续努力就好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 咕噜咕噜—— 贺逐觉得自己还被埋在那个泳池里,水面波光粼粼,岸上占满了人,冷眼旁观他在水中不断坠落、窒息。 黏腻的水草和蠕动的水蛇缠上四肢,最后箍住脖颈。 “你一个人吗?” “要去哪?我们带你去啊嘿嘿。” 贺逐晕晕乎乎的,缓慢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酒吧,被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堵在昏暗肮脏的巷子里。 他喝了酒,身体绵软思绪混乱,几次甩开的那些作祟的手又会纠缠上来,其中一个黄毛得寸进尺抓向贺逐t恤领口之际,倏然被一只白皙的手截住。 接着,贺逐仿佛跌进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温暖的海水中,他清醒几分,正听见任景叙抱着他,对那些人说:“这是我朋友,另外,附近就是派出所,我不介意叫警察处理。”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让那些混混咒骂几句,加上任景叙的身高确实压人,最后他们只得悻悻离去。 任景叙将贺逐扶正,搭着他的肩问:“还走得动么?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这个点任景叙刚好下班,巷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没想到就在这儿遇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客人。 这孩子年纪也就二十出头,黑t黑裤,帽檐盖住眼睛,露出的下巴与颌骨棱角分明,一双唇绷成线,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冷酷气场,却在嘴硬后成功因半杯酒醉倒。任景叙觉得好笑。 不过,这会儿离得近了,任景叙才发现,他身上的味道似乎有点好闻。任景叙的视线落在贺逐的后颈上,感到犬牙有些发痒,眸子不觉暗了暗。 难道他判断错了,这孩子其实是omega? “我……我可以。”贺逐对此毫无所知,回答也算清明,真的酒醒似的,可走了两步后毫无征兆地笔挺栽倒。 任景叙眼疾手快将人揽住。 这时,贺逐裤兜里一阵响,他自己半天没动,任景叙只得说声“抱歉”帮他摸出来,见是个备注“李越”的人。 接起后,对方没立刻说话,但听得到气音,像是在犹豫什么。 任景叙只得先开口:“你好,请问是这位先生的朋友么?” 电话那头一愣,马上问:“你是谁?小逐在哪?” “他没事,就是喝……” “不……不能接他……的电话!”贺逐突然叫起来,方才动作还晃晃悠悠的,这会儿反倒是快速抢过手机点了挂断。 对方很快再打来,贺逐直接关机,塞回口袋,做完这一切后,却像用尽最后一格电,下一秒直接晕在任景叙臂弯里。 他无奈叹气,抉择片刻,还是认命将醉鬼带回家。 小区离这不远,普通套房,门禁刷卡,上了电梯。 任景叙比贺逐高大半个头,动作很得体地只架着他一边胳膊,并且盘算着家里的客房可以安置这位不速之客。 总之,他起初并未觉得有异样,只发现这孩子虽然看着瘦弱,实则手臂也十分结实。 直到乘坐电梯往上,事情开始不对起来。 灯光明亮的狭窄空间内,夏夜的温度莫名攀升,尤其是扶着贺逐的那只手,几乎突突地发烫,不觉间,淡淡的香味充斥在狭小的电梯内。 任景叙皱眉,不得不将对方松开一些。 没想到贺逐突然不乐意这样的远离似的,嘟囔着靠上来,不仅扑在任景叙胸膛上,还固执地环住他的腰,在软硬适中的胸肌上蹭,颠三倒四地说:“好……好舒服,大海……大海的味道。”他又带点委屈地叹气,“讨厌海……” 原本任景叙这个岁数,该是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喝醉的孩子一般见识的,但扑鼻而来的香味让他原本就在发热的身体狠狠一震,于是脑子跟着陷入了一段时间的空白。 最后一根理智的线断之前,任景叙仓促地意识到,他一向稳定的发热期,毫无征兆提前了! 深夜的楼道,陡然传来一阵急促且混乱的脚步声,感应灯亮起,在某间房门匆匆打开又被甩上后不久,独自熄灭。 重重一撞,被啃咬的双唇产生的痛觉让贺逐再次清醒须臾,沉溺在浓郁的清涩微咸的海盐味内,贺逐以为自己在海中,直到他认出这是一处黑暗的玄关,自己则被一抹高大的身影抵在门上深深地吻。 燥热的、没有章法的呼吸,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初夏的夜存续的热意,丝毫不及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唇舌滚烫。 任景叙修长手指带着情动的灼热,挑他t恤下摆,并不绅士地揉他劲瘦有力的腰背。贺逐难耐地绷紧肌肉,听见自己发出从未有过的压抑的喘息。 细密的亲吻间,他仓促地定睛,不着边际地想:这个银发alpha的眼睛,真是蓝色的。 —— 贺逐一头乱发,忍着某处的酸胀,扶腰从床上下来,一边走一边快速捡起散落在地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穿好,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 可他前脚才走出房间,后脚就被人叫住。 任景叙赤着上身,下边随意套了条裤子,他一边走过来,一边随手将银发拢在一边,俊脸还带着放纵后的倦意与餍足,像只慵懒的猫。 贺逐觉得两个陌生人滚到一张床上本就荒唐无比,醒来更是尴尬,他就是为了避免碰面,才一醒来就选择不告而别,这人却还把他喊住,着实没什么眼力见。 难不成还想叫他负责?昨晚他才是下面那个好吗? 任景叙无视他充满怨气的眼神,笑眯眯靠近,微微俯下身打量他,精壮的胸膛与漂亮的脸蛋在贺逐面前放大,自成一道无与伦比的风景。 “想干什么?”贺逐皱眉后退半步,不悦道,“昨晚可是我喝醉了,你还占我便宜,我不计较你还想怎么样?” 任景叙温吞地笑,很是儒雅地说:“你是omega么?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 若贺逐此刻真是个omega,已有充分理由将这句话划入x骚扰的范围,但不巧的是贺逐只是个ao知识完全空白的beta,闻言,也只是露出无语之色:“你什么眼神?我是beta,身上哪来的味道?” 任景叙若有所思,他从旁边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我叫任景叙,是名医生。” 贺逐莫名其妙,但还是接过看,发现任景叙居然是首都某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主攻腺体病变紊乱及修复、创伤修复、神经修复等方面,一大串文字看得贺逐皱眉。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说:“我以为你在酒吧工作。” “那是我朋友开的店,最近我也在休假,昨天那边人手不够,我去帮帮忙。” 贺逐回想任景叙调酒的手法,有点狐疑:“那你做得还挺熟练。” 任景叙笑容变淡了很多,近乎喃喃:“活久了,自然什么都会一些。” “说得自己岁数很大似的。”贺逐嘟囔。 任景叙这回笑出声来,在贺逐有点不满的注视中肃然,又说:“昨晚是我发热期突然提前,对你犯了错,你不追究我很感激,但问题在我,我肯定是要负责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会尽力帮你做到,只希望能补偿你。 他最后十分诚恳地说,“实在抱歉。” 贺逐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不必了,我没兴趣,也希望我们不必再见。”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子,真的没有丝毫留恋。 任景叙猝然一笑,对着贺逐离开的方向,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颇为享受的神色,睁眼后,因背着阳台洒进的光,俊颜被晦暗笼罩,那双柔情至极的眼,却反而更加明亮,闪烁着幽幽蓝光。 2、002 救人 贺逐从任景叙家出来,顶着微热的太阳,随手将任景叙的名片丢进垃圾桶,接着沿路边高大的梧桐树投下的斑驳树影,走向导航显示的公交站。 他身上穿的昨天的衣服,已被揉得发皱,散发各种味道,唤起昨夜零星而繁多的片段,让他很快面红耳赤,在心里气得咒骂任景叙和对方那该死的不稳定的发热期。 不过虽然他自觉狼狈,其实路人来看,贺逐一身黑,双手插兜,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修长,且带着流畅好看的肌肉,脊背挺直,远看就是个妥妥的运动型帅哥,像某个体育学院的男大学生。 但由于他帽子下那半张脸实在臭,冷冰冰的气场让一起等公交的路人都下意识躲开三步,酷拽到无人敢搭讪。 这已是他来楠城的第三天,当初选择这儿,说不上来是为了给自己换个环境休养,还是找什么答案。反正不仅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还跟一个陌生alpha厮混了一个晚上。 时常想起的任景叙有力的拥抱,湿热的吻,带着薄茧的手指,以及那双看电线杆都温柔深情的眼……总之qi大活好,就是总咬他,有点疼。 其实他也不亏……但任景叙再优秀,贺逐也不可能和他继续发展。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很快到了酒店,贺逐刚坐下马上来了电话,是主教练赵赫国。贺逐接起,那边在短暂的愣神后,就劈头盖脸骂他:“你这臭小子一个晚上跑哪里去了?!!劳资找你都要找疯了!” “我没事。”贺逐皱眉把手机拿远。 “什么没事?!李越说昨晚给你打电话是个不认识的男人接的,你小子到底干什么去了?!不是,你人现在在哪?劳资告诉你!你休假结束了!马上给我滚回来训练!” 贺逐无语,直接说:“我现在回去干什么?我回去能干什么?” 赵赫国当即回答:“陆上训练、专项训练都给你安排上,你相信我,等过段时间你这破病自己就能好了。很多专业的运动员都会突发心理疾病,练着练着就能自己痊愈,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逐不知道这是赵赫国的安慰,还是真有这事儿,不过教练关心自己是毋庸置疑的。没法跳水这件事让贺逐也非常焦虑,否则他不可能做出一个人去酒吧这么出格的事。 但他现在真不太想回去,不是时候。 最后他跟赵赫国推拒,含糊地答应会尽快回去。而后又接了队里的搭档易明商的电话。 显然易明商也听说了昨晚的事,不过语气没赵赫国着急,贺逐解释自己没事,会尽快归队,让搭档好好训练,就挂了。 洗了澡出来,随便吃了一顿外卖,期间李越打过来两个,贺逐都没接。 发热期的alpha索求无度,精力也旺盛得吓人,贺逐其实没睡好,这时疲倦感涌上来,让他倒头睡到下午。自从十二岁开始跳水,贺逐的生活再也没这么没规律过。 实在是窝着也难受,他换了一身衣服,乘着夕阳沿河慢跑,在由放学的学生和下班的上班族组成的人流间去吃了晚饭,再步行去海边。 楠城作为南方的海滨小镇,地方小人口少,生活节奏缓慢,从各方面都很适合如今的贺逐。没有蹲守的记者、没有铺天盖地的新闻,这里没人认识他,几乎无人关注跳水。只要他不登社交软件,充斥谴责和谩骂的世界就会被他完全屏蔽。 这已经是贺逐第三次听到楠海的海潮声,腥咸的海风扑在脸上微凉,远处沙滩上灯火点点,传来晚间游玩的人惬意的笑声。 分明是自由辽阔,可这些组成的“大海”,却突然击溃了贺逐的职业生涯。 他在海滩入口站了很久,心怦怦跳。 过去两天,他仅仅只是听见海浪的翻卷声就感到无限的恐惧,最后落荒而逃。 可今天他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自从比赛失利后,他每晚都会梦到自己掉进海里,窒息而死,惊醒后再难入眠,来楠城前,他已失眠至少半个月。 但昨天晚上和今天下午,他似乎都没再做噩梦。 他或许也能踏进海里。 犹豫间,两个拿着游泳圈的孩子因互相追逐撞到贺逐,他趔趄一步,一只脚被迫踩进了沙子里。 松软的触感。 贺逐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他迎着海风在海边走一阵,脱去鞋袜,冰凉的海水哗啦啦漫过脚背,掺杂其中的沙子调皮地擦过皮肤,和永远带着浅淡的化学药剂味、柔软干净的泳池水很不一样,感觉也不差。 贺逐想,即便亲眼见一见大海,他好像也无法弄明白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仅如此,他连心理咨询师都没告诉的是,当时他还听见了某种动物的叫声,悠长而威严的鸣叫,像是在呼唤他,命令他跳下去。 贺逐知道医生不会相信自己,因而没再说下去。 赛后,他逼自己站在跳台上企图克服这种可笑的心理疾病,可只要俯瞰泳池,淡蓝清澈的水池就会晃动成一大片深不见底的幽深汪洋,浪涛下,似乎有野兽蛰伏,向他发出呼唤,让他心慌意乱。 以至于贺逐好几次起跳方式不对,有一回甚至从跳台上摔下来,被紧急送医,自那之后,赵赫国终于勒令他修养,短时间不准跳水,时间一晃就过了近一个月。 难不成,这海里真有什么神奇生物么? 贺逐提着鞋子往海深处走去,站在玩耍的人群里,又自嘲一笑。正准备回去,海潮声中,他猛然听见几声呼救,他夜视能力很好,一眼就看见远处漆黑的海里裹着一个白色的小身影。 继而,周围有人陆陆续续叫起来。 “有人落水了!” “是个孩子!快救人!” “快叫救生员!!” “有没有人会游泳?!” …… 贺逐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边跑边脱去上衣,一头扎进水里。他从小跳水,身体素质非常人能比,游泳速度快得惊人。 落水的是个五六岁大的女孩,虽然被浪卷得远了,贺逐还是很快从水里将她捞起来。救的速度很快,孩子只呛了几口水,被贺逐抱住后就抓着他呜呜地哭。 “没事了没事了,你抱着我,别害怕。”贺逐一面安慰她,一面托举孩子朝岸边游去。在场的群众也很热心,几个男人跟上来,给贺逐丢了游泳圈,帮他带孩子一起上岸,女孩儿落了地,马上有人用大毛巾将她盖住。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推开人群,二话不说抓住孩子破口大骂:“你干什么吃的?!让你别去水里玩都不听!找死嘛?”说着,扬手就要给孩子一巴掌。 贺逐一把抓住男人的手,厉声道:“你敢打她试试!”他的脸色无比吓人,赤红的双眼搅起的怒火甚至带着莫名的愤恨,好似男人若再对小孩儿大打出手,他就真的会拼命! “你……”男人被贺逐吓得噎住,发现自己也完全挣脱不了,顿时僵在了原地。周围的人也纷纷指责男人的不是,劝他赶紧带女孩去看医生才是。 直到女孩儿的妈妈哭着跑来,给贺逐道歉又道谢,贺逐才收了手,默默离去。 他想回去找自己的衣服和鞋,扭头就看见高大英俊的alpha冲他微笑,晚间的海风将他特别的银发吹起,像丝丝缕缕的银丝线悠悠飘扬。 任景叙将衣物递给他。两样都湿了,他就说:“去我家换换吧,不然会感冒,这儿离得也近。”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贺逐没说话,赤着上身将湿衣服抖开,线条优美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感,在微亮的灯光下明暗分明,像雕塑家精雕细琢的作品。 任景叙耐心等他穿戴好,也等到对方双手插兜,微扬下巴,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求医需求,就不麻烦你了,任医生。我对回你家也没有任何兴趣。” 任景叙目送他离开,笑着无奈摇头。 这小孩儿,挺难对付。 不过——任景叙深吸一口气,有些贪婪但十分克制地呼吸贺逐残余在空气中不多的气味:真的不是omega么?可味道真的很好闻。 —— 救人后第二天,贺逐离开了楠城,是自愿也是被迫。 当晚回去他没再做噩梦,本来打算天亮了去找个当地游泳馆试试,没想到大半夜的赵赫国电话就打过来,叫他马上回首都去。 因为贺逐在海边救人被人拍下来发到了网上,原本对方也只是看见义勇为的小哥哥长得帅,想要分享,没想到一上传就有人认出是贺逐,视频很快被各大媒体转发,好事的记者估计很快会围堵这座小镇。 无法,贺逐马上坐最早的航班离开,一路低调,加上也不是明星还不至于有那么疯狂的关注度,最终顺利到家。 赵赫国让他修整一天再归队。 贺逐出生的时候被人调换,过过一段苦日子,家里人将他找回来后,就在靠近跳水基地的地方给他买了套房子,方便他生活和训练。 不过贺逐性子刚硬独立,至今跟家人很生疏,刚到家放下行李,就接到贺父电话叫他回老宅吃饭,他内心也十分抗拒,但还是答应下来。 首都比楠城燥热不少,贺逐刚洗完澡出来就热得一身汗,还晕乎乎的,马上开了空调,可渐渐的,他四肢酸软,坐着都很困难,不知不觉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直到电话声把他吵醒,迷迷糊糊醒来接起,那头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喂?是我。” “怎么?”贺逐皱眉,看空调已经调到18度,可自己还是热得冒汗,心无端的砰砰直跳。 不会是发烧了吧? “大哥让我来接你。” “我发烧了,不去,你走吧。”贺逐说完就挂了电话,在沙发上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过了不知多久,门铃响起,贺逐撑着身体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长相清秀俊气的男孩,比贺逐矮一些,也瘦弱一些。 贺子俊有一双浑圆发亮的眼睛,性格开朗热情,虽然是劣质omega,但终归比贺逐讨喜。 因此父母和大哥都很喜欢贺子俊,即便贺逐回来了,他们也让贺子俊继续留在身边,仍旧当做亲儿子养。一年到头,其实贺子俊跟家里的来往,比贺逐这个真儿子多了不知多少。 “还来干什么?”贺逐皱眉,因为身体不适,脸色比平时还臭,但还是让对方进来了。 “看……看看你。”贺子俊垂着头,有点紧张地跟着贺逐进门。贺逐也没招待他,开了灯,管自己倒在沙发上。 “你空调开多少度啊?”贺子俊挲了挲手臂,放下买的药品,一边找温度计一边忍不住问,“贺……贺逐,你谈恋爱啦?” “胡说什么。” “可……可是你屋子里有omega的信息素味道诶。”贺子俊鼓起勇气继续,“你不是beta么?” 不仅是有,屋子里味道已经浓得超标,对方肯定还是优质omega,贺子俊都有点想吐了。 贺逐懒得理他,闭眼没回答。 “不对,遗留的信息素怎么可能这么浓?”贺子俊嘀咕着,准备给贺逐量体温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脸红得不正常。 贺子俊几乎是失声叫道:“你……你怎么像是发-情了?!” 3、003 分化成Omega? 贺逐脑子被贺子俊叫得嗡嗡响,不耐烦地揉太阳穴:“你读书读傻了吗?都知道我是beta,哪里来的发-情?就是发烧了。” 贺子俊是医学生,主修腺体病变领域,接触的千奇百怪的案例很多,但贺逐已经二十岁,这个年纪分化的情况确实非常罕见。 但只是罕见,不是不存在的。 加上他自己就是omega,怎么可能分不出发热期和普通发烧的区别? 贺子俊像要触碰什么凶猛的大型犬,哆哆嗦嗦的:“你……你让我……我看一下。” 其实贺逐对贺子俊从没有过任何的偏激言行,他因为训练甚至很少回家。 但所有人对待贺逐总是战战兢兢、客客气气,贺子俊可能觉得自己夺走了贺逐十几年的少爷生活,所以尤其觉得亏欠他,在他面前总是害怕和讨好。 一开始贺子俊也没敢上来给贺逐送药,但贺妈妈很怕贺逐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拜托他看一眼。 念及家里人的嘱托,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摸贺逐的后颈位置,见对方没反抗,于是使了点力气按压,指腹确实滚烫,还能感到微弱的跳动。 说不定真的是…… 贺子俊蹲在沙发边,卑微地建议:“你还是去医院吧。如果你怕被人认出来,我医学院认识的师兄在实验室搞科研,那里的腺体检测仪不输大医院的。 “拿到报告我还可以帮你问问师兄或者他的博导,很靠谱的,都是腺体这方面的泰斗。” “不用!”贺逐不耐烦地打断,“你走吧,我自己会吃药。还有,不准跟爸妈说!我明天就会好的。” 贺子俊不敢忤逆贺逐,但还是坚持给他量了体温,烧好热水,看着他吃下退烧药才离开。走之前他扒着门说:“如……如果你实在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晚上会先帮你问问师兄。” 贺逐没应。贺子俊只得走了。 一直到晚上睡前,贺子俊自己都开始反省是他想多了,贺逐变成omega?光听就觉得非常之离谱,这种能载入医学史册的案例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边? 但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天没亮他就接到了贺逐的电话,匆匆洗漱后开车去接他。 到贺逐家楼下时,贺逐已在等着,他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戴一顶天蓝的棒球帽,帽子下露出瘦削的半张脸红得吓人,不过贺逐除了高烧、浑身酸疼,后颈突突跳,倒没有其他的症状。因为基本上每个分化的ao,都会难受得进医院。 贺逐原本已碰了后座的门把手,想想还是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等他扣上安全带,贺子俊挺着脊背说:“那……那我们出发了。” “嗯。”贺逐难受得很,上车闭眼准备继续睡一会儿,没想到车刚起步就熄了火。贺逐无语地看向手忙脚乱的贺子俊:“你会不会开?” “我会的!我已……已经开车上学好几个月了。” “你不住宿?” “我……我住不惯学校。”贺子俊脸红到脖颈,终于在贺逐无声注视所带来的巨大压力下重新起步。 但龟速前进。 贺逐没做评价,叫贺子俊打开空调,顾自闭目养神。开了大概一个小时,车子拐进一所研究院,这时候已有人进进出出。 贺子俊说的师兄叫于泊,对方和几个一起科研的博士生听说贺逐的事后表示很感兴趣。 其中有两个学生还是贺逐的粉丝,当场要了签名,说他几天前网上爆火的那条视频,见义勇为真是太帅了,一定会替偶像保密这次行程,希望他比赛加油云云。 事不宜迟,简单的准备后,于泊带贺逐进实验室检测。 贺子俊拿着贺逐的帽子在外面等。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贺逐结束了出来,听于泊嘱咐:“无论情况怎么样,你身上散发异常信息素是毋庸置疑的。虽然我们都佩戴了颈环,但安全起见,你最好也先……” 一直沉默听着的贺逐突然抬起了头,于泊也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当即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就在不远处的走廊上,一个穿着蓝色衬衣的男人,正以十分暧昧的姿势将贺子俊堵在墙边,无视他通红的脸,正凑近贺子俊的腺体细嗅着什么。 那头银发实在独特,贺逐想认错都不行。 于泊也是个alpha,知道ao之间闻信息素是多么亲密的事,一时间有些尴尬,小声嘀咕:“这不是任教授吗?听说他在休假,他跟子俊认识啊?” 贺逐冷嗤一声,双手插兜走上去,听见脚步声,任景叙默默转过头,看见贺逐时,那张俊美无比的脸上露出明显的讶异,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你……”任景叙眼见他无视自己,从还缩着肩膀、面红耳赤的贺子俊怀里,抽出自己的帽子戴好,冷淡地说:“你们继续。” —— 贺逐仰头打了个哈欠,持续的高热和头疼让他脸色非常差。 即便戴上颈环,症状没有得到明显的缓解不说,金属的颈环箍在脖颈上带来的桎梏感叫贺逐非常难受,冰冷的器物像掐着他脖子,让他不得不频繁而徒劳地调整颈环的位置。 这颈环是刚才于泊指导贺逐戴的。 对方赶着去实验室记录数据,于是将报告交给任景叙,匆匆忙忙走了,导致贺逐的颈环数值没调到合适的位置。不过贺逐是第一次戴颈环,以为这东西就是这样的,没想过能调整。 坐在对面的任景叙戴着金丝边眼镜,隔着镜片,那双黑蓝色的眸子掺了点疏离和冷静,看了贺逐的报告足有二十分钟,这才抬起眼,声音却格外温柔:“不舒服么?” 贺逐无精打采地晃着腿,懒得回答,任景叙于是站起来,高挑的身影几乎将贺逐罩住。 他不由将身子往后仰靠,察觉任景叙抬手想摘他的帽子,气得噌地起身骂道:“你干什……” “这样会热,你都流多少汗了。”任景叙随手抽两张纸巾递给他。 贺逐没好气地接过,摘了帽子胡乱擦鬓角的汗水,期间任景叙一直看着他,眼神认真且专注。 他心里一揪,想起不久前在走廊上,这人好像也是用差不多的眼神看贺子俊,心里又嘲弄任景叙人模狗样,其实也是个滥情的人,仗着自己脸好看就随便勾搭人,妥妥的持靓行凶。 贺逐不耐烦地说:“看够了没?你这样很烦!” “抱歉,我很喜欢你的信息素,这是天生的,实在很难控制。”任景叙语气坦诚得让贺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后他随手将纸团丢进垃圾桶,怼道:“那说明你控制得不够努力。” 任景叙也不生气,指了指他的颈环:“这东西数值不对,不仅你难受,信息素其实也没收好,最好调一下。” 没想到任景叙心这样细,贺逐跟着碰了碰颈环,摸了两圈,发现自己既摘不下来,更无法盲调,只得委曲求全说:“帮我。” 面对他的理直气壮,任景叙丝毫不介意,叫他转过身背对自己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银色金属制的颈环,白皙纤长的指节与贺逐蜜色发亮的后颈成强烈对比,颇有些性感的味道。 颈环不断发出细微的“滴滴”声。 医生的手指偶尔擦过脖颈时,都会激起一串电流蹿过全身,贺逐又开始冒汗。因为身体异常,他的体温一直很高,空调对他而言已形同虚设。跟任景叙待在一起,燥热似乎更上一层楼。 他低头转移注意力,视线先落在自己的运动鞋上,再撇后一些,是任景叙锃亮的皮鞋,以及笔挺的西裤。 任景叙倾过点身子问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腺体上:“现在舒服些了么?” “哼。”贺逐管自己坐回去,又抽纸巾擦汗,但心底不得不承认确实舒服了很多。 他的头发有些时间没剪了,短短的刘海被汗打湿,原本软软地贴在饱满的额头上,擦过后又凌乱地翘起来,让他显得有点乖和一些些呆。 任景叙笑说:“脸上没擦干净。”见贺逐没摸到,于是绅士地伸手帮他拿掉脸上的纸巾屑,贺逐没再反抗,只是眼神依旧不善,惹得任景叙拍拍他的头做总结评价:“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凶。” 贺逐:“要你管。别废话,报告还能不能看了?” 任景叙于是坐回自己位置,又拿起检测报告,摆出沉吟的模样。 贺逐又说:“我要是得了绝症你说就是,又不是接受不了。” “瞎说什么。”任景叙斟酌道,“他们的博导是我朋友,这边的实验室我也接触过,检测仪非常精准,结果百分之九十五是可靠的,当然考虑到你的职业,你想去其他医院再做检查,我也非常支持。” “你直说吧。”贺逐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满不在乎的。 于是任景叙说:“报告显示,你变成omega了,等级优质。” 贺逐张张嘴,最后问:“为什么?” 任景叙心中是知道原因的。贺逐身上的味道这么吸引他,甚至在楠城那晚后,他有些虚弱的身体前所未有地恢复了很多,虽然远不及巅峰状态,但已是意外之喜,这些已昭示了这一点。 