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基建手册》 1、欢迎来到异世界 天空是密布的阴云，关隘的天气总是这般，不是烈日便是暴雨，晴朗的日子反倒是少数。 扶光睁开眼睛的时候，万千絮雨如同闪着细光的银针向土地扎下，恍惚间令他误以为自己到了死后的世界、那个众人口口相传的无间地狱。 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 他活得问心无愧，怎么想也落不到下地狱的境地。 “醒了？” 雄厚的声音，混着些微的虚弱，隆隆地震着扶光躺着的地面。扶光摸了摸脑袋靠着的位置——原来他并不是躺在泥地里，而是躺在一片有些粗糙的动物皮毛上面。 “狼叔。”他回应着这位给他充当垫子的人的话语。 或许将对方称之为‘人’有些不恰当。 扶光仰着头，一只明显属于狼的吻部从他的视线边缘延伸进来，然后是更多的毛和一张狼脸，沾湿着雨水与血迹，结成一缕一缕。 扶光的视线在触及到某处时停下了。 他原本放松的、疲惫的神情紧绷起来，柔和的眉眼染上凌厉，透出惊悚的光。 躺在巨大狼形兽人柔软腹部的少年想要起身确认些什么，但却被对方蒲扇一般的狼爪阻拦，一时间动弹不得。 扶光昏迷前的记忆朦朦胧胧，皆在此刻拼凑成清晰的画面——他还没有忘记，搏杀时从敌人身后袭来的那道避无可避的偷袭。 “狼叔！”他愤怒地扒拉对方的爪子。 扶光这辈子没什么可夸耀的优点，唯一值得拿出来说的，大抵就是他无与伦比的力气——此刻他拼尽全力，即便是体型大出他两三倍的狼型兽人也拗不过他。 天地倒转，扶光扭过身子，脸上沾上的雨水倒流，滴滴答答从他的下颌一点一点落下。 从他记事起，狼叔最臭屁的就是他那身漂亮飒爽的狼毛，被阳光晒过时，还会有一种温暖的味道。 扶光看到一片沾满血迹的胸膛。 那些原本层次分明的毛发糊成凌乱的一片，一些被，，干涸的血粘连凝固，斑驳黑红，而另外一些浸泡在依旧不断涌出的鲜血里，化作蜿蜒的血河。 他眼睫颤抖着抬眸，看到对方左胸上那个残缺的大洞。 狼叔不似孱弱的人类，他有两个心脏，失去一个并不会立刻丢掉性命……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他们明明曾约定过，个人生死皆是命数，勿做舍身相救之事——可为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生气。”那狼吻张开了，人模人样地咧出一个笑，却露出满嘴的獠牙，每根都有扶光手指那么长。 扶光抬起手，想去堵住他依然在淌血的伤口——但真将手伸出去时，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加上五指都覆盖不住那个大大的洞。 他的脸一下子煞白了，像是终于认识到某些既定的事实。 “你——”他破碎的嗓音只能喊出这么一个音节。 可那沾满雨水和血的狼头竟然还在笑！！ 这位命不久矣的狼型兽人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没错，家人们之间确实曾约定过，生死由天，皆是命数，谁都不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但扶光在他们之中却是不一样的！ “我们都是一群活着便罢，死了也无所谓的人。” “但你不一样，小光。” 水泥缝里长出本不应该长出来的花，他们里的大多数人根本注意不到，即便是注意到也会无视，甚至是嫌碍眼而将之连根拔起， 而扶光是唯一一个，会选择给那花浇水的人。 扶光死死瞪着对方已失去往日神采的蓝色眼睛，他的手指僵在半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 他很想要反驳，喉咙却生疼。 “你还有机会……拥有幸福的人生……” “别开玩笑了——”这少年目眦欲裂，黑色的瞳仁周围遍布血色。 狼叔的语气中断了一瞬。 也是，扶光迄今为止的人生确实与幸福沾不上边，甚至用悲惨来形容都显得轻描淡写……这话听起来的确怪怪的。 即便他知道对方并不是这个本意，但他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改了口，“那……就祝愿你以后能走上自己想走的路吧。” 打湿的毛爪子盖上扶光的脸，对方似乎是想要摸摸他的脑袋，但却抬不了那么高的手臂。 扶光下意识低下头，雨水滑下落进他的鼻腔，顺着他急促的呼气呛入气管，令他一阵窒息—— …… …… “阿嚏——” 田垄边上，打着盹的少年人被飘落的草叶钻入鼻孔，呼吸不畅之迹被猛地惊醒。 那双兀然睁开的漆黑瞳仁盛满天空的倒影，鬓角边有水痕滑过。 少年茫然地辨认着自己所处的位置，好半晌才从草地上爬起。 ……原来是梦。 扶光抬起头。 天气清朗，万里无云，林间也没有什么风。 初春的季节，阳光不似夏季那般酷烈，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目之所及，大片的森林树木边际处隔着草地，远处湛蓝的湖面波光粼粼，飞鸟掠过，惊起几圈波纹。 扶光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 他垂下眸子，看向自己的手。上面并没有血，反倒有许多因为编织和劳作磨出来的新茧。 “……” 不再去回想梦中的幻影，扶光弯腰拾起自己小睡前随意丢在脚边的布袋和竹筐，强迫自己将目光落到眼前这方田地上。 或许叫这块连菜园子大小都比不上的耕地为田地有些过于抬高它……再看看上面长势萎靡的作物，就更可怜了。 这些稀疏的作物大部分都是小麦……异世界版本的小麦——是扶光在隔壁森林的山谷里偶然间发现的。 它们其实与真正小麦并不是同一种植物，只不过有许多十分相近的特点，所以扶光才这么将错就错地称呼它们。 眼前这块仿佛落日地毯的麦田，成熟穗子夹杂着麦叶葱郁的颜色，因而显得格外斑驳。 扶光还记得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他拾起脚边的布袋子，来到田地边缘。 走进了看，这产量更让人唏嘘。 他在心底腹诽，却对着空气将右手抬起。 万万千绿色的光点便从空气中稀释出来，飞速向他手心聚拢，汇聚成一道清晰又明亮的圆形刻印。 这刻印看起来很像是前世某些影视作品里的魔法阵，视觉效果倒是十分绚丽。 而随着这道绿色刻印构筑稳定，麦穗枝头千万颗并不十分饱满的种子震颤着，与这刻印源头共鸣，纷纷脱离了穗杆，向扶光的手心处聚拢而来。 这些种子在空中移动的轨迹，瞧着倒有些像是铁屑在磁力影响下形成的波纹。 扶光思索着，手指轻瞥。 那些漂浮着的小麦便如流水般，滑入他脚边支起的布袋。 扶光掂了掂这袋麦子的分量，总算是露出一个笑来。 “魔法倒真是便利。”他自言自语，将布袋扎紧塞进竹筐。 临行前最后检查一遍布置在这田地周围的简易结界刻印，确认无误后，拍拍手掌，钻入森林。 扶光浅金色的头发编着样式最简单的辫子，可即便如此，他的头发也打理得并不怎么服帖。 那些金色的碎发总能在每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不羁地从发辫中支棱出来，随着他在林间翻飞的动作于空中起舞。 身形灵巧的少年在森林的海洋里跃动，像只自由的飞鸟。 他异于凡人的精致容貌大大咧咧地展露在空气中，纤细的尖耳也无可避免地从发间显露出来。 这种样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幻想生物。 精灵。 事实上也没错。 扶光是穿越过来的，上辈子是个人类，而这辈子，是个精灵。 大概在森林里穿行一两公里，扶光终于从茂密的树冠枝叶中跃下，落到一块缠满藤蔓、全貌不甚清楚的石碑前。 上面还零星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 他拢了一把耳边散落的鬓发，将手贴在这块石碑的正中央。 手心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贴了一下，几乎是在这石碑脚底的法阵亮起的一瞬，他便火燎似的将手收回来。 他一脚迈入显形结界，甩甩手臂。 怪异的触感……不论再来几次，他恐怕都没法习惯。 这石碑是精灵城镇的结界镇石，精灵离开时可以直接通过，但进入的时候却需要验证身份信息。 这个结界法阵应该是运用了某种灵魂魔法……但更具体的扶光就不甚清楚了。他来到这个世界才将将三个月，魔法这东西他了解的并不全面。 而此处的精灵城镇，坐落于木精灵领地的最西边，名叫埃米洛。 扶光暂且生活在这里，玩闹性质地经营着一家小食肆。 走过结界镇石，泥土草地上逐渐延伸出一条石子路，他便走在这条小道上，步履间咯吱作响。 渐渐的，路越走越宽，碎石也变成了石砖。 目之所及，树木的树冠越发高大，在外面还少见的一人合抱粗的古树在此处却比比皆是，透过繁茂枝叶往深处看，隐约有更巨大的林木坐落其间。 埃米洛这座精灵的城市，与人类的城市并没有什么共同点可言。 扶光走在道路上，终于有精灵的影子开始在城市间显现。 “呀，这不是扶光吗，回来啦？” 这个时间点，打猎的队伍还没有回来。城内各自忙碌工作的精灵们在见到独自返回的扶光时，总会专门腾出手来跟他打招呼。 扶光只远远地对他们点头。 大部分精灵会回以笑容，而另外一部分从树干上的栏杆里翻下来的则要棘手的多。 他们怀里总是捧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不，不用了——”虽然很努力，但扶光从没有成功拦住他们过，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是七八双手同时伸过来，神仙也该发愁。 他们无需商量便打好配合，一窝蜂地将他那些鲜花果子塞进他的背篓，然后再一齐四散而去。 “！！！”今天也是大失败。 扶光瞅着他们飞快离去背影，颇为挫败地抓着头发，发辫更乱了。 他不知道，他这满头的碎发虽然凌乱，却并不乌糟，在旁的精灵眼里反倒很是可爱，生气勃勃。 “你要真不好意思，风铃节就送我们一人一个风铃铛做回礼好啦~” 高高的枝头上，不知是哪个精灵冲着底下的扶光喊了这么一句。 扶光一边寻思着下次要换个有盖的背篓，一边扬起脸回应道：“那说定了！！” 他掂着已然变得沉甸甸的背篓，再次迈出的脚步却要比先前更轻快。 从城市边缘到繁华的内部，石砖路又变成齐整的石板路，周围的鸟鸣也逐变成热闹的喧嚣，许多衣着精致却并不繁琐的精灵这座绿色的城市穿行。 出尘的容颜汇聚，乍眼令这凡俗的景色都像失真的画片；可再定睛一看，他们嬉笑怒骂的神色却赋予这森林小镇别样的鲜活。 扶光深吸一口气，吞吐着这已然属于他的新生活。 说来好笑，人生或许总是这样，计划赶不上变化。 其实在扶光刚来到这个异世界时，即便他发现自己变成了精灵，也并没有打算要来到精灵的族群生活。 是他在阴差阳错之下被精灵勘察队发现，才顺水推舟来到埃米洛。 不过短短一月，他竟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里。 就仿佛他上辈子本来就该是个精灵一样…… 只是他仍有些担忧。 扶光脱下背上的背篓，转而将之抱在怀里。 他的目光落在上面：黄澄澄的拳头大的果子是森林里极难采摘到的蜜果； 一串一串红宝石色泽、葡萄一般大小的莓子则非常适合制作一种酸甜的调味酱，用来搭配他食肆里出售的烤肉； 还有最上面那束团簇着的蓝色星星花——他常在店门口的花篮插上一捧。 “……”扶光垂下眼帘。 希望半个月后，王城来的那伙人能好应付一些。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视线顺着人群延伸，又拐过弯曲道路的街角—— 一抹在阳光下亮白的反光，忽而刺向扶光漆黑的瞳仁。 幼崽的脚步猛地顿住。 一群身着银白色盔甲，与这座城市温和亲切的风格格格不入的精灵骑士，团簇在他的店面门口，让他那原本雅致可爱的小店都沾染上冷肃。 2、精灵幼崽与食肆 这些隶属于王庭荆棘骑士团的精灵骑士们此时正一筹莫展。 当骑士长杜兰被食肆周围的邻居告知扶光一大早就出城去了的时候，他还以为此行要护送回王庭的这名幼年精灵已经离开了埃米洛。 初春的正午，气温不冷不热刚刚好，街道上正热闹，正打算带着人手返回市政厅的杜兰忽而察觉到混杂在人群中窥视的视线。 他迅捷转身，手下意识按向腰侧的佩剑。 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那目光的来源——视线的主人正大大咧咧地站在不远处的街角，这或许不能称之为窥视，而是正大光明的打量才对。 那是一名明显还没有成年的精灵，光从对方的身高就能判断一二，他勉勉强强只到成年精灵的胸口高。 他怀里抱着藤筐，身上穿着埃米洛流行的精灵长袍，样式在精灵的审美里算是简单的。 浅金色头发的在阳光照耀下扩散出淡淡的光晕，就是发辫梳得并不太好，有些乱糟糟的。 最重要的是，那双在与他四目相撞后也没有挪开的眸子，并不是常见的翠绿色。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睛，不似一般精灵通透清澈，反而深邃静默。 如此显著的特征，杜兰已经认出了对方——正是那名他们将要护送回王城的精灵幼崽。 即便事态超出预料，但当这位荆棘骑士与他对视时，扶光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慌乱。不仅没有退却，他甚至还抬起脚步迎了上去。 “你们堵在我的店门口做什么？” 收敛起情绪，扶光调整好神态，等抬起头时，他与他们搭话的神色再自然不过。 幼崽稚嫩的脸上适当地展露出不解。 反倒是杜兰，颇有些局促地从这群骑士里站出来。 “你好，在下杜兰。”他摘下银色的头甲，扶光得以看清他的脸。 这位身材高大，长相英气的精灵神色很和煦。 “我们是从王城来的，埃米洛的市政官此前应该有跟你提起过……”杜兰顿了顿，挪动步子往前靠拢一步。 他在扶光面前蹲下，平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我们是来接你回王庭的。” “……”扶光没有避开对方的视线。 来得太快了！ 按理来说，这些王城的使者至少还需要半个月的路途才能抵达这处边陲小镇。 至于他们为什么是来接扶光回王庭的——这说来就话长了。 在这片充满魔法的世界里，存在着各式各样的幻想种族，而这些种族不论强大还是弱小，大抵都遵循一个规律。 寿命越长，绵延子嗣越困难。 精灵的繁衍本就极为艰难，而百年前又正巧发生过一场世界范围的惨烈大战，这场战争吞噬了精灵族近五分之二的人口。 精灵族的传统，幼年精灵本就由族群统一供养……而现在，所有的精灵幼崽都必须要在王城的王庭内生活，直到成年。 埃米洛的市政厅早就向王庭那边送去过消息。 他们似乎误以为自己是雪山精灵那边走丢的幼崽…… 扶光抬头。 杜兰身后的荆棘骑士团簇着，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取下了头盔，因而扶光一眼望过去，先看到的是银白的寒光而非他们的脸。 只是接引一个手无寸铁的幼年精灵，出动这么多骑士，是不是有些太大张旗鼓了？ 他按下心底的疑虑，面上的单纯表情却依旧完美无瑕。 即便扶光久久没有答话，杜兰也并未表现出丝毫不耐。 他只当扶光是一下子见到太多陌生人，年纪又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卸下铠甲护臂和手套，杜兰将扶光怀里的藤筐接过。 扶光惊讶地看他，而对方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柔和。 “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杜兰将声音压低了许多，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亲切。 扶光空落落的双臂垂下，不由地捏住衣袍。 “……先进来再说吧。”他从这群高个子中钻出来，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食肆大门，进店里去。 这是一间处于巨树底部的小店，门上挂着两束蓝色星星花，门框上摇晃的手工铃铛是乳白色的，看上去还很新。 扶光经过时，撞动长长的金属铃舌，带起一阵叮铃的声响。 “我今天刚好要做新菜品。”不过回身的当头，扶光很快便想好对策。 “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试试吗？” 他冲他们笑扯出一个笑，是那种专门糊弄精灵的单纯笑容。 …… 扶光这间食肆不仅在城中心，其实在整个城镇里都属于稀缺品种。 最初，他只是觉得食品店能招待的顾客混杂，更利于他打探精灵族内的信息，却没预料到生意十分火爆，最后忙的他不得不做三休一。 可惜，扶光瞅了两眼身后的荆棘骑士。 就连这一他也没能休到。 在精灵族内，不论是脾气多么暴躁的精灵，一般都不会拒绝一名幼崽的合理请求。 更何况杜兰是一位性格十分宽厚的精灵。 迈入食肆大门，杜兰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内部的布局上。 这店的一侧布置着l形的操作台，面向大门的短侧摆放着菜单立牌，长边则是扶光的备餐台。 店内剩下的空间还有很多，布置着不少餐桌和藤椅，足够一行十几名骑士落座。 室内的装饰十分简洁，不像是精灵的手笔，倒更像是矮人会喜欢的那种粗犷风格。 这店铺从外面看着并不怎么打眼，里面的空间却十分宽敞，一看就知道是市政厅专门挑选过的。 杜兰打量完周围，目光重新回到在背篓里翻翻捣捣，正掏出一个布袋子的扶光身上。 他站在操作台的里侧，身后的墙面上攀满了绿色的藤条。 这株爬藤植物以这面墙为中心，肆意向周围的墙壁伸展，上面还星星点点绽放着一些拇指大小的白色花朵。 这种植物生长的很缓慢，且一般来说并不常开花。 但在这间店里，就连一旁的置物架上也纠缠了许多绿色的藤条，向着幼年精灵所站的方向旁逸斜出。 扶光收拾台案时，总要把那些时不时掉落在他手边的花瓣拂去。 真受欢迎啊。 杜兰在心底暗暗感叹。 “还没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杜兰挪过一把椅子，隔着操作台坐在扶光的对面。 “扶光，我叫扶光。”对面的幼年精灵头也不抬地答道。 杜兰当然知道他的名字，启程前王庭曾对他叮嘱颇多……他这么问不过为了起个话头罢了。 扶光这个名字听起来并不像是精灵起的，它的发音有些独特，与精灵的语言体系不太一样。 “是有什么意义在里面吗？”杜兰接着问。 扶光终于抬起头来，瞥了正对面这个骑士长一眼。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话说完，再次垂下眸子。 杜兰与扶光对视的那一瞬，好像从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到某种诡异的颜色，但再细看时，对方的瞳仁里又什么都没有了。 大概是看错了吧。 杜兰没有太过在意。 “对了，有人托我们给你捎来这个。”杜兰也不知道是怎么藏的，竟从披风下抱出来一只兔子。 这兔子瘦瘦巴巴的，灰褐色的皮毛不甚光泽，背部还有几块狗啃似得秃斑。 扶光却对它并不陌生——因为这就是他的兔子。 扶光带着这只兔子来埃米洛时，它有些病蔫蔫的，有好心的药剂师注意到，主动提出帮他照料。 那名药剂师叫斐利卡，平日就在市政厅工作，大抵是杜兰他们去市政厅问住址的时候遇到对方，就顺带把兔子捎过来了。 扶光打量缩在精灵骑士臂弯里的灰兔子，虽然还是那么瘦小，但看起来却比之前精神了很多。 他一边道谢一边将兔子接过，从背篓里捡出几个新鲜果子，一起放到店铺后附带的院子里。 这兔子傻傻的，不会逃跑，他都是散养的。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吗？”见扶光挪动脚步，杜兰就像影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扶光黑漆漆的眼睛里浮现出真情实感的疑惑。 “这里的精灵都很照顾我，我只是自己住在一个房子里而已。” 他的店在平日里根本没有安静的时候。 “不……我的意思是，你只靠自己经营这家店？”杜兰打了个补丁。 扶光在院子里站定。他忽然弯下腰，抱起院角的一块大石臼，把杜兰吓了一大跳。 “别的不好说……但论力气，我还是很有自信的。”他故意从杜兰身前折返。 今日才刚收获的那袋小麦，除去留作粮种的部分，剩下的都被扶光通通倒进石臼里。 他原本还要去拿木杵，终于被回过神来的杜兰拦住了。 “我来吧。”杜兰实在不敢想象扶光挥舞着跟自己差不高的木杵舂种子的样子。 扶光也并不坚持，顺水推舟将手里的木杵递给他。 这些‘小麦’无需舂得很细，稍微破碎后大部分的种皮就自然脱落了，过筛后，他将这些小麦碎粒都装到一个瞧着平平无奇的陶罐里。 如果是平时的话，扶光会用石磨，但他店里现在还等着十几名精灵骑士。 他取出一块提前刻印好的媒介晶石。 只需要注入魔力，金色的刻印就飞速在空气中构筑，组合成一个震荡粉碎类型的法阵——扶光从一种攻城的魔法中改良过来的。 罐口被魔法屏障隔绝，能看到里面破碎的小麦激荡起来，很快就变成混沌的一片。罐中的颜色逐渐变浅，直至颗粒全部转化为粉末。 “这是？”杜兰有些好奇地看向这罐子。 提前刻印好法阵的媒介晶石并不稀奇——但这块晶石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鸟模样。 杜兰此前从没有见过雕刻成小动物模样的媒介晶石。 “我叫它粉碎鸡。”扶光面无表情地讲了个异世界冷笑话。 不出意外的，杜兰并没有听懂。 “？”虽然没能对上扶光的脑电波，但却并不妨碍这位精灵骑士长将这种行为归咎于某种幼年精灵的天然童真。 杜兰脸上逐渐浮现出慈爱。 “……”扶光扭头走回店里。 将微微泛黄的面粉加水与自制酵母和匀，团成面团，再反复揉抻。 这一套动作扶光做得行云流水，竟令一众人高马大的精灵骑士难以插手。 店里有早上出门前就准备好的肉馅，醒好的面团分成等量的剂子，将肉馅包起，拉成长条型，表面刷油，最后撒上一种精灵常用来增香的植物碎末，就可以进烤炉了。 烤炉在院子里，醒面的时候早就被这群终于找到活干的精灵骑士预热好了。 碳火零星的赤红被烤箱盖遮掩，但独属于面食的那种烘焙香气却无法被阻拦，没过多久就顺着大开的后门飘进食肆的每个角落。 杜兰拦住扶光，替他取出烤盘，等瞧见盘中已经变得金黄焦脆的烤饼时，目露惊异。 还冒着热气的烤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搁在店内的操作台上。 毕竟是第一次制作，扶光对烘烤的时间并没有把握，只能选择先用餐叉掰开一个，去检查内里的肉馅是否熟透。 满溢的肉香与酱料香味，混合着麦面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扶光听到有人的肚子发出了饥肠辘辘的声音。 3、系统与出逃 杜兰吃到嘴里，才发现这烤饼的馅料并不全是纯肉的，其间掺杂着一些蔬菜。 品尝起来醇厚却不腻口，调味咸香适宜，搭配外酥内柔的面饼，层次丰富异常。 他没忍住又多吃了两个。 扶光估摸着他们的食量，另架碳架，烤起原本腌制着打算明天售卖的肉串。 碳火燎过的肉串肉质鲜嫩多汁，杜兰竟没从里面吃出来一丝腥味。 再拌上一大盆水果蔬菜沙拉，沙拉汁是用一种油脂较多的果子和奶制品混合搅打乳化制成的，口感浓厚丝滑，配着清爽的蔬菜再合适不过。 从藤筐里挑拣出那种难得的蜜果，配上一种酸味植物的茎干捣碎，冲进温水制成饮品。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餐具轻碰餐盘的声音。 精灵们是一种相当优雅的生物，即使扶光能瞧出他们迫不及待的神色，但他们的举止行为依旧保持着克制。 扶光招待他们的这顿晚餐里，肉类占据着绝对主导的地位，但其实一般来说，精灵们平日里食素更多。 这个世界虽然拥有各种神奇的魔法，但在某方面却出奇的落后，就比如饮食方面的文化。 智慧种族们还没有系统总结出烹饪的经验，对香料的使用也处在非常原始的阶段。 精灵们并不豢养家畜，肉类来源全靠猎队的收获，而绝大部分动物身上都有让人难以忍受的腥臊，很不受精灵青睐。 他们不是没有仿照某些种族的烹饪技巧，使用大量香料去掩盖肉类本身的臭味，但精灵的味觉又异常灵敏，反倒会被过量的香料与肉腥打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暴击伤害。 长此以往，精灵们便都对肉食敬而远之了。 若不是为了身体健康的需要，他们大概会选择一辈子都不沾荤腥。 扶光坐在收拾干净的操作台后面，拿着个肉馅烙饼啃，一边吃一边观察精灵骑士们的神色。 他们瞧起来都放松了许多。 扶光垂下眸子，将最后一口烙饼塞进嘴里。 茶饱饭足。 与方才烹饪时的雷厉风行一样，扶光收拾餐盘的动作同样利索，自然到杜兰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阻止他。 这名面容还带着稚气的幼年精灵连眼神都没多施舍他们一个，收好餐桌，端起餐具就要前往水池边清洗。 杜兰从椅子上跳起来，身上的盔甲磕碰间发出一串乱糟糟的声响。 让还没成年的精灵幼崽给他们这群人高马大有手有脚的人洗盘子，这要是被王庭知道了，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些什么！！ “等等，我自己来就好——” 扶光背对着他们蹙起眉头，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只全当听不见。 不过几个盘子，用抹布擦擦五分钟都不要，有什么好抢着帮忙的？ 这些从王庭来的精灵比埃米洛的精灵对他的态度还要夸张。 他们最终没能拗过扶光。 最后一个盘子被摆上餐架，整齐划一的餐具沾着少许水渍，在灯光下闪着细微的光。 扶光转过身来。 “都站着干什么，坐。”他瞥他们一眼，自己优先坐下。 幼年精灵悬空的脚晃荡了两下，靠在凳脚上。 ……这幅精灵身体实在是矮小，即便扶光来到这里已经三个月了，却依旧有些不适应。 杜兰见状，垂下手臂。隔着操作台，他再次在扶光正对面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原本还在小声交谈的骑士们顿时为之一肃，店内便陷入一片连呼吸都轻不可闻的安静。 扶光转眸，将脸靠在支起的手心里。 后院的门是该修修了，漏风，吹得店里凉飕飕的，令人不快。 杜兰斟酌着言语，再次郑重地向扶光告知他们的来意与此行的计划。 墙壁藤蔓上的小花仍旧不停地飘落，扶光不过才坐下一小会，头发上又沾了许多花瓣。 这些荆棘骑士今天才刚抵达，明日便又要启程。 扶光看着杜兰的眼睛，一时没有答复。 这事一定不对劲，长时间的旅途更需要充足的休息与物资补给，但这些骑士们却全然不顾，生怕耽搁一点时间。 “可我很喜欢这里……也舍不得我的店。”伏光试探着说出这句话。 他给这王庭来的精灵做饭可不是因为好心，只是一顿令人心情舒畅的晚餐有利于拉近彼此的关系。 “我想留在这里。”扶光漆黑的眸子盯着对方的，一丝也没有错开。 他在那双翠绿的眼睛里看到了游移，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精灵的寿命十分漫长。”杜兰将双臂平放到桌面上，这是一个代表着坦诚的姿势。 “等你成年以后……你还可以再回来。” 只可惜，说出来的话依旧不动听。 扶光在心底叹气。 杜兰的回答其实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但真的亲耳听到结果，失望还是在所难免。 面对扶光没有任何反应的沉默，杜兰的语气终究还是停顿了一下，“我很抱歉……或许等回到精灵王城以后，我可以向王庭申请，让你能在那边继续开一家这样的店。” 他伸出手，替扶光拢起那些翘的活蹦乱跳的碎发。 虽然是温柔的语气，但其中也暗含着不容拒绝。 扶光桌面下把玩着衣角装饰的手指松开了。 真遗憾，他其实还蛮喜欢这座精灵城市的，也挺乐意继续与这些好心肠的精灵们打交道。 果然芯子是人类的家伙最后还是只能与人类作伴了吗？ 他扬起脸，拍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尽善尽美地将这场戏做完。 “知道了，我去收拾东西。”他往院子里走。 “别难过——” 杜兰这是今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及时拉住扶光。 扶光没有回头，他因而无法看到这名幼年精灵的脸。 