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不堪折》
1. 风静处
京城的枫叶早早的染上了褐红,一缕缕细雨蒙蒙地从天落下,无情地拍打在枝叶上,滋润出更鲜艳的颜色,夺目刺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肃杀的寂寥。
城内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千头螭首浩浩荡荡地从上排着水,整座宫城冲刷地焕然一新。
雨霁日出,街上又恢复以往的热闹。
车夫坐在车上拉着辔,稳当地赶着马。他抬眼望了望周围转瞬而过的高大屋舍,亭台楼阁。尽管是清早,路上行人也不少,贩夫走卒彼此叫卖,桥下乌蓬往来,心里不禁感叹道这天子脚下果真气派至极。
珠帘玉幕被风吹地叮铃作响,絮柔靠在软垫上,挽起车帘,静静地看着车外的繁华市井。
一旁的侍女霜儿见了,连忙上前劝慰道:“娘子大病初愈,不宜吹风。”
絮柔听罢,放下了车帘,在软垫上坐正了,一双美目间尽显哀愁。
霜儿见她愁眉不展,便想说说笑引她高兴:“娘子许久没和杨家娘子她们一同踏青了吧,明日见了,杨娘子她们一定很欣喜。”
絮柔想到以往和同伴们在绿野间纵马打球,累了就在由下人支起的小帐里歇息品茗,吟诗作赋,志趣相投间不亦乐乎,心里就渐渐涌上了暖意。
霜儿看见她脸上重露笑容,心里也很高兴。
“她们才不会欣喜……她们总爱打趣我。”絮柔美目微嗔,嘴角不满地撇了撇。
她自小就跟着父亲拜访京中勋贵名流,一举一动待人接客皆是名门闺秀的做派,这些簪缨世胄也是她自幼的玩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絮柔认为他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
其中杨家四娘容霏是她最知心的好友,为人直爽大方,开朗乐观。他们依附的太子有颓唐之势,众人都惴惴不安,只有她调动气氛,鼓舞众人的信心。
这几日难得放晴,她便派人早早发去了请帖,邀请这些至交好友们来京郊湖畔外的净园踏青。
自从皇帝的赐婚旨意下来,杨四娘就没少对她进行取笑调侃。
他们这些名门望族出身,向来看不惯那等蛮夷之地起家的粗俗之辈,晏家当年进京,他们没少给对方使袢子,还大肆宣扬他们鄙陋不堪。
齐家的小侯爷甚至还在书院内故意欺负晏府的小郎,打翻他的砚台,毁了他的功课,在他的衣衫里放虫子。
诸如此事,都是他们在诗酒宴席上的谈资,说者手舞足蹈,绘声绘色,众人笑的人仰马翻。
絮柔有些嫌恶地看着那几个一肚子坏水的少年,他们捧腹大笑,满脸阴谋,谋划着还有什么点子,能够整整这些外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小人。
“好好的风雅韵事,都给他们毁了。”絮柔无心听他们怎么捉弄别人的顽劣手段,恹恹地靠在软榻上。
“这又何妨,总归不会闹大的。就当俳优笑戏,使我等心旷神怡,何乐而不为?”杨容霏把玩着手里的白玉如意,靠在一旁笑道。
况且晏家还是仗着四皇子的势,那更不必惧怕了。
四皇子的出身极为卑贱,虽是皇家贵子,小时候却活的连高门大族的下人都不如。生母在冷宫诞下他便撒手人寰,自幼不受待见。
在冷宫中摸爬滚打长大,最后在八岁那年偶然被太后见得,于心不忍,便接回了宫养在自己身边。
虽然天资不足,做什么都差其他皇子一截。但驽马十舍,旬亦至之,四皇子总是比别人更勤勉用功些,太后也很欣慰。
在四皇子及冠之年,主动请命前去处理棘手的外邦内乱,仅仅一年后便大捷而归,皇帝很是欣喜,大肆嘉赏,重用四皇子身边的人,未及冠便封了越王,将临近宫城的平兴坊一处府邸赐予他居住。
也是这年,东宫正统的太子有了倾颓之势,众人惶惶不安。
但以齐小侯爷为首的几人,虽担忧,但并不惧怕。盛衰之事自古常有,不过这都是朝中那些“食君之禄,忧君之忧”的官员所烦心的事,哪里会落得他们这些生来天潢贵胄的子弟身上。
何况他们这等人家树大根深,多是开国重臣之后,皇帝也要给几分颜面。太子又无过错,乃是天道正统,不可轻破。
俯仰之间日子也就这样平顺过去了,无甚波澜。但随着一封旨意以乍然赐下,这些世家再也坐不住了。
也不知皇帝是安的什么心,司礼太监一封赐婚圣旨带到郑府,居然将侍郎幼女郑絮柔赐婚给晏统领的长子晏旼。
昔日的玩伴都朝她打趣:“原来我们成日戏耍的晏家小郎,竟成了你小叔子。日后我们都不要调笑他了,人家嫂嫂在这呢!”
“絮娘日后不会也跟着茹毛饮血吧,真是不敢想象絮娘粗鄙无礼的模样。”
这些席间的妄言秽语,絮柔听了十分生气。随手拿起案上的酒樽就掷了过去。哗啦一声,酒洒了一地,琉璃破碎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见她真的发怒,连忙噤声躲开了。
但下次他们依旧这样,霜儿都看不惯,大声出言指责他们不逊。
絮柔此时也麻木了,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的后半生都要跟晏府的大郎晏旼绑在一起,这样的闲言以后只会多不会少。
她心里拎得清,晏家没他们说的那样不堪,皇帝开始重用越王一党了,以后的日子不会太艰难。
她曾在宴上匆匆见过他一眼。
那日觥筹交错之间,她偶然偷偷打量着对面席上的他,上一秒他还在与身边将领谈笑风生,下一秒就转过了头,怎料隔得如此之远,还是被他捕捉到了窥探的眼神。
絮柔对上他那副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淬冰一样刺透而来,比深冬还要寒冷,让她背脊发凉。
在官场上八面玲珑,同时还如此见微知著的人,她不禁对这样的人心生畏惧。尤其是她曾经还造成过误会。
两个人毫无感情根基,甚至晏旼对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是恨之入骨的。
虽然她并没有实际上的欺辱过晏家小郎,但是满京城谁不知他们这群纨绔自小就玩在一起,近墨者黑,谁又说得清呢?
若能在这段时间里,抓住晏旼的把柄,让他请旨取消婚约,是再好不过的。
正思索着,马车骤然停下。
今日父亲托她来弘文馆,拜访讲学的经师大儒吴苣。
方一下车,就见到一小儿坐在弘文馆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攥着书箧,脸上写满了焦灼,盯着眼前爬满苔痕的青石板。
絮柔不想多管闲事,但入弘文馆得先经过这处大门。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小儿,见他衣袍整洁,腰佩白玉,往台阶中间那么一坐,显眼至极。
弘文馆非三品之上的京官子弟,不能授学。这小儿莫不是哪位官宦的郎君,正遇见了难处。絮柔毕竟名声在外,还是决定表达一下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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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为何坐在此地呀?”絮柔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
那小儿抬头,看见絮柔时明显愣了愣。许久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的功课丢了。”
“你的随从呢?”絮柔见他身边也没个人跟着,好奇的问。
“竹青帮我去找了……”
“这找也不知找到何时呀,郎君为何不进去等呢?”
“我……我担忧……”话未说完,忽而看见墙头闪过黑影,一个石头大的果子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砸落在了絮柔的背上。
这果子看着不大,但是重量可不小,她的背后蔓延过一阵痛感。
“呀!娘子……你的衣裳!”霜儿在身后,着急地喊到。
浆果爆开的气味传来,絮柔感觉到了透过衣物传到背上的湿意。
这四周没有种植果树,那这浆果是从何而来的呢?
忽然墙背后窜出两个同等身量的小郎君,大摇大摆地走来出来。他们皆是头戴锦官,身着华服,一个手里拿着弹弓,一个手里捧着一窝的浆果。
絮柔定睛一看,这不是齐国公的幼子和知府家的崔小郎吗。只见他们二人一脸坏水,正欲往这边走来,看见了絮柔,脚步忽然止住。
“郑家姐姐安。”两个小郎君连忙朝她问好。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絮柔冷了神色,盯着他二人手上的事物。
“我们在玩游戏而已。”崔小郎不以为然,摊开了手里的弹弓给絮柔看。
“游戏?”絮柔有些生气,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被这般戏弄过,顶着身后的凉意,她含着笑意开口:“好啊,玩游戏是吧,人少有什么意思?我把你们哥哥姐姐也叫来弘文馆,一起玩如何,对了,还得把吴先生请出来做判官才行。”
那俩孩子听了之后,相看一眼,满眼惊恐地跑走了。
絮柔教训完他二人,正欲回府换件衣裳。转过身时,才发现方才的小郎君正躲在她的身后,抱着她的小腿,稚嫩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
“姐姐……你是来帮炀儿的吗?”
这孩子的泪水就像开了的堤坝一样,止也止不住,鼻涕泪水全粘在了絮柔的衣裙上。她感到有些嫌恶,皱了皱眉,使力挣脱他,但无济于事。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先放开我。”絮柔放轻了语气,她是家中最幼,从来都是别人哄她,她不懂得怎么样对待比她小的孩子。
那郎君被软语哄了几句后,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通红,受尽委屈的模样。
“你家住哪儿?我命人送你回去。”瞧他这幅模样,也是上不了学的了。
“不用了,多谢姐姐……我兄长晚一些会来接我。”那郎君还很有礼节,后退几步给她作揖。
倒是很有教养,絮柔问:“你兄长是谁?”
那郎君听到了她问兄长,眼里忽而转变为骄傲的神色,他自信地昂起头。“我兄长是……”
“炀儿!”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絮柔浑身油然出一种熟悉感,她缓缓转过身去。
一个星眉剑目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如松。身上的羽林军盔甲,焕发出耀眼光泽,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一阵清风拂过,絮柔下身的衣裙随着风轻轻摆动。
“我兄长就是他!羽林军都督晏旼。”
2. 暗流生
残阳落于远处的群山,霞色正浓,天边晕染开了层层金色。
晏炀坐在马车里,看着手里的竹蛐蛐发呆,心思早就飘在了远处。
他不知不觉的嘀咕道:“那位姓郑的姐姐真好,如若她能每日都来弘文馆找我就好了。”
一记脆响,晏旼屈指重重地敲在了他的额头,“你若不自强自立,谁在你身旁都无用。”
晏炀有些难过的撇了撇嘴,转过身去,靠在窗边,漫无目的地看着周边的街景。
“若是那位姐姐,当你的嫂嫂如何?”
晏炀猛得转过身,眼中闪烁,“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
“是我的哪一个哥哥?”晏炀眼睛一转,掰手指头思考着,父亲娶了那么多姬妾,家中又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他不知是哪一个如此幸运。
晏旼看着弟弟如此天真无邪的模样,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霜儿掀起车帷,一阵草木清香扑鼻而来,带着雨露后的气息。
絮柔踩在车凳上缓缓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眺望过去,绿意盎然中有几个绫罗小帐,早就有几个贵族娘子坐在里头了,一旁还有几匹皮色上好的小马,正由下人喂着草。
其中一个少女看到了絮柔,连忙向她招手:“絮娘!这边!”
絮柔回应了一个浅笑,履踩在草上软软的,霜儿扶着她缓缓走向了小帐。
这小帐搭得精致灵巧,又便于拆卸,用绫罗绸缎为顶,坚固的紫檀为架。既透气又遮阳,阳光透过五彩金丝花纹绫罗照射进来,泛发着花团锦簇的浮光,这一看就是杨容霏的手笔。
絮柔走到帐子里,只见四周都铺好了软垫,各自配了个小案,上面陈列着瓜果糕点,一旁的侍女跪在炉子旁,不断热着壶里的茶。
茶香四溢,她往人多的一处坐了下来。
她轻摇薄扇,问着一旁的女眷:“杨四娘呢,她主办的宴席,怎不见人?”
那女眷回道:“四娘新得了一匹宝马,说比我们众人的马都要好,早早地就和小侯爷他们骑着马跑远了,这会子估计快回来了。”
她心下了然,抿了口茶,抬眼着看这净园的风景。
净园早在前朝曾是皇家别苑,修缮得奢华无度,因气候宜人,草木众多,豢养着不少奇珍异兽。自太祖皇帝登基后,下令改整,将草木交于能人改善,农田安排农户农耕,每年定期上贡。开展部分供游人观赏。
数年来,净园多了不少人气,众多野兽之类也会迁徙至此,因此这也是田猎、秋闱常举行之地。
身边的仕女们在谈笑着,攀比自家的郎君新得了圣眷,亦或是见识了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这些年她听得耳朵生茧。
“你们听闻了吗,太子殿下昨夜惹怒了陛下,现下已被幽禁于东宫了。”一个头戴紫玉金钗的华服娘子小声开口,面露忧虑。
絮柔心下一紧。
“余姐姐你说笑吧,太子近日是很少出面,但不至于被幽禁东宫了。”
“哪能有假呢,我长姐昨日回家才说的。”
方才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余太守的小女儿余妙琴。她的姐姐余妙华嫁给了陈皇后之弟,算的上是太子的舅母。
她说的话,确是让人增添了几分可信。
“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一个年纪稍小的女眷惊呼。
她虽没有明提,但众人心知肚明她指的传言是什么。
余妙琴忙捂嘴她的嘴,小声警告她:“天子之心岂能是我们能揣测的。”
那少女被吓得噤声,低下头再不敢发表意见了,紧张地扭着手里的帕子。
众人正被不安的阴霾笼罩时,远处传来一阵乱马飞腾的嘈杂声。
“齐小侯爷他们回来了!”人群里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向远处看去。
只见几个华服子弟骑着马,风尘仆仆地向这边奔来。身下的马儿毛色油光焕发,足下生辉,高傲地仰着马首踏来。马尚且如此,更不必说上头坐着的人,各个头戴珠冠,身上的宝石在烈日下耀眼夺目,意气风发。
絮柔定睛一看,为首的正是杨容霏。
她一身红色胡服劲装,光彩夺目,手上的马鞭镶嵌着金玉宝石,在手里飞扬着,身下的白马充满了奔劲,她也能稳稳地坐于上头,把一众男郎都甩在了后面
“这骑术、这行头,真是好生气派。”人群中有人赞叹道。
杨容霏利落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人群中央,眼梢微扬,如同刚出鞘的利刃,得意地看着后头匆匆赶至的齐小侯。
齐若璋方下马,勉强稳了口气,心服口服地说:“是,我齐仲璘输了,四娘巾帼不让须眉,吾等都甘拜下风!”
难得见平时这嚣张跋扈的小侯爷也有服人的时候,絮柔被他这架势逗得隐隐发笑,有些女眷忙拉着杨容霏问方才的情形。
杨容霏抿了口茶,将他们纵马至林中,所遇所闻都娓娓道来,众人都听的仔细,心生好奇。
“方才我可将他们甩的远远的呢,不过林深危险,我顾及了他们,故不再深入了。”
杨容霏正说着话,远处又传来浩浩荡荡的声响。
“四娘,你还请了人纵马呢?”
“纵马?我不曾呀。”
絮柔看见杨容霏脸上凝出了疑虑,感到不妙,连忙抬眼望去。
一行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地行来,风卷起了蹄下的野草,黑压压地看不清来人,偏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意。
絮柔心顿时猛地往下沉,不好的预感爬满了全身。
直至那行人越来越近,人群里已经有人认出了他们,不敢置信地惊呼道:
“是越王和晏小将军!”
若说越王是那凶残暴虐的恶狼,那晏旼则是他手中最尖锐的利爪。
越王刚及冠不久,身上不仅摆脱掉了年少时的稚气,还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沉稳。他身后骑马跟着几个稍长他的将士,都不及他处事从容,鞍马娴熟,不愧是骨子里流着皇家的血,生来就禀异矜贵,高人一等。
能与之相较比拟的,只有越王身旁稍稍落他几步的新封都督晏旼。
晏旼随其父亲征战多年,年纪轻轻就从边境的一个小将之子,一路跃升至督察京畿禁军的都督,非有韧志,不能披。不仅有多年英勇善战的丰厚经验,更有明察秋毫的毒辣眼光。
两人骑着高马行在前头,身形挺拔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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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袍加身,英姿飒爽竟把周边的人都比了下去,引得帐子里的人伫足,纷纷踮脚张望。
絮柔此时也站了起身,她在人群最末的角落里,听着身边起伏的喟叹声,心中有些忐忑。
她看见齐若璋的手背在身后,指尖用力地发白,勒紧了手里的马鞭,面上是与他人格格不入的不屑之态。
一会定要发生些争端了。
絮柔想起昨日在弘文馆外遇到她的事,心里就一阵寒颤,自己偏偏阴差阳错地帮助了晏府的小郎,晏旼的亲弟弟,这下可是更纠缠不清了。
况且昨日她衣衫不洁,恰巧遇上他巡视回来。晏旼衣冠楚楚,骑着马俯视着她,与她格格不入,让她觉得很是丢人。
今日真是不知以何颜面去对他。
况絮柔不是什么善人,更不会当和事佬,她此时只打算趁乱赶紧走掉,不要被无端地扯到他们的纷争中。
她拉着霜儿,提起裙摆,就要从人群中蹿出去。
可她在帐子的最里面,不仅要拨开层层的人,还会引人注目。介时谁都知道她要偷偷溜走,要是传到越王耳中,很难说不会落下一个怠慢皇子、无礼天家的罪名。
眼看越王众人越来越近,她余光瞟见了旁边的尚有空隙的地方。那处人少,且离后门也比较近,不会正面遇到他们。
只不过要到那处,必先走上一个隆起的高台,才能顺利通过。
她身量比寻常女子还要高一些,若是站在高台上必定突兀,极为显眼。但絮柔此时顾不上那么多,众人都望着前方的越王,根本不会转过头来发现这一幕。
她只要快些、走得轻些,自然一帆风顺。
絮柔二话不说,趁着众人不注意,快步登上一旁的高台。
踩上台子的那一刻,视野瞬间开朗。
众人的簇拥着的头顶,杨四娘高高的发簪上璀璨的珠宝。方才还被遮挡着的一一事物,都赤裸裸地展现在了眼前。
有道是登高望远,远处的越王等人看得更为清晰了。
就在那一瞬,晏旼抬眼望见了站在高台上的她。
他的眸子带着些许猩红,像是刚操练完兵,又策马赶至此地,就这么直勾勾地撞上了絮柔的视线。
晏旼骑在急速的烈马上,整张脸暴露在阳光下,勾勒地五官分明,额前的发随着风飞扬,露出那星眉剑目。
絮柔被这种肆意张狂的眼神吓得一颤,来不及想象自己在人群中究竟有多惹眼,连忙蹲下了身子,连带着发簪上的流苏晃动。
糟了,被看到了,这下想走也走不掉了。
这旁的晏旼像是看到了什么趣事,他眼底染上一抹欢愉,唇畔微微勾起,不自觉地微笑。
“今日你心情不错?”越王在一旁注意到,晏旼浑身散发出的那种畅快之意,好奇地问他。
“纵马在这湖光山色中,自然心情舒畅。”
晏旼看着远处的风景,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
越王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文绉绉的了。”他一夹身下的汗血宝马,身旁的景色被他快速的甩在身后,直逼那越来越近的人群。“莫不是见着什么人了?”
晏旼笑而不语,将身下的马赶快了些。
3. 相邀盼
今日杨四娘以游园宴的名义,邀请的皆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贵族来净园赏玩,在天子脚下行事,人情世故自然也要办的精明透彻。
她不光给向来与她交好的太子一党递了帖子,更是也给越王亲近的人也递去了。
这样便不会落人口舌,说她搬弄是非、离间党派。前来赴会的依旧是前者居多,因越王一派的人大多品级稍低,又或是刚上任京官,根基不稳,与他们无甚交情,一般不会参与他们的聚会。
来了也是自找没趣,杨容霏根本没有将那些人预料在其中,更没有放在眼里。
原本今日是想好好和故友叙旧,加上杨父有心让她打听世家之间的秘辛。她纵马疯玩了一圈后,就想着坐下来款款而谈,怎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越王的高马就出现在远处,向他们奔驰而来。
越王今日怎会有如此兴致?她百思不得其解。
一行人纵马停在了帐前不远的空地上,杨容霏见状连忙招呼一旁的下人去接应。
真不愧是多年行军打仗的武士,各个身上都透露着一股英勇善战的煞气,身形也是高大壮硕,立于帐前。帐内的许多养尊处优的郎君此刻便显得孱弱了许多。
越王率先翻身下马,黑色蛇纹的皮靴踩在草上。
随后晏旼等一众随从也跟着下马,仆人立即上前去给他们递上干净的白布擦拭,并把马牵引至马栏。
越王是皇子,地位在这群人之中是最高,众人见了都必须俯身行礼。絮柔在人群最后看不见前头的情况,但听见这般浩荡的架势,也知是怎么回事,跟随着前方的人让开了一条道,纷纷躬身行礼。
她垂着头站在末端,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
“越王殿下既有如此雅兴赏脸小女的聚会,快请上座。”杨容霏挥手,将主座空了出来,示意越王上座。
越王的眼睛从容不迫地轻轻扫了周边一众俯首的世家郎君和娘子,看不出情绪。
突然,他的目光在齐若璋那停滞。
只见这个傲气到不可一世的齐小侯爷将腰杆挺得直直的,手中握着马鞭,微昂着首,神情尽是散漫,一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越王只是轻笑,收回了眼光,望向众人:“都不必拘礼,起来吧。”
他往主座上一坐,抿了口茶,随后又有不少下人上来新添了几处位置,供晏旼等人休整。
絮柔见那主座上的人放话,众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自己也挪到角落,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
“天气难得放晴,吾与都督巡视至此,见此热闹非凡,便遣人一问,原来是你们在此游玩作乐。”
“贸然前来,没有打扰到方才的兴致吧。”
杨容霏组的局,料是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站出来回话:“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殿下英明神武,能来赏脸与我们共游,我等也能长长见识。”
齐若璋倒是有些坐不住,他一向看不惯这些出身低劣的人,此刻居然要他对这个冷宫出身的四皇子俯首称臣。
一旁同是世家子弟的郎君注意到了他的轻蔑,连忙按着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惹怒了皇子搞得场面难看,对谁都不划算。
越王看见了齐若璋手中的马鞭,又看了看杨容霏一身骑射胡服的装扮,好奇问道:“方才是在玩什么?”
“回殿下,小女方才与小侯爷他们纵马游了一圈太溪林。”末了杨容霏又补了一句,“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让殿下见笑。”
“既如此,接着行乐便是,不必顾及本王。”越王轻轻往身后一靠,接过侍女奉上的清茶,一副袖手旁观看戏的模样。
此话一出,明眼人都能听出这越王是赖在这不走了,要坐在这与他们同行。
絮柔倒是无所谓,她并不喜爱这些骑射诸类,此次赴宴也只是想找四娘一众姐妹叙旧,只是有些人却不像她这样想了。
越王好整以暇地坐在主座上,头上戴着御赐的麒麟玉冠,一身威严紫袍,让坐在席上的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
而他带来的那些将士各个也是生人勿近,神色倨傲地坐在一旁,顾盼之间,众人皆股。
“真是扫兴……”不知是哪家郎君小声埋怨道。
哪敢真的就在越王眼皮子底下大肆走动呢?他们大多数依附太子,近来太子缕缕被打压,已经让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
絮柔感觉空气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捻着帕子轻轻掩盖了一下面容。
霜儿发现她的不适,连忙凑近给她拍着背顺气。
“娘子,要不我们同杨娘子说一声,你身体不适,要回府歇息。”
絮柔缓缓摇头,脸上因憋气涌上淡淡的红晕。“不可,此刻我若站出来说要回府,不成了众矢之的了,那是在打越王的脸。”
身旁已经有小声不满的声音了,但并没有人敢真的起身,倘若这时她提出要离席回府,就正好表明了自己不待见越王等人的态度。
出头椽儿先朽烂,她不是不懂这个理。
只好再等等,反正自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什么纷争也不会波及到她。
侍女将山水烹制的茶汤煎好,缓缓地舀入茶盏,奉至絮柔的案前。
茶汤表面油然而生起细腻的泡沫,久聚不散,伴着茶香四溢。
她顺了口气,端起案前的茶杯,润润嗓子。
举起的瞬间,她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副深沉的双眸。
透过层层人群,她才发觉晏旼坐在她正前方。那双凌厉的眸子静静地扫视过来,像把人浑身剖开般审视着。
絮柔不由得内心失措,手中的茶杯差些没拿稳。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方才和霜儿的对话不会也被看见了吧。
她强装镇定移开了视线,仿佛没看到一般,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老君眉的香气四溢,温热的茶水沁入,整个身子涌上了一股暖意,让她舒坦了不少。
“方才我和四娘纵马行入林中,才发觉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林中尽是奇珍异兽,料是我也再不敢说自己见多识广了。”齐若璋突然开口。
这小侯爷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絮柔不禁抬眼看去。
“只不过林间隐秘,荆棘丛生,许多人想进去一探究竟,也会望而生惧,迟迟不敢入内。”齐若璋眼带挪揄,语气中多了一些耐人寻味。“胆小如鼠辈,自幼见识颇少,遇到这样的场景定是畏手畏脚不敢深入,久而久之便愈来愈浅陋。”
有个大胆的也突然出声:“难怪古人云,富者累世而不解,贫者起增岁而不足,也是一样的。”
此话一出,席间有不少人隐隐作笑。
齐若璋这是疯了吗?絮柔有些感慨他的胆量。
此刻她不用看越王的神色,就知道有多精彩,更不用说对面晏旼的。
她装起胆子看向她对面,只见晏旼的视线紧盯着那站起身子,大肆言语的齐若璋。
他指尖缓缓摩挲着那只白玉茶杯,脸上写满了从容温和的笑意,可絮柔却莫名觉得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惧,令人背脊发凉
“哦?那林中果真有如此珍奇异兽?有趣至极。吾前年从军到西疆,见识到了我朝外邦异景,风土人情,不曾想京中一处深林居然令人有闻所未闻的事物,都督可见过?”