但这些是不能告诉贺逐的。 他只能说:“很多病变都是找不到准确诱因的,不过幸运的是你没有经历太多痛苦就完成了分化,按照各方面的数值显示,晚上你的高热就会结束,回到正常状态。至于生殖腔……” “知道了。”贺逐站起来,抢过报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任景叙看着他关上门,暗暗叹口气。 直到车子发动,贺子俊都没敢问贺逐结果,他战战兢兢地呼吸在贺逐恐怖的气场之下,似是受不了高压,一边扒着方向盘一边说:“贺……贺逐,我跟任医生只是认识,仅此而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上来就要闻……闻我腺体!” “说这个干什么?” “我……我以为……”我以为你在气这个! 贺子俊在心里无能狂吼!天知道当时贺逐来抢帽子的时候,脸色有多恐怖!简直像要把他吞了! 那一刻贺子俊终于知道,平时的贺逐对他已经算是和蔼可亲! 但这些话给贺子俊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说,只能很怂地吞进肚子里。 开了半条街后,贺逐突然说:“贺子俊,我不能戴颈环。” “啊?” 贺逐叹口气:“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分化成了omega,帮我想想办法。” —— 任景叙驱车驶入别墅区,在一片葱郁间驶入车库。回家后,他先上二楼冲澡,穿一条泳裤便去后院的泳池游了两圈。 而后,他坐在池边,银白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宽阔的肩膀上,随手臂和胸口的肌肉显出起伏的线条,却遮不住他肩头几片十分突兀的银白色鳞片。 那些鳞片闪着美丽的珠宝一般的光泽,锋利如刀的边缘还生一圈金色花边,片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却片片都精美绝伦。 可再美,也不该是人拥有的。 摩挲鳞片须臾,任景叙呢喃:“又生出来了……” 他兀自思索另一番事,上岸拿来手机拨通一个电话。那头一接起,便传来极为恭敬的声音:“大人。” “小轩,首都跳水队,帮我引荐一下。” “您想进跳水队?” “对,尽快。” “是。” 4、004 新队医 贺逐为了适应新的身体状态,向赵赫国申请迟两天归队。 从beta变成omega,往大了说就是变性,这将从根本上影响贺逐的跳水生涯。 但往小了说,贺逐觉得只是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发热期,和有点麻烦的信息素,他觉得自己能应付。 贺逐从记事起,自觉做什么事都不够顺遂。最绝望的一次,十八岁时他的膝盖因为意外严重骨裂,不仅错过最重要的奥赛,还险些无法跳水,住院那几个月是贺逐人生最晦暗的时光。 但是他终究还是熬过来了。 只要能跳水,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任何事,也都无法阻止他跳水。 不过关于分化这件事,除了贺子俊和不熟的任景叙,贺逐谁也没准备再说,但考虑再三,还是在休假最后一天,打电话把赵赫国约了出来。 赵赫国对他不仅有知遇之恩,作为他的主教练,这件事赵赫国也必须知道。 万万没想到,赵赫国比当事人贺逐还要难以接受,不仅当场石化,猛抽三根烟后默默离去,并且为了缓冲这件事带来的震撼,还让贺逐再迟三天回来。 回去训练的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才七点多就已经很闷热。贺逐提着到行李箱宿舍时,身上浅灰色的t恤已经半湿,黏在后背上。 他这人性子冷,脸臭又不苟言笑,虽然天赋和水平都是跳水队乃至全世界都拔尖,大多人要么不敢接近,要么因为妒忌暗骂他假清高瞧不起人。 贺逐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以至于进国家队快八年了,也才只有易明商这么一个处得来的朋友,宿舍自然而然也就安排在一间。 易明商是个劣质alpha,和贺逐搭档跳十米台断断续续有四年,成绩非常可观,不过他自己虽然也跳单人项目,但却是远远赶不上贺逐的。 从体能和天赋来说,alpha群体普遍比beta高许多,但莫说易明商,就是放眼全世界的优质alpha,很多都不是贺逐的对手。 这也是贺逐恐怖的地方。 这个时间点刚好大家早训结束吃饭,贺逐进去的时候,易明商刚好回来换衣服,见到他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贺逐!你……你今天归队啊?!” “嗯。”贺逐没注意到易明商表情的古怪,顾自准备整理行李,走到自己床铺才发现上面堆满了不属于他的衣服和被子。 “怎么回……” “明商哥我准备好了!咱走吧。” 进来的是对面寝室的高卓,出身运动世家,爸爸妈妈都是挺有名气的前国家运动员。高卓今年才十六岁,也是个alpha,刚进国家队没两年,却斩获了不少奖牌,尤其是三月份那场冠军赛,一铜一银,已是很不错的成绩。 高卓看到贺逐也愣了一下,却不见丝毫尴尬,还冲贺逐挑了挑眉:“逐哥,你回来了,你的伤……都好了?” 贺逐在全国冠军赛上险些超时不说,因起跳姿势导致了重大失误,虽然因为实力过硬,总积分还是让他成功拿到七月份的世界杯的比赛资格,但这种表现对于贺逐而言已堪称污点的程度。 赛后更是连队都没回,直接消失,无数媒体蹲守基地,像饿疯了的蝗虫群聚在一起,只想将贺逐啃食,深挖“昔年”跳水天才堕落缘由,但最终都无功而返。 其后,赵赫国代表国家队,只说因为贺逐旧伤复发。 贺逐“嗯”一声。 高卓又很自来熟地说:“也是,前几天我们看见你救人的视频了,厉害啊逐哥!网上可多人维护你了,拉了一波路人缘,之前黑你要你退役的人都没话说了。” “顺手而已。”贺逐对“拉了一波路人缘”这种说法有些膈应,但并未发表意见,只顾自打开行李箱准备收拾东西。 高卓默默看向易明商:“明商哥,你……没跟他说么?” 易明商只得支吾着开口:“本来想找时间跟你说的……贺逐,我想我还是回去跳跳板吧,高卓的跳板挺不错的。我也跟教练他们商量过,那边也同意了。” 贺逐的动作顿住。 很多运动员跳台跳板都是兼顾的,贺逐也不例外。在膝盖还没受伤前,他两样都很出色,只不过十米台更是制霸的存在。 易明商从前在省队的时候,也是板台都跳的。后来进了国家队,他单人出不了太好的成绩,最多拿过银牌,后来在赵赫国的建议下,跟贺逐条跳双人跳台。 贺逐技术高,双人跳的时候也很会兼顾队友,为了配合易明商,从不会固执地选择难度太高的动作。 平时训练,他还会不遗余力教易明商各种技巧,帮他纠动作,虽然始终冷着脸但从不会没耐心。在这样的条件下,后来不仅是双人比赛,易明商就是在自己的单人赛上都摘过金牌,能力可以说有了质的飞跃。 因此易明商能有今天的成绩,很大部分都得感谢贺逐。 可跟着贺逐训练太苦了,他不仅要求高,训练强度也很大,常规的训练强度已很大,贺逐还常常加练,这么多年易明商其实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萌生放弃的想法,是在两年前,贺逐回了一趟家,突然就因膝盖骨裂进了医院,今年的冠军赛又出现了失误,易明商觉得他虽然有能力,但终归是走不到最后,自己也没法一而再再而三等他。 但毕竟队友一场,这些话易明商肯定不会直接说出来,可如果不说清楚,万一贺逐不同意,那他又该怎么办?真要撕破脸皮? 没想到贺逐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干脆地问:“所以宿舍也要换是吧?” 他后知后觉,在楠城的第三天,他与易明商通过电话,那时的易明商说话便有些支支吾吾,原来是因为这个么? 易明商和高卓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说:“教练说……你要是不喜欢,可以给你再换的。” “知道了。”贺逐的表情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变化,两人还没弄明白他到底有没有生气,他已经拿了自己在寝室的东西走了。 贺逐还没想好要不要去高卓那个宿舍,赵赫国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两人约好在一楼碰头。贺逐于是把行李放在高卓宿舍,到一楼,远远看见赵赫国在外边抽烟。 赵赫国是个beta,以前也是国家队跳水的,是非常优秀的运动员,退役后就留下做了教练。 近些年他的身材有些发福,比贺逐矮一点儿,穿国家队统一发的黑紫色渐变运动服,从短袖露出的手臂黝黑而健硕。 “你少抽点儿。”贺逐皱着眉,上来第一句就劝他。 他瞪着贺逐,指着小孩儿鼻子骂:“臭小子还不是因为你!自从收了你,给劳资愁白了多少头发?” 贺逐不是会顶嘴的性子,也自知理亏,摘了帽子习惯性捋捋短发,当没听见。 赵赫国吸完最后一口烟,吞云吐雾地问他:“回过宿舍了?” “嗯。” “你也别放在心上,你跟他跳双人,本来也挺委屈你。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专注单人台也挺好的。以后也不会给你安排太多比赛。” “我没在意。”贺逐戴好帽子,看着外边的绿植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翠色的亮光,“我其实挺庆幸之前那场赛,我是单人赛的时候发病,没连累他。” “放屁,什么发病什么连累?搭档不就是该一起受累一起拿奖吗?只想着拿好处,那tm就是孙子!”赵赫国眼睛气得瞪成铜铃大,一副很烦贺逐的模样,其实气他没脾气。 不熟悉贺逐的人,都觉得他高冷,拽得一批,其实他就是太专注跳水,没心思想其他的。就连被别人抛弃,职业生涯也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变得岌岌可危,他也没想多少。甚至,第一时间还为别人担心。 傻孩子。 赵赫国心里骂,又说:“宿舍给你安排到508,你一个人先住吧。” “不用。” “别跟我犟。你跟别人住很容易被发现。”赵赫国越说声音越小,犹豫片刻还是问他,“你要不还是……” “不用。”这一次贺逐的语气很坚决,“到时候真不行,你就说你不知道。” 赵赫国烦躁地抓抓头发,又问:“昨天跟你说的,禁食八小时了没?” “嗯。”贺逐问,“你要带我做体检吗?” 赵赫国没回,只说:“跟我来。” 两人来到医务中心。里面的冷气开得很足,这个时候快接近训练时间,队医都会一起待在场馆里,所以来往没多少人。 贺逐说:“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最近我的训练强度不大,膝盖没事儿,不需要理疗。” “你这情况……啧,反正想想还是得给你专门找个医生。”赵赫国带着他上二楼,贺逐还没来得及拒绝,赵赫国已经推开一间诊室,里头正有一个人披上白大褂,听见声音回头,英俊的脸露出摄人心魂的微笑。 贺逐一时间想起自己在楠城丢掉的任景叙的名片,分明想着再也不见,可现在根本甩不掉。 任景叙身为一名医生,身材却快赶上游泳队了,偏偏又是颀长挺拔的身形,白大褂穿在他身上,都跟模特穿西装一般笔挺。 但这人再好看,贺逐也忍不住臭脾气,当场垮下脸,无声咒骂一句“阴魂不散”。 任景叙看懂了,但丝毫不在意,甚至从容地冲他伸手:“你好,我是新来的队医。” 贺逐黑着脸,双手插兜就当没看见。 “耍什么酷,叫人!”赵赫国气得一巴掌拍贺逐的后脑勺,自己赶紧热情地接住任景叙的手,“欢迎任主任!您能来我真是太感谢了!蓬荜生辉啊!” “赵教练言重了,叫我景叙就可以了。能为国家队服务,是我的荣幸。” “介绍一下,这就是贺逐。”赵赫国猛拍贺逐的脊背,把他往前推,“任医生,您别看他老板着脸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其实很乖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保准给你完成得好好的!” “看着就是很好的孩子。”任景叙悄悄冲贺逐眨眼,一双黑里飘蓝的眼恍得人心痒。 贺逐表情不善的脸红了一点,默默移开眼不看他。 三人寒暄完坐下,赵赫国敛了点笑容,率先进入正题:“先前在电话里没法跟您说明白,这次聘请您来呢,是因为贺逐的身体出了点状况,就是他……” 贺逐摘掉帽子丢在桌上,不咸不淡地说:“行了老赵,就是他给我诊断的,他清楚。” “什么?!” “机缘巧合,贺逐去实验室做检测那天我刚好也在。”任景叙长话短说,和贺逐都一致略过楠城那个荒唐的晚上,继续说,“贺逐突然分化这件事在整个医学界都十分罕见,因此接到您的电话我首先是十分意外,其次我自己也是科研出身,对此十分感兴趣,当然了,我是真心想帮他。” 说得好听,谁知道存着什么心思? 贺逐“哼”一声,赵赫国当即瞪他一眼,和和气气地问任景叙:“那任医生,您有什么建议么?omega跟beta可完全不一样啊。” 任景叙显然也是深思熟虑过这件事,说:“来之前我提前了解过,如今的跳水届,依照性别将运动员分为两类,alpha和男性beta为一类,omega和女性beta为二类。按照贺逐现在的情况,必须以二类运动员的身份参赛,否则一旦被发现,可能会终身禁赛。是这样吧?” 赵赫国叹气:“是这样的,所以我一直建议他转二类,不说以他的能力,去二类几乎是碾压,到手的奖金都是一样的。可要是被发现隐瞒性别,后果不堪设想。” 贺逐却说:“我说了,我不会转的。我不觉得变成omega对我有什么影响。” 任景叙耐心地说:“你分化后还没参加训练,想必感受不深,omega的体能比男性beta还要弱,你想要保持原本的水平,要比从前付出多近乎三倍的努力!” “那就去努力。”贺逐丝毫不放在心上,双手抱胸,目光沉沉地看向他,“倒是你,既然要做我的专职医生,你的工作应该是想办法帮我更好地完成跳水,而不是劝我放弃吧?” 任景叙静静地与他对视好几个呼吸,最终道:“你说得没错。 “贺逐,我会尽全力帮你。” 5、005 壁咚的含义 为了解贺逐的身体状况,任景叙要求带贺逐做一次全身体检,这也是赵赫国要贺逐禁食的原因。 训练中心虽然也有较为全套的设备,但是人多眼杂,如果刻意避开人群显得太过偷偷摸摸,让赵赫国去要求专门清出场地,且不说以他的权限去办会有多麻烦,实在很容易引起怀疑。 对此,任景叙早就想到解决办法,很早就跟朋友预定了场地,带贺逐去私人医院体检。赵赫国因为还要监督其他人训练没法离开,总之最后就让任景叙驱车带贺逐独自出发。 任景叙的车就像他的人一样,浅色的内饰,里面干干净净,除了一个简单的香薰,连“出入平安”的坠饰也没有。 贺逐虽然心里抵触这个人,但还是礼貌地坐了副驾,任景叙开车比贺子俊稳当太多,体验其实很好。 坐车无聊,他也不爱玩手机,就默默低头摆弄自己的帽子,细软的刘海搭在额头上,鼻梁高挺,睫毛弯而纤长,抿着唇,还有点婴儿肥的面颊看着肉嘟嘟,一副很乖的样子。 任景叙忍不住勾唇一笑,问他:“听歌么?自己点。” “不听。” “等会儿做完体检一起去吃个饭吧。” “不要。” 碰了一串钉子也不生气,任景叙余光扫他一眼,又问:“没戴颈环?” 这回贺逐好好答了:“太显眼了,就贴了抑制贴。” 这是贺子俊教他的,虽然颈环隔绝信息素的效果最好,但贺逐想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就只能选择注射抑制剂和贴抑制贴。 当然,频繁注射抑制剂的危害他是清楚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 平时练跳水,抑制贴肯定会露出来,贺逐准备外边再用肌贴盖一层,陆上训练就穿带领子的衣服。 不过,提到这个,他才想起任景叙是alpha,很迟钝地问:“你……闻不到吧?”刚分化成omega,其实他没什么实感,自己又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更无法判断这些东西到底是否好用。 任景叙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攥紧,面上只是摇头。 抑制贴是能有效隔绝信息素,可贺逐对他而言又不是ao间的吸引这么简单。就是带上一百个一万个颈环,贺逐身上的味道也会完完全全敞露在任景叙面前。 任景叙不会让贺逐知道他本身是多么甜美,因为不想吓到他。 “等体检报告出来,我会根据你的情况,跟赵教练一起为你制定专门的训练方案和饮食方案,以后的理疗也单独给你做。”任景叙转移话题,顺便将车里的冷气打开,驱散隐隐的燥意。 贺逐转着手上的帽子问:“赵赫国付你多少钱?” 他一愣,说:“就是普通队医的工资。” “那待遇肯定比不上你在医院。”贺逐转头看他,“任景叙,你到底为什么来?” “我说了,对你的分化病症感兴趣。”任景叙又补充,“你放心,那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哼,真以为我傻?”贺逐冷笑,黑黢黢的眼闪着锋利的芒,像两柄精巧的小刀子,蓄势待发要往人心窝里戳,“你想通过我去接近贺子俊吧?你想多了,我跟他根本不熟。 “你去找我大哥还快些,他们俩感情更好。我连贺子俊读大几都不知道。” 刚好遇到红灯,任景叙就停了车,好笑地看着他:“冒昧问一下,贺子俊是谁?” “你装什么?上次在实验室,壁咚人家不知道?”贺逐瞪他,说的字句总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又发出惯常的冷笑,“虚伪!” 贺逐戴上帽子,将帽檐往下撇盖住大半张脸,一副不愿再交流的模样。 任景叙被他逗笑,启动车子后才说:“你误会了。” “哼,别以为我是beta,就不知道闻信息素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你们ao之间看对眼了么?” 贺逐的声音从帽檐下传出,闷闷的,带着十足十的讽刺,以及掩饰得不太好的气愤,“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但是你不坦诚,我以后很难信任你。” 他顾自说完,正准备闭眼休息,忽而感到车停了下来,疑惑地抬头,眼前猛然一亮,任景叙把他的帽子摘去,顷刻间阳光落下,视野一片金黄。 不待他适应,又一股清爽的淡香笼下,紧接着任景叙那张俊脸在眼前放大,贺逐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靠,脊背几乎紧贴座椅。 下一刻,任景叙朝他伸出手。 任景叙的手长得非常漂亮,毕竟美人的任何部分都是完美的,皮肤白皙无瑕,骨节分明,甲形好看,修剪整齐的甲盖带点粉,就像他的长相,根本挑不出毛病。 很快,这只手错过贺逐的脸颊,往腺体而去。 贺逐在不算太热的时间,冒出一身汗。 贺子俊给了贺逐一本书,是只供ao阅读的启蒙教育,全名叫《alpha与omega启蒙教育手册》,着重介绍了与beta无关的,腺体和信息素在ao关系中的意义。 贺逐很认真地读完,知道腺体是不可以被触碰的,尤其是alpha,因为那是要被伴侣标记的地方,很隐私,也很敏感。 任景叙的手甚至都还未落下,贺逐就在自己营造的紧张中,沉没于失控的热意,以及随之而来的口干舌燥。 不能……不能这样! 就在他竭力回神,要推开任景叙时,任景叙却只是为他折好翘起的衣领,便伸回了手。 任景叙眉眼弯弯,眸子在初夏的阳光中嵌了数万颗珍珠一般,闪闪发亮。他趴在方向盘上,闲适地枕着交叠的手背,温柔地夸他:“贺逐,你真是好学,现在就知道信息素意味着什么了。 “我是见过他,也才知道他叫贺子俊。我也知道我的行为会引起误会,但是呢,走廊上擦肩而过的人身上,带着让我很在意的味道,失控也在所难免。”任景叙声音变得很哑,像在压抑什么,“后来才知道,那个味道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还有要记得,现在你不是beta,而是omega了。” —— 任景叙带贺逐去的私人医院规格很高,他口口声声说是拜托朋友帮忙,但是他们一到那儿,院长直接出来迎接,很是荣幸任景叙大驾光临,还一定要请任景叙吃饭,哪里有被人拜托的样子。 体检区直接为他们做了清场,任景叙亲自带着他做各项检查,并说医院会对一切绝对保密,让贺逐放心。 等结束检查已经快一个小时,贺逐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任景叙正婉谢院长请吃午饭的好意,而后带贺逐离开。 这时候已经有些热,任景叙开了空调,一边将车开出医院停车场,一边说:“附近有个商场,一起去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算了,差不多能赶上队里的午饭。”贺逐不想跟任景叙吃饭,觉得很奇怪,但说完后,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叫起来。 “吃糖。”任景叙从杯座里拿出两颗蜜桃味的糖果。 “不要。” 任景叙当没听见,长臂一伸就塞进他手里,指腹擦过小孩儿的手心,发现他掌心有点软,热烘烘的,跟他倔倔的性子很不一样。 贺逐瞪他一眼,但没把糖丢回去,很给面子地撕了一颗吃。 任景叙差不多摸透贺逐性子,于是也不管他怎么说,兀自往商场去。这个时间点人不多,两人不紧不慢地坐扶梯往上走,任景叙问:“想吃什么?” 贺逐看着商场里挂满半空的巨型海报,火锅、串串、t国菜什么都有,他沉默片刻,忍不住问:“什么都能吃吗?” “没事,一顿而已,你不还喝过酒了?”任景叙揶揄他。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难免让贺逐想起那个晚上,他当即咬牙警告:“你再提我跟你没完!” 任景叙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真是奇怪,他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向来不会主动跟人产生亲密关系,这样肆意地跟谁开玩笑更是从未有过。 他默默反省自己…… 可是,把冷脸小孩逗得炸毛真的很有意思。 两人去吃了牛排。贺逐是运动员,胃口很大,要了两份牛排,任景叙看他没吃饱,又点一份意大利面。 回训练基地的路上,贺逐困得睡着了,被任景叙叫起来,才揉着眼迷迷糊糊下车,刚醒他脑子迟钝,任景叙要他把手机拿出来加联系方式,也乖乖照做。 贺逐先回去整理床铺,续了一觉,特意换上有领子的运动衣,没到一点就去了训练馆,开始做热身,接着是力量训练和柔韧训练。 他休息的这一个多月并不是因为养伤,所以在家也都有坚持锻炼,除了没能下水以及在楠城那几天的作息不规律,强度只多不少。 变成omega后,贺逐确实感觉到了一些区别,最直观的就是一样重量的器械,他需要使出比从前更多的力量,才能达标。跑步时一样的速度,他会更快感到疲惫。 他知道任景叙没夸大其词,但他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贺逐也并非恃才傲物。事实上,虽然各项比赛将选手分为两类,可训练时他们其实都是一起的。 对于二类选手,尤其是先天的身体素质处于绝对弱势的女性beta和女性omega,为了让体能和身材维持最佳状态,她们往往需要比其他性别的选手付出更多的努力。 贺逐觉得她们能克服这些,自己没理由退缩。 不算性别,国家、地域、种族……总之还有很多因素决定了一个人在运动方面的先天优势,但能来到这里的人,从天赋到努力都是拔尖的,这些东西已不足以影响他们的职业走向。 决定他们最终站到哪里的,只有他们本身。 等贺逐练得满身是汗,坐下休息喝水时,场馆的人渐渐多起来。 大家有说有笑地进来,看见贺逐都是一愣,一些人冲他打招呼,寒暄问他近况,贺逐都一一答了,有些人就当没看见他,自顾自做准备活动。 很快,赵赫国带着几个医护人员进来,贺逐坐在角落椅子上,一眼就看见人群里的任景叙,对方正彬彬有礼地和旁边的女医生说着什么,看见他,隔着偌大的场馆冲他温柔一笑。 贺逐闷头喝一口水,当没看见。 赵赫国召集大家过来,介绍说:“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新来的队医任景叙,年纪轻轻的可是主任医师啊!教练我千辛万苦给大家挖过来的大宝贝,你们小子可别找麻烦!” “教练放心!” “啊啊啊,任医生好帅!” “这身材都快赶上游泳队的了,打篮球也行啊!” “有福了有福了!我今晚就要找任医生理疗!” …… 大家兴奋得窃窃私语,几个omega和女beta已经开始低声尖叫,悄悄把任景叙夸上了天去,贺逐在后边听得心里冷哼。 不过开始训练之后,大家还是马上投入,各自做自己的事。 赵赫国嘱咐贺逐两句,让他刚归队别太拼,又盯其他人去了。 队里其实还是beta多,集中在这里的ao不超过十个,加上他们都佩戴颈环,如果不贴近腺体,是闻不到一点味道的。 贺逐虽然已学会控制信息素,但因为只贴了抑制贴,且运动过后信息素会散得更加强烈,他害怕被人闻到,所以都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或是呆在beta中间。 易明商和高卓几个人在不远处,时不时看贺逐一眼,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或许以为贺逐是介意易明商的离开。但实则贺逐心无旁骛,只专心练自己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叫贺逐的名字,他正完成最后一组训练,循声看过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冲他招手。 李越。 贺逐心一沉,想该来的还是来了,擦一把汗,默默走过去。 6、006 抑制贴 贺逐跟李越的事,说起来其实也不长。 那时候贺逐刚进国家队没几年,岁数不大。有一次集训,跳水队和游泳队选的场地很近,晚上大家休息了出去玩时,贺逐跟练游泳的李越就这样遇见了。 贺逐9岁在海边玩水,被出来旅游的赵赫国一眼相中,十二岁参加锦标赛就拿下两枚金牌,直入国家队。几乎每次比赛,最次的成绩是银,最好的,是破世界纪录。 所以当时他虽然年纪小,已是职业圈鼎鼎有名的天才,李越第一次见他就很热情地拉着他,带着他玩,给他买好吃的,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 两个人虽然都忙,但只要李越叫他,贺逐一定会想办法挤时间出去,李越喜欢对贺逐做一些逾矩暧昧的行为,让始终很懵懂的贺逐不断误会。 贺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喜欢上李越了。 他很早就独立,思想比同龄孩子成熟,做事沉稳。但他也承认自己因为家庭的不美满导致有点缺爱。加上他专注跳水,性格沉闷寡言,以至于朋友也少,突然冒出一个人对他百般宠爱,贺逐清醒地沦陷了。 他不是个喜欢藏着掖着的性格,即使对方是少见的优质alpha也没让他犹豫太久,一个人想明白后,就告白了。 可没想到李越婉拒了他,说对他只是哥哥对弟弟的关心,如果惹他误会,实在很抱歉。贺逐就以为确实是自己会错意了,自己怀着这样的心思,自然是不好再跟李越来往。 于是贺逐开始跟李越保持距离,并以为李越也心照不宣地回应。 但被贺逐婉拒了多次的“好意”后,那年冬训末,李越为了给贺逐过生日,还是连夜坐飞机赶过来,订了高级餐厅,送贺逐很昂贵的礼物,用深情的眼神看着他,气氛好得就差一个吻,贺逐没有沉迷,只是很疑惑,也很矛盾。 难道是他的三观不对么?这世上就是有人会这么表达友谊的么?可他似乎无法再坦然接受。 这让一向直来直去的贺逐,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很快,贺逐就看清了一切。 生日之后的某天,一个长得娇软的男omega找到贺逐,哭着骂贺逐不检点,勾引李越,知三当三。贺逐知道自己的身世离奇,没想到感情经历还能这般泼天狗血! 贺逐默默看着那哭得稀里哗啦的omega,面无表情说:“你别误会,我们什么也没有。”