他颇为仓促地从盔甲下的暗嚢中取出来一个什么东西，放到他抓住的扶光的那只手里。 像是什么金属物件…… 扶光心下有些异样，竟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枚金色的花朵胸针，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黄金般的花瓣脉络上淌着流光，在暖色的灯光下仿佛流动的银河。 “精灵王城是精灵的聚落中最繁华的地方……虽然与埃米洛很不一样，但你到达以后，也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的。” “不要担忧，王城里都是和埃米洛一样友善的精灵，他们不会伤害你，我们更不会……” 扶光没有太听清楚杜兰后面更多的絮絮叨叨的话，只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手中这枚胸针时，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恍惚。 “你流落在外，应该从没见过世界树的风采，所以我准备了这枚用世界树上盛开的永生花制成的胸针。” “精灵们从世界树里来，最终都将回到世界树中去，而你还那么年幼，那么脆弱。” “这朵永生花会永远守护你。” …… …… 杜兰一行人暂且离开了。 扶光捏着手心的金色胸针，等到回过神的时候，窗外的天光已近黄昏。 他默默不语，只将这枚胸针收进贴身的口袋里。 ‘系统’ 扶光在精神海里呼唤着。 【w01竭诚为您服务，请问管理员需要什么帮助？】 合成的电子音在他脑内响起，音色冷淡，但听着却并不冰冷。 ‘结算任务进度’ 【指令确认，任务结算中—— ‘小麦’种植任务*已完成 简单面食烘焙*已完成 食品店经营接待人次（2008/2000）已完成 结算奖励，解锁进度+5% 管理员是否需要新建任务清单？】 ‘不用了，今晚我要连夜离开，后续的任务计划之后再说吧。’扶光揉了揉鼻梁，阖上双眸。 精神海里的电子音滴过一声，仿佛触发了什么。 就像是海面上的迷雾散去，明月前面的云层被拨开，这道原本机械的电子音突然注入了灵魂，接上扶光的话茬：‘我还以为管理员会跟他们前往精灵王城。’ ‘有机会我会去的，但不是现在。’扶光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目前解锁进度积累多少了？’ ‘已经有25%了，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啦！管理员要加油哦！’它声音的末端还添加了放小礼炮的音效。 扶光并不是很理解这个硅基生命奇奇怪怪的情绪兴奋点。 他透过二楼卧室的窗子，瞥见院子里无忧无虑啃草的那一小团灰兔子。 这小家伙的生命真的很顽强，在药剂师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元气，变的活蹦乱跳的。 扶光收回目光，拉上窗帘，遮蔽窗外灿烂的晚霞。 后半夜他便启程，比起胡思乱想，养精蓄锐才是最重要的。 年幼的精灵躺进占据房间一个整角落的藤编床，植物细软纤维织成的床铺柔软地裹挟上来。 嗅着墙面上攀爬的藤蔓开出的小花散发的幽香，扶光陷入了沉眠。 …… 明月高悬，漆黑的夜幕上点着几枚星子。 扶光轻装简行，他背上背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白天剩下的麦种，臂弯里抱着毛发斑驳的灰兔子。 出了埃米洛的界碑，扶光向南边走。 埃米洛是木精灵聚落里最西边的一座小城，也是整个奥瑞森林最西边的城市。 奥瑞森林西部比邻黑森林，南部便是广袤的平原，平原上聚落着不同智慧种族建立的城市或是国家。 ‘其实管理员也可以尝试自己组建部落，开邦建国类别的任务给的奖励会更丰厚一些。’系统在他脑袋里叭叭叭。 ‘现在的解锁速度也不慢，没必要。’扶光想也没想便拒绝。 绝情的令w01一阵嘤嘤嘤。 这种装可怜的样子扶光再熟悉不过了，系统这三个月来常常这样，讨乖卖萌的熟练度简直不像是个机械生命，反倒像个人类小孩。 趟过溪流，水面上倒映的几片月影被搅得更碎了一些，卧石下惊起几尾游鱼，晶亮的细鳞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精灵长期居住的森林生命力会格外旺盛些，而森林本身又能反哺精灵。 扶光已经远离了埃米洛，他吹着夜间的风，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管理员喜欢这里吗？’w01忽而小心翼翼地搭话。 ‘你指什么，这个异世界吗？’扶光整理着鬓角被风吹乱的散发。 ‘精灵们的城市也好，这个世界也好，有让管理员感到高兴的地方吗？’它似乎很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目前来说，并不糟糕。’扶光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他的手指轻盈地掠过水面，游鱼惊散又聚拢，不一会，又胆子颇大地贴到他浸入水中的手心。 他坏心眼地将几尾小鱼捧出水面，直到手心的溪水快要淌干时，才将这几个慌乱的小家伙放回水里。 他乘着月色，神色轻松，“可拥有高等智慧的生物，大抵最后都会变成相似的模样，” “这才三个月，我们对这个世界都还不够了解，不是吗？” w01的处理器分析着这个回答，最终得出管理员对这个世界印象还不错的结论。 它悄悄给自己放了几个小礼花，只不过这次没让扶光听到。 扶光哼着前世的人们口口传唱的一支歌谣，在流淌着银织的森林里，他随意发出的音节与溪石流水叮咚交织在一起，自由而飘扬。 【叮——】脑海中系统原本活泼的声音像是被拔了电，又变得刻板冷淡起来。 【自动防御系统已触发】 【警告，管理员6点钟方向检测到——】 仿佛幽灵从黑暗中生长出来，不等w01将话说完，扶光就已然察觉到身后毫无征兆多出的几道熟悉气息。 他几近本能地翻滚进身边的灌木丛里，手按向腰间的武器。 夜色中层叠的灌木枝叶遮住这只年幼精灵的眉眼，将他漆黑的眸子掩在阴影里。 扶光拿上辈子的战斗经验发誓，这些人是突然出现在他周围的——可恶！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能够稳定传送生命体的法阵，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从没听过这样的曲子，是雪山精灵那边的歌谣吗？” 打头的人从树冠浓密的影子里缓缓走出，他的脸逐渐显露在月光下，透亮的绿色眸子，纤长的精灵耳廓，脸上还带着些笑。 那身象征着精灵荆棘骑士身份的银白色盔甲，在月光下泛出刺目的光晕。 4、风铃的回礼 是杜兰。 扶光的眉头微微皱起。 可他白天应该并没有被这些人看出破绽，他们是怎么知道今晚自己要离开的？ 难以想象，扶光脑海中无可遏制地浮现出对方赠送永生花胸针时的柔和神情。 他那副看着就很好骗的样子竟然是装出来的吗？ 扶光孤身一人，缓缓从灌木丛里钻出。 他的脸显现在月光下，即便是远远站在这些骑士对面，也能看出个头矮了一大截。 这名精灵幼崽的神色很平静。 杜兰眯了眯眼睛，对方的衣着与他白日里见到的很不一样，他没有再扎那种他编不太好而显得乱糟糟的精灵发辫，而是梳了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 对方整个面庞都暴露在空气里，灰色厚实面料的衣袍又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他斗篷下的臂弯里还抱着他的兔子。 “你们怎么在这里？”没有给杜兰一行人提问的机会，扶光选择先声夺人。 杜兰却没有轻易被他的节奏打乱，反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他边说着，边带领身后的荆棘骑士靠近。 扶光没有表现出闪避的姿态，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扬起的一丝无语。 “我来摘风铃草——明天就要走了，再不摘就没机会了。”扶光坦荡地回答，甚至反客为主地上下打量杜兰。 年幼的精灵眼底是赤裸裸的怀疑。 “……”杜兰一时之间有些语塞，他最终只得无视对方的目光，岔开话题，“夜晚的森林很危险，你不该独自一人离开城市。” 扶光眼角抽搐两下，不以为意，“从我来到森林精灵的领地起，大家都告诉我森林从不伤害精灵。” 这种熟悉的鸡同鸭讲与胆大粗线条跟对方白日里的表现重叠，逐渐让杜兰放松了警惕。 扶光没有错过他表情的变化。 奇怪…… 看起来这一行人并不是因为对他的行动早有预料才赶到这里拦截的……可他们的行动却又正正好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所以呢，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在这里？”扶光继续追问。 杜兰的目光有些游移，“埃米洛的附近有异兽出没，我们是来排查的。” 异兽——一种常出没在与奥瑞森林比邻的黑森林里的怪物，一种本质与正常动物完全不同的生物，会产生污浊污染森林的环境。 黑森林之所以被称呼为黑森林，就是因为它是一片被污染的黑色土地，这种被污浊浸泡的土地会凭空产生更多异兽，并且不断向外扩张污染的领地。 扶光在这个世界的出生点就是黑森林，他在那里渡过了整整两个月的原始人生活，直到被来自埃米洛精灵发现。 排查异兽——这个解释只能说是勉勉强强。 但扶光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杜兰真的很不会撒谎…… 而这位很不会撒谎的骑士长，见到扶光不再刨根问底，很是松了口气。 他们当然不是出来找异兽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王庭祭司的嘱咐。 这位祭司在精灵族内以占卜和预知见长。 或许是祭司提前预知到扶光今晚会一个人跑出来，所以才提前让他们来这里等候…… 不论怎样，反正杜兰自己已经说服了自己。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怀疑过扶光是要跑路，即便是方才见面的警惕，也更多是出于职业素养。 在一位从小在王城长大的精灵骑士的认知里，怎么会有精灵不乐意去精灵王城呢？ 年幼的精灵本就该在王城里长大。 “你要采摘风铃草的地方在哪里？”杜兰显然是打算跟随了。 扶光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只是很想拍拍这大个子的脑门——脑袋这么不灵光的家伙，以前是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 他在心底叹息，直接转身在前头领路。 扶光本就打算去花田一趟的。 那是一处颇为隐蔽的山坳，穿过枝叶繁茂的洞口，月光直射而下，不大的山谷中只有草叶摩挲的声音。 杜兰还没来得及看清山谷的全貌，一些星星一样的幽蓝的光点就先夺过他的视线。 谷地里，大片形状各异的花朵在此处展露着自己的身姿，其中夹杂着许多闪烁着莹蓝光芒、质感近似琉璃的花朵。 风铃铛，埃米洛赫赫有名的特产。 而作为原材料的风铃草也只埃米洛附近的森林生长。 原本再过半个月，就是埃米洛的风铃节了，大家会在这个节日里亲手采摘的风铃草制作风铃铛，赠送给重要的朋友。 在埃米洛，只要是有人居住或者使用中的房子，没有一家的窗子或门扉是空荡荡的。 扶光初到埃米洛时，还没有到风铃草开放的季节，唯有帮他治疗兔子的那位药剂师斐利卡家中恰巧有多余的风铃铛，才赠予了他一枚。 也就是他食肆门口挂着的那唯一一个乳白色的铃铛。 扶光垂下眼睛，看着臂弯里盯着花田已经错不开眼睛的傻兔子，弯腰将它放到地上。 这兔子智商不高，却特别爱吃风铃草，并且不吃别的地方，就专啃那些用来做铃托的坚硬的花朵部分。 至于是怎么发现的——那就得问问那位好心的药剂师先生家里的风铃铛了。 扶光扒拉了一些长得并不怎么完整的花朵塞给这只兔子，它就傻傻地趴在原地啃，也不乱跑。 就是它咯嘣咯嘣地咬碎花朵的声音令人无法忽视。杜兰侧目，感叹这兔子虽然看起来小小的，但牙口可真不错。 扶光没有再管它，也没理会杜兰一行人，而是独自走进到花田深处寻找盛开的风铃草。 折断草茎，从腰包里翻出来早准备好的石锥，用石头敲击对准反扣着的花心的锥子，花萼就被轻松拆下，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圆洞。 穿上藤线和铃舌，不过三两下，扶光就组装出一个漂亮的风铃。 身后的草叶摩挲，他不用回头便能辨别出这是杜兰的脚步 “给。” 杜兰意外地看向对方伸过来的手。 下面垂着一只风铃。 这是一只荧蓝色流光的风铃，半透明的质感，表面光滑，在月光下比蓝宝石还要更夺目。铃舌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晶体原石，上面分布着棱角分明的晶状簇，在铃托微蓝荧光的映衬下，从各个角度都能看到反射的光点。 “胸针的回礼。”扶光见杜兰没动，只好主动将这风铃塞到他手里。 他做完这一切，又扭头走开，像是继续寻找合适的风铃草去了。 全身包裹着坚锐银白色铠甲的精灵骑士站在斑斓花田里，姿态颇有些小心翼翼地拿着风铃的吊绳，样子很是滑稽。 但跟过来的同伴里没人笑话他。 “真好啊，杜兰，明明那枚胸针是祭司交代你准备的。”旁边有别的精灵骑士茶言茶语，“早知道我也带点什么送给他了。” “祭司嘱咐的事一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杜兰嘴上说着场面话，但收起风铃时的眼神却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收获一片嘘声。 “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的。”有精灵感叹着。 “是啊……这么大片的风铃草花田，在埃米洛应该也算是少见的吧。”特别是这种还会发光的种类。 “回礼我是不指望了，但这儿的风铃草不是还有挺多吗——我自己做一个总可以吧！” 确实，精灵骑士们四周打量——这种会发光的风铃草在这片花田里可不少…… “等等，扶光呢？”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夜风吹拂，草叶娑娑，兔子啃食花朵的咯吱声音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歇了。转头再看，地上只剩下几朵没啃完的残花碎屑，哪又还有兔子的影子！ 仿佛天生就该在夜色里生存的妖精，扶光在这些精灵骑士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在黑夜里。 …… ‘真危险啊！’如果w01有表情的话，那一定是劫后逢生的模样。 ‘危险吗？’扶光回想起他最后一眼瞥向杜兰时，对方正收起风铃的傻模样。 ‘我是说那些精灵骑士！’w01强调道。 别人不知道，但它是清楚的，刚才真要打起来，吃亏的肯定不会是扶光。 ‘……他们并没有攻击我，那我也不会攻击他们。’扶光拨了拨怀里呆滞着一动不动、跟个木偶似得兔子的长耳朵。 ‘它被吓呆啦，怎么办，不会变得更傻吧。’w01叽叽喳喳。 管理员全力行进的速度确实很恐怖，但他都已经用手盖住这傻兔子的眼睛了，怎么还会被吓到？ 扶光想了想，从兜里掏出来几朵临走时顺便薅下来的风铃草，递到它的三瓣嘴唇旁。 “咯嘣咯嘣” 这兔子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又动起来。 ‘怎样，你分析出来刚才那群精灵是如何突然出现的了吗——是不是他们使用了某种魔法？’题外话说完，扶光第一时间向系统确认道。 ‘防火墙是常态开启的，系统从始至终都没有在管理员的一定范围内检测到魔法波动，也并未拦截到任何定位魔法。’w01插科打诨归插科打诨，后台的工作却一直没有停下。 扶光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不仅不知道那些精灵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准确找到他。 罢了——抓紧离开便是，如果对方再找上来，恐怕就只有武力说这一种选择了。 如非必要，他并不希望在对方并没有展现出敌意的情况下主动出击。 5、摩西分海 劲风卷过湖水，荡出层层水汽。 扶光将战斧从蒸腾着黑雾的异兽尸体上拔出，随手一挥，斧身上沾染的血迹飞溅到草地上，也挥发出黑色的雾气。 异兽的数量比想象中的要多。 为了尽快抵达南方平原，他选择了一条比较接近黑森林的路，虽然预料到途中会遇到偷渡的异兽——但这已经是他杀掉的第二十头了。 扶光登上湖岸边的巨石眺望，他个头不太高，却手持一柄造型和尺寸都极其夸张的巨斧，形成极具冲击性的视觉对比。 那斧头光是斧身就有他半个身子高，加上斧柄，整个比他高出一个展臂。 扶光脸上溅上了几滴怪物黑红的血，此刻还在不停蒸发着。 他现在看上去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精灵了，褪去文明的外衣，更像是丛林里的野兽。 确认行进的路线没有偏离，扶光跳下巨石，握持巨斧的样子轻松写意，就仿佛那只是一个塑料玩具。 金色的魔法刻印缓缓浮现于战斧的斧身上，如同孙〇〇的金〇棒一样，扶光手里的战斧逐渐收缩成了一个巴掌的大小。 擦干净上面依稀留存的血污，扶光将它挂在腰间。 ‘精灵什么时候才能长个子？’扶光问w01。 ‘一般来说，0-20岁是第一段生长期；60-100岁会逐渐发育至成年体。’w01发出遗憾的声音。 ‘……’被长生种的寿命霸凌了。 扶光刚才使用的那把瞧着就很暴力的战斧是他前世惯用的武器，系统将之一起带到了这个世界。 只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扶光的体型缩水了不少，他总觉得自己现在都没有自己的武器帅气了。 ‘管理员要是觉得不顺手的话，以后可以找合适的工匠再打造新武器嘛，这个世界别的不说，锻造工艺还是相当不错的哦。’ ‘传说中的矮人工艺？’扶光没好气道。 w01又放起了宾果的欢乐音效。 扶光无语地扶额。 没必要—— 他在心里这么想。 扶光的手指搭上腰间迷你斧头光滑的斧面，这把战斧同他度过了大半的岁月，打折的身高不会影响他挥舞它的速度。 年幼的精灵在森林里穿梭。 高大的树木上偶尔会攀爬着一种格外坚韧的藤条植物，扶光挑挑拣拣，用迷你型号的斧子割下了不少。 巨斧的外形的确缩小了，但质量却并没有改变，斩断藤条并不怎么费力气。 抱着这些藤蔓，扶光回到安置兔子的山洞里，他的背包也一并放在此处。 屈膝坐在山洞口的大石块上，扶光打量着天色。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山洞洞口的植被似乎变得更茂密了一些。 是因为春天的缘故吗？他在埃米洛的时候，店里墙壁上的装饰植物也总是长得很快。 扶光没有过多纠结，很快手上就开始处理藤条。 他剥掉藤蔓的外皮，选出里面相对较直的段落削成扁平状的长条，类似均分的竹片。 别看他现在动作熟练利索，但就在两个月前，他对这种手工活简直一窍不通。 没有花特别久的功夫，一个小巧的双层藤编篓就成型了，扶光使用相对柔软的枝条做成背带，让它可以背在背上。 艰难的生活促使人成长，而黑森林的原始人生活促使人学会藤编手艺。 小麦种子塞进新鲜出炉的背篓底层，上面的夹层铺满干草，是兔子暂时的新家。 背上背着着兔子，赶路时挥舞斧头做一些大幅度的动作就不再合适，扶光便唤了声系统。 w01有系统背包，但只能用来存放它发放给扶光的物品，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系统发放过新手礼包，除去本是他的所有物的战斧，另外还有一本《魔法通用教程》和一张弓。 《魔法通用教程》书如其名，就是一本学习魔法的百科全书，扶光目前掌握的魔法知识都是从这本书上学习的——至于那张弓，那可就有点意思了。 ‘管理员确认取出「谬论之弓」？’ ‘是。’ 脑海内的话音刚落，一张通体漆黑的长弓像是从影子里浮现出来般投射到扶光手中。 这张弓的弓身看不出材质，黑色的表面几乎不怎么反光，弓身明明是被拉紧的状态，但却看不到弓弦的存在。 扶光的手指便在弦的位置轻轻扫过，霎时，光线一样的弦在虚无中被捕捉，从而拥有三维的实体。而等到他将手指离开，发着光的弓弦又瞬间黯淡下去，隐没在空气中。 这个情景扶光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觉得神奇，但这张弓的奇异之处还并不仅仅只是这些。 不知是何时，周遭的风变得污秽起来，扶光斜瞥一眼远处浓密的灌木丛，脚步微转，提起这黑色的弓对准远处的方向。 不需要额外准备箭矢，只要拉满弓弦，与弓身材质相同的漆黑箭矢就会投射到它该存在的地方。 箭离弦一瞬，除去弓弦的推力，仿佛还有别的无形的力量灌注其中，箭矢穿梭带过的劲风将沿途飘落的树叶尽数震碎。 “吼——” 一道难听的怪物嘶嚎，惊飞了周遭树冠上的鸟儿。 潜伏在灌木丛里的丑陋异兽被漆黑的箭带起，狠狠钉死在树干上，顷刻间便没了生息。 扶光放下弓，往前靠拢。 那颗粗壮的树几乎被拦腰折断，三分之二的厚度被箭矢的力量震碎，此刻正摇摇欲坠。 很难想象，这只是一枚箭矢而不是什么热武器造成的杀伤力。 ‘这只很聪明啊，竟然会暗中埋伏。’w01有些意外。 ‘但是体型比那些只会依靠破坏本能行动的异兽要小的多。’扶光补充道。 他来到这只异兽的尸体前，脚踩着树干，拔出了那只漆黑的箭，而这只箭又在离开异兽尸体的那一瞬间消散在空气里。 ‘真恶心。’扶光语带厌恶。 这只相貌瞧不出来任何生物原型的怪物流下黑红的血，血滴落在地上，草皮就像被硫酸腐蚀一样迅速枯黄凋零。 他后退一步。 轰隆一声，沾染上异兽血液后仅剩的树干黑化腐朽，倒塌在地。 ‘这些东西放着不管会向外扩张污浊，杀掉了却会更快污染土地。’这让扶光产生了非常不好的联想，这种病毒一样的扩张性质让他想起前世的一种传染病。 ‘事实上，这已经是精灵们治理有效的卓越成果了。’w01适时插话道：‘如果与黑森林比邻的不是精灵族，恐怕现在整个西大陆都已经是污浊的领域了。’ w01给扶光看过世界地图，整个黑森林都被木精灵所在的奥瑞森林包裹，唯一没有被封锁的一面是最西边的断崖峡谷，这些异兽无法穿越这层天然屏障。 污浊的原发地在精灵们的森林，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南方的平原都有些什么国家？’扶光一边前行，一边与w01搭话。 ‘绝大部分都是人类的王国，也有一些兽人的国家，像是老虎，狐狸一类的兽人国度。’ ‘嗯？我还以为兽人是混居的？’ ‘这个世界某些不同种类的兽人之间歧视和敌对还挺严重的，他们一般都只与同族群居。大部分的素食兽人也不愿意与肉食兽人生活在一起。’w01语带无奈。 ‘虽然毛茸茸们很可爱，但管理员要定居的话还是去人类王国会比较好哦。’它像是察觉到了扶光的蠢蠢欲动，慢慢悠悠地提醒。 ‘为什么?精灵的话去人类王国才更麻烦吧？’故事里一般不都这么写吗？ ‘兽人与精灵是世代的仇敌，虽然管理员很能打，但我们去智慧种族的聚落可不是为了没完没了的打架——管理员还要做任务拿解锁进度的不是吗？’ 虽然很不甘心，但这的确是事实，离开精灵的地盘以后，扶光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做系统任务。 ‘或者管理员直接建立自己的部落——’ 扶光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w01这么建议了，他难得没有等对方把话说完便打断道：‘你似乎很热衷于这件事……怎么，难道你的程序里有这样的隐藏任务吗？’ w01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看来w01还是一个争霸系统。扶光在心里吐槽。 ‘这些都容后再议……我很好奇的是，你难道没有检测到我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扶光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他提起弓箭，手指搭上弓弦。 w01一惊，重新检测周围的能量波动，但并没有得到异常反应。 ‘接驳我的视觉神经看看。’ w01如实照办——它的图像处理器里霎时映入一大块绿色。 大片枝条与藤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过来的，目之所及，铺天盖地。 ‘检测不到吗？’扶光看上去并没有太惊慌，他只是稳稳踏出一步，然后抬起手臂。 ‘没有能量波动，也没有精神体波动，检测不到恶意值，污浊指数也正常！！’伴随着w01急促的电子音，扶光的箭矢凌空而出。 一片藤蔓组成的围城里，破开了一道圆形的口子。 扶光的身形几乎化作模糊一片，纵使这道口子在飞速的缩小，他还是如同飞鸟一般滑出绿色的海洋。 ‘真有意思不是吗？’扶光在空中变换姿势，把装着兔子的背篓反背在怀里，以减轻兔子遭受的冲击。 扶光移动的速度极其恐怖。 虽然w01的图像处理器还能够辨认出四周飞速倒退的环境，但它不认为正常生物的眼睛还能够处理这些拉长的模糊景象。 系统的存储器装满了那些关于扶光的冷冰冰数字，可当它真的切身体会到时，却仍旧会感到惊叹。 ‘没有管理员有意思吧！’被扶光的镇定自若感染，w01发出一个滑稽的音节。 ‘今天的两次截击，一点作用都没发挥的硅基生命还真是敢说呢。’扶光眼角弯了弯，巨型的斧子便出现在他手中。 森林是植物的海洋，绿色的海水向他涌来。 黑色眼睛的精灵高举手中的巨斧，宛如摩西分海，贪婪着向前延伸的枝条便止住了脚步。 6、果实与灰兔子 年幼的精灵在森林里驰越，他身后的植物就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汇拢起来的速度越来越快。 扶光已经片刻不停歇地飞驰一整天了。 没办法，这里毕竟是精灵的森林、植物的大本营，如果停下来的话，藤蔓夹杂着草茎与树枝的浪潮顷刻就会淹没他。 ‘还有三公里，马上就要出森林了。’经历过两次滑铁卢后，w01总算在导航上发挥了点作用。 怀中的藤篓里，瘦兮兮的兔子倒没有什么应激反应，只不过饿的开始啃笼子了。 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让扶光十分担心它迟早会咬穿藤编笼。 ‘这或许就是精灵们会派杜兰这个不太精明的家伙来应付我的理由。’扶光瞥了一眼身后向他伸展出双手的森林，那些涌动的枝节分离又汇拢，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 w01总觉得这话里面带着一丝按耐不住的兴奋。 长时间的高强度运动，飙升的肾上腺素令扶光的身体变得越发灵敏轻盈，也让他的大脑不正常地活跃了起来。 w01回想起了扶光档案里的备注。 ‘需要我为管理员注射镇静剂吗？’它小声道。 ‘刚穿过来的时候，你对我解释的条例里可没说你能够直接药物作用于我的□□。’ w01卡住了。 扶光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了光亮，冲出森林的路就在眼前，遮天蔽日的树冠蔓延到尽头，露出一片明朗的天空。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很冷静。” 百米的距离，于他来说不过一息。 【警告！警告！】 【检测到异常精神体波动！！】 尖锐的电子音像是利刃扎进扶光的脑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他的身体，仿佛灵魂被什么东西触碰。 肢体失去控制，精神沉溺进海里。 扶光悚然一惊，下一秒就从这种朦胧的感觉中抽离出来。 但这么一个小小的破绽已经足够了。 初春新吐露着花蕊的枝条已经攀上他的脸庞，花瓣落在他的肩头，那颜色隐约是熟悉的样子……金色的、脉络上淌着光。 怀里的藤篓摔落，小麦飞洒向泥地，灰兔子从侧面咬开的洞口窜出。 扶光奋力向前一跃，高高束起的金色马尾被枝条刮散，散发滑落了下来。 胸口的藤条被他带起的力道生生崩断，但是没有用，更多的藤蔓蜂拥而上。 像是正欲腾空飞起，翅膀却被荆棘缠绕住的鸟，扶光被死死地钉在这放射状聚拢而来的植物藤蔓的尽头。 