晏旼眼中闪烁,也好似颇为感兴趣,”臣也不曾见识,万分好奇。”
“吾等不想做那孤陋寡闻之人,小侯爷若是熟知里头情形,不如带着吾等开开眼界?”越王盯着这个说的煞有介事的齐小侯爷,嘴里噙着笑意。
“殿下相求,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齐若璋拱手,眼珠一转想到什么“不过仅是入林观赏一番,似乎无甚意思,浩浩荡荡一伙人,贸然进去也会惊了生灵。”
杨容霏此时头都大了,她不知道齐若璋是又想了个什么法子整别人。忍不住问他:“那小侯爷是想如何?”
“咱们来一场比试如何!方才我与四娘入林,遇一只双尾白狐,皮毛似雪,甚是惊奇。可惜我等动静太大,将它吓跑了,若分散行动,以少智取,白狐便不会被惊扰,谁最先能活捉这只白狐并回到这里的,本小侯爷心服口服。”
齐若璋大大咧咧地掏出怀中的玉佩,赤条条地摆在案上。
一旁的侯府小厮瞪大了眼睛,“小侯爷!这是夫人……”
齐若璋不耐烦地对小厮摆手,而后一鼓作气地说:“这块玉佩作为彩头。”
絮柔方才紧张地扣紧了桌沿,此时听到他这样说,稍稍放心了些,只是寻常的切磋骑术罢了,还是能有些分寸的。
越王在军中摸打滚爬,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好奇那个双尾白狐的模样,这可是祥瑞的象征,她脑海里临摹着这个动物的样子,却怎么也不得意,若他们真的捉了回来,让她见识见识也是极好。
“妙哉!小侯爷是豪气之人,那本王不添添彩头怎么能行?”
越王摘下了手中一枚成色上佳的玉扳指,丢在了托盘上。
远远看过去,玉石泛着翠绿的光泽,没有丝毫的杂质,周身细腻温润,倘若凝脂,谁都能看出它价值不菲。
席上有些个壮志豪情的郎君被激起了兴趣,都跃跃欲试,但大多都觉得林中危险,有些望而止步。
“此番为双人同行,我与杨四娘一组。”齐若璋说。
杨容霏听着齐若璋与越王一来一去那么久,突然点到了她的名字,她微微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你别带上我!”杨容霏语调上扬,带了些怒气,在身边小声的说。
“求你了!好姐姐,帮我这一次,谁不知道你骑术了得。”齐若璋悄声地道。
齐若璋自己也没底,但方才杨容霏确是实实在在深入林中的,有她作伴定是有备无患。
杨容霏无奈,谁让她刚刚大捷归来呢,还在众人面前显摆了很久,这次就大展身手罢,只好点了点头。
“双人就不必了,吾一人前去即可。”
“这不可,我既提议比试,必定公正无私也。殿下不妨与晏都督一组。”齐若璋看向正在喝着清酒的晏旼。
齐若璋的语气里带了些委婉,但此话却是有些轻视之意了。他和杨容霏一男一女,而越王和晏旼两个身强力壮男子,怎可与之相比,传出去岂不成了笑柄?
“这如何可行?四娘为女子,吾与晏都督两个男人,实为不公。”越王道。
“那殿下可挑选一名女眷一同参赛。”
齐若璋也是料到了今日前来的女眷家中皆是太子一党,与越王向来不对付,根本不会站出来与他一边。齐若璋如何不懂得男子的心,尤其是越王和晏旼这等血气方刚的男子,看着越王身为尊贵的皇子,却没有女子肯站出来与他为伍,实在是大为丢脸惭愧。
况且林中危险,隐秘莫测,越王要是一时不留心,让同行的女眷伤了碰了,那她们背后的世家大族可不是吃素的,定会挑起矛盾,到时越王也下不来台。
本以为会给越王难堪,但他脸上却是不以为然,他看向席上的女眷,温润地开口:“那么,谁愿与本王同行?”
女眷们闻言,都纷纷底下了头,台下一片沉寂。
絮柔自然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也低低地垂着头,盯着木案上的雕花愣神。
让越王这般难堪……亏他想得出来,真阴。
齐若璋回头,看着一片哑口无言的女眷,狡黠地一笑,心里掩盖不住的得意。
再回头看越王,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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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在他脸上看到所期待的精彩颜色,只是他嘴角微微勾起,不曾改变那份亲和的笑意。
假正经,看你装到几时,齐若璋心里想。
他正想大度一番上前解围,无人也不妨事!殿下英明神武,定能以一挑二!
不曾想,一个怯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我愿与殿下同行。”
絮柔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末尾的席上缓缓站起了一个妙龄少女。
那少女梳着双丫髻,一副年幼灵动的模样,脸上还是未褪下的青涩,发髻上不像贵女们那样钗着金簪玉饰,而是用珠花点缀,发带丝丝缕缕的垂在脑后。
“玉露?你当真要参加?”齐若璋一着急起来,居然口无遮拦地的将少女名讳唤出,这对人来说是极为无礼的。
絮柔在脑海里思索着这个人,该少女应是正六品林知事的女儿,因祖上就在京中生活,故与她也算相识。但家族日益式微,家中仅有父亲拜官致仕,做到了六品官员。玉露平时也是常常垂着头站在最后,低眉顺眼,不怎么说话。
今日既然如此主动站出来,絮柔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好,敢问娘子……”越王站起身,浑身风度翩翩,恭敬拱手作揖。
林玉露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越王居然会向他作揖礼,她眼中只有这个温润如玉丝毫没有架子的越王,根本没顾上那头隐忍着怒气的齐若璋,礼数周全地俯身回礼。
“小女林氏玉露,家父是正六品知事林程山。”玉露仔仔细细地道来,丝毫没有畏惧。
“那今日便有劳林娘子了,吾定当不拖娘子后腿。”越王谦逊道。
玉露抬扇遮脸轻笑,她生的有些矮小,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越王居然说不拖自己后腿。
“玉露定当全力以赴。”
齐若璋感觉此时的怒火已经积”攒到了头上,就要怒发冲冠了,但却也只能认了。他安慰着自己,这林娘子弱不禁风的模样,越王还免不了要在其中照顾她呢。
接着,他便把主意打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晏旼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坐在案前,与他身旁的随从交谈着什么。
齐若璋强装好意,“越王殿下组好队了,那……都督准备好了吗?”
晏旼听到他点到自己,有些疑虑地看了过来,居然直白的回道:“我以为小侯爷只想对付越王。”
“对付”一词既出,就有些意味不明了,絮柔听到他这般说话,一时有些无语。
齐若璋不吃他这套,越王尚且如此,他对着晏旼这个半路发家的草莽便更不尊重了,“都督慎言,只是游戏玩乐罢了,难不成以英勇善战成名的都督,这是要退缩了?”
越王也笑着说,“是啊,仅是游戏尔,不若一同参加,说到底,当年在军营,你的骑射是最好的。”
晏旼放下酒杯,嘴角勾起微笑,笑道:“好,我也参赛。”
上钩了,齐若璋心里快意,这晏家比不上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世族,方才若是玉露不知抽什么风想攀上皇家这颗大树,还情有可原,这晏旼卑贱到尘土里了,还一脸冷漠到不近人情的模样,定是无人愿意相随。
一旁的贵女也悄悄咬着耳朵:“你方才不是后悔了吗,让那玉露抢先了一步,现下机会来了,你站出来跟晏都督组队。”
“我可不敢,他一脸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近人情,我何苦自讨没趣。”
“也是,况且那晏家……啧啧,姐姐不必硬凑上去。”
絮柔听着身边窃窃私语的声音,这晏旼定是要弃赛了。
齐若璋也听到了这些声音,会心一笑,语气中写满了调侃,直截了当地问:“不知谁愿与都督同行?”
话既一出,齐若璋便得意地看着晏旼。
没想到下一秒,晏旼缓缓开口:“我心中已有人选。”
齐若璋大为震惊,他居然自己厚着脸皮选上了,不免觉得可笑,“是何人?”
絮柔心生不妙,一种不好的预感攀爬了全身。
她紧盯着晏旼,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更无往来,再怎么也不会是她吧。
可晏旼偏向着她这边看来。
“在下想请郑氏娘子相随,不知娘子可否愿意?”晏旼对她拱手作礼。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这边看来。
这会子有人恍然大悟,原是这郑家女与晏旼有婚约在身,晏旼此番选自己的未婚妻天经地义,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一旁的贵女暗暗后怕,还好没站出来,平白无故拆散人家两口子!
絮柔心底一揪,攥着身下的裙摆。
怎偏偏是她?
她一点也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来!况且晏旼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既然会邀请她同行。
杨容霏一脸担忧,她忽然站出来说和,宽慰道:“絮娘,你若是不愿,也不必勉强。”
絮柔也很想大胆地说自己不愿,可是她不敢。她方才抬眼望向晏旼时,就莫名地感到了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度,令她无处可逃。
她以前还能在背后尽可能与他撇清关系,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当面对到他,絮柔居然怎么也傲气不起来。
这位新封都督,越王近臣,父亲还是左军司马,何况他们的婚约是天子赐下,多少人紧盯着这门婚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丧失一个作为豪门贵女最基本的素质礼仪。
“絮娘愿与都督同行。”
霜儿小声道:“娘子你大病初愈……”
絮柔轻轻按住了她,示意自己无碍,不愿扫了众人的兴。
晏旼有些出乎意料,挑了挑眉,看向她的目光里的意味转浓,又对身旁的随从吩咐了几句。
那随从得了令,便躬身退下了。
4. 林间行
杨容霏借给了絮柔一匹温顺的母马,她与絮柔擦身而过时,忍不住嗔怪道:“你也真是的,逞强什么呢?他们之间的斗争,就由他们闹去。”
絮柔摇了摇头,娇痴一笑,“我这不是逞强,我是真心想玩。”
杨容霏看着她清丽的面容,因这几日的忧思过重,平白削瘦了几分,一张小巧的脸上似乎只剩下那双水灵的杏眼,此时正含着笑意看着她。
“罢了,你一会别过于较真,使五六分力便可,这原也不是非得分个高低输赢的。”
絮柔心下了然,知道她暗指什么。
她踩在马镫上,利落上马。忽然间,天地似乎被展开,远处的群山显得更为广阔,尽致淋漓宛如一副画卷,骑在高处让她的心境松快了许多。
不远处,越王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另有五六个跟着一同参赛的,只待一声令下,马儿高昂,众人像一阵风般飞快地驰骋了出去。
刹那间,尘土飞扬,马蹄声乱。草地上涌起一股激昂的热潮,马背上的人随马腾越起伏,草浪不断地被掀动摇摆。
絮柔骑着马紧跟着,眼前的风景被飞速地甩在身后。帐子里看客的喧闹声渐渐远了,耳边只剩呼啸的风浪驶过。
行了一阵子后,忽现一幽绿深暗轮廓,太溪林的边缘浮现在眼前。此时每个人都似乎有了自己的盘算,各自调马转向,兵分几路,逐渐散开。
虽是青天白日,但靠近林中,一股雾气便直面蔓延而来,仿佛坠入鸿蒙之境,让人感到无所适从,辨认不清方位。
耳边众人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絮柔在一棵高大的古树下勒马停下,四周古松丛生,苍老的枝干在天边蔓延,其余枝叶色泽翠绿。
两者相得益彰,古老的枝干沉稳扎实,翠绿的枝叶焕发生气,不失苍劲的气度。她一时看得痴了,下马踩在松软的泥土上,靠近那棵古松。
“古松之丛临近,多有毒物潜藏。”
正屏息凝神时,身后突然冷不丁地传来声响,吓得絮柔连忙缩回手。
她转过身去,只见晏旼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日光透过层林照射下来,投落出斑驳的影子,弥漫的雾气中,他那张不言苟笑的脸忽隐忽现,更徒添几分神秘冷峭。
“我还以为晏都督走远了呢。”
絮柔只是想随口寒暄,没想到说出口的话,倒是像嗔怒埋怨。
晏旼不经意的挑了挑眉,“我认为郑娘子的记性,当不至于此,连方才一炷香不到的事都忘了吧。”
这是在暗暗讽刺她吗?她还很想问,是谁把她弄来这里的?
此时晏旼还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高高地骑在马上俯视她,一高一低,让她想到了昨日弘文馆一遇,两人也是如此姿态。
她愤愤不平,立即翻身上马,与他平视。
耳边只有风吹拂过枝叶的摇摆声,树木丛生的小径上只有他二人,骑着马并排走着。絮柔故意放慢速度,试图让他受不了这般,忍无可忍将她兴冲冲地甩掉。
可这人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同样的也慢了下来。
两个人就像舒心惬意的旅人,在林中散步游园。这让絮柔心生烦躁,晏旼还不配与她这般,便身下一夹,勒紧马鞭,纵马飞的老远。
马儿飞奔了一阵,杂乱无章的树木令人感到混乱,相似的风景仿佛方才又绕回了原路。
絮柔不禁又放慢了速度,紧紧跟着晏旼,毕竟有个人陪着还是安心些。
晏旼察觉她的动作,不免得嘴角勾起。
絮柔见他毫无争强好胜之心,也不知是怎么当上这羽林军都督的,有些嘲意道:“都督,照这样下去,天黑了也是毫无收获的。”
晏旼反倒不以为然:“那便可轻松回去。”
絮柔被他这般坦荡态度气得无语,偏过头去,自顾自地行路,打算自己找白狐。
“方才我仔细观察过,此处泥草平整,丝毫不见野兽掀翻踩动的迹象,且狐狸性喜温燥,极恶湿寒,这时气狐狸也不爱待在此等湿润之地……”
他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絮柔微微一怔,有些哑口无言。
他继续说道:“这一切怕是齐小侯爷的诈罢了。”
絮柔抬眼盯着他,有些可笑:“都督三言两语就给人定了罪,这林中隐秘又宽阔,况小侯爷也身处其中,他何至于暗害?”
她从前觉得齐若璋他们腹诽晏旼的话,有些添油加醋了,现在她方觉得他们说的没错,若不是今日得以认识,她还不知晏旼是如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这样气度的人,絮柔绝对不会与他为伍。
晏旼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在想什么,只见絮柔脸色变换,一张小脸拧在了一起,而后忽然神情恍然大悟,不由得感到有趣。
“或许是吧,也许正藏于哪处洞穴了。”
这时听见潺潺流水之音,他们绕过一段矮灌木后,视野廓然开朗,一口清澈的湖出现在眼前,在烈日下波光粼粼。
絮柔大病初愈,身子本就有些虚弱,此时也觉得有些疲乏。
她翻身下马,让马儿在湖边喝水。忽然一阵气紧,她连忙拿起手帕掩脸,背过身轻轻咳了几声。
“可是觉得身子不适?”不知不觉晏旼也下了马,走到了她身旁。
“无妨,我自小就这样。”絮柔向前走着,避开了他的关心。
湖水清澈可见底,映着透亮的碧蓝天空,树林里有这么一口广阔无边的湖,不免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絮柔走在湖边,眺望着四周的风景。
她的马在一旁吃着草,晏旼的马刚被解下,活动了没多久,竟然也跑去挨着,想一同吃草。她眼看着自己的马和晏旼的马靠在一起,觉得碍眼极了。
她连忙上去想将自个宝贵的马儿拉开,不要沾染一切他的气息,却不曾想晏旼比她更快了一步。
马儿被拉开,发出一丝不满的叫声。接着,他做了一件更为不解的事。
他用食指触碰了方才马吃过的那片草,而后放在鼻间轻嗅。
絮柔心里有些嫌恶,看他这般架势,不禁有些疑惑:“怎的?这草有问题?”
晏旼眉头紧锁,俯下身仔细地观察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
“这是欲食散,撒在草上能吸引动物来食,常用于军中一些疲惫不肯进食的病马。”他稍稍停顿,指了指这处草,“此处的草叫断肠草,含有轻微毒性,食多了会上吐下泻,口吐白沫,见效于两个时辰后。”
那马儿已经被晏旼拉开,赶至一处,絮柔的马在此吃了许久,定是已然中毒,让马儿催吐已经无济于事。
她顿时周身弥漫上一股寒意,背脊发凉,不可控制地联想起方才他说的话,难道这一切都是齐小侯爷的陷害吗?
若是就这么骑回去,马儿或许在路上就上吐下泻,不适地将人从马背上甩下,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极为丢脸出丑,还会弄得满身伤痕。
她顿时感到一阵悲凉,抬眼看着四处皆是绿影绰绰,忽然耳晕目眩,险些站不稳。
一只温热又宽厚的手堪堪扶住了她,浓烈的男子气息包裹而来。
晏旼行军多年,掌心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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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茧,隔着衣物轻轻摩挲过她稚嫩的肌肤,她顿时激起一片战栗,连忙挣脱开了他,稍稍后退了几步。
她因有些眩晕,双眼显得分外迷离,耳尖微微泛起了薄红。絮柔站稳身子后,侧过脸去,躲避着他的眼神,却露出皎洁如玉的一段脖颈。
晏旼转过头看向别处,可手心的温软仿佛挥之不去,让他内心燥热不堪。
树枝上偶然飘落下一片叶子,轻缓地落入湖水中,随水悄然流淌,渐渐地隐匿在尽头,无声无息。
絮柔此时想的却是,她的马应是不能骑多远了,杨容霏他们也不知此时在哪,能不能寻到她,捎她回去。
晏旼见她盯着马出神,猜测她心中疑虑:“你这马还能行一阵子路,若你信我,便随我一同走,我自有出路安排。”
絮柔见他信誓旦旦,且方才并未真正抛弃过她,也再不敢多言,点了点头。
二人再次一同骑马,这次她紧紧跟在晏旼身后,不敢松懈。
此刻她才注意到,他的后背很是宽阔,骑在马上的身形矫健有力,马身起伏也能安如泰山,这样孔武有力的人,怎会是帐中哪些手无缚鸡之力、养尊处优的文弱郎君能相比的?
絮柔被自己脑袋里冒出的这种看法吓了一跳,她怎会对这样粗鄙的人改观!连忙转移视线,不再看他,将那些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
果真如他所说,四周忽现一些住人的房屋,道路也逐渐变得平坦,一看便知人车常有往来。
晏旼勒马停下,停在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旁。
上头坐着一个健壮的年轻少年,打扮简朴,却不失朝气,他连忙从车上跳了下来,朝他一拜,“都督。”
他点了点头,转身看向絮柔。
只见她微微歪头,一双含着水意的杏眼睁得明亮,怔怔地看着前方。
他轻咳两声,将她拉回思绪,“这是我府中的人,郑娘子大可放心,他可以将你平安送回。”
眼前少年对她笑笑,眉眼弯弯,很是腼腆。
絮柔抬眼看着晏旼,心中有些疑虑他为何做这一切,他却误会了她的眼神,直道:“娘子大可放心,这马车外表普通,并无任何标志,陈筠也是我府中的幕僚,甚少露面,待他送娘子回去,定不会被他人误会。”
他眼中闪烁,似乎含着别样的深意。
絮柔微微欠身,诚心诚意道:“多谢都督,待我回到家中,定遣派人去贵府致谢。”
“不必。”他浅浅一笑,“今日之事,还是少为人知。”
絮柔看他云淡风轻,似乎没有为这件事要求什么回报,便不再多深究,况且她确实也不宜过于张扬,本身父亲与大兄就对晏家嗤之以鼻,不许她与那些人来往。
不过晏旼居然会为她想到这一层?她转念一想,或许是他们家也不待见她罢。
她利落翻身下马,陈筠为她放下踩凳,她轻松地登了上去,掀起帷幔,钻进了车厢。
没想到车内却没有想象地那般不堪,虽外表普通,里头却极为宽阔,亮堂通透,软垫铺设厢内,一应设施齐全,还熏了淡淡檀香。
晏旼见她进内,便放下心来,转身骑马欲行。
“晏都督为我折腾此趟,已然费了许多时间。”少女悦耳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一只纤纤玉指掀起车帘,抬眸望向他,“两手空空,就不怕回去被众人耻笑,丢了颜面?”
晏旼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眼中带笑,盯着车厢内眼神闪烁的窈窕少女,开口却是深不可测的寒意:
“难道我在你们之中,还有颜面可存?”
5. 夜暮沉
夕阳西下,暮色降临,黑暗逐渐笼罩住整座都城。烛火的亮光在长街短巷缓缓点起,酒肆茶馆里纷纷传出香气,迎来了夜市的繁华时段。
郑府门前伫立着两头威严的石狮子,影子拉得老长,下人们忙里忙外,将门檐上的两只大灯笼支起点亮,映出耀眼的火光,廊下瞬间变得亮堂。
一辆普通的马车驶过,悄悄地停在了角门的不起眼处,里头缓缓走下来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暮色中看不清样貌。
松儿用完晚膳后,他因贪杯多吃了些酒,走到门外上值时,忽然头重脚轻了起来,竟有些昏昏欲睡。
他今日看守之处,是这郑府的西角门在后院深处,平常这时极少有人往来。除了那贪玩的二郎和三娘子,常常会在这处摸出府中,也不再有旁人了。今日他听闻三娘子一早就去赴宴了,这二郎也被府君关在院中拷问功课。
他便稳坐钓鱼台般,心里踏实了不少。
今夜还要守到丑时才替班,他索性往门槛上大大咧咧地一坐,靠着墙眯一会。
正准备酣然入梦,找周公聊以慰藉之时,一记重掌拍在了他的额上,顿时传来了火辣辣的疼。
“谁!谁坏本小爷好事?”
松儿一个惊起,猛的睁开了眼睛。只见夜色中,眼前出现一个秀丽的少女,静静地站在他面前,那双明亮的双眸里写满了狡黠。
“还本小爷呢?睁开你的狗眼睛,松儿,你怕是吃酒吃上了头疯了罢,这才酉时,你就白日做梦了?”
松儿被莫名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定睛一瞧,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少女哪里是别人,正是他们府君最疼爱的幼女三娘子。她抱着臂,伫立在台阶上,冷若冰霜地盯着他。
“三……三娘子!”他顿时清醒了过来,立马爬了起身,低声下气地弓着腰,自往脸上重重刮了几耳光。“小的一时糊涂,竟冲撞了娘子,该是讨打。”
打的手心微痛,松儿才敢悄悄抬眼打量她,见天色已晚,絮柔却突然出现在角门,不由得好奇“三娘子怎现下回来,还……”
“我身子不适,便自请回来了。”絮柔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今夜我回来的事,你也不得透露半个字,明白了吗?”
松儿忙笑道:“放心,放心,小的哪次有说出去过。”
他这些年帮着这对顽劣的兄妹瞒下不少事,哪次不是看着他们二人溜出府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况且二郎君时常也赏他好些玩意。絮柔相信他的为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脚迈入角门,松儿连忙恭恭敬敬地将她请进去。
“今夜你值到亥时便去歇息吧。”絮柔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松儿闻言满脸欣喜,“谢三娘子!”
暮色渐沉,后苑的园子甚少打理,此时也没什么人来此,只能依稀辨认着远处的光亮识路。絮柔熟练地走过曲折的回廊,越过池边的假山。
四周静得只有蛙叫蝉鸣之声,天上星辰稀疏。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在静谧的环境中尤为令人警觉,絮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只当是哪个下人,并无太在意,加快了脚下步子。
“絮娘从何处回来?”
身后幽幽地传来一个男声,她顿住了脚步,松了口气,这个声音她不能再熟悉了。
“二哥哥,你神出鬼没的毛病能不能改改。”絮柔转身。
那男子听罢,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我倒是想问妹妹,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今日不是去赴杨四娘的宴了吗?”
他看向絮柔的四周,“还有,你身边的霜儿怎么没跟着你?”
絮柔感受到了一股探究的目光,锐利地往她身上打量。她也没想到突然被如此逼问,一时语塞,连想好的借口都忘了说,不免眼神躲闪,目不敢视。
郑景淮见她如此扭捏,心中更是疑虑丛生,紧紧盯着她,“方才送你回来的男子是何人?”
“你怎知!”
“絮娘!你可知你在做什么?那男子一看便知出身贫寒,你竟让这种人毁了你吗。”
郑景淮一着急,声量不免大了些,在寂静的园子里极为响彻。他手心捧着长大的妹妹,如今长的花一般的娇弱,他都怕磕了碰了,怎么能让那人随意折取了去?
絮柔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小点声,缓缓解释道:
“二哥哥误会了,我并不是去私会。”
说罢就把今日宴上发生的一五一十都道了出来。
“你是说,晏旼那厮将你送回的?”郑景淮听罢,稍微松下了心,但眉头依旧紧锁。“他不是什么善人,这次我猜他也是另有所图,总之以后都离他远些,知道吗?”
郑景淮神色温和了下来,他放缓了语气,劝慰着眼前这个顾盼生辉的少女,他最要好的妹妹。
“那是自然。”絮柔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见他不再生气,撒娇般地摇了摇他的手臂。
可身前的人似乎被拉扯到般,顿时露出疼痛的表情,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手臂。絮柔见他脸色苍白,满脸痛意,连忙害怕地松开了手。
“二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无事无事……”他少了刚刚的气焰,拧过头不敢与絮柔对视。
见他这般,不用说絮柔也猜到了几分。
“定是阿爹打的,对吧?”
她的父亲从小就不言苟笑,雷厉风行,严苛地对待府里上下,包括他们兄妹。常常念叨郑家是百年书香门第,一言一行都不可丢了家族的颜面。因此从小絮柔就谨遵礼法,很是规矩。
大哥郑景渊与她一母同胞,可她与这位哥哥的关系一般。有其父必有其子,大哥将父亲的性格品行继承了个九成九,庄严肃穆,刚正不阿,是个官场的好料子。
可二哥郑景淮自小就与他不同,贪玩调皮了些,不爱念书考学。尽管二哥是徐姨娘所出,可关系却比她嫡亲的哥哥还要好。
不仅带她偷偷溜出府中玩耍,夜深了还在府中夜游,探索了千奇百怪的乐子。
自那时起,絮柔才知道,人若是活的规规矩矩的,一板一眼,没有自己的天性,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愈发的和二哥“狼狈为奸”,继续做着这种不为人知的勾当,这样偷来的娱乐似乎十分快意,但后果也是惨痛万分的。
父亲常常对二哥哥施以家法,郑景淮长到那么大,板刑也受过了,鞭刑也受过了,他还死不服输,打的痛不欲生还有力气顶嘴:
“知道的阿爹是户部侍郎,不知道的还以为阿爹出身刑部呢!”则换来更为激烈的毒打。
娘亲和徐姨娘大气都不敢出,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守着,絮柔小时候不懂,徐姨娘双眼微红,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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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却不曾流下一滴泪,也从不出言阻止劝慰。
现在才知,那是一个女人极为隐忍的神色。
“唉……二哥哥也真是的,这么多年都学不会听话。”夜色里看不清他的神情,絮柔有些心疼。
“我听话做什么,学大哥像个闷葫芦一样,按着他的安排,受制于他一辈子吗?”