并且当着对方的面,将李越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 虽然后来李越通过各种方式,软磨硬泡让贺逐重新加回自己,但贺逐也再没接受他任何的联系,电话都没回过。 唯一的在楠城那次,还是任景叙接的。 没想到李越这回直接找到了基地,贺逐不明白他还在坚持什么。但为了不给其他人造成困扰,贺逐还是出去了。 “什么事?”站在走廊尽头的角落,贺逐面无表情问他。 李越默默打量他,恍觉几个月不见,贺逐比印象里变了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比从前……更香更软了一些。 即便他现在浑身是汗,味道按理说一定不是好闻的,可李越还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看着他巴掌大的脸,心里痒痒的,说:“小逐,你……你还好么?听说你休息刚回来。” “没事。” “我刚结束比赛,有时间,就来看看你。我……” 贺逐皱眉,漆黑发亮的眼睛很不高兴地瞪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有男朋友了,你这样是……” “我分手了!”李越急切地打断他,抱他肩膀说,“真的分了!不信你去问!我队友都知道!我错了,当时是我没想清楚,我真的很喜欢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但我不喜欢你了。”贺逐很决绝地拍掉李越的手,“别来烦我,不然我真的会永远拉黑你!” “等一下,小逐……” 贺逐头也不回地走过李越身边,李越还想挽留他的时候,猛地嗅到一股很淡的味道,不香,却让人想起初雪夹在细微寒风里,吹过冻结的海面,所带来的微咸的清冽寒气。 好奇怪,现在是夏天,怎么会有雪和海的味道?分明应该是清淡无味的,可偏偏,李越就是从中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甜。 李越没想明白这个,身体却已先意志一步,轻率地做出行动,下一刻,他猛地伸出手,就想去扯贺逐的衣领,找寻那个散发浅淡但甜美无比的味道的地方! 贺逐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瞳孔一缩,还不待做出反应,却已有人为他挡去李越的侵袭。 “咚——” 任景叙单手就将身材同样高大的李越按在后面的门板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那只手臂白得几乎与他穿着的白大褂一个颜色,可一点都不瘦弱,正相反,手臂上垒起的线条漂亮的肌肉昭示着十足的力量,更因为身为优质alpha的李越被任景叙按着肩膀,却没有一点反抗之力显示出任景叙的强悍。 贺逐愣了好一会儿,看着任景叙的侧脸,少有的,任景叙会这样面无表情,贺逐清楚地感觉到,他生气了! 直到李越疼得面目扭曲,龇牙咧嘴地咒骂一句,贺逐才上前,扯了扯任景叙的衣摆说:“算了。” 任景叙这才松手,转了转戴着腕表的手腕,抱歉一笑:“不好意思,一下没收住力。” 李越痛苦地揉着肩膀,打量面前这突然出现的银发男人。他来首都游泳基地很多回了,这般出众的长相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他笃定没见过这人。 他怒道:“你谁啊?!” 贺逐说:“这是我们刚来的队医。” “呵,一个破队医,我以为什么来头。”李越一副懒得跟任景叙一般见识的表情,但因为力量悬殊,只得冲贺逐说,“小逐,我过几天来找你。” “你别来了,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贺逐说。 李越却装作没听见,自顾自跑着离开了,还冲贺逐摆摆手。 贺逐烦躁地叹气,回头对上任景叙审视的眼,莫名有点心虚。但仔细一想,他们又没什么关系,他干嘛要心虚?贺逐又在心里骂自己犯病,面上冷冷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不会都听到了吧?” “现在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吗?”任景叙给他折好有点翘的领子,贴着他耳畔说,“先去医务室吧,你抑制贴该换了。” 贺逐觉得任景叙靠得有点近,下意识想拉开距离,没想到任景叙反而还搭住他的肩头,轻一使劲,贺逐险些跌进他怀里,听见他压低声音说:“贺逐,你不知道自己的味道很好闻么?不可以被别人闻到。” 带着点任景叙自己都没察觉的占有欲和烦躁,贺逐捂住被他的气息拂过的耳朵,凌乱的思绪更不可能觉察这些细微之处,稀里糊涂就跟着任景叙走了。 到了医务室,贺逐伸手去扣抑制贴,因为看不见,动作有些不太熟练。 “我来吧。” 他还没答应,任景叙已积极履行医生的义务,站在他面前,慢慢撕掉抑制贴。因为流汗的缘故,抑制贴的边缘已有些发皱,贺逐光滑的蜜色后颈上,留下了一小圈红痕,带一点药贴的黏腻碎胶。 任景叙的目光落在他的腺体上,一时安静。没了抑制贴,信息素也没了桎梏,争先恐后涌出。 真好闻,与他无比契合的味道,跟他的很像。他没有感觉错,这小孩儿真的是…… 贺逐则偷偷抬眼看他。 今天任景叙穿了件黑色的短袖衬衫,没有花纹,领子平整,扣子如往常一般扣到底,一副斯文禁欲的模样,散出的味道也是淡而清雅的。贺逐说不清是任景叙本身,或单纯是他的信息素。 不过任景叙戴着颈环,按理说信息素是闻不到的。 但总之距离太近,贺逐稍一动,额头就会撞上他胸口,又想自己流了不少汗,味道一定很大,忍不住躲开些,问:“好了没?” 任景叙默默转身将旧的抑制贴丢掉,用酒精给贺逐消毒,再换上新的,嘱咐说:“你运动量很大,抑制贴三个小时就要换一次。这东西也不能完全阻隔信息素,情绪激动或是运动之后,以及面对品阶高的a,都会增加泄露的几率。” “知道了。”贺逐摸了摸贴好的腺体,看任景叙整理药品,才想起来方才的事,“李越刚才是怎么了?突然想对我动手,难不成是被我拒绝,恼羞成怒想揍我?” 任景叙:“……” 贺逐忍不住又抱怨一句:“他自己要分手,关我屁事。” “你看不出来他想咬你腺体么?你现在是omega,要对alpha防备一些,尤其是腺体,你看的那本ao启蒙书没教你么?”任景叙压下没由来的烦躁,耐心跟他解释,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 贺逐冷酷的脸终于瓦解,难得露出一些惊讶与懵懂。 任景叙靠着桌子,双手抱胸,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你少管。” 任景叙说:“你不坦诚,我以后很难信任你。” “你……”贺逐没想到任景叙会拿自己昨天说的话噎他,只得很不情愿地说,“就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他会想咬你腺体?只是朋友,会想壁咚你?你不是说那就是ao之间看对眼了么?” 连“壁咚”都被学了过去,贺逐气得鼓起点腮帮。 其实omega的信息素普遍对alpha都会有不少影响,尤其是心仪的ao之间,或是达到一定浓度的信息素,会让对方失控。 上一回在实验室走廊,任景叙并未失去理智。只是贺子俊身上带着的贺逐的信息素,是让他找了将近一百年的东西,对他而言实在太重要,一时激动才会做出失礼的行为。 更何况,任景叙只是外来者,虽然他一直很友善地遵从这个世界的交际规则,但不意味着他真的将这些看在眼里。 从前在他的世界,莫说闻一闻味道,就是他要割下某人的头颅,所有人也只能恭恭敬敬照做。 至于今天,贺逐的信息素只是漏了很少一点,李越却近乎失控,这确实说明李越是喜欢贺逐的,以至于被激发了标记的本能。 没办法,贺逐只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与李越的事说了,最后泄气地道:“他不会发现我的身份吧?” 任景叙走过来摸摸他柔软的黑发:“放心,万事有我。” 砰,砰,砰…… 贺逐攥拳,忽视那打鼓般的心跳,默默拍掉任景叙造次的手。 7、007 小猪便当 贺逐洗完澡出来,稍微整理后,打开游戏开始做一天之中难得的短暂休息娱乐。 他喜欢的东西不多,除了跳水,游戏算一个,除了一些对抗游戏,还很喜欢抽卡,两年前接触了一款抽卡游戏,从开服到现在就没断签过。但脸又很黑,很难抽到当期的好卡。 刚做完日常任务,vx响起新消息提示,贺逐点进去看,一片大海的头像,简单的“任”备注,叫他去理疗。 差点忘了。 贺逐穿好衣服,戴一顶水青色的棒球帽,磨磨蹭蹭到理疗室时,发现里头挤满了人,菜市场似的,被吓了一跳。 “这片肌肉有点酸,揉一揉就没事了。”贺逐听见任景叙轻轻缓缓地说了一句,但很快被如潮的声音压下去。 “任医生任医生,我这小腿疼好久了,麻烦任医生帮我按按。” “任医生,看看我的腰,贼疼!” …… 贺逐扣了扣帽子,想自己是等不上了,决定去找其他队医,没想到任景叙个儿高,一下就看见他,冲他招手,抬高了点声音说:“不好意思了各位,我已经跟贺逐约好了。其他医生的技术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有需要可以找他们。” 挤得满满当当的理疗室瞬间传来此起彼伏的遗憾唏嘘,大家都默默看着贺逐,贺逐脸红得帽子都遮不住,赶紧结巴着说:“我……我没事,我去其他理疗室也可……” “不好意思了各位。”任景叙却只是微笑着将他拉进来,队员们只得带着复杂的神情离开。 等里头空了,贺逐忍不住说:“你这样会让别人误会的。” “误会就误会,我来跳水队本来就是为了你,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呀。”任景叙见他还要再争,很利落地摘他帽子打断了他,又摸一把他还湿漉漉的头发,皱眉,“怎么不吹干?这样还戴帽子做什么?” “我没吹风机,以前都是用明商的。”贺逐随意地摸摸头发,满不在乎,“很快就干了。” 赵赫国把贺逐的情况跟任景叙说过,“易明商”此人自然也知道,他没多做评价,出去一趟,很快带了个吹风机回来。 贺逐要自己吹,任景叙没让,叫他坐好,自己给他吹。贺逐默默坐着,沐浴在吹风机制造的暖风里,每一次任景叙的手指与发丝触碰,都会让他头晕目眩,心跳得很快。 贺逐抿抿嘴,攥了攥自己的手,心又跟着沉下去。 短发不难干,几分钟就好了。 任景叙又叫贺逐面着他坐好,长腿一开,将贺逐半围起来,上来就掰他左腿。贺逐下意识躲开,任景叙耐心地解释:“赵教练说你这儿受过很严重的伤,不养,复发怎么办?” 这说的是贺逐两年前受的膝伤,如今已基本痊愈,且因手术做得及时到位,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细看才能发现。虽然在楠城那一夜,二人坦诚相见,但这小小伤痕,任景叙今日才细看。 但就是这次伤,贺逐在医院躺了大半年,绝望地以为自己要退役,这辈子再也无法跳水。 因而他自然看重,默不作声地将身体往后仰,腿搭在任景叙膝盖上,看医生抹开药水后给自己按摩,觉得他掌心好热,手法很好很舒服。 又盯着任景叙银白的发顶,几缕银发凌而不乱地垂落,随着他动作轻轻地晃。他的英俊是毋庸置疑的,即便从上往下看,面部轮廓依旧很流畅很勾人的,高挺的鼻梁下,微微带笑的唇角,贺逐看得有点入神。 一会儿后,他又稀里糊涂地想,之前康复治疗的时候,那些医生好像没叫他把腿这样搁着。 可能每个医生的方法不一样吧。 “还会疼么?” “还行吧,训练久了会有点,”贺逐已被赵赫国他们说得耳朵起茧,生怕任景叙也念叨他,马上说,“我会注意分寸的。” 任景叙轻笑,又问:“怎么受的伤?” 贺逐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回答,任景叙显然摸清了他的性格,猫一样警惕,刺猬一样尖锐,但其实很好顺毛。 任景叙抬头看他一眼,温温柔柔的眼睛里带点警告。 反正自己不说,他也会去问赵赫国,贺逐只得道:“前两年,有一次回家,碰到我养父来要钱,我不给他就要打我。 “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时候随便他动手的孩子了,反正……我本来都要把他打跑了,后来我妈听到声音出来——是我亲妈,然后他拿花园里的盆栽砸我妈,我挡了一下,那盆很大很重,砸在我膝盖上,然后……” 然后就进医院,一直躺到了奥赛结束。 可笑的是,贺逐跳水以来,没有参加过一次奥赛。他几乎要拿满跳水赛事的所有金牌,可就是跟这场赛事无缘,四年一次,总是错过。 跳水天才贺逐,却没有一枚奥赛奖牌。 而一个运动员的一辈子又有多少个四年? 任景叙想起在楠城的海边再次偶遇贺逐时,这个小孩儿面对想要打女儿的那个爸爸,是那么生气。原来还有这层原因么? 他没再问太多,只是说:“放心,我保证,明年的奥赛你一定能参加。” “哼,你有什么能力保证。”贺逐佯装不屑,不过好话谁都爱听,他不反感,心里还有些被哄的愉悦。 原本以为任景叙给自己理疗会很不好意思,毕竟他们之前有过肌肤之亲,过后又说得一清二楚,因此尴尬也是在所难免。 但也许是跟任景叙说了受伤的事,又被他揉了膝盖,循序渐进后,接下来的身体接触贺逐都感到放松。 任景叙不亏是主任医师,康复治疗的手法确实很好,贺逐一天的疲劳很快都被缓解,躺在理疗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结束后已快九点,贺逐拿回帽子想走,任景叙洗了手又把他叫住,拿出一个便当包,拍拍桌子:“坐下吃夜宵。” 贺逐一愣,说:“不用,我不饿。”他的心头戒备刚缓解,因这句话马上又攀至顶峰。 任景叙没错,大多数是因为他自己。 任景叙对他太好,虽然只是职务需要,但贺逐依旧忍不住想起以前的李越,又是送东西又是嘘寒问暖,自己就这样一步一步深陷那些虚假的温柔里。 最后一颗真心,换一场笑话。 不论任景叙是从医患关系出发,还是单纯人比较体贴,他都不该将这些“好”放在心上。 贺逐知道自己的毛病,默默告诫自己,不能在情况明了时还会错了意,而要将这场关系永远划归于合适的位置。 任景叙看他皱起的眉眼,圆的眼尾还染一点红,很无奈地叹气说:“我没其他意思。你的体质跟以前不一样,需要补充更多营养。如果你不喜欢我做,我可以把食谱给赵教练。” 赵赫国那大老粗,只会泡方便面,哪里会做什么便当?而且他也很忙,要管很多运动员和比赛事宜,更不可能有时间给贺逐开小灶。 贺逐抿嘴,还想说什么,任景叙又道:“不想夺冠了吗?” 他最终还是默默坐下,没一秒又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没别的便当盒了吗?” 粉色小猪。小逐。总感觉在骂他。 任景叙无辜地说:“这款保温盒保温效果很好,分格也很合适。” “哼。”他打开,把便当摆好,里头的食物还热气腾腾的,鸡胸肉、虾仁、西蓝花等等,摆盘精致,散发温暖的食物香味,很是诱人。 贺逐吃口肉,发现味道是很好的,忍不住看一眼任景叙,夸和感谢的话没能说出口,任景叙已笑笑,开始自顾自整理理疗室。 过了一会儿,任景叙问:“好吃么,小逐?” 贺逐握拳警告:“不准这样叫我!” —— 训练的日子就这样回到了正轨。 分化确实给贺逐带来了一定的影响,但他的心态强大,基础好能力强,加上有任景叙和赵赫国的帮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调整了回来。可喜的是,怕水的症状也没有再出现过。 这个星期天照例有半天的休息,贺逐正在餐厅吃饭,忽然花纹熟悉的便当包放在面前,任景叙稍一弯腰,俊脸闯入视野:“夜宵先给你,晚上我有点事儿,自己吃。” 一桌吃饭的队员们都用羡慕和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贺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知道了。”觉得有点不够,硬着头皮补充一句,“你吃了么?” “还知道关心我,没白疼你。”任景叙毫不避讳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揉他脑袋,笑着走了。 女omega罗芹秦是二类运动员,也常跳十米台。她本来隔着贺逐一个位置坐的,见状马上凑上来,好奇地打听:“贺逐,听说你跟任医生是亲戚?” 由于任景叙晚上理疗都会给贺逐一个人留出时间,有时候不赶巧,也会直接在训练的时候把便当给贺逐,平常的特别对待更是难以忽视,渐渐的大家都发现了不对。 任景叙干脆说自己是贺逐的远房亲戚,照顾他点自然就成了应该。这个说法很快传遍了整个跳水队。 对此,贺逐也就选择默认了,对着罗芹秦幅度不大地点头。 得到了肯定,周围几个观望的运动员都发出羡慕的声音,纷纷学罗芹秦带着餐盘移动到贺逐周围。 一群人热情地拉着贺逐八卦。 “任医生好帅的,他结婚了没啊?我看他没戴婚戒。” “又高又帅又有能力,谁嫁给他真是太幸福了!” “不知道任医生喜欢什么样的,贺逐你给我们打听打听。” …… 贺逐莫名有点胸闷,攥着筷子说:“我跟他其实不是很熟。” 罗芹秦第一个反驳:“乱说,他每天都给你做便当!对亲儿子都没这么好!” “是啊,他给你理疗得可细致了,你知道任医生以前在医院的号有多难抢吗?”说这话的是高卓,贺逐没想到他也在这里,眨巴眼睛看他,高卓很兴奋地继续问,“你知道任医生的取向吗?alpha行不行?” 大家齐刷刷嫌弃地“咦——”一声,高卓倒是很坦荡:“干嘛?什么年代了,你们别这么封建!” 同不同性的,贺逐不清楚。 不过在他还是beta的时候,任景叙就跟他做了,对性别什么的应该是不排斥的吧?他不会真的…… 贺逐思绪一下乱成麻,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稀里糊涂地回答:“我有时间问问他。” 大家都很高兴,觉得他也不像传言那么难讲话,于是大胆地邀请他下午一起去看电影。贺逐想想下午没什么事,就点了头。 等晚上回宿舍,已经快八点,贺逐洗了澡,随便擦了擦头发,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无意中瞥见桌子上的吹风机。 那是任景叙给他买的,嘱咐他洗完头一定要马上吹干。他默默起身照做。等头发干了,又出了薄薄一身汗,贺逐便调低了空调。 睡了一番醒来,贺逐发现自己身体越来越热,脑袋昏沉。 他撑着软绵绵的手脚走到卫生间洗漱,发现自己的脸很红。 发烧了? 不对,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感受着手心的虚汗,摸了摸自己的抑制贴,发现腺体很烫。他用浑浊的脑袋艰难地回忆那本ao启蒙教育书,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不会是要到发热期了吧?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8、008 发热期 贺子俊提着牛奶和水果到楼下时,看见贺逐戴着帽子,双手插兜站在门口,沉默得跟个杀手似的,初夏的晚上愣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贺逐就算变成了omega,依旧这么吓人。 “妈让我带给你的。爸让你有时间回趟家。”贺子俊两句话嘱咐完,把东西递过去就准备走,没想到碰到贺逐手指的时候,发现烫得很。 贺子俊叫起来:“你没事吧?” 贺逐抬了抬帽子,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哑声说:“我可能……快发-情了。” 贺子俊细细闻,确实在贺逐贴了抑制贴的情况下,还闻到了一些溢出的信息素。 omega的信息素一般都是甜美的,就比如他自己,就是很好闻的奶糖味,这样才能更加吸引alpha。但是贺逐的信息素却不是任何气味能形同的。 你只能以感受去形容。就像沐浴在一场款款而来的初雪中,风萧瑟寒冷,降落在鼻尖的是纯净的初雪,雪粒融化后,就是温暖的水珠。 但过浓的时候,又像海面的寒冰,凛冽清爽的味道里,夹杂一些属于大海的咸腥,让人感到溺在海里一般的窒息。 真是稀奇的信息素。 但既然贺逐身体不适,贺子俊也没多想,很快决定留下来。 二人便一起回了宿舍,门一关,屋里浓郁信息素让贺子俊以为自己置身于浮冰的海面,险些在大夏天发起抖来。 贺逐没有招待贺子俊的自觉,加上自己难受,进门就管自己栽倒在床上。 贺子俊站在那儿,打量这凌乱不堪的房间,衣服、零食包装袋、洗漱用具等丢得到处都是,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忍不住吐槽:“你住的这是狗窝吗?” 上次去的套房贺逐不常住,以至于贺子俊没看出来,这人生活习惯其实挺差,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贺逐也不觉得丢脸,随口说:“我忙。” 贺子俊叹口气,踢开几样饼干零食袋,艰难走到床边:“有体温计吗?” “没有。” “你们不是专门有安排医生的吗?去找他们看看?” “不行。”贺逐摇头,“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太危险了。” 也是,现在就是贴着抑制贴,贺逐的信息素都浓得很,去找队医太明显了。其实量体温也已经没必要,单纯发烧的概率几乎为零。 贺子俊只得说:“我给你打抑制剂吧,上回我给你的用了么?” 贺逐指指衣柜下面的抽屉,贺子俊蹲下去拉开,先是掏出一大堆杂物,大多是没拆封的肌贴、创口贴、喷雾等等,还有充饥用的能量棒,最后才找到他上次给贺逐的抑制剂。 满满一盒,还没用过。 贺子俊从中取出一根浅黄色的针剂,非常熟练地摇匀,拧开,再给贺逐手臂消毒,找静脉。 贺逐的手臂非常紧实,全是肌肉,但又不会太壮硕,是非常具有少年感的类型,跟贺子俊这种白白嫩嫩的omega完全不同,光看体格和气场,说贺逐是alpha都有人信。 因此静脉也很好找,贺子俊觉得比给自己输抑制剂容易多了。 推进一管后,贺逐才后知后觉地问他:“这药可靠吗?我可不能随便用药。” “你放心,我给你拿的都是你们运动员专用的。”贺子俊把空管丢进垃圾桶,嘱咐他,“我今天给你注射是普通抑制剂。 “盒子里还有两根蓝色的是强效抑制剂,效力是普通的三倍,甚至能让信息素完全消失一段时间。但是药效太强会有副作用,你除非万不得已别用。” “知道了。”贺逐靠在床上,缓缓眨眼,“谢了。” 贺子俊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让贺逐道谢,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抠抠被子,想了想还是说:“其实,你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总得想办法解决。” “颈环又不能戴,还能有什么办法。”贺逐闭目,很困倦的样子。普通抑制剂的起效很慢,贺逐现在依旧被一滚又一滚的燥热折磨,汗水一点点钻出毛孔,将身上的衣服打湿,黏腻地贴在身上,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要不找个alpha吧?” “你胡说什么呢?!”贺逐立刻就精神了,劈头盖脸骂他,“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情况?!” 贺子俊缩了缩肩膀,弱弱地发表观点:“你都已经成年了,也该谈恋爱了。而且又不是马上要结婚,临时标记也行啊。这样其他人都闻不到你的信息素,你甚至都不用抑制贴,发热期也不用用药。抑制剂虽然有效,但毕竟是药三分毒。” 贺逐没说话,贺子俊觉得有机会劝服,于是继续:“别人要是闻到你身上alpha的信息素,你就说自己交了个alpha,总比被发现是omega强。或者,你们队里alpha应该很多吧?没有喜欢的么?” 贺逐觉得自己一定是热傻了,不仅认真听完了贺子俊的馊主意,浆糊一样的脑子里居然真的浮现出一道身影。 若说alpha,任景叙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已多次说明对对方没兴趣,而且他确实没兴趣。 总之这时候再去找人家,跟死皮赖脸没什么两样,就是天下的alpha都死光了,就是在发热期被热乎死,贺逐都不会去! 他难受地哼唧,随口敷衍:“我训练忙,哪有空跟谁谈恋爱?” “可是……” “好了快滚,我要睡了。” 贺逐的信息素等级太高,贺子俊呆着也很难受,于是说:“那我走了,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贺逐都听见他开门的声音了,没想到贺子俊又把半个身子探回宿舍:“这里没你喜欢的,我给你介绍啊,我认识很多学弟学姐学长,都……唔!” 枕头狠狠砸在门上,贺子俊为保命,灰溜溜地逃了。 不过,贺逐觉得他胆子确实肥了不少,因为第二天早训结束后,贺子俊就开始骚扰贺逐。 贺子俊的vx头像是一只小兔子。贺逐没有给人备注的习惯,所有人都是他们自己的微信名。 英俊的兔哥:[图片] 英俊的兔哥:这是我同学 英俊的兔哥:跟我一样学医的,很帅吧 英俊的兔哥:还是你粉丝!超级喜欢你滴! 贺:哦 英俊的兔哥:所以……你喜欢吗? 贺:? 英俊的兔哥:不喜欢吗?那我再给你找 英俊的兔哥:你放心,我资源很多哒 英俊的兔哥:包君满意! 贺:你到底想干嘛? 英俊的兔哥:给你找伴侣啊! 英俊的兔哥:顺便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贺:滚!! 贺逐无语地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吃早饭。 忽然两根白皙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贺逐下意识抬头,便见任景叙冲他微笑,因逆光的角度,银发耀眼,五官更是立体精致。 他今天穿了件浅粉色的衬衫,仍是规整地扣好每一颗纽扣,下摆扎进裤腰,笔挺流畅的线条一直从宽阔的肩膀划到笔直长腿,简直是行走的衣架子,走到哪里都迷倒一大片。 他这才刚出现,周边已有不少人看过来。 美人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成为焦点。 任景叙早已习惯,对此视若无睹,微微弯腰,笑得眉眼一弯,眼珠极亮:“这儿有人么?” “没有。”贺逐觉得晃眼,默默喝一口牛奶,心跳却越来越快,他怀疑是抑制剂失效了。 又听见任景叙叫他,漂亮的眉眼笑意十足:“想什么呢?嘴边有奶渍。”任景叙抽了纸巾顺手就要帮他擦,贺逐忙接过,自己胡乱地抹。 任景叙视线却落在他小臂上,看他昨天打抑制剂的地方问:“手怎么了?” 贺逐一惊,心想这人眼睛是显微镜么,这么点针孔的痕迹都注意到了!他忙将手放到桌子底下:“没什么,虫子咬的。” 任景叙没再问,转而道:“昨晚的餐吃了么?” 靠,临时发情,忘记了!不是,这人怎么一坐下,问的问题都这么叫人头大?! 贺逐抿嘴,有点心虚地说:“昨天跟他们出去吃饭,太撑了,没吃。” “没事,就一顿。”任景叙说,“等会儿我去你宿舍,把饭盒先拿回去,晚上给你做新的。” “哦。”贺逐马上想到什么,转口道,“不用你跑一趟,我拿下来给你。” “有电梯。” “那……那也很麻烦你。” “好吧。”任景叙没再坚持。 饭后,贺逐连忙跑回去把昨天没吃的菜倒了,洗干净才给任景叙送下去。回来后,突然觉得宿舍真的太乱,又是一通忙活。等整理好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他活动出一身汗,冲了澡才睡下。 睡前,他又研读了那本ao启蒙教育手册,确认发热期会持续三到七天,于是在睡前又给自己打了一管普通抑制剂。 原本他以为自己照旧会平安度过一天,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刚起来,他就明显感到熟悉的眩晕感,和难以忽视的燥热,不过症状并没有前面两次重。 贺逐是个非常谨慎的性子,第一次当omega,并不太清楚分寸,又不愿意多加注射抑制剂影响自己的训练状态,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各带一管普通抑制剂和强效抑制剂,放在休息室自己的柜子里。 