【确认精神波动与埃米洛结界界碑波动吻合，正在定位精神体源头】 冰冷的电子音报幕一般，而扶光瞳仁里的光亮则在飞速减少，直到他被裹进涌动的藤条，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簇拥而至的枝条将他胸腔里的空气极尽挤压，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没有等到w01说出后面的话，扶光用力吞进最后一口空气，挤出三个咬牙切齿的字： “是胸针——” 万万没想到，马有失蹄，人有失手—— 耗尽最后的氧气，扶光陷入了昏迷。 …… 幽暗的树洞内，一片静谧的湖水忽而荡起了涟漪，仿佛泛动的莹光露出些许狭长的线，一层又一层地从中心扩散开来。 很快，这片平静的湖水成了光源本身，璀璨的金色与蓝色从深处涌现，照亮这片不大的狭窄空间。 湖水的上方，倒悬着一团枝蔓簇编织成的底座，中央的位置不大，也就将将一个拳头的大小。 一团灰色的，仿佛雾气一般的凝聚物静静地悬浮在上面，被那些新生的枝桠缠绕包裹，好不容易才陷入了平静。 ‘我的……果实……’ 这不是来自任何一个方向的声音，更像是这个树洞本身的呓语。 倒悬的树藤便活动起来，裹挟着那团灰色，往璀璨的、深不见底的蓝金色的湖水里坠。 “嗤——” 像是活性金属被投放到水中，灰色的雾气在被湖水接触的那一瞬间猛烈地炸开，将缠绕住它的藤蔓震得粉碎—— …… 扶光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眸子或许比周围的黑暗更漆黑，光线一旦被吞噬，便再也折射不出来。 有东西在抓他。 他扭动着躯体，感知自己四肢的存在。 当然，他并不是在说这些讨厌的藤蔓……而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啪嗒。” 不知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刚好砸到扶光的脑袋。 他疑惑地抬头，透过头顶藤蔓缝隙中逐渐扩大的天光，他瞧清楚了——是一串紫色的莓果。 大小就跟葡萄差不多，但结在扇子一样铺开的枝条上。刚才砸到他的正是这扇莓果的其中一颗……等等，这儿怎么会有莓果？ 越来越多的阳光落下，扶光的瞳仁因这强光刺激而收缩几分。 上方的藤蔓上，坠着森林中常见的各色果实，大的小的，红的紫的，堆成一片向他的脸凑近。 “……” 好诡异的画面，看得扶光有点犯恶心。 还不等他弄清楚这些植物的意图，缠绕在他肩膀上的枝条游动着，忽而抽出一根新生枝芽，探上他的唇齿。 “？” …… 空气里悬浮着尘埃，在藤蔓间隙透下的阳光中闪烁着细微的光。 脑中的滴滴声响过三下，像极了扶光刚从这个世界醒过来时系统初始载入的提示音。 ‘终于开机了？’ 扶光似乎是动弹间扯动枝叶，带出一串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明被攻击的是我，一直安全缩在我脑袋里的电子生命却先掉线了呢。’他声音不咸不淡，但总有股子挥之不去的阴阳怪气。 w01一时之间没敢说话。 ‘抱歉……管理员……’好半晌，它才弱弱回应。 原本还打算继续抱怨对方几句的扶光觉察到这系统低落的态度，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嘴里的话咽下，没再多说些什么。 这硅基生命情感太充沛了些，怎么瞧着比他本人还要沮丧？ ‘不说这些了，怎样，你知道攻击我的这些藤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吗？’扶光眸光一转，转换话题。 “啊……我正要说这个！这些藤蔓受到了某个十分强大的精神意志的驱使……’ ‘来源位于奥瑞森林深处，属于半神级别的传说生命——世界树！”w01倒豆子一般吐露情报。 “……” 只是扶光听到这个答案，却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意外的反应，他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管理员？’w01误以为对方还在生自己的气。 ‘真奇妙……’扶光有些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w01还以为自己的听觉板块短路了。 ‘没什么，我看过些幻想类的作品，有些东西在故事里稀松平常，可真当它们变成现实时，还是难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扶光仰起脸。 阳光被那些牢笼一般的藤条切割得支离破碎，一块一块落进他的瞳孔。 “植物无可置疑拥有生命，但人们却很少思考它们也拥有灵魂或是思维。”扶光说完，便又陷入沉默。 空气中一时只有植物枝叶被风吹拂发出的轻微摩挲声响，动静不大，但却让w01感到煎熬。 它一时半会也很难弄清楚，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如此不对劲。 ‘管理员不采取行动吗？’它于是主动向扶光询问。 通过侦测器，系统检测到现在附着在这些藤蔓枝木上的精神波动远不及先前活跃，就像是陷入了某种……休眠。 却没想到回应它的是扶光一声无奈地叹息：‘视觉权限一直开着呢，你接进来看看？’ 滴滴两声，大块的绿色又投射到w01的图像处理器中。 但这次不一样了，目光所及，那些遮天蔽日的树冠都消失了，以至于直射的阳光有些刺眼。 藤蔓在扶光的头顶上空一米处松松拢成一片，像是孔眼过大的筛网簸箕，呈一个倒扣的球型，罩住了里面的人。 w01稍微分析了一下，发现他们并不是脱离了森林的范围，已经离开了先前的位置。 目光尽头折断倒伏的树木，还有脚下成片的破碎植残骸彰显着曾发生过的事情。 这里曾爆发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而扶光坐靠在一根倒伏的树木边，腰腹以下的躯体都被藤蔓死死拘束缠绕着。 一点红色出现在w01的视觉中心。 泛着金色光点的荆棘，穿透扶光重叠着的双手，钉死在他□□的地面上。 这个姿势令扶光不得不微微弓着背，长时间维持这个动作让他有些难受。 而w01看到，管理员正在试图抻直腰杆，向后寻找能支撑背部的靠点……可他的动作太不小心，扎穿的伤口里立时就有新鲜的血液渗透出来。 ‘发生了什么？’w01的电子音不自然的卡顿。 ‘如你所见，’扶光把脸往旁边转了转，让它看到一边被藤蔓吞没的战斧，‘我跟这些东西打了一架，但很可惜，没打赢。’ w01不知道应该先说些什么，不论是扶光把这方圆百米的地皮掀了个底朝天的离谱战斗力，还是他过于轻描淡写的态度。 系统虽然不是碳基生物，但它此刻还是模拟了两遍人的深呼吸动作，再次重复发问道：‘管理员不走了吗？’ ‘这不是走不掉了吗？’扶光语气飘忽而怪异。 w01沉默了一下，随后，它的声音竟也如同扶光的一样，高深莫测起来：‘就像地面上的线圈关不住站在里面的人，二维的牢笼困不住三维的生物。’ ‘我知道的，这些藤蔓对管理员来说，不过是另一种线圈罢了。’ w01没有将话挑明，但一人一系统在这件事上却拥有同一种不会宣之于口的共识与默契。 ‘你看。’在静默里，扶光再次低下头。 w01透过管理员的眼睛看到团在他腿边的灰兔子，先前它竟然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小家伙的身影。 这只兔子身上也沾了血迹，嘴巴周围一圈有湿漉漉的痕迹，努力往扶光身上爬的动作很不利索，哆哆嗦嗦的。 ‘啃我手上的树枝子啃的，被藤条抽了一下，现下已经走不了路了。’扶光动不了腿，只能用手臂给这兔子借力，费劲吧啦地才让它爬到自己身上。 ‘我们当时在黑森林里废了那么大的劲才把它救活，现在要把它丢在这里不管吗？’扶光偏了偏头。 w01顿住，呐呐道：‘……但管理员不愿去精灵王城，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可我改变主意了——’扶光的声音忽然上扬，带着让人不安的战栗和兴奋。 他蜷缩手指，缓缓捏住刺穿他手掌的荆棘木。 ‘这些东西……或者说，世界树，’扶光手指发力，鲜血顺着荆棘流下，润湿一小片泥土。 他成功掰下来一小根枝条，上面闪烁着金色的光点。 扶光凝视着这些枝丫，扯出一个笑：‘我现在非常感兴趣，总要去亲眼见一见才好。’ 7、折返 当杜兰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半径百米的植物真空带，像是森林长了一块丑陋的秃斑，只有中心有一点包裹成球状的绿色。 紧接着传入耳中的，就是那飘忽的歌声，断断续续地听不太真切。 只不过杜兰两天前才从扶光那里听过这支熟悉的小曲，于是他立刻就辨认出来了。 杜兰从未预料到扶光的出逃，甚至在看到这片被暴力推平的森林时，意料之外的惊诧更是让他分外恍惚。 扶光才多大？未成年的幼年精灵，从耳朵上的生长纹来看甚至没超过30岁，与人类眼中牙牙学语的婴儿无异。 祭司曾嘱咐过他，如果找不到人了，就来奥瑞森林西南边的这个地点。杜兰原本不明白找不到人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看来，或许一切都早已在祭司的预料中了。 只是杜兰依旧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看来扶光的离开简直没有任何道理可言，而在此之前，对方也没有显现出任何征兆。 或许有什么误会。 杜兰这一路上都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他真的看到了缠绕在藤球中心的、那名他印象中柔弱的精灵幼崽。 对方此刻看起来太不像一个精灵了——并不是指外貌这么肤浅的东西。 扶光依旧穿着前几天晚上的那套灰色衣装，只不过经过激烈的战斗有多处破损，头发也披散着，正自顾自地哼着歌。 他的神态全然没有了在埃米洛时的柔和天然，而是一种混合着冷和尖的锋芒，看上去不可向迩。 纵使是被藤蔓束缚，他的背也笔挺着。 杜兰的目光下移，在触及到那双已经血肉迷糊的手时，瞳孔骤缩。 如果说对方身上此刻还有什么是他熟悉的，那大概就只有那只灰兔子了。 扶光没有理会这群终于姗姗来迟的精灵骑士，他哼着歌，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怀里终于安睡的兔子。 杜兰走近了些，与他不过三尺。 “这是我故乡人人都会唱的一首曲子。” 扶光这才抬起头，而他的眼睛正好对上杜兰的。 杜兰被这野兽一样冷的目光刺穿，他张了张嘴，但喉头没由来的一阵干涩，发不出声音。 “它原本是一个天才钢琴家写给自己刚出生的胞弟的，是庆贺新生的曲子。”扶光解释着，说完便又低下头。 空气又冷又静。 杜兰沉默着蹲下来，他试探着将手探向刺透扶光双手的荆棘木，穿戴着的铁铠手套与之相接，发出类似金属撞击的声响。 杜兰试图折断荆棘，但后者悍然未动。 扶光突然就笑了，但他克制着没有惊醒怀里的兔子。 杜兰面带惊恐地看到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动了起来——顺着指尖的方向，扶光暴力地将上方的右手撕扯下来，手指粗的荆棘木将他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半个手掌都撕裂，浓郁的血腥味铺面而来。 扶光的右手自由了，他最先做的就是把身上趴着的兔子放到地上，动作间的自如简直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接着，他的左手也动了起来——转变角度握住已经变得猩红一片的荆棘，撕裂的模糊一片的右手也紧跟着钳上去。 咔擦一声，杜兰未能撼动的金色荆棘木应声而断。 扶光将剩下的那只手从断口拔出。 现在，他的左手也自由了。 场面寂静一片，不仅是杜兰，也包括他身后跟着的骑士们。 直到这一个瞬间，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所处的这片半径百米的圆形真空圈到底意味着什么。 藤蔓崩裂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扶光的身体看上去并不十分健硕，但此时却没人敢轻视他的力量。 “别的不好说，但论力气，我还是很有自信的。”扶光从层层断裂的藤蔓中站了起来，说话间嘴角甚至还扬起一点笑，只不过眼底却冰冷一片。 这些植物在杜兰一行人到来以后就彻底失去了活性，此时即便是扶光挣脱出来也没有再继续纠缠。 “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枚金色的胸针，手指上滑落的鲜血不可避免地沾到那金色的花朵上。 “太贵重了，我受不起，还是还给你吧。” 扶光说着，这枚染上血色的胸针掉落到杜兰穿戴着铁铠手甲的手心中，碰撞的声音宛若金铁交鸣。 杜兰早已认出了这些困住扶光的特殊藤蔓……那上面还开夹杂着本不应该生长在这里的金色花朵。 他脑海里回想起出发时祭司一句又一句格外语重心长的叮嘱，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总该反应过来了。 瞧着扶光面无表情的脸，杜兰万般话语涌上心头，但事实却让他一个字也难出口。 扶光从衣摆上撕下几块布条随意将手掌缠了缠，好歹不至于让血继续滴滴答答。 他转身走了几步，一脚踩在一边的藤条包上，将自己的战斧拔出。 那斧头重重地敲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杜兰看着扶光轻松挥动这比他自己个头都高的狰狞武器，额间有冷汗冒出。 扶光瞥他一眼，这跟几天前一般无二没什么心眼的样子现在看来真是刺目。 这位骑士长本人确实是没心眼的，或者说精灵王庭是故意找了个没心眼的来。 穿过来不过三个月，在埃米洛更是只有一个月出头，精灵王城对他个性的了解却远超预期。 杜兰迟钝，可一片真心却实在炙热，是扶光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如果能用这张感情牌解决一切，那的确再好不过。 若仍无力挽回也没关系，这样没心眼的骑士长不会引起太多的防备，后面自然有硬的等他一头撞上去。 扶光无意迁怒杜兰，却很想知道究竟是谁为他定制的圈套。 还有他的兔子。 扶光重新抱起又开始发抖的兔子，它的伤势虽暂且不至于要了性命，但却不能不管不顾。 他擅长打架，会处理一点简单的外伤，但更高深的医术就不甚了解了。 即便在这个世界还有治疗魔法这条路径，但那也并不是他这种才刚接触到魔法的新手能够轻易掌握的。 现在能救兔子，只有面前这群精灵。 扶光不爽地咋舌，“走吧，该启程了。” 他从遍布的植物残骸中踏了出来。 …… 扶光离开的时候为了抄近路，全程都在森林深处奔袭，没想到反倒是在返回的时候踏上了精灵们修建的驰道。 虽然这些驰道大部分都不过是一些细石路，但相比起一些完全没有道路修缮与维护的地区，精灵们能够修建出通达奥瑞森林每个角落的道路工程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扶光单手抱着兔子，另外一只手掀开马车的车帘，打量外面的环境。 这唯一的一辆马车是这些骑士们从刻印有空间魔法的道具中取出来的，而拉动这辆马车以及骑士们坐骑的则是一种相貌十分类似犀牛的生物。 它们身材健硕，除去吻部上方的独角，脑袋上还有两个类似绵羊的巨大盘角，是扶光从没见过的生物。 从骑士们的只言片语中，扶光听到他们称呼这种动物为曲角犀。 ……这么说来他乘坐的马车也不该叫‘马车’，而是叫‘犀车’？ “嘎吱嘎吱” 兔子牙齿啃食果核的牙酸声音，扶光被这动静打断思绪，手疾眼快地夺走兔子吃光果肉后又开始啃食的果核。 ‘管理员不吃东西吗？’w01此时还接着扶光的视觉，看到马车桌案上除去喂兔子外一点没动的果篮，担忧地关心了一句。 但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扶光相当诡异的沉默。 ‘管理员？’w01有些摸不着头脑。 ‘拜托了w01，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扶光的声音平静的如同棒读。 看来在它关机时候还发生了一些令管理员非常不愉快的事…… w01十分识相地闭上嘴 车马摇晃。 大抵是这载具上施加了某种魔法的因素，即便行进速度极快，扶光也没有觉得过分颠簸。 埃米洛位于边陲，一行人从白日奔袭到夜晚，终于从森林边缘再次回到这座宁和的小镇。 车队没有进城，而是就在界碑附近暂停整顿。 扶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外面在夜色中散发着光芒的界碑石。 界碑石旁边还站着一名精灵。 他的眼睛睁大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扶光并不打算与对方打招呼，却挡不住这名精灵在与杜兰碰头后，主动往马车这边走来。 有些年岁的木质医药箱搁置在车内唯一的桌案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响。 对方抬起头，露出一双精灵标志性的翠绿眼睛。 是斐利卡。 曾经医治过他的兔子的，那名好心的精灵药剂师。 而扶光与斐利卡的缘分……也并不仅仅是这么简单而已。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独自在黑森林里生活了两个月……是后来遇到了木精灵派遣过来的污浊勘测小队，才离开了那里。 而斐利卡，正是那只小队的队长。 普通的生物长时间待在黑森林里极易被污浊污染从而变成异兽，扶光无法解释他能长期生存在那里却不会被污浊影响的事实……再加上一些隐秘的好奇心，他最终还是跟着对方前往了埃米洛。 但有一件事却很奇怪。 扶光在来到埃米洛前并不清楚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在精灵中还属于幼崽，自然也就未曾了解过精灵族对于幼年精灵那近乎应激的保护态度。 可自从见到斐利卡起，扶光从头到尾没有遮掩过自己外表体征。 按理来说，斐利卡应该第一眼就看出自己是一名幼年精灵，但对方在黑森林里偶遇到他后，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过任何异样。 “准备充分啊。”扶光瞥了一眼斐利卡打开的药箱里种类丰富、分量充足的瓶瓶罐罐，意味深长道。 8、斐利卡 “随身携带药箱是一名药剂师的职业操守。”斐利卡低下头，从打开的药箱里取出来几瓶药水，几缕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耳边滑落下来。 这幅画面里的精灵药师看起来不具丝毫攻击性，一如扶光初见他时的模样，温和善良。 “看，这不是正派上了用场。”斐利卡想要伸出手抓住扶光粗糙缠着碎布片的手掌，却被轻松避开。 “先给它看。”扶光把神色蔫蔫的兔子推到斐利卡面前。 “是你将它交给杜兰的，你该治好它。” 马车的车门被合拢，只有些微光线透过车帘缝隙，扶光漆黑的瞳孔在昏暗的车厢里成了噬光体，瞧不见一丝反射的光亮。 可斐利卡却恍若未闻。 他没有施舍兔子丝毫多余的目光，而仅仅是直视扶光的眼睛，“我当然会救它，但得在你之后。” 车厢里似乎传来一声刺耳的讥笑，马车外的杜兰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等到他凑近些后，却只感受到一片死寂。 斐利卡一动不动地凝视扶光嘲讽的笑，凝视对方能将人吞噬殆尽的漆黑瞳仁——可他脸上的温和表情就像是面具，始终没有丝毫波澜。 “……”真是令人不快。 扶光最终移开了目光。 他解开自己手上的绷带，将撕裂的手心展示在斐利卡面前。 “请。”他说道。 斐利卡平静的神色终于在这一刻惊起波澜。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扶光，即便他脸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扶光能察觉到对方心底的震惊。 一阵叮叮当当，这位药剂师将原本放置在桌面上的药瓶收起再更换，可想而知，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扶光会受这么重的伤。 “怎么会这样——幸好伤口没有感染的痕迹……”他口吻有些冷肃，可扶光却依旧一副冷漠的模样。 斐利卡抿紧嘴唇，没有再多说什么。 扶光这具身体是系统给他的准备的新身体，虽然体型缩水了不少，又多出来一对精灵耳，可其他地方与从前是一样的。 灵魂的容器必须是匹配的容器，否则容器就会崩坏。 这种程度的伤，即便放着不管明天也能愈合，他的身体并不像普通生物那样脆弱，小小的感染都会要了性命。 斐利卡处理伤口的动作很利落，只是上药过程中他一直紧皱着眉头，嘴唇也咬的泛白。 几句扶光辨别不清的魔法吟唱从对方口中吐出，金色的光芒顷刻间便照亮了整个车厢。 扶光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这道金光，不过短短十秒，他便感受到右手迟钝的手指恢复了灵活。 是治愈系的魔法。 扶光指尖猛地收缩成拳，动作之间不见丝毫凝滞，他从包裹着的纱布缝隙间往里看了一眼，虽然外表面还有创口，但毫无疑问，内里的肌肉和组织已经完全愈合了。 ‘w01，这个你能学吗？’扶光难得主动戳系统。 ‘已记录下魔法刻印！虽然我能够再现这个魔法，但能量的消耗会很大——管理员如果愿意动用解锁进度的能量的话，很乐意为管理员效劳！’w01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抠门。 ‘用一次需要多少能量？’扶光好歹还是问了一嘴。 ‘需要18.4％解锁进度的能量！’ ‘打扰了。’ 扶光暗自咋舌，他在埃米洛勤勤恳恳做了一个月多任务，获得的能量总共才25％，这一个魔法砸下去只剩个零头了可还行。 这数字还有零有整的……又不是超市促销打折！ 小插曲过后，扶光回神注视终于开始治疗兔子的斐利卡的一举一动。 很快，斐利卡便抬起一根手指点在兔子脑袋上，魔法刻印随之浮现在他的指尖。 “如何？” “内脏有些错位，我去准备些药草给它……很快就能康复。”斐利卡将自己的药剂瓶统统收进药箱里——想来是对方随身携带的药剂根本就没有准备给动物的。 “取回草药后，我们便启程。”斐利卡下了马车。 扶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合拢的车门后，将蜷缩在桌案上的兔子重新抱到怀里。 斐利卡用的是‘我们’……他也要一起前往精灵王城 ——或许对方根本就不是生活在埃米洛的精灵。 ‘对了！！’w01叮叮两下，很像是某种电脑弹窗一样突然出现，打断扶光的思绪。 ‘？’ ‘如果管理员只是想要使用治愈魔法的话，直接学习系统提供的《魔法通用教程》，更加事半功倍哦！’抠门是一回事，但w01希望帮助到扶光又是另外一回事。 ‘……什么意思？你给我的魔法教程难道与精灵们使用的魔法不一样吗？’扶光发现了盲点。 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哪里搔到这系统的痒处，它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选择先在他脑袋里噼里啪啦放了一阵电子礼花，吵得扶光太阳穴突突的。 ‘哼哼——’ 光凭这语气，扶光都能想象出来这系统翘鼻子的模样。 ‘管理员学习了三个月左右的魔法，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所谓魔法，不过是通过组合各种作用不同的基础刻印，引导转换某种广泛存在与这个世界的本土能量，去达成施法者想要的目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有些像是他们世界的人类使用电力，而魔法刻印就比较类似人们创造出的各种电器以及电子设备。 这点就写在《魔法通用教程》的扉页，扶光自然是知道，他还戏谑过魔法刻印就等于是异世界的电气工程专业。 ‘但就像是电脑程序，即便是功能一样的程序，其代码逻辑也不一定是完全相同的。’系统解释着。 扶光顿了一下：“所以？” ‘程序本身没有优劣之分，但代码是否精简，却有明确的判断标准——’ ‘说到编程，自然没人能超过电子生命！！’w01用最大的音量自豪地说出后半句，震得扶光脑子嗡嗡作响。 所以……他拿到的《魔法通用教程》并不是这系统照搬的本土魔法合集，而是w01自己学习消化过一遍后，重新制作的、充斥着编程逻辑美学的自编产物吗！？ 唯独在这种奇怪的时候，扶光才能体会到w01作为硅基生命的分量。 ‘这样说来……教程书里的治疗魔法花费的能量应该更少吧？’平平无奇的钻空子小能手扶光当即反问。 却没想到上一秒还锣鼓震天的w01下一秒忽然安静了下来。 ‘嗯？怎么了？’扶光没有料到他是这个反应。 好半天，w01才支支吾吾道：‘教程书里的魔法我复现不了。’ ？？？ 扶光露出了今天为止动作幅度最大的一个表情——遍布五官的疑惑。 ‘我与这个世界构成的底层逻辑并不相同……没办法直接使用魔法。’ ‘要想使用魔法，除去魔法刻印，还需要施法者本人的精神力量，我可以用能量复制记录过的精神反应复现魔法效果，但没记录过的就没办法了。’w01冷淡的电子音都无法掩盖其中浓厚的委屈。 《辛辛苦苦学习全套的魔法体系，本以为从此超神，结果却发现自己是禁魔体质》，这大概就是w01所经历的吧。 扶光捏了捏怀里兔子的耳朵，然后被兔子耸着鼻子啃了一口手指。 ‘没关系啊，统……等我以后学会了，你记录我的就好了嘛。’他安慰这倒霉催的系统。 w01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 斐利卡手脚很快。 扶光拉起车帘的时候，正巧看到跟在斐利卡身后亦步亦趋的杜兰，双方之间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僵硬。 他们之间大抵发生了些冲突。 扶光这么想着，但却并不是很在意。 说起来，车队里的曲角犀虽然看着笨重，但速度却意外的很快。扶光错开眼，目光落到外面那些正悠闲吃草的大块头上。 光从外表上看，本以为曲角犀作为载具走的是吃苦耐劳的风格，却没想到它们奔跑起来的速度也不容小觑。 若不是拉着车，恐怕还能更快。 ‘若只单论爆发速度的话，这种曲角犀远比不上马；但它们的耐力很好，能够保持长时间的快速移动，因此每日能够行进的距离反倒能达到马匹的2到2.5倍。’w01叭叭叭。 ‘日行百里吗。’扶光撑着下巴。 ‘在平原上是这样！但森林里地势更加复杂，曲角犀通长很难保持这样的行进速度啦。’系统又补充道。 ‘这个世界没有马吗？’扶光有些好奇。 ‘有的哦！’没想到w01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事实上，除去精灵以外的种族，一般马匹作为载具的情况才更常见。’ ‘那……’扶光揉着兔子脑袋的手指停下了。 他放下车帘，视线对上紧闭的车门。 吱呀一声，斐利卡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扶光没有说话。虽然没有说话，但光从车厢内的氛围也足够让这位药剂师先生感受到自己并不受欢迎。 他看上去比之前的态度迟疑的多，眉宇间也笼上一抹忧虑。斐利卡在扶光正对面坐下，才缓缓将手掌包裹的东西轻放在桌案上。 扶光的视线并未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依旧盯着他的双眼。 这样冷漠的眼神，让斐利卡联想到森林里的野兽——不，这种联想实在是太不礼貌了些！ “抱歉。”他将桌子上的东西往扶光这边推过来。 这次扶光用眼角的余光瞥清了那东西。 金色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那枚永生花胸针。 9、精灵王城 抵达精灵王城的时候，扶光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如果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就是这座王城比他预期中要显得更……封闭。 高耸的城墙隔绝了人窥探内部构造的视线，而城墙外的土地竟然少见植被，只有大片的荒芜。 阳光漏进车厢，扶光往来时的路看，只在远远的天际线窥见一抹连绵成片的绿色。 扶光回头。 