“不至于吧,阿爹虽然严苛了些,却也是为我们的前程着想。”
絮柔有些不解,她承认自己的父亲对他们是很严苛,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终究也不曾伤害他们,她也不曾觉得有什么被牵制的呀?
“前程?”他哈哈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信不信,他为了那所谓的家族名声,会把我们的前程都牺牲掉。”
絮柔觉得他今天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如此口不择言,连忙打断:“你少说些吧,这还是在外面,若是给那个有心的听了去,我看你这块皮肉何时才能见好。”
郑景淮见好就收,转而回到絮柔身上:“总之你少跟晏家来往,父亲最是憎恨那等献媚奸诈之辈了,他们全家都不是什么好人,被他发现又不知该如何发作了。”
絮柔点点头,脑子里又想到和晏旼相处的点滴,不免心生战栗。
“那晏小郎在弘文馆被同窗欺负,我恰巧无心帮了一下,不曾想被晏旼看见了,或许才有了后来的牵扯。”
“毫无担当,自家小辈在弘文馆受欺负了也无动于衷,若是我,定去把那些人狠狠教训一顿。”郑景淮对晏旼进行了直接的评判,对他印象更加差了。
絮柔被他逗得笑了一下,“二哥哥威武,有谁还敢欺负我呀?”
“嘴贫!”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小时候若是因争端吵架了,总有一方会放下台阶,对方会见好就收,所以不会有长时期不和的情况。
絮柔回到自个的厢房,见霜儿也已经回来了。
霜儿见了她就两眼发红,扑通地跪在她身前,絮柔身子不适她却伺候不周,心里很是自责,嘴里念叨着求娘子责罚。
絮柔将她扶起,让她别哭了,“我不是好端端的平安回来啦。”
“娘子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霜儿担心坏了,幸好有个小厮跑来与我说娘子已经平安送回府中了,我这才松口气。”
絮柔正准备用栉子梳发,听到她这么说,手停了下了,问道:“发生何事了?”
“齐小侯爷好端端的,居然掉进了那猎户捕兽的坑中,那坑深数尺,拼命喊叫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去寻他的人找到,只见小侯爷浑身湿透,人在坑里被冻得满脸煞白,奄奄一息了。”
“什么?齐若璋怎会如此不小心,齐家请医者了没有。”
“自是连忙请了,方才奴回来路上路过侯府,看见医者进出,还听到了老侯爷要彻查此事呢。”
絮柔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他也算捡回一条命了,若那坑中还有竹削的尖刺,那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这陷阱是猎户用做捕兽所为,那齐若璋此番也是自己要闯入,求告无门,但若是……”
“若是什么……”
絮柔抬眼望向窗外,亭下小池在晚风下荡漾,月光倾泻,映出潺潺光辉于廊下,她的眼中的深意渐浓。
“若是人故意为之,那便棘手难办了。”
6. 惊云变
“絮柔给母亲请安。”
揽翠堂中,崔夫人端坐在正堂的紫檀雕花圈椅上,婢女在她身边的金丝熏炉里添加香粉,袅袅香烟缓缓升起,满天缭绕状似祥云,室内顿时弥漫温香。
絮柔早早的便来母亲房中请安,郑侍郎的夫人崔氏出身名门,三十出头的年纪依旧风华正茂,脸上保养极好,容光焕发,一双眼睛直射出精明的光芒,不怒自威。
崔夫人今日身穿一袭浅紫蝶纹外袍,面容严肃,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女儿后,才扯出一个笑容,“气色恢复的不错,你身边的人伺候尽心了,秦妈妈,一会你领些赏跟着三娘去她房中,分发给下人。”
秦妈妈站在一旁伺候着,听罢应了一声。
絮柔坐在她右首,细细品着母亲这儿做的杨梅酪。
“昨日的事,你也听说了吧。”崔夫人忽然出声,转眼看向絮柔。“若璋那孩子失足掉入坑中,又被人恶意用冷水泼洒,我看这是存心有人和他作对。”
絮柔微微点头,“此事确是蹊跷。”
“只是如今大理寺那边还未有什么线索,你也少些出门罢,我晚些带些补品去侯府瞧瞧。”
“是……我这几日都好好待在家中。”絮柔一如既往,表面应付,心里却存着别的心思。
“这样才好,你也是待嫁之人了,安安分分地在家里待着,免得影响你的名声。”
絮柔一惊,手中的瓷匙与盏相碰,磕出了清脆的声响,“待嫁?”
崔夫人撇了她一眼,见她衣袖上被杨梅汁浸湿了一小块,正言厉色道:“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来日到了晏家还如此,岂不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
“什么,晏家?”
絮柔全然忘了礼数举止,猛的将碗盏搁置在案上,不敢置信地盯着崔夫人。
崔夫人怒目圆睁,秦妈妈见夫人就要动怒,连忙凑前去陪笑着:“三娘子怕是忙忘了,上个月娘子不是被赐婚给了晏府的大郎吗?”
“看来真得请个嬷嬷好好教你规矩了!过几日宛娘归家,你好好跟着她学学。”崔夫人严厉地甩下几句话,不再看她。
“可你们不是向来不喜晏家吗,说那等人家与之结为姻亲,简直是丢了我们清贵的脸!还说什么,会想法子让我退婚的。”絮柔内心急切,但看母亲生气,不禁放缓了语气。
“天子赐下的婚约,岂是你能抗拒的?”崔夫人嘴角勾起薄笑,好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那阿爹呢,他也……”絮柔颤颤地问道。
“这正是你阿爹的意思。”
絮柔回到房中,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郁郁寡欢,愁眉不展。霜儿正在擦拭着台上的花觚,见主子回来,便想要迎上去问暖一番,见状连忙止住了话头。
娘子本来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好了,早上出门还神采奕奕的,怎么一个早上回来就这样了?她看向陪娘子一同出门的彩月,投去了一个疑虑的目光。
只见彩月满脸落寞,摇了摇头。
絮柔坐在窗台旁的软榻上,怔怔出神。她不知道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段本就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婚姻,怎会变得如此?
况且晏家本身也不待见她,她还跟齐若璋他们向来要好,怎能让她此时一改常态,什么也不做,安安分分的嫁给一个不喜她的人。
絮柔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不仅至交们以后也要疏远于她,晏府定是日日对她施压,她还要对那个脾气古怪,心胸狭义的夫君百依百顺。
她的堂姐宛娘就嫁给了这样一个郎君,那男人虽地位尊贵,身居高职。可嫁过去之后,郎君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一心想着后院的小妾,还指责堂姐说,都是因为她这个恶毒的女人拆散了他的真爱。
堂姐遭受着丈夫的欺辱,还要承担整个家中给她施加的任务,干得太好越过婆婆会被噌骂,干得不好又被下人非议。
上次她回郑府,絮柔差点都认不出她来。虽身穿着令人艳羡不已的绫罗绸缎、金玉钗环。但整个人的气色极差,脸颊消瘦,眼神空洞,就像是用东西吊着的一口气,用富贵的累赘打造,支撑起了内里的败絮。
还想起堂姐出嫁前,那副小女儿娇态,脸颊飞红,眼含春意,脸颊如凝脂一般饱满,甚是动人可爱。
现在絮柔见了她,满是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难道自己的命运,也要如此了吗?廊中飘下的一片枯叶,她微微出神。
今日晏旼休沐,他早已习惯了每日在军中练剑。即便在家中,他也不曾改掉这个习惯。
他走至院中空地处,抽刃出鞘,锋利的剑身在烈日下泛着寒光。晏炀坐在不远处亭子里,小石桌上是习了一半的字,墨迹已经渗透宣纸,露出了一大片污迹,他此时已支着下巴昏昏欲睡,手中却强撑着下笔。
笔墨飞舞,渲染而出,此时晏旼的剑也在空中划出一道俏丽的弧度,带起了风啸。他身姿挺拔,铿锵有力,几十个招式下来都不见神色有异,衣袂飘飘,轻盈如燕。
几炷香后,四周方归于沉静,晏旼将剑利落收入,却听见远处步声渐近,传来鼓掌叫好的声音。
“好好好,不愧是我晏绍的长子!”
来者正是左军司马晏绍,他走近院门,满脸赞许。
晏绍已然上了年纪,沟壑纵横的的脸上,绪起了长长的胡子,长年在外征战晒得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不显浑浊,满是犀利。许是权势养人,他看起来比常人更加红润有气色,丝毫看不出他已经年近半百,在军营打磨了大半辈子,浑身显露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度。
“阿爹。”晏旼将剑入鞘,向他盈盈一拜。
“今日是你休沐,何不去好生歇着。”
“如今宫中府中皆是内忧外患,儿不敢懈怠。”
晏绍盯着他许久,缓言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为父相信你。但有很多事,不是莽撞地一杆子插进去,才能解决。”他顿了顿,“自我们进京以来,晏家受过的谗言多如牛毛,那群酸儒落井下石,可我们缕缕升迁,早已有很多人把我们视为眼中刺了,行事都要万分小心,万万不可被人当刀使了。”
“是,儿谨记。”
“我听闻,越王彻查辰州水利一事,你揽下了?”
“是,可是儿做错了?”最近局势动荡,太子那边安静地出奇,皇帝虽重用越王,可还是希望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盯着,翻不起什么风浪,越王坐守京中是最好的打算。
“你做的很好,此时越王不宜离京。可你知,此番你大动干戈,难免会疏漏,让人钻了逢算计。”
晏旼心下了然,他十分清楚父亲的话。他已经十分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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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派遣五千军队让他前往辰州镇压流寇,他日日监察军中,还安插了许多眼线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且也派人了早做准备,在辰州埋伏视察,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向他禀报。
“看谁先按耐不住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儿要的便是他们上钩。等羊入虎穴,再缓缓收网,一网打尽。”
晏绍哈哈一笑,往他肩上重重一拍,“阴险狡诈,肖我!”忽然想到什么,“齐家的小子那事,是你做的吧,哼!今日我差人以晏府的名义送些补品探望,既然被那小子尽数丢了出来。”
晏旼轻佻,“不过先给他一个甜头尝尝罢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回廊下,晏绍语重心长:“你也不必太过于操心,反正你老子还有力气,还能坐镇大局。倒是你的婚事,你可得着手准备了,也能让你娘亲高兴高兴。”
想到晏旼那病重的娘亲,晏绍叹了口气,数十年夫妻相伴,如今他功成名就,可妻子却一病不起,他也不愿见自己的发妻如此。
“此事还需拖延,待我事务忙完再商议。”晏旼以最近事务繁多推脱。
“姓郑的那老腐儒,我倒是十分欣赏他的才学,他教子有方,长子也是一表人才,入朝为官,他教出来的女儿,应也是大家风范的。可他缕缕弹劾我,与我相对,真是比泥坑里的石头还顽固不化。”
听到他提起絮柔,不知怎的,晏旼的心一阵暖意流过,“阿爹放心,终有一日,我相信他们都会改观的。”
“嗯,你去忙吧,我看看那臭小子!”远处的亭子中,晏炀已经趴在了石桌上,口里流出津液,淌在了连下墨迹未干的宣纸上。
数日过去了,陷害齐小侯爷失足掉入坑中的线索,大理寺依旧毫无头绪,此番只能认定是他迷了眼,无意闯入那捕兽区,只好抓了个猎户,严刑拷问,才死死的按下了罪,将那猎户逐出,再不得捕猎为生。
絮柔正在房中抚琴,听闻这事告一段落,也是不由得一惊,手中琴弦顿止,感叹背后之人出手狠厉,又天衣无缝。
杨容霏午时来到了她闺房中,先是关心了一下絮柔的身体,又是好言劝慰她宽心,拿出了许多京中时兴的花样逗她开心。
她见絮柔开怀,便牵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这样多笑笑才好看呢,我可不愿再看你像苦瓜一样的脸色了。”
“劳烦你费心了。”絮柔差人将那些玩物仔细收起,眉眼盈盈,眸中带笑。
“这些小玩意算什么,絮娘只要高兴,一切都好,下午我同你去明惠郡主府里,那才叫大开眼界呢。”
“好端端的,去郡主府中作甚?”絮柔疑虑,明惠郡主为人傲慢,自因是先帝最宠爱的嘉王所出,嘉王去的早,皇帝将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太后膝下悉心养着,比寻常的公主还要金贵。
且絮柔早已听说她奢华无度的名声,郡主虽常常有心拉拢京中名门,不过都是为了找些人追捧她,好彰显她的尊贵。絮柔不愿与她太亲近,絮柔为侍郎之女,地位比她高的还尚有人在,见絮柔百般推脱,也早就感到无趣,甚少来往。
“你同我来便是,郡主如此热心相邀,是她高看了我们,岂是旁人有资格去的。”
与絮柔不同,杨容霏倒是与之密切,絮柔推脱不得,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一同上了前往郡主府的马车。
7. 绯园春
今早起身,春桃便觉得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她毫不懈怠,辰时便早早动身去绯园,监视着那群花匠照料郡主百般叮嘱的玫瑰园。
绯园真应了它的名字,一眼眺望过去,白玉石栏旁盛着娇艳欲滴的鲜红玫瑰,绯红绚丽。这儿的主人还极有雅趣,以雕花窗棂为隔,一步一景,每一处都能将不同姿态的花枝框在窗里,风一吹拂,玫瑰摇摆,日光映着露珠,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你们可得仔细些!”
春桃两手端在身前,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路过绯园时也不忘叮嘱几句,朝着那躬身劳作的花匠厉色道:“过些日子,郡主要办玫瑰宴,这玫瑰可比你们的命还金贵。”
絮柔跟着这位春桃姑姑在郡主府中走了一段路,看到满园的玫瑰,也是不由得好奇,“这已然七月,玫瑰花期本就极为短暂,是如何培养出这满园春色的。”
“我也不懂这些,春桃姑娘,这是为何呀?”杨容霏好奇地问。
领路的春桃是跟着郡主从宫里出来的人,自有些傲慢在身上,她微扬着下巴,眼神中带着些神气,“这是用了一种南海传来的法子,能够延长了花期,郡主还不惜花重金请了专门的师傅来料理,这花自然能在这七月开放。”
“郡主是个可心人呢!”杨容霏笑着称赞道。
“自是,我们郡主待人待物都是极好的,对那上道的人是极为赏识的。”春桃眼角上挑,仿佛话里有话。
絮柔淡淡一笑,欣赏着周围的景色。
“这是谷雨前采摘的江南龙井,你们尝尝。”
絮柔和其他人一样,端起茶盏,轻嗅间,一阵龙井的醇香飘来。她浅抿了一口,唇齿顿时浓厚馥郁,果真茶香宜人,乃上上等好茶。
这雨前龙井可是天子“试茗”后,列位的头纲好茶。龙井本就稀缺,产地的江南之地更是路途遥远。能是赶谷雨节气前连忙采摘,精挑细选最佳的嫩芽,悉心烹制多道工序后,又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至京都。
稀贵程度难以想象。
明惠郡主懒懒地倚在美人榻上,侍女跪在下首的脚踏,用紫檀脚锤轻轻柔柔地为她锤腿。
她漫不经心地支起一只手,按了按额,苏绣金纹的衣袖滑下,露出一只洁白无瑕的皓腕,上头的红珊瑚镶金编制的珠串耀眼逼人。
她眼皮半抬着,只瞥了一眼侍女奉上来的龙井茶,便不耐烦地摆摆手,任由它搁置在案上变凉。
絮柔心想,这雨前龙井每年进贡给上面的,只有堪堪几两,这明惠郡主却不以为然地用此茶招待他们。
都不知是说皇帝宠爱郡主尤甚,还是说他们几个人在郡主心里地位甚重了。
齐若璋的身体才大好,便不愿再窝在家中,立马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游荡。让众人都看看他气色恢复快之余,也告诉旁人他并没有那么脆弱,那日的意外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小伤寒,同时是对幕后黑手一个警醒。
他今日换上了靛蓝衣袍,坐在杨容霏和絮柔的对面,整个人看着神清气爽,极好地掩盖住了疲态。
“我一个人在府中怪闷的,难得你们肯来陪我说说笑解解闷,我也是不年轻了,不比你们,眼下时兴的东西我都闻所未闻了。”明惠郡主掩唇叹息,眉梢挑起,看向春桃说:“是不是,犹如过时黄花了。”
“郡主哪里的话,想当初,郡主出行,万人翘首以盼,名满京城,京中少女争相效仿,现下还流行着郡主设计的花钿呢。”
“四娘的嘴倒是愈发甜了。”郡主摆手笑笑,明显心情大好。
“要我说,像郡主这般德高望重,却又不露圭角,不显锋芒,这才算天家风范呢。”
明惠郡主听着齐若璋夸耀,脸也不热,心里表示赞同,“深藏若虚,方能走的长远。”
齐若璋看看郡主,又底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唉,有件事,可我却觉得奇怪,回家后百思不得其解。”
“有什么事就说,在我面前可不必拘礼。”
“前些日子的游园宴上,我看那越王光彩夺目,煞是耀眼,他头上戴的,竟是那麒麟玉冠!不过那是天子御赐,越王戴着彰显自己的恩宠也是情有可原,我等看了也想到天恩浩荡,一心报国。”
“简直是胡闹!”明惠郡主重重地将茶盏摔在案上,勃然大怒。
别人或许不知道,明惠郡主可是清楚的很,那麒麟玉冠可是太祖皇帝传给今上的,说他有御龙之功,堪称大统,而越王收了赏,不就是明晃晃地告知众人他是皇帝认定的储君吗?
骄傲之甚,简直不知道像谁!她想着皇帝不至于荒唐至此,也许是想借麒麟玉冠敲打越王一下,没想到他不仅没见好就收,还火急火燎地戴着招摇过市。
果真是眼皮子浅,没见识过什么好处,丢人至极!
“太子殿下清正廉洁,平日里都是深居简出,从不追崇奢华,要是他知道有一个如此铺张的弟弟……”杨容霏缓缓道,有些惋惜。
“哼!谁借他的势了,竟如此嚣张。”明惠郡主联想到几日前她进宫探望太后,与还在宫内的众公主皇子交谈,只见言里言外都是对这位越王闻风丧胆。
“唉,如今越王殿下气势如虹,连带着他身边的人都趾高气昂,我们见了也不敢多说什么,怕惹怒了这位殿下。”
同是皇家出身,怎倒被一个冷宫出身的贱骨头骑在了身上,况且越王身边的新贵愈发得意,他们的权利就愈受打压,“他们都不敢,那本郡主可要给你们出出头,好好整治整治这些人。”
絮柔心下已了然了几分,杨容霏带她来看这么一出鸿门宴,也是想拉她入局。
对面的齐若璋脸色舒缓,像是大仇得报,满脸谄媚:“就凭着郡主对咱们的疼爱,郡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们定当全力相助。”
她望向春桃,“近日那边可有什么动向。”
没想到这个春桃默不作声,看似是府中普通的侍婢,却是做着打听情报的事。她略微思索,“辰州水利,本是安排给越王殿下的事,可不曾想,他指给了他部下的晏都督去做了。”
郡主明里暗里也知道些朝廷的消息,这水利一事本就棘手难办,那群太子党力争让越王揽下,一是赶紧让他调离京城,他们好能大展身手安排余地,二是辰州路途艰险,出了什么事可就难以保证了。
没想到一向爱揽事的越王这次却坐镇京都,将陛下如此看重的活指给了旁人去做,让人暗暗猜测,莫不是他已然坐拥富贵,便想做个甩手掌柜,逍遥度日了?
“无妨,那晏旼是他的犬牙鹰爪,若除去了他,越王也大伤元气了。”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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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璋忽然道,已经不再拐弯抹角,直言地就说要他们的命。
絮柔和杨容霏都暗暗一惊,没想到他如此沉不住气,也不知心里是窝了多大的火。
明惠郡主略微思索了一番,也先不表态,“此事还得好好斟酌一番,这毕竟涉及朝堂,不是儿戏。”
“那是自然,郡主若是需要,我侯府定全力支持。”
絮柔看着齐若璋势在必得的模样,暗暗道,这侯府真是宠爱他尤甚了,无论他做什么都支持他,由着他来。
明惠郡主满意地一笑,扫视了一圈,定睛在了那沉默寡言的清丽佳人身上。
絮柔今日穿着浅粉碧桃襦裙,披着月白柔纱,发髻上的粉玉与珠花相得益彰,她本就明眸皓齿,这下显得整个人都粉妆玉琢,娇俏可人。
郡主对此人以往推托一事本就耿耿于怀,见絮柔美艳动人,时常将她比了下去。她眉眼一挑,想到了什么好笑的,隐隐得意:
“可我做了这些,怕是有人会不高兴吧。”
郡主说这话时,眼睛紧紧盯着絮柔,似乎想在她脸上看出什么精彩的变化来。
絮柔忽然感到一副打量的视线,她抬起了头,面不改色地与之对上。
室内檀香氤氲,弥漫着一股箭在弦上的肃杀之气。
杨容霏见郡主语气不善,在暗指着自己的好友,连忙出言打破沉静:“郡主,絮娘她虽被赐婚于晏旼,但实则絮娘百般不愿,一心只想退婚,她与晏家不是仇人就不错了,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郡主闻言笑了几声,倒是觉得有趣,眼里闪烁着异样的轻蔑,语气带些心疼:“天可怜见的,叔父怎会如此糊涂了,居然将絮娘赐婚给那等草莽……”
絮柔虽一心想退婚,但听到自己的事被搬上明面,被众人当做谈资,心中极为生气,这是她自己的事,怎轮到她这外人来说嘴。
见还在郡主府中,她也不敢轻举妄动,隐忍不发,顺着她的意,垂下头掩面故作忧伤。
絮柔觉得还是很有气度的,居然还能在郡主府中强忍到用完晚膳。
她和杨容霏走出郡主府,与齐若璋告别后,便一个人钻进了马车,没留给杨容霏一个眼神。
“是谁又惹我们娘子生气了?”杨容霏一掀帘子,就看见絮柔坐地远远的,也不正眼看她。
“四娘,下次有这种事,你可别再叫我来了,怪憋屈的。”
“好好好,郡主她就是口直心快了些,她并无恶意的。”杨容霏挨着她坐下,温言道。
“还有方才你们说的那些计谋,也别捎上我做,我可以保证不说出去。”絮柔可觉得他们是愈发胆大包天了,居然算计到这种事上。
“这……恐怕不行,絮娘,你想想看,这事本就明摆着有人要暗害越王,我们做的这些,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要说计谋,我们怎么比得上朝堂里的那群老滑头?”
见絮柔转过身,想要反驳,她又道:“况且,我知你一直都不愿嫁去那晏家,也怕以后和家人、和我们生分,那晏家是龙潭虎穴,又是北地而来,你能习惯那样的人家吗?若是此事能成,你也没有后顾之忧啦。”
“我知道你为我着想,可是万一此事败露。”
“有郡主在上头顶着呢……”杨容霏指了指天,暗暗小声道。
8. 浔阳楼
郑侍郎今日一整天都不在府中,郑景淮总算得了空。他拘在屋内太久了,对着父亲那一张不言苟笑的脸,好像谁欠了他几百吊钱似得,让郑景淮很是压抑。
他心情大好,哼着轻快的调子,脚下生风,脸上堆积着舒畅的笑意,碰见什么人都笑脸相迎,连门房那只知道傻笑的杂役丙,他也乐呵呵地去打招呼。
穿过垂花门,见匾额上写着“疏月院”,他踏过门槛走了进去,见门房旁有一扫洒的小厮,便抓了人来问道:“你们娘子在不在?”
那小厮抬眼一看,见是二郎君,便轻声了道:“三娘子在屋内习字呢,让我们都不要进去吵她。”
“习字?她写多久了?”
“约摸一个多时辰了吧。”
郑景淮听罢,径直绕过那小厮,走进回廊,直往那正房去。小厮在身后叫喊着他,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这二郎君真是的……”小厮见他走远,也懒于再跟上去了。
絮柔正坐与她书房的雕花木窗前写字,她偏爱这处景象。因她的院落中央栽种了许多木槿,盛开时堆积在枝头,花团锦簇,很是可人。风一吹过,枝叶带着花朵轻轻摇曳,簌簌的落花像飞舞的蝴蝶,混合着宁静宜人的花香飘进屋内。
她正是希望在此能找回内心的平静,一早就将《心经》从书架上翻出来后,仔细誊抄。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她凝神下笔,在案前悉心书写着,写到最后这个“净”字时,忽然听到身前异动,接着笼罩下了大片阴影。
她还以为是哪个下人走过,并没有在意,继续手上的动作。
可那团黑影一直笼罩在她的书案上,挥之不去,她终于忍无可忍,抬起了头。
“终于发现我的存在了?”郑景淮一手支着窗,身子歪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二哥哥,你怎么来了?”