今天有队内测试,跟跳水有关的事贺逐一向是提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加上又不停泡在水里,一时也忘了自己的发热。 结束了测试,几个教练又留贺逐讲了一会儿,都是有关他接下来的训练方向和下次比赛的注意事项。 等他往休息室走时,热意在后知后觉之际狂袭而至,让他走的每一步都仿佛往烈火焚燃的炼狱而去,汗水和身上没干的水混在一起,被他滚烫的皮肤蒸发。 贺逐的呼吸,就是在剧烈运动后也没有这样急促,更不曾这样凌乱无措。 或许是打了抑制剂以至于被反噬,他意识到这次的发热可能比以往都要强烈,最后几乎是撑着墙壁挪移。幸好这时候游泳馆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才不至于被太多人发现异样。 只要……只要到休息室,打了抑制剂就……就没事了! 就在他终于看见休息室的门时,安静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小逐,原来你在这儿!” 9、009 临时标记 贺逐眼前已有些模糊,耳边嗡鸣阵阵,等看清叫他的人是李越时,对方已经小跑过来,很快就能闻到他疯狂泄出的信息素! 自上次与贺逐见面,李越回去自是不甘心的。他作为罕有的优质alpha,可谓是天之骄子,无论是学业、事业还是感情,都无比顺遂,想要什么俱是手到擒来。 从小到大,喜欢、追他的人数不胜数,他看得上眼的就在一起,稍不太称心的,也能搞搞暧昧,什么时候无聊了就拿来逗一逗,腻了甩开就是。 起初,他对贺逐只是有些好奇,好奇大家所说的跳水天才是什么模样。 平心而论,贺逐在beta里算是长相不错的。身材修长匀称,蜜色的肌肤透着活力与健康,头发总理得较短,软软地耷在额前,五官俊秀清冷,一双圆眼漆黑无瑕,看人时冷淡疏离,逗一逗却又很容易变得气恼和无措。 但李越见过太多美人,比起贺逐,他们都更艳丽或更娇软,由此,贺逐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所以他至多只是撩一撩玩一玩,并未太放在心上。他没想到,贺逐对待感情可以这么固执,说喜欢就是喜欢,说是不见,就是不见。 等李越意识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贺逐,甚至能放下身段求他别拉黑自己,求他见一见自己时,贺逐已决绝地将“不喜欢”说出了口。 但李越觉得凭自己的魅力,让贺逐回心转意不算难事。更让他在意的是,上次回去后,他的脑海中总是回忆起当时在走廊上的贺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说不上来,但李越就是觉得,贺逐身上的味道更好闻了,人看着也更软,更吸引他了。 他将这些变化归结于自己对贺逐的喜欢,没有多想。 然而,此时此刻,李越远远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人,贺逐只穿了一条泳裤,肩上半披一条毛巾,蜜色的紧致有力的肌肤几乎一览无遗。他的左边膝盖、脚踝上都缠了肌贴,添了别样的性感。 心动之余,李越又很快发现他的异样,他的皮肤不白,脸红起来就不太明显,靠近才看出贺逐不仅是整张脸,甚至脖颈到胸膛都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酡红。 虽然他在竭力压抑,但急促难耐的呼吸还是从他紧抿的唇间漏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带着躁动的情愫,猫爪子似的在人心上挠过。 李越几乎是第一时间冒出一个猜想:贺逐很像是发情了。 可贺逐是beta,怎么可能有发热期? “你没事吧?”李越说着就要伸手扶他。 “别过来。”贺逐如遇洪水猛兽,强撑着精神说,“有事我们等会再说,你……你出去等我。” 李越紧紧盯着他,在他黝黑漂亮的如往常一样冰冷疏离的眼中,还是捕捉到了一丝焦急和仓皇。李越喉结滚动,突然说:“贺逐,我闻到……是你的信息素么?” 贺逐的脑子轰地炸开,下意识否认:“你开什么玩笑,认识这么久,你不知道我是beta?是队里……队里其他人的信息素。” “是么,那我确认一下。”李越几下就摘掉了自己的颈环,辛辣如烈酒的信息素排山倒海袭来! “你别过来!”优质alpha的信息素极具侵略性的压制,让贺逐闷哼一声,双腿软得使不出一丝力气。 这人……是想用信息素侵-犯他?! 李越双眼逐渐赤红,丝毫不顾贺逐的抗拒,大手一抓,就要将他拽过来,肆意了本能咬他后颈! 贺逐倒吸一口冷气,正要使出全力推开李越,对方欺身上来的巨大影子猛然一顿,整个人突然应声倒在了地上。 贺逐站在原地急促地喘气,愣愣地望向面前的任景叙,想走一步,刚抬脚,整个人就软了。 任景叙适时抱住他,紧贴的皮肤烫得要命,他心头一跳,问:“还能走么?” 贺逐摇摇头,任景叙便越过地上的那个人,直接将贺逐打横抱起,往休息室走去。 贺逐尚在缓解李越的信息素带来的余威压迫下,没能发现头顶一排的监控无一例外呲呲地闪着火花,不知何时停止了工作。 任景叙将贺逐放在休息椅上。 不知是水还是汗,从贺逐的鬓角滚落,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颌骨砸碎在他微微起伏的锁骨旁。任景叙喉结滚动,视线又跟着水痕划入他垒块分明的腹肌,随人鱼线没入泳裤边缘…… 他作为队医,每天看的肌肉多到麻木,可这一刻,他还是脱下自己的白大褂给贺逐穿上了,手指避免碰着他薄红的身体。 贺逐现在的信息素已浓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他的味道即便只是浅淡的一点,都对任景叙有着无穷的吸引力,遑论这样失控的爆发。任景叙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在疾速变弱,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可贺逐根本没有余力注意这些,额头还抵着任景叙的肩,每一缕气息都是灼热的,痛苦地说:“302柜子……有强效……强效抑制剂,密码是……” “不行,你身体受不了。”任景叙抓起他的手臂撕掉上面欲盖弥彰的创可贴,果然又看到一个新的针眼。 贺逐没打过抑制剂,第一次尝试虽然成功,但手法比贺子俊差很多,针眼周围一圈泛了青,因为太明显,他不得不拿创可贴贴上。 他问:“什么时候打的?” “昨晚……不知道为什么没用……” 贺逐其实很喜欢任景叙身上的味道,清爽、柔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温柔,海似的辽阔、包容、清冷。照理说,李越的信息素更浓郁也更容易被捕捉,可贺逐只觉得反感,即便在劣势,身体的反应也是拒绝与厌恶。 戴着颈环的任景叙,身上没有信息素,味道淡得要命,贺逐却主动去寻找,无意识地贪婪汲取,可某处的痒意与空虚,叫他知道这样根本不够。 他陷在发热期带来的燥渴里,混乱地想起在楠城那个晚上,任景叙从混混手里帮他解围,抱着他,手臂长而有力,以及夜幕下,昏暗的房间里,激烈缠绵的汗津津的发热的身躯,白玉与蜜交缠。 甚至任景叙如何贴着他耳畔好听的低喘,暧昧的湿热地呼吸如何覆在肌肤上,此刻都陡然清晰起来。 不能……不能再想下去了…… 贺逐一咬牙,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任景叙,循着记忆冲到柜子前,他颤颤巍巍的手指还没输好密码,任景叙已将他身子掰过,抵在储物柜上严肃地说:“不能用!贺逐,抑制剂对你没用。” “怎么没用?!”贺逐又怒道,“你有没有点alpha的自觉?还不走?是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情况?难道是还想跟我~做一次?” 任景叙没说话,好看的眸子紧紧盯着贺逐,长睫在他眸子里压下一片晦暗的阴影,像竭力压抑和遏制的一团欲念,表面透出暴风雨前的平静,其实内里已在崩溃无序的边缘。 贺逐连路都看不清,热得快化成一滩水,自然看不出这些克制和隐忍,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只得自暴自弃说:“你不用……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应付。” 他快速开了柜子,胡乱扯出自己的包,一头钻进淋浴间。 冰冷的水迎头洒下,贺逐却越淋越热,他终于无力控制自己的呻-吟,翻找出抑制剂时,普通那管掉在地上,在水中摔成两截也顾不上,发着抖的手好不容易将针头对准静脉时,淋浴间的门倏然被推开,一只骨节分明的不由分说将那根抑制剂拿走,继而将他按在墙上。 冰冷的瓷砖从脊背传来冷意和一点点疼,弥漫的水汽中,任景叙那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近在咫尺,被淋湿的一些银发贴在脸上,遮住了他染红的眼尾。 贺逐刚张了嘴,那张脸继续在视野中无限放大,任景叙将他狠狠吻住,草草舔吮唇瓣后便勾住了舌,有些粗暴地脱去刚刚自己给贺逐穿上的外衣。 仅存的理智就这样被烧成灰烬,哗啦啦的细密水柱织就一小片很薄的水幕,却浇不灭燃起的□□,浓重的信息素像不合时宜的初雪的风,吹出淋浴间,充斥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随之溢出的,还有叫人面红的亲吻声,断断续续的暧昧的喘息。 很久之后,一个身材高大的银发男人抱着另一人从休息室走出,路过地上的李越,余光也不曾停留,便径直跨过。 当然,呲呲冒着火光的、坏掉的监控,已是无法记录这些。 —— 贺逐醒的时候浑身酸软,艰难地起来,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陈设简单,像一处休息室,窗帘拉着,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身上已经穿了干净的衣服,贺逐刚准备下床,房门就被打开,任景叙拿着饭盒进来,见他醒了就开了灯,问:“还好么?” 贺逐有点呆地点头,又问:“我……怎么了?” 任景叙隐在昏暗中,眸光闪烁,他搓了搓指腹,声音喑哑地解释:“第一次发热期,你不太适应,受不住是正常的。” 不能让贺逐知道,其实是任景叙自己失控了。 任景叙也能标记他,可那股力量贺逐受不了。将自己的力量注入贺逐的身体的过程太过舒适,若非最后任景叙尚存一丝理智,贺逐可不仅是晕倒这么简单。 此时此刻,因为力量缺失浮现的鳞片一定消失了,也证明想要恢复,完全还可以通过汲取贺逐的信息素,甚至…… 可任景叙并没感到丝毫愉悦。 医生说的话,贺逐不疑有他。记忆慢慢回笼,淋浴间的事让他面红心跳。贺逐只记得他们并没有到最后,纾解后任景叙给他落了临时标记,贺逐实在太累就昏了过去。 任景叙咬得有点狠,贺逐的后颈到现在都有点突突疼,不用摸都知道腺体上面、周围一定都是深深浅浅的牙印。 一并想起来的,还有任景叙咬啃和舔过的感觉…… 挥之不去。 贺逐赶忙转移自己注意力,问:“几点了?” “快六点了。” “什么?!那下午的训练……” “你放心,我已经帮你请假了。这里是我的休息室,带你回宿舍太显眼,我也没有你的钥匙。”任景叙将饭盒打开,都是从食堂打包回来的,“先吃饭吧。” 贺逐确实饿了,也管不了害羞,先埋头吃。他的吃相不算斯文,不过很安静,胃口很好的样子,低头的角度双眉仍旧是锐利的形状,却吃得两腮鼓鼓,像个认真咀嚼食物的松鼠。 任景叙坐在一边,盯着他吃得鼓鼓囊囊的侧脸,浅浅地笑。 一会儿后才想起什么,贺逐吞下嘴里的紫米饭问:“李越呢?你当时把他怎么了?他没事吧?” 一连串的问题让任景叙微微皱眉,他眼神晦暗,说:“你很关心他,还喜欢他?” “不是,他要是出事,会很麻烦。” 任景叙:“他醒了会自己回去的。” 贺逐有点担忧:“他怀疑我有信息素了,他不会发现什么吧?” 任景叙看他一会儿,伸手拿掉他嘴边一小粒米饭,才说:“放心,他不会再来找你了。” —— 李越从医院出来已经晚上六点。他活动僵硬的脖子,站在等车时,开始努力回想昏死之前的事。 他是怎么晕的?只记得后脑突然很疼,然后就没知觉了。 那之前呢?好像是味道……很冷的味道,来自……贺逐? 不可能吧,贺逐是beta。 但如果…… 李越露出狂喜之色,兴奋地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段文字正要点发送,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了不对。 只是想个事情的功夫,原本还如流的车道猛然变得空空荡荡,一回头,身后的高楼大厦俱熄灭了灯,没了一切声音。 周遭死寂而昏暗。 浓雾滚滚。 怎么回事?! 李越拼命地跑了一阵,陡然间一只手从黑暗中袭来,一把掐住他脖颈,重重撞在墙上。他双脚被迫离地,窒息间,勉强看清对方是个个子颇为高挑的人,一头银发披散在肩,一双眼散发蓝色的冰冷光芒。 “你……你是……那个医生!”李越面色很快泛青泛紫,拼了命攥住任景叙的手试图挣脱,可这些力气对任景叙而言只如隔靴搔痒,精致的俊容甚至露出了十足十的嘲讽。 就在李越觉得自己就要被这样掐死时,任景叙忽然又松开了他。 “你……咳咳……你找死……咳咳……”李越大口大口地呼吸,同时拼命往前爬想要逃走时,一只脚狠狠踩住了他的膝盖,剧痛让他动也不敢动。 不行!没了腿,他还怎么游泳?! “是了,身体对运动员可是最宝贝的东西之一。”任景叙精准地窥见猎物的心思,微微一笑。 他双手插兜,轻而易举地用一只脚,狠碾李越的膝盖,李越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反抗,疼得惨叫。 任景叙对此无动于衷,仍是彬彬有礼,却没有一丝怜悯或同情,像个嗜血的玉面修罗,用低沉好听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再敢纠缠贺逐,我真的会废了你。” 话音落下,转瞬间,周围浓雾与黑暗随风散去,李越又发现自己倒在医院某个角落。 周围没有一个人影。 可膝盖上的痛却无比真实。 李越恐惧地倒在地上呼吸,汗如雨下,后怕得心悸不已。他颤抖着手摸出手机,很久之后,将某条信息点击了发送。 10、010 需要安抚吗? 贺逐作为运动员食量一直很大,消耗不少,午饭又没吃,于是将任景叙打包来的吃得干干净净,吃完又乖乖收拾了碗筷。 这时,手机传来新消息提示音,贺逐拿起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他出了休息室,外边就是理疗室,任景叙正准备上班,晚饭后会有运动员来做理疗,今晚贺逐是不打算做了。他说:“李越给我发信息了。” “说什么?”任景叙带上腕表。 “说他回去了,以后不会再找我。”贺逐自言自语,“好奇怪,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谁知道。” 贺逐拨了拨细碎的刘海,视线飘一会儿,犹豫着开口:“那个,今天的事……” “你放心,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我也没其他意思。当时的情况也只能这样。”任景叙扣好白大褂的衣扣,精致俊雅的眉眼舒展着,确实是无所谓的模样,找不到一丝破绽。 贺逐一口气堵在胸口。 确实是他一开始说的没兴趣,任景叙也确实只能那样帮他。都是理所当然,不带丝毫感情。 但是他为什么有些难受? 不,他不可能感到难受。得到了临时标记,发热期甚至信息素的事也暂时得到解决,那么他的训练和比赛就不会耽误。 哼,他很高兴。 反正都标记了,一次和无数次有什么区别,于是贺逐说:“既然如此,以后你都帮我。抑制贴还是太明显了,也不安全。” 任景叙挑眉:“你知道标记意味着什么么?” 那是当然,那本启蒙手册还划出老大几章节专门强调这一点。 贺逐羞赧,嘴硬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只是咬一口而已,什么伴侣不伴侣的,都是封建思想。况且,又不是永久标记,过几天就消失了。” “是么?之前是谁说闻别人信息素是无礼行为?”任景叙走近,高大身躯直接将贺逐逼退两步,又用和煦轻缓的声音问,“那标记后照例的伴侣之间的安抚,你需要么?”尾音绵长,上挑,像藏了一把钩子,将人的心整个儿吊起,带点薄茧的拇指指腹已抚挲贺逐的唇角。 被标记后,感受到的属于任景叙的信息素变得浓郁,仿若沐浴于清淡的海风,能听见平和的海潮声,让贺逐心旷神怡,却也沉醉其中。 他被海的声音吸引,迫切想要更深入,喉结滚动,听见自己沙哑的回答:“要。” 任景叙有求必应,吻住他,没有前两次的急切和粗暴,动作轻轻柔柔,慢慢吮舔,啧啧的吻声也不紧不慢地响起。 贺逐无措地受着。 某一刻,他的身子一轻,被抱起坐在桌上,期间他们的唇舌也未分离,缠绵得好似热恋的人。 任景叙大掌伸入他t恤里头,揉他腰背,抚他腹肌,用指尖勾勒贺逐的身体线条,微微粗粝的指节所过之处留下大片的红和热意,贺逐有点遭不住,可紧抓任景叙袖子的手,还是不觉又去环他脖颈。 就在二人吻得难舍难分之际,理疗室的门猛然被推开,赵赫国急匆匆的喊声先一步闯进来:“任医生,贺逐没事吧?!” 赵赫国跑进来时,贺逐正站在桌边,动作有点慌乱地整理衣摆,脸似乎有点红,低着头捂嘴,一切都那么……可疑和刻意。 赵赫国狐疑地看向面色平静的任景叙:“任医生,怎么了?” 任景叙淡然一笑:“没事,他就是有些发烧,都好了。” “发烧啊,难怪脸这么红。”赵赫国下意识摸贺逐额头,见体温正常,才放下心来,又解释,“他练跳水那么多年,除非真的站不起来,我就没见过他请假,所以有点担心。” 任景叙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样,最后又向贺逐瞅去。小孩儿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双手插兜说:“走了。” “行,我们聊聊七月的世界杯,你今天的测试成绩……” 二人齐齐离开了理疗室。 任景叙独自沉思了很久,直到有人敲门想做理疗,才将思绪扯回。晚上下班,任景叙回到家,从地下车库上来,往家走。 以前在首都医院上班,他在医院附近购置了一套房。不过如今到了基地这边,为了方便,又买了一套。时间紧迫,设施没那么好,当然对于普通人而言,已是难以企及。 他刚拿出钥匙,就发现门外站了一个人,黑暗中,一点火光微晃。 感应灯被任景叙的脚步声唤醒,同样照出那人的脸。他几乎与任景叙一般高,同样是帅气的长相,却与任景叙截然相反,五官极具攻击性,就是唇角都带着桀骜不驯。 他一手夹烟,单手插兜,黑色西装熨帖笔挺,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以及上头大片的纹身,总之从头到脚都写着一个词:不好惹。 任景叙眯眼,俊颜难得露出明显的不悦:“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呵,很难查么?”嬴渊吐出一口烟圈,嗤笑时露出犬牙,昏暗的灯光下,双眼闪烁危险的红光。 任景叙自顾自开门进屋,嬴渊不仅随意跟着进来,还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在自家似的打量这豪华的大平层,讽刺说:“任景叙,你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就这么点大地方,还没泳池。” “有什么就说,说完快滚。”任景叙给自己倒了杯水,没理他。 “我还能有什么事?”嬴渊站起来,狭长的眼透着不善,“我问你,一百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你莫不是诓我?!” 任景叙沉下脸:“不用你提醒,你遵守协议,管好你自己就行!” 嬴渊与他对视,某一刻倏然又咧嘴笑起来:“这些年你在海里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怎么?法力逐渐不够了?没有龙珠,你还能撑多久?再过一阵子,恐怕人形都难以维持,诶,不会直接死了吧? “呵呵,任景叙,要不是本座必须要回去,本座早就杀了你了!你现在根本不是我对手!” 任景叙终于沉沉出声:“是不是对手,你大可试试!” 轰—— 二人对话间,一股强悍的威压自体内破开,玻璃、电灯“啪啪”爆开,以此为中心,方圆一公里的电路也因不稳相继断去! 高空鸟瞰,“刷刷刷”,前一秒还闪耀的无数的灯光,成片成片地熄灭,繁华的城区陷入一片黑暗! 建筑与街道被民众的哗然充斥。 屋内狼藉,高楼的风幽幽吹进破裂的窗。 嬴渊再次点上一根烟,冷笑一声:“任景叙,既然你找不到龙珠,本座就帮你一把。你想留在这儿,本座可没功夫陪你耗!” 他懒得走楼梯,直接从阳台纵身跃下,黑色身影很快融于夜色。 等嬴渊的气息走远,任景叙绷紧的神经才跟着一松,一阵晕眩紧随而至,他忙扶住额头,蓦地触到坚硬而冰凉的东西。 他转头往窗看去,碎裂的玻璃上,倒映他的脸,依旧俊美到惊心动魄,雌雄难辨,可异于往常的是,他的额角上,蔓延出一些晶莹的鳞片,最后生出一双玉一般美丽的银白龙角。 —— 贺逐从跳台跃下,又一次完成难度极高的转体动作,绷紧的肌肉带着他跃入水中,水花堪称波澜不惊,教练们露出赞赏之色。 空中转体是贺逐的强项,之前教练组还担心他的膝盖伤会影响他跳跃,见他恢复得不错,都放下心来。 旁边一起训练的队员们则心情各异。 罗芹秦一边用毛巾擦身子,一边自言自语:“贺逐太牛了,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动作。” 刚巧她旁边站的就是易明商,这姑娘虽然是个omega,性格却大大咧咧,没看出易明商复杂的脸色,还抓着他问:“话说你怎么突然练跳板了?跟着贺逐跳跳台多好?最次也是个铜牌,难不成是害怕他又出状况啊?哎呀,我们练体育的,有点伤有点病的不是很正常?” 易明商当即面红耳赤,语气有些控制不住的冲:“你少污蔑人!”但再多他也反驳不了,听见教练叫他准备测试,扭头就跑了。 罗芹秦耸耸肩,管自己回了休息室。 “贺逐状态保持得很好啊。”赵赫国和其他几个教练围过来,都不吝啬夸奖。贺逐天赋很高,人又勤奋,但难能可贵的是他向来很谦逊,因而适时的鼓励很有必要。 女教练谢紫依说:“之前你出现那样的状况,还怕你心态崩呢,现在看来问题不大。” 赵赫国哈哈一笑:“哎呀,心理问题,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嘛,正常。你这孩子就管自己跳。” 贺逐谢过大家,等其他人都走了,才拉住赵赫国,在教练的注视下,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想法马上烟消云散。 赵赫国没见过他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好奇道:“你扭捏什么?想说什么直说啊。” 贺逐只得问:“任医生怎么请假两天?他没事吧?” “这我不清楚,他就说有事,应该快回来了吧。”赵赫国打趣他,“怎么?想人家?” “才没有!”贺逐脸立刻红了,看着别处说,“就是……随便问问。” “哎呀,任医生人是不错,你想就想,不好意思什么?” “都说了没想!” 赵赫国又自顾自说:“任医生什么都好,就是长得太好看。队里那些小兔崽子,每天都往理疗室跑,以前怎么没看他们这么勤奋?哼!”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随口说,“你最近是不是都没回家?” “不想回去。” “小逐啊,你家就在边上,一年到头都不回去不合适。”赵赫国语重心长起来。 这件事赵赫国其实跟贺逐说过很多回了。其他运动员是苦于没时间回家,一到放假是巴不得连夜离开基地。 可贺逐不一样,除了过年那几天,或是被家里勒令,否则他几乎长在泳池和训练室里,好像家里是个火坑,恨不能永远不回去。 贺逐爸妈倒也没虐待他,反连同贺逐的大哥,都会经常联系赵赫国问贺逐近况,一家人其实都很关心贺逐,可又弄得有些生分,非常奇怪。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赫国自己还有一大堆事要操心,自然不强求贺逐。 果然,说到这件事,贺逐又是沉默,还湿漉漉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赵赫国叹气,拍拍他的肩膀:“算了,你自己看吧。但是……” 他咳嗽一声,皮肤黝黑的国字脸浮现一些犹豫,最后凑近贺逐耳边低声说,“你别介意,你的事……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父母了。” “什么?!”贺逐顿时惊诧起来,禁不住声音也打起来,大家都闻声看过来也没发现,“我不是让你保密吗?!” “但是昨天你爸打电话给我,问我你的近况,我觉着这事儿不能瞒。”赵赫国烦躁地撸两把已经有些稀薄的头发,眼看贺逐像个河豚似的气鼓起来,是要气恼地展开攻势的前兆,他先发制人地开骂,“就你小子事儿多!我带了那么多运动员,哪个比你更烦?!我可是你教练!” “我……” “我什么我?!你可给我消停点儿?!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说的?!搞得跟仇人似的,我一教练还要给你们当和事佬,我闲的嘛?!” “可……” “够了!你自己回去给我反省!” 贺逐撇撇嘴,一肚子怨气不仅没能发挥,被骂一通后还真的开始反思自己,于是带着点愧疚离开了。 大家还是第一次见贺逐被骂得这样惨,泳池里外的人都默默旁观起来,有些人唏嘘天才陨落,有些则带着幸灾乐祸,殊不知他挨骂,跟跳水技术完全没关系。 等贺逐走了,赵赫国才如蒙大赦地长出一口气,转头逮到跳板失误上演泳池炸鱼的易明商,当场破口大骂起来。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训练完洗过澡,贺逐就接到了他爸爸贺英正的电话。 贺英正很少给他打电话,若是打来一定有事。 11、011 潮湿 贺逐接起,贺英正先是关心了他的膝伤和心理状况,又问了训练近况,贺逐说一切都好后,贺英正就进入了正题,说:“上次你发烧没回来,你妈妈一直很想你,晚上回家吃个饭。” 可不止吃饭这么简单吧。 贺逐这么想着,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几年前的回忆突袭心头,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贺家的孩子时的场景。 小时候看电视上播的,贫穷的主角其实有惊人的身世,是某个富商流落在外的孩子,被认回后逆袭人生,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很多人都会心生羡慕和向往。 可贺逐没有。 贺逐跟他自以为的亲生母亲白珍珍和继父,挤在逼仄肮脏的出租屋时,并未如此幻想。 被母亲用衣架打得一身伤时,被喝醉酒的继父扯破耳朵,被扇巴掌到头晕时,伤痕累累地缩在卫生间瑟瑟发抖地睡去时,他都没有想过。 他知道自己是没有这种好运气的,就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去奢想。 他只是想跳水。 只要不影响他跳水,再穷,再疼,再苦,都无所谓。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贺英正和他的妻子孟柔焉抱着贺逐——那时他还叫白小逐的,激动地告诉他,你是我们的儿子。 大家看小孩儿发愣不回答,知道他还没能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改变生活的一切,警察就好心地告诉他:“小逐啊,你亲爸爸可是大老板,亲妈妈是全国有名的舞蹈家,你跟他们回去,就不用再受苦了。” 白小逐对上他们期待的眼神,有些害怕,瘦小的身子瑟缩,最后问:“那我……那我还能跳水么?” 