在这城墙线后他唯一能看到的，大概就只有那醒目的、直入云霄的巨树。 那就是……世界树。 地面上的生灵大抵一生都无从窥见它的全貌，只有那些从云层中延伸出来的大片树冠才能向世人彰显些许它作为天地支柱的雄伟。 扶光一行的车队并没有随着汇聚的人群去往城墙正面的城门，而是直接前往某个特殊的侧门。 没有等待，守门的卫兵甚至都没有进车厢检查，车马不过停顿了一小会，便很快再次行进起来。 看起来精灵王城并不像埃米洛，要使用结界镇石识别进入者的身份……是因为世界树的原因吗？ 扶光一边思索，一边计算着马车通过城墙的时间。 嗯……看来这城墙不光高，也相当深呐。 他打量迎面而来的城市街景。 如果说光从外面看还只是觉着这座王城孤僻，那进到里面，扶光会评价这座城市简直不像是精灵的城市。 目之所及的石构建筑与木架建筑齐整精美，道路笔直，石砌的道路两侧难得见到一排树木。 但这些行道树跟奥瑞森林里那些动辄便是一人合抱的巨木比起来，多少显得过于单薄了。 拿扶光唯一生活过的精灵城市埃米洛比较，在那里不会有城墙、也没有石构建筑或是木架建筑。 它坐落在森林里，仅有精灵最为传统古老的树建筑，与森林融为一体。 其实不仅仅是埃米洛，在来到王城的路途上，扶光也见识了不少别的精灵城镇。它们大多因地制宜，生长进森林里，与森林沐浴同一片阳光，与森林呼吸同一种空气——一种显而易见的精灵的味道。 可精灵王城——别说是传统的树建筑了，它甚至都不像是坐落在森林里的城市。 “这座固若金汤的王城拱卫着世界树，却像是森林中的一片孤岛。”扶光呢喃自语。 他莫名升起些好奇，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产生了本不该有的探知欲望。 恰好车厢外有脚步渐进。 这么长时间的同行，扶光自然不会认不出这是杜兰的脚步声。 杜兰原本是来向扶光告知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的，可还不等他主动敲响车厢，窗后就先一步探出扶光那张带着稚嫩的脸来。 “城墙外的那片砂岩滩，很壮观啊。”幼年精灵的黑色眼睛看过来。 杜兰一顿，似乎有些意外他会主动向自己搭话，他下意识便想要张口回复对方，却又在话语即将吐出时悬崖勒马。 “……”扶光本来只是随便一试罢了，但这位骑士长的反应实在糟糕又明显，这下傻子也能知道这里面的确有故事了。 他扯扯嘴角，带出一个不冷不淡的浅笑，眸光在杜兰的面庞上下扫视后收回，重新落到远处的街道上。 明明扶光什么都没说，但杜兰却硬是感受到一种尖锐的观察，这令他不得不将面皮绷紧，板起脸来。 “无趣……” 杜兰听到扶光小声的嘀咕。 他没能再开口。 荆棘骑士打头的车队走在道路中央，路过的人员皆要避让，颇有些横行霸道的意味，途中更是引起了无数精灵的注视，这让扶光很不适应，但却他却迟迟没有将车帘放下。 走过最后一个街道，离开那片繁华的街区，他们跨过一扇十分醒目的布满绿色藤蔓的石砌大门。 在马车越过大门的一瞬间，扶光觉得仿佛进入了某种领地，周围的空气忽而宁静下来。 杜兰依旧默默跟在车厢旁边，就在他鼓起勇气，准备跟扶光搭话的时候，对方再次精准地抢在他前面开口： “是战争遗留的疤痕吧？那片荒地。” 杜兰震惊地抬头，看向对方倚靠车窗用手支撑着的脸。 而扶光正在打量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将目光放在杜兰身上，但这也并不影响他感知到杜兰的惊异。 “怎么了，这幅意外的表情？改变地貌，夷平森林——这种事只有大规模的魔法才能实现吧？总不至于是你们自己主动想在王城外面留这么一大块砂岩滩？”扶光嗤笑一声。 “你——”杜兰有些手足无措。 可即便是这样思绪动摇，他却依旧没给扶光透露一星半点内情。 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却意外的有原则…… 扶光知道自己从他这里是得不到什么信息里，心中暗暗叹气，缩回车厢里。 ‘但如果那片砂岩地真是战争造成的，那精灵们为什么没有修复它呢？’w01冒出来，顺着扶光刚才的话头发问。 扶光漫不经心地逗弄灰兔子，他用手指按住兔子的鼻子，兔子就往后面一缩，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谁知道，大概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扶光随口答道。 ‘唔……’管理员对精灵族的事的态度真是微妙。 ‘你应该也看到了，这座王城的城墙。’扶光见w01也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勉为其难又多说两了句，‘真是雄伟的防御工程，不是吗？’ ‘的确！精灵王城处在奥瑞森林的最深处，按理来说这里应该不会修建这么夸张的城墙——等等，管理员你的意思是？’w01后知后觉。 ‘战火舔舐的臭味，即便是再过上一百年我也能闻出来。’扶光轻啧。 …… 虽然早在城墙外的时候，扶光就已经窥见到了世界树的超凡，可真当他抵达它的脚下时，那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庞大依旧冲击到了扶光的认知感官。 在前世，这种冲击感一般被称之为巨物恐惧症。 扶光缓缓走下马车。 世界树的脚底有一片巨大的半月形湖泊，水面湛蓝，粼光闪闪，世界树的部分树根深深扎进湖岸，将这片湖泊的形状修饰为一个规则的半月。 在杜兰的介绍下，扶光了解到在王城中紧贴母树的这部分核心区域被均分成了四等份，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其中之一，名为翡翠花园。 翡翠花园——处于世界树的南侧，享受着四个方位最充足阳光照射条件，是精灵一族的幼崽在成年前统一居住和学习的地方。 “……”扶光在杜兰介绍到这一段时，颇为牙酸地咧了咧嘴。 连绵的宫殿群展露在扶光眼前，它们白色的岩石外壁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扶光抬起头，打量着其间肆意蔓延的爬藤植物。 外墙、门洞、雕刻柱，这些绿意点缀在洁白石头上，总算是为面前的这座巨大宫殿增添一些精灵的风采。 穿过长廊，走进庭院，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即便有，也都是穿着统一且板正的服饰。 ‘哒——’ ‘哒——’ 扶光的目光向远处探去。 这是……箭矢击中靶子的声音，他不会听错。 杜兰停下了，他转身，推开长廊相连的中庭的一处大门。 说话的声音与更多箭矢破空的声音便接踵而来。 扶光跟在杜兰后面迈入这片大抵是弓箭练习场的场地，一抬眼就能看到远远的另一头，正团聚着许多与他一样的幼年精灵。 这很好判断，单看他们比成年精灵矮一截的身高就知道了。 黑色眼眸的到访者迎着阳光望去，瞧见了被簇拥在中间的人。 那是一位身形十分挺拔的精灵，浅金的发色，而头顶佩戴的、象征其身份的与其说是冠冕，更像是枝木缠绕的春日初生的新芽。 在扶光的目光投射过去时，对方也正好在靶场的另一端回头看过来，即便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扶光依旧看清了对方那双深邃又剔透的墨绿色瞳仁。 “……”他抿了抿唇。 ‘咦……管理员，你怎么了？’w01监测着的扶光的某个情绪数值忽而尖锐地跳动一下，随后极其诡异地断崖式下跌回平和的状态。 ‘没事，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扶光不愿多说。 而此刻正在他身前半步的杜兰正好回头瞥他一眼。 “稍等片刻。”杜兰难得用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感觉到扶光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便没有再要求他与自己一同上前。 扶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这也就是精灵，若是在人类王国里，不管年龄老幼，国王莅临，不亲自去参拜都是大不敬。 扶光半挪脚步，站到廊边的立柱下。这个角落晒不到阳光，他也就不必再忍受灿烂午日的灼射。 他有些走神，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从眼前的地面再次落到远处的人群。 一些精灵依旧团簇在那名挺拔的精灵身边，但更多精灵四散而开，开始认真地练习箭法。 他们大多编着扶光大抵一辈子都学不会的精致编发，身着暗金绣纹的的白色骑装，对着扶光所在这侧——也就是靶子的位置瞄准。 “哒——” “哒——” 他的视线随着飞驰的箭移动。 准头挺不错，真不愧是精灵—— “快躲开！！！” 远处有人惊叫。 扶光回过头。 一支脱弓的流矢角度失常地向廊下窜来，扶光在看到这支箭时，透过它还在远处的人群中看到一张惊恐惨白的脸。 一般来说，弓箭练习场在开始使用以后布置靶子的这端是禁止有人停留的——但很遗憾，今天有意外到来。 扶光飘飞的思绪回笼。 没有惊慌，也没有躲闪，他甚至还有余地仔细观察这支箭的制式，乌木做的箭身，上面并没有箭头。 就像是接过别人特地抛过来的东西一样从容，扶光计算好箭矢飞行的轨迹，只踏出半步，伸出手掌——那失控的箭就自投罗网地从他指间穿过，然后被紧紧钳住。 “原来精灵也并不都是天生的弓箭手……”扶光喃喃自语，毕竟这反转也来得太快了些。 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脚步猛地顿住，脚步声的主人明显是听到了扶光的话语，有些手足无措地停在原地。 扶光后知后觉地看过去。 是刚才那张惨白的脸……啊，这箭是他失误脱弓的。 “非，非常抱歉！！！！”对方脸色通红，不停地在原地道歉，洁白衣领外的银色十字架左右摇晃。 扶光的眼睛从这闪闪亮亮的项链上挪开，他注意到，对方并没有跟其他幼年精灵一样身着骑装，而是穿着一身样式他从没见过的洁白长袍，头发只是简单束起披在身后，周身上下除了那条银色的十字架项链，再没有任何的装饰。 “没关系，我也没有被伤到。”眼见对方的脸和脖颈越来越红，扶光无奈出声。 “可，可是……” 身着白袍的精灵的双手捏着衣摆，将那原本熨帖的衣料抓得褶皱，拇指指腹伤口的血迹沾染在上面，星星点点，狼狈不堪。 10、世界树 扶光看到他这明显是由不正确的勾弦方法而造成的伤口，一侧垂下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腿。 笨拙又率直的人，同样也是扶光不擅长打交道的类型。 “……你跟我来。”扶光没有任由对方的愧疚继续发酵，而是主动出击，来到他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 这名精灵小小地怔愣了一下，才跟上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的扶光。 漆黑眼睛的精灵领着身着洁白长袍的精灵，他们一同穿过长长的靶场，来到了人群汇聚的一侧。 只是与人群隔得越近，来自那双墨绿色瞳孔的观察与打量便愈发明显。扶光选择了无视，大大咧咧地与对方擦肩而过。 白袍精灵见到这一幕显然有些慌张，他下意识看向被冒犯的一方，却得到对方安抚的眼神。 他暗暗松了口气，才加快速度跟上扶光。 没有走多远，扶光精准地找到对方先前练习所站的位置，站定脚步。 “你……”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白袍精灵还没弄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下意识与他交谈。 他脸上的羞红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些微的无所适从。 “拇指勾弦负担太大的话——”扶光瞥他一眼，“那就先从简单一些的开始练习。” 他抬起手臂，漆黑的弓便从阴影中投射出来。 扶光将手中那支没有箭头的箭搭上弓身，手指在空空如也却紧绷着的弓身间一勾，拉出一条泛着寒光的弦。 食指、中指、无名指一齐拉动光弦，箭离弦之时的力道之大，即便是在没有箭头的情况下也依旧洞穿标靶，徒留靶心一个空荡荡的圆孔。 扶光示范完以后便干净利落地收手，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精灵，继续说道：“这种指法不容易弄伤手指，等以后习惯弦的触感以及箭离弓的感觉，再换回现在的勾弦指法。” 白袍的精灵呆愣愣地看着扶光握着弓的手在半空中随意松开，那些漆黑的颜色仿佛晕染在水中的水墨，消散在空气里。 他一直攥着衣袍的手指松开了，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不用客气。”扶光将练习的位置还给他。 …… 杜兰持剑守在一处房间的门口，门特地没有关上，便于里面的人透过门洞时刻注意外面练习场上的动静。 扶光则是背对着门，坐在茶桌另外一边的藤椅上，他面前的茶杯正升腾着氤氲的热气，上面还飘着几片淡黄色的小巧花瓣。 “来到王城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你了。”正坐在扶光对面、头戴新芽冠冕的精灵——木精灵现任的王轻抿了口茶，杯子放下时没有发出丝毫磕碰的声响。 扶光打量着他。 即便在精灵中，这位王的气质也算是独特的，他不如大多数精灵的容颜那般年轻鲜活，眉眼处甚至有轻微的细纹，可周身的沉稳从容却像是化进了骨髓。 话说回来……原来精灵的外表也是会衰老的吗？ 扶光的目光只在对方眼角的纹路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开了。 他不知道。 听说精灵的寿命其实并没有一个准确的上限，大部分的精灵在漫长的人生中最终都是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几乎不存在寿终正寝者。 扶光从前在埃米洛听食客讲过，目前已知的年龄最长的精灵生活在雪山精灵的领地，现如今已经有八千岁了。 八千岁…… 他曾经在埃米洛开食肆的那颗树建筑载体的树龄是三千岁…… 而自己，就算加上前世的时间也凑不到三十岁的整数。 扶光的目光望进面前这位不知又经历过几千个春秋的王的双眼，得到对方淡淡的一个笑。 ……他与对方对生命与时间维度的认知天然便拉开了鸿沟般的差距，扶光在这一刻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曾真的融入过这些与天地同生的精灵们。 “你看上去有些困扰。” 精灵王先一步移开与扶光对视的视线，似乎是不希望给他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 虽然扶光一点都不领他的情就是了。 “我不应该困扰吗？”扶光反问道。 他的口吻听起来还算冷静，就是内心是否真的心平气和，那大概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枝绿芽绕过藤椅的椅背，小心地落到扶光的手背上，但他却置若未闻。 精灵王侧目，他看到洁白的墙壁上原本稀疏攀爬的绿藤植物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繁盛茂密，拇指大小的花争相盛放，然后又一朵一朵地缓缓飘落。 它们静谧地掉落，在扶光的发丝里、肩头上、衣角旁。 “我很抱歉，我们使用了近似于欺骗的手段将你带到王城。”空气里静默一瞬，年长的精灵却出乎意料地主动向年幼的精灵表达歉意。 “……”扶光捏紧手指。 虽然同对方所经历过的漫长的岁月相比，他短短不过三十年的阅历大抵不值一提，可他却在这段短暂的人生里学会了很多。 扶光知晓珍惜他人的真诚，也从不惧怕他人的欺骗。 但眼前的这个人，真诚与欺骗交织，混成一片，令他感到难以言喻的不适。 “如果真的感到抱歉，那就不要去做；既然已经做了，道歉又有什么意义？”扶光的眉头抽动。 面对扶光的质疑，精灵王未置可否，他只是将双手交叉置于重叠的膝头，然后真诚地提问道：“如果斐利卡在黑森林里找到你以后，便告诉你一切，请求你来到王城，你会前来吗？” “……” 扶光没有回答，但双方都对答案心知肚明。 “又如果，杜兰明明白白地带着我的旨意前往埃米洛，你便会前来吗？”对方再次提问。 扶光眼皮抖了抖。 精灵王微笑着凝视他。 扶光叹了口气，明白继续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便直截了当道：“直说吧，你们大费周章找到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墙壁上飘落的花瓣落在藤椅上，已经堆积了浅浅一层，桌面上扶光一口未动的茶杯中升腾的热气逐渐消散。 却没想到一直稳坐的精灵王在此刻起身。 他面朝扶光，抬起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你想不想见一见——世界树？” 透过窗棂的阳光正好被他伸出的手臂分割成两半，映在地面上不成形状。 扶光没有丝毫的犹豫。 “请务必，让我见识见识。” …… 穿过一扇又一扇门扉，通过一方又一方的庭院，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里，前后无人随侍。 翡翠花园的宫殿群远比外面看到的要大，大到扶光都怀疑这里的建筑使用率是不是低的令人发指。 除去规模，还有一点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翡翠花园是整个王城里是唯一一个能够进入世界树的区域。 难怪这位精灵王会选在翡翠花园与他见面。 扶光后知后觉。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渐渐的，头顶上的阳光消失了，空气里氤氲着湿润的雾气，脚下的齐整地板变成松软的泥土，粗糙的树皮取代那些光滑的白色石壁。 扶光感受到某种存在，但却又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 不……它其实在周围的任何一处地方。 扶光抬起双眸。 藤蔓遮掩的洞口下，精灵王止住脚步。 “接下来的路，我就不能再陪你一起了。”他看向扶光。 扶光默默不语。 可就在他准备独自前行的时候，抬起脚步又顿住了。 精灵王注意到他的迟疑，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有一个问题。”扶光说道。 “什么问题？” “从斐利卡的反应来看，你们从一开始其实并不知道能让我留下的关键是那只不起眼的兔子。”扶光看向这位似乎拥有着无限包容的王，“但你们却依旧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精准地让场面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精灵王笑了，他没有解释，而是也说道：“我其实也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扶光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跳。 精灵王没有等扶光回复，或者说他本来也没有期待过扶光的回复，继续说道，“你并不厌恶、甚至是非常喜欢木精灵们，在埃米洛时也生活的很自在……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来到王城呢？” 年幼精灵的黑色瞳孔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精灵王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细节，但他很有分寸，并没有再追问这个话题，而是颔首后退一步，将前行的道路完全留给扶光。 “前进吧，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在前方。” …… ‘管理员？’洞穴的道路越发深邃，扶光也越发沉默，现下四周无人，w01担忧地与他搭话。 “欺骗是真实的，但真诚也是真实的……吗？”扶光嘴里嘀咕着。 ‘什么？’w01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没什么。’扶光摇了摇头。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手掌贴上洞穴粗糙如树皮的侧壁摸索，很快便拽住什么，猛地拉下来一大片藤蔓，显露出里面的另一番景象。 蓝色与金色的光芒交织着从里面透出来，映照着他的脸。 扶光没有犹豫，跨步探入这方天地。 反射在墙壁上的金色与蓝色的波纹游动着，如同极光的形状，金蓝闪烁的湖泊无风自起涟漪，占据此处几乎所有的空间。 扶光尝试着抬头往上看，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管理员是怎么知道入口的……’扶光刚才的动作过于果断了些，就仿佛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扶光停在湖水边，蹲下身体。 他将手指浸入这泛着光芒的液体，随后捧出一小捧。 仿佛液态金属一般，这些液体聚集在他的手心，却并没有沾染到与之接触过的皮肤上。 ‘他们将这液体称为生命之源。’扶光将手中的液体倒回湖泊，末了捻捻手指。 ‘管理员？！’w01惊异道。 ‘世界树正在与我对话。’ 11、两种祈盼 封闭的树茧像是温床，但更像是尘封已久的心脏。并不富余的内部空间使得扶光不得不暂时如同婴孩般蜷缩起身子，缝隙间有柔韧草叶不断生长律动，直至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 扶光虽然紧闭着眼睛，却能够感知到许许多多的东西。 日光倾洒树梢的暖意，飞鸟扇动枝头的气流；植木生长，枝丫抽条——以及，那犹如在耳的，如同擂鼓一般的呼吸起伏。 其实那并不是呼吸声。 那是世界树的躯干输送营养和水分时，物质在其躯体内奔流的声音。 直到太阳落下又升起，树洞内部金蓝色湖水上的树茧终于缓缓松开，如同绽放的花蕾一样吐露出里面的精灵。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 精灵似乎是想要站起来，但长时间封闭在树茧里似乎还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预料之外的负担，他踉跄一下，及时被身后伸过来的藤条缠住小臂，稳住身形。 扶光揉了揉太阳穴，小心地从树茧上跃下。 ‘管理员，你还好吗！’w01第一时间从精神海里冒出来。 ‘我没事。’扶光安抚它。 ‘果然，’w01看着扶光走路摇摇晃晃的模样，‘与半神级别的精神体进行精神链接还是太冒险了！！’ ‘我知道，w01。’扶光知晓它要说些什么，‘放心吧，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还是扶光第一次对他做出承诺，w01有些怔愣，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真没想到……竟然是果实……”扶光扶着墙壁回头，他的目光深深地探入泛着蓝色与金色的湖水底部，手指抚上额头，穿进头发。 “人生真的处处是惊喜……” 扶光嘀咕完便垂下手臂，往来时的路返回。 一天一夜的精神链接对身体的负担的确出乎意料的大，但好在他从世界树那里获得了足够有价值的东西。 世界演变史、精灵族的变迁这些东西扶光只囫囵吞枣了解了个大概，最重要的部分还是关于他‘自身’的。 这其中就包括了木精灵究竟是如何发现黑森林里的他的。 ……准确来说，他并不是被奥瑞森林里的木精灵发现了，而是直接世界树发现了。 黑森林并不是独立于奥瑞森林之外的另外一片区域，而是奥瑞森林已经被污浊感染的一部分，因而世界树也能感知到那里发生的一切。 而剩下的……则都是一种名为预知魔法的功劳。 木精灵们的确并不清楚能将他带到王城的关窍，但荆棘塔的祭司使用这种预知魔法推演了成百上千遍，最终排除掉所有可能会导致失败的可能，勉强拼凑出这么一个解。 扶光在对这种算不上高明的穷举法感到荒诞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这代表不只是精灵，就连世界树也并没有发现灰兔子的秘密。 扶光原本还有些虚浮的脚步逐渐坚实，他身体恢复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w01，’扶光戳了戳系统，‘在你的人……不，统生中，你会害怕孤独吗？’ w01只觉得一头雾水：‘电子生命没有社会概念，独立存在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为什么突然这样问，管理员是觉得孤单了吗？’ 只是它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扶光走在长长的树洞中，扯住一抹带点嘲讽的笑来，‘不，我并不害怕孤独。’ ‘哦……’w01莫名其妙，‘没有就好。’ ‘万幸，管理员现在也平安无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果然还是离开奥瑞森林，继续前往南方的平原吗？’它问道。 ‘不，’扶光却摇了摇头，‘我想再见一见精灵王。’ 前方隐约有光亮乍现，出口逐渐出现在树洞延伸的尽头。 ‘……说起来，我还忘了一件事。’就在快要抵达出口时，扶光忽然停下脚步。 ‘？’ 巨大的战斧出现在扶光手中，即便树洞里的空间有些狭窄，但他依旧灵动自如地挥动着它。 ‘咔——’木头崩裂的声音，以及飞溅的木屑。 ‘啊啊啊！！！！管理员！！！！’w01化身尖叫鸡，眼睁睁看着扶光将那斧头深深劈进身侧的木质墙壁，被砍断的地方立时就有金色的液体顺着缝隙涌出，如同生物受伤流血。 “这样一来，就扯平了！”扶光恶狠狠地拔出斧头。虽然手掌上的伤很早就已经好了，但他的记忆可没那么快就消失。 树洞中一片静默。 w01糟糕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袭来，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它简直怀疑是自己的探测模块出了问题！管理员在世界树的内部给对方来了一斧头，对方竟然没有生气！！！ 这与先前森林暴怒的模样截然相反。 扶光转身向出口去。 …… 靶场内一片空荡，今天精灵们的课程里并没有箭术课，这里的热闹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不知是否是因为翡翠花园宫殿群有一部分是活着的原因，这里在人多的时候温馨柔和，可一旦安静下来，就会显得格外寂寥。 一侧的休息室里，精灵王静坐于此。 也不知道他究竟等了多久，是一早就来到此处，还是从昨日开始便没有离开过。 正在此时，休息室紧闭的门被敲响了，在得到他的应允后，一名并不陌生的精灵走进来。 “陛下，身份登记文书已经全部处理好了。”这名精灵——斐利卡，将手中的羊皮卷放置于精灵王面前的桌案。 他的手在收回时，不小心碰到对面位置的另外一只茶杯，冰凉的，里面的茶水似乎是没被动过，杯底沉了几片花瓣。 斐利卡只扫了一眼便克制地收回目光，站到一侧。 “辛苦你了。”精灵王并没有将文书拿起来，而是抬头，视线落到正对面的墙壁上。 随着那名独特的精灵幼崽的离开，这片绽放的花墙迅速凋零了，现下只剩残枝败叶，零零落落。 “陛下，为什么……”斐利卡一直都感到困惑，在反复挣扎后，他终于选择向这位王求索。 精灵王只是看一眼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没有为斐利卡妄图对自己提问而感到生气或是冒犯……或者说，这在精灵的文化里本来就是被允许的。 木精灵现有的社会制度虽然与这个世界的时代大背景并不相悖，也存在王权以及由王权统御的权力体系，但相对大部分人类王国来说，精灵们的社会风气要宽松的多。 人命在某些种族的执权者眼中不过是数字、税收，是资源与消耗品，可精灵们不一样，因为人口的数量以及繁衍的困难，他们从不轻易放弃每一个同胞。 