絮柔停下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穿戴齐整,一身浅黄锦袍,披着一件团菊大氅,墨发用镂金鱼纹缎束起,再用玉饰相配,像只张扬的花孔雀。
他笑颜逐开,将她的笔从手里抽起,搁置在笔架上,“别写了,再写下去眼睛要坏了,随我出府玩吧。”
郑景淮怀着期待的眼神,像是认定了絮柔会果断答应,不曾想她面不改色,摇了摇头。
“阿娘这几日让我好好待在府里,不要出门。”
“你什么时候那么听话了?”郑景淮有些讶异,依旧靠在窗边,把玩着帘子上垂着的香囊,“阿娘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她顾着教姨母的两个孩子呢。”
絮柔想起来,确有此事。阿娘的妹妹张姨母,送来了两个幼女,阿娘说如今我们大了,府里又没有新出世的孩子,阿爹整日忙于事务,她日日觉得了无生趣。张姨母府中孩子众多,偏这几年落下了病体,有些顾不过来,她便主张将姨母家的孩子接来寄住几日。
悉心教导,又是贴切照顾,相处了不多日子,觉得这两个孩子乖巧听话,很是亲人,便让她们住下来,在郑家的私塾上学听讲。
张姨母也很是高兴,因这郑家是百年书宦人家,她这姐姐也是响彻京城的才女,在她膝下养着,定能养出两个秀外慧中的孩子,可让自己省心不少。
见絮柔神色松动,郑景淮便知她心中所想,催促道:“来吧来吧,二哥哥带你见识些新花样,还是在老地方,我在那儿等你。”
说罢,不给絮柔反应的机会,便踏着欢快的步子走远了。
絮柔看着他怡然自得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恰巧又是松儿当值。
他在角门百无聊赖,便掰着手指数着未来一年的工钱。他在心里点着数,来来回回的确认,攒下来可以租一辆宽敞的马车,够他来回故乡好几次了。
总算是找到了点乐趣,日子便有盼头了,他暗暗自喜。却听觉远处传来走路的声响,以为是秦妈妈或是张管事来巡查了,连忙回到角门旁站直了,假装巡视着四周的异动。
只见远处走来一男一女,身姿绰约,风度翩翩,举手抬足间全然不像那些粗俗的下人。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二郎君和三娘子,正往这边走来。
松儿便知他们今日又要偷偷溜出府了。
他喜笑颜开,等着那二人走近,便抢先问候道:“郎君、娘子安好呀。郎君今日气色瞧着可好,眼角眉梢都着喜气,莫不是得了什么好彩头?让小的听听也欢喜欢喜。”
郑景淮一笑,折扇敲打在松儿的肩上,“你这猴儿,嘴吃了糖霜么?快去给本公子备车,我要与三娘出门。”
松儿点头哈腰称好,往门外一阵风似得溜溜地跑了,不多时,拉来一辆马车,上头坐着赶车的也是他的叔叔。
他放下踩凳,恭恭敬敬地随侍在一旁。
那三娘子今日穿着一袭绿荷藕色襦裙,整个人容光焕发,经过他时,还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松儿看得有些呆了。
三娘子不骂人的时候,柔柔弱弱的,还是很清纯淡雅的。
“松儿,看好这处,回来有你的赏。”郑景淮突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是,是,谢二郎君。”松儿回过神来,脸上堆砌起笑容,弓着身恭送他上车。
马车在平直的道路上缓缓行着,絮柔靠在软垫上,这松儿的叔叔是行车的老手,丝毫不觉颠簸。她张望着车外的风景,见街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富有生气。
“二哥哥要带我去哪?”
“浔阳楼。”郑景淮道,那是一家位于南坊承门大街的茶楼。
“怎么不去茗香阁?”絮柔心生疑虑,茗香阁距离近,且是京城最大最有名气的一家茶楼,为何跑到有些距离的南坊去。
“一会你就知道了,浔阳楼有我的好友。”
郑景淮卖了个关子,絮柔也不急着问,因知道他平时就爱广结好友,一同玩乐,这次也不出奇,便安心下来坐在车内,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闪逝。
郑景淮带她来到浔阳楼,一进门,便轻车熟路地跟店小二交流,那店小二一见是他,脸色立马变得恭恭敬敬,请他们进了三楼尽头的包厢。
絮柔方才在门外觉得这茶楼鄙陋,进来才觉得别有洞天。
茶楼内布置得像园林一般,有假山花竹为隔,堂下供人走路的回廊做成石桥的模样,隔间的每一处,以不同州县地方为名,里头尽是当地的装潢设计,独居风情。
她看向写着“并川”的匾额,想起图志上说这是北地的一处城镇。
往里看去,花桌上摆着各样姿态的彩绘陶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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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北牧民族的穿戴,墙上挂着北地人的壁画,里头画的人都是着高冠穿大履,与京都截然不同。
她不禁感慨,“店家这是走了多少地方,才能开这样一处特色鲜明的茶楼?”
郑景淮笑道:“这儿相聚的都是来自四海八方的游人志士,都是在各地行商数年,天南海北,他们哪儿都走过了,来京都歇脚或是买卖,都会来这处,久而久之,店家收集这些来客的所见所闻,在茶楼内加以改造,才形成了这浔阳楼。”
他们走到一处宽敞的厢房内,郑景淮让絮柔坐在帘子后的小厢房内。
“一会我的友人们会来,絮娘不便露面,可在这用些茶点,顺便听听那些人,今日又带来什么新奇趣闻和物件了。”
絮柔见他心情快意,可见这浔阳楼是他常来的逍遥之所,又听闻浔阳楼的来历,便问道:“你的那些友人,可也是商贾之流?”
“是,他们都是四处游荡,居无定所的商贾。”郑景淮毫不掩饰,眸中闪烁,神色骄傲,似乎有些心驰神往。
絮柔不想像个老婆子一样扫兴,苦口婆心地劝慰他,只是有些担忧:“阿爹最是不喜这种行商之人,朝堂现下也严厉打击他们,我们清流之家,怎么好跟那些人往来?万一传出去,说我们官商勾结,岂不是不好?”
她自幼被教导“无商不奸”,商人都是重利轻义,违背世俗仁礼之辈,絮柔担心哥哥是被人诱骗了。
“你呀,小小的年纪,竟然活像个老学究!”郑景淮被她一本正经地模样逗笑。
絮柔眉梢一皱,就要发怒,听他说自己像那老学究,不就是骂自己是古板的书袋子吗?
“他们既然能通过路引进京,清清白白,自然不是那等尔虞我诈的奸商,况且我与那几位都是熟识了,知根知底,多年的挚友,他们进京都是来找我打点,实在不必担心。”郑景淮温言道。
“多年的挚友?好啊你,居然和这些商人来往几年了。”絮柔打心眼地觉得,她是郑家与二哥哥关系最亲密的人,可她居然都不知道这件事。
外面有些许响动传来,絮柔隔着层层竹帘望过去,见几个人影涌动,架势豪爽,大大咧咧直言:“喂!隹水先生到哪儿去啦!”
郑景淮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小声道:“不要外传出去,不然这些人可就遭殃了,你好好待在这!”说罢就走出去了。
还“隹水先生”呢,这二哥哥还给自己搞了个称号,以掩饰自己的官宦子弟的身份。直接从自己名字中的淮拆开而成,简单又无意义。
絮柔觉得有些可笑,她如果是老学究,那郑景淮就是胸无点墨的白丁。
可她又转念一想,为什么说外传出去就遭殃了,方才不是说这些人清清白白吗?
絮柔紧紧地盯着竹帘外欢声笑语的几个人,心里有些发毛,难不成这是什么远方逃难来的罪犯吗?
她现在跟这些人待在一室,二哥哥又在外头豪爽畅言,岂不是与虎谋皮?
絮柔不安地张望着四周,只见身后有一扇密闭小门,木雕镂空处可以瞥见店家杂役走动,更有护卫巡视,便稍稍放下心来。
她捻起案上那金黄流油的蟹黄酥,放在口中细细品尝。
蟹黄的香气在唇齿间爆开,她对帘前客人讲的一段南方异闻来了兴趣。
9. 窥相会
“传闻南越之地,瘴气横生,还有浩瀚无际的海。有一次月黑风高之夜,我在滩边闲逛,起初大海平静无风,不多时居然狂风大作起来!波涛汹涌,甚是壮阔!”
那人猛然停顿,故作神秘,“我观那海中有异动,定睛一看……”
“如何了?快说呀!”有人着急了起来。
絮柔隔着帘子听了许久,也有些好奇。
突然他语调高昂,神情夸张,“我竟然看见一个半个屋子那么大的水怪,正从水面中出来,我吓得拔腿就跑。”
他张手在空气中比划着那水怪之大,帘子上映着他手舞足蹈的影子。
“当真这么离奇?”絮柔听见是二哥哥的声音,隐隐约约带着些雀跃。
她这个二哥哥,听见这些事比念书还热情,难不成哪天真的偷偷跑去了那地吧?
絮柔坐了一会,先前听到他们讲的新奇见闻,还有些津津乐道,吃着茶点舒舒服服地靠在软榻上听着。但逐渐到后面,便觉得这些故事也有弄虚作假夸大的成分,听得也有些乏了,恹恹地闭着眼。
室内弥漫一股酒肉之气,那些人讲得上头了,就叫了些小酒助兴,边饮酒边作乐。絮柔嫌恶的用丝帕捂住了鼻子,她看向身后那扇小门,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走了出去。
清新的空气混杂着淡淡熏香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总算舒坦了不少。
这处厢房在三楼,从木雕围栏往下看去,能把整个茶楼景况尽收眼底。
木雕围栏层层盘旋而上,楼阁像是环抱而起,巧夺天工,说不出的气派。楼顶用琉璃彩瓦作盖,四周悬挂着丝丝缕缕的五彩丝绸,中间垂落着一个硕大的宝莲形状的灯,大到能容纳一个人,让人遐想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歌舞盛况。
絮柔就站在围栏旁,凭栏远眺,仔细欣赏着这些布景。看着底下走动的小人,耳边又有丝竹之声,很是惬意。
她本无心盯着那些人在干什么,可她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高大挺拔的身形,穿着一袭黑衣,眉眼棱角分明,不是晏旼还会是谁?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出个门都能看见他。
絮柔倒是起了些八卦之心,毕竟他这人行事情都神神秘秘的,故作高深莫测般,况且晏旼还在一楼,相隔甚远,自然也不会看到三楼隐秘处的她。
她倒要看看这个大名鼎鼎的晏都督来茶楼做什么。
只见晏旼走到一个小二旁,嘱咐了什么,然后一个丰姿绰约的红衣女子出现在絮柔的视线里。
那女子与晏旼对视一眼,说了些什么话,因背对着絮柔,只见他二人谈笑,手上不知做着什么,挡住了那亲昵的动作。
那红衣女子体态轻盈,走起路来像花一样娇柔,发髻懒懒地在后脑勺垂着。
虽隔得远,絮柔看不清女子的相貌,但看她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风情,可以肯定这是个美人。
不多时,晏旼和那女子便一同随着小二上楼。走到楼梯时正要转向絮柔这面,她见状立马闪到了那花鸟屏风之后。
絮柔整个人背靠在屏风上,喘息未定。
她这是在干什么?居然被她抓到了晏旼私会的把柄,这下还不告他个狗血淋头,好让他心甘情愿地退婚。
不过絮柔此时居然没有一种胜券在握的快感,而是有些气急攻心。
她在这躲躲藏藏地窥探,那晏旼却心安理得的抱的美人归,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现在就像正室抓自己的夫君养情人一样。
既要我郑家的名气助他平步青云,又要纵容自己那控制不住的欲望,哪有这么划算的事?絮柔暗暗冷笑,他这般行事不检点传出去,连同她如此好的名声也要被拖累。
亏她自己这几日还在内心苦苦挣扎,觉得帮郡主他们害人实在是有些不好,弄得寝食难安。现下她丝毫没有后顾之忧了,这样的人,不早早整治了,难道要自己去给他承担那些腌臜事吗?
她郑絮柔也不是吃素的。
她拿出了积攒于心的勇气,从屏风里出来,往楼下望去。
晏旼与那女子正好拐进了二楼的一间厢房,进去后闭紧了门。
好啊,那一会她便来个抓奸在床。
絮柔想到孤身一人,有些难办。她回到了屋内,发觉前头的郑景淮还在与人劝酒,听他们的声音,似乎都喝得醉醺醺的了,神志不清,突然离开一个人他们也不会发觉。
她叹了口气,二哥哥是不靠谱了,她有些后悔今日没有带多些随从出来。
不过今日幸亏被她撞见这事,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只要这次盯紧了,不怕以后抓不到人。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她待着也无事,便果断地走下了二楼。
二楼每间厢房里都传来欢声笑语,丝竹管弦之声绕耳,宾客众多,絮柔绕了一圈,在距晏旼那厢房不远处停下。
回廊内有不少下人端着托盘走动,每间房外都有护卫巡查。
她神色自若,装作吃饱喝足,出来透透气的模样,见一个杂役在擦拭着栏杆,看起来有些清闲,便走近与他交谈起来。
絮柔放下架子,和那杂役寒暄了几句,那杂役见絮柔一身富家娘子的装扮,却又亲和,便将那防备的心松下来,言语间也便不那么拘束。
“我想订那间房,一会儿我就要去,你差人给我安排好了。”絮柔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厢房,正是晏旼刚刚进去的那间。
“这可不行,里头已经有客人了。”
“什么客人,我给足你们钱财便是,你将他们给我赶出来!”
“这……这不合规矩,凡事也讲个先来后到。”杂役见方才还亲和可人的小娘子突然恼怒起来,语气傲慢,简直判若两人,他有些吃惊,不知是哪里惹怒了她。
“为何呀,难不成里头有什么达官贵人啊?”絮柔装作不解。
杂役见她态度回转,便压低了声音,“正是呢,小娘子我见你面善,心肠又好,才好心提醒你几句,我们满楼的人恐怕都比不上里头这个身份大呢!”
真是虚张声势。
絮柔也故作惊讶,轻轻捂住胸口,“是何人啊?这么神秘,为何禁闭房门,搞得怪唬人。”
杂役也当她是某个商贾带来玩乐的女儿家,没见过这等场面,见她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便左右环顾了一圈,这才悄悄说给了她听。
“这男子的具体身份我倒不是很清楚,但我隐隐约约听闻是个武将,还是位高权重的那种。这里头啊,住着个小娘子。”那杂役说到这,看了絮柔清丽的五官一眼,“像娘子一样,是个绝代佳人。”
玩金屋藏娇?絮柔内心冷笑,在外头养着,他便可以随时来偷腥也不会被人发觉,真是好算计。
“那将军出手大方,一下就租了半年呢。”那杂役语气里尽是佩服他的豪爽,摇了摇头,“要知道,这浔阳楼,包下一间房可不便宜。”
絮柔哈哈一笑,杂役不解地看着她,她悠悠说道:
“这大将军果真玩的花,有权有钱之人的世界,我们可真想象不到。”
杂役见这小娘子年纪不大,长得花一般的容貌,出口却不似寻常女子一般收敛含蓄,便也觉得稀奇。
絮柔心里想,他算哪门子的大方,抠抠搜搜地才租半年给人家。要是真阔绰,怎么不在京都买下个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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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小院?住的宽敞不说,闲了往那小院去,美娇娘每日在院中翘首以盼等他,你侬我侬,两个人还能上演民间夫妻的戏码呢!
不一会儿,那间门打开了,絮柔连忙转过身子,假装在玩弄着架子上的花鸟灯。
“这些日子,可劳烦你们照顾好她了。”是晏旼的声音,似乎在对当家的说话。
“一定一定,吴娘子何等尊贵,我们心中都有数。”
原来是姓吴,絮柔看着那琉璃灯上转动的花鸟图,嘴角勾起,心里很是得意。
那范围便小了,况且她阿爹还是户部侍郎,查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晏旼应了一声,向前走着,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絮柔屏住了呼吸,装作仔细地观赏着手中的灯。
一阵松竹气息袭来,他与她擦身而过。
絮柔回望过去,发现他的背影正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松了口气,转过身来,那杂役被当家的叫走,现下四周没了人。见那厢房西侧有一扇窗子半掩,隐隐约约能窥见里头光景。
絮柔走近了过去,那处正好有一个廊柱,背后又是墙,她张望四周,确保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便踮起了脚凑近了看。
屋内有些暗,看不清内部,依稀辨别是一个前厅,也不见有人。絮柔估摸着人可能到后房歇息去了。
也是呢,一男一女独处一室,光在前厅讲话有什么意思呢?
她踮脚踮得有些累,也看不到什么再多的状况,便将脚放下,想在身后的墙上靠靠。
絮柔丝毫没注意到,方才她踮脚时,身后就已然站了一个人,此时她往后靠去,迎接她的不是光凉的墙壁,而是一副高大温热的躯体。
她忽然觉得这触感有些奇怪,很快她便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正要惊呼。忽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让她无法出声,接着一只手臂横来,自己的手臂也被制服。
整个人都被身后的人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圈在了怀里,动弹不得。
她明显感受到了浓厚的男子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侧,此人箍住她的臂膀十分有力,硬邦邦的肌肉弄得她生疼,背后靠的胸膛也很是宽厚。
那男子的热气呼出在她脸侧,让她浑身颤栗。
她顾不得那么多,张口就往捂在她嘴上那只手狠狠地咬上去。
絮柔用尽了十成的力气,定要给这个登徒子狠狠的教训,她用力地咬上那只手。
身后的人似乎感受到疼痛,使劲甩开了她,絮柔趁着他松懈之时,连忙推开他拔腿就跑。
怎知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拉力,那人迅速一把扯过她,按在了墙上。
絮柔被猛地这么一拉,有些慌了神,她此时已经被人狠狠抵住,身后是坚硬如铁的墙,她已无路可逃。
她惊魂未定,整个人都困在了面前男子的怀里,在绝对强势的力量身前,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忽然她闻到一股松竹气息环绕,让她感到极为熟悉,像是方才也闻到过的……
絮柔猛地抬眸,撞入了一双漆黑的眸子中。晏旼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正对在她面前,眼里透露着危险的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方才不是看见他下楼了吗?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絮柔心里一阵乱麻,这次被抓了个现行,这该怎么脱身啊。
“郑娘子,解释一下。”他语气冰冷,已然不见从前那相敬如宾的客气,深不见底的那双眸子里,像是燃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你鬼鬼祟祟地在本将的厢房外做什么。”
絮柔感到眼前的人极为生气,甚至用“本将”来称呼自己,她盯着那双漠然的眸子,满是不可置信。
10. 凤凰飞
“那晏都督这般,劫持良家女子,又是为何呀?”絮柔稳住了心神,抬眼望向他,那双望穿秋水的眸子里透出几分不解。
晏旼看见身前的女子目光坚定,没有丝毫游移,倒像是占了有理的那方,他也有些佩服她骨子里的傲气。缓缓松开了她,但依旧像一座山似的,挡住她的去路。
絮柔见他丝毫不移动脚步,与她拉开距离,又想到他方才与其他女子同屋,看向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嫌恶。
“都督这是与人说话的距离吗,还是说,你们北地的文化就是这般,毫无礼数?”
絮柔说话毫不客气,一双杏眸因为恼怒多了几分灵动,语气中有些不依不饶,晏旼被这像小猫一样凶狠的眼神挠了一下。
这分明是看低他身份的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他定会狠狠整治那人。
但他望着眼前这柔弱无骨的女子,却一点也动怒不起来,反而这般只朝他动怒,挥舞着爪子的样子,有些撩动他的兴趣。
少女令人魂牵梦绕的馨香传来,他皱了皱眉,后退拉开了距离,心里那股燥热久久不散。
“郑娘子怎会来这种地方?”这浔阳楼都是商贾往来,地方又偏。
晏旼挑眉看着她,似乎发现了她顽劣的一面。
絮柔眼里闪过不屑,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担忧,她转念一想,搬出了方才郑景淮取笑她的话来骂他:
“看不出来都督年纪也不大,怎么活像个老学究?这浔阳楼能开得在京都,正当营生,正常待客,我为何不能来?难不成都督对我有什么偏见?”
晏旼勾唇一笑,并不恼怒:“郑娘子说的好,这浔阳楼的确是正当营业,人人可往。”
他紧盯着絮柔那双明媚的眸子,不紧不慢开口:“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老学究,那些礼仪仁义,我一窍不通,我只多读了几本兵书,识得些战术。”
果真是蛮夷!絮柔暗暗腹诽。
“所以,郑娘子,我不知道德伦理为何,也不懂礼义廉耻。”他缓缓开口,带着那深不可测的寒意,一字一字道:
“我卑劣不堪,斤斤计较,我只知道,睚眦之怨必报。”
明明他拉开了距离,可絮柔却觉得他是附在她耳边说的一样,那声音犹如鬼魅,萦绕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絮柔看着他眼眸闪烁,似乎透过她在看什么,正思索着他眼中的深意时,忽然听见一阵躁动。
“抓刺客!有刺客!”一声尖叫像惊雷般划过。
只见楼上有人奔赶追逐,底下的木板发出响动,大声叫唤着刺客,惹得房中宾客惊慌逃窜。刹那间,人潮如洪水般汹涌,四处相撞,案上架上陈列的物品被碰地散落一地,顿时一片狼藉。
喧闹中,晏旼及时将絮柔拉进了一处空厢房,而后紧紧地关上了门。
嘈杂之声被隔绝在外,但外面鸡飞狗跳的声音依旧作响,絮柔心揪了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出现?
她还想着下次再来浔阳楼抓奸呢,看来这处还是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命都会没了。
絮柔转过身去,发现晏旼正紧盯着她,她被这审视般的眼神吓了一跳。
本来想问他,外面有刺客,晏旼作为都督为何不去斩恶锄奸?但又仔细一想,他若是离开了,自己在这也会害怕。
晏旼生的高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像要审问出什么话来。
方才她在那鬼鬼祟祟的,现下又忽然出现刺客,搞不好就是冲他来的,他不会怀疑这一切和自己有关吧?
“你盯着我做什么?你怀疑我么。”絮柔将内心想法说出。
晏旼见她视死如归的模样,噙着半分笑意:“郑娘子急着对号入座,我很难不怀疑,况且,方才的事,娘子还没有给我一个解释。”
絮柔见他还紧抓着方才的事不放,心下认定他果真有鬼,是做贼心虚。
她便有了几分底气,坦坦荡荡地仰起头:“我只不过路过而已,见此处大门紧闭,里头莫不是有什么玄奥?都督竟说是你的厢房,那便再好不过了,不知都督可否为我解惑……”
她紧追不放,咄咄逼人。
絮柔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浅浅一笑:“这里头,究竟有何奇珍异宝呀,竟让都督爱护至此,不许旁人靠近一步。”
“我怎不知,郑娘子如此关心本将的私事了?”晏旼轻挑眉头,饶有兴致地说。
他二人虽有婚约,但见了面,两个人也丝毫不明提,更不必说此时剑拔弩张的架势了,不吵起来就不错了。
絮柔莞尔,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关心一下未婚夫婿,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晏旼见她巧笑倩兮,朝他眼波流转,本该是极为温情的事,现在落在他眼里却极为刺眼,他的心像被无端扎了一下。
他不曾想他们的关系竟变得如此虚情假意。
晏旼实则一点也没有怀疑,这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少女会和刺客扯上什么联系。
他今日一早便听闻有刺客入城,辗转来到了浔阳楼的事,此人行踪诡秘,很是难寻,暗中听说这刺客是奔越王而来,他本身也要来此地办事,索性便一同查查这人。
怎料他在房中时,听到探子来报有一女子行事诡异,在房门前徘徊不去。
他便起了疑心,以为是太子一党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他便假装出门离开,将计就计。
可他没想到,那人居然是絮柔。
他不愿将絮柔和那些阴险狡诈,工于算计之人联系到一起,可她方才真真切切地在那踮脚窥视。
絮柔一众人和太子素来交好,难不成,真的是那边派来监视他的?
此时她那眼神中还透着几分温情,像是引诱他落入那温柔乡的陷阱里,晏旼移开了视线。
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絮柔抓紧衣角往后缩了缩,眼神有些惶恐,方才的气势全然不见,她下意识的行为,落在了晏旼眼里。
晏旼先一步挡在了她身前,背对着她,对门外说道:“进。”
那人推门而入,浑身透露出一股锐不可当气质,朝晏旼拱手回禀:“那刺客已跑,属下已然刺伤了他右臂,估摸着他这段时日拿不动刀,会找医馆医治。”
絮柔在晏旼身后,悄悄抬眼打量,那人的衣袍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渍,杀气腾腾,甚是吓人。
“好,这几日派人盯着京中的医馆,有任何异动都立即来禀报。”晏旼道。
“是,那刺客还有一特征,他右手小指是断指。”
“右手?你与他交锋时,可曾见他用左手使刀。”
“不曾,那刺客反应敏捷,剑术高超,一直都是用的右手。”
“他或许还会再使左手。”晏旼心下了然,这几日必要提醒越王注意身边的人。
见刺客已逃,浔阳楼复于安宁,晏旼不打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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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抓紧回去查这件事要紧。正抬脚要走,忽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都督。”絮柔婉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猛的顿住脚步。
“若此事需要郑家助力,我定尽心向家父周旋。”她语气真诚,带着几分笑意。
不是怀疑她吗?他要查一个人,若是户部那边开放门路,让他行个方便,无异于是事半功倍,这件事便很快水落石出了。
絮柔看着他迟疑,打定了他面对这样大的诱惑,会乖乖上钩,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背影。
晏旼转过身,对上她的目光,有些捉摸不透,似在分辨面前少女话里的真伪。
良久,他嘴角扬起弧度,目光灼灼:
“那我便先在此谢过。”他顿了顿,眼里的意味转浓,“岳丈大人了。”
他倒是不推拉,朝絮柔作揖答谢,絮柔含笑,回了他的礼。
絮柔回到三楼时,发现郑景淮找她已经找翻天了,甚至差点要把整个浔阳楼翻过来了。
“二哥哥!”絮柔还有些担忧他的安危,见他完好无事,便笑着说:“你没吃醉呀!”
“我那都是装的,不然这样他们可不会善罢甘休。再说了,我带你出来怎会喝醉?”郑景淮看见她平安,松了口气。
“你跑哪儿去了?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方才还有刺客,真是吓坏我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真是无颜面对阿爹阿娘了。”
郑景淮惊魂未定,却见自家妹妹神色自若,惬意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似是没被吓到。
“我方才出来透透气,见有戏班子排戏,便下去听戏了。”絮柔面不改色地说。
“万幸万幸,都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带你来这了,快快回去吧。”郑景淮有些懊恼,他本想带妹妹出来见见世面,没想到遇到了刺客,真是倒霉。
二人坐在回府的马车里,郑景淮掏出一个包裹拆开,里头放着许多独具匠心的玩物,从简单的儿戏物到精巧的鲁班锁都有,风格各异。
“这些都是你那些狐朋狗友给的?”絮柔看着那一袋子东西,有些讶异。
“什么狐朋狗友!他们都是我的知己。”郑景淮不满地剜了她一眼。
絮柔才不管那么多,反正这些她也占有一部分,她拿起一个做工细致的木雕,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鸡头,蛇颈,燕颔,龟背,鱼尾。”她记得《尔雅》里对凤凰的记载,手里的木雕凤凰应了那段描写,栩栩如生,神采飞扬,似乎在她手中随时都要展翅而飞。
郑景淮见她喜爱,便自豪地说:“这可是蒋兄亲手雕的呢,厉害吧,你可不要轻视他们了。”
“若是让京都里的木雕师傅做,他们也可以做呀。”絮柔见他百般维护,存了心要驳他。
郑景淮笑意加深,“但这左右皆利之人可不多见吧,蒋兄不仅右手能刻,左手还能同时雕呢。”
“这么厉害啊,左手也会。”
絮柔猛然想起,方才在屋内,听到晏旼说那刺客可能会使左手……
这左利手现在那么多了吗?