孟柔焉姣好美丽的脸露出心疼,哭着说:“当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妈妈都支持宝宝的!” 那时,孟柔焉还叫贺逐“宝宝”,抱着他不断地哭,眼泪打湿了贺逐的衣襟。说话做事强势的贺英正也难得红了眼眶,拍贺逐的肩膀。 可即便回到贺家,住在敞亮漂亮的别墅里,吃美味的食物,穿柔软温暖的衣服,这些都只让贺逐感到恐惧。 贺逐从小受惯了虐待,无时无刻不在看“至亲”之人的眼色,以至于性格沉默寡言,很难跟人亲近起来。 唯一对他好的名义上的外婆张翠红,是他过去十四年,最信任和依赖的人,可事实上,张翠红反而是害他最深的罪魁祸首。 因为张翠红就是贺逐被抱错的源头。 这要先从贺逐自以为的亲生母亲白珍珍说起。 白珍珍很早辍学,跟着母亲张翠红出来打工,后来遇到了一个男人,年纪轻轻就怀上了一个孩子。 可得知白珍珍怀孕后,那个男人某天悄无声息就跑了。那时候孩子月份已经很大,不宜打掉,张翠红就建议白珍珍生下来,自己一边在医院当护工,一边照顾怀孕的女儿。 临产的时候,刚好孟柔焉由司机送去参加亲戚婚礼,路上早产只得紧急在这家医院就医。 以前医院的管理本就不及现在周全,加上他们入住的是偏僻县城的老医院,人员混杂,设备老旧,连夜赶来的贺英正只来得及在当地找个护工照顾妻子,没几天就带着妻儿转院了。 找来的护工就是张翠红。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张翠红当时已将自己的外孙,与贺家的孩子调换。甚至,后来张翠红还设法应聘成功了贺家的保姆,以这样的名义照顾了自己的外孙贺子俊至少十年。 问起原因,法庭上的张翠红痛哭流涕,是这么说的:“我知道这个外孙生下来,跟着我们一定会过苦日子……呜呜呜,我就是想……能给他一个好点的生活,想对得起他……” 孟柔焉在席位上,同样哭得肝肠寸断,声声质问她:“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宝宝要怎么办?!你有没有良心?你不怕遭报应吗?!” 张翠红憔悴无色的脸上满是愧疚与后悔:“我知道,所以……所以我也在尽量对他好……我让珍珍不要打他,一有时间就回去给他买好吃的……我也在努力,呜呜呜……小逐,外婆错了……是外婆不好……” “你混蛋!你还有脸来我家当保姆?!你怎么不去死?!”孟柔焉几十年的涵养全无,在法庭上咒骂着张翠红,法官与警察纷纷劝阻,她才不至于扑上去将张翠红掐死。 这些贺逐都不知道。直到第一次,也是他唯一一次探视张翠红,张翠红隔着玻璃看他,哭着跟他道歉。 贺逐默默听完,平静地说:“外婆,我很感谢你,是你帮我交了跳水的学费。” 张翠红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露出欣喜之色,可紧接着,她又从话筒里,听见贺逐的声音这样说:“我原谅你了,我们两清。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贺逐离开那座女子监狱已经很多年了,可他觉得自己的某些部分被一起囚在了那里,此刻游荡在这自由世界的他,是不完整的。 不完整的他,无法融入贺家。 贺英正和孟柔焉都问过贺逐,在家不开心,是不是介意贺子俊,又解释说白珍珍虐待孩子你是知道的,白珍珍嫁的老公又是酗酒又是家暴男,贺子俊回去了也是受苦,你一定是理解的。 最后又补充——但是如果你真的介意,那爸爸妈妈就跟子俊商量好了。 贺逐当然不可能让贺子俊离开,他不可能当这样一个凶手,他体会过,他很“理解”。他也并非在意贺子俊。 只是,他试过和家人培养感情,他竭尽全力,终究失败。 贺英正忙于公司事务,平时不苟言笑、性格强势,大哥贺矜又常年在国外上学,回来就开始接管家族庞大的产业,比贺英正还不着家。 唯余孟柔焉有时会与贺逐坐在一起,对他嘘寒问暖,用甜美的声音叫他“宝宝”。 宝宝——虽然是个幼稚到没边的词,可贺逐其实很喜欢,也很喜欢妈妈这样叫他。 这样,好像有人还真心爱着他。 可孟柔焉身体不好,常年住院,后来病好后便去国外巡演,非常忙碌,渐渐的也不再这样做了,等贺逐意识到妈妈的疏远,是在他膝盖受伤住院半年时。 孟柔焉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躺着的那段日子,孤独地面对惨白的天花板的无穷无尽的时间里,贺逐想明白了:失去了十四年的相处,比起贺子俊,他终究是与他们拥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所以他确实是没什么好运气的人,他接受这样的安排。 算了,只要还能跳水…… 他也只剩跳水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贺逐再次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家门前。 这是一栋白色的三层别墅小楼,带花园和一个泳池。当年知道贺逐喜欢跳水,孟柔焉还特意叫人装上了跳台和跳板。 但贺逐很少回来,也就很少跳。进门时,一楼大厅敞亮,电视在播放某部连续剧,沙发上,贺子俊正拉着孟柔焉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剧情。 贺逐站在玄关处,盯着自己的运动鞋,有一瞬间想夺门而逃,可保姆阿姨叫了他一声,客厅里的声音也就戛然而止了。 贺子俊和孟柔焉都站起来,有点局促地看着贺逐。 孟柔焉露出笑容的方式非常勉强,就连迟钝的贺逐的都剖析得一目了然,她搓了搓手臂,声音里带着关切和更多的讨好:“小逐,你回来了。” “嗯,妈。”贺逐拖了鞋,摘下帽子习惯性地拨了拨有点汗湿的碎发,余光偷偷地瞟见,孟柔焉似乎有些憔悴。 是工作太辛苦了么? 三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孟柔焉才说:“外面很热吧?坐一会儿,妈妈给你倒杯水吧。” 贺逐点点头,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接过孟柔焉递来的水抿一口,贺逐觉得自己的出现似乎让空气都稀薄了,于是照例说:“我先回房间收拾一下。” “好,需要什么跟妈妈说啊。” 贺逐上了楼去。家里他一年都不一定回来三次,但房间一直有打扫,保持着整洁,但也太过整洁,私人物品甚至没有宿舍一半多。 一进门贺逐就扑在床上,长长出口气。 等贺英正和贺矜回来,他才下楼,简单寒暄后,默默吃饭。 其实光看长相,贺家三个男人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脸型,一样的浓眉黑眸,鼻梁高挺。 当年的亲子鉴定报告没出来,见着贺逐时,夫妻俩其实就百分之八十确定贺逐就是自己的孩子。 不过贺英正眉眼更加犀利,有种久经商场的凌冽气场,贺矜则较父亲柔和些,学生的书卷气褪去,剩沉稳与恰到好处的锋芒。 贺逐则还带了几分孟柔焉的清丽娇俏气质,只是神色太过冷漠,让人忽略了自带的乖。 贺英正先问了贺子俊的学业,嘱咐他一个人住,别吃外卖,注意生活作息。贺子俊的态度虽然没有面对孟柔焉时亲昵,但也非常自然。 期间贺矜也答了两句,说自己已请了阿姨照顾贺子俊的饮食和起居。贺逐下意识抬头,见他们二人互看一眼,贺子俊的脸颊似乎有些红。 贺逐觉得有些奇怪,还没琢磨出所以然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身上,贺英正叫了他一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算不想进家里公司,也别一门心思就知道跳什么水。爸爸有几个朋友,孩子都挺不错的,你得空见见。谈个恋爱,一个人就不会那么闷。” 贺逐嚼着嘴里的菜,语气平淡:“我还不打算谈恋爱。” 贺英正眉头马上皱起,孟柔焉连忙插话,笑着说:“没催你,就是让你见见,就当交个朋友嘛。” “不用了。” 孟柔焉一噎,贺英正脸色当即沉下来:“贺逐,你就没什么事想和我们说吗?” 不善的质问语气,让贺逐觉得胸闷,饭桌上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顿时僵得难以呼吸。贺逐搅着碗里最后两口饭,说:“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贺英正摔了碗筷:“你什么态度?这么久不回家,出了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一声,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孟柔焉忙抓住丈夫的手说:“好了,小逐难得回来,你发什么脾气?好好说不行吗?” 贺英正面红耳赤地骂:“你看看他像什么样子?!我早说别跳什么水,把身体都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你要是十四岁那年就退出国家队,还会在医院躺半年吗?现在身体还会变得这么男不男女不女码?!” 贺矜皱眉:“他又怎么了?” “哼!怎么了?”贺英正低斥,“前段时间,莫名其妙变成omega了!还是赵教练告诉你妈妈的!你问问他,回来已经六年了,他心里真的有我们吗?他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两个天天打他的畜生!” “啪!” 贺逐猛地站起,倾倒的椅背砸在地上,如一柄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他浑身颤抖着,攥紧双全,指甲深深嵌入肉中,莫大的愤恨与委屈随时都会如决堤洪流倾泻而出,将所有人吞没在争吵的滔天巨浪中。 可贺逐最终忍不住了。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家,身后响起贺英正的怒吼:“你今晚敢走出这个家门,就永远别回来!!” “好了爸,小逐他不懂事,您别生气。” …… 贺逐一路跑出小区,等打车到基地下,他站在门口,不知何时下起的大雨将自己浇透,他才浑浑噩噩地回神。 没伞,也懒得躲,他戴着帽子,沉默地走在微凉的大雨里,哗啦啦的雨浇打植物枝叶,砸在水泥浇筑的建筑上,吵吵嚷嚷,纷繁杂乱,却让贺逐的世界安宁了一会儿。 直到雨声化作一串闷响,雨幕也未倾在身上,贺逐迟钝地抬头,任景叙持着伞为他遮去大雨,眼睛静静看着他,眼底藏着的蓝像倒映在海底的星空,虚幻却绚烂。 贺逐静静地看他, “怎么不打伞?”任景叙抬了手,为他擦了擦眼角的水,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动作了有一瞬间的凝滞。 想抽回时,贺逐突然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但很珍惜地将湿漉漉的侧脸,埋进他干燥温热的掌心,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小孩儿的眼睫擦过掌心,仿佛一只掠身而过的蝴蝶,只剩下细微但无法忽视的心跳。 12、012 撑伞 “怎么还下雨啊?真是少见。”罗芹秦唉声叹气,和贺逐一起站在屋檐下盯着外头断线珠子般的银亮雨幕。 虽然非是昨晚那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但首都一年四季雨水本就不多,尤其是初夏,连着两天下雨,确实罕见。 雨珠抛洒进屋檐来,落在手臂上触感微凉,贺逐不由想起昨天,不大的伞下撑起的小小空间,嘈杂的雨声里,他擅作主张将任景叙的手抓住…… 越界了。 没有喝醉,没有信息素影响,更没有发热期,他不该对任景叙有这类的索求。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雨天羞赧,后悔,无声叹气。 罗芹秦又说:“我们要等雨小吗?可是我好饿。” 早上出门的时候天只是有些阴沉,没想到训练结束就下了雨,正巧他跟罗芹秦都没带伞,两个人就一起磨磨蹭蹭出来,等雨停。 若是平时,贺逐也就冒雨跑了。但是他刚过发热期,昨晚又淋了雨,再放肆他怕受凉。 生病是小事,影响训练就不好了。 但念及罗芹秦是女生,贺逐想了想说:“我有帽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宿舍拿把伞回来接你。” 罗芹秦的回应却很激动,扯住贺逐的手臂乱晃,小声地叫:“快看那边!!” 贺逐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不远处的花坛边,一把天蓝色的雨伞绽开,将两道身影隐晦地遮着。 虽没看清脸,认出来却很容易,昨夜这把伞的主人也撑着它,为贺逐挡过雨,此刻却遮掩着另一人,某一个甚至向对方靠了去。 他瞳孔控制不住一缩。 罗芹秦惊呼:“我去,那是任医生跟高卓吧?靠了!这么劲爆?高卓还真出手了?!!贺逐贺逐,你家任医生还接受aa恋啊?!” 贺逐张了张嘴,很慢地找回自己生硬的声音:“他不是我家的。” “他不是你亲戚吗?”罗芹秦向来是个话多的能自己接自己话头的人,马上又继续说,“也是,任医生这么漂亮,男女abo通吃也没什么奇怪。” 贺逐抿抿嘴,平静地说:“我去拿伞。” “哦哦,那我等你。” 贺逐压了压帽子,与那把蓝伞一错而过。 —— “只是加vx的话,好像凑得太近了。”任景叙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手机,没想到高卓突然贴上来,当即用手机挡住高卓的肩头,堪堪保持住了绅士的距离。 只是不经意的,伞撑得歪了些,将二人遮住,远看是个亲密的姿势。 高卓嘿嘿笑起来,退回半步,眼睛依旧很亮地看着任景叙:“任医生,我们虽然都是alpha,但是我一点都不介意的。我很喜欢你,咱们可以试试嘛?” 任景叙早已习惯接受各种爱慕与告白,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仍保持温柔的微笑,话却说得疏离:“抱歉,我对你没兴趣。” 高卓不甘心,说:“怎么了?难道因为我是alpha,没有omega软吗?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跟性别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高卓不服气,“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说出来比一比,我肯定不比他差!” 高卓家世好,在跳水上天赋也不赖,一路走来基本顺风顺水拿了自己满意的成绩,在感情上也很自信坦荡,这个年纪已谈过好几任。只是少年心性,大抵不够长久。 任景叙没有否认,只是说:“喜欢这件事又不是比赛,怎么比较?就算他各方面都不如你,我还是只喜欢他。” “可……” “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任景叙十分有涵养地冲他颔首,俄而直接撑着伞就走了,高卓猛地被雨浇了全身,虽然雨不算太大,还是气得他大叫:“喂!” 医生却已小跑进了训练馆屋檐下,收了伞,正对上罗芹秦探究的目光。他没放在心上,和缓地问:“芹秦,看见贺逐了么?他今天想必没带伞。” 罗芹秦挠挠头说:“他说有帽子,回去拿伞给我了。” “他怎么还淋雨?”任景叙喃喃一句,将另一柄干净的伞给罗芹秦,叫她去吃饭,自己则往宿舍走去。 罗芹秦心里嘀咕他们这来来回回送伞拿伞的,真可劲儿折腾,耸耸肩,撑着便宜得来的雨伞欢欢喜喜地吃饭去了。 —— 贺逐去宿舍拿伞,刚下来就收到罗芹秦的信息,说她已有伞并去吃午饭了,贺逐于是转了方向直接去了食堂。 等午休后起来,贺逐脑袋昏沉,以为是睡得太久,并未太放在心上,等下午训练时,浑身绵软提不起劲。 训练馆的冷气虽然开得足,但他一直保持着运动状态,不该觉得这样冷瑟,想起这两天淋的两次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贺逐坐在休息区,喝口水,眼神跨越半个训练馆,与对面的任景叙相触。 彼时他正蹲在高卓面前,给后者揉小腿肌肉,几个运动员围在边上,有说有笑。 贺逐默默收回视线,给自己换上新的肌贴,没看见任景叙很快结束按摩后想过来,半途又被两个教练拉走,讨论某个运动员的康复计划细则。 洗完澡吃完晚饭,贺逐去了医务室,他在门前踌躇一会儿,伸手敲了门,见没有回应,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对着门沉默片刻,才转身去找其他队医。 不想,那门倏然打开,温凉的大掌力道有些重地将他手腕抓住,任景叙站在门内,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室内的灯光遮住,漏出的光将他的肩膀勾勒得模糊而挺括,银发泛着月辉一般的朦胧光芒。 “直接进来就是,敲什么门?”任景叙薄唇轻勾,是惯常的微笑,漂亮得让人窒息。 贺逐没由来觉得无比刺目,挣了挣手,任景叙反而还将他攥得更紧,将他拉近,另一只手覆上他额头,当即皱眉:“怎么这么烫?” “发烧了,我来拿药吃。”贺逐如是说,声音沙哑。 任景叙拿了退烧药和温水给他,一边看他吃药,一边说:“你现在刚分化,体质是最弱的时候,凡事都要注意。” “知道了,我也不想耽误训练。”贺逐用水吞服药片后说。 “这是重点吗?”任景叙无奈,“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其次。” “那是对你们而言。”贺逐的眼中透着过分的冷静,“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跳水重要。” 是的,除了跳水,其他都不重要。 他不该被跳水以外的事影响。 药起了作用,晚上闷一身汗,第二天基本痊愈,能继续正常训练,贺逐安慰自己,这样就挺好的。 今天他特意带了伞,偏偏今天不再下雨。他跟罗芹秦几个人一起出了游泳馆,正要回宿舍整休,却在门口被一道身影绊住。 贺逐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孟柔焉,她穿一身浅红色的长裙,蹬一双白高跟,一手提包一手拎几个精致的袋子,不知装的什么。 就如赵赫国所说,贺逐进国家队这么多年,他很少回家,可相应的,就住在首都的家人也从未来找过他,最多就是让贺子俊转达。 孟柔焉今天来没知会贺逐,因而很怕错过,眼巴巴地看着陆陆续续出来的少男少女们,可等找到了贺逐,她又垂下了眼。 没等她过来,贺逐已经小跑到面前,摘了帽子问:“妈,您怎么来了?”顺手帮她把东西拿过来提着。 “妈来看看你。”孟柔焉抿嘴一笑。 不断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罗芹秦首先说:“贺逐,这你谁啊?” “是我妈妈。” “阿姨好年轻啊。” “你妈妈真有气质。” “阿姨很漂亮诶!跟你好像。” …… 贺逐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帽子戴上,孟柔焉则自然地和他们交流,问的大多是贺逐的训练和生活,大家纷纷说贺逐明明已经很厉害,还练得很拼,搞得大家特别焦虑云云,将贺逐说得脸更红。 孟柔焉高兴得很,将带来的巧克力和一些饼干分给大家,才意犹未尽地被贺逐半拉着离开。 进了宿舍,贺逐看见满屋的凌乱才想起这茬,有点尴尬地将东西放下,手忙脚乱地把床铺上乱丢的衣服堆到隔壁空床铺上,让孟柔焉坐。 孟柔焉拉着他手心疼地问:“小逐,为什么不住爸爸妈妈给你买的房子?这地方多小啊?你住在外面,妈妈给你找个阿姨做饭打扫,再给你雇个司机好不好?” “不用了,我住这里挺好的。” “好什么?你看看,你都不会照顾自己。”孟柔焉红着眼将房间扫视一圈。 “没事的,能吃能睡就行,我不需要那么好的条件。”贺逐半蹲在她面前,认真地说,“过得太舒服了,我怕我受不了训练的苦。” 孟柔焉叹气:“那好吧。”又说,“前几天……爸爸那样说你,妈妈已经骂他了,你别生爸爸的气。爸爸其实也很想你回家的,只是他强势惯了,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 贺逐整个人绷紧,不敢看妈妈,眼尾也带了点红,沙哑着声音说:“我……我也不对。” “宝宝没有不对,是爸爸妈妈没有做好。”孟柔焉抱着他哭,“爸爸妈妈把你弄丢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带你回来,却没能让你开心,是爸爸妈妈不好,对不起宝宝。” 贺逐不知所措。他的人生里很少有这种温情和盈满到溢出的爱意,更没人这样真心实意地和他道歉,无论到底谁对谁错,只一味将责任揽给自己。 他发现自己没有接受这一切的能力与勇气,只得像个木头人一般,任孟柔焉的眼泪打湿他的t恤,但淡淡的香水味萦绕鼻尖,终于催他很慢很艰难地抬手,碰了碰妈妈颤抖的脊背。 孟柔焉哭完,兀自擦泪,又让他去洗澡。 贺逐乖乖去洗,也算给彼此冷静的时间。洗完出来,贺逐发现孟柔焉正在给自己叠衣服,上衣裤子还有内裤这些,都分得规规矩矩,他赶紧说:“妈,放着我来。” “没事,妈愿意做。”孟柔焉看贺逐洗得湿漉漉,整个人水润又红扑扑,怜爱得不得了,拿吹风机帮他吹头发。 孟柔焉又从刚才带来的袋子里取出好几套衣服,都是新的,但已拆了吊牌洗熨过,没法退,贺逐再要拒绝,也是不可能。 她哭过的双眼红彤彤,但充满期待,贺逐根本不能拒绝,最终将新衣服换上,一件暗粉色的上衣,白色短裤,蹬一双雪白的新运动鞋,整个人焕然一新。 问题是t恤的前面印着彩色圆胖的字母,带一只挥手的小猪,幼稚得没边。贺逐给自己买的衣服都是网上一百三件的便宜货,大多都是黑白灰,头一回穿这么亮的颜色,站在那儿很有些无所适从。 但孟柔焉显然非常满意,她知道贺逐喜欢戴帽子,还准备了一顶藕粉的棒球帽给他戴上,贺逐全程没有反抗,总之二人站在一起像极了亲子装。 打扮完了儿子,孟柔焉又忍不住抱抱他,笑着说:“宝宝真漂亮。” 贺逐没底气地抗议:“妈,别说了……” 知道他脸皮薄,孟柔焉也不再讲,笑道:“妈妈给你买的其他衣服也要穿哦。”她看看手机,发现十分钟前贺矜就打了电话,忙说,“哥哥来接妈妈啦,妈妈得走了。” “我送您。” 贺逐跟孟柔焉一起下楼,刚走到大厅,迎面走来一个人,贺逐抿着嘴正犹豫是否要叫人,身边的孟柔焉却已下意识道:“任医生?!” 13、013 腺体紊乱 此话一出,贺逐就有些疑惑:妈妈怎么会认识任景叙? 总不会是看病认识的吧,任景叙以前在医院看的可不是感冒发烧这种小病,贺逐也没听说孟柔焉身体哪里不适。 任景叙先是看一眼贺逐,视线才不紧不慢落在孟柔焉身上,冲她颔首:“孟女士,您好。” 孟柔焉问:“任医生,您怎么在这儿?” 贺逐便解释:“妈,任医生就是赵教练给我找的队医。”又给任景叙介绍,“这是我妈妈。” 孟柔焉恍然大悟,除了意外,美丽温柔的俏脸上似乎还带了几分紧张。贺逐诧异更甚,忍不住主动问:“不过妈妈是怎么认识任医生的?” 二人对视一眼,由孟柔焉首先说:“就是以前认识,没什么。好了,你大哥肯定等久了,妈妈要走了。” 贺逐于是送她出门,见一个身材高挑的西装革履的青年向宿舍走来,正是贺矜。他与贺逐说了两句,关心他这两天的状况,孟柔焉又问贺矜,自己给贺逐挑的新衣服是不是很好看。 贺矜淡淡点头,认真说:“不错。” 等他们要走了,贺逐鬼使神差的,突然问:“你们……要去食堂吃么?反正……差不多饭点了。菜还可以……” 孟柔焉看也不看贺矜,拉着贺逐就很惊喜地说:“那当然好啊,妈妈刚好饿了。” 被无视意愿的贺矜拿出手机,默默把刚订的餐厅取消。一起来的还有任景叙,显然贺矜也认得他,几人似乎都挺熟。 食堂的菜味道自然不能跟家里阿姨做的或是外边的高级餐厅比,但胜在菜品多,量大。 贺逐对面是孟柔焉,旁边则是任景叙。 坐下后,一边吃饭,孟柔焉与贺矜开始与任景叙聊关于贺逐的情况。虽然之前孟柔焉已从队员那儿知道一些,但那些总归没有任景叙这个队医提供的来得详尽。 任景叙略去有关omega的敏感信息,简单说了贺逐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以后的康复计划,孟柔焉一边给贺逐剥鸡蛋,一边回答:“太好了,我没想到赵教练找的医生是您,把小逐交给您照顾,我不能再放心了。” 她转头又对贺逐说话,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宝宝听见没?任医生说了,宝宝现在要多吃鸡蛋和肉啊,还有要听任医生和赵教练的话,知道没有?有事给妈妈打电话。” 任景叙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宝宝?” 贺逐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羞赧道:“妈,别……这样叫我。” “瞧你,还跟妈妈害羞什么。”孟柔焉说着还给贺逐夹两片煎牛排,叮嘱他吃完。 忽略这些,贺逐从未跟家人这样和睦地吃完一顿饭。 以前跟着白珍珍在出租屋时,不说吃的都是残羹冷炙,白珍珍跟她的老公动不动就会大吵,摔碗摔桌子甚至互相大打出手都是常有的事。到后来,贺逐已经能端着饭碗蹲在任何一个角落吃饭。 而前几年回到贺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很少,难得聚在一起,气氛要么僵硬要么就像上次那样吵得激烈,贺逐一度觉得自己是否被认回来,都没什么区别。作为职业运动员,他拿的奖金虽然对贺家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但已能养活他自己,其实不必依仗家里。 今天虽然其中坐了一个任景叙,周围还有很多人,吵吵嚷嚷的,但这顿饭在他过去的二十年的人生里,已是顶幸福的一顿。 饭后他送两人去停车场,临走前,孟柔焉很舍不得地牵贺逐说:“宝宝要经常回来看妈妈好么?妈妈现在都没上班,在家很无聊的。” “知道了。” 她又说:“妈妈也想宝宝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妈妈也想宝宝多陪陪妈妈……爸爸给宝宝介绍的人,去看看好么?不要一心扑在跳水上。” 贺逐这回张了张嘴,没回答。孟柔焉打量他,贺逐虽然沉默寡言,但只要了解他,其实会发现他的心思很好猜,几乎都写在脸上。 孟柔焉于是问:“宝宝是有喜欢的人了么?那很好啊,带来给妈妈见见,只要宝宝喜欢,妈妈一定也会喜欢的,什么性别都没事的。” “……没有。”贺逐最终说,“我会去见的,也会常回家。” “好。”孟柔焉又抱了抱儿子,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贺矜的车,离开基地。 贺逐独自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但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医务室。想起上次任景叙让他不必敲门,贺逐的手在门前顿了下,随后发现门是虚掩的。 轻轻推开,他目光在室内逡巡,忽见任景叙站在靠墙的小桌前,拿出一个小玻璃瓶,瓶内是一些白色粉末。他将粉末往水中撒一些,搅动几下,才仰头喝起来。 放的什么? 贺逐看得出神,直到任景叙转头与他对上视线,才走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任景叙笑着,两三口将水喝完。 “你……喝的什么?” “怕我嗑-药啊?”任景叙也没怎么犹豫就将小瓶递给贺逐,“只是普通的盐。” 玻璃瓶躺在手心,冰冰凉凉的,贺逐却莫名觉得烫手。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要是从前,他连问都不会问,他没那么多精力关注别人。 他好像管得太多了,又越界了么?但他也只是确保自己的专属医生一切正常——都是为了跳水。 他最终没打开看,将瓶子放回桌面:“你喝盐水干什么?” “身体需要。” 身体需要?是拉肚子吗?可是看任景叙的脸色很正常。就在他沉默不作声时,任景叙问:“有什么事么?” 贺逐:“你跟我妈妈还有大哥,很熟么?怎么认识的?”说起来,任景叙跟贺子俊也认识,贺逐一直以为是通过他们医学生的圈子,现在看来可能没那么简单。 