独特的族群文化，再加上这代精灵王的一些个人风格，这种宽和又进一步被放大。 别说是斐利卡了，即便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精灵向精灵王提问，只要并不是诚心冒犯，一般都能得到他的解答。 就像现在一样—— “你看过那个孩子在森林南部边缘战斗的影像吗？”深邃的墨绿色眸子落到斐利卡脸上。 斐利卡诚实地摇头。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看一看。” 这影像是在那场战斗刚刚结束以后，荆棘塔再次从世界树那里获得启示，进而刻录下来的。 精灵王收回视线，继续道：“看过那段影像以后，你就会明白一件事，” “如果那个孩子铁了心要离开，那恐怕我们是没有百分之百成功的办法能将他强行留下来的。”他说完，脸上泛开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东西。 “怎么会？”斐利卡看起来震惊极了。 精灵王城有重兵把守，是木精灵最扼要的领地，即便是超阶魔法师，在得不到精灵准许的情况下也休想在这里为所欲为！ 更何况，这里还有母树…… 像是看出了斐利卡的心中所想，精灵王用手指无奈地敲敲椅子的扶手，将他有些跑远的注意力唤回。 “世界树是世界树，木精灵是木精灵。”他说着，语气末尾里带上些严肃。 斐利卡神色一凛，“我知道了，陛下。” “叩叩。” 休息室敞开的门被敲响，斐利卡一惊——原因无他，因为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了这里。 精灵王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他只是平静又自然地看向门口。 在那里，个子矮矮的精灵幼崽站在那里。 “看来我打扰你们谈话了。”扶光勾出一抹假惺惺的笑。 他的视线并没有第一时间落在坐着的精灵王身上，而是先从斐利卡的脸上扫过。 扶光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对方了……刚从埃米洛启程的时候，斐利卡因为胸针的事让他感到很不愉快，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回途的路上便一直刻意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精灵王知道扶光只是在阴阳怪气，因此没有顺着他的话客套，而是直接了当请他进来。 斐利卡作为与扶光相识最早的精灵，算得上是了解扶光的脾气……但同时他又不太了解。 就比如现在，他本以为对方会更进一步说些什么，但没想到扶光只是收起那抹怪里怪气的笑，在精灵王对面的藤椅坐下。 精灵王再次叩了叩椅子的扶手，与上次次不一样了，扶光察觉到休息室外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名装束统一的精灵捧着热茶与甜点出现在门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掉桌面上剩余的茶水，然后在打扫干净四处飘落的花瓣后离开了。 敞开的门在二人离去时被带上了。 花茶的香味在室内满溢，闻起来似乎比昨日的更甜一些。 扶光眼睫跳了跳。 “介意他在场吗？”精灵王点了点站在自己身侧的斐利卡。 “这是你的事情。”扶光眉头皱也没皱。 精灵王端起茶杯，微微颔首。 “那我们便开始正题吧——你已经见过了吧，世界树。”他说完，抿了一口茶，热气笼住他的眉眼，有些许朦胧。 “怎么样，你得到答案了吗？”他问。 扶光看着他并未与自己对视的双眼，也捧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热度渡过杯壁沾染到他的手指上，他感到些许滚烫。 扶光尝了一口。 是埃米洛最风靡的蜜花茶。 “我得到的，只是世界树的回答。” 他说着，目光在精灵王与斐利卡脸上打了个转，“可你们的，我还未曾知晓。” 扶光之所以被迫来到精灵王城，是有人希望并尽力尝试达成的结果。 而世界树只是其中之一。 12、定居 谈起精灵族与世界树的关系，那可真是值得好好说道说道。 与扶光前世所知的一些西幻作品中，纯粹的背景板设定相比，这个世界的世界树其实是拥有意志的“生物”。 而精灵族，则更像是这位拥有伟力的森林之主创造出来的某种附庸。 只不过世界树创造精灵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到那时的智慧种族处在刀耕火种的时代，语言与文字并未出现，这段历史自然也就没能流传下来。 精灵有两种繁衍方法：其一，世界树结成的果子落地，再经过某种特殊的魔法培育后，诞生出小精灵，这种出生方法被称为子实生；其二，便是大多数哺乳动物中最常见的方式，也就是胎生。 目前的精灵族人口中，子实生与胎生的精灵数量比例大概是五五开，但早在更久远一些的时代，子实生的占比要比胎生高出不少。 真不愧是魔法的异世界，植物生命竟然能繁衍出动物生命……不，世界树创造精灵其实并不能算是繁衍吧？ 扶光的思绪有一瞬间的飘飞。 而这种独特的繁衍方式给他带来的困惑还不仅仅是如此： 比如胎生的精灵幼崽从小便要离开父母，送到翡翠花园养育，父母难道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吗？亲子关系是否会因此崩解？这种独特的文化对精灵的社会关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而且真要细究的话，世界树其实与精灵族是独立的两个物种。一旦失去世界树，精灵的人口繁衍便会成为大问题，而这样根本无法独立繁衍保证延续的种族……真的能被称之为一个物种吗？ 作为人类的扶光很难想明白这些问题。 他回神，看向对面的精灵王，对方已经沉默了有一会了。 “世界树的缘由我已知晓，可你们的企图我却还不清楚……怎么，莫非答案很难以启齿？”扶光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磕碰的清脆声响打破室内良久的沉寂。 为什么扶光会说木精灵也有自己的企图呢？ 这其实是一个在外人看来非常容易被误解的命题： 那就是精灵族与世界树并不是捆绑在一起的一个整体。 二者之间有点类似世俗教会与他们信仰的神明之间的关系……虽然大多数时候教会与神明的利益都是一体的，但偶尔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小九九。 相对于王权这种绝对的权力来说，世界树更像是一种标志，一个符号，更何况世界树平时基本上极少与精灵们沟通。 如果说以上这些都还只能算是扶光根据背景做出的推导的话，那此时此刻的场景则足以令他确信这个判断。 要说昨日精灵王专门前来翡翠花园见他，还能勉强解释成扶光沾了世界树的光……但这些却远远不足以让这位王在这里等上他一宿。 对方当着他的面让侍者更换新的茶具……不就是在提醒他这一点吗？ 精灵王察觉到扶光眼底闪过的思索，敛起眸子，“当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只不过……它实在是有些复杂。” 他转眸，手指推动着茶杯的杯耳，绘着草叶纹饰的杯体在茶蝶上转动了四十五度，“我这样向你解释吧，你现在，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存在了吗？” 扶光垂下的手指一紧。 他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芯子是人类的精灵、曾经的战士、被排斥的异族人、坚守的守护者，以及……死于拯救的拯救者。 但扶光知道，对方问的并不是这些，他想问的，应当是自己与世界树之间那微妙的‘关系’。 “听说我是‘果实’，金色的那种。”扶光面无表情地将这句话讲出来。 这并不是比喻或是冷笑话，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事实。所以他才会紧绷着神色，为的就是不让心底的复杂翻涌暴露在脸上。 “没错，与那些诞生精灵的果子不一样，你是世界树真正意义上的种子。”精灵王墨绿色瞳孔里的柔和消失了，变得无比深邃，因而不可窥见其全貌，乍眼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如果你想说的是那个不知所谓的预言的话……”扶光的表情难看起来。 “不。”精灵王打断了扶光的话语，“那都是八千年前的故事了，我还没有糊涂到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闻。” 与扶光逐渐放松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旁满心满眼全是震惊的斐利卡。 真稀奇，扶光还以为对方只能做一种表情呢。 他垂下眼眸。 看起来这个预言在精灵族的分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 金色的果实……它在精灵中其实还有一个更广为流传的别称。 ‘神明的子实’ 从这种金色的果实中诞生的生命，则被称之为‘神子’。 此处的‘神子’，代指的并不是被神青睐的那类人，而更具有突破性与未来性。 它的意思是：能够成为神明的人。 在这个异世界，目前被人们认知到的神有且仅有一位。 “万分庆幸，在这世间无数的短视者中，我的谈话对象是您。”扶光捧起茶杯，满饮一口甜蜜的花茶。 这还是两天以来他第一次对精灵王使用敬称。 扶光重新抬起的眸子平平淡淡。 斐利卡顿了顿。 他曾见过眼前这名精灵幼崽许多不同的面貌：黑森林里的粗狂率真、埃米洛时的纯真善良，被识破后的冰冷锋芒——以及被惹恼时野兽一般的暴怒。 扶光总觉得斐利卡就是个带着伪装的面具人，但他不知道，斐利卡也是这样看待他的。 但唯独此刻的扶光是不一样的。 他凝眸。 那双黑色眼睛里的厌烦满溢而出，已经明显到了即便是杜兰那种蠢蛋都能一眼瞧出的地步。 它如此的直白……又不加修饰。 斐利卡从来没见过扶光露出这样的表情。 而精灵王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嘴角也泛起了今日的第一个笑。 “恰巧，我也有此同感。” “神明之事过于缥缈，理想神国听起来固然美妙，但道路里却满是迷雾，我目前对那些过于遥远的宏大话题并不感兴趣。” “我所期盼的，不过是当下的未来，” “一个能让精灵族存续的未来。” …… “所以……世界树现在不结果子了？”扶光跟在精灵王身后走在长廊上，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摸摸下巴，眉头缓缓皱起。 这可真是…… 难怪这位精灵王对什么神不神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精灵新生人口的问题简直是扼住喉咙的上吊绳，这件事无法解决，那精灵族就等于是在慢性死亡。 没想到，异世界也有生育率难题啊。 扶光思维有些跳跃。 “你想要我做些什么？”他主动向对方提问。 却没想到对方的脚步顿住，转过身来瞥他一眼，“什么都不需要，你只要能长住在王城，就已经帮了大忙。” “……” 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这位精灵王如此大费周章，总不至于是为了让扶光留在世界树身旁，祈祷着祂哪天心情好了又开始开花结果吧。 对方应该是有某种计划的……只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他。 扶光心中才对精灵王起那丝好感就像泡泡一般破裂了。 罢了，即便现在问不出来，但只要这个计划与他有关，他总能探个清楚。 “我会暂且留在精灵王城。”他撇过头，放弃了刨根问底。 一旁的斐利卡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说实话，扶光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他下意识以为这又是对方之前在埃米洛用过的缓兵之计。 “感谢你的理解……虽然我知道，你应该主要是看在世界树的面子上才答应留下来的。”精灵王颔首，倒是将扶光做出这个决定的主要理由猜到个七七八八。 “……你也可以这么想。”扶光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无语。 “至于刚才跟你说过的保育员的事——别这么瞪着我——这是精灵族的传统，我也帮不了你。”走在前面的精灵王在与扶光对视过一瞬后，也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将头扭开了。 保育员……大抵就是类似于监护人一样的存在，在翡翠花园里生活的精灵幼崽必须都要指认一名保育员。 他可以在最大限度内为扶光提供方便，比如提供名单让对方自己决定监护人的人选，但却并不能直接一声令下为他破例更改规矩与传统。 “啧。”扶光咋舌。 看来留下并不是麻烦的结束，而是麻烦的开始。 …… 翌日。 杜兰在一片泥土地里找到了扶光。 当他透过建筑门洞看到扶光的脸的时候，还十分怀疑地后退两步，重新打量外墙上的住宿标志，以确认自己并没有找错地方。 这里的确是翡翠花园的居所，而不是植艺园的某个偏僻分园…… 那为什么扶光会光着脚挥着锄头在花坛里耕地？！！ “要进来就进来，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扶光早就注意到了这位‘老熟人’的造访，他从花坛里跳出来，用备在一旁的干净毛巾擦掉手脚沾上的泥土。 扶光解开捆扎在腰上的衣摆，拍拍上面的灰尘，总算是有了点杜兰熟悉的精灵样。 而等他做完这一切后抬头，却发现杜兰仍旧直愣愣地杵在院子门口，并未迈进一步。 扶光：“……” 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对方还在为埃米洛的事纠结，所以才迟迟不肯进来。 既然如此，又何苦特地找上门来呢？ 扶光的眉头细微地皱了一下，但又很快舒展。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他主动上前，姿态再寻常不过地询问他的来意。 杜兰原本垂下的目光抬起，与眼前的年幼精灵对视。 他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写满真诚。 “我……”杜兰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13、桫椤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扶光站在一家门面敞阔的店面前，偏头询问身边的杜兰。 王城因为其建筑形式的特殊性，与埃米洛那些精灵城市不太一样，反倒是与一般的人类城市在规划上有许多近似之处。 作为森林缺失的代偿，王城各处设立了许多小面积的绿化公园与广场。而扶光与杜兰二人所在的位置正是某个小广场附近的街区。 这间店面从外表看不出什么来，连成排的建筑外墙上雕刻有花草的纹样，二层的阳台上簇拥着许多绿植，些许垂藤植物落下来，紫色的花朵随着风摇晃。 杜兰没有立刻回答扶光的问题，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他今天没有再穿那身代表着荆棘骑士身份的盔甲，而是换上一身再常见不过的精灵长袍，在扶光的注视下，他上前打开了店铺的大门。 店铺里的模样展现在扶光眼前。 他的瞳仁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熟悉的l形操作台、菜单板与告示牌……还有那些桌椅。 即便这间店铺因为格局规整，内部的摆设不可能保持与埃米洛的食肆一模一样，但能看出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还原，处处都透露着记忆中的味道。 扶光往前走了两步。 看里面的布置状态，这绝不是一天两天就准备好的——莫非杜兰在返回王城的路上就已经联系王城这边准备这件事了吗？ 他心底泛起一丝异样，被触动之余又有点想吐槽。 “我拜托埃米洛的市政厅，还有荆棘塔的魔法师，使用传送魔法将食肆里的物件都转移了过来。”杜兰站在门边，朝着扶光望过来。 “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擅自挪动它们而感到生气……” 扶光原本还泛着波澜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了，他没忍住，终究还是露出一个好笑表情。 他本以为杜兰又要说一些肉麻的话了，却没想到最后他就憋出个这来。 这实在是……太傻了。 因为扶光没有立刻回应，大概让这位内心说不出的细腻的骑士长产生了一些误会，明明人高马大的，但站在一边的动作却越来越局促。 他迟疑片刻，还是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来一枚簇新的蓝色风铃铛。 这是还在埃米洛时，扶光送给他的回礼。 “还有这个，这次我厚颜来见你，也是为了将这只风铃还给你——” 毕竟对方都已经将胸针物归原主了，他似乎也没有理由再持有这枚铃铛。 杜兰说这话的时候垂着头，扶光看不清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 但没关系，即便他看不到也能猜到。 “为什么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扶光没有回答杜兰风铃的问题，反倒问了一个与之毫不相干的问题。 杜兰很意外，他在扶光话音才落，便惊讶地抬起了头。 他知道扶光指的‘名单’是什么。 是翡翠花园草拟的扶光的保育员候选名单。 杜兰此行接回扶光，好歹也算是相关知情者，自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更何况现在王城内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所有人都知道，王城内迎来了一位‘神子’。 就像是热锅里滴进一滴水，有很多十分优秀的精灵都前往翡翠花园登记了自己的信息，希望自己的名字能挤上这份名单。 现如今名单上被筛选留下的名字，想必会非常重量级。 而相比之下，他不过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荆棘骑士，之前也……没能看护好扶光的安全。 “嗯？他们不肯在名单上加上你的名字吗？”扶光见杜兰不语，便自顾自地猜测起来。 保育员是一个有些特殊的职业……理论上，只要能够通过翡翠花园的考核，任何一名成年精灵都有资格成为保育员，在与精灵幼崽适应相处三个月后，如果幼崽本人没有异议，那他将会在这名幼崽成年前都担任专属监护人的身份。 而现在翡翠花园的精灵幼崽里，几乎绝大多数人的保育员都是他们本来的血亲……这也解释了扶光之前的一些疑惑。 “不，”杜兰下意识否认，“是我自己……” 翡翠花园因为杜兰一路护送扶光回城的经历，其实是有专门联系过他的，只不过被他主动拒绝了。 扶光仰起脸，睥睨一般打量他两眼。他一边转身往店里走，一边抬起手臂，手指在打理的一尘不染的光滑台面上划过，如同水底滑过的游鱼。 “怎么，原来你很讨厌我？”他背对着杜兰，口吻里带了点戏谑。 “不——”杜兰下意识摇头，即便扶光根本看不到。 扶光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今天穿的是翡翠花园准备的衣物，鞋子的鞋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踩在地面上格外响，此刻他一止步，噔噔噔的声音落下，店内都显得过分安静。 扶光的目光落在周围熟悉的陈设上，然后再缓缓收回。 他清楚杜兰这类人心中的想法，但还是常常觉得难以理解。 “我很好奇，”扶光单手倚着台面回过身来。 外面的阳光穿过大扇的窗面，阳光刚好落在扶光身上，却只能照亮他的下半张脸。 “你对自己因为是老好人的性格，所以被荆棘塔的祭司利用了的这件事情……有自觉吗？” 扶光漆黑的眸子看不见光亮，但奇异的是，当杜兰与之四目相对时，深藏于心底的愧疚消失了。 相反，一种称之为平静的情绪如同沾满颜料的画笔一样铺满他的画布，令他不得不听从这只画笔的调宣。 “祭司的吩咐，总是有他的考量……”杜兰诚实地将心底的话吐露了出来。 扶光拧眉。 要是杜兰在别的一些事上也能对他这么坦诚就好了，就比如关于这座精灵王城到底曾发生过什么。 他长长叹了口气，里面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知道我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吗？” 杜兰顺着他的话头思考，片刻，斟酌着开口道：“暴力……很多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 “……”扶光无语凝噎。 他在杜兰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以至于对方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会动用武力？？ “听清楚，如果别人利用我达成了目的，那我也势必要攫取回同等的利益——明白了吗？” “现在，去翡翠花园，告诉他们你要把你的名字加上去！”扶光指着杜兰的鼻子。 杜兰这下是真的思绪过载了，以至于他睁大的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你不同意？”扶光挑眉。 “没有！！”果然，对面的精灵幼崽稍微摆出点生气的模样，他霎时说话也不结巴、动作也利索了。 毋需扶光再三催促，终于意识到扶光意思的杜兰翠绿色的眸中亮起光彩。 他不再提要将风铃铛物归原主的事，而是珍之又重地将它收起。 “对了，”杜兰脚步才抬起，又折返回来。 他来到扶光身侧，从橱柜中取出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布袋子。 “还有这个种子，也是一齐要给你的。”他没有打开这个袋子，只将它塞给扶光。 扶光目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叉了叉腰。 ‘真意外！’w01就像树洞里的松鼠一样，突然冒出来发表感叹。 ‘杜兰这样的人，做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吧？’扶光倒觉得它说的挺没道理的。 ‘不，我是说管理员你啦！’它电子音里藏着淡淡的揶揄。 因为胸针的事，他本以为扶光以后都懒得搭理杜兰了，没想到竟然会想让对方成为自己的保育员！！ ‘斐利卡的名字都在名单上，杜兰凭什么不可以？’扶光嗤笑一声，转过身去将杜兰刚才塞给他的布袋子打开。 里面是浅黄色的，颗颗饱满的‘小麦’种子。 “他虽然脑袋不太灵光，但心却不是迷蒙一片。”扶光捡出来几颗种子，摊在手掌心，“况且我的保育员如果是个太聪明的家伙，那对我说才叫麻烦。” 扶光说完便在这间店里左右转悠起来，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 大抵是因为扶光的事在精灵王城传的满城风雨，所以当精灵王在进出权限方面给扶光开特例的时候，翡翠花园的反对并不是非常强烈。 正因为如此，杜兰将那间食肆的使用权从骑士团转移到扶光名下时，也得到了特办，否则按常理来说，一名精灵幼崽是不被允许在王城的商业街里经营店铺的。 这违反翡翠花园制订的未成年精灵保护法。 没错，翡翠花园在关于未成年精灵的相关事项上竟然还拥有独立的立法权，这实在是让扶光感到非常惊讶。 “唔，虽然不擅长箭术，但你在魔法这方面不是相当有天赋么！” 扶光蹲在一小片花圃旁，看着身侧挂着十字架项链精灵幼崽伸出手，绿色的刻印构建，土地里的种子便飞速发芽，仅仅一分钟左右，幼苗就长成了成熟的植株。 “嗯，以前师父教过我。”这名精灵幼崽——桫椤，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他的名字读起来有些特别，跟扶光的名字一样，都不属于精灵起名常用的字眼。 “师父？”扶光拨了拨那已经结出一串果实的植物，在对方的允许下，摘下来一颗尝尝味道。 呃，有点酸。 “没错……其实我跟你的经历有些相似，大概是在一年前，我在人类边陲的小镇被精灵们发现，然后才来到这里。”桫椤一边解释着，一边有些慌张地抢下扶光手里还剩半颗的果子。 他用手帕擦干净果子的表皮，再重新递给他。 扶光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所以你才带着这个十字架吗？”扶光的目光落到对方胸口的项链上。 14、第一次相见 不怪扶光好奇，实在是他见过的这么多精灵里面，没有哪个佩戴着跟桫椤一样的银色十字架——况且桫椤今天穿的衣服跟这条项链并不相配——这显然就是含有宗教意味的物品。 本来他还很奇怪，木精灵的领地里根本就不存在教堂类的建筑，也从没听说过有教会，怎么偏偏会冒出桫椤这个信徒。 直到对方刚才告诉他，他是一年前才被带回精灵族的，一切才终于说通了。 桫椤的信仰是从人类王国带来的。 异世界的宗教竟然也使用十字架作为标志……扶光觉得多少有点幽默。 桫椤见扶光主动问起十字架的事，下意识握住胸口的项链，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松开。 “是……师父他是一个人类小镇里的教堂的神父。”他先前提起师父的模样有多骄傲，此刻的表情就有多为难。 看起来他不愿意多说。 扶光没有为难他，他扭过头，将视线转移到两人面前的植物上，不再紧盯着他的项链。 “人类的聚落是什么样子的？”他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 此话一出，桫椤紧绷的背颈明显放松了许多，他扯出一个单纯的笑，说道，“人类的国家大多数都没有精灵城这么繁华，饥饿与战争随处可见，如果我不是运气好被……可能也活不到今天吧。” 他说到最后，声音放低了。 扶光打量桫椤微微有些出神的表情。 虽然嘴里说的都是人类世界不好的一面，但他的神色却是笑着的、带着回忆的。 扶光很轻易就察觉出他的心口不一。 “我以前生活在很封闭的地方，对外面都不太了解，可以的话，你能和我多说说吗？”扶光又掐了一个果子，借花献佛，递给桫椤作为回报。 桫椤意外极了。 首先因为他俩极具戏剧性的初见，扶光给他留下的初印象便是干练又强大的；而另一方面，他又从保育员那里知道了关于对方的传闻…… 桫椤本以为对方待人会更有距离感一些，就像他见过的很多大人物一样。 他抬眸，悄悄瞥了扶光一眼。 对方穿着一身过于简单的精灵服装，脑袋上的头发怎么扎怎么方便了事，并且又准备将一颗没有擦过的果子往嘴里塞。 他瞧起来……似乎也跟从前小镇上邻居家的毛头小伙子没什么两样。 桫椤回神，一回生二回熟地抓住扶光的胳膊，就着他的手将那枚红彤彤的果子擦干净。 “如果你想的话，我随时可以给你讲给你听。”他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扶光：嚼嚼嚼。 本来就是用魔法催生出来的果实，与空气接触前后不过数分钟，表皮几乎没有机会沾上灰尘……桫椤是不是有点洁癖？ 他一边为对方的乐于助人表示感谢，一边在心底小声叭叭。 …… 桫椤的保育员是个乍一眼相当不苟言笑的家伙，扶光跟着桫椤找到对方的时候，他正在整理文书。 但好在与他的严肃的外表不同，他本人还是相当讲道理的，在桫椤解释想要离开翡翠花园的原因后，对方很快就提供了带有他本人印章的出行许可证。 “所以你平时想要出去，都得拿到这个‘许可证’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扶光的保育员的人选还没有认定，所以翡翠花园也没有正式通知他关于进出许可的相关事宜。 而且早上他跟着杜兰离开翡翠花园的时候也无人阻拦，所以他还是才知道精灵幼崽的出入是被管控的。 前世没有经历过的‘校园门禁’，没想到在穿越后竟然体验到了！ 扶光摸了摸下巴。 “嗯，但奥里涅是个很好说话的精灵，一般不都不会拒绝我的请求……虽然我平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桫椤说着，腼腆地抓了抓头发。 “你今年多少岁了？”扶光忽而问道。 桫椤虽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今年过完生日，就二十岁了。” 二十岁，在人类里已经是无可厚非的成年人了——但在精灵中，却还是一个出门都要跟监护人请示的小宝宝！！！ 扶光摆出一副颇为夸张的沉重表情，安慰一般拍拍他的肩膀。 桫椤这才领会他的意图。 他的神色怔愣一下，难得露出一抹轻松的笑。 ……的确，这种认知错位的别扭，或许也只有与他一样从外面来的扶光能够理解的了。 两人一路走走聊聊，很快便到达食肆。 桫椤在看到面前这间食肆时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一是扶光早些时候已经对他解释过；二是精灵幼崽虽然被要求在翡翠花园里生活，但大部分都会在王城里有额外的居所。 扶光这个也不过是从住处变成商铺而已，本身的规格其实算不上突出。 而被桫椤‘科普’的扶光不语，只是一味在脑中刷新精灵对幼崽溺爱离谱程度的认知。 两人走进店铺，穿过后门。同埃米洛的食肆一样，这里也有一处宽敞的庭院，角落还种着一颗扶光不认识品种的树，院墙边花圃里泥土被翻过的痕迹还很新鲜。 “所以你需要我帮忙催熟的到底是什么植物？”桫椤打量着这院子的四周。 扶光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正是杜兰专门为他搜集来的那些小麦种子。 自从开始学习魔法起，扶光虽然嘴上没说，但他心底里其实一直觉得自己的魔法天赋还是挺不错的——直到他遇到了真正的魔法天才，眼前这位腼腆的精灵桫椤。 没有吟唱，也几乎没有前摇，绿色的光芒顷刻就铺满了整个院子。 与普通人施展的不过一臂宽的刻印不同，桫椤张开的法阵从他脚底延伸，占据了整个庭院的面积，恐怕在院子外面的人都能瞧见里头绿油油的动静。 扶光还记得在埃米洛种植小麦时，在使用魔法加速植株生长的情况下，从播种到收获，前后花了大概十五天的时间。 而桫椤，仅仅只使用了一个魔法施展的时间——更精确一点来说，是三分二十一秒。 “神农在世啊！”扶光忍不住感叹。 ‘恐怕神农也得甘拜下风！’w01显然也被震惊到了，接过他的话头。 风吹过这方院落，金黄的麦穗簇拥在一起，形成一小团波浪。 魔法结束的桫椤垂下双臂，他擦掉额间的汗，朝扶光这边看过来，“这样就可以了吗？” “太可以了！！！！” “——你有考虑过以后去种植方面的行业发光发热吗？”扶光一时嘴快，将心底的想法秃噜了出来。 桫椤眨眨眼睛，“如果有机会的话？只不过这个魔法的消耗很大，我一天也用不了几次……” 如此便利的魔法，一天即便只能使用几次也非常了不起了！！ 特别是在育种这件事上—— 扶光想到这里，实在是没克制住，窜到桫椤面前狠狠熊抱了他一下。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小麦、蔬菜自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被他松开的桫椤害羞得满脸通红。 “啪嗒。” 两人身后有几枚果子落下，在地面上咕噜咕噜滚动几圈，正好撞到扶光的脚边。 他被这颗果子吸引了注意力，顺着移动轨迹移动视线，发现源头竟是墙角那颗他不认识的树。 而这颗原本平平无奇的树木枝头，此刻已经挂满了果实。 这是…… 貌似是桫椤使用的魔法范围太大，也辐射到了它。 扶光思索着，弯腰捡起脚边的果子。 青色的外皮，捏起来还怪硬的，扶光将之徒手掰开，看到里面并不特别丰满的黄色果肉以及果核。 “原来那是一颗普勒树。”桫椤凑过来看了两眼，见扶光明显对这个名字很陌生的模样，便解释道，“就是王城里很常见的一种观赏树木，能开出很多不同种类颜色的花，再过上半个月，王城到处都能看到它们的花朵。” 原来如此……扶光正打算将这枚果实放到一旁，手指晃动间却看到里面的果核边缘因为过熟裂开一条缝隙。 他的动作顿住，转而用手指抠出这枚果核。掰开果核的壳，里面的核仁暴露在空气里。 “怎么了？”桫椤都已经再次使用魔法收割好了小麦种子，回过头来却发现他还在研究这颗果子。 “没事。”扶光没有解释，而是专门找出个竹筐，将这颗普勒树的果子都收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一起回到食肆里，扶光便开始‘重操旧业’了。 在邀请桫椤来之前，扶光就提前采买好了食材和香料，顺带一提，采购使用的金钱是翡翠花园给每个精灵幼崽都会分发的‘零花钱’——是由精灵铸造的一种金属货币。 扶光这次没有弄新花样，而是按照之前在埃米洛试验出的食谱如法炮制，用小麦面烤制肉馅烙饼。 反正烙饼出锅的时候，扶光收获了桫椤满眼的小星星。 “我本来以为翡翠花园的食物已经是人间难得的美味了……” 精灵的饮食虽然在扶光眼里十分单调，但相比起人类来说还是要精致的多，桫椤会作此感想再正常不过。 只是没想到他吃着吃着，原本欣喜的表情逐渐缩小，越发落寞起来。 桫椤的脑海里想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想。闪回的记忆中，只有自己远离故乡时，师父站在教堂门口对自己挥手告别的画面。 而这样的情感，他却无法对外人道。 “倒也不至于好吃到让人哭出来吧。”扶光瞧着他怔忪的模样，将填入冰块的杯子贴上他的额头，冻得他狠狠一激灵。 银色的十字架在衣领间摇晃，那些复杂的情感也一并被打散。 桫椤生气地拍开他的手，露出一个丑兮兮的恼笑来。 …… 窗外的黄昏不过刚有些苗头，桫椤便向扶光提出了告别，先他一步返回翡翠花园。 霞云灿烂又消散，扶光撑着脸坐在离店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也不知究竟是在等些什么。 直到夜幕攀上云际，远处的广场亮起柔和的灯光，街道上人影渐少，鸟鸣渐息。 扶光轻点的手指顿住，他察觉到了什么，便偏头往店门口外看去。 无声无息，只有一点似曾相识的花的香味被风带来。 扶光看见一道身影。 一双金色的眼睛，如同朝日，向着他望来。 15、系统任务 扶光从没见过这样的瞳色，上辈子如此，这辈子就更是。 该怎么去描述呢，就仿佛是熔融的黄金熔液，保持着流动的斑斓姿态，即便外面的天色昏暗，仅凭着店内映照的微弱的光源，也足以令这双眼睛绽放出层层叠叠的光彩。 而现在，这双金色的瞳孔正注视着他。 扶光不由地站起来，点亮店内的魔法灯具，向门口的这位……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相识，但却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的造访者颔首致意。 对方垂眸，随着他的脚步进到店里。 他的身影被店内的亮堂堂的灯光照亮。 唔，原来对方的头发不是灰色的，而是一种极淡的金色……扶光默默打量两眼。 扶光来到操作台后，而这位造访者顺势坐到他的对面。 二人之间几乎没有言语上的交谈。 扶光不开口主要是因为他也难得会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候，而对方不说话的原因大抵会更复杂一些。 这位……经历漫长岁月的智者，过往都独自矗立森林的中，祂不必要、也几乎不与其他生灵沟通，用唇齿发出声音对他来说还是一件相当生疏的事情。 烤箱里还热着下午的馅饼，扶光又给对方现做了一杯果汁。 他瞅了两眼手上略显简单的盘子和杯子，脑子卡了两秒钟。 唔……跟桫椤吃饭的时候有些太忘形了，把食材都用完了，几乎没留下来什么东西专门招待对方。 ……算了，就这样吧，有吃的就不错了，他想这位造访者本来也不需要依靠智慧生物的食物来维持生命。 木质的窗格外，漆黑夜幕完全落下。 墙壁上不知究竟是机械还是魔法道具的挂钟跳动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推移。 扶光坐在专属的小圆凳子上，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对面的人。 而被注视的人也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安静地品尝扶光准备的食物。 新鲜的味道……虽然稍微有些不习惯，但他并不讨厌。 他用餐巾擦拭着几乎并未沾染上油渍的嘴角，将手中的餐具整齐地搁置在一旁。 扶光没有动，依旧稳坐如山，等待对方做出些什么反应。 但很显然，这位造访者并不像是杜兰或者桫椤那样脸皮薄的人，即便是扶光用眼睛盯他盯上一万年，恐怕对方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真是服了……他怎么就忘了！一颗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几万年的树，人生中最擅长的事应该就是跟别人比耐心。 扶光按了按太阳穴。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打破这场默剧的时候，对方就仿佛福至心灵一般，终于先一步反应。 “琼枝。”他吐出这二字，“我的名字。” 以至于扶光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刚是他在说话。 虽然也很惜字如金就是了。 “我叫扶光。”他憋了一口气，莫名奇妙进入这种小学生一样自报姓名的环节，即便对方早就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 “……”却没想到这位哑巴先生又不说话了，只用他那双独特的有些过分的金色眼眸一个劲地盯着他。 忍无可忍，扶光最终还是非常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他想今日的对视游戏到这里差不多该结束了，再继续下去就有些不礼貌了。 扶光站起来，踢开他的小圆凳，收拾掉对方面前的餐具，堆放到角落的水池里。 说是水池，其实不过是一个镶嵌到台面上的木质容器，旁边有专门存放干净水源的储水桶。 虽然在扶光看来这水池一点也不方便，但它其实已经是矮个子里拔高个了，因为它底下有专门的出水管，使用时可以将污水直接排到污水渠中——埃米洛的那个可是要自己亲自倒废水的。 “是……有什么含义吗？”就在扶光拿起抹布的时候，身后传来的琼枝的声音。 他指的是扶光的名字。 扶光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下意识就想回复没有特别的意义。 说起来，之前杜兰也问过他这个问题……难道询问对方名字的意义是精灵间某种隐藏的社交礼仪吗？ 琼枝金色的瞳孔注视着他，因为室内光线以及他所处角度的原因，他刚好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里面也唯有自己的倒影。 他本打算脱口的话凝噎了。 半晌，他就像是被对方打败一样，非常无奈地长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郑重道：“太阳——是太阳的意思，我的名字。” “是吗？那这是个，好名字。” 扶光看到对方脸上泛起一点笑。 这个笑的幅度算不上大，甚至堪称细微，不仔细很容易会忽略掉。 但毫无疑问的是，它在琼枝那张脸上竟然显得如此动人——并不是指某种容颜上的动人。 这让扶光想到春日草原上的花海。 ……真是离谱的联想，跟这群精灵呆久了，他的脑子也开始变得不正常了吗？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晚上回去还要喂兔子。”扶光退了半步，不知道是为了遮掩些什么，扭过头去看外面的天色。 琼枝知道，是自己的无趣让对方感觉到煎熬了，但他却并不觉得失望，只是问道，“下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 扶光闻言，有些莫名奇妙地抬起一只眼瞥他，“随便？你知道我已经决定留在王城里了。” 琼枝在得到这个回答后，金色的瞳孔仿佛变得更加摄人了。 “好。” “……你喜欢收集种子？”他知道扶光今天上午催生了小麦、还收集了普勒树的果核。 “喜欢谈不上，但确实会留意。”扶光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两下。 “好。下次见面，我会给你带些来。” …… 扶光耗费一番功夫将那几名企图帮助自己整理房间的精灵们敷衍走，难得没有形象地躺在廊边的石椅上，望着碧蓝的天空发呆。 灰兔子正趴在他的胸口打盹，缩成小小一团。 翡翠花园给幼崽配备的居所都是互相独立的院落，房间面积也很大，除了会有刚才那些专门负责卫生清洁的精灵们出入，平时基本上不会有人打扰。 ‘管理员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这才不过抵达王城的第三天，w01便开始暗戳戳地催促扶光。 ‘什么事情？’扶光懒洋洋地问道。 ‘是系统任务啦！！！’w01的电子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几个度。 扶光装模作样地捂住脑袋，‘跟你开玩笑呢，我刚才正在思考这件事……’ ‘真的？’w01觉得他八成是在糊弄自己。 ‘当然！’他飞速回答。 ‘不过，’扶光将身上的兔子抱起来，团在臂弯里，靠坐在廊椅上，‘你难道一次都没有思考过，你这所谓的‘系统任务’最后的奖励听起来实在是很不靠谱，所以让人非常没有想要完成的动力吗？’ 说实话，要不是看在w01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并且又一直尽心尽力帮助自己的话，扶光才懒得去积攒解锁值。 毕竟‘解锁进度达成百分百以后可以实现一个心愿’这种话，听起来就跟某些‘得到xxx就能成为最强/长生不老/拥有一切’的烂俗骗局一样，相信一个字都侮辱智商。 ‘啊咧？’w01小小地宕机了一下。 ……原来这电子生命并没有这个自觉吗？ 扶光扶额。 他偶尔会想，w01到底是怎么通过出场质量检测的。 ‘罢了，先检索一下最近新触发的待选任务列表，看看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出现了？’扶光长叹一口气，妥协道。 w01滴滴两声，算是应答。 与‘管理员’的头衔相匹配，扶光在系统这里拥有的权限等级相当之高。 体现在具体的方面，那便是系统无权将任务直接派发给扶光，而是由他主动在系统提供的一系列待选任务里自主选择。 而这份待选任务列表，是会随着扶光所处的环境和时间动态变化的。 打个比方，如果扶光开张一家食肆，那么系统就会刷新出一批关于经营的任务，供他选择。 但实际上的情况会比这更复杂一些，因为有时候扶光只是普通地走在路上，也可能会刷新一些奇怪的待选任务，比如找到某样物品、与某人对话之类的。 扶光询问过w01原因，但奈何一向好糊弄的系统在这件事上相当有底线，说涉及到技术机密不能透露，搞得扶光很是无语了一把。 不过保密就保密吧……即便不清楚原理，也不妨碍扶光将这份待选任务清单当成某种特殊的预知或提示。 【独特任务：准备一份美味的晚餐，放置在院子中庭的藤桌上； 一般任务：经营类-长线：食肆-王城分店开业活动； 一般任务：…… 一般任务：…… 突发任务：前往王城外，拯救遇险的海妖商队——】 ‘停！就这个，添加到任务列表。’忽略掉前面某个听起来就很古怪的任务名，扶光截住系统的报菜名。 【指令确认，已添加到任务列表。】 【请管理员注意，该任务为限时任务，截止时间为下午三点，请注意任务剩余时间。】 扶光抬头，看了眼正在头顶的太阳。 下午三点前么，对他来说绰绰有余。 只不过有一点他很好奇……为什么森林里面会有海妖? …… 在扶光本人意愿的影响下，杜兰成为保育员的整个过程十分顺利，甚至都顺利的过了头。 以至于杜兰都跟着扶光一路来到城门附近了，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想要做什么，于是狠狠打了个机灵。 “怎么了？”扶光看他睫毛都在发抖，还以为他穿少了冻着了。 “翡翠花园不允许、王庭也不允许未成年的精灵幼崽无故离开王城……” 扶光只是拍了拍身上披着的白色斗篷，“我知道，所以才要带着你不是吗？” 于是杜兰抖得更厉害了——比知道扶光想动歪脑筋更可怕的事情，是他知道却根本无法阻止对方！ 他的保育员人生……大抵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16、海妖与袭击 腥臭的风卷过头顶，兰斯洛特紧缩成一团窝在巨树根底的洞穴，外面野兽利爪刨挖木头的声音吱呀刺耳，仿佛那不是在抓树干，而是在抓他的脑袋上。 他不敢抬头往外看，可外面的同行者的哀嚎却无法阻挡地往他耳朵里钻，每一声绝望的呼喊都成了剜心的刀，将他的理智戳得千疮百孔。 “该死……早知道就不该图便宜雇佣这些孱弱的人类……”兰斯洛特抱着头，心头的悔恨与恐惧交织，原本面目可憎贪婪无比的兽人雇佣兵的粗犷面庞在他脑海里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至少对方只是想谋自己的财，而不是像外面那些没有理智的怪物一样想要了他的命！！ “吼——” 嘶哑难听的吼叫，兰斯洛特额角的树根被尖锐的牙齿啃咬出一个缺口，恶心的唾液和新鲜的血液顺着淌进来，吓得他几乎失去控制的尖叫。 可他的尖叫不仅不会令外面的怪物退却，反倒刺激它们更加兴奋地抓挠起这个缺口来，那些浑浊一片的灰眼睛在外面摇晃，兰斯洛特的世界昏黑一片，浑身的血液都停滞。 他明明还未落入兽口，身体仿佛已经先一步僵死了。 “咔嚓——” 一只足足有人脑袋那么大的脚掌从洞外钻了进来，兰斯洛特躲避不及，被那尖锐的爪子划破了鼻子。 “咯噔噔。”树根濒临崩裂的呻吟，也是他生命即将终结的挽钟。 天亮了。 不——是兰斯洛特头顶的巨木终于无力可支，被外面的怪物连根推到了。 阳光吝啬地透过高大森林浓密的树冠，只落下指甲大小的光在他脸上。 他的视网膜里，那奇丑无比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 兰斯洛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结束了，他并不短暂的生命—— “嗡——” “嗷！！！” 液体飞溅的声音，近在咫尺的混乱的怒吼，以及飞速衰弱下去的呼吸的气息。 预想之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兰斯洛特僵硬身躯内的心脏依旧在泵血。 这位已经吓傻了的可怜人恍惚两秒，才逼迫自己睁开眼睛。 “嗡——” 又是那种低沉的翁鸣声，他下意识往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头。 他看到了……一条黑色的线——不，不！ 那不是线！！ 兰斯洛特从没有这么憎恶自己这优秀的目力，以至于他能清楚地看见不远处正在啃食尸体的异兽脑袋如同瓜果一样炸开的场面。 黑色的血雾四溅而开，草地泥土上流淌着的暗红痕迹汇聚在一起，脏污不清。 一只通体漆黑的箭从这炸裂的雾气中穿出，深深没入土地，只有轻颤的箭羽还留在外面。 远处有人飞速赶来的动静，夹杂着交谈的人声。 兰斯洛特的神智猛地从惊惧中挣脱出来，冲刷掉巨大的恐惧的是巨大的惊喜——老天爷！！神明并未抛弃他——有人及时出现搭救了他的小命！！ 这一行袭击他的车队的异兽一共有五只，离他最近的两只都已经被射杀，剩下的大概是去追那些该死的，遇到危险就丢下他自己先跑路的人类雇佣兵去了！！ 神明啊！就该让那些无信之徒被怪物咬死！！！ 兰斯洛特眼眶血红。 “杜兰！这就是你说的王城周围非常安全？？” 头顶的树冠传来一阵异常清晰的抱怨，声音听着很年轻，但兰斯洛特却只觉得天籁降临。 能在森林的树冠间这样如履平地穿行的，就只有这片森林的主人，那些友善宽仁的木精灵了！！！ “该死，这些丑陋的怪物！”另一道声音在更远处响起，紧随其后的便是剑刃穿透异兽身体的恶心撕裂声。 “啧，还有两头逃掉了吗——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树梢上的精灵完全没有要与同伴商量的意思，话音一落，一道灰色的身形便闪过，兰斯洛特没能瞧清楚他的样子，那道身形就已经消失在了浓密的树冠里。 “等等——” 杜兰焦急地想要制止扶光，但对方离开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拦！ ……完蛋了，看来他的保育员生活不仅结束了，回去说不定还要接受翡翠花园的审判！！ 搞不好连这身荆棘骑士的盔甲他都得脱掉。 杜兰踌躇地站在原地，他甩了甩剑上沾满的黑色血迹，只能先按头检查附近这只被袭击的车队状况。 兰斯洛特就是在这个时候喘着粗气，从坑洞里爬出来的。 他的动作很笨拙，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杜兰很快就注意到了他这个幸存者。 老天……兰斯洛特抹掉脸上沾上的泥土，不可置信地看着来者那身银白的铁甲，他头盔上有金色的荆棘纹饰，看上去如此圣洁！简直与周围血腥一片的地狱格格不入。 这竟然不是一名普通的精灵，而是大陆上都赫赫有名的荆棘骑士！！ 兰斯洛特下意识想要做个向神祷告的手语，只不过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僵硬，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而反观杜兰，就平静（心如死灰）多了，他将这个幸存的倒霉蛋提溜起来安顿在一旁，然后提起剑继续搜寻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幸存者。 林间黑雾缭绕，那些被杀死的异兽的尸体已经开始腐朽，化作更多的灰黑，污染它所触碰的一切。 虽然扶光脚底抹油的速度极快，但好在他勉强还算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差不多就是在杜兰刚确认完周遭的破坏情况后，他便折返了回来。 黑色眼睛的精灵从高高的枝头上轻盈地落下，斗篷扬起，手臂上似乎还拎了个东西。 “哎呦！”□□碰撞大地的闷响，以及一声痛呼。 一个人被扶光随手丢在地上，他滚了两滚，露出来一张胡络腮脸。 “情况怎么样？”扶光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向杜兰确认情况。 “车队一行十一个人，除去这两个，死了八个，还有一个在躲避异兽的过程中从树上掉下来摔晕了，因为陷入昏迷没有被立刻攻击，侥幸活了下来。”杜兰叹了口气，侧身将身后的惨状展示给扶光。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这名黑色眼睛的幼年精灵，而换成任何一名其它的精灵幼崽，他都不会这样做。 但他知道，扶光是不会被这种场面吓到的——自己不能、也不应该再用在埃米洛时那种态度去对待对方。 扶光拨开头顶的斗篷帽，甩了甩头发，环顾周围的一片狼藉上。 破碎的马车、不成形状的残肢与尸体。 比这些带有毒性的黑雾更让人窒息的，是周遭冲天的血腥味。 扶光的目光只巡视一圈便收回，最后落在脚下的异兽尸体身上，眼底是浓浓的厌恶。 “杀死异兽后，你们一般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扶光向杜兰投去询问的视线。 却没想到杜兰摇了摇头，“没办法处理。” “什么？”扶光很是意外。 “总之，先联系王城吧……异兽的踪迹我们不能隐瞒，也无法隐瞒。”即便他们此行是偷偷溜出来的，非常不适宜暴露自身的行动。 “……啧。”没办法……扶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有阻拦杜兰，看着他启动紧急通讯魔法。 …… 精灵王城内，某处病房—— 在森林里的时候，扶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追杀异兽身上了，倒是没怎么注意他任务目标那几名商队幸存者。 精灵医师给病床上的兰斯洛特疗伤，他就翘着腿坐在房间另一边的藤椅上，一边翻看杜兰被叫走前给他找来的资料，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这位不幸又幸运的商人。 原来海妖是长这个模样的……不对——这看起来不是跟一般人类完全没有两样吗！！ 扶光在心底暗暗抓狂。 ‘海妖是水生种族，来到陆地的时候都会幻化外形，这名海妖商人应该是选择了人类的外表进行幻化，所以才看起来跟人一样。’w01适时出现，解释扶光的疑惑。 扶光捂住额头，表现得有些挫败。 ‘商队的人死了大半，这任务是不是算作失败了？’ 虽然他很早就骗着杜兰一起出了王城，但却没想到任务定位的区域这么宽泛，他们在搜索上花费了过长的时间，导致两人终究去迟一步。 ‘不，任务完成了哦！这就为管理员进行结算。’ 电子音由活泼转变为冷淡，滴滴两声后再次响起。 【突发任务:‘拯救遇险的海妖商队’（3/1）已完成】 【正在结算奖励，奖励加成15%，解锁进度+5.75%】 【已检测到目前任务列表为空，管理员是否需要新建任务清单？】 扶光想也没想便否认。 他琢磨着任务完成后面的括号里标识的数量，意识到这个任务其实只要能存活下来一个人都能算完成。 不，或许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行。 毕竟是拯救‘海妖’商队…… 扶光的目光隐晦地投向病床上人模人样的兰斯洛特，这个任务只要这名海妖不死，应当都会算作成功。 他有些好奇……对方身上是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会使系统刷新出这样的任务？ “咚咚。” 敲门的声音。 扶光拧眉，有些不爽地将视线挪到门边。 门明明是开着的，有什么好敲的——他的视线对上叩门人那张熟悉又讨厌的脸。 而来者、斐利卡，也有所预感地看过来。 只不过他的神色可不像是要找扶光闲聊的模样，笑着的表情瞅着竟然有些气势汹汹的。 “非常抱歉，打扰到你了。”就连他的声音也带着冷硬的意味。 “翡翠花园传唤，希望你能跟我走一趟。” 17、‘水龙头\’（其实应该是抽水器） w01缩在精神海里，旁观着扶光满脸烦躁地被斐利卡带回翡翠花园，然后被一群精灵兴师动众地教育，最后实在忍不住气冲冲地抱着兔子离开，逃到食肆里的全过程。 店门口的营业牌子依旧是反扣着的，扶光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桌上摊着他用来转移自己注意力的《魔法通用教程》。 ‘呃……管理员？’时钟的指针转过一个刻度，室内的氛围平静许多，w01这才敢小声地与扶光搭话。 ‘怎么了？’扶光语气有些冷淡，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冷静，但他仍旧克制着没有将自己的火气带入到对话中。 怎么了……w01才想问扶光到底怎么了！！ 刚才在翡翠花园，扶光被那些精灵围着教训的时候，它本以为扶光一定会爆发的——但没想到管理员竟然没有！他不仅从头到尾都沉默以对，甚至连嘴都没有还！！ 这还是他那个绝不委屈自己的管理员吗！！ ‘你，你不生气吗？’它弱弱地问道。 扶光啧了一声，将书本合上推到一旁，站起身来。 ‘争吵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既然决定留下，遇到这种情况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在去后院前，先把兔子抱进了笼子。 ‘所以才很奇怪嘛！’w01嘀咕着。 ‘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管理员那两天到底跟世界树都聊了些什么？之前明明不打算留在王城里，后面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扶光听它念叨，眼神在院子里转悠。他似乎意外瞧见了什么，走到墙角，发现一个很不显眼的杂物间。 说起来之前他都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这套房子，今日反正是被迫得闲了，正好里外上下都摸一遍。 ‘w01，你还记得我是个人类而不是精灵这件事吗？’扶光一边推开杂物间的门，一边分心回答。 ‘普通人一般都会有些顾虑的吧，更何况这还是个可以用魔法感知灵魂的世界。’ w01迟疑了一会，‘所以管理员之前是担心自己的人类身份被发现？’ 它本能觉得并非如此，但又找不出来这个说法的漏洞。 ‘真的？’ ‘我没有欺骗你。’ ‘至于我为什么现在又愿意留下来了……’扶光蹲下身子，在杂物间的地面上拎起来一根类似于水管的东西，只不过是木头制成的。 他掂量两下，扭头将旁边的一堆管子都抱起来，放到院子里。 做完这些，扶光抬头仰望那碧蓝一片的天空，才继续说道：‘大抵是因为我曾经也算是人类中的异类，所以还挺理解独自一人的滋味……现在忽然被某个孤独的存在恳求了，所以起了些无聊的恻隐之心吧。’ 视线的边缘，世界树的枝冠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w01知道扶光说的是世界树。 所以……昨晚那个名叫琼枝的来访者——也就是世界树的化身前来相见，是与扶光早就约好的？ ‘管理员……’这系统哽咽着，忽然呜呜两声。 ‘管理员，你可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呜……’ 啧，扶光牙酸地咧嘴。 他就知道这傻白甜系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闭嘴吧你！’ ‘呜呜呜……’ 扶光懒得理它，转身返回店中取来教程书，站在这堆木管边。 他记得之前粗略翻看教程目录的时候，曾在水魔法的章节看到过某种攻击魔法…… 他食指抵着目录搜寻。 啊——在这儿。 并不高阶的基础水魔法，大部分的魔法师学徒都能学习并掌握。 扶光当即抬起手，尝试构筑书中详细绘制的水魔法刻印。 蓝色的光芒汇聚，数枚并不复杂的基础刻印叠加，最终形成极富美感的规则图形，构筑成稳定的法阵。 “唰——” 水珠源源不断的凭空汇聚，团聚成水球，直到积蓄至一定程度后，被某种力量猛地压出，形成手腕粗细的高压水柱攻击。 “嗤——” 一个大约十厘米深的坑洞出现在庭院廊下的青石砖上，冲击过后失去动能的水洒了满地，顺着地砖的缝隙缓缓渗透进地里。 ‘哦！！管理员学得可真快！！’w01捧场道。 如果是以前的话，扶光多少还是会为它的欢呼高兴一下，但自打见过桫椤以后，他的心现在已经冷的像石头一样了。 扶光上前检查这道水魔法造成的破坏程度，稍加思索后，来到院角的水井边。 其实，在魔法的世界里，越是厉害的攻击魔法，越少是以这些纯粹的物质作为媒介的。就比如在这个世界赫赫威名的光魔法，它使用的‘光’就是一种能量介质，而非物质。 而原因则很简单：一，使用魔法生成物质消耗太大；二，能量造成的伤害比物质能造成的伤害上限更高。 因此，如果扶光去除创造水源这个步骤，而仅仅只是调动它们…… 他的指尖再次构筑出新的刻印，但明显比刚才那个精简了许多。 “滋——” 如同虹吸水卷，高速旋转的水流如同游龙从井口升腾而起，带着湿润的水汽——在扶光的操控下，狠狠撞向地面。 一阵水雾炸开。 如果说一开始的水魔法只是在院子中间泼了一盆水，那现在的水魔法则是让整个院子都像刚下过一场倾盆暴雨。 扶光及时往屋檐下躲了躲，这才免于变成落汤鸡的下场。 飘扬的水雾散去，庭院中心石砖铺就的走道露出其几近粉碎的龟裂残片。 “不错的威力。”扶光吹了个口哨。 虽然没什么实战意义就是了——毕竟很难确保战斗发生的时候，附近就刚好有水源。 扶光再次回到水井边，尝试调整刻印的威力，反复试验了好几遍，才回到食肆中，从墙壁上拆下一只魔法灯具，将里面的媒介晶石扣出来。 他才来王城几天，手边没有晶石材料，只好委屈委屈这盏灯了。 扶光捏着晶石的手指间有光亮起，这枚原本泛着莹润白色的媒介晶石便迅速褪去颜色，转变为透明的晶体。 ‘？管理员，你在捣鼓什么呢？’w01有些摸不着头脑。 ‘马上你就知道了。’ 很快，蓝色的刻印如同被召唤的文字一一浮现、组合，最终的纹路就像是文字写就的诗篇，连携成为一个浑然的整体，随后没入晶石。 透明的晶石绽放出光芒，扶光摊开手掌，大海一般澄澈的蓝色被注入这块媒介晶石中。 扶光看着这块漂亮的石头，总算是露出一抹笑来。 他回头看向院子里躺着的那些木管。 剩下的……就都是些手工活了。 w01瞅着扶光又施展了一次水魔法，只不过这次的威力小得多，刚好能在食肆墙壁上冲出一个规整的洞。 再将木管一点一点地搭接在一起，一头伸进水井，另外一头沿着院角，穿过墙壁上刚开的洞……里面刚好就是水池！ 最后，将那枚蓝色的媒介晶石镶嵌上去…… ‘啊！’w01盯着这还挺像模像样的水管，终于意识到管理员是在捣鼓什么！ 扶光拍拍手上的灰尘，尝试着将手指按上媒介晶石，激活这个‘水龙头’。 “嗤——” 管道空腔吸入水流的敲击声响，扶光不由地站近了些。 然后被猛地喷出的水柱滋了满脸。 “唔！！！！”扶光赶紧收回手指。 ‘噗。’w01没忍住。 扶光甩了甩沾了满头的水。 魔法的威力太大了！他嘀嘀咕咕地将媒介晶石又拆下来，抹去里面的刻印重新构筑。 这次的刻印纹样比上一次的更简单些。 再次固定好‘水龙头’晶石，扶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注入魔力。 “哗啦……” 小股的水流如同细细的涓流，从水管中涌出，然后落到水槽里。 “成功了！！” 斐利卡来到食肆的时候，便正好听到这声欢呼。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是走错地方了，不然怎么会看到一个浑身狼藉的精灵幼崽，正神情雀跃地对着水池边一个十分丑陋的管子欢庆呢？ 这位一向温和的精灵先生不得不在原地站定半晌，直到瞧清楚了扶光落汤鸡一般的脸！！ “似乎我每次见到你，你把自己弄得很糟糕。”他快步上前，扯下自己的外衣，盖住还在激动地鼓捣那个管子的精灵幼崽。 扶光确实是有些上了头，以至于他在发现斐利卡到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对方，而是满脑子想着再调整一下晶石的位置，才会被对方趁虚而入，用衣服盖了满脸。 斐利卡硬是在扶光十分不配合的情况下，将他的头发擦了个半干。 一阵兵荒马乱，两人花费一番功夫才冷静下来，各自坐下。 “所以你刚才在试验这个……叫做‘自来水’的东西？”斐利卡这才正眼打量墙壁上伸出来的那个简陋的木管，还有上面几乎可以说是随便绑上去的媒介晶石。 该怎么说呢……这个糟糕的审美。 “虽然搬运储水罐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总要挪来挪去实在是麻烦！”因为试验成功的原因，扶光心情实在不错，甚至愿意给斐利卡解释原委。 他当着对方的面演示了一下这个小装置，“只要注入一点魔力，就能随时取用水源，这样方便多了不是吗？” 18、试探与坦白 斐利卡上前一步，强迫自己放下对这个简陋装置的审美偏见，仔细观察流淌到扶光掌心中的水。 原来如此，扶光是截取了水攻击魔法中对水流助推的刻印，才使得水源能从管道另一头的水井中被汲取上来，然后在这端流出。 “的确……有这个装置的话，在急需清洁的情况下会便利很多，也能避免环境或是储水手段对水源造成的污染。”相比起一般的生活场景，斐利卡第一时间联系到的是自己药剂师的工作。 虽然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对很多制药时手忙脚乱的药剂师学徒来讲，恐怕就是雪中送炭了。 扶光翻动掌心，将水倾倒出去，停止媒介晶石的运作。 “对吧！”他难得露出这样跳脱的神色，转眸又挑眉瞥斐利卡，“不过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东西，我看大部分的精灵都会使用魔法灯具，怎么没有人研究这种便利的取水设备呢？” 扶光的确在这一点上感到相当疑惑。 斐利卡被他这么一问，反倒陷入某种沉思，好半响，他才缓缓回答道：“大抵是因为……魔法比起出现在生活场景中，大家对它的印象更贴近于某种武器……吧？” 这不是做不做的到的问题，而是认知里就没有这种方式。 “而且虽然精灵的魔法适应性天生都还不错，但能够通过升阶，成为正式魔法师终究是少数人；更别提人类与兽人了，他们能够学习到魔法都是一种奢侈。”斐利卡说着，点了点扶光从灯具里拆下来的那块媒介晶石。 “况且，你知道这样一块晶石在市场上流通的价值是多少吗？” 扶光摇头。 说实话，他看他店里墙壁上随随便便一排就是十几个魔法灯具，下意识以为这应该是跟前世的电灯一样便宜大碗的道具…… “十枚金币。”斐利卡报出它真正的身价。 “什——”扶光震惊地看向被自己随随便便绑在水管上的媒介晶石。 ‘是管理员在埃米洛开了一个月的店都远远没有赚够的钱呢。’w01显然早就知道这些晶石的价值，但却一直没有提醒他，甚至此时还专门跳出来戳他肺管子。 扶光捂住额头，瘫坐在椅子上。 “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媒介晶石本身这么昂贵的话，就算有个别人舍得将它改装成类似的道具，那也很难出现在每个人的生活中。 扶光抬头，目光下意识扫向墙壁上那些雕刻着花草的镂空魔法灯具，神情怔愣了一下：“既然晶石十分昂贵，那为什么这种魔法灯具能被大规模地普及开来呢？” 毕竟魔法灯具又不是什么不可替代品，这个世界的智慧种族照明使用更多的应该还是油灯之类的器具。 “嗯？”斐利卡的视线跟着他转动。 “啊……大抵还是我刚才说的印象的问题吧。”他说着抬起手指，很快，一个跟魔法灯具点亮时一模一样的小光球出现在了他的指尖。 “光魔法中最基础的魔法之一——照明魔法，是大部分实习魔法师都能学会的一种魔法。”他解释着，“所有接触过魔法的人都知道，如果想要照明，那么你可以使用一个照明魔法。” “但在见过你做出来的这个装置前，我从未设想过会有某种魔法的存在，仅仅只是为了能从水井中随时随地取出水来。” 他说完，似乎也觉得有些感慨，“绝大多数魔法师，都只会想着如何让水魔法的速度变得更快、攻击力变得更强……而绝无可能像你尝试的那般，主动选择让它慢下来。” 扶光若有所感，他黑色眸子扫过来，落到斐利卡的脸上。 “……这其实是一种相当了不起的思路，扶光。” 扶光从对方面具一般温和的神情中窥探到一二真实。 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被斐利卡夸奖……真是心情复杂。 ‘但其实实际情况还要再复杂一些哦！’w01看完热闹，总算是想起来给自家管理员打知识补丁。 ‘现如今能广泛传播的魔法道具，其实大多数都是出自于人类之手，而人类中能接触到魔法的人，大都非富即贵。’ ‘魔法灯具比普通油灯更加稳定、明亮，对眼睛的伤害也会更小，因此在人类贵族中备受推崇！’ ‘可管理员捣鼓出来的这个取水设备……嗯……贵族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人侍奉，热水随时随地都能有仆从双手奉上，在他们的生活场景中，可不需要这么一个‘多余’的小装置！’ 扶光感觉自己又被这该死的系统补刀了。 可恶，不管怎样，用‘多余’来形容也太过分了吧！ “好了、好了，关乎这个话题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吧——不如先说说，你又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扶光实在是有些受打击，他摆摆手，强行将注意力从自己的‘小发明’上转移出来。 虽然斐利卡没搞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称赞了对方，他本人却更消沉了——但被扶光这么一提醒，他神色一滞，总算想起自己是因为公务前来的—— ……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是恰巧今天想要出城，然后又恰巧在王城北边转悠，最后恰巧救下了被异兽袭击的那支商队是吗？” 空气中有某种扶光不认识的好闻的熏香气味，貌似是用花草制成的，精灵王的书房装饰并不奢华，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那些几乎占满所有墙壁的巨大书架。 扶光坐他的正对面，身侧是从回城起就不知去向的杜兰，此刻正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他旁边。 ……只从精灵王的诘问中都能看出，杜兰显然已经将跟着他出城后的经历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对方。 “人生总是这样，充满着机缘巧合。”扶光没有顺着对方的话去自证清白，反倒像是听不懂他话语中的怀疑与质问，露出一个再单纯不过的笑。 对面的斐利卡眼皮抖了抖。 上次见到扶光这个天真纯良的表情，还是在埃米洛的时候，那时他们彼此还没有撕破脸皮。 “……”精灵王凝视扶光两秒。他移开目光，将手中的文书反扣，双手合成塔形，轻靠在桌面上。 “看起来您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扶光完全没有为周遭凝重的紧张氛围所困扰。他五官收拢，只剩嘴角咧出的一点笑意，便瞬间就让原本纯粹的神情变了味道，显露出锐利的攻击性来。 “只不过，比起这个小小巧合本身来说，对它表现得如此紧张的你们，反倒更让我奇怪。”扶光的姿态放松极了，他微微扬起头，表现得要比他最初见到精灵王时更自如。 杜兰没有亲历过那场会面，但斐利卡却是知道的。 扶光身上简直处处都是谜团，而他本人却从来不曾掩饰自己所展现出来的那些不合常理的部分，就仿佛……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东西。 比如他那变换自如的演技、超出常理的武力、在魔法上异于常人的思维，还有这种……面对上位者游刃有余的姿态。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在想，或许这就是金色的果实……或许扶光天生就是如此。 精灵王并没有回答扶光的诘问，漫长的沉默让这场原本设想中的对峙更像是一出尴尬的哑剧。 扶光心念一动。 看起来这位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得到自己的回答，比起问出真相，反倒更像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扶光明白，不论是精灵王也好、斐利卡也好，就连有些迟钝的杜兰，在过去的相处中应该多多少少都察觉到了他身上一些异于常理的东西。 暂且不论他们究竟是怎样猜测这份异样的来源，总归都不可能想到他身上带着个系统。 人无法想象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 那么在对方的认知中，就一定是有某样‘确实存在的东西’，会致使自己去救下那支海妖商队。 精灵王大抵就是为了这个才试探他……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扶光摸摸下巴，摆出一个再标准不过的思索动作。 “关于我的事情……‘神子’的事情，在王城里是不是传播得太快了些？” 从他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应当在他真正抵达王城前，有关的传言就已经开始发酵了。 这很不平常——至少如果扶光自己作为领导人，即将要接回一名可能对族群发展十分重要的人物时，在一切尘埃落定前连保密都还来不及，绝不会让对方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 精灵王显然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再结合他本人对他的要求：‘什么都不需要做’。 “看起来我被当成了相当美味的饵料。”扶光抬起双手，做出一个捧脸的动作。 如果不是因为他过于锋利的眼神，这本来该是个十分可爱的动作。 精灵王的面容一动未动，扶光知道很难从他的反应里获取信息，但旁边的斐利卡却不同。 果然。 扶光凝眸。 而对面的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有些无奈地瞥了身侧的斐利卡一眼，放下双臂。 “看起来你一定要将事情的原委弄个清楚，否则是不会告诉我想要的答案了。”精灵王叹息。 太敏锐了……不论是对事态的洞悉，还是对人心的洞察。 这样的扶光……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很早之前就好奇了——你们介意为我解答吗？”扶光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往书桌前靠拢过去，确保自己与精灵王相对的四目能够看清楚各自眼底，不漏过一丝细节。 “当然。”对方表现得还是那么宽仁又从容，就仿佛长辈看待一个不懂事但锐气十足的年轻后辈。 扶光再次扯起的嘴角下露出尖利的虎牙，轻声细语道：“既然‘金色的果实’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世界树和你们不计代价都要找回来……” “——那它当初又是怎么会弄丢的呢？” 与外表展露出的进攻性不同，扶光此刻的内心其实十分冷静。 他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面部的每一块肌肉，企图找到些什么。 只是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政治家的脸大抵跟城墙是同类合并项，想要从上面找到蛛丝马迹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扶光的眸光几经转换，最终变回最初的面无表情。他转身，重新回到椅子旁。 “一切……都要从百年前的那场世界大战说起。”背后终于响起精灵王的声音。 意料之外的回应！扶光惊异地转过身去。 19、用水大危机 关于百年前那场席卷世界的大战的起源，各方学者们的观点不一，各执己见，至今都没有达成一个统一的共识。 在距今大约一百二十年前，一场莫名的气候风暴曾突然降临，致使旱地洪涝、水乡枯涸，天气无常，寒暑莫测。 世界性的灾害与饥荒出现在土地的每一个角落，种族、聚落之间为争夺生存资源，关系变得极为紧张，摩擦与小规模冲突更是时有发生。 人类学者认为，是龙族的贪婪无度与矮人的斤斤计较波及周遭的国家，才导致冲突最终升级；而兽人们则指责人类奸诈无信，率先撕毁条约掠夺兽人村落，是压垮稳定格局的最后一根稻草。 得利者装聋作哑，同盟者左右顾盼，求存者以牙还牙。 在谁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世界上大部分的国家与种族都被牵涉进来，并在这团名为仇恨的回旋泥潭里越陷越深，无可挣脱。 而彼时的精灵与兽人之间的斗争也进行到最为白热化的阶段。为了给那些长毛种还以颜色，同时也为了减轻同样正与兽人族开战的人类盟国的战线压力，奥瑞森林中的大量木精灵被派遣到南方草原的前线阵地。 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来都与地面与世隔绝，即便世界局势已经搅得一团乱也依然片叶不沾身的天空族群——翼人族，毫无缘由与征兆地对守备空虚的精灵王庭发起了奇袭。 ‘飞翔是神明赐予的恩惠。’ 天空所能覆盖的范围，便是翼人的标枪能够投射的范围。 扶光抬起头。 “介于你平日表现出的常识匮乏，我想我有必要向你补充一点关于精灵的生理知识。”精灵王说着，给身侧的斐利卡眼神示意。 后者很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羊皮册，摊开到某页递到扶光手中。 杜兰也顺着扶光移动的视线低下头。 这名‘常识匮乏’的精灵幼崽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在精灵里，有少部分幸运儿，天生带有天空的基因，在成年后背部会逐渐生出翅膜，如同蜻蜓的鳞翅。”精灵王悦耳的声音自耳畔滑过，扶光双眸停在羊皮卷的示例图上，久久无法回神。 也就是说……有部分精灵也是可以飞的。 他垂下眼帘，纤细的睫毛遮蔽住瞳孔，令外人无法窥见里面的神情。 只是还远远不够。 身体与翅膀的构造差异，注定了即便是拥有翅膀的这些精灵也难以在空中与翼人抗衡，就像是翅虫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抵达雄鹰展翼的高度。 扶光将手中的羊皮册合上。 多么残酷…… 留守王城的精灵十不存一，而能够飞翔的那些，几乎尽数在这场卑劣的无德之战中陨落了。 想必这也是扶光至今都没见过长翅膀的精灵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翼人族最终袭击了世界树，而目标，则正是位于树冠深处的‘培育袋’。 大片大片的精灵果实被火焰吞噬，那些已经孕育出肢体雏形的精灵胚胎被果壳包裹着，然后在高温中卷曲融化，化为残骸。 世界树的意识几近疯狂—— 由此，世界才知道，这从人们有记载的历史起便矗立于此处的世界之柱，也并不总是葱郁的绿色。 金色脉络攀上祂的每一根枝节、每一片树叶，碧蓝的天空便不再是僭越者的后花园。 血幕挂上澄澈的天穹，赤色的雾弥漫于空气，然后落到祂金色的叶子上。 一切的一切结束以后，这片燃尽的赤金色焰火便只剩下苍白的灰烬，飘洒的白色落叶就如冬日寒雪，染尽王城的每一个角落。 而这段过去，也成了所有幸存精灵心中无法愈合的疤痕，再不诉之于口。 那枚金色的果实，也是在这场变故中丢失的。 ——直到百年后的今日。 扶光抬眸，窗外阴云后的阳光渐明，一缕光正好落在他黑色的瞳仁里，漆黑而明亮。 “所以，城内才不存在传统的树建筑，反而都是木架建筑与石构建筑……”毕竟过去的王城在战火中毁灭了，现在扶光看到的，其实是在废墟中重新建立起来的城市。 “高耸的城墙、还有外面寸草不生的荒地。”他回忆着自己初抵王城时感觉到的那股异样。 “看起来，你们认定天上那些强盗还没有偃旗息鼓。”扶光将羊皮册递还给斐利卡。 他这味饵料，原来为这些长了翅膀的鸟人们精心准备的。 扶光忍不住想要发笑。 ‘神子’的身份在他人看来金光闪闪，但在精灵王眼中也不过是一种好用的道具。 但他并不讨厌对方这一点……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利用’反倒比其他精灵无条件的宠溺让他更自在。 “我今日出城的的确确只是巧合，”既然对方已经展示了诚意，作为交换，扶光自然也不会再回避他的问题……只是系统的事他不会吐露。 “不过我能救下商队，是在意外发现污秽气息后主动搜寻的结果，杜兰应该也向你汇报过，我曾在王城北边转悠许久，那便是我在追寻异兽的踪迹。” 精灵王微微颔首，其实从方才他向扶光讲述百年前那段历史的过程中，扶光表现出来状态来推测，他便已经有了答案。 那些卑劣的翼人悄悄将异兽投放到王城外围行径，大抵确实与他们多年以来对金色果实的图谋并无关联，这其中恐怕还有别的阴谋在酝酿…… 外面的走廊中的脚步声渐近，紧接着书房的门便被扣响。 一位身着王庭服饰、左眼佩戴着单边眼睛的精灵走进来，期间还正好与回望过去的扶光短暂地视线相撞。 “陛下，异兽的投放点已经查清楚了！”这位精灵在看清书房里这一堆人后依旧面不改色，他掠过扶光与杜兰，将手中的羊皮卷递给斐利卡。 斐利卡展开后，转交于精灵王手中。 “勘测小队回报，那些该死的翼人很有可能是将这五头异兽丢到了赛因河畔！”他说到这里，言语难以克制地上扬，神情表现得异常愤怒。 扶光眨眨眼睛，扭头询问旁边的杜兰。 杜兰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他压低声音对扶光解释道：“赛因河在王城上游，王城的生活用水都来源于此。” 扶光的眉头缓缓皱起。 也就是说，整个王城的水源都会被污浊污染。 这真是缺德到家了！ 本来如同看客听故事的扶光，此刻终于切身理解了一向文雅的精灵会用‘卑鄙无耻’来形容翼人族的原因。 扶光与精灵王的会谈刚好结束，现在对方又有正事找上门，他自然是利落地选择了告辞。 斐利卡没有留下，而是送扶光离开王庭。 离开的时候，几人隐约听到那名带着眼镜的精灵正在念叨水源供给一类的词汇，语气听着多少有些焦灼。 “水源地的污染很严重吗？”扶光实在好奇，便向刚才经手过文书的斐利卡询问。 斐利卡摇了摇头，“没有严重到污染地那种程度，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影响……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使用这些水源究竟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但你们也没有办法清理这种污染？”他挑眉，又看向身侧的杜兰。 “如果污染程度不严重的话，森林能够自己调节过来，就是需要时间。”斐利卡叹了口气。 扶光托着下巴，“那这段时间王城里的用水会怎么办？” “多半会从荆棘塔紧急调遣几名超阶魔法师来，使用水魔法制造干净的水源应急吧。”斐利卡对此表现得相当捻熟。 “……那这么看起来问题其实也不大，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不就好了吗？”扶光摊了摊手。 果然，有魔法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解决水源储备并不是难题，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将这些水源运送给每一位精灵……”杜兰点出这件事最麻烦的地方，“王城的生活必定还是会受影响。” “……”扶光稍加思考，明白为何二人都是这副事态严重模样的原因了。 无它，精灵实在是一种非常在乎个人卫生与清洁的生物，对用水需求也会很高。 这一点恐怕在整个大陆都无人能比。 虽然应急备案能够保证他们生存必须用水，但却很难确保他们每天晚上还能泡上热乎乎的澡。 扶光揶揄的表情才露出一半。 “搞不好未来三年污染都无法彻底恢复……”斐利卡的声音异常沉重。 “什么！”扶光笑不出来了。 人可以忍忍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但万万不能三年都洗不上澡啊！！ 现在从王城移居到别处还来得及吗？！ …… 翌日，食肆。 杜兰站在水池旁，听从扶光的指示激活木管上的蓝色媒介晶石，水流果然就如同斐利卡之前描述过的那样，从管口源源不断地涌出。 扶光背对着坐在一旁，与斐利卡大眼瞪小眼。 他现在心情很不美妙，毕竟任谁才刚捣鼓出来一件能提升生活品质的玩意，然后隔天就被告知这个玩意再也派不上用场的时候，心情都不可能美妙得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现在井水都已经不能使用了。”斐利卡瞧他失落得异常真情实感，安慰他两句。 今日清晨王庭就已经发布了公告，为避免有头铁精灵仍旧使用自家井水，稍晚些时候还会有士兵到每家封井。 “咦，这管子不是空心草的茎干吗，王城十几年前搭建的一批木架建筑用它做过木龙骨，你是从哪里捣腾出来的这东西？”杜兰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瞧这导水的木管怎么看怎么眼熟。 “就在后面院子的杂物间里？”扶光挑眉，“等等，你说这管子其实是某种植物的茎干？” 斐利卡看到扶光的眼睫垂下片刻，再抬起来时便爆发出一股晶亮的光芒——活像是饿兽发现猎物！ “没错，这种植物生长迅速，非常利于魔法催发速生，曾经很受建筑队的青睐……”杜兰也注意到他的眼神，声音缓缓弱了下去。 “你怎么了——”斐利卡看着他从椅子上跳起来。 扶光来到杜兰身边，手一伸便将他昨天才绑上木管的媒介晶石粗暴地拆下，“从现在开始，忘掉这个东西吧！” “为了洗澡自由，我们需要真正的、成体系的供水系统！！” 20、为了洗澡自由！ 精灵王城世界树底部核心区，西部王庭宫殿群，月泉宫。 道尔顿翻阅着下属加急制作刚刚提交上来的策划书，才看了开头几页，眉头就不自觉地簇起。 他取下单边眼睛，将文件扔到桌面上，语气显得十分疲惫，“南边街区的安排再核查一遍，那里有很多分散的居民区，设点数量至少要增加一点二到一点五倍。” 