絮柔心里渐生不好的预感,她试探地问道:
“那……那个蒋兄,定是十指完好吧,否则真的很难做出这么精美的木雕呢。”
郑景淮听罢,哈哈一笑:
“妹妹你怎问到点上了,我正好要说他更厉害之处。”
“蒋兄的其中一指,可是断指呢!”
11. 惜余时
絮柔正与宛娘在软榻上并排坐着,拿针线往那团扇上刺绣。
宛娘今日将发髻高高挽起,以金钗共牡丹为饰,一袭淡紫罗裙配狐裘夹袄,显得人雍容华贵。她极为认真专注,眼睛凝在那团扇上。针头引着细线勾出,再反复勾勒,指尖灵活翻飞,排线细腻。
“这针脚要落到实处,絮娘!你还是如此不专心。”她有些嗔怒,她将自个的绣品举到絮柔眼前,想悉心教导,不曾想面前的人竟然睡着了。
室内熏着香,极为安神,现下又是午后,絮柔本就有些困乏,还让她做这精细的针线活,实在撑不住。
她便由着宛娘绣着,自己悄悄闭眼小憩一下。
忽然抬高的声音惊醒,絮柔手一歪,差点就要将线扯坏。
“你这般敷衍,待会我可要跟婶婶说。”
“别别别!我错了宛娘,我只是有些乏。”絮柔连忙向她求饶。
她生怕这位堂姐真的告到她亲娘崔夫人那,到时候,等待她的将会是更加枯燥乏味的惩罚。
宛娘无奈,眉梢微微皱起,叹了口气。本身崔夫人让她来跟絮柔说道,好懂些人情世俗道理,女子为妇之道,出嫁后能过得舒坦。
可宛娘觉得自己过得并不好,怎么就成了崔夫人口中的典范呢?
她方才已经发现絮柔睡着了。
见絮柔微微垂着头,睡眼惺忪,一脸娇憨之态。手虽然还放在那绣品上,将绣未绣的模样,但其实人已经睡着好一会了。
这般岁月静好的时光,让她想到了过去还未出嫁的时候,跟絮柔她们一家子姐妹,在屋内嬉笑打闹、寻欢作乐,待上一整天也不腻。
现在她管着一大家子人,虽也是一整日都在深深的宅院里头,但总有一种困于一隅的感觉,抬头只能看见四角方正的天空,简直是度日如年般的煎熬。
望着絮柔这般纯真无暇的模样,宛娘嘴角荡漾出温柔的笑意。好想时光再过的慢一点,难得她有这样闲暇的时候,为何还要管束她呀?
她浅然一笑,继续绣着手里的活。
絮柔观她神色比从前还要温婉,垂着眸静静刺绣时,不动声色,像山林里涓涓细流的溪水,她极其耐心地带线,将团扇上的花样补齐,一举一动,柔情似水,仿佛从那仕女图里走出来一样。
这样好的宛娘,却在夫家尽受蹉跎。
絮柔不免心里涌上了阵阵辛酸。
“娘子,夫人说楚夫人来了,让你们过去呢。”霜儿挽帘进来,在她身边禀报。
“好,我们就过去。”
絮柔放下绣得歪七扭八的团扇,见宛娘手中的扇面已经绣得差不多了,便拿起她的仔细端详起来。
只见平整的扇面上,一只鸿雁栩栩如生,飞掠于水面之上,剩倒影在水中潺潺,超乎天然。她用线的色彩搭配得当,那鸿雁油滑的毛色、缥缈的影子都被勾勒出来,像要挣脱般浮露出扇面。
“宛娘这做工,精妙绝伦,简直是无人可比。”絮柔语气里是止不住的赞叹,朝她露出羡慕的神色。
“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妹妹你若是肯下功夫,也是一样能成的。”宛娘含羞,耳尖微红,柔声对絮柔说。
二人相携去了崔夫人的揽翠堂,方一进内,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只见主座上坐着两个贵族妇人,皆是雍容华贵,庄容矜持,正在品茶谈笑。
下首坐着两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两人的面容极像,一样的粉雕玉琢,娇小玲珑,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听着夫人们说话,正是崔夫人从张家接来养的外甥女。
絮柔携宛娘行过礼之后,崔夫人问了些话,便让她们坐下,让身旁的楚夫人帮她们看看身体。
这楚夫人眉眼弯弯,嘴角总是噙着笑意,细细地给絮柔把着脉。她长得慈眉善目,身上还时常传来淡淡的药香,很是令人安心。
这楚夫人的夫君是太医令,也出身医药世家,自小耳濡目染,精通医术,尤擅妇科疑难杂症。这京城里的贵妇人都抢着与她交好,今日来府中做客,崔夫人自然抓住机会,好好与她交谈歧黄养生之道。
楚夫人把完脉后,略微沉思,便将她二人需要调理注意的地方一一道明,吩咐抓什么药。
一旁的侍女伏在桌案上,悉心记下了这些方子。
絮柔倒是老毛病了,她自小就有些畏寒,天一冷就有些气机不畅,楚夫人让她多食些温阳之物,养血活血,还可以加以艾灸驱寒。
她莞尔一笑,对楚夫人表达谢意,一一记下,表示回去就让厨房改善她的膳食。
而宛娘却没有那么坦然了,她听完楚夫人的话,有些难堪,不免面红耳赤起来。
崔夫人见她嫁去一年都不曾有孕,心中担忧,以为她是小儿时伤了根本,便趁着今日让楚夫人给她好好看看,将身子调理回来。
但楚夫人说她只是有些劳倦,忧思过度导致肝气郁结,再没有旁的什么大碍了。
楚夫人见宛娘眼帘垂下,脸生怯意,有些不知所措,便温言安抚道:
“娘子只是有些气血不足,身子并无什么大碍,悉心调理,届时定有喜讯临门。”
转而又笑对崔夫人道:“你呀,也放宽心,别把孩子们都逼的太紧。”
“儿女之事,做长辈的怎能不急呢。”崔夫人有些愁容,看着宛娘若有所思。
堂中静燃着楚夫人带来的香,这香是她精心配制的,加之茯神等药材,能够静心宁神。
此时空气了像凝住了一般寂静。
楚夫人见氛围忽陷入落寞之中,便笑着转移话题:“父母自然是要多操心儿女之事的,今日我家官人可忙得焦头烂额了,亏他还嫌平日清闲呢,这活不就来了么。”
见她语气有些不虞,崔夫人忙问道:“出什么事了,连太医令大人都出动了。”
“可不是那齐侯府还有崔知府的事,他家那两小郎,忽而被马蜂蛰得面目全非了,平日里知府夫人和侯爵夫人宝贝的跟什么似得,呵护备至,现在俩孩子肿得像猪头般,心都疼死了。”
楚夫人话里带着些挪揄,有些不客气,她认为这些小事寻个郎中来便好了,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尤其是那齐侯,还将她郎君请去为那小儿医诊。她郎君可是宫里鼎鼎有名的太医令,今日难得休沐待在家中,还不得清闲,要不是看在老侯爷交情的份上,她家阔达大度,怎么样都不会去的。
崔夫人似乎没有听出她的轻蔑,神情焦灼,有些担忧:“好端端的,这俩孩子怎会被马蜂蛰了呢,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没有人看着吗?”
安静了许久的絮柔突然出声,好奇问道:“莫不是那两小儿贪玩,瞒着下人爬树摘果子,误捅了那马蜂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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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呢,絮娘猜得不错。”楚夫人说。
果真被她说中了。
絮柔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她想起上次去弘文馆就被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戏弄的事,还有那浆果在她背上爆开的气味和触觉,都至今难忘。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他们能有今日,也是理所应当嘛。
絮柔一点也没有心疼的感觉,反倒心生了快意,扬眉吐气的。
她这幅模样被崔夫人尽收眼底,絮柔忽然感到一副打量在身上的视线,她缓缓抬眼,发现自己的娘亲正在主位上瞪着她。
她被这么一瞪,忙收住了笑容,把那些快意的场景从脑海里赶出去。
众人说了好一阵子话,见夜色渐沉,便让楚夫人先回府了。
送走了楚夫人后,絮柔和宛娘便要离开,让崔夫人晚间安寝。
正要退下时,崔夫人忽然出声。
“絮娘,你留下。”
絮柔内心一百个不情愿,她和宛娘相看一眼,宛娘对她留下了一个极为惋惜的眼神,无声的安抚了她一下,便狠心地离开,留她一人对着崔夫人。
“阿娘,你找我?”
絮柔对上崔夫人打量的眼神,从容不迫问道。
“你这几日,可有出府?都遇上什么人?”
崔夫人正襟危坐,面露严肃地盯着她,似乎要从絮柔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就只一次,四娘来邀,去了明惠郡主府上,坐着闲聊了一会。”她面不改色。
“当真?”
“阿娘若不信,大可以问我院中的人,我几日实打实的都待在房中。”
崔夫人见女儿被逼问得有些恼意,也不疑有它,语气渐渐柔和下来:“絮柔,你别怨阿娘多心,阿娘爱子心切,你们几个除了大郎都让我不省心。”
又是大哥!阿娘最喜欢大哥那样听话懂事的孩子了。可惜她生性顽劣,倒是怎么装乖都有破绽。
崔夫人今日听闻宛娘身体之事,心里震惊之余,不免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絮柔。
宛娘是如此的温婉贤淑,蕙质兰心,都为夫君所不喜,不与她亲近。絮柔虽看着乖顺,可亲娘怎么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絮柔顽劣不堪,性情倔强,偏与她那庶出的二哥亲近,半分高门淑女的模样都无。她本身想着女儿家不必拘着天性,虽对她严苛,但很多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闹。
日后择一门品级不高的郎君,家室清白简单,依仗着他们家,安安稳稳地度过便好了。
偏被皇家赐婚,要嫁于那北地而来的、粗蛮无礼的奸雄家中去,絮柔怎么可能糟的住?
她日夜长叹,想尽法子力求取消了这门婚事。
可她的郎君、絮柔的父亲,却突然一改常态地,安慰她让絮柔顺从,多与那晏家大郎相处,这样知根知底,日后也好安稳度日,还和她细细分析了朝堂如今形势优劣,让她放宽心来。
崔夫人并不是那等思想保守之人,让女儿先与那人相处并无什么,本朝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禁忌。
可她这女儿,却是怎么也不让自己省心,脾气倔如牛,上次只是提了一嘴,就急得把仪态都忘了。
她盯着女儿有些茫然的脸,终究是说出了那心底的话:
“你与晏家大郎,是应该多见见了。”
12. 大雨至
崔夫人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啊!
霜儿在一旁攥紧了衣袖,担忧地看向絮柔,内心不由得焦灼起来,她私下可是见过三娘子为了这婚事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模样,此番怕是又要戳中了三娘子的伤心事了。
她正思索着对策,忽然听见那柔柔的声音传来:
“是,阿娘,我定会与他好好相处的。”
絮柔颔首低眉,没有像从前那般恼怒发作,而是应了母亲的意。
崔夫人心下有些愕然,不曾想女儿既然变得如此温顺,听起了她的话,有些不知所对。
显然是宛娘与她说了什么体己话,她自个也有了分寸和思量,觉得父母之言总归有道理,便从了下来。
崔夫人见絮柔乖顺,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心生惋惜,语气不自觉地轻柔下来:“絮娘,你能懂事,阿娘很宽慰,你经的事儿少,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定要来找与阿娘说,万万不可憋在心中。”
“阿娘,若是我和未来的郎君,相处不融洽,该如何是好?”絮柔忽然问道。
崔夫人早料到,小女儿家会担忧这些,她也是过来人,不免笑道:“夫妻之间矛盾是常有的,两个人相处如鼓瑟琴,贵在相和,需得好好磨合,这才为夫妻之道。”
絮柔面上懵懂,点头应和,心底却有些不屑。
要她和晏旼好好磨合?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似懂非懂:“可若是,郎君行为不检,心里有了别人,那又该怎么办。万一要是他在外面还养了个……”
崔夫人方才有些怀疑,听到絮柔这话,便肯定了下来。定是宛娘与她说了一些自己家中的事,她才会如此怯意。
宛娘的夫君薄情寡义,偏爱妾室,欺压她这个正房,丝毫不给她脸面尊重。
絮柔见状担忧也是正常。
崔夫人想起宛娘,又是心疼了起来,她厉色道:“我郑府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族,但也是清贵人家,绝不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不过絮娘,赐婚当日,阿娘就派人去查了这晏府,这司马大人虽然妻妾众多,儿女成群,可他那大郎却是个洁身自好的,家中通房小妾竟是一个也无。”
原来阿娘私下为她做了这么多,絮柔有些动容。
“至于你说的养外室,阿娘也未曾查到。”崔夫人柔声道,让她放下心来。
那晏旼一肚子坏水,自然很难查到啊。
絮柔心想,连阿娘都抓不到他的把柄,他也太狡诈了吧,为了金屋藏娇,不知放了多少心思在这里头呢。
“不过你放心,日后若是被我查出有什么风吹草动,阿娘绝不会让你嫁到那家去,只是如今,晏家大郎的确没有什么异样。”
絮柔腼腆一笑,悄悄偏过头,脸颊耳尖涌上薄红,她垂下眼帘,神色里写尽柔情,半晌才细细地应了一声。
崔夫人见自己的女儿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与秦妈妈相视一笑。
京都轰轰烈烈地下了几场大雨,白日里都乌云密布,不见天光。天公不作美,街上也鲜少人往,空气里凝固着死一般的沉静,阴寒的天际像是压抑着沉甸甸的惊雷,随时乍破而出。
夜间突然雨势大作,狂风呼啸,屋檐下的红皮灯笼摇摇晃晃的,强撑着那点微弱的烛火,在白墙投下诡谲模糊的光影,窗框吹得簌簌作响。
郑侍郎方从户部值完班,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帷盖被雨打的噼啪作响,随从撑着伞护送他归屋,哪怕是这一小段路,也让自己浑身衣衫湿透。
寒气入体,他打了个寒颤,腿脚传来隐隐痛意,他命下人给他换下衣衫,便听身边人传道:
“大人,三娘子在偏院等候大人,说是熬了姜汤送来。”
郑侍郎一怔,问道:“她来多久了,快快请她来暖阁。”
“三娘子待了许久了,见大人一直未归,便在小厨房一直热着姜汤……”
“怎么不早与我说!”郑侍郎有些恼怒,数落着下人,脚一抬快步向外走去。
鎏金雕花熏炉中,碳火烧的正旺,下人往里加了些沉香,屋内四处都充盈着暖意,炉里带起阵阵暖香,盖住了雨后的土腥气。
郑侍郎将最后一口姜汤喝完,体中寒气似乎被驱赶在外,暖意顿时爬满全身。
絮柔一片丹心,偏要守着他喝下才作肯罢。
“都喝完了,这下好了吧。”郑侍郎放柔了语气,将空碗倾倒给她看。
这段时日朝堂动荡不安,他几乎是日夜都扑在公事上,晚间归来家人也早就歇息了,很久没有好好亲近亲近了,忽然被这小女儿贴心叮嘱,他内心被抚慰了些许。
“你这孩子,大雨天的就别出来了,你身子骨弱,吹不得风,这夜里寒气重,早些回去吧。”
絮柔乖巧地坐在一旁,忧心忡忡:“阿爹最近事务繁忙,总是夜归,这下人定有疏忽的地方,这几日暴雨如注,湿气过盛,女儿想起阿爹每每这般都会骨节疼痛,便熬了这羊肉生姜水。”
郑侍郎眉头舒展,没想到她平日里总爱玩闹,不成样子,竟有如此体贴一面,想起来也确实很久没有好好看看这个孩子了,便招手让她坐近些。
“倒是消瘦了,膳食需得注意些。”
“阿爹也瘦了,定是在官署里没有好好吃饭。”
郑侍郎被她这调皮语调逗笑,“阿爹这么大的人了,怎会如那小儿一般?”
“那是为何?难道阿爹有烦心事,朝堂不能少分点事给阿爹么?”
“为国分忧,乃臣子之本分,又怎会烦心?”郑侍郎道,心里觉得她还依旧懵懂天真。不过见女儿关心自己,也不拂了她心意,语气放轻引她高兴:
“若是得空也不必日日拘束在家中,多往外走走,钟意什么就买,钱不够找阿爹这里要。”
自小他都对这几个孩子都求全责备,俨然一副严父的模样,今日他也做做那善解人意的慈父,疼爱膝下子女。
这般年纪的小儿,话放软些,令其得一些好处,便乖乖听话了,看着女儿欣喜的目光,这种感觉令他很是惬怀。
絮柔见父亲忽然这般温柔慈爱起来,让她有些不习惯。
“我这日都不敢出门了,听他们说,京中出现了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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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伤了很多人呢。”絮柔故意说得夸张,有些害怕的样子。
“危言耸听!是谁散播这些言论,弄得人心惶惶的?”郑侍郎皱眉,不曾想京中居然有了这样的谣言。
那刺客本就奔越王而来,被人买通,自然不会在京中无故伤人,等着露出马脚被捕吗?
见絮柔还是一脸担忧心切,他便有些无奈,“言不可尽信,你如今大了,也应该有自己的决断才对,既如此,你便好好待在家中吧。”
这孩子虽变得乖巧听话了,但仍不知世故,胆小怕事,郑侍郎心里有些失望。
“不了,阿娘她让我出门,与晏家大郎多见见,我想来也应当如此。”
郑侍郎眼窝微深,静静地盯着屋外倾盆的大雨,不动声色时,自带一股令人望而生惧的威严。
他沉吟,表示默认。
忽然眉头紧锁,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平复,“若是与他相处时,遇到有什么事,都要向阿爹阿娘说。”
这话阿娘几日前才跟她说过。絮柔觉得父亲总是关心自己的,跟阿娘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是。”她柔声,“不过那郎君身为京畿重军都督,事务繁忙,最近刺客谣言又四起,怕是分身乏术,见上一面也很难呢。”
“总是得空的。”郑侍郎坦然道。
能有多忙呢?那刺客只一人,他晏旼手下那么多人,况且还有别的官署协助此事,若他因这种借口推脱,简直太不把他们郑家放眼里了。
“那阿爹有和他共事过么,他是个怎样人呢,好让我有个心里准备。”
晏家那等刁钻算计之人,与之为伍,简直是有辱他的身份,郑侍郎虽面上不显,但打心底很是轻蔑,不好在女儿面前多言,只是淡淡道:
“不曾,户部与羽林军毫不相干,无多事由往来。”
絮柔颔首,却觉得这都是官场中明面的说法,私下如何勾结,她未曾可知呢。
“你不必畏首畏尾,届时我让红枫伴随在你身边,若有什么事,他自会护你周全。”郑侍郎不想跟她说太多官场之事,只是派了人在她身边,令她安心。
“那便多谢阿爹了。”絮柔露出惊喜,这红枫是阿爹身边最得力的侍卫,自小养在家中,武功高强,又忠心耿耿。
她倒是不觉得晏旼会伤她,不过既然得了个保镖,不要白不要嘛。
她言尽于此,希望阿爹能被点通。
父女俩又寒暄了一会,见夜深风大,郑侍郎便让她回去歇息了,临走前还给她塞了几个暖炉,叮嘱下人好生照看。
“女儿便告退了,夜露深重,阿爹切记保重身体。”
“去吧。”
郑侍郎含着笑,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若有所思。
夜凉如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四周复于平静,在夜色中更为寂寥,乌云逐渐散开,遮蔽依旧的明月终得浮现。
月光倾泻在窗前的回廊下,郑侍郎凭栏望着遥远的天空,气定神闲。
良久,他忽然开怀一笑,手下摩挲着那白玉石栏,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
13. 玫瑰宴
大雨落了几日,明惠郡主府中的玫瑰不但没被摧毁,反而雨水的滋润过后,愈发的娇艳欲滴。她广发请帖,名曰“玫瑰宴”,邀请京中世家官宦来前来游园玩乐。
霜儿手中只一把梨木梳,将絮柔瀑布般的墨发梳开,巧手在发间穿梭往返,挥洒自如,熟练地将其挽起,盘成精美的形状。
她在身后拿起几支步摇,往絮柔高高的发髻上一一比对。
“娘子,戴哪一只?”
只见铜镜里的美人儿蹙眉思索了一会,指了指那支浅淡的,“这一支吧。”
霜儿将流苏稳稳插入,另一侧则是簪上彩玉的珠花,再将珍珠作点缀。
镜中的人本就生的艳丽,这般打扮下来反而增添了几分温婉。
絮柔左右看看,端详着今日的妆造,指腹按在鬓边,发簪上的流苏随着她的摇动而轻晃,灵动而娇憨。
今日要去明惠郡主府中赴宴,絮柔以往都不与她有往来,但自从被拉下他们的局后,听完了他们的计谋,就已是骑虎难下,怎可再拒?
且郡主明里暗里的嘲讽语气,都是冲她而来,说得她好像会给晏旼通风报信。
难不成要证明自己对此事是一片诚心吗?证明自己与他并无感情?
絮柔才不会这样做。
她永远不会降低姿态,证明一些莫须有的事情。
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不受任何事摆布。甚至是这婚事,明知山有虎,这事要是成了,她的未来将是暗无天日的。
像容霏所说,自己反正也只是推波助澜,什么实事都落不到她头上。
况且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谋算。
霜儿见她梳妆后光彩夺目,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打下细碎金光,煞是动人,可她眉梢紧皱,满腹心事。
便好生劝慰她:“娘子,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便跟霜儿说吧。”
絮柔微微一怔,看着她轻笑:“你?你这个小丫头,怎得学会为人解愁了。”
霜儿甚至还比自己小一些,絮柔把她当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好吃的都有她一份,好玩的都带着她,絮柔反倒觉得霜儿没那么多忧愁,更不谙世事。
霜儿却不甘于被轻视,“娘子,我只知很多话连父母双亲都是不便说的,家中只有二位郎君,也怕是不大体谅娘子,杨四娘她们虽亲,但毕竟也是外人……”
思来想去,也便只有这个一同长大,年龄相仿的自己可以倾诉了是吧。
絮柔嫣然浅笑,眉间舒展开来,尽是轻松愉悦,“好啦,我知道你总念着我,我以后若有什么,定告知你好了吧。”
霜儿感觉自己还被她当孩童哄着,没有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也不再说什么了。
絮柔来到郡主府上时,时候尚早。
拜见过郡主后,郡主因要会见其他来宾,应接不暇,也没有多注意她,索性她便自己在园中逛了起来。
花香似比上回来时还要浓烈,此时应是这片玫瑰最绚烂之期,放眼望去,满目秾艳,花儿千姿百态,各个争奇斗艳,花团锦簇地堆在一起,与身下鲜艳的绿叶形成强烈对比。
絮柔今日穿的淡雅,在这繁花似锦中,没有被浓艳丽色压去,反而淡极生艳,透露出一股纯粹。
她逛了一圈也没遇到几个熟人,便驻立在白玉石栏旁。
远处站着几个郎君,正时不时地向她瞟来。
郡主喜爱广结好友,只要爱讨好追捧她的,她都来者不拒,京中有头有脸的人,与她相识,她都相邀。
絮柔明显感到身上有几道明晃晃的视线,她抬眼望去,有几个郎君便飞快地偏过了头,好似无事发生。
絮柔收回眼神,不再张望。他们几人又将那毫不掩饰的目光投射过去,在她身上反复打量。
他们哪曾见过如此清丽佳人,只静静站在那,一颦一笑皆若空谷幽兰,风华绝代,举手投足间带着那世家高门才有的气质,极为优美,仪态万方。
絮柔余光中早已经发觉,这不知哪来的登徒子,又在窥视她。知道她无可奈何,抬眼望去又避开了视线。
絮柔很是生气,那几个郎君见她嗔怒,表情更加灵动鲜活,反而像发现了什么游戏一般,得了意趣。
更加明目张胆地看着她。
絮柔忍无可忍,走到女眷席上,想甩掉这黏腻的目光。可到那一看,所有的案席已有人,各自都相围着说话。
她不好贸然加入,正寻着有没有她相熟的人,霜儿悄悄地俯在她耳旁:
“娘子,那几个人又跟来了!”
絮柔瞥见不远处,方才窥视她的几个郎君正向这边走来。
那几个郎君长得还算相貌堂堂,见他们穿戴也知是高门大户出身,怎不知礼数,如此冒犯?
那几人见美人离开,行走离去的步伐翩翩,衣裙似乎都带走了一地花香,便感觉自己的魂都被勾着去了,令他们魂牵梦绕,也假意跟了过去。
絮柔见那几人神态自若,自以为装作坦然,丝毫不觉自己丑态百出,便更是觉得可笑。
她有些不堪其扰,可现下又不知能到何处去。
忽然她听觉有人在身后喊她,“娘子可是没寻着位子?不如过来这处,与我一同,我正好没个说话解闷的人。”
絮柔仿佛找到了救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回首望去,见是一小娘子,长得娇俏可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两人坐到了一处,下人便奉上了玫瑰饼与清茶。
絮柔见这娘子稍矮她一些,面容也较为稚嫩,便柔声问道:
“不知娘子如何称呼,年岁几何。”
那小娘子身着一袭桃红襦裙,衬得她气色极为红润,明亮的双眸带着笑意,“我年方十三,家中排行第六,娘子可叫我六娘。”
絮柔见她果真比自己小几岁,但谈吐得当,从容不迫,浑身透露出与年纪不仿的成熟感,有些愕然。
见少女也不问自己名姓,亦或是想等自己说出?絮柔便主动自报家门。
那叫六娘的少女颔首浅笑,欣然接纳,像是早已与她相识一般。
絮柔不免好奇,又想到她并没有告知自己名姓,“小娘子认识我吗?”
那少女正要回答,忽而身后传来好大一阵“扑通”声响,像是有人落水,激起了极高的水花,还溅到了她们这边的宴席上。
本来还在谈笑的众宾客顿时安静,都往那声响处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白玉石栏旁,站着好几个惊慌失措的宾客,扶着栏张望着,嘴里大喊道:“快救人!快救人!有人落水了!”