任景叙若有所思:“果然,那件事家人并没有跟你说。但这属于患者的隐私,我不能透露。你想知道的话,可以自己问你妈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我离开医院前,你妈妈一直在我这儿治疗有关腺体紊乱的病。” 贺逐心头一跳,忙问:“那她现在好了么?” “基本痊愈了,接下来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要让她保持好心情。” 贺逐想起孟柔焉临走前,说自己最近都没工作,会待在家里,难道生病的事她都瞒着自己,家里人也都瞒着他?他一直以为孟柔焉在国外忙工作,孟柔焉瞧着柔柔弱弱,其实事业心很强,且十分热爱舞蹈。 说起来,当年贺子俊被发现不是贺家的孩子,也是因为孟柔焉的腺体紊乱症。 ao之间会因为腺体散发的信息素互相影响,那是伴侣之间的效应,其实腺体在亲属关系上也能做到相似的效果。 孟柔焉身为优质omega,因为腺体紊乱,信息素变得很淡,身体每况愈下,除了伴侣的信息素,同性别的孩子也能给予一定的安抚,效果非常柔和。 贺子俊在十四岁那年刚巧分化成了omega,医生就建议,让贺子俊给妈妈一些信息素,但万万没想到,当晚孟柔焉产生了排斥反应,因为身体太虚弱,还险些要进手术室。 按信息素去判断亲子关系肯定是不准确的,但也足够引起注意,贺英正马上暗地安排了亲子鉴定,终于发现贺子俊并非亲生。 但天意弄人,找回来的贺逐是个实打实的beta,也没能帮上忙。不过孟柔焉当时已找到更好的医生,也不需要这点安抚了。 关于孟柔焉的病,贺逐其实不太清楚,只知道刚回贺家的两三年,孟柔焉确实经常住院,贺逐也去看过她,但后来孟柔焉也顺利出院了。 也许是不想影响他比赛,也许是说了也没什么用,总之贺英正他们并未跟他说太多,贺逐记得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他们都说孟柔焉已经没什么事。 可任景叙来这儿当队医,也才两个月不到,意思是说,孟柔焉身体并未好转么? 贺逐忽然觉得很伤楚,那种伶仃寂寥开始像寒风剐着他四面漏风的心房。 为什么他们都不告诉他呢?是没把他当家人看么? 贺子俊一定知道吧?贺子俊选择当医生,还主攻腺体领域,估计也是因为孟柔焉。他一定都清楚孟柔焉的身体,他们总是无话不谈的。 贺逐没有怪他们,只是觉得好难过。 有血缘又怎么样?关系还是这样脆弱。是他的错么?要是他像贺子俊那样活泼健谈,那么爸爸妈妈一定会更喜欢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吃一顿饭剑拔弩张。 深深的自厌与愧疚将贺逐吞噬,他一时很茫然,世界很大,人生很辽阔,可往哪个方向走,好像都会摔得粉身碎骨,变得遍体鳞伤,因为他总是不够好的,除了跳水,他真的一无是处。 “小逐。”任景叙轻轻搭着他的肩,窗户投进的午后的阳光将他的侧脸映得愈发轮廓分明,温柔似水的眼那样漂亮好看,贺逐在朦胧中也跌进了这捧温柔乡里。 任景叙摘掉他的帽子,用指腹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动作轻缓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珍惜得不行。 他们本是一体,只是一滴泪,任景叙也轻易懂得贺逐所有的遗憾和悲恸。 他摸摸贺逐的头,修长的手指埋进贺逐柔软的短发里,语气有包容一切的耐心:“小逐,没事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些事我们不强求,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是完美的。 “但那是你妈妈,问问她,她一定很愿意告诉你。她也很需要你的信息素,多陪陪她,有助于她恢复。 “或者,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就当是回访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贺逐擦干自己眼角的泪痕,抿嘴拍掉他的手,“别这样摸我。” “小没良心。”任景叙无奈一笑,又凑近些,贺逐头埋着,露出一点点白的发旋,以及蓬松的、毛茸茸的发顶,再往下,是一节修长好看的脖颈,覆着羞红的蜜色收进浅粉色的衣领里,手指稍微一撩,就能看见腺体,散发足以诱他失控的味道。 好些天了,牙印一定消得差不多了,标记也是…… 任景叙喉结滚动,手又不觉在贺逐颈后摩挲,动作暧昧,带着迟钝的omega难以察觉的引-诱,本就好听的嗓音更是故意压得低:“小逐,需要标记么?信息素好像变浓了点。” 贺逐的意识全被任景叙微微粗粝的指腹牵着走,好半晌才说:“可是……可是发热期已经差不多过了,我用抑制贴也……” “那多不方便。而且你不知道,alpha也需要信息素安抚么?” “是么……”ao指南好像没说啊。 努力回忆指南知识的贺逐,没防备地被任景叙圈进怀里,领子被扯开一些,他想反抗已是来不及,犬牙带来尖锐的刺痛,令他发出闷哼,不得不揪紧任景叙的衬衫,等感觉到一股力量注入身体时,他已双腿一软,倒在了任景叙臂弯里。 沉溺在辽阔无边的、清咸的大海一般的信息素里,贺逐徒劳地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们不该这样。 14、014 相亲1 七月份启,教练们调整训练,提升了训练强度,休息时间大幅度缩减,莫说其他人,就是贺逐都感到了一些疲惫。 俨然是百忙之中的情况,贺逐却记着任景叙的话,努力抽出了时间回家陪一陪孟柔焉,释放一些信息素给妈妈。 虽然并不频繁,至多一个星期两回,但孟柔焉乃至家人都觉得无比高兴,将其视作家庭关系和缓的征兆。 不过,增多回家时间也就导致他避无可避地被催,最终无奈接受了相亲。 至于贺逐的相亲对象,自然是不差的。 贺家产业遍布国内外,在首都根基深厚,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夫妻二人人脉广,适龄的门当户对的青年并不难找。 家里人很重视贺逐,千挑万选后定了贺英正自己好友的儿子褚恒柏,名校毕业,归国精英,与孟柔焉一起亲自看过,无论外形还是人品都无可挑剔,俨然是女婿的不二人选。 重点是,褚恒白也是个跳水爱好者,关注了贺逐跳水好多年,听到自己的相亲对象是贺逐,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下来,乐得双方父母都合不拢嘴。 被迫跟一个完全没见过面的人吃饭,贺逐反正是心情复杂,但承诺是他自己许下的,贺逐不是会临场退缩和变卦的人。 先是通过了褚恒柏的好友申请,存下电话号码,网聊了一阵。对方很会聊天,风趣幽默见识也多,基本不会冷场,即便贺逐因为训练或是其他原因几个小时没回复,也一点不会生气。 贺逐觉得体验尚可,对对方的排斥稍减,两人于是定下时间吃饭见个面。贺逐拿这个原因跟赵赫国请假的时候,十分不好意思。 不过赵赫国却觉得欣慰。 一来贺逐的状态保持不错,二来他这徒弟向来只专注跳水,这会儿好不容易想考虑一下人生大事,他高兴都来不及,乐呵呵地准了。 到约定那天,晚餐前,孟柔焉特意带贺逐做造型,还买了新衣服,深蓝色的无袖搭配一条水系牛仔裤,深棕的细皮带圈住他窄瘦的腰,休闲运动中带点性感。 贺逐自己又习惯冷着脸,酷拽劲儿一下又将这行头添一个档次,总之帅得不像话。 孟柔焉觉得还不过瘾,又给儿子配了一条半指宽的银链,贺逐尚且能忍,等她再选了一个耳夹式耳钉,贺逐终于沉默地抓住妈妈的手说:“这个真的算了。” “好吧。”孟柔焉略有遗憾地放弃。 由司机送到餐厅,贺逐下车时,其实还在想,自己木讷寡言还常冷脸,对方是个优质alpha,骨子里也是高傲的,大多喜欢漂亮娇软的omega,因而见了面说不准对他就失去兴趣,这什么相亲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事与愿违,吃饭时,褚恒柏处处照顾贺逐,无论他有多接不上话,褚恒柏都不在意。 饭后,两人又在商场的电玩城玩了一会儿游戏,贺逐没接触过这些,褚恒柏便手把手教他,保持社交距离,耐心得不得了。 等差不多九点,褚恒柏驱车送贺逐回基地,与贺逐定了下次的约会日期。 晚上天气不错,月朗星稀,蝉鸣阵阵,晚风微凉,贺逐想着终于是不会突然下雨了,迎面就撞上堵在宿舍楼大门口的两人。 任景叙手里提着熟悉的保温盒,已脱了白大褂,简单的白衬衫与西裤挺括熨帖,衬得他风度翩翩,俊气的眉宇妖孽似的好看。 他与高卓不知在说什么,贺逐看见他们紧抓的手,脚步一顿,随后双手插兜,准备旁若无人地路过。 高卓上下打量贺逐一眼,又挪回视线,当贺逐这路过的不存在,直接问任景叙:“一次也不行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 任景叙使了点力气挣脱高卓的手,高卓立时吃痛,这间隙,任景叙已分秒不差地反手抓住贺逐。 他不顾贺逐的挣扎,一向和善的脸有点阴沉地对高卓说:“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要是你再纠缠,我不介意让教练介入。” 高卓眼睛顿时红起来,愤愤地道:“有什么了不起!”他跑开半步,又转回来警告贺逐,“你不准在外面乱说!”毫无后辈的自觉。 贺逐无言地等高卓离开,才瞪着任景叙,想叫他放开,他却先说:“别误会,我跟他没什么。” “关我屁事,放开我。”他双眉揪着,一副不耐烦的随时会发脾气的模样,任景叙于是松开了他,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盒:“带了夜宵给你。” “我吃过了,不饿,你回去吧。”他说着就要走,任景叙的忍耐也到了极限,长臂一伸将他拽进楼里,堵在大厅角落,手边是一盆人高的绿植,舒展的叶片恰如其分地形作隐晦的遮挡。 呼吸微急。 任景叙手指勾他的银链,贺逐维持着冷脸,其实紧张得脊背几乎与冰凉的瓷砖墙紧贴。 “你今天这样穿很好看。”医生的夸奖真诚,语气听着却不是很高兴,“打扮这样,去哪里?” 贺逐冷漠的面具几乎要在任景叙近在咫尺的呼吸中碎成片,耳尖做了叛徒首先红了,空气灼热起来。 他艰难地保持着不动声色:“赵教练没告诉你么?” “我想听你说。” 贺逐不回答。 任景叙只得示弱:“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没有。” “但是你在生我气,是因为高卓么,还是其他?你可以跟我说。” 贺逐终于忍不住地忿忿:“你跟谁好,我有什么好生气?长一张男女abo都通吃的脸,谁管得了你?你又不是我的私人医生!” 还见人就笑,勤勤恳恳地给人家按摩…… 贺逐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这是任景叙的工作,虽然赵赫国是为了贺逐专门请他来的,但名义上毕竟是队医,不可能只完全看贺逐。另外,他也清楚任医生待人接物本也就是如此和善温雅,总之怨怼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但改变不了这些是一根又一根刺的事实,扎眼,戳心。 任景叙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看粉粉润润的两片唇一张一合,露出雪白的牙齿,说的话有一字没一字地蹦进耳朵里,被他浅淡近乎于无的信息素勾着,有点迷失地,俯下了身。 “你干什么?!”贺逐忙挡住他,很惊愕的模样,“我在跟你说话!不对……你想干什么?你……你昏头了么?!” 刚才是想吻他么?!在他们双方都没有处于发热期的时候?! “听见了。”任景叙说,“抱歉,我说过,我很喜欢你的信息素。” 贺逐知道信息素之间的影响是很厉害的,ao之间有时就是会被特定的信息素吸引,没有理由,就跟天生喜欢或是厌恶某种东西一样。 因而对于任景叙的说法勉强表示接受,但更用力地推开他:“那更应该跟我保持距离,有时候你真的很没有边界感,很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任景叙下意识问。 他最近很缺法力,贺逐的味道对他而言诱惑太大,很容易沉迷。他不得不花更多精力克制自己,却不知自己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好想……好想标记他,不是薄弱的临时标记,而是能时时刻刻感受到他信息素的标记,这样才能一直沉溺在他的信息素里,填补体内的空缺! 在任景叙难得的愣神间,贺逐从桎梏脱离出来,退开两步很冷静地说:“误会你喜欢我。” 任景叙愣住,他难得接不上话。因为问题很难,也因为他状态不对。 但这片刻的沉默在贺逐而言几乎已昭示了一切,他很快嗤笑一声,纯澈帅气的眉宇冷得像覆了冰,双手插兜,默默说:“我这人不聪明,我很容易误会,以前也是这样被李越骗得团团转,差点当了第三者。 “所以别再这样了。 “家里已经给我安排了相亲对象,以后标记的事可能也不必麻烦你。 他最后说:“如果办婚礼,会请你喝喜酒的。” —— “柴总到了吗?!” “十分钟前已经打了。” “再打!不然我们今晚都得完蛋!” “是是是!” …… 场下,几个身形健硕的男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凶悍狠厉的五官却无一例外鼻青脸肿,望向拳击台时又纷纷露出恐惧。 此时此刻,台上亦有一名赤膊的拳击手,此人身高近一米九,浑身腱子肉,脖子极粗,光是暴起的手臂肌肉就有普通男子两倍粗。 他的对手甚至没有带拳击手套和任何护具,修长的身形也完全不及他体格强壮,精致的脸配上一头银色长发,侧影绝美,但瞧着实在文弱。此人正是刚刚从游泳基地下班的任景叙。 可事实上,任景叙的拳脚速度与力量都颇为惊人,将几乎像一堵墙的职业拳手打得缩在在角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皮肉相撞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在俱乐部里回荡,让在场的人心凉了半截。 “大人!” 伴随一阵着急的脚步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匆匆走入,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相貌俊朗,但因不苟言笑,给人颇为严肃甚至阴郁之感。 其他人见了他,都像看见了救星,忙鞠躬:“柴总!” 柴轩宇微微颔首,打量他们身上的伤后,示意他们先走。几个拳击手如蒙大赦,缩着庞大的身躯忙不迭跑了。 拳击台上局势碾压的比赛终于停止。 任景叙站在台中心,轻轻喘着气。白衬衫的扣子已解了前面两颗,可见露出的锁骨和一点覆一层淡淡的红的雪白胸膛,结实的暴起的肌肉在衬衣下若隐若现,撑得衣襟都发紧。 脸上、身上都染了血,眼底的暴虐与戾气未散,让他像个来自炼狱的玉面修罗,有蛊惑人心的容颜,却嗜血残忍。 他活动了下酸疼的手腕,因赤手空拳,皓白的指节红了一大片,严重的地方在渗血,他毫不在意,嘴叼着发绳,将披散在肩的银发随意拢起后用发绳绑好。 天花板高高地投下耀眼刺目的光,将他笼罩在圣洁之下。 这一幕,柴轩宇几乎看痴了。 等扎好头发,任景叙又恢复成了原本那个温文尔雅的模样,带着抱歉的笑容将那还在地上痛呼的拳击手拉起,拍拍他的手臂道:“抱歉,没注意分寸。” “您……您高兴就好……”拳击手疼得说话都龇牙咧嘴,默默下了台。 任景叙也下来,独自走到阳台上。 又下雨了。首都最近的雨实在太频繁,不正常。 柴轩宇知道,这多半跟任景叙的心情有关,恭恭敬敬地地上手帕,又问:“大人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么?有什么能效劳的,您尽管吩咐。” 任景叙擦干脸上的血和汗,看着屋檐外磅礴的大雨,首先冒出的想法是还好现在很晚,贺逐睡下了,不必淋雨。 他嗓音沙哑道:“有烟么?” “有的。”柴轩宇忙递上一根烟,又为他点上。 任景叙不常抽,两指夹着细细的烟,轻吐烟圈,性感得要命。不过,这样的美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柴轩宇克制着去看他的冲动,半支烟的时间后,哗啦啦的雨声中,响起任景叙的声音:“小轩,准备一下,我要结婚。” “是,大人!”两秒后,柴轩宇瞪大眼睛,“……啊?!” 15、015 相亲2 任景叙又请假了。 贺逐一边从跳台上纵跃而下,以近乎完美的姿势如水时,想到那天在医务室看见任景叙喝的盐水。 什么病需要盐水? 他从泳池游上岸,自大家艳羡赞叹的目光中走过,默默去淋浴。 算了,这些已经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他们只是运动员和队医的关系。这位队医没来,他需要医疗就去找其他队医,就这么简单,且仅此而已。 下了训练,贺逐回到宿舍,撕掉肌贴,一并带下里头藏着的抑制贴,一齐丢进垃圾桶。脖颈部位连续贴了快两个月肌贴,浅蜜色皮肤上都留下了难看的痕迹,还有些发红发痒,更严重的是,这些天都有好几个队员来问他贺逐的身体是否还好。 贺逐打哈哈过去,但心里清楚,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他的职业需要长期暴露大部分身体,他又太x显眼,一点点异样都会惹来大批关注。 可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是想跳水,为什么总有各种各样的阻碍?他心中叹息,默默去洗了澡,回来时褚恒柏发了消息来,与他确定今天的行程。 今天是星期天,贺逐只有早上半天训练,他们约了午饭,接着准备看一场电影后去首都有名的公园欣赏烟火秀。 褚恒柏订的餐厅在首都十分有名,此间以空运的海鲜以及美味的烹饪手艺出名,出入的都是各界名流,即便如此位置也要提前两个月预订,遑论格调更高、私密性更强、服务也更好的雅间,连名额都不对外开放。 褚恒柏也是辗转几个亲戚好友,才勉强订到位置。 贺逐准备好出门的时候,外头的天阴沉沉,灰云滚动,随时会下雨的模样。 首都这阵子的天气就是这样阴晴不定,雨水颇多,大雨说来就来,网上已出现各路专家说这是百年难遇的极端天气,甚至还有极端分子危言耸听说这是末日来临的前兆。 对此,贺逐只是在斜挎包多放了一把伞。 基地大门外,褚恒柏的车已在等着。作为优质alpha,褚恒柏的相貌自然也是十分出挑,不笑时俊美的五官十分凌厉,带着alpha特有的攻击性。不过他见着贺逐便会笑得很温柔,就是不及任景叙文雅。 越是相处,贺逐越会忍不住想,如果褚恒柏知道他并不是beta而是omega时,会因为被欺骗而愤怒,还是想到贺逐看似干涩平凡的身躯,内里其实十分娇软,还能生下后代而觉得幸运? 无论哪一个,对于贺逐而言,都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贺逐也不是太多愁善感的人,知道暂且先走一步看一步,进了餐厅便认真用饭,没有多想。 不愧是享誉盛名的海鲜餐厅,味道确实很好,比贺逐在楠城吃的还要美味。褚恒柏知道他是喜欢的,也觉得愉悦。侍者给他们剃下一盘蟹肉后,褚恒柏便将摆盘漂亮的食物推到贺逐面前。 贺逐有点受宠若惊,不过更多是不适。 虽然他现在身体上是omega,但内心还是beta,不需要也不想被特殊对待,于是说:“你不用这样处处照顾我,正常相处就行。” 褚恒柏淡淡一笑,很自然地说:“我在追求你啊,自然是要争取好感的。” 这话直白,加上对面的人帅气多金,若是一般的omega或是女性恐怕早已怦然心动,但贺逐只是默默放下了筷子,他这人一向直来直往,不过这话题毕竟敏感,难得也斟酌了一下,才问:“你的取向,一直是这样的吗?” “什么?”褚恒柏露出讶异之色,皱眉思索后,斟酌着道,“ao不是很正常的取向么?当然我没有歧视其他性向的意思。” 这回轮到贺逐疑惑了,他皱眉:“什么……什么ao?” “你跟我,不是alpha和omega么?”褚恒柏似是想到什么,马上说,“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只要喜欢,什么性别并不是最重要的。不过说到这个…… 褚恒柏想了想,才开口,“贺逐,这阵子相处,我是发自内心挺喜欢你的,不过呢,我觉得我们认识不久,以后也还有很多时间互相了解,今年就结婚的话,感觉上还是太早。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只是我刚从国外回来,事业这块不是很稳定,你也正处于巅峰时期,怎么看都不是结婚的最佳时候……” 对面的alpha后面说的话钻入贺逐的耳中,已在一片嗡鸣中变得无比模糊。贺逐瞬间像跌入水中,张牙舞爪的水草将他缠绕,捆在水底,只感到窒息。 什么意思? 家里不仅把他最大的秘密擅自告诉了一个外人,还自作主张给他定下婚期? 这些设想俨然是一记重拳砸在贺逐头上,疼得他眼前一黑。 他死死攥着手,冷静地确认:“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omega?” “是的。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保守秘密,不会说出去。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我们两家的关系,我可不敢拿这个开玩笑。”褚恒柏露出沉稳可靠的英俊笑容,给贺逐夹了两块新鲜的蟹肉。 贺逐表面上仍是冷酷的神色,但其实内心的怒火几乎将他燃烧殆尽,当然这些都并非针对褚恒柏。 他又问:“结婚,是什么意思?” 褚恒柏终于意识到贺逐根本不知道这个,心情很是复杂,脸色也就不太好看,看向贺逐时很有些抱歉的意思:“那天我也在,两家的意思是,年前订婚,正月结婚。” 贺逐有好几个呼吸的时间都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默默看着无人处,就在褚恒柏想出声说些什么时,贺逐抓起手机起身说:“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 餐厅走廊尽头,一个带着宝蓝色鸭舌帽的男孩,正举着手机默默听着,带点稚气的俊脸饱满怒火,与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手机那头的人情绪同样不好,贺英正的怒斥断断续续从听筒漏出。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自己什么状况不知道?以前我就不同意你跳水,一年到头都只知道训练,还弄得自己哪哪儿都是伤! “现在你是omega了,你还跳什么水?!身体还能折腾吗?你有没有为爸爸妈妈想过?!你看看哪个alpha会要这样的伴侣?! …… 贺逐深吸一口气,听得实在厌烦,冲动之下险些挂了电话。 抛去道义情感不说,贺英正实则也是为贺逐考虑。 因为贺逐需要隐瞒omega身份,介绍之际若只说他是beta,日后两个孩子要真的看对眼再说这件事,难免有欺骗之嫌,多多少少都有破坏感情的隐患。 可如果直接说明他的性别,再挨个儿相亲,知道的人太多,又担心会走漏消息。虽然贺逐现在是优质omega了,比起平平无奇的beta显然更加出色,但终究会对贺逐的事业产生影响。 毕竟隐瞒性别参赛,严重的话会被终身禁赛,虽然贺逐以omega的身份报名一类运动员,体质上是吃大亏就是了。 这么说起来,贺英正的做法也是合情合理的。贺逐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贺英正虽然对他总是凶的,但这就是他做父亲的方式,良苦用心贺逐也勉强接纳,惹他愤怒的根源在于没有提前告知,这与欺骗有什么分别? 就如张翠红,贺逐这辈子被人骗得还不够彻底么? 即便怒火几乎要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烧断,贺逐还是强忍着,沉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贺英正没好气地吼道:“告诉你了你能答应?叫你回家吃个饭都能吵翻天! “爸爸给你找的这孩子不好吗?!恒柏多优秀!你有什么可挑的?!你有本事再去找个更好的来!我马上给你们办婚礼!” 贺逐终于把电话挂了,贺英正再打来,他没再接,只是对着纹理繁杂的墙纸深吸两口气,默默去了洗手间洗把脸。 他向来很少看自己。镜子里自己的脸湿漉漉,面部轮廓是那样柔和,小鹿一般的圆眼透着水晶似的清澈与无辜,眼角微微下垂,恰到好处拿捏着惹人怜爱的弧度。 鼻梁依旧高挺,可双唇似乎变得更丰润,呈现花一般的粉色。 这一刻,贺逐后知后觉这场分化甚至改变了他的相貌。 贺逐与镜子里那双赤红的随时会滚下泪来的眼对视,哀凄地想,孟柔焉知道这件事吗?孟柔焉也默许了贺英正么? 自始至终家里人都不支持他跳水,从无人重视他的珍重。 虽然赛场上贺逐能为国争光,披荆斩棘创下叫很多人仰慕的成就,奖金也足以叫他一生无忧,但比起家大业大的贺氏,他一个小小的运动员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贺逐很早以前就告诉自己:永远不对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他跳水不为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别人是否认同他,贺逐一点儿也不在乎,也不能在乎。 这是贺逐的生存之道。 他九岁在海边被赵赫国相中于是决定去跳水时,求了白珍珍又求了酗酒的继父,只为要一笔学费学跳水,可换来的除了辱骂就是毒打。 “白眼狼”“赔钱货”“拖油瓶”“废物学什么跳水”……很多贺逐已经记不清了。 最后是远在首都、在贺家当保姆的外婆张翠红给他交的学费。 这个害了他半辈子,却又疼了他半辈子的老人,将一沓钱塞进贺逐的手里,带着皱纹的双眼有些发红,很用力地握紧他的手,哽咽说:“小逐想做什么就跟外婆说,外婆一定满足。外婆就是倾家荡产也让你跳水。” 贺逐以为那是疼爱,于是拼命地练习,拼命地跳水,拼命地拿奖。 后来发现,这份疼爱骨子里是愧疚,是用他十几年的幸福换来的。 作为一场又一场比赛的冠军,贺逐除了粉丝,从没有家人来应援。 外婆甚至也没来看过他。 很久的以前,与很久的以后,他决定都只为自己跳水。 现在他变成了omega,家人对他又有了新的要求,要他尽快承担起omega繁育后代的责任。从没人关心他一夜之间转变了性别后是否面临了巨大的恐慌和无助。 柔弱的身体或许赐予了他让alpha心动的信息素和我见犹怜的气质,可那不是贺逐想要的。 他甚至始终在告诫自己,不要去厌恶这副畸变的身体。 他使劲浑身解数,竭尽全力消除分化带给他的所有影响。 可,这场私自的订婚似一柄铁锤,一击就将这些努力全数击溃。 窒息,好想逃离。 贺逐艰难地喘口气,强行打断自己的伤怀,揉了揉酸胀的眼,随手抹一把脸,准备离开这里,感到身后蓦地有一道高大的身影靠近。 他以为是其他客人或是其他什么人,下意识回头,任景叙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就这样闯进视野,他带着浅浅的微笑,给贺逐递上一条手帕。 贺逐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很不听话地落了下来。 16、016 求婚 任景叙给贺逐递手帕,只为叫他擦一擦脸上的水,哪里想到他会哭,忙走近些说:“抱歉,吓到你了。” 贺逐没接手帕,随便用手背擦眼泪。 他的手上本就有水,脸越擦越湿,任景叙叹口气,轻轻握住小孩儿的手腕,凝目帮他擦。 愣神片刻,贺逐闷闷地把手帕抢过来,侧身自己胡乱抹了两遍。 任景叙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也不开他玩笑,垂眸静静看着他,直勾勾的视线有温度,灼热,盯得贺逐浑身僵硬。 两次猝不及防的对视,贺逐察觉任景叙的面色似乎不太好,心想这人今天请假,果然是因为身体不适么? 他很快把自己弄干净,戴上帽子,说话时有浓重的鼻音:“手帕,洗了会还你。” “没关系。”