旁边的下属闻言一怔，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声抱歉，就被下一个急匆匆前来汇报的精灵挤了下去。 “访客？我昨天不是说过了，这段时间谢绝接见外客……”道尔顿根本连拜帖都懒得接过来，得亏是这位精灵机灵，迅速将访帖上来者的信息念过一遍，才令这位忙碌的大人的态度有所转变。 “什么，王庭近侍？”道尔顿迟疑了一下。 说起来，他昨天还刚在陛下那里与对方打过照面。 “对方说是……能为您解燃眉之急。”传话的精灵见机将手上的拜帖再次递出。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请他进来吧。” 道尔顿知道这名‘王庭近侍’。 当然，这种知道并不是认识，而是他单方面地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他想，凡是在月泉宫当值的精灵，应当就没有不知道对方的。 毕竟在被陛下选为贴身近侍之前，他曾是荆棘塔的祭祀众。 这其中牵涉到一些关于木精灵权力归属的历史问题，实在是敏感得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事实上，也不过是一千年前左右，那时的王庭并不像今天这样拥有一手掌控整个木精灵族群事物的权力，而是与荆棘塔分庭抗礼，互相制衡。 那时荆棘塔的祭司还不是现在这一位，而是从族群汇聚之初就已经是祭司的那一位精灵年长者，荆棘塔的祭祀众都尊称他为‘大祭司’。 只是后来大祭司出走，荆棘塔群龙无首，当今的陛下又确为明主，权利的中心便自然而然向王庭偏移，荆棘塔自那时起就沉寂下来，回归设立之初的权能，专司祭祀典仪与沟通世界树之事。 但荆棘塔与王庭之间长久以来的微妙关系并没有随着权力的流动而消弭，更何况精灵们又是一种非常长寿的生物。 ……在陛下亲自任命的这名‘王庭近侍’之前，还没有出现过曾隶属于荆棘塔的精灵被王庭任用的前例。 月泉宫作为精灵王下属、也是现如今木精灵族群中的第一权力机关，自然都无比关心王这一任命背后的深意。 大家都猜测，这是王想要进一步吸纳——或者说吞并荆棘塔的某种信号。 道尔顿捏揉鼻根，企图缓解一夜未眠给头脑带来的涨痛感。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强撑起精神，佩戴好眼镜。 斐利卡还是昨日见到时那幅得体的模样，只是令道尔顿十分讶异的是，他并非独自一人造访，身后竟然还跟着一名明显个子矮许多的精灵。 那名同样眼熟的精灵从斐利卡的身后走出来，望过来的眸子是黑曜石的色泽。 黑色眼睛的……精灵幼崽？ 道尔顿瞬间便想到了王城这几日的传闻，太阳穴止不住地突突跳。 …… “城市应急供水与管道铺设草案”、“城市给排水系统工程项目设计书”？道尔顿接过扶光亲自递过的两册装订好的羊皮卷书，扫一眼封面上的标题，有些迷惑。 虽然用词让人陌生又费解……但仔细思考一下，又能够精准地从这两份标题中提炼出其中的意思。 他先翻开上面的那份写有应急供水字样的羊皮卷，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成行的字迹，而是一份王城简化地图。 虽然是简化版，但比例与重要元素在上面却没有丝毫误差与折扣；与此同时，这份平面图上还用与底图有所区分的颜色绘制了一些方正的线条，绘图示范上有标注，写着“水管”二字。 道尔顿只稍微扫一眼这份地图的编排，就知道斐利卡和扶光此次前来并不是无的放矢，他的心稍微提起来些，用比一开始更迫切些的姿态翻开后面的羊皮卷。 依旧是一张图纸！甚至比前面那张总平面图还要更大更详细，他不得不展开这张反折叠进册中的羊皮卷。 “自来水站设计草案及设施详解” 室内安静了下来，仅有三人的呼吸声。 道尔顿从最初的紧蹙眉头，到满脸沉思，最后面露惊艳，前前后后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阅读完草案的最后一页，他再也无法抑制心底的惊喜，起身来到会客桌前，与二人面对面坐下。 “真没想到！能被陛下钦点为王庭近侍的，果然有不俗之处！”道尔顿看向斐利卡，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没能克制住自己心底的赞叹。 扶光抿了一口茶水，没有说话。 道尔顿的赞扬一点也不夸张，事实上，在早些时候他与杜兰斐利卡两人实践过魔法可行性后，正式编写文书时，也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感叹。 难怪精灵王当初会将斐利卡作为与自己接触的第一人选，他本人的能力的确无可挑剔。 但斐利卡本人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他只是礼貌地回以笑容，然后将目光往扶光这边偏过来：“您谬赞了，事实上这份文书的核心想法并不是我提出的，我不过是顺着思路将之整理出来而已。” 道尔顿的视线随着斐利卡的动作移动。 “你的意思是……” 他显得有些迟疑，扶光瞧出来对方似乎是有些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自己。 “水站的设计，以及配套设置的需求。”扶光主动接过话头，向对方颔首。 “我知道您现下正因为王城应急供水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如果您认为这份企划书能派上用场的话，我非常愿意为您进一步解释其中的细节。” 斐利卡翠绿色的眸子染上些意外。 其实早先在接待室等待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惊奇了，扶光对待这些月泉宫的官员都格外有礼貌，礼仪也很得体——与面见精灵王的时候形成了鲜明对比。 ……还是说，这其实才是扶光与他人正常相处时的态度，自己和王才是被特殊对待的那两个？ 道尔顿显然也没料到扶光上来会这么正式直接地切入主题，与他本人精灵幼崽的形象形成非常割裂的反差。 就像人类看婴儿表现出成人一样捻熟的态度处理工作一般。 但好在道尔顿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毕竟扶光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才是他最擅长应对的，于是他很快便接上话头：“事实上关于第一份草案，我确实还有一些疑惑……” 与扶光之前在食肆里做出来的那个抽水玩具不同，他提交给道尔顿过目的这份草案中设计了一套相当完整的城市供水体系。 最直接的变化，就是这套用水系统的动力来源不再是绑定在出水口的魔法媒介晶石，而是由整套管道体系核心的水站提供压力，将水送往水网体系的每一处终点。 现代城市的供水体系，水站给予水的动力来源是水泵，运用最多的便是使用叶轮旋转产生离心力给水源加压的离心泵，再配合一系列稳定水压的装置如气压罐、稳压阀以及水锤消除器等设备，共同保障经由水站消毒杀菌过后的干净水源能被正常输送到每家每户。 虽然这个世界目前还并没有能够生产出这些动力设备的工业体系，但这个世界却拥有另外一种独特的生产力——魔法！ 以上这些常规的工业设备，统统能被一种稳定提供水压的魔法替代，而这个刻印，正是早些时候扶光拉着二人在食肆里进行实验的魔法。 “不过魔法这方面我只是新手，方案里提供的刻印主要还是为了证实这套体系的可行性，如果有更高效的魔法存在，大可将之替换……”扶光略过羊皮书上他绘制的那个魔法，随后将羊皮册重新翻到第一页，将斐利卡绘制的王城总平面图摊开在桌面上。 “考虑到时间仓促、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王城的基本用水需求，可以先以街区为单位修建集中的供水点，至于水网管道的搭建……您知道这种叫做空心草的植物吗？” 扶光指向绘图底下的文字说明中的某处。 道尔顿凝眸。 空心草么……之前王城里有一段时间许多建筑都拿它做材料，但毕竟物如其名，内里空心的，为了进行补强不得不再往中间浇灌泥浆，实在麻烦。等到后来王城不再大规模兴建木架建筑后，这种建材便被飞速淘汰掉了。 “空心草的生长速度极快，对植物系的催生魔法适应性也极佳……最重要的是，它独特的空腔结构，实在是非常适合当做输送水流的管材。” 扶光说到这里，还觉得有些可惜。 他本来是想亲自带一节空心草来的，毕竟口述还是比不过眼见为实，只不过最后在斐利卡的强烈反对下作罢了。 说是带着一节木管子上月泉宫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要是让月泉宫误会他们有不尊重的意思，连大门都进不去就坏了正事了！ 道尔顿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扶光这些小表情了，他的脑中正在飞速计算。 空心草……如果是空心草的话！在植物魔法的加持下，最多——最多不超过三天——这份草案中的水网管线就能完完全全地落实到王城中！！ 21、第21章 魔法催生空心草作水流导管的可行性实验 “刚才那位道尔顿对你很热切，莫非你在王庭里其实很有面子？”扶光与斐利卡并肩站在廊下，等待期间有些无聊，便主动向对方搭话。 斐利卡只是摇头，“来时我曾与你讲过，我是陛下的近侍，旁人尊重我，本质上是在尊重陛下。” 扶光托着下巴，对这个说法不予置评。 不过斐利卡‘王庭近侍’的职务的确很特殊，它本身的职阶并不高，但因为需要陪从在精灵王左右，实际上又能接触到很多核心事务。 他没有太过纠结，而是优先处理与当下相关的事情：“你刚才为什么忽然请求道尔顿，让我俩也参与到月泉宫接下来工作里……你莫非是有什么疑虑吗？” 要不是因为斐利卡的临时起意，他们也不会站在这里，等待从荆棘塔调派的魔法师。 斐利卡撇他一眼，“道尔顿作为月泉宫的掌权人，整个王庭上下没有不知道他能力的，我自然不是在担心应急供水的草案能不能落实的问题。” 扶光盯着他，等待他的后文。 却没想到斐利卡并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反而顾左右而言他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总比你没事再跑到王城外面要好。” 然后换来对方满是无语的眼神。 “我是挺闲的，但你难道没有别的事要做吗？”扶光怼他。 斐利卡一边感慨着这半日扶光对他的和颜悦色终究是错付，一边再次将那种假惺惺的温和笑容挂上面庞。他仿佛故意恶心扶光一般勾起嘴角，“哎呀，我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扶光警惕地看向他。 “因为杜兰纵容你出城的事情，翡翠花园将我也列为你的保育人了……同时拥有两名保育员，这可是从未有过先例的事。”斐利卡说着，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所以严格来说，看护你就是我该做的事。” “！”这什么时候的事—— 斐利卡等到今天才告知他本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扶光咬咬牙，却并没有像斐利卡预料的那般强烈抗议，而是优先向他询问了翡翠花园会对杜兰作出的处置。 真意外，杜兰那傻大个究竟是哪里入了扶光的眼，能让对方这么上心……斐利卡扭过头，将视线放到远处，不再与扶光对视。 “放心吧，最多就是一些口头上的警告罢了，不会对那家伙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即便看上去再憨厚，那家伙好歹也是一名荆棘骑士的骑士长，翡翠花园需要顾虑骑士团的想法。 况且……翡翠花园的那群老家伙们应该也都看过他带去的魔法影像了，他们心底该清楚，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其实并不在杜兰…… “那就好，那海妖商人呢？他的情况怎么样了？”扶光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他也没事——好了，荆棘塔的魔法师已经到了——”斐利卡忽然转动身子。 扶光啧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 …… 即便前期在策划项目书的时候，扶光在方方面面都考虑颇多，但等到小队真正开始工作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失误。 前世的经验虽然让他拥有了远超时代的见识，但现实基础的不同差异同样也容易让人走进习惯的误区，就比如现在，这两位荆棘塔的魔法师正在制备水网管材。 原本他们只是一板一眼地按照要求使用魔法催生空心草，然后再将它们切割成规则的形状……但在注意到一旁的扶光尝试使用构件将这些切开的圆管重新连接起来的时候，两位魔法师中女性精灵的那一位提出了疑问。 “所以，这些空心草是将要作为水的管道来使用的，是吗？” 她名叫夏菲诺，留着在精灵里十分少见的短发，她的同胞弟弟冬塞德站在后面一言不发，表情有些沉郁。 扶光将手里接好的一节管子展示给她，然后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夏菲诺直起身子，抬起法杖。 万缕丝线一般的光从泥土里抽出，然后缠绕着空心草生长——以平行于土地的姿态。 扶光有些吃惊，反复确认一般打量眼前的场景，末了才想起来一般仔细观察夏菲诺构筑的魔法刻印。 这株空心草紧贴地面生长，但还没有完，在生长到试验地的篱笆边缘后，它竟调转方向，弯出一个九十度的弯角，改变方向继续往高处生长。 绿色的魔法丝线逐渐消散，这株空心草混在其它笔直的空心草中，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有些催生魔法可以影响植物的生长，从而改变植物的部分特性。” “如果这些植物是作为导管使用的话，那我想比起切割后再重新连接，直接根据需求一体成型更加一劳永逸……”夏诺菲朝扶光这边看过来。 而扶光正在拍脑袋。 是了！精灵们自古便有居住树建筑的传统，而那些树建筑的本体其实都是活着的巨木……在如何利用魔法改造植物这方面，他们恐怕比任何种族都要更有话语权。 “你说的没错！！”扶光大大肯定了夏菲诺的意见与提醒，在确认对方刚催生出来的空心草与正常空心草除去形态别无二致后，他便转过身来。 “那如果不是贴在地面上……而是直接控制它钻进地底呢？” 扶光望过来的眼神亮晶晶的，虽然是不同于大多数精灵的黑色，但在阳光下却依旧夺目得过分。更别说这本来就是王庭安排的工作了，就算不是，夏菲诺也非常愿意为对方这期待的眼神努努力。 只是光干劲充足，也不能使现实存在的问题迎刃而解，不同于刚才施展魔法时的顺畅与自然，这次夏菲诺明显感到些许吃力，在反复尝试几次后才勉强成功。 而当扶光将泥土里埋得并不深的空心草挖出来时，那脆的可以说是一掰就碎的茎干还是宣告了两人尝试的失败。 斐利卡也同两人一起确认情况，他观察一番，猜测或许是施展魔法时灌注的魔力量不够，这才导致生成的空心草如此纤弱…… “虽然比不上斐利卡大人，但夏菲诺也不是什么刚评级的魔法师菜鸟，若觉得是魔力量不够，那不如您亲自试试如何？”自见面起就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冬塞德也不知是为何，突然在此时站了出来。 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怎么也藏不住，引得扶光抬头打量了斐利卡好几眼。 只是冬塞德没能进一步失礼下去，就先接受了亲姐姐教育之拳拷打。 斐利卡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意见，只一直摆着他那张假笑脸。 “虽然但是，我也认为这株空心草这么瘦弱，应该与魔力量没有关系。”扶光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来。 斐利卡本打算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却被对方装瞎拒绝了。 他只得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扶光摸摸发梢。正好，他今天的发辫上有一个红色果子形状的发卡，样子刚好有点像苹果。 他把头上这唯一的一枚装饰品取下来，捏在手心中——然后松开手任由它下坠，最后掉落在地面上。 “这就是原因。”扶光指着这枚发卡。 斐利卡：“？” “松开发卡，它便向下坠落，而不会悬浮在原地或是腾空飞起——世界的运行存在规律，无论我们是否认知到它。”扶光将发卡拾起。 “同理，魔法影响事物应当也尊从某种规律，就比如夏菲诺刚才施展的植物魔法，其中或许就存在这一规则：不能违背植物生长的客观规律……之类的。”他瞧着三人齐刷刷向自己看过来的目光，将发卡重新别到发辫上。 “而要说植物最独特的地方，那大抵就是它们会进行光合作用……嗯，就是必须要有光照，才能存活、生长。”扶光说着，指了指周围的树木、花草。 “自然界中的空心草也有可能长成类似于夏菲诺小姐使用魔法干涉后的形态，但却绝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发芽破土，存活于地底。” “就像魔法能创造水，也能制造水流，但却不可能将水转化为可燃物，燃烧起火焰一样。” 斐利卡颔首，很快就明白了扶光想要表达的意思。 “魔法只能顺应自然，而不可与自然对立。”他忽而说道。 比起扶光毫无反应的反应，夏菲诺倒是精神一振，“是大祭司编撰的《魔法说解》中的标题！” 她有些激动，就连方才的失败带来的疲倦与挫败都被统统抛到脑后，看向斐利卡与扶光的明媚表情与后面冬塞德愈发沉默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些空心草大抵是不可能在地底钻来钻去了——”虽然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扶光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也不一定。”扶光当着几人的面，扒拉一节空心草上还并未被剔除的枝叶，那分支细细长长的，上面长满绿色的叶子。 虽然将地面挖开后再铺设管道本身也并不是一件特别复杂的事，但在明知可能有更便捷的解决方法的前提下，只是多尝试几次也并不会带来损失。 再一次施展植物催生魔法，夏菲诺按照扶光的古怪要求，慢慢拉长这些空心草主茎干上生长出来的枝节。 斐利卡看着眼前的这一排……一根根从地底钻出的格外茂密的空心草叶片，下意识联想从前见过的一些水生气根植物。 原来如此！ 扶光再次掘开泥土，这次，完整且坚实的空心草茎干展露在几人面前。 22、施工与小麦初选种 桫椤今日难得出翡翠花园，本想往扶光的食肆去，却在半路上看见一群精灵围在一处，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往人群靠拢，直到凭借矮个子钻到最前面了，他才发现正中心是两名魔法师。 他们穿着荆棘塔的长袍，身份再好认不过。 其中一名魔法师正在构筑刻印，棕黄色的光汇聚，桫椤很快辨别出他正在施展某种土魔法。 但…… 他眨眨眼睛，目光左右巡视，直到对方的法术刻印运转结束，他都没发现眼前到底有什么变化。 许是桫椤迷茫的神态太明显了，他身侧同样在看热闹的精灵拍拍他的肩膀，主动向他解释这是土结构加固魔法，作用的对象埋在地底，所以他才什么都看不到。 “原来如此……”他有些感谢地点头，“那你们是在围观什么呢？” 虽然并不是每个精灵都有资质成为魔法师，但相比别的种族来说，魔法对于精灵来说并不稀罕，只是魔法师施法而已，应当还不至于引起人群围观吧？ 却没想到对方冲他笑笑，指向不远处的一个木棚。 这木棚还很新，一看就是才搭起来的，里面有类似于水池的台面——只不过不同于家中的小水槽，而是非常长的长水槽。 “你平时应该很少在翡翠花园外面走动吧？”这名精灵自然不会看不出来桫椤是一名精灵幼崽，“最近王城里停止使用井水的事，你知道吗？” 桫椤点点头。 这他还是知晓的，异兽污浊污染了塞因河畔，现如今王城的水源都有潜在危险。奥里涅还专门叮嘱他，以后去植艺园种花的时候，千万记得不要再接近那些已经被封死的井口。 昨日翡翠花园为每个精灵幼崽的院子里都添置了储水缸，定时会有精灵魔法师专程为他们制备干净水源。 桫椤想到今早的情形，难以适从地握紧胸口的十字架。 他从前在人类社会见到的魔法师都是不可一世的，是万万不会屈尊为普通平民使用魔法的——即便他作为幼崽已经在精灵族里生活了一年半载，也还是难以将这种映象扭转过来。 “为了保证王城的正常用水，王庭最近在弄什么‘管道供水’的事情……” “听说这份草案还是一位王庭近侍和那名——你大概率也认识——最近才刚找回的精灵幼崽联名提议的，”他说着，笑着摊手，“大家都很好奇，所以都等在这里看结果呢！” 桫椤一呆。 他是自然认识的，‘最近才刚找回的精灵幼崽’，有且只有扶光一个。 但他与扶光不过才两三日没见，对方是怎么突然间参与到这件事里的？ 桫椤愣愣地回过头，消化其中的信息量。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另外一名魔法师也张开魔法刻印，正巧这几日桫椤也一直在使用类似的魔法，瞬间便瞧出了这是植物催生魔法！！ 但是听刚才那位精灵说，他们不是弄供什么水管道吗？施展植物系的魔法是为什么—— 人群中忽然一阵喧哗，桫椤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来源正是木棚的方向。 绿色的魔法光亮从水池边某个规整的洞口钻出来，紧接着是一些茎干修长匀称植物从那里整齐地钻出。 “这是……” “是空心草？所以管道的主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精灵们逐渐向木棚边汇聚，桫椤也随着人群移动。 而水池边，那两位魔法师早就已经站在了这里，他们现场修剪掉这些空心草的末端，最后补上加固魔法，这些‘水管’就新鲜出炉了。 桫椤走近后，才注意到这些空心草并不是直接从泥土里钻出来的，而是沿着地底的管槽延伸过来的——原来一开始施展的土魔法就是在加固这个管槽！ 先使用土魔法在地底生成统一的槽道并加固，然后再施展植物魔法，控制空心草顺着地下槽道生长，直至终点钻出！ 这样既能保证空心草按照规则的路线排布，加固的空心槽道也能避免地底物质对水管的腐蚀。 “嗯……这边的空心草已经连接好了，可以将起始端连接进管网了……”魔法师们连通通讯魔法，与对面沟通着些什么。 “嗯，好。”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眼前水池上。 桫椤感觉到有某种声音，起初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汩汩的水源从水池上方分出的十几个管口一齐涌出时，他才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 原来刚才那是……水流在空管里涌动时，挤压空气的震响！ 人群中再次响起呼声。 …… “这可真是遗憾！这么美味的粮食，倘若能卖到外面，那一定能为阁下大赚一笔的……” 桫椤才刚踏进扶光食肆的门，就听到有陌生的声音充满沮丧地嘟囔，他抬头望过去，看到正撑着脑袋的扶光对面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类。 “实在是没有办法，这种作物目前还十分稀少，就算我愿意提供，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扶光说的这种作物正是小麦，只是他虽然嘴上应和着可惜，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惋惜的神色。 兰斯洛特本意还想再争取争取，但他是在精明，很快就注意到扶光其实对这笔生意并不怎么感兴趣，便非常有眼力见地及时打住了。 与此同时，他也正好注意到店外进来的桫椤。 跟扶光一样的精灵幼崽……这很显然是对方的朋友上门来了。兰斯洛特心里估量着。 “好吧！不管怎么说，您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有一天您回心转意了，记得随时都可以再联系我！！”他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掏出来一枚徽章，起身，非常正式地转交到扶光手中。 扶光在接过徽章的那一刻，便意识到这是一件含有身份信息的魔法道具。 “这是我们海妖商会的信物，拿着它，您可以通过任意一名海妖商人联系到我。”他取下头顶的帽子，对扶光微微欠身，“那么，我就不继续叨扰您了。” “慢走。” 兰斯洛特离开了。 桫椤走过来，看到桌面上放着两个木箱，上面还绘制着章鱼一样的图纹。 “啊，原来刚才那个人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名幻化成人类模样的海妖。”他显然不是扶光这种‘没有常识’的精灵，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方才搞错了那人的种族。 “嗯，前几日我恰巧帮了他一个忙，他是来向我道谢的。”扶光很显然知道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目标非常明确地拆开其中一个，从里面取出四个巴掌大小的长方体小木盒。 “这个，送给你。”扶光将之推到桫椤面前。 桫椤有些疑惑，便先将木盒打开看了一眼。 是植物的幼苗……？ 他又重新拿远这装着这幼苗于培土的木盒，乌木漆面的，上面还绘制着彩绘，看着就价值不菲。 什么植物幼苗值得用这么精致的木盒子包装啊？ 桫椤的目光重新落到幼苗的叶片上。 “！！！” “这是——夜兰花？！”他声音里藏不住的讶异。 扶光与桫椤是在植艺园认识的，他知道对方爱好侍弄花草，便猜测他应当会喜欢这份礼物，但却没想到对方会表现得如此惊讶。 “听说这种花长大以后，会产生不同颜色的光芒……”扶光的声音顿住，“怎么，这花难道很不一般吗？” 桫椤瞥他一眼，然后狠狠点头：“这是只能在人类王宫里见到的名贵花种！除去观赏性不谈，最重要的是它可以用来制作某些特殊的魔药！！！” “可这……实在是太贵重了些。”他激动过后，又有些迟疑地将手中的小木盒放下。 扶光手指点点桌子，“你都帮助我培育那些小麦种子了，这些就当做是回礼好了。” 有价值的东西在懂它价值的人手里才能发挥作用，他不会、也懒得养花弄草的，这夜兰花放在他这里才真叫浪费呢。 只是没想到，兰斯洛特虽然瞅着一身商人精明，但做人却还挺实在的…… 扶光提到小麦种子，桫椤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他连忙将挎包取下，放到扶光面前：“我按照你的要求，每次都从催生成熟的小麦里面挑选出结穗最多、颗粒最饱满的植株的种子，然后再如此反复筛选。” “这是最新一批的小麦种子，肉眼可见都已经相当饱满了，我很难再进一步筛选……”他说着，从里面捧出一捧麦子。 扶光从他手里抓起一小撮麦粒，用手指捻了捻，笑意便渐渐攀上他的面庞，“这么短的时间便够达到这种程度……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称过重了吗，对比最初的产量增加了多少？” “大约翻了两倍左右。”桫椤说着，拿出一本种植记录手册，这也是扶光那日拜托他培育小麦时，一齐交待给他的东西。 “不过我是在植艺园同一片田地里反复催生这些小麦的，即便有使用营养补剂，地力多多少少也有损耗，如果能在更肥沃的土壤上种植，产量或许还能再高些。” 扶光接过记录，稍微翻看了一下。 虽然桫椤说的翻了两倍听着很多，但因为这些‘小麦’的原始产量低的可怜，基数数值小，最终得到的数字其实也并不夸张——至少还远远比不上前世小麦的产量。 不过，虽然比上不足，比下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扶光没忍住，又对桫椤狠狠夸赞一番。 直到说得对方非常不好意思了，于是被匆匆打断：“那个——” 扶光扬眸。 “我刚才来的路上，正好见到两位魔法师在制作……水管管道？”桫椤瞧过来的眼底闪烁着无法忽视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