周围忽然一阵躁动,众人都猛地站了起身,都急切地望着水底,下人也匆匆赶来,在一旁想着法子。
似乎那几个下人都有些不识水性,在岸边踌躇着,迟迟不敢下水,只拿了长杆去够。
絮柔也站了起身,眺望过去,才发现那水中跌落的并不是一人,而是好几个男子,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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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腾着,面目狰狞地大声呼救,很是狼狈。
霜儿忽然注意到什么,“我怎么觉得那几个人有点眼熟。”
席上有几个热心的人,在栏杆旁手忙脚乱的指挥,做起了空口军师,七嘴八舌的,下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该听谁的才是。
宴席上顿时一片狼藉,明惠郡主本在里间和几个至交正说着话,听到外头喧哗躁动,侍女忽然来报有宾客失足落水,便走了出来。
她端着姿态,从容不迫地走着,掀起珠帘,众人见郡主走出来,都连忙噤声,等候主人家发话。
郡主微仰着首,淡淡扫了这凌乱不堪的席面一眼,皱了皱眉。
她本以为那几人应当已被人救起,便不慌不忙,怎待她往那水中一看,那几人已经奄奄一息,再无半分力气挣扎,在水中吊着垂垂欲死的模样了。
她连忙瞪着岸边那几个下人,厉声道:“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救人啊!”
原来那几个下人不是水性不好,只是这湖中栽种了睡莲,正是含苞待放时期,他们几个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碰了这宝贝,郡主发怒,他们命根子都没了。
郡主眼见那几宾客就要沉下水中,已经火烧眉毛了,岸上围观的人也心急如焚,忽然身边窜出来一个男子,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跃入水中。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一手夹着一个,来回几趟,已经将那几个男子尽数拖上岸来了。
絮柔看着在水中来回奔波的身影,心里生一些敬佩之意,真是英勇过人的壮士。
那人浑身湿透,头发贴在了额上,与那几个落水宾客一般狼狈,可他浑然不觉,指挥着周围的下人,为这几个男子施救。
明惠郡主望着那操劳的背影,攥紧了手下的桌案。
宾客得以被救,絮柔注意到郡主不但没有松下心来,反而浑身紧绷,攥紧桌案的指尖发白,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
见郡主用极小的声音喃喃道:“长松,怎么回来了……”
絮柔还没来得及思索长松是谁,便听觉一旁有人喊道:
“晏知婉,你也在这!”
她抬起头,顺着说话那人的视线,发觉那人正望向她身旁,而此时却与她相坐的少女也转过了头。
“哈哈,好巧啊。”她身旁的少女笑道。
原来这小娘子叫晏知婉。
等等……燕?还是晏?
絮柔转过头,盯着那巧笑嫣然的少女,不知为何,透过她的眉骨与脸型,居然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是谁洒的珠子!”
那救人的壮士站起身,神情严肃,手里捻着一颗珠子,高举着手,回望着四周的人。
众人恍然大悟,定是有人在地上散落珠子,这几个郎君分神,没注意着脚下的路,才踩到这些珠子失足滑落水中的。
四周不免纷纷谈论,人人自危起来。
这暗害之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郡主府上,差点就要闹出人命了。
絮柔也有些讶异,几条生命差点就消失在眼前,她在软榻上坐立难安。
正心焦时,一只纤纤玉手忽然出现在她眼中,伸向了那桌案,拾起了碟上的玫瑰饼。
絮柔抬眼,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是与她相坐的少女。
只见那少女神色毫无波澜,将玫瑰饼放入口中,细细尝了起来,专心地品味那娇养玫瑰做出来的滋味,神色自若,仿佛周身的事都与她毫不相干。
14. 犹疑梦
许是被对面的人盯得久了,晏知婉吃玫瑰饼的手一顿,那双大眼滴溜溜地回望过去,写满了好奇,她拾起碟子上的剩余的玫瑰饼,举到絮柔眼前。
“娘子,你也尝尝。”
那少女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眼睛一眨一眨,玫瑰饼外表的酥皮烤的极脆,香气扑鼻,很是诱人。
絮柔觉得她性子直爽,又不失少女的灵动,既递了过来也不好拒绝,她道谢伸手接过,放入口中轻轻品尝。
玫瑰的花香伴着蜜汁在口腔中漫开,酥皮炸得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油脂,轻轻一咬薄皮,里头的馅料就争先恐后地溢出来。
她本不太喜欢过重的花香,但厨子下了功夫,花瓣捣得极为细腻,毫无颗粒感,将花瓣与佐料的味道调制得恰到好处,不会过甜反而生腻,也没有遮盖花的本味。
“好吃吧?”晏知婉眉眼弯弯,笑意写满了眼睛,“我回家后,定也要家中厨子将其复刻出来。”
絮柔吃完口中的饼,抬手将帕子拭过唇边,动作优雅轻缓。
她思索良久,终究问出了那个纠结于心的问题:“恕我冒犯,不知娘子家父是?”
晏知婉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她对此执着,也许是方才暴露了名字,但她很快恢复笑容,直言坦然道:“家父是当今左军司马……”
果然,听她说完,絮柔心里顿时一诧,左军司马不是晏旼父亲的官职么。
她再次望向面前娇俏的少女,忽然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轮廓,面容再度与那人重合了起来,才发觉她与晏旼其实是长得有几分相似的。
尤其是那几分眉压骨的眼型,双眸深邃,静静望过来时,带着几分探究与威严,极让人有压迫感。
絮柔见眼前的少女年纪虽小,但从容不迫,举止言谈皆很成熟,自有一股清雅气质。倒是觉得稀奇,难不成这一脉相承的气质,竟能如此相像?
那少女扑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像在等她说什么似得。
可惜絮柔问完后,倒是无言以对,她还不知如何与他们家的人相处,更不知如何称呼。
好在晏知婉还是很懂进退,她也不多问,收回目光,欣赏着那琉璃花樽里的玫瑰,把话题引到了别处。
絮柔这边岁月静好,可不远处却闹得炸开了锅。
那救人的壮士命人将落水宾客抬起后,送到府中的厢房内暂住,还随手便遣派府里的人去医馆请郎中。
雷厉风行了一番,周围只听的见他发号施令的动作,下人都不敢有半分违逆。絮柔才知道他在这府上的话语权可不一般。
能够随意遣派郡主府里的下人,还能不过问郡主的意?
这明惠郡主嚣张跋扈,从不会让别人越过了她行事,不将她放在眼里。
这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思来想去,絮柔蓦地想到,明惠郡主三年前与十六卫的中郎将成婚,而婚宴当日絮柔正好虽母去了外祖家中,不曾见过那人相貌。
回京时还流传着那场婚宴盛大的余韵,只言片语都在描述那日席面之盛大,奢华无度,羡煞旁人。
但絮柔也一直不曾见这二人共同出面宴席,别人问起郡主,她也只是笑着推脱,自家郎君事务繁忙,抽不得身。
如今看来,这救人的壮士很可能就是那郡主的夫婿了。
不知为何,絮柔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出现,让郡主感到危机与恐惧,这是她身上极少出现的性格。
这明惠郡主也有惶恐不安的一天,真是有趣。
絮柔静坐了一会,见晏知婉安安分分的,也不多言,就觉得她十分懂事。
晏旼有一个这么知礼数的妹妹,真真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与他那卑劣的性子大相径庭。
她有些索然无味,忽然想起今日并没有见到容霏她们,便轻轻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
目光扫过在一张张脸上,短暂停留又匆匆移开,根本没有看见想找的人。忽而这时,面前的少女缓缓开口:
“娘子可是在找什么人?”
絮柔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忽而又道:“早些时候我见有几个娘子和郎君去了里间,与郡主相谈甚欢呢。”
她眉眼弯弯地看着絮柔,目光中很是真诚。
“多谢。”絮柔起身,绕过几个桌案,拐到了方才郡主出来的厢房。
在门旁一看,果真看到了杨容霏在里头坐着,再一移眼,齐小侯爷也在里头。
杨容霏看见门外人影,便抬眸一看,发现是絮柔,面上立马涌上了笑意,欣喜地向她招手过来:“絮娘,你站在那做什么,快来呀。”
谁知没在絮柔脸上见到同为偶遇欣喜的神情,反而她勾唇一笑,眼中意味不明,转身便要离去。
杨容霏立马起身,大步地走了过来,拉住了她欲走的身体,“这是怎么啦?又有谁惹你了。”
“你们相谈甚欢,还要我做什么?”絮柔声音冷冷。
杨容霏被她这幅漠然的模样一惊,发觉她因为自己生气,连忙解释道,“我们也是刚来,本想通知郡主去唤你,但刚刚出了这事,郡主便离开了。”
絮柔听罢,只是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你们几个在一起肯定又是商讨那件事。”
杨容霏笑了笑,丝毫不觉得被人揭穿密谋暗害有何不妥,压低了声音,“但估计今日也是谈不成了。”
“怎么说?”
“中郎将回来了,郡主的心啊……”
……
晏旼坐在那紫檀圈椅上,神色淡漠,手中摩挲着那白玉茶杯,听着侍卫在一旁悉心禀报。
他深邃的眼中没半分感情,沉静地看着那杯中荡漾的茶叶,不笑时,那轮廓分明的脸上爬满了冷意,似乎是在心里掂量着什么,令人望而生惧。
“做的很不错,知婉。”
良久,晏旼才抬眼望向她,嘴角勾起,笑意缓缓漫上唇边。
“说罢,这次又想要什么。”
晏知婉有些得意,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晏旼,料定了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怪罪她,反而会是欣赏自己的能力。
因为他们晏家,骨子里就是流着一样的血,这种心思,这种反骨,反倒是他们一脉相承的狼子野心。
可惜其他的兄弟姐妹都不如她,她自小善于审时度势,懂分寸进退。在其他人都对这个浑身煞气的大哥望而生畏,连靠近都不敢靠近时,她已经主动上去与他说上话了。
那日玫瑰宴散席后,晏知婉本以为不再会与这位郑娘子有交集,没想到临走前这位清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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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居然叫住了她,往她手中塞了一个字条。
见絮柔神情恳切,语气中又有些不好意思,”知婉妹妹,可否将这个,转交给你家大哥?”
晏知婉一怔,见她耳尖浮上了薄红,双眸含春,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温婉一笑,点头允诺。
“哥哥,你那匹青骢,可否借我骑骑?”晏知婉眼眸闪烁,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请求。
那匹马棚里的青骢马,她早就觊觎已久了,那马毛发青白光亮,身姿矫健,又很是温顺,不像其他烈马一样难以驯服,据说还是宫里养的,姿态自带一股神气。
晏知婉光是想象一下自己坐在那高头大马上的模样,便有些心花怒放,觉得很是威风凛凛。
但是她也有分寸,知道见好就收:“就借三日。”
“你去领便是。”晏旼淡淡道。
“多谢哥哥。”晏知婉虽强忍着,压抑着自己极其兴奋的心情,但微微上扬的语调和满脸的欣喜却瞒不住旁人。
晏旼看见自己的妹妹得了好处,便喜色溢于言表,那点小心思再也藏不住,这幅爱恨分明的模样,倒是令他想起了絮柔。
絮柔看着温婉,不露声色,做什么都规规矩矩的,但她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他发现她的脾气可不算好,性子甚至有些顽固,完全是不一样的一面。
但是,她却没有体现出尤为喜爱什么。
这让晏旼很是好奇。
他攥着那张字条,掌心有些发热,似乎还能感受到下笔时的温度。
他倒是有些不敢置信,像絮柔这样自持矜贵的人,被那圣贤书礼数教化,满口道义,那郑府又是清流世家,宣扬清白立身的家风,每每见了他们这等寒门都避之不及,居然也会相约自己私下见面?
有个不好的预想在他脑中形成,但他心里宁愿一辈子不会发生。
“哥哥,那郑家姐姐心思细腻,温柔可亲,见了我也极为欢喜,我能与她交好吗?”晏知婉忽然道,打破了他的思索。
晏旼回过神来,轻轻一笑,“自然,我何曾管束过你们什么。”
大哥与那郑絮柔定是有些什么,见他一听到絮柔的名字,神色就舒缓起来,丝毫没有那副冷冽不近人情的模样。
晏知婉只知道他们二人早已被赐下婚约,可总感觉两人之间充满着隐隐约约的试探之意。
但晏知婉深知事不关己,她不便多问,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面上显露地十分欣喜,“那真是太好了。”
晏旼看了她半晌:“你很喜欢她么?”
晏知婉的笑容忽然凝在脸上,因为她猛的感到一阵寒意,来自她面前这位杀伐果断的兄长,她抬眸发觉他坐在上首,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目光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晏知婉便连忙笑道:“郑姐姐温婉亲切,相处起来令人舒服,谁见了也会喜欢吧。”
她话语一毕,上首的人却迟迟不语,墨色眼中深意渐浓,似在沉思。
难道自己说的不得体吗?
晏知婉内心有些惶恐,她实在难以揣测这人阴晴不定的性格,正思索着,忽然听见他缓缓开口:
“所言非虚。”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瓷杯。
15. 见景旸
午后的日光正烈,晒得人都多了几分慵懒,都待在室内不愿出门,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更何况承门大街,这条本就不在城中心的偏僻之地。
浔阳楼过了午市后,客人也少了些。
絮柔穿着浅绿襦裙,头上只挽了个简单的垂挂髻,用青色丝带束好,打扮得并不显眼。她怀中抱着一方放卷轴的长盒,身旁跟着个身姿矫健的侍卫。
他们在管事的指引下,走向了四楼的一间厢房。
絮柔到了厢房外时,发觉门口站了一个将士,便知晏旼早已来到房中,那将士见了她,便立马让开了。
她缓缓推门进去,红枫紧紧跟随在她身后,却被那将士伸手拦下。
“你这是何意?这是我的护卫。”
絮柔语气冷冷,用眼尾扫了一眼那个将士,他生的高大,体格又壮硕,腰上配着利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然而絮柔一点也不怕他,只是上下抬眼将他打量着,微微仰着下巴,神色有些不满。
“都督说了,只许娘子一人进去。”将士语气中带了些不容置喙。
“这怎可?我家娘子清白之身,如何能与你家郎君共处一室?”红枫一旁听了着急,眼神顿时充满了怒气。
红枫看着并不比他强壮多少,但实则内在武功极其高强,这也是他藏于人下的本事,外人见了他,只觉得他顶多会些三脚猫功夫,便可以随意轻视。
谁知这将士依旧顽固不灵,硬是把红枫拦在了外面。
“你若执意如此,我便当你家都督毫无诚心,只好离去。”絮柔侧目,紧盯着那目光躲闪的将士,一字一句道:“若是他下回问起,我只道是个不识礼数的将士冲撞了我,这份责任,看你能不能承担得起了。”
“这……”将士被这面容冷冷的清丽娘子警告,打个了措手不及,拦住人的气焰也弱了些。
“让他们进来吧。”
忽然室内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带有几分慑人,那将士得了令后便垂下了手,让开给他们进去。
红枫路过那将士时,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随之带着些得意的步伐走了进去。
絮柔进了内室,一阵松竹清香扑来,她深知晏旼喜欢这种气味,每每与他擦身而过,都能闻到这种气息。这种香味极为好闻,是让人感到安宁的香。
可絮柔却觉得,这浓烈的气味正慢慢包裹着她,自己像是一步一步迈入了属于他的领地,周身都沾染了这股气息,有些恐惧。
她强忍着异样,缓缓地走了进去,绕过屏风,见晏旼坐在桌案旁,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案上的茶具。
他今日不着那威风凛凛的甲胄玄衣,而是换上了日常的烟青长衣广袖,整个人打扮得极为闲适,连那副令人望而生惧的锋芒都削弱了不少。
此时他十分娴熟地将小泥炉上煨着的壶提起,往茶碗中投茶注水,四周顿时云雾缭绕,茶香随着他细腻的动作,缓缓流露。
一套动作下来,极为行云流水。
絮柔蓦地觉得,果然是人靠衣装,他这幅打扮倒真像个京中吟风弄月的少年才子,是出口成章,温文儒雅。
可惜,她深深知道,实事并不是如此。
“都督来得如此之早,想必是极其重视这件事了。”絮柔也不客气,直接在他对面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晏旼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今日清雅的装扮,与他身上的青色相配,不禁笑着坦言:“娘子相约,我自然极为重视。”
絮柔心中暗暗腹诽他的虚伪。
分明就极其期盼着她从父亲那拿来的线索,还与她这般虚与委蛇。
茶汤的浓烈清香扑面而来,晏旼沏了一杯茶,放置到她面前。
倒是极少见他这般彬彬有礼的模样,很是稀奇。
絮柔来了兴趣,想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才会撕下脸面露出真面目。
她想到这,面上不由得染上笑意。
晏旼见眼前的少女眸中带笑,举盏喝下了茶汤,茶汤的雾气腾腾,蒸得她的小脸有些发烫,白里透红的,耳垂上那清透碧玉的耳坠一晃一晃,十分灵动。
“真是没想到都督还有此等茶艺。”絮柔浅浅一笑,夸赞道。
此话的确不假,这茶泡的浓香馥郁,很是爽口,喝下去还有些回甘,磬人心脾,她没想到晏旼这杀伐果断的武将,居然会在这些文雅之事上下过功夫。
晏旼的眉眼微压,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似乎在看她语气中的真伪,“郑娘子过誉了,沏茶这些小事,不足挂齿。”
絮柔浅浅一笑,将怀中的长条盒子放在案上。
“都督想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晏旼垂眸看了一眼,见是一个云纹绸缎为封的长盒,眉梢一挑,不禁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还在装?
絮柔心想,若不是她还在,他怕是忍不住夺去查看了吧。
她也极有耐心,慢慢放长线钓大鱼,耐着性子磨他:“都督忘了?这是有关那名刺客的线索,上回我曾说过,要鼎力相助都督的。”
忽然晏旼眼神一暗,指尖微蜷了下,那薄淡的笑意转瞬即逝,渐生了几分冷意。
他抬眼看了看站在外头的红枫一眼,收回了目光,缓缓转向她。
“这件事,你一直在其中周旋么?”
“此事是家父托我转交,望助都督一臂之力,早日抓得刺客,也还京都里的百姓一个安心。”
絮柔态度诚恳,那精致好看的眉眼中,满是真心,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像是料定了他会为这件事上心,也因其做法对她稍稍改观。
只要他完全信任于自己,放下对自己的戒备,便可使他露出马脚。
果然,他面上的寒意渐渐被笑容取代,他深深地看着絮柔,抬手放在那绣满云纹的盒子封面,缓缓摩挲着,感受着上头的纹路,直到指尖下传来磨意。
“郑娘子,对我如此之好,我却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她忽然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怔。
为何他嘴中说着报答的话,听着却令人充满寒意?像是要恩将仇报,那样不适的感觉顺着絮柔的脊背爬满了全身。
絮柔稳住了心神,温和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哪里需要都督什么报答呢?再说了,这件事家父作为官员,本身也应出力相助的。”
她放软语气,眸光闪烁,自然地表露真心,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有利所图。
一个正常的人,再怎么样,也能被自己这幅诚心一片的模样打动吧。
“娘子和令尊的恩情,我会牢牢铭记于心的。”
絮柔见他目光灼灼,态度真切,才放下心来。
她故作垂下眸子,嘴角微微抿着,不敢与他直视。毕竟女子听到男子一片赤诚表态,理当会觉得有些羞涩。
她有些颤颤的开口:“既如此,那都督,我便先走了。”
“娘子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晏旼忽然开口。
絮柔脸颊忽然爬上热气,她抬眼对上了他的眼睛,却被这直勾勾的眼神吓得一怔,他这话既像挽留又像威胁,她拿不定主意。
想起今日阿爹也交代过,此番不仅仅是办公事,必要时也可以与他好好相处,了解他为人品性,絮柔虽应下了,心里确是百般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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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
可这红枫不知会不会回去与阿爹通风报信,她还是决定留下来,与这豺狼拉扯一番。
她懵懂一怔,眼神躲闪,似含春的少女,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娇声细语。
“嗯……都督查案时定要好生注意安全,切莫中了奸人的计。”
絮柔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眉头舒展,平静地望着她,便觉得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晏旼见她灵动的双眸撞进自己的目光,又害羞躲开。
这样轻柔舒缓的关心之语,听进耳朵里,他的心也暖了大半,似乎顿时有几十双杂乱无章的手,挠得他心猿意马的,呼吸都有些乱了。
毕竟让她开口关心,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了。
不过他觉得,日子还长,可以慢慢来。
“敌人狡诈多端,有时也防不胜防……”他嘴角勾起,神色温柔,“不过既然娘子叮嘱了,那我便多多注意。”
一室茶香,慢慢地浸润着两个人的心。
晏旼只觉得她眼中的柔情怎么看也看不够。
“有都督这话,絮娘便放心了。”
“絮娘?我可以这般叫你吗?”
絮柔浅浅一笑,“自然可以。”
可以才怪,谁准许你喊我这么亲密的称谓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公平,他能这般喊自己,自己却恭恭敬敬地叫他都督。
“那我也可以叫你别的吗?”
晏旼笑笑,“你想叫什么?”
絮柔愣住,她怎么知道要叫他什么,难不成还要叫他郎君?哥哥?她思来想去,便问了一个好友之间的称谓。
既不会太过于冒犯,而令他生疑,又可以拉进一步关系。
“你的好友怎么叫你,我就怎么叫。”
好友?晏旼嘴角上扬,勾起淡淡弧度。
他想要的可不止是好友。
但看絮柔眼中带着期盼,令他很是受用,“絮娘可以叫我的表字,景旸。”
景旸?
絮柔在心里思索,晏旼名字里的旼字,古书中有“旼旼穆穆,君子之态。”这个名字代表着日光柔和之意,象征着这个人性格温润,像暖阳般令人舒适。
明显与他这阴冷的性子不符……
晏旼见她沉思,以为她不解其意,便朝她伸出手来。
絮柔以为他要给她什么东西,便想都没想地伸了过去。
手背上覆盖了一个温热的触感,她下意识地一缩,却被人紧紧地攥着,动弹不得。
晏旼一只手托住了她的手背,另一只手伸出手指,在她掌心细细地,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他底下的手掌强而有力的拢住她,带着些许强势,不让她有机会抽身脱离,但手心上的指尖又极为轻柔,在她掌心上飞舞书写着,像羽毛一样,令人发痒。
絮柔顿时一片酥麻,他的指尖带着习武多年的茧子,磨得她微微发痒,覆着她整只手的掌心又传来浓浓的热意,让她感觉有些烫手,他的体温通过掌心充斥了她的周身。
她的退缩都成了徒劳,整个人怔住般看着晏旼在她手心上写完了那两个字。
“记住了吗。”晏旼缓缓写完,松开了手,抬眼看着她。
絮柔方才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思索的能力,更没有注意他方才写了哪两个字。
但是怕他又突然抓住自己的手。
絮柔交握着双手点了点头,“记住了。”
“记住就好。”晏旼温和笑着,似乎看不到她那眼中的慌乱,还有那难以察觉的抗拒。
“以后都要这么叫我。”
16. 不由己
晏旼回到府中时,已是深夜。
夜色渐浓,月光稀碎洒于中庭,屋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火烛,像是被掺进了一团浓墨,火光明灭之间,映着他深邃的轮廓分明。
他漆黑的双眸中,深意比那暮色更浓,像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
指尖缓缓摩挲着那长盒,他看着上头的锦绣云纹,眼中掺杂了几分深情,似乎在对待一件稀释珍品,爱不释手。
这是一件死物,他想,上面怎么会有她的体温呢?
即便从她怀中出来,那余温也会随着她的离去而消逝的。
他怎么抓也抓不住。
回到官署后他便立即将这卷轴打开查看,细细看下来后,发现居然与他查到的相差无几,甚至还有更为全面的,打通了梗阻的地方,点明了他搜查的动向。
简直为他敞亮了门路,拔云见日。
他有些畅意,这下才放下心来,她真的没有骗自己。
他本没有奢求她做些事,因危机四伏,风险过大,就不该将她牵扯进来,那日只当她是戏弄自己,说玩笑话,不曾想她居然当真了,还如此上心为自己做了这些。
晏旼没有想到,她会对自己上心。
她是怎么在父亲面前说情的呢,她父亲如此厌恶他们晏家,她是不是很为难呢?
夜里真的太凉了,四周又一片寂静,他任由窗子大开,晚风携带冷气吹拂进来,将烛火猛地吹灭。
可他丝毫不觉,内心似乎有热血澎湃,似乎被什么点燃,暖意涌上全身。
晏知婉发现自己的大哥这几天心情很好,今日她与姐妹们趁着嬷嬷外出,无人管教,便将功课甩开在一边,在府中踢蹴鞠玩乐了起来。
众人玩得上头,忘乎所以之时,碰巧晏旼路过此地,蹴鞠一个高踢,正朝着他疾速地飞去。
她们看清了来人,顿时都吓得大惊失色,眼看着蹴鞠就要砸向他,晏知婉也愣住了,不知所措,心里快速想着该如何向大哥道歉。
谁知晏旼眼疾手快地接住,蹴鞠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的大掌一手抓住,那蹴鞠在他手中都显得小巧,众人缓缓向上看去,没想到这位凶神恶煞的大哥哥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眼中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将其轻轻一抛,蹴鞠就落到了晏知婉手中。
晏知婉愣着接过,有些傻眼,她从未见过脾气如此好的大哥。
他神色温和,只是叮嘱了她们一番,就抬步从容离去了,也没有责怪她们这样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剩一群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六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问。
晏知婉看着晏旼如沐春风的背影,胡乱猜测了一番,摇头笑了笑,“别瞎说!我们继续玩。”
……
絮柔方从屋里出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妹妹这是要去哪?你好久没和我一同出府玩了。”
郑景淮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眼睛倏地发亮,紧紧盯着她,语气中有些委屈。
前几日暴雨如注,只好待在家中,哪都去不了,极其乏味无趣。
他在屋内消沉了几日,这天一放晴,他便想找他的好妹妹一同出府游玩。
可每每来找她,都正巧碰上她不在的时候。
他觉得奇怪,这妹妹从来没有那么频繁地出门过,以往每次找她都定在屋内的。
而且他觉得最近阿爹阿娘都有些奇怪,似乎对絮柔极为上心,常常招她去屋内,一聊就是半日。
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郑景淮与他爹侍郎已经势同水火,而对不是亲生的崔夫人更是隔着一层,他也不知去问谁。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一样,被这个家排斥在外,找下人去打听而来的消息也云里雾里的,真假难辨,今日他总算逮到了絮柔,可得将这事问清楚才行。
“二哥哥,今日不行,我还有些事。”絮柔歉意地对他笑了笑。
郑景淮居然从她的推脱的语气中,听出了抗拒和隐瞒。
这是怎么回事?从前她并不会这样,找这些有的没的推脱他,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今天我的至交们又带来了许多新鲜玩意,前儿他们说,要露一手家乡的地道菜色,想来定是些咱们寻常没尝过的菜,只可惜妹妹这几日不得空,竟没这份口福消受。”郑景淮语气极为可惜。
絮柔心里被牵动,见郑景淮说的绘声绘色,很是吸引人,她也好想去见见新鲜事物。
“是上次那些人么?”