任景叙说完,却没打算让开,两人在洗手台前僵持了一小会儿,等贺逐想侧身过去时,任景叙又开口,“你……跟谁来的?相亲对象么?” “嗯。” 又一阵沉默。 直到有人进了洗手间,贺逐终于拉底帽檐,小跑离开。 穿过很长的装潢漂亮的走廊,空气里是舒适清淡的香水味,再走下旋转楼梯,便能到他们吃饭的座位。 贺逐到楼梯时,甚至已看见来找他的褚恒柏。 就在这时,猛然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掌心覆一层细汗,有些颤抖,但力气很大,不由分说将他往回一拽,贺逐踉踉跄跄地跌进任景叙的怀里,余光瞥见楼梯底下褚恒柏惊愕的神情。 任景叙同样隔着旋转楼梯与褚恒柏对视,贺逐一个头两个大,挣扎着转身想叫他放手,只看见任景叙线条漂亮但紧绷的下颌,就被他又用力往怀里塞,身后的人胸膛微振,发出低低的声音:“楼梯上,闹什么?” “不是你拽我的?你到底发什么神经?!”贺逐毫不示弱,也因感到莫名其妙而不悦。 “你放开他!”褚恒柏边走上楼梯边说,见贺逐在挣扎,怕是认为任景叙是什么歹人。 任景叙冷嗤,以斯文矜持的外表完全不匹配的蛮横霸道,很轻易地便将运动员出身的贺逐半拖半拽着走。 视野一晃,任景推开一间雅间的门,里面精致的菜品摆了一桌,桌前坐着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 贺逐只匆匆看清对方的相貌,便听任景叙对那人说:“小轩,外面处理一下。” 柴轩宇诧异地打量突然冒出来的贺逐。任景叙方才只是说去上个洗手间,不仅回来得很晚,还莫名其妙带回一个陌生人。 更重要的是,任景叙还紧紧攥着他的手! 柴轩宇侍奉了任景叙这么多年,衣角都不敢碰一下,这人又是谁?! 他本就阴郁的双眼当即透出不善,叫人遍体生寒,像一头随时会发起攻击的豹子! 贺逐以为他不会答应,万万没想到柴轩宇却又毫不犹豫地起身,恭恭敬敬对任景叙说:“是,大人。” 他出得雅间,周到地为任景叙关上门,背对那扇门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步履焦急地走来。 待看清面孔,双方都是一愣。 褚恒柏再次露出意外之色,唤说:“柴总?”他的上司怎么会在这里?! 褚家虽然也是顶级豪门,家里不缺产业继承,但褚恒柏上头还有个大哥和姐姐,都是非常能干的人,褚恒柏也有自己的想法,刚回国,并不想太早在家里“打工”,打算在外面先锻炼几年,父母也就随他去了。 他通过友人推荐,面试进了如今的公司,因为能力强,很快做到部门经理的位置,顶头上司就是面前不苟言笑的柴轩宇。 柴轩宇很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他,阴沉着脸:“都说了叫我柴先生。” 柴总,像是对柴犬的昵称,叫人想起网上那些不值一提的段子。 “柴先生。”褚恒柏说着,眼睛又瞄向柴轩宇身后的门,方才那个陌生的银发男人,好像就是拉着贺逐进的这间。 柴轩宇兀自当门神,自顾自点着手机,全然无视褚恒柏,就在褚恒柏忍不住想开口询问时,手机突然传来短信提示。 他拿出一看,是一条六位数的收款信息。褚恒柏第一反应是诈骗或是转错账,就听见柴轩宇仰着下巴问:“够么?” “柴先生什么意思?” “里面那人不会有危险,你管自己回去就是。” 褚恒柏觉得好笑:“您这是在干什么?” “不够么?那人平平无奇,我以为就值这么多。”柴轩宇自言自语着,又一顿操作,褚恒柏手机又多一条更多零的转账。 “够了么?”柴轩宇面无表情。 “不是,这不是钱的事,”褚恒柏无奈,“我只是想确保贺逐的安全,毕竟他……” “还不够是么?”柴轩宇又准备动手机,褚恒柏赶紧抓住他发财的小手:“够了够了。”他叹气,放弃进入雅间的想法,转而直接给贺逐打电话。 没有想象中的未接或是关机,电话很快被接起,贺逐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有些闷,不过语气听起来是正常的,他说:“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褚恒柏还想说,那头已挂断。 贺逐抓着熄屏的手机,烦闷地摘掉帽子丢在一旁的沙发上。 雅间很大,外边是布置简雅的餐桌椅,隔着屏风还有一小间茶室,巨大的落地窗映着首都繁华的夜景,远处的车流像色彩斑斓的闪光的河,纵横交错,蜿蜒绵长。 贺逐站在高空俯瞰忙碌的众生,但不为感叹人生茫茫与碌碌,只是躲避某人的视线。任景叙并无自觉,双手插兜倚靠着玻璃,银发散乱在肩,有点懒散,有点疲累,不过仍以柔和的目光注视他。 柔弱的模样,与方才强硬跋扈的他判若两人。 但毕竟是这么一个大美人紧盯着自己,饶是贺逐心志再坚定也无法做到毫不动摇。贺逐迟钝地意识到,任景叙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的,很多事故意为之。 他叹口气,再冰冷的面具也终于被这人磨没:“你到底想干什么?” 任景叙不回答他,而是问:“外面那人,就是你的结婚对象么?” 贺逐瞪大眼:“你偷听我打电话?!” “抱歉。”他道歉太快,语气有多少诚意却有待考量,又很快解释,“我想去洗手间,在走廊上闻到了你的信息素,感觉你情绪不太好……只是有点担心你。” “胡说。”贺逐的手下意识伸向自己的腺体,中途又刹住车,他冷静地说,“我一直贴着抑制贴,你别以为我不懂这些。” 那本指南说得清清楚楚,抑制贴能阻隔90%的信息素,那泄露的10%味道很淡,只要不凑太近,对人类而言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隔那么长的走廊,怎么可能闻得到?狗鼻子么? 任景叙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很累的模样,闭了闭眼,倚靠的姿态变得更勉强,说话也更缓慢:“抑制贴是能阻挡90%,可你的情况很特殊。” 想起这人是自己队医,是腺体方面的权威,贺逐不觉重视起来,认真问:“哪里特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很早就说了呀,”任景叙走近两步,带着勾人的笑意,“在楠城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我很喜欢你的信息素。” “这算哪门子特殊?!” “小逐,你放弃吧。”任景叙又靠近,漂亮如玉琢的手搭在贺逐肩头,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他的下颌,留下微微潮湿但滚烫的触感,晦暗的眼神有危险的东西在喧嚣,“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标记你,只有我能帮你度过发热期。” “为什么?”贺逐又马上说,“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是腺体方面的专家。”任景叙知道自己再说下去,这很会钻牛角尖的倔强小孩儿,肯定能说出“我偏要找人标记一下我试试”的他不爱听的话,于是勉强站直虚弱的身体,结束这些日子的挣扎,郑重地说,“我们已经做过,标记过,我也知道你的秘密。 “不是要结婚么?不如你考虑一下,跟我结吧。” 贺逐睁大眼,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任景叙也不着急,静静地等他。 长久的沉默后,贺逐喉咙干涩地开口:“为什么?我需要……你就要么?你……” 你又不喜欢我。 任景叙几乎是瞬间理解贺逐未能说出口的话音,当然,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任景叙已考虑了很久。 确实,并不相爱的两人选择结婚,是无稽之谈,更是离经叛道。他自己无牵无挂没什么顾虑,贺逐要担心的却很多。 但为了留住龙珠,任景叙愿意倾尽全力保护贺逐。 当然,如果贺逐追根究底,任景叙也不是不能将真相告知,但那些事实太过冲击,任景叙怕贺逐接受不了,转头就跑了,更怕自己偏执起来伤害了他。 先留住他,其他的来日方长——这就是目前的打算。 于是,任景叙说:“之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当队医么?我现在回答你。我的腺体出了问题,我需要特定的omega的信息素安抚。” 贺逐瞳孔微缩:“所以你说喜欢我的信息素,其实意思是……治病?”他没想到作为治疗腺体紊乱的专家,任景叙自己竟也患有腺体方面的疾病。这就是医者难自医么? “对。” “如果我拒绝呢?”贺逐依旧有点防备,“凭什么你生病我就要帮你?” “只是刚好我们各持所需罢了。”任景叙明白,贺逐是在指责他道德绑架,于是补充,“当然,如果你拒绝,我依然愿意为你提供队医相关的医疗服务,我们就跟从前一样。你继续应付家里的催婚,我继续用药物控制病情,效果不错,只是没那么好受。” 他适时又撒了一个谎,卖了点惨,其实不必如此,任景叙意识到,他自己比想象中更迫切让贺逐答应他的提议。 但他没时间深究这其中深意,只草草将这些归咎于自己对龙珠的渴望,接着镇定地问贺逐:“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是一劳永逸,还是继续跟父母纠缠。” —— 雨歇。 车开到贺逐家五百米的地方,便停在了路边,贺逐准备步行过去。 此时此刻,任景叙的冷汗已打湿鬓角的银发,顺着颌骨与白皙修长的脖颈,淌进衬衫衣领,在锁骨上汇成小小的水团。 这么难受么? 贺逐目光落在他苍白的面颊上,想说自己可以先给他一些信息素,让他好受一些,但毕竟事情敏感,前面还坐着一个陌生的柴轩宇,贺逐还是没说出口。 他刚想打开门下车,任景叙喊住他:“你……不会进去就不出来了吧?” 难得见他露出这样患得患失的脆弱模样,贺逐心头一刺,酸酸胀胀的无形物质将身体填充得随时会爆炸,他低声说:“不会,刚才去宿舍取身份证我不也回来了?” “好。”任景叙咳嗽两声。 贺逐从车里出来,自家那幢漂亮的小楼正独立在一片被雨水洗刷得水翠的树荫间,等他小跑到达。 柴轩宇将冷气调高,阴沉了一路的面色甚至藏不住戾气,沉声问:“大人,为什么是他?” 任景叙仰头闭目片刻,说:“因为他就是我的。” 柴轩宇反应过来,但心头依旧不舒服,憋着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您更不该这样做。他终究是要死的。” “不会的,”任景叙侧头看着窗外的雨帘说,“他的年岁了了,我等得起。” 17、017 结婚证 冲动么? 是冲动的。除却独自去楠城寻找答案,还去了酒吧,这项决定俨然能荣登贺逐人生出格行为榜首。 或许有想要断了父母的念头,但更重要的是,贺逐只是想找个定期标记的人,好能够不影响跳水的正常训练。 贺英正性格强势,这一回能私自给贺逐定下终身大事,下一次保不齐就是先斩后奏的婚礼、侍奉公婆、生子……这些哪一样都不会是贺逐想要的。 即便褚恒柏人不错,但贺逐不能确定他会一直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任景叙不一样。 抛开任景叙队医的身份,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交易关系。 他需要任景叙,任景叙也需要他。只要他能提供信息素,任景叙自然也会尽全力帮他。 所以贺逐答应了。 协议结婚,互利互惠,仅此而已。 贺逐轻手轻脚打开花园的铁艺大门,从前院进去,但没进屋,而是绕到后院,借着绿植的遮掩打了一个电话。 不久,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跑过来,搜寻一番后找到贺逐,偷偷摸摸的像在做什么接头交易似的,将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东西快速塞给贺逐。 确认后,贺逐说:“谢了。” 贺子俊问他:“你到底要干嘛?不会是为了不结婚,故意要销毁证件吧?户口本补办就分分钟的事,劝你清醒一点啊。” 早些时候,正好在家陪孟柔焉的贺英正接到贺逐的电话,与其大吵了十来分钟,幸而孟柔焉正与姐妹在花房闲谈,但周末休息的贺子俊却是隔着房门都听见了养父的怒吼。 “我自有打算。”贺逐自不可能跟他说真相,敷衍一句就准备走了,但贺子俊还搭着他的肩,用一副倾诉衷肠的模样说:“爸爸私自给你订婚的事我也知道了。其实那个褚恒柏人不错。你要不撇去偏见,再看看?” “你也劝?”贺逐眉头一皱,昭示着他们脆弱的友谊小船在翻倒的边缘。 贺子俊缩了缩脖子,忙转了话锋:“但你要是真不喜欢,那也免谈。我理解你的心情,像咱们家这样的,联姻结婚难以避免,确实叫人反感。 “到时候你要是真推不掉,大不了跟对方协议结婚先搪塞一下爸妈,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找个借口离了就是。” 《协议结婚》。 《一年半载》。 虽然贺子俊的想法很危险很出格,但已付诸了行动的贺逐自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贺逐有点心虚地看向别处,马上说:“知道了,先走了。” 他原路返回,刚出了自家花园的铁艺大门,原本还只是半阴的天,噼里啪啦的陡然下起了滂沱大雨,贺逐给这雨吓怕,也淋怕了,忙捂住脑袋狂奔,拐弯就看见任景叙站在大雨里,愣愣地望着他家的方向,被打湿的刘海紧贴在额前,浑身透着狼狈与失意。 贺逐心头咯噔,心想他是因为自己去了有段时间才出来的么? 任景叙发现他后,跑过来紧紧牵着他。 “你是不是有病?!”贺逐又好气又好笑,腹诽这人不是腺体紊乱,是脑子短路了吧?下这么大雨还跑过来干什么?他是不认路需要他牵吗?搞什么脑残偶像剧那一套? 任景叙在大雨里喊:“抱歉,又下雨了。” “道什么歉?这又不是你能控制的。” 话音刚落,刷拉一下,转眼之间,前一刻还倾盆如注的大雨,只剩淅淅沥沥的一点。 天边竟还有太阳露出来,橘红的阳光急切地透过来不及消散的云,将湿漉漉的地面照出一条澄澈泛红的痕迹,像是远赴而来、只为庆祝他们新婚,而奉上最独特的礼物。 星星点点的小雨在阳光中飘摇着化去。 任景叙拉着贺逐,一起跑进暖橘色的阳光里,不知在哪一刻,有蝴蝶飞过,他们相视一笑。 贺逐忽然觉得,就算这场婚姻是假的,如果对方是任景叙的话,也不算太坏。 —— 鲜红的一本证,拿在手里看了很久,依旧没有实感。 贺逐打开结婚证,最显眼的合照上,大红的背景前,他们都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衣服是由是那个叫柴轩宇的青年带来的,尺寸都刚好,当时贺逐有小小的意外。 因为淋过雨,二人的头发即便干了,依然是塌软的,但毕竟颜值抗打,仍在拍照时获得了登记处工作人员的赞美与祝福,说他们真是郎才郎貌,十分登对。 任景叙一如往常笑得温柔可亲,生得实在美貌,简单的证件照也似杂志的模特光芒四射。贺逐则只是腼腆一笑,冷硬的神情有所瓦解,饱满粉润的唇微微上扬,也散发一些愉悦的情绪。 二人的身体都向对方倾斜一些,虽不至于亲昵,但想必无人能看出这是一对作假的新婚夫夫。 即便是目睹了的本人,都恍惚地以为,他们真是有了海誓山盟的情侣。 贺逐心脏又开始砰砰直跳。 结婚了,对象是,任景叙。 手机来电打断贺逐的思绪,他将结婚证匆匆塞进抽屉,接起后发现是外卖,于是下楼拿,回来发现任景叙已洗完澡,穿着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人,倒是一点不拘谨。 也好,他还怕尴尬呢。 “吃饭。”贺逐将点的饭菜摆好,因为碗筷不常用,他还特意洗了一遍。 说起来,会来贺逐这里,是贺逐自己开口的。 当时他看任景叙状态很不好,就想着婚都结了,他也不能出尔反尔,自然要找个地方解决一下任景叙腺体紊乱的问题,不然他万一真的晕倒,贺逐怕自己还得费力搬这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 贺逐也想尽快洗个澡,换一身干燥柔软的衣物,于是就这样说了。 任景叙欣然同意,转头打了一个电话,柴轩宇像是霸道总裁小说里那些无所不能的秘书,不仅随叫随到,且速度极快地带来了干净的衣物,将车钥匙交给任景叙,熨帖周到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但擦肩而过时,柴轩宇阴郁的双眼几乎化作实质,刀子似的扎在贺逐身上,贺逐就知道,柴轩宇并不喜欢自己。但他并未告诉任景叙,因为没有说的必要。 饭后,贺逐本想洗碗,任景叙已将餐具都收拢端去厨房,让他去休息。 贺逐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在客厅走一圈,房子里多一个人总让他坐立难安,呼吸的节奏都找不准了似的。最后他还是去了厨房,看着任景叙挽着袖子给碗筷沥水。 洗完澡后,贺逐就没贴抑制贴,也在努力释放信息素,现在屋子里应该都是他信息素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任景叙的脸色看着比白天要好一些。 他犹豫片刻,还是问:“你……好些了吗?信息素够么?” 任景叙收拾完流理台,挂好围裙说:“还差一些。” “那怎么办?”贺逐有点为难,平日里冷冰冰看人的眸子,透着点焦急与无辜,令任景叙心头一片塌软,走近些,倚着厨房的推拉门,有气无力地说:“看来还是得临时标记。可以么?” 临时标记能让omega的信息素只被标记的alpha感受到,omega也不必再使用抑制产品,可谓一举两得。 贺逐于是说:“……嗯。” 得了允许,任景叙才走近,弯下腰虚虚环住贺逐劲瘦有力的腰肢,没有感受到贺逐的抗拒后,再稍用点力,将小孩儿往怀里带了一带。 虽然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但毕竟双方都是清醒的,不可能,也没有理由更亲密,于是两人之间还保持着一点距离。 但免不了的些微接触,依旧很折磨人。 任景叙灼热潮湿的呼吸,因距离太近,与一个吻已没多少差别,一刻不停地打在腺体上,贺逐忍不住抓住任景叙的小臂,但仍顺从。 腺体突突地跳,散发清爽微甜的味道,以最纯欲的方式引-诱任景叙放弃撑了一天的理智,撕咬它,然后沉沦。 任景叙也这么做了,犬牙刺破贺逐蜜色的皮肤,将最独特的气息注入腺体,同时贪婪地汲取贺逐的信息素,那被隐藏在衣物下的鳞片终于重新变成了白皙无瑕的皮肤。 贺逐四肢逐渐发软,无力地倒在任景叙怀里,他紧咬着牙,告诉自己后颈的刺痛尚是能忍的,但临时标记带来的还远不至于这些。 整个厨房都被他们的信息素占据,让人仿佛置身于满是浮冰的黑蓝色海面,刮过的风凛冽,带着细细的碎雪。 可贺逐还是在这样寒爽的信息素里,感到腾升而起的燥热,呼吸逐渐急促和暧昧,身体变得有些湿。 “好……好了么?”贺逐推推他,但并不太坚定,于是变成了欲拒还迎的意味。 任景叙舔干净他腺体上一点点血,唇舌又流连几回,含着他滑腻的后颈肉不断品味,直到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才不得不松开他。 贺逐顶着红到像要滴血的脸跑去接电话,是孟柔焉打来的。 他去阳台接。楼层高,黑夜里耸起的霓虹灯勾勒城市残缺的轮廓,独属于夏夜的清凉晚风卷着聒噪的蝉鸣与远处的蛙鸣,阵阵拂来,艰难地消解身上的燥热。 但腺体上残留的温湿的触感依旧让他心猿意马,快到失控的心跳依旧没有慢下来的迹象,脑子乱得很。 妈妈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问他在哪儿吃过饭没有,贺逐答得心不在焉。 “今晚怎么在宁苑啊?”宁苑是贺逐这套房所在的小区名,孟柔焉当即说,“妈妈去陪你好不好?妈妈很想你。” 贺逐这才完全回神,警铃大震,马上说:“很晚了,明早我也很早就要出门,您赶来也很辛苦。” 孟柔焉心思不在这儿因而没再坚持,贺逐感受得到她的迟疑和犹豫,果然几句家常话后,她说了:“宝宝,爸爸做的事妈妈已经知道了。妈妈代爸爸给你道歉。如果你不喜欢恒柏,妈妈绝不会逼你的。就是爸爸开口也不行,你不要担心。” 贺逐眼眶发酸,低低地“嗯”一声,孟柔焉又说:“但是宝宝,就算不是恒柏,妈妈也希望有人陪你,而且爸爸也是为了保护你的隐私才这么做的,不要怪爸爸好吗?” “……我知道。” “过几天回家吃饭好不好?妈妈新学了糖醋排骨,想做给宝宝尝一尝。” “好,谢谢妈妈。” 挂了电话,贺逐躲在黑漆漆的阳台吸鼻子,阳台门被轻轻推开,任景叙站在他身边,高大的热烘烘的身躯挡去了很多的风。 “谁的电话?” “我妈妈。”贺逐想了想,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任景叙,“抽个时间见见我妈,我想先让她知道。” 我觉得她会支持我的——只要不告诉她是假的。贺逐心里这么想,但没说出来。 “好,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果你不介意,我来安排好吗?”任景叙摸摸他的头,像在对待处于温顺状态的小猫,“你爸爸那边也是,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嗯。”贺逐的心脏又开始跳,脑子热烘烘的,“你……需要我做什么?有什么长辈或者亲友需要我去见,你跟我说就是。” “没有,在这个世界,我只有一个人。唯一比较亲的轩宇你已经见过了。” 贺逐一愣,他没想到任景叙在这世上竟没有一个至亲,那他一定也很孤独吧。贺逐纠结要不要说些安慰的话,但他嘴笨脸皮也薄,纠结之际,任景叙已温柔地冲他微笑:“所以你只要安心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其他什么也不需要做。” 18、018 鳞片 天蒙蒙亮的时候,贺逐就自然醒了,他坐在床上发了个呆,揉着惺忪睡眼进卫生间洗漱。刷牙洗脸后穿好衣服,也不过十分钟的事。 vx传来消息,任景叙说五分钟后到。 贺逐拿上包准备出门,突然想起来昨天任景叙用过外边的卫生间,要是留下第二个人的痕迹,打扫的阿姨发现说不准会跟贺英正说什么,忙折回去检查。 任景叙的习惯很好,里面干净整齐得像原本的模样,瓶瓶罐罐都没挪过位置。贺逐走一圈没发现异样,正要离开,蓦地在门后被一抹亮光吸引。 他弯腰捡起一看,像是一枚生物鳞片,纯银色,甲盖大小,流动着螺钿一般的珠光,边缘染一圈金色的边。 这东西质感非常好,表面光滑,边缘锋利,绝不是什么玩具,贺逐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家是不是进了蛇之类的生物,若真有,体型应当不小。 他并不太怕这些东西,但毕竟是个隐患免不了忧虑,随手将鳞片收进书包里,下楼坐上任景叙的车后,开始给阿姨发消息让她注意一些。 任景叙一边控车在凌晨五点的宽阔街道上平稳行驶,一边问:“一大早的,跟谁聊天呢?” “家政阿姨。” “怎么了?” 贺逐想了想,还是从书包里将鳞片摸出来给任景叙看:“我在卫生间发现的,我怕家里有蛇之类的,过两天阿姨会来打扫,我让她小心些。” 任景叙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贺逐有点疑惑:“怎么了?你认得这个?” 摇摇头,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虬结,打趣问:“既然害怕,干嘛还收起来?丢了吧。” “没害怕,这鳞片其实还蛮好看的,要真是蛇,肯定也是条好看的蛇。”贺逐将东西收起来,戴上帽子继续说,“就是怕它突然窜出来咬人。” “不会。”任景叙噗嗤一笑。 “你又知道了。”贺逐白他一眼。 “补会儿觉吧,到了叫你。” 到基地时,时间还早半个小时,贺逐直接去了游泳馆,到休息室换泳裤,打算顺便做热身运动。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肌贴还没贴。 除了常年佩戴的护膝,贺逐其他地方其实并没有伤病,肌贴基本都是为了掩盖抑制贴。但昨晚已被任景叙标记,抑制贴自然是不需要了。 那今天还要贴吗? 他下意识去触碰腺体,指腹擦过的微微粗粝的感觉,不由自主想起任景叙标记他时,唇舌舔舐的温热暧昧,他默默红了脸,将肌贴卷捏在手里。 还是……贴一下吧,肯定有咬痕。 贺逐脱了上衣,刚抽出一小节肌贴,休息室大门忽地被推开,几个运动员有说有笑地进来,作为搭档的易明商和高卓也在其中。 他们看见贺逐在,都不是很意外,贺逐向来是来得最早,回得最晚的。 大家与他打招呼,贺逐一一回应,不动声色将毛巾披在肩上,遮住腺体,准备去淋浴间贴,不想易明商突然说:“今天没贴肌贴啊?那东西一直贴着对肌肉也不好,你要是哪里难受,还是要跟队医说一下。” 易明商跟大多数人一样,对贺逐是既崇拜又艳羡,妒忌他的天赋,叹服他的刻苦。 然而,作为以前的搭档却又主动抛弃了尚被各种伤病折磨、深陷舆论的贺逐,易明商还对他多了许多的愧疚,觉得亏欠他,以前没找到机会,这会儿赶忙关心了几句。 贺逐一僵,反而不好进淋浴间了,还未抬起多少的屁股只得就势放下,含糊地“嗯”一声说:“没什么,就是肩膀和背有点酸。” 易明商见他回应,有点殷勤地上前,拿掉他的毛巾说:“你看看,都贴出痕迹来了,你别用了。” 贺逐惊得直接转过身看易明商,甚至下意识想捂住腺体,但理智及时扯住了他的手。易明商以为他在讶异自己的关照,有点尴尬地挠头,又自作主张地拿走了贺逐手里的肌贴,一通突如其来的关心,殊不知完美早就了贺逐的困扰。 “知道了。”贺逐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其实头皮发麻,他默默坐了一会儿,发现大家并未发现他后颈的异样。 他一面松口气,一面却又腾升疑虑。 昨天才咬的,12小时都没到,牙印怎么可能消失?还是他太敏感了,大家并不会观察这么仔细?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声音又将他拉回了现实:“明商哥,你这瞎关心什么?他家里有人在这儿当队医,还每晚开小灶的,会不知道嘱咐他这些?” 高卓这话怎么品都有种酸味儿,贺逐也不是软柿子,不客气地回怼:“你想任景叙单独给你理疗,跟他讲就是,他答不答应、有没有时间是他的事,不要跟我阴阳怪气。” 更何况任景叙本来就是为了贺逐来的,贺逐说这话更是理直气壮。 “你……”高卓哼一声,狠狠将脱下来的t恤丢进柜子里,将门砸得砰砰响,酸溜溜道,“我是没你这福气了,有人罩可真是了不得!市医院主任给你当专属医生,月底的比赛你可别出岔子!” “不需要你多余的担心!自己屈体动作要领掌握了吗?天天在泳池里炸鱼。” “训练失误不是常有的吗?教练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 “教练没说话那是顾着你的脸,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 “你……” 两人一来一往,整个休息室顿时陷入一番死寂,空气压抑到难以呼吸,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直到高卓愤愤出了休息室,大家才暗暗松口气,陆陆续续各忙各的。 易明商小心翼翼对贺逐说:“你别往心里去,月底的世界杯肯定没问题的。” “我没事。”贺逐起身,面色依旧冷酷,兀自收拾东西。 马上有人搭腔:“高卓他其实不是气你,你不知道吧?我听人说前阵子他疯狂追求任医生来着,但是被毅然拒绝了。” “啊?他们俩不都是alpha吗?” “高卓自己说的,就喜欢alpha。” “我靠,真是炸裂。不过任医生各方面都很优秀,高卓眼光那么高,看上他也很正常。” “诶,不知道未来任医生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 …… 大家的这番议论在贺逐耳畔萦绕到了周五,稍一想起,心跳便不受控制地加速,因为现在任医生合法的另一半,就是他。 魂不守舍的状态下,贺逐收到任景叙的消息,他下意识就回了个“好的”。 他湿漉漉的头上还挂着毛巾,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消息愣了一会儿,才忙往上划重新读了一遍对话。 