郑景淮见她居然还记得,必定是令她印象深刻,颇为自豪:“是的,就是他们。”
“哥哥以后少和那些人来往吧。”
没想到絮柔语气真诚,直直地拒绝了他,他忽然感觉被倒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知为何,絮柔总觉得那件事十分蹊跷。
怎么会如此巧合,那位与哥哥交好的蒋兄是从外地而来,也是左利手,同时小指又是断指?
但又没有证据说那人就是刺客,絮柔又担心他会对郑景淮不利,只好劝哥哥不要再与他们来往。
“连你也这样……”郑景淮很是丧气,垂着眼睛,跑到回廊下,赌气般地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絮柔见他人高马大的一个人,气鼓鼓地坐在了那矮矮的石阶上,十分显眼,四周扫洒的下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侧目过来,好奇地看着他。
这二哥哥,真真是不嫌丢人。
那落寞的背影写着“我生气了”四个字,要让人好好哄他,絮柔见状,也不能就这么直直绕过去不理睬他,这样他们的兄妹之情可朝夕难保了。
絮柔无奈轻笑,不顾石阶上凉,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郑景淮见她还是对自己心软,嘴角微微勾起,语气故作强硬:“你来干什么,不去找别人吗?”
“有谁比我二哥哥重要啊?”
“我才不信……”
絮柔内心嘲笑着他的幼稚,明明就看见他勾起的嘴角了。
她忽然觉得这般与二哥哥怄气的时光,如白驹过隙,长大后便愈来愈少了。这样美满又惬意的日子,赏心乐事,也终会因时光流逝而消散,如果以后她出嫁了,就更不可能再这般打闹了。
想到这絮柔不免暗自神伤了起来,她最近豁出去为自己谋算,就是希望未来的路能好走一些,自己过得顺心了,那她的家人也会高兴的。
郑景淮发觉身旁的妹妹气氛不对,见她垂下眼帘,有些哀愁,便有些慌乱了起来,连忙抚慰道:
“好妹妹,我错了,你别伤心,我都是玩笑话。”
絮柔抬眸,眼中露出不解,她看见郑景淮急切的模样,有些滑稽可笑。
这个哥哥,实打实的疼她,关心她,她觉得自己不该瞒他这么多的。
只不过自己现在还不能与他说太多,郑景淮鲁莽冲动,又丝毫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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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他因为自己闯出什么祸来,那可难办了。
郑景淮忽然问道:“我听闻了一些事,不知是不是真的?阿娘有意让你与晏家大郎来往?”
絮柔坦然道:“确有此事,阿爹也是此意。”
郑景淮眉头紧锁,他以为他打听错了,没想到听到絮柔亲口承认,才让他真的死心,“什么?居然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呢?”
见他愤愤不平,絮柔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家只有二哥哥是与她为伍的,反对这桩婚事。
“所以你真的去了?”
郑景淮见她缓缓点头,心里更是一阵恼火,自己知书达理的妹妹居然私下与那人相会了。
那晏旼是谁?越王的心腹,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恶狼,杀伐果断,心狠手辣,不知使尽多少阴谋诡计,才从遥远偏地爬上这富贵迷人眼的京城。工于心计不说,他那父亲更是奸臣中的奸臣,只会口蜜腹剑,趋炎附势。
絮柔去了那等地方,无异于羊入虎口,就上赶着被晏旼拆解入腹。
他望着面前单纯懵懂的妹妹,细细盯着她,生怕她身上少了块肉。
他不明白,阿爹是老糊涂了吗,非得让妹妹冒那么大的风险,私下与他相会?
郑景淮想的头隐隐作痛,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但他没有半分头绪,况且看妹妹的模样,她也没有半分为难,似乎很是愿意。
“二哥哥放心好了,阿爹把红枫赐给我了。”絮柔见他忧心,便出言安慰他,好叫他放心。
“红枫是阿爹的得力侍卫,阿爹居然也肯啊?”郑景淮有些不敢置信,冷冷一笑,“原来阿爹是只对我不好。”
“你别那么说,前儿我见着阿爹,他还特意问起你的近况,话里话外都是牵挂你的,只是不明说啦。”
絮柔见郑景淮扯出了一个笑容,无奈地笑笑,也不知他作何想。
郑景淮其实并没有在意阿爹有没有关心他,他现在最担忧的就是,阿爹为何热衷于亲近晏家了。
他缓缓开口:“妹妹,你还记得太子吗?”
絮柔一愣,太子很久都不曾出面了,不知他此番突然提起是何意。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郑景淮作为男子,他们这群世家子弟一同游玩时,便看出来太子对妹妹别有用心,缕缕示好,心思昭然若揭。
“我是说,若太子对你还有情,你可还会如此做。”
絮柔偏过头去,闷闷道:“这与我有何干,我的婚事,向来不是我能做主的吧。”
郑景淮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他看见妹妹娇弱的身影,最近居然有些消瘦起来,满是心疼。
他不知她心中所想,更不知她有何苦衷与哀愁。
“妹妹。”他忽然把手放在她肩头,轻轻拂去了那片落花,“若有哥哥可以效劳之处,我定在所不辞……”
“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絮柔心头一酸,她回过头,看见郑景淮眼中的坚定。
她沉思了许久,忽然开口。
“二哥哥帮我查一个人。”
“何人?”
那日被晏旼发觉她窥视的行径,不知他是否怕再生事端,悄悄将那吴娘子移居别处了。
絮柔还抱有一丝侥幸,既然有蛛丝马迹,便要紧抓不放:“请二哥哥切记不要暴露行踪,浔阳楼里有位吴姓娘子,我需要知道她的身份。”
郑景淮见她目光灼灼,似是下定决心,他也不问她缘由,只是应声允诺她:“好。”
17. 闻琴意
那日二人相别后,很快郑景淮就为她探听来了消息。
不得不说他的人脉广通,朋友如云,这些搜罗来的消息都誊抄在了纸上,厚厚的一沓,不仅将那名姓和年岁家室一一标注,甚至还绘制了画像。
絮柔拿起那几张纸,细细端详着上头。
目前浔阳楼的吴姓女子共有五人,除去两位年纪大的和一位幼童,剩下两位便是花房的扫洒杂役两姐妹,且画像上这两女子面黄肌瘦,头发毛躁,根本不是她那日看到的,那般体态端庄,身姿绰约。
郑景淮以防万一,还搜来了以往在浔阳楼待过的人,可絮柔都一一看过,根本与那女子全然不符。
絮柔有些丧气,晏旼防她到这个程度,真是机关算尽,她有些无计可施了。
她让郑景淮不用再查了,那人心思缜密,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同时,郑景淮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太子真的被禁足于宫中了。
那些什么太子身体虚弱,抱病不出的话皆是虚妄之词,他是真真触怒了天子,被幽禁在东宫,不得外出了。
絮柔听到此事有些忧心,她不理解,太子殿下如此温润和善的一个人,在政务上也是勤勤恳恳,从不忤逆,絮柔也极少见他动怒生气,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会使其如此呢?
也是难怪阿爹日日夜归,下了官署后还要与同僚们闭门商议至夜深,估计这事十分棘手,他们也难以揣测圣意?
郑景淮倒是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这就和父子闹矛盾一样,无仇不成父子,今天吵吵明天笑笑,哪怕是天子也跟普通的百姓别无二致啊。
絮柔内心无奈,二哥哥真是跟齐小侯爷那群人一样,养尊处优惯了,未尝知家国兴哀呢?
“再怎么说,陛下也不应该将此事摆在明面上,他能让天下人所知,太子触他逆鳞,已经是很严重的罪过了。”絮柔缓缓道。
“无论是陛下想试探什么,亦或真的想要惩治太子,这对我们都是极为不利的。”
郑景淮一怔,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
“你想想看,我们这些世家养尊而处优,树恩而收名,能驻足京中如此长久,不就是靠着扶持名义正统吗。若是对我们不利的人掌权后,鳌头独占,怎么会分我们一杯羹呢?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了。”
郑景淮被她说的有些后怕,“妹妹,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多的,我看你也很适合为官。”
“是你想得太少了……”絮柔白了他一眼。
“那怎么办,我们必须得将太子保出来呀。”
“你都能想到,阿爹他们早想到了……哪里是这么容易的?稍有不慎,可被判个结党营私的罪名。”絮柔淡淡道。
郑景淮撑着桌子托腮,嘴里嘀咕道:“麻烦……在这天子脚下过活真是麻烦,我倒是羡慕大哥外派了,可以周游各地。”
絮柔笑了笑,他还真是天真,大哥在外就任就是容易的事了?
“那你也努力求取功名来。”
“算了……读书不适合我。”郑景淮叹了口气,四仰八叉地倒在了软榻上,盯着顶上的井口天花放空。
既然连人脉如此广通的郑景淮都找不到任何线索,絮柔也不自己去搜寻了,她决定直接找晏旼试探。
这日她约了晏旼在浔阳楼见面,只因这地认出她的人不多,地处又偏僻,还说不定还能找到那女子的线索。
絮柔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让霜儿给她梳了个精致的发髻,穿着一袭亮色的兰花为上裳,橘红色罗裙为底,上头绣着飞蝶秋菊,波光粼粼,一步步都摇曳生姿。
她屋内的几个小丫头换着花样夸她,简直要吹捧到天上了,不停地打趣着自家娘子。
絮柔被夸得天花乱坠,脸都快红到耳后根了,骂了她们几句才得止。
晏旼今日出府前,也被府中的幕僚打趣了一番,他方一上马,恰巧碰见迎面而来的陈筠,说好久不见都督如此畅意的模样,莫不是人逢喜事?
“能有何喜事?”晏旼语中带笑。
陈筠眼睛咕噜一转,笑着娓娓道来:“人有三喜事,遇故知,题名时……看来都督都不是这两种。”
晏旼扬起手中马鞭,假意作势向他甩去,吓得他拔腿就跑,大声喊着求饶。
晏旼着着陈筠逃窜到别处,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正要出门,又被人叫住了,他垂眸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弟弟晏炀。
“哥哥你今日要去哪儿?我也要去!”
晏炀两眼发光,盯着他身下的马不放,满是急切。
“今日不行,你自己玩去。”晏旼装作看不到他的喜悦,冷冷地拂了他的意。
“为什么!”小郎君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不解,“你分明就是去见郑家姐姐,为什么不带我去?”
晏旼皱了皱眉,“谁告诉你的?”
晏炀见他语气忽然严肃,愣了一下。
几日前晏炀跟六姐姐一起玩的时候,他悲伤地说起大哥最近都不带他出去玩了,只有六姐姐还理会他。
大哥回来时那么开心,肯定是去玩好玩的了!
六姐姐却一脸挪揄,小声告诉他,“小孩子不要插手,大哥这是和心爱之人相会呢,你以后也会懂的啦!”
晏知婉还让自己不要说出去,晏炀更是震惊不解。很快他便灵机一动,猜到那人定是郑家姐姐,因他们二人有婚约在身,大哥肯定是去见她了。
晏炀也很想念那位姐姐,那天她在弘文馆保护自己的模样,一直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里。晏炀也常常说着想念那位姐姐的话,大哥也是知道的,居然还一直瞒着他!
“我自己猜的。”晏炀对上大哥深究的眼神,心虚地移了视线。
“今日你功课还未做完,阿爹今晚不是要考问你吗?”
晏炀无语,又拿这个借口压他,这又何惧,哥哥真是在美人面前就迷昏头了,“我回来再写也是可以的……”
“你是要忤逆哥哥吗?晏炀?”晏旼神情转冷。
晏炀听到他直接叫自己的名字,不寒而栗,那副压迫感令人生惧,有些弱了气焰,却还是不死心:“为什么,难道你们要做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只见晏旼顿时脸都黑了,忍无可忍,他唤来还在不远处的陈筠,严厉吩咐道:“你将他给我带回去。”
说罢一夹马腹,扬长而去,陈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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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小郎君就要追上去,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他。
“小郎君,我们回去!我教你投壶!”他手脚并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是将哭闹的晏炀拉走了。
絮柔此时正对着一张古琴发愣,她跪坐在软榻上,垂着头心中思索着什么,但身姿依旧端庄挺直,衣袂在身后垂落出层层褶皱。
晏旼推开房门,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美人娇弱的背影对着他,精致的发髻上束在脑后,垂下两条细长的丝带,露出洁白无瑕的脖颈,她微伏着身子,垂着头视线落于某处,肩颈的弧度衬得柔婉而流畅。
絮柔听到了动静,蓦然回首,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就这样撞进晏旼的视线里。
她微侧着身,脸却朝向他,那双杏眼中方才还沉浸着茫然,忽然微闪着讶异,眼波流转,发间步摇轻颤。对上他的目光时,脸上悄悄涌上薄红,唇瓣微抿,手还停顿在半空中。
“在做什么?”晏旼稍稍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惊艳,朝她温和笑笑,缓缓地走近。
絮柔见他迈着步子逼近她,连忙回过神来,站起身不经意地后退了几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晚了几刻钟,都是被晏炀绊住了。
他心生歉意,目光灼灼:“抱歉……是我没守时。”
“无妨,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絮柔腼腆一笑。
晏旼见她眼中有些羞怯之意,那抹笑意落在眼底,内心仿佛有电流闪过。
他故作镇定,转移话题,看向絮柔方才坐过的地方,面前放着一古琴。
“絮娘方才是在奏琴?”
只见她摇了摇头,满是失意:“这琴断了弦,又有些旧了,弹出来音准也不对了。”
“这有何难?我令人换新的琴便是。”
他拍了拍手,进来一个小厮,晏旼吩咐了几句,不一会,便叫人抬来了一副崭新的古琴。
絮柔是懂琴的,见这琴通体流畅,漆面光滑,用杉木而制,定是极好的一副琴。
“这浔阳楼的人,好像很听你的话。”絮柔语气中多了些仰慕。
她抚摸着那琴弦,爱不释手的模样,“方才我叫他们,他们并不理睬我。”
“哦?是哪个人?”那有些委屈地语调落在他耳中,晏旼暗了暗眸子。
“罢了,我也当忘了这事了,你能帮我换一副琴,我已经很满足了。”絮柔笑笑,拨了几声试试音。
晏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子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不像之前那般傲慢。
他心生一阵古怪,道不明的滋味。
不管是什么性格的她,他都接受,但是他不愿这是她受了委屈亦或是演出来骗他的。
絮柔抬眼看了他一下,素手放在琴弦上,她谅晏旼肯定也听不懂,便随意地弹了一首《捣衣》,指尖轻扬,柔和的琴音从她手下流出。
美人奏琴,郎君坐于身畔。
弹琴人似膝上琴,听琴人似匣中弦。
絮柔曲毕,正抬眸,发觉面前的晏旼正紧盯着自己,目光如浸墨沉沉,她不免得呼吸一滞。
“絮娘……你内心有怨吗?”
18. 捣衣声
他是怎么知道她内心有愁怨的?
即便是她方才弹奏的这首曲子,曲调也是轻松欢快的,如珠落玉盘,毫无哀切之情。
絮柔怀疑此人是不是有读心术了。
自己到底出了什么破绽,被他看出自己心思不纯了?她悄悄抬眼,睫羽轻颤,却又不敢直视,只恐被他那鹰隼般的眼睛瞧出些许端倪来。
她缓缓一笑,垂眸抚摸琴弦:“絮娘幸得生在太平,双亲强健,长乐未央,不曾有什么愁绪。”
晏旼见她双眸躲闪,丝毫不复从前那般,敢直勾勾地顶撞于他。便料想她定是受了什么委屈,知她也是惯会巧舌如簧分辨的,才说出这幅冠冕堂皇的车轱辘话粉饰。
他方才心情畅意,没想到可以看她在自己面前抚琴。
见她屏息凝神的样子,自带独一份的温婉,琴声如流水潺潺,洗净了他的内心,周身一切之事都浑然忘却,芸芸众生般似只有他和絮柔二人相坐。
晏旼眉梢舒缓,渐渐沉醉在她的琴音里头。
可是他听着听着,竟听出来这是《捣衣》。
她想暗示什么呢?
《捣衣》为潘庭坚所作,传达了妇女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之情以及对战争的怨恨,纵那曲调欢快,然其中隐隐透出的伤怀之意,亦是瞒不过人的。他在行军时,常常听到这样的曲声。
琴音渐歇,絮柔眼中似凝着一层薄雾。
他颇为心悦:“今日我还想答谢絮娘,刺客一案有了眉目。”
“都督不必言谢。”絮柔下意识便说。
晏旼的指尖顿了顿,眼眸微闪。
絮柔发觉自己还是改不掉习惯叫他职称,但话已经说出口了,那便无需挂怀,况且晏旼这等人物,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仅仅一个称谓而已,哪里有那么重要。
晏旼见她抚琴时,不经意露出的皓腕如雪,他忽然想起了在北地驻军时的月光。
那天边的月光清冷洁白却遥不可及,在这荒芜严寒之地更显几分萧瑟,却抚平了他久经沙场,如烈火般躁动的性情。
他也很想知道,那遥远又富贵京城里的月光,也如此般吗?
面前佳人清冷的面孔上不再疏离,反倒是增添了几分笑意,不似那月光遥不可及,而是真真切切地坐在了他跟前,似白纱一般柔情。
他想走过去,与她执手共奏,可又怕惊了她,断了这琴音,毁了这难得的氛围。
终究还是疏离。
“若有机会,我想亲自登府向令尊道谢。”
他满脸真切,真心实意地想去报恩,那浑身的凌厉气质都少了几分。
絮柔见他这般态度温和,反倒浑身起了寒颤。她故作讶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近日怕是不得空了,阿爹事务繁多,阿娘又有些抱恙。”
她面上恳切,毫无推脱之意。
实则她心里想的却是:我劝你识相点,自己麻溜滚出去!别等我叫人拿棍子赶,到时候连拉带拽地扔到街上。
要是敢来,就算自己不把他赶出去,她二哥哥也会赶的。
“我备了些薄礼,本想携礼亲往,现如今送礼而人未到,倒是欠些诚意了。”
他语气中有些惋惜:“过几日我便要动身前往辰州,也许一段时日都不在京中,未能如愿,实乃可惜。”
辰州?这不就是郡主他们商议的那些事吗?
絮柔听见他提起这事,便有些慌了心神,像被人抓住把柄一样做贼心虚了起来。
她心中疑虑丛生,为何他要告知自己近日的行程?难不成是要试探于她?
但她又转念一想,此事应该尚未施行,不可能会走漏风声。
而晏旼神色如常,云淡风轻地坐在榻上,望向她的目光温和,毫无猜疑和探究,似乎真的是为不能登门拜谢而深感无奈。
絮柔觉得当着被害人的面,去思索这些,隐隐约约有些良心不安。
可又不是她让郡主这么做的啊,不怕不怕。
絮柔发觉自己这是第二次知道他的差事行程了,多言多败,多事多害,自己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会招来祸患?
她觉得像晏旼这样阴晴不定的人,是会将自己灭口的。
她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祝他前路平安:“那都督……”
忽然晏旼出言打断她,语气冷冷,絮柔本就惴惴不安,这番更是不知他何意。
只见他缓缓开口,带着一些倦意:“先前不是说改口吗,希望絮娘不要与我如此生分了。”
絮柔一怔,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没想到晏旼会因为这个较真,但他态度强硬,只好别扭地改口:
“那景炀……絮娘愿你此番辰州之行顺利,当日我定以杨柳相赠,望你此行平安顺遂、凯旋而归。”
他眼中逐渐涌上笑意,很是满意,“多谢絮娘,我定会平安归来。”
絮柔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晏旼本想问她,为何要帮自己,但他却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很想知道对方心里的答案。
对方会不会也是像自己一样,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了她,不出于任何理由,仅仅是为了情意呢。
他看向她温柔的面孔,心里渐渐认定,他决定等一切尘埃落定,辰州事务处理完便与她好好谈谈。
絮柔回去的路上很是懊悔,今儿也不知是怎的了,心里头像蒙了层雾似的,空落落的没个着落,坐在浔阳楼半日,都只觉头绪乱得很。
不但没有打探出那吴娘子的事,反而被他牵着走了。
想起来每每与他交锋,他都是如此纵观全局,看似不动声色举棋不定,实际洞察秋毫。
她有些怕了,她甚至想退出郡主陷害一事,她不想再和晏旼纠缠了,只盼着能离这人远些,可这几番事过后,不但没疏离他,反倒两人的感情越陷越深了。
像是无形中有根线牵着,想躲也躲不开,真真让她厌烦。
这不是一个好趋势。
这样的愁绪,导致夜晚她也难以入睡。
她辗转反侧,闭眼就是那人深邃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待到她好不容易才入睡,偏又做了噩梦。
她梦见晏旼被郡主陷害得惨烈,家破人亡。浑身都是血,恶狠狠地扯着她,说要找她报复,要将她也拖下地狱。
忽然又画风一变,晏旼完好无损,平平安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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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发现了这一切的阴谋,于是以雷霆残忍的手段将此事的共谋者狠狠整治了一番。
那手中的利剑手起刀落,郡主原本高傲的头颅,居然落在了满是泥尘的地上,咕噜一声滚到絮柔的眼前。
她躲在床下,看着那凶神罗刹的脚步越走越近。
那鬼魅般的声音,似在她耳侧盘旋,“絮娘别躲着我,快出来啊,只剩你了……”
她“哇”地一声大喊,直直地被惊醒,猛地坐了起身,四周还回荡着她惊魂未定的声音。
絮柔因为喜静,还体恤她房中的下人,一般不让她的小丫头守夜。她被这么一吓醒,不旦没人发觉,睁眼还面对着的是黑漆漆一片的床帐。
那帷幔垂落下来的皱褶,层层叠叠,竟然被她盯出了一个个诡异恐怖的人脸,正都朝着她笑着。
絮柔的心简直跌入谷底了,她惊慌失措,强忍着起身,摩挲点了一盏油灯,有光线充斥着四周,视野不再黑暗,她的心也平静了些许。
她缓缓走到桌旁,倒了杯茶喝。
温热的茶水沁入心肺,絮柔勉强稳了稳心神,却又难以平复,她很怕梦中的情形变成事实。
白日里杨容霏来寻她,见她气色不佳,眉尖凝着化不开的愁绪,以为她又病了,下午又连忙携了家中的珍贵补品前来。
她见絮柔睡下了,便悄声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她走到廊下,看见了絮柔最亲近的侍女霜儿,便连忙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霜儿正要去嘱咐小厨房煎药,见杨容霏一脸急切,便靠近了去。杨容霏压低了声音,担忧地问道:“絮娘这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好端端的,怎么又不见好了。”
霜儿也很无奈,身旁的人也没有服侍不周,都精心精力的。她觉得自家娘子也许是累着了,絮柔这几日常常出府,甚至只带了那个侍卫红枫去,她没有跟在身前,也不知出了何事。
霜儿摇了摇头,“三娘子前几日常常出府,许是累着了。”
“我看这不像疲倦,往前我们纵马打球一整日,都不曾见她喊过一声累,如今倒像是心神被抽空了似的。”
杨容霏觉得她这是心病,不好主动问絮柔,只好抓了她身边人来问。
“这几日府中可有什么事?”
霜儿思索了一番,不好直谈,简单地将能说的说了,杨容霏听了感觉一如寻常,没什么特别的。
霜儿忽然又想到什么,她直言道:“前日晏府送来了好些东西,不过娘子看了,也并未放在心上。”
杨容霏皱了皱眉,她思来想去,便觉得是晏旼对絮柔穷追不舍,用了这些恶劣的手段,才惹了她心烦的。
她狠狠地一扭手帕,心里满是对这个寒门草莽的唾弃,他是什么身份,居然惦记上了她的絮柔。
“若下次那人还送礼来,你们便不要呈到絮娘面前,免得她看了想到那人,徒增烦恼。”
“是。”霜儿应声。
此事已经箭在弦上了,杨容霏眼里闪过一丝精明,如今那些新贵们如此猖狂,丝毫不把她们这些世家放在眼里,她也是有目共睹的。
如今居然招惹到了她身边的人,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轻轻放过了。
19. 诉衷情
彩月从门外收到了一封拜贴,她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瞧过,发现并没有何不妥,想来也无妨,便照往常一般行事,揣在手里拿进房给三娘子。
“唉?你拿的什么?”
霜儿本在外间的八仙桌旁擦拭着香炉,见彩月走进,便拦下了她,示意她别太毛毛躁躁的闯进去,夫人和三娘子还在里头。
“霜儿姐姐,这是一封请帖。”彩月回道。
“哦。”霜儿应了一声,随意地瞟了一眼。
不过她发觉,这帖子上黑灰横纹的封皮,令她感到有些陌生,因这些世家的书信或是帖子都有自家标识的封贴,往常她见得多了,自然一眼便能认出,如今倒是有些分辨不出来。
她细细凝神看了一眼,瞥见那落款处时,随即瞪大了眼睛。
平兴坊,左军司马府,谨上。
这是晏府递来的帖子。
“快拿出去,娘子不要这帖子。”霜儿想起杨容霏的叮嘱,连忙让彩月拿走。
“为何呀?这帖子好好的……”彩月很是不解,执意要拿进去给絮柔。
霜儿见她顽固又不懂事,眉眼间露出些恼怒。怎么她如何教都教不懂这个丫头,亏彩月还是自己一手指点长大的,既然如此不体谅三娘子的心。
霜儿不耐,语气便高昂了些,“我说了,不拿进去就不拿!你少折腾了!”