因为他们在基地就能见面,vx聊天记录很少,除去周一,就是今天。 rjx:早训结束了吧,可以去你宿舍么? rjx:有点事商量。 贺:好的 靠! 这时候想撤回完全来得及,但敲门声却比他的动作快得多。很显然任景叙已在门外,考虑到不便惊扰其他人,十分礼貌地只轻声扣了两下门,而后静静等待。 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任景叙来宿舍找他,可说不清了,贺逐连忙开门,任景叙刚冲他弯了弯眼,贺逐就慌里慌张地将他拉进来。 贺逐皱眉说:“来找我做什么?有什么不能在手机上说?” “有关请你妈妈吃饭的事。”任景叙一派镇静,“既然我们是协议结婚,我想还是不要留下痕迹比较好,你觉得呢?” “那……那我去医务室找你也可以啊。” “那里人来人往不是更不安全么?”任景叙无奈一笑,“小逐,别人只知道我们是远房亲戚。作为亲戚,我来看看你,也很正常,一般不会往那方面想的,你可以放心。” 是啊,一时情急,忘记这茬儿了。果然人不能做亏心事,什么都没发生,自己先心虚上了。 贺逐有点尴尬地沉默下来,幸而毛巾挂在脖颈上,头发还湿着,他当即装作很忙碌地擦头。 任景叙泰然,并闲适地打量起房内的陈设。 贺逐的脸噌一下红到脖颈,手忙脚乱地捡起床上的衣物丢到空床位上,又把椅子上拆开的牛奶箱放到角落,同手同脚地请他坐下! 他支吾着解释:“有点乱,我……我太忙了没来得及打扫。”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得改掉不整理房间的怪习惯,上次贺子俊来,他觉得没什么,但是任景叙不一样。 贺逐觉得无比丢人。 任景叙表示理解:“没事,你先去吹头发吧。” “嗯。” 等贺逐吹完头发出来,瞬间僵在了原地。 房间里焕然一新,不仅衣服都规整地叠好,桌上的书籍本子一类都摆得无比整齐,绷带、零食放回了收纳箱,垃圾被收拢在袋中,扎好放在墙边。 彼时,任景叙正将他最后一件t恤叠好,动作非常之自然。 贺逐是万万没想到任景叙会帮他收拾屋子的! 这一幕简直梦回孟柔焉来看他的那天,只是这一次换成了任景叙,速度简直是孟柔焉的三倍。 他几乎是冲上去,抓住那件叠得比商场售卖的新t恤还要平整的衣服,羞赧道:“你……你放开!我自己来!” “没事,都最后一件了。” “你……”贺逐几乎跳脚,“你干什么帮我收拾东西?!我自己会弄!” “我知道,但你不是忙么?我反正也没什么事。”任景叙说着,还要将那件衣服拿过来。 贺逐却抓着不放:“你……你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任景叙不解。 “这……这……”贺逐憋红了脸,低斥说,“这太亲密了,你能不能有点边界感?!我妈才会帮我做这些事!” “这有什么?”任景叙淡然的样子衬得贺逐反应过度,“而且,我们现在也算合法伴侣,我帮你打扫屋子又怎么了?” 贺逐无语,终于鼓起腮帮子故意将话说得难听:“我们只是协议结婚,都是假的。你没有义务,也没有权利帮我做这些!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 任景叙静静看他片刻,问:“这么说,你是想跟我保持距离?” “这不是应该的吗?”他抿紧了嘴,强势地告诉自己,这件事上他绝对非常占理。 “哦?那你准备怎么骗过你爸妈还有你哥?”任景叙好整以暇地问,“你爸是个精明的商人,你妈妈心思细腻,你哥肯定也谈过恋爱吧。 “你准备跟我保持距离,然后告诉他们,我们俩因为彼此相爱,才冒着被爸妈痛骂一顿、赔上家族信誉的风险,瞒着家里、把户口本偷出来跟我私定终身?你觉得这样成功的几率有多少?” 贺逐的唇抿得更紧,嘴硬说:“我自有办法,而……而且这都是两码事。”但还是松开了衣服,没什么底气地嘀咕,“这么喜欢收拾,随你便。” 他束手束脚地坐在铺得很整齐的床上,不敢弄乱床铺,默默打开手机游戏做日常任务转移注意力,心思却不受控制地飘远。 当时一时脑热答应下来,这会儿被任景叙提醒,贺逐才意识到往后的麻烦。 是啊,他要怎么骗过家人? 他根本没谈过恋爱。 他要怎么跟任景叙演得像一对浓情蜜意、顶着家人反对也要誓死在一起的情侣? 他要怎么假装,很喜欢很喜欢任景叙呢? 19、019 非酋与欧皇 “裤子放哪儿?” “这里。” “上衣呢?” “额……这儿吧。” “毛巾?” “那……”贺逐黔驴技穷,跟抱着一叠毛巾的任景叙并肩站在没什么秩序可言的衣柜前,无奈承认,“我没分那么仔细。随便塞好了。” 任景叙俊眉一皱,贺逐有种不祥的预感,马上说:“你不准帮我收拾衣柜!而且我饭还没吃呢,没那么多时间!” “行吧。”任景叙妥协,简单理出一个抽屉。 贺逐翻白眼,不知道这人在遗憾什么,这么喜欢帮人整理衣服,怎么不去做家政? 他又管自己坐回床边继续玩手机。这一回,任景叙也挨着他坐下,看他在界面点来点去,好奇道:“玩游戏么?” “嗯。”贺逐低头挑选战斗需要的角色,一边说,“想说我玩物丧志,你就滚。” 任景叙一笑:“这是你的消遣方式,我为什么要说?” “哼。”贺逐很快结束一局,又切换到抽卡界面,这阵子正好有新角色抽卡活动。 贺逐一次十连抽,不仅无事发生,还拿了个非常难得的高级非酋成就,系统在频道滚动播报玩家“欧气爆棚hzz”这一荣誉,寮频更是响起一片惊叹声。 不愧是我…… 贺逐捏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任景叙也大概看懂了,没忍住,噗嗤一笑。 “这游戏的抽卡概率很恶心,你玩了就知道!” “嗯呢。”任景叙附和,“无良游戏,实在过分。” 贺逐吞下一口恶气,把手机往他那边推:“帮我抽一张。” 任景叙随手在界面上划了一下,贺逐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下一刻,手机屏幕一黑,紧接着全新的cg动画跳出,新角色伴着金光华丽降临。 系统再次全频播报,“欧气爆棚hzz”两分钟内第二次出现在大家视野中,寮里又是一片庆贺,纷纷@“欧气爆棚hzz”,说非到极致就是欧,果然时来运转,羡煞旁人! 贺逐目瞪口呆。 任景叙中肯评价:“好像也没那么难。” “一定是意外!单抽也是会出奇迹的。”贺逐转换十连抽,“再来!” 医生白皙修长的手指又是随便一划…… 十连抽直接出了两个sp一个ssr,“欧气爆棚hzz”玩家小小刷屏,寮友艳羡不已,纷纷喊着“吸吸欧气,一起脱非入欧”。 贺逐终于不知矜持为何物,猛地抓住任景叙的手,小鹿一般清澈黑亮的双眼闪动难得的光:“你……你这么欧的吗?” “‘欧’是什么意思?”任景叙虽然不断在学习着融入这个社会,并做得不错,但要紧随时代潮流,尤其跟年轻人同步,果然还是有些困难。 “就是运气很好的意思。” “嗯……还行吧。”在原本世界掌管着五湖四海、天生财气横流、气运盈溢、出个门都能被黄金绊倒的龙王,这样谦虚地回答。 贺逐也明白这是谦逊之词,虽然难以想象并难以接受,但他确实无法抑制地对任景叙产生了一些崇拜。 当然,作为一位官方认证的非酋玩家,对闪闪发亮的欧皇有崇敬之情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心口砰砰跳,强忍下冲动,没让他把自己的卡抽完,咳一声问:“以后有空帮我抽呗。” “可以,小事一桩。” 任景叙含笑看着他,狭长的凤眼像两泓波光粼粼的桃花水,黑眸里那点隐匿的蓝,像夜空飘晃的蓝色薄纱,温雅舒柔,将人浸得魂骨酥软,难以逃离。 他总是这样看着贺逐,这次更甚。人本就长得无可挑剔,还这样专注地深情地看,谁受得了? 贺逐被盯得不自在,却强硬不起来,默默退了游戏,平复心情,一边撩着本就平顺的短发,一边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约我妈妈吃饭?” “餐厅我已经订好了,不过我想还是你来说,可以么?”任景叙解释说,“目前为止,我都只是她曾经的主治医生,这样约她见面实在唐突,也有些奇怪。” “好。”贺逐想到要跟孟柔焉坦白,心底开始忐忑,又问,“具体时间呢?哪个餐厅?” “就在上次的餐厅怎么样?他们的三文鱼和蛤蜊很不错的,我记得你妈妈爱吃。至于时间,你来定就好了。” 贺逐没想到他竟还知道孟柔焉的喜好,问:“你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这些?” “住院的时候,偶尔会聊聊。”任景叙说,“我记得,你爸爸和哥哥挺忙的。那个叫贺子俊的孩子倒是常来看她。 “不过你妈妈在他走后心情会特别不好,护士说她有几次甚至在偷偷掉眼泪,护士问她,你妈妈就说很担心家里的小儿子,说他是个运动员,但是被她害得膝盖受伤,她想起来就很愧疚。我想,她的腺体紊乱复发,大概是因为这个。” 贺逐心口一紧,摇头说:“我的膝伤不是因为她。” 任景叙深深看他一眼,说:“小逐,你妈妈真的很爱你。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可以好好说清楚,不论是什么,我想你妈妈都愿意听,愿意为你做。” 贺逐好一阵子没说话。 在认识任景叙之前,他从不跟别人吐露心声,就是赵赫国,他也从不主动说这些家里的私事。 但任景叙像海一样包容他,身上散发的味道都带着贺逐无法拒绝的信任,即便像乌龟一样缩起脑袋,拒绝交流,任景叙也会安静地等他。 酸而暖的泉流涌过干涸的心田,贺逐的胸口发胀,却不是难受。他一向不知如何处理这些细腻的情绪,便埋首,默默点头。 很快,又僵硬地转移话题:“听恒栢说那个餐厅很难订,不是什么时间都可以的,我们选个比赛后的日子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任景叙游刃有余。贺逐跟着想起,上次任景叙和柴轩宇是在雅间用的餐,贺逐一直以为是运气好加上订得早,现在看来可能没那么简单。 在贺逐询问的目光中,任景叙于是解释:“那餐厅是轩宇开的,有一个包厢会专门预留给我,所以什么时候去都没关系。” 贺逐有点意外,这么火爆的餐厅居然还会专门留位置给任景叙,他之前说跟柴轩宇“比较亲”,贺逐以为就是亲近一些的朋友,感情显然比这更深许多。 其实贺逐一直没有问关于柴轩宇的事,一个是因为没想问任景叙的隐私,另外也是因为柴轩宇毫不掩饰的对他的不喜欢。 这会儿提到他,贺逐想了想还是问:“柴先生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轩宇他……算是朋友的孩子吧。我代为照顾,他也将我当兄长看。” 不是兄长这么简单吧?贺逐心里哼哼,面上不显:“那他是厨师?还是单纯是餐厅老板?” “都不是,”任景叙想了想说,“主业算是卖海鲜的吧。” 又“算是”? 回答总是模棱两可。 贺逐发现任景叙已窥视到他内心的脆弱,自己对任景叙却一点都不了解,任景叙也并不愿意将私事过多地展示给他看,那个柴轩宇知道的肯定都比贺逐多。 不过这也没什么,无论是认识的时间,还是两人本质的关系,他跟任景叙都算不上多亲近。结婚证更是不提也罢。 贺逐低头翻转着手机看,沉默不语。 任景叙长腿一晃,膝盖触着他的,俯身问:“想什么呢?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 “没有。”贺逐哼一声,随便编一个理由,“在想怎么跟恒柏说,他昨天还问我……” “小逐。”任景叙打断他,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他手腕,五根纤细的手指白得发亮,与贺逐浅蜜的肌肤互映下,别有味道。 任景叙的指腹微微粗粝而干燥,握着贺逐的地方激起灼烧感,夺走了贺逐很大部分的注意力。 见贺逐没反抗,任景叙于是再次微微用力,笑盈盈的,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你已经第二次提到那个人名字了。” “什么?”贺逐茫然。 彼时,午间的阳光因没有窗帘的遮挡,穿过玻璃窗铺满大半间宿舍,自也落在了他们身上。 任景叙再次将身体倾来一些,俊美无俦的容颜在眼前放大,贺逐甚至能将他纤密的眼睫看得分明,兜着闪闪发亮的阳光,绘一圈刺目的金边,原来连光都极度偏爱这美人。 贺逐有一瞬间的窒息,才迟钝地往后躲:“你干什么?” “恒栢?是你相亲对象?不对,应该说——前未婚夫?” 贺逐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悦地皱眉:“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觉得你们关系不错。你叫我从来都是连名带姓,要么就是任医生。”他叹息,润玉般的脸上透着明显的失落与委屈。 “哼,那不然叫什么。”贺逐毫不动容。 “以前倒是没什么,不过你都要带我见家长了,不换个称呼么?”任景叙微微歪头,银发像散落的银丝,跟万千微尘一起在阳光里飘晃。 贺逐没说话,任景叙便又凑近,海的味道愈发浓郁,勾着贺逐被临时标记的腺体突突地跳,欢愉地释放信息素,回应着alpha。 他仿佛喝醉了一样,晕乎乎地坠落在大海深处,仅剩的意志无措且无声地控诉任景叙故意释放信息素的行为。 不过任景叙自不可能听见,在成功骗得贺逐精神恍然后,又不紧不慢地引诱:“小逐,已经领证了,应该叫‘老公’才对吧?” “我们……我们是假的!”贺逐坚强地抵制诱惑。 “在你妈妈面前,你也要这么说么?”任景叙忧愁,“要是被她看出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 “乖,试一试,叫叫看。”任景叙几乎和他贴着鼻尖,低沉好听的嗓音将贺逐拽入温柔的深渊,谁也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危险。 贺逐被困在他灼热而不致命的注视中,双唇张张合合,某一刻真要乖顺地开口,任景叙却不愿等似的,俯身想封住他的唇。 贺逐下意识纠紧床单,没有躲。 就在这时,一阵铃声骤然响起,贺逐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猛地推开任景叙,医生温凉的唇便擦过他的唇角,落在了贺逐滚烫的面颊上。 贺逐慌慌张张站起,逃避一般背对着任景叙,看来电显示竟是贺矜。 贺矜几乎不给他打电话的,怎么回事?贺逐感到不妙,好半天才按下接听键。 “喂?” “基地门口,带上户口本,马上出来见我。”贺矜说完就挂了电话,强势和不请自来让贺逐感到头大。 他有点慌乱地想,贺矜怎么知道户口本在他这里?难不成是贺子俊说的?可他并没有告诉贺子俊自己拿户口本来干什么,贺矜是知道了什么? “怎么?”任景叙站起来,“是谁?需要我帮忙么?” 贺逐摇摇头,匆匆从抽屉里翻出户口本——他原本想找个时间偷偷送回去的。他抓起帽子抛下一句:“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关好门。吃饭的时候晚点再说。” 前有狼后有虎,但若比起来,贺逐更愿意去面对贺矜,他步伐飞快,生怕任景叙追上来,直到坐上电梯才松了一口气。 随着电梯下行,贺逐摘下帽子,盯着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发现脸红得像猴屁股,少有的狼狈。 贺逐气闷地啧嘴,都是因为任景叙!总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 虽然知道是信息素的影响,但就不能克服一下吗?他就从来不会越界,从内到外都很好地保持着合作者的适当距离。 贺逐捂住自己咚咚狂响的心口,这样想。 20、020 暴露 车停在基地门口,黑色的suv外形低调但带着压迫感,贺矜就靠在车门上,一身黑色西装,领带松垮,正支着长腿默默抽烟。 贺矜长得跟贺英正更像一些,面庞英俊而凌厉,此刻沉着脸,更透着逼人的冷酷与强势,叫人望而却步。 看见贺逐出来,他便将烟掐了丢进垃圾桶,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户口本。” 贺逐直接拿出来给他。 “吃饭了吗?” “没。” “上车。” 贺逐想拒绝,贺矜已坐进了车里,俨然是不允许他说“不”了。贺逐只得打开车门,就见后面还坐着一个人。 贺子俊缩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冲他挥挥手,又不尴不尬地冲他笑。 贺矜带他们到附近商场吃一家粤菜,进包厢,贺矜与贺子俊坐,贺逐单独一排。 他们拿手机扫码点餐。 贺逐比赛将近,要严格控制饮食,斟酌一会儿后点了烧鹅和白灼虾。贺子俊没用自己手机,头凑到贺矜那儿,两个人很认真地商量,还多给贺逐要了一碗豆腐炖鱼。 下了单,贺子俊为活络气氛,欢欢快快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贺矜给他洗碗筷,偶尔应几句,贺逐则懒得附和,见贺矜又给自己洗餐具,有点惊讶自己这棺材脸哥哥的贴心,忽而福至心灵,笃定自己是顺带的。 贺逐不想浪费时间,在贺子俊终于快词穷时开口:“户口本都还了,还有什么事要说?” 贺子俊装模作样地咳嗽,摆弄本就整齐的餐具:“先吃饭,先吃饭!” 两兄弟两两相对,无动于衷。 贺矜问:“你拿户口本干什么?不会是为了逃避联姻,随便找个人结婚了吧?”他方才与贺子俊说笑时,面色还有温柔可循,此刻质问贺逐,严厉之色即使贺英正也不遑多让。 不得不说,在商场运筹帷幄的贺矜拉下脸来确实气场十足,但贺逐也不怕他,就是贺英正坐在这儿,贺逐都敢跟对方撕破脸皮,这小小的质问又算得了什么? 叫贺逐保持警惕的是,贺矜猜得实在有点准,他不得不怀疑贺矜是不是有其他证据,只得先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就是比赛需要的一些资料而已。” 贺矜却不吃这套,剑眉皱得更深:“你需要的资料,赵教练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哪里需要你自己这样偷偷摸摸拿?” 贺逐马上往贺子俊那儿瞪:“你跟他说的?!” 贺子俊往贺矜身后躲,小声说:“我……我没说……没主动说,是哥自己发现户口本不见了的。” 贺矜需要? 贺逐觉得不对劲,贺矜拿户口本显然也是背着贺英正和孟柔焉的,不然这回来找贺逐的,可就不只是贺矜和贺子俊了。 “你又拿来干什么?”贺逐双手抱胸,一脸质问,“你自己偷偷摸摸,还有脸说我?” 贺矜面不改色,兀自喝水,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贺子俊被夹在两人中间,有点可怜兮兮的,而当贺逐看向他时,贺子俊明显很心虚。 要户口本这件事,贺逐愈发确定跟贺子俊脱不了干系。 正巧服务员来上菜,三人便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贺子俊两边讨好地让大家先用餐,反正贺逐也饿了,也不客气,举筷先吃。 低头扒了几口饭,贺逐看见贺矜给贺子俊剥虾的时候,愣住了。 贺子俊当即也觉得不妥,动作有点明显地在饭桌下踢了贺矜一脚,贺矜往他饭里搁第三只虾的动作一顿,动作还算是丝滑地将那橘白相间的肥美虾肉往贺逐碗里平移。 贺逐默默用筷子挡住那只肉质q弹颜色鲜亮的虾,推回贺子俊碗里,接着冷笑一声,搁下了筷子。 贺子俊面色苍白。贺矜则慢条斯理地拿湿巾擦手,开口:“我已经查过你的资料,显示‘已婚’,跟任医生?你最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被否定,贺逐感到恼怒,虽然贺矜说的有大半是事实。 贺矜眉头皱得更深:“你才认识任景叙多久?他进国家队都没到三个月吧?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医生,没有他,妈妈不会好这么快。但是你了解他的个人情况吗? “他在一个叫楠城的小地方出生,从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当然,靠他自己就能有现在的成就,确实很厉害,但是贺逐,从家世来说,任景叙真的配不上你。” “哥!”贺子俊抓抓贺矜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 贺矜却还在继续:“任景叙没有办法保护你的。就算你跟他领证了,爸一样有办法让你马上离了,总之爸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贺逐无法接受贺矜这样贬低任景叙,几乎控制不住怒火,扬声说:“什么家世什么孤苦伶仃,我只知道他很好,对我也很好就够了。爸爸同不同意是他的事,我要跟谁结婚是我的事,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见他油盐不进,贺矜也不放弃,继续说:“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爸妈说?婚礼还办不办?你到时候肯定要带人回来,家里那些叔叔伯伯什么货色你想必不知道吧?到时候褚恒柏他们家肯定也要来,还有爸妈两边很多的亲戚朋友都会见到你们。 “任景叙跟褚恒柏,甚至跟圈子里任何一家的孩子稍一比,什么都出来了。你觉得任景叙受得了这种压力吗? “贺逐,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结婚要求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的。没有足够的身份和见识,你们受到的冷嘲热讽根本难以想象。 “那些嘲笑会落在你们头上,同样也会落在我们家所有人头上。你们只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听哥一句劝,你俩顶不住的。”贺矜语气很严肃,贺逐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 脑海里浮现任景叙温温柔柔微笑的模样,一想到这样美好的人会因为自己的关系遭受各种屈辱……贺逐有些喘不过气。 当时确实一时冲动,在他和任景叙的这场交易中,难说谁占了更大的便宜。但无论如何,任景叙是为了帮贺逐才需要面对这些,他必须保护任景叙。 贺逐暗暗攥紧拳头,圆圆的眼睛迸散精芒:“贺矜,你既然帮我想得这么清楚了,想必也做好保护贺子俊的一切准备了吧?” 贺子俊的脸终于煞白,搁在桌上的手颤抖起来,贺矜大掌当即将他的手紧紧攥住,端坐的模样给人万分可靠的感觉。 贺矜气定神闲:“是。我能保护他,那你呢?任景叙能保护你吗?他又有多爱你呢?你觉得多少的支票和多少的压力,可以让他离开你?” 沉默下来,贺逐的手机传来一条vx消息,点开看,是任景叙问他去哪里了,一切是否还好。 贺逐没回,关了手机,只是这么一会儿他就冷静了下来,说:“暂时帮我保密,你们俩的事我也不会说。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 “夫……夫人,就是这个……” 孟柔焉到的时候,连气都没有喘匀,姓何的家政阿姨已小心翼翼将东西递上来。 愣神间,何姨又紧张地解释:“夫人,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翻小少爷东西的。只是今天早上收拾床柜时,我看小少爷的充电器摆在柜面上,顺手就想收进抽屉里,没想到一拉开就……” 何姨已帮贺家打扫里外十年之久,工作期间从未有盗窃或偷摸的事情发生,孟柔焉信得过她。 更何况,贺逐几乎不回这套房子,这地方连电脑都没有,想偷都没东西好拿。 孟柔焉喉咙干涩,狠狠咽了咽唾沫,对一脸担忧的何姨硬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何姨,这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好的夫人。”何姨忙去客厅顾自擦洗家具。 孟柔焉在贺逐的床边坐了很久,滚烈的盛夏阳光褪去金色染上暖色的橘后,她恍然地闪动眸子,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 “……好。” 贺逐放下电话,手心已冒出冷汗。 贺子俊本来站在三步外的地方,见他脸色不太好——虽然他一向是冷酷到生人勿进的,出于某种心理,还是凑近问:“怎么了?” 贺逐没答,反而上下打量他一眼,才说:“你最近一直帮我,是因为跟贺矜好上了,所以对我心怀愧疚么?” “才没有!!”贺子俊恼怒地叫起来,“这几年家里什么事不是我传达的?!而且……而且我对你的照顾也是真心的。倒是你,对我都凶巴巴的。但‘调换’的事,我确实——很抱歉。”后面,他越说越小声。 “那些事跟你没关系,别说了。”贺逐回说,低头发了条消息。 贺子俊偷偷观察他的脸,看着确实不太在意。所有人都这样对贺子俊说,抱错的事跟他没关系,那是张翠红的罪。 可即便如此,面对贺逐,贺子俊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问心无愧。毕竟那是十四年的人生啊,贺子俊一想到自己曾经拥有精致的玩具、美味的零食和温暖的房间时,贺逐正代替自己被虐待,忍饥挨饿,他的良心就被架在火上炙烤。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出生就姓白,而不是这样阴差阳错偷走别人的幸福。 更严重的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补偿贺逐,自己又做了可谓大逆不道的事,好死不死还被贺逐三两眼看出来,贺子俊觉得真是无地自容。 此时此刻,他抓着自己的衣角,又怕贺逐是问起自己跟贺矜的恋爱细节,自己要怎么回答,毕竟他们现在……不能这样。 但贺逐什么也没说。贺子俊很久之后才松口气,也是,贺逐怎么会是八卦的人。 贺矜付了钱出来,对贺逐说:“我送你回基地。” “我要先回家一趟。” “老宅?” “不是,岚曦宁苑。”贺逐本来想叫贺矜他们先走,但贺矜很快说:“我带你去吧。” “不用了。” 像没听见,贺矜自顾自走向停车场。贺逐有点无语,对贺子俊说:“所以,你喜欢霸道的?” 贺子俊面红耳赤地反驳:“哥他可是有很多优点的!你不懂!” “我才懒得懂。”贺逐双手插兜,自顾自走了,剩贺子俊在他身后无声地冲他挥拳头。 宁苑这套房,贺矜跟贺子俊都没来过,领他们进去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好奇。贺逐倒是少了忐忑,进门见孟柔焉坐在沙发上,先打了声招呼。 孟柔焉没想到自家三个孩子都在一块儿,有点惊讶,接着才笑起来,与贺子俊亲热地坐在一块儿,贺矜则默默在一边。 贺逐以找充电器为由先去了房间,见结婚证还好好地放在抽屉原位才松一口气,忙将证件塞进衣柜最底下,才拿着充电器出了房间,坐在单人沙发上。 他跟孟柔焉性格相似,都是藏不住心情的类型。默默观察与贺子俊聊天的孟柔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贺逐总觉得孟柔焉的情绪不大对。 难不成真的发现结婚证了?! 而且孟柔焉今天为什么突然来宁苑?虽说她很偶尔的,也会来看看贺逐,但一般都是贺逐在的时候,但今天是训练日,孟柔焉不可能不知道。 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虽然贺逐一定会将结婚的事告诉孟柔焉,但他今天刚刚对付过贺矜,已没了精力,更何况,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孟柔焉说。 他不愿像跟贺矜一样,用剑拔弩张的方式和孟柔焉坦白。 也许是贺逐盯得太久,不慎跟贺子俊对上,上一秒还在跟孟柔焉说自己暑假的旅游计划,贺子俊下一秒就磕巴住了,转而选择战术性喝水。 一屋子的人都各怀鬼胎,气氛顿时就冷下来。 贺逐便说:“妈妈今天怎么来了?” 孟柔焉交握的双手紧了紧:“当然是想你了。怎么?不想让妈妈来吗?” “当然不是。”贺逐因为心虚,回话也很迟钝,在不怎么明显的冷场后,他想起任景叙对他说的话,也算是一时脑热,硬着头皮说,“对了,下星期我比赛……妈妈要来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