午后的日光照进里屋,崔夫人一袭暖金色外袍,光照在这绸缎上更显流光溢彩。絮柔在她对面坐着,念起一支沾满水珠的水仙,正在往那粉釉瓶中探入。
崔夫人与她交谈着,时不时指点下她。
秦妈妈本在一旁伺候着,发觉她母女俩要说些体己话,便知趣地退得远了一些。方至门外,便听见霜儿和彩月拉扯起来,她便悄悄凑在旁边听了一会。
细细听来,不曾想是这两小丫头摆起了主子的谱!
秦妈妈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一把夺过采月手中的帖子。那二人见居然是她,连忙都慌了神,秦妈妈厉色道:“好你们几个小丫头,平日里居然挑唆起了主子的喜好来,这帖子是你能帮娘子作主的吗?”
霜儿彩月双双垂头,不敢对上她淬了冰般的狠厉眼神,大气都不敢出:“不敢。”
“我看三娘子的病是被你给气出来的!”秦妈妈伸出那指甲削尖的食指,狠狠地往霜儿头上一戳。
“夫人还在里面呢,你就摆起主子款了,私下还指不定怎么摆弄三娘子呢!这府里的规矩都喂了猪狗不成?”说罢秦妈妈将霜儿手臂狠狠一扭,用尽了力道,将她毫不留情地扯进屋内。
“夫人,这婢子好大的胆子!”
崔夫人和絮柔一惊,齐齐望向秦妈妈。只见她怒目圆睁,重重搡了霜儿一把,将方才屋外发生的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秦妈妈的手没轻没重的,摆明了要霜儿吃苦头,被扯过来的手臂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又听见秦妈妈这般当众辱没她,内心实在是不堪其辱,垂下首来便欲啜泣。
絮柔见霜儿这般也十分心疼,她听了也不觉是什么大事啊。
崔夫人拿起那封请帖,徐徐展开,打开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不屑,目光扫过霜儿时带着几分凉薄的轻慢。
“好你个丫头,你如此替娘子做主,居然还操心到这份上了,不知是不是该嘉赏你?”
霜儿听着崔夫人言语中夹枪带棒,垂下头忐忑不安,但是她觉得自己此事没错,只是恰巧被秦妈妈碰见了而已。
“秦妈妈,三娘子面前留不得这样的人!”崔夫人凤眸中闪过几分威严,她觉得自家女儿理应要有主见,于下人跟前也亦当树立威严才是。
秦妈妈得了示下,立马就要将霜儿扭送出去,絮柔赶忙叫住了:
“阿娘,这是我的意思。”
崔夫人执扇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将她上下打量,神色中带着探究之意,“哦?这是为何呀?阿娘我先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你们二人好生相处的。”
絮柔只好强压住心里那些不适,故作有些恼怒,像只气鼓鼓的狸猫,“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崔夫人见女儿这幅恼羞的模样,便很快意识过来,这分明不是生气,这哪是真恼了,分明是男女间的打情骂俏罢了。
她唇边顿时绽放出一抹了然的笑意,这两人的关系明显是更进一层了,便松了口气。
“原是如此,那人确是该罚!可我们若是躲在背后不露面,一味退缩,也难免遭人耻笑,认为你当不上这世家名门的气度。”崔夫人语气带笑,缓缓宽慰道。
崔夫人思忖着,毕竟絮柔日后是要嫁去晏府的,自该去那边走动走动,摸清那府里的门道,也在众人面前立威。
絮柔面容缓缓平复,怒气渐消,似乎听了进去,可方才脸上涌上的恼意,还挂在耳后根红红的消散不去。
“那好吧,明日我和霜儿一起去吧。”絮柔说。
崔夫人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跪在地上的霜儿,稍显威严:“既然娘子替你求情,那我便大发慈悲,不赶你走了,只不过你擅自主张,理应是当罚,晚些你自去领罚便是。”
霜儿面露感动,磕了个头:“谢夫人、娘子。”
崔夫人本以为是晏旼相邀,心下本欲整装前往其府上。毕竟她清河崔氏的名头,声明赫赫,若是大驾光临晏府,也是能帮女儿站住脚立立威的,不丢了她们郑家的脸。
但看见是晏旼之妹相邀,她便没了兴致。
她知司马夫人膝下只有二子,晏旼与晏炀,那晏旼之妹定是司马大人的某个妾室之女,一个人微言轻的庶女生辰宴,她也不必大张旗鼓地过去给个面子。
“记得穿得体些,不要丢了我们郑家的脸。”崔夫人面上透着几分矜傲,嘱咐了絮柔几句。
“是,女儿谨记。”
絮柔当晚便收到了母亲送来的一条金缕帔帛,映着流光溢彩的色泽,穿在身上细软柔滑,这件崔夫人陪嫁的珍品,华贵而不又失气质。
絮柔和崔夫人一样,骨子里认为自己天潢贵胄,岂同凡人,自然不觉得自己穿上这样的帔帛,就抢了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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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风头。她们向来如此孤高自傲,这众人皆知之事,又何须为他人折腰,况且也着实无此必要。
她自房中拣出好些首饰,皆是她觉着如晏知婉那年纪的小丫头会钟爱的物件儿。将那首饰一一装在木奁里,便与霜儿一同上了去晏府的马车。
车帘外的风光掠过,她目光追随着流转的景致,静倚在窗边,指尖却悄然攥紧,心头泛起几分紧张。
也不知为何,要到了晏府上,她竟无端紧张起来,也不知晏旼知不知晓她要去。
这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看来只能见机行事了,卖晏知婉一个人情也好。
霜儿整个人透着坐立难安的局促,满脸写着羞愧地坐在她身侧。
自从昨日晚上到今天,絮柔都见她这幅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的模样,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
絮柔安抚道:“我没事,放心吧,他们家的人不会吃了我的。”
“他们敢!”霜儿有些动气,她心下自责不已,手中的帕子绞得皱巴巴,皆因自己办事不力,才致娘子为她出头,硬生生要去赴那宴席。
本来好好的,如果娘子因为这次赴宴又弄得整日郁郁寡欢,她真是羞于做人了。
絮柔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这丫头心里在想什么,昨夜居然还自作主张地帮她做决定,推掉晏府的赴宴,难道她表现出来的厌恶就那么明显吗?
连霜儿都能察觉出,那晏旼……
絮柔闭了闭眼,想到他那浑身散发出不容置喙的强势,就有些手足无措。
还是别多想了,现下看来她行事还是平稳无波的,她心里暗祷此事能快快过去,以后都高枕无忧,再也可以不用见到晏旼。
方一下车,便被这晏府门前高大的朱漆大门给震慑到。
宅门也就是一家的门面,是最能体现当家人的身份地位与家境的,门面要气派洪亮,便显得这家人奢华富贵,鎏金铜灯悬列于其上,随着风轻轻摇摆着。
“天子竟将这般奢华宅邸赐予晏家。”絮柔仰头,望向那巍峨府门,真真叫人难以置信。
只见晏知婉站在大门旁,一身石榴红襦裙,披着嫩黄帔帛,对前来道贺的宾客笑盈盈地招呼,发髻上的金珠流苏随着她笑意轻轻晃动,耀眼夺目。
忽而她看到絮柔正盈盈走来,立刻快步迎上,声音清亮如银铃,带着十足的欣喜:“郑姐姐,你也来了!你真是太给我面子了!”
说罢便亲切地挽起了絮柔的手,与她相携而入,笑意盈盈:“里头暖阁已经布置好啦,等姐姐赏光呢!”
晏知婉真是说不出的高兴,拉起絮柔便在这诺大的司马府,大摇大摆地逛了起来,将主人家从容的姿态展现了个遍。
絮柔也任由着晏知婉拉着逛,她从未来过这晏府,被拉到哪里去她也不知道,只见眼前的景色不断变换,园林风景应接不暇,青石板铺就的曲径通向深处。
直走得她腿脚有些酸了,都还没逛到目的地,因为这宅子实在太大了。
这简直是暴发户!
20. 偏有意
正午的烈阳高照,四周的绿植被焕发得生机勃勃,晏知婉果真是比自己小几岁的姑娘,活泼好动,体力充盈,像个叽叽喳喳的小燕子。
晏知婉像拉着她逛园子似的,将这晏府逛了个遍。
絮柔起初还与这小燕子和颜悦色的,到后面走得久了,疲乏忽然涌上身躯,可晏知婉却乐此不疲,迎面而来的人见了她如此兴致,都不禁好奇地打量着她们二人。
两个华服盛装、光鲜亮丽的少女在路上说说笑笑地走着,自是吸引许多人注意的,絮柔发觉身边若有若无的目光,因此她也不得不维持着那得体的笑容。
“郑姐姐,你瞧这西府海棠,是不是很别致。”
走过一条曲廊,景色忽然愈发开朗,淡淡的花香袭人,令人闻之欲醉。
那满园海棠花影绰绰,映在她二人的身上,絮柔站在廊下仰望,粉嫩的海棠开遍满头,似云霞一般绚丽。
她极为喜欢海棠花,海棠美而不张扬,温婉而含蓄地绽放,花期还极短,让人来不及欣赏它的姿色便早早谢了。
今日能欣赏到这满园的海棠,倒是觉得不虚此行了。
“这花儿可是我大哥哥命人栽种的,待天气晴朗时,这花儿便开放地愈发娇艳,香气更是萦绕全府呢。”晏知婉轻嗅着周身漫出的花香,赞叹道。
“是么,那都督可真有雅兴。”絮柔勾唇笑笑,连花瓣飘到了自己发髻上都浑然不觉。
暖阳斜斜洒下,照得这片花儿都焕发了温度,絮柔立于这海棠树下,清丽的面孔上挂着浅浅微笑,眸若繁星,让人移不开眼。
身后仿佛不见那海棠,满园的姝色都成了她的陪衬。
晏知婉抬手轻轻捻下一朵花,别在了絮柔的鬓边。
她眼神闪过惊艳,“这花真衬你。”
絮柔见晏知婉举动如此热忱,自己原也不是什么难以亲近之人,便稍稍放下戒备,也对她也熟络了些。
不过她确是有些热情过了头,让絮柔有些恍惚,这不是晏知婉的生日宴吗,怎倒成了像她是主角的意思?
絮柔不想让寿星陪着自己折腾了,她浅浅一笑婉言道:“知婉妹妹,不若我们先回屋里去,想来席上的人就等你这个主人呢。”
“无妨,她们与我玩惯了,才不会计较。”晏知婉在京中结识的朋友并不多,几乎也是一些北地而来的,况且他们自己家就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也够热闹了。
絮柔没想到她执意如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轻蹙着眉。
“我方才见到这园子别致新奇,一时心急跟着妹妹,哪曾想没留意,腿有些酸了起来。”
晏知婉闻言,眼中尽是关切之意,执起她手懊悔道:“怪我怪我,都是我不好!有没有什么要紧的?我去给你传府医。”
“不打紧的,我们回屋内坐坐歇息便是。”
晏知婉眼眸一闪,忽然出了个主意,“幸好逛到了这,有个歇脚处,我们去前头那个院里坐坐。”
絮柔抬眼一看,只见曲廊拐角上方,露出一角尖尖屋檐。
晏知婉拉她走出腰门,踏过一段石子路,那院子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这院子不复方才园林中的绚丽多彩,反而单调质朴仅用苍石作墙,高大且威严,伫立在面前,两侧似乎望不到头,不知这院落有多大。
也不知是何用途的,絮柔方才是想回到宴席上,那宴席处应彩绸悬檐,人声鼎沸才是。
此时面前的院子很是幽静肃穆。
絮柔像头温顺的小羊羔一样,被牵引走哪跟哪,待走近了那处院子,门口有侍卫守着,浑身透露出一副威严,里头明显是有人气的。
絮柔心下有些疑惑,觉得这是人住的院子。
她开口问道,“这是何人住的院子吗?”
“这不碍事的。”晏知婉笑笑,挽着她的胳膊。
“这不成,有些唐突了。”絮柔如今与她家人相识甚少,这般贸然闯入,她觉得甚是失礼,说到底自己只是个赴宴的宾客。
她在原地站定住了,晏知婉拉不动她。
“无妨的,无妨的!你不是说腿脚酸疼吗,我们进去坐坐就好了。”
晏知婉难掩按耐不住的急切,嘴里笑应着。
絮柔这下才发觉怪异,晏知婉似乎早有预谋一样,偏要拉着她逛,又逛到了这里,无论怎么推脱都又被她强硬驳回,如今又迫切地想让她进院子里。
她面容冷冷,晏知婉见状不敢再动,语气稍软,垂下眼委屈道:
“我只是希望姐姐能够顺心,竟不想巧弄成拙了,怪我不好,年纪小见识少,就由着自己来了。”
絮柔移开了目光,“你快带我回去吧。”
这时,她目光忽然瞥见一个眼熟的护卫。
絮柔总觉得此人眼熟,她仔细在脑海中思索着此人的面目,顿时想了起来。
他正是上次在浔阳楼遇见的那个,当时还拦下了红枫,跟着晏旼的侍卫!
她转而看向这座院子,耳边似乎传来了晏旼与旁人谈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不真切,似乎向这边靠来。
这是晏旼的院子!絮柔顿时反应了过来。
晏知婉还是有些踌躇,自己好不容易将未来的嫂嫂拉来了,就差一步之遥了,居然要前功尽弃了吗,她心里思衬着,想尽法子,必须得让他们俩见上面才行。
“姐姐,你现在此地等我片刻,我进去里头,去去就来。”晏知婉见拉不动她,便退而求其次。
让她开门进去,请晏旼出来与她相见?那还了得。
絮柔像见仇人般,觉得分外别扭。
自己这般在他院外翘首以盼,似乎专门寻他相见一样,连忙推脱道:“我还是先回去等你吧。”
晏知婉心想,你怎么可能认识路?我将你绕了这么多地方。
“郑家姐姐!真的是你!”正为难时,忽而身后传来一阵清澈的童声,絮柔转过了头。
只见一个小郎君不知从哪闯了出来,他手上牵着小马驹,身穿锦袍,发尾有些凌乱,像只泥猴子,一脸稚嫩地朝她微笑。
絮柔很快便认出来,这是上回在弘文馆见过的那位小郎君,晏炀。
晏炀很快将马甩给了随从,兴冲冲地小跑了过来,眼中流露出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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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知婉皱了皱眉,有些出其不意,这个不懂事的弟弟又从哪跑出来的!
“姐姐,你是来晏府找我玩的吗?”
絮柔望着这个不到她肩头的小郎君,目光灼灼,这样殷切的目光,就像小孩子得了糖人一样的欣喜,眼巴巴地看着你,令人很难拒绝。
来的正是时候,正好可以让他带走自己脱身。
“小郎君,许久不见了呀,你是刚骑马回来吗?”
“是呢!”晏炀不好意思地笑笑,指了指那小马驹。
“这小马驹看着有些烈性,不好驯服吧。”
晏炀点点头,随后意识到什么又摇摇头,神色忽现出勇敢,“也不是很难,姐姐要不去与我去见识见识!”
絮柔刚要答好,一旁的晏知婉忽然出声,她神色变得稍稍严厉:“炀儿,不许对郑姐姐无礼!”
晏炀被她这么一威慑,也怔住了,以为自己太过于兴奋而冒犯了,他复而看向絮柔,见这位救过他的姐姐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婉的笑意,神色没有任何不满,才放下心来。
六姐姐怎么这么紧张,郑姐姐分明不是这般计较的人。
他的虽然很想和絮柔一起玩,但是也要尊重她的意见,便有些祈求地看着絮柔。
“不打紧的,知婉,既然你有事,那你便先去忙吧,小郎君带着我走便是了。”
得到了絮柔的允许,晏炀顿时满眼的欣喜,就拉着她往外走。
絮柔也任由着他带,这个年岁的小孩更是活泼好动,得了意趣便像脱了缰的野马,脚下生风。絮柔方才小腿还没得到缓解,又被拉着这般走,有些不适。
不过她此时倒想快快离开这地,也顾不上脚酸了。
晏知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絮柔被拉走,她急忙地在身后挽留,叫喊了几声。
一大一小的人影就在走廊尽头消失不见,徒留她在原处着急。
见无济于事,她有些愤愤地跺了一下脚,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身走至那院外的护卫旁,与他吩咐了几句话。
絮柔跟着晏炀走远了,才缓缓开口:“小郎君,我有些累了,你能否带我回你六姐姐的宴席处?”
“啊,抱歉姐姐,我一时太兴奋了。”晏炀羞愧,稚嫩的脸蛋涌上薄红。
他见絮柔微微喘息,脸色也有些不好,便放缓了脚步,幸好宴席离这不远,他很快就能带她回去。
“小郎君今日怎么不在弘文馆上学?”絮柔有些好奇地与他搭话。
那欺辱他的崔齐二人,前些时日被马蜂蛰了,这时应该在家治病不出,理应不会找他的麻烦了,晏炀这又是为何又不去上学?
“我已经好几日不去了,吴先生病了,而且现在弘文馆也弄得乌烟瘴气的,开不了课了。”晏炀悠悠道,用平常的语气说出。
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反倒觉得不用上学最开心。
什么?吴先生病了?
郑家与这位吴大儒也是世交了。
吴苣为人亲切随和,博览群书,小时候还指点过絮柔的学业,在记忆里他是个慈祥的老先生,身体健朗,怎么忽然就病了?
21. 行酒令
她有些惴惴不安,回去得和爹娘说才行。
絮柔问晏炀这是怎么一回事,晏炀见她脸色焦急,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是这齐侯和知府的小郎,自被马蜂蛰后,在家中悉心医治了一段时日,久久都不见好,齐侯一怒之下认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便令人彻查弘文馆。
吴大儒一世清正,自然不信他这育人教化之地,怎么会出现这种龌龊之事,他不会大开馆门,任由那些鲁莽之人踏足,不愿那些府兵将他的学堂弄得草木皆兵。
他一向儒雅的人,都不得不怒目圆睁,放出狠话:“我教的学生若是那得奸诈狡猾,善于使计之人,我自是那奸贼头子!”
怎料那搜查的人,因仗着齐侯的势,丝毫不惧怕他这般激烈言辞,哄笑道:“谁知道呢,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帮目不识丁的人所出之言,都是些粗鄙之语,直直刺痛了吴苣这样温文儒雅的人。
于是震怒之下,他便气倒一病不起,只好将弘文馆关了,让学生们回道家中,另找良师授学,也免得受这些人无礼的冲撞。
绕是为自己孩子讨一个公道,絮柔也觉得齐侯做的太过分了。
况且这吴苣曾经还为天子讲学过,博古通今,满腹经纶,天子受益颇多,时常念他对自己恩重如山,甚至想封他入朝为官,常伴左右。
可惜吴苣此人不屑于沉浮宦海中,此生最憎恨那些党同伐异,拉帮结派争斗之人,他依旧还想授学,通过言传身教,教化更多的人。
便在京中开设弘文馆,在里头授学。
即便弘文馆是官家子弟念书之地,有着响当当的名头,但他私下也时常接济贫困的学生,让他们在馆中旁听,资助他们考取功名。
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心地善良、心胸宽广之人,居然会被激怒到一病不起了。
絮柔叹了口气,心中感到惋惜,晏炀见她愁色,自是不知她内心的弯弯绕绕,开口笑道:“姐姐下次可以多来晏府找我吗?”
听到身旁小郎忽然说这话,她一个不留神,差点被路上的石子绊倒。
还有下次?
想都别想,这晏府是她最后一次来!
她温柔一笑,对着晏炀:“当然可以……”
小郎君听见对方允诺,心里像炸开了花,喜笑颜开。
不多时,二人已经走近了宴席处。
与晏知婉说的不差,并不是她谦逊,而是她的好友真的寥寥无几。
以往絮柔开生日宴,总是要请上好一帮子亲朋好友来家中,热热闹闹的,得开好几十桌宴席呢,整个园子都布置得琳琅满目,花团锦簇,还请著名的戏班子唱上一整日。
而此时她一眼望去,彩绸悬檐的屋内,只有堪堪不到十人,甚至是作为父母的主君和夫人,都没有出面。只有几个女子坐在在花厅下,谈笑饮茶。
应该都是晏知婉的朋友和姐妹吧,絮柔淡淡扫了一眼,没有一个认识的。
屋内的众人正在说着话,见到门外有人走动,便抬眼一看,见了是晏炀,便想开口叫他,怎料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女,目光便不由得向那吸引去。
看清那少女的脸,众人不由得一怔。
那少女明眸皓齿,一袭淡紫襦裙,缓缓向他们走近,一举一动尽显风姿,立在门外亭亭玉立,明艳动人,宛如浓艳的海棠。
特别是身上那金缕帔帛,流光溢彩,一眼便看出价值不菲,而穿在这般年龄的少女身上,竟然毫不违和,能够很好的与她身上的贵气相衬,令人感到高不可攀的疏离。
絮柔看见齐齐投射过来的目光,微微一怔,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眼。正巧这时晏知婉也来了,才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
她笑着携了絮柔的手进入屋内,特意将絮柔拉到离自己最近的位置落座,故意彰显她的身份贵重。
“小郎君怎得不过来?”絮柔看见晏炀远远离去的身影,便好奇地问晏知婉。
“他呀,也许不想参加我们女孩子的事吧,由他去便是,我们不用管他。”
絮柔有些想反驳,是自家姐姐的寿辰,他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呢?也理应进来客套一番,说些祝词,这样实在不符合规矩啊。
不过她转念一想。
跟这种人家谈什么规矩?不堪教化的蛮夷之家。
她闻言只是浅浅一笑,低头掩帕抿了一口果酒。
晏知婉在众人好奇打量的眼神下,为絮柔一一引荐了面前的众人,几番滔滔不绝的话下来,她根本无心记住,只是敷衍着点了点头,对晏家的几个妹妹有些印象罢了。
这几位妹妹一听闻了她的来头,顿时一改先前大胆打量的眼神,从而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望向絮柔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这反倒让絮柔有些不适应了,都是与她差不了几岁的少女,见她们战战兢兢的模样,怕自己会迁怒她们似的。
她的名声也不至于如此闻风丧胆吧!这样拘谨的感觉反而更让她心生怪异。
晏知婉因是寿星,被哄着喝了好几杯酒,酒意上头,兴意大发,头脑一热便想玩些什么,“都这般拘谨地做什么?你们几个见了郑姐姐来就这般装模作样,谁不知道你们私下跟个皮猴子似得!”
周围的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几个妹妹们虽然恼怒但也是附和着她。
絮柔见她醉面酡红,不知道谁的脸才红的跟猴屁股似的,不由地觉得可笑,也被她感染上了笑意。
“我们玩点有意思的!”晏知婉发了令,往一张大圆桌旁坐下,众人见了也跟了上去,各自坐了下来。
絮柔一时没反应过来,见着大家去了,才后知后觉地起身。
圆桌只有一个位置了,背对着大门,晏知婉坐在她正对面,她无奈只好在那坐了下来。
婢女手捧一个竹雕签筒,里头放着许多的零零散散的竹制酒筹。絮柔一看便知,晏知婉是要玩行酒令了。
往前她也经常与好友玩这种游戏,上头可以写着令约或是酒约,或是二者皆有,大家谈论诗词歌赋,妙语连珠,她还常常成为胜筹者。
她隐隐得意,这根本难不倒她。
接着婢女又在桌子中间放了个令盘,里头有着转动的红头指针,晏知婉拿着竹筒,开始说着游戏规则:“咱们来行酒令,当中设此令盘,由知琴掌管,待到那红针停处,所指之人便要抽取一签,若是答不上来,便要自罚酒三杯。”
一旁的桌上已经温好了酒,酒香辛辣,醇厚浓烈的气味直逼她的鼻腔。
晏家出身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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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寒之地,所育皆是浓厚烈酒,可以防寒暖身,像晏知婉这些将门虎女,从小耳濡目染,豪爽做派,也自然跟着学会了喝。
但是絮柔一看那酒,便皱紧了眉,她本身就不胜酒力,况且她身子骨弱,不宜饮烈酒。
不过她并不是很担心,她有信心完成令上的对子。
众人的气氛就像那酒鼎下燃烧的火苗般,一下就被点燃。大家都不束手束脚了,敞开了玩,身体稍稍前倾,神色紧张,都紧盯着知琴的手。
那是一双操控她们命运的手!
知琴笑了笑,说了好一段祝词后,手便放在那指针上拧动了起来。
令盘上的指针被轻轻一拨,便疾速地旋转起来,众人的都全神贯注着那处,内心也被这不知疲倦的旋转指针牵动。
良久,指针渐缓,最终缓缓停下,红色的尖端指向了一人。
絮柔一看是在自己对面,便稍稍松了口气,抬眼朝着指针方向望过去,发现正是晏知婉。
“居然是寿星先开头。”有人笑道。
絮柔听到身旁的晏九娘松了口气,有些侥幸:“还好不是我。”
晏知婉被指到却没有那么惶恐,反而开怀大笑,兴奋地拿起竹筒摇晃了起来。竹签在筒里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久,掉出一签落于桌面,她拾起一看,缓缓地开始念起上面的话。
“若论择婿,心中所慕良人之模样……”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便起哄发笑,望向她的目光里都带了些暧昧。
周围人纷纷投去热切的目光,只有絮柔懵了,她怔怔地傻眼。
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这不符合常规啊!
不是玩的诗酒令吗,这些问题怎么有些淫词艳赋的味道?
絮柔觉得自己进了圈套,十分后悔。只见晏知婉毫不羞涩,那眼尾还带着醉酒的春意,幻想着自己未来夫婿的面貌,娓娓道来:
“我若论择婿身材,必须身形挺拔如松,最好高八尺有余,相貌要貌比潘安,比潘安差一些也无妨,肚子里不能没有墨水,需得出口成章,才高八斗!”晏知婉也不怕羞,大大方方的说着自己的择婿标准,说着说着自己心里都美了起来。
“最要紧的还是人品端正,需得孝顺父母,亲力亲为,在外是个朝廷忠臣,能封官加爵,他这辈子,只准有我一房妻子,不准有三妻四妾的念头!”
“啧啧,你要找的人怕是神仙不成!”有人听完了她的话,笑的连刚喝下的茶水都差点喷了出来,觉得她简直做梦,不知天高地厚。
“司马大人和陈夫人可上哪给你找这样的人!真是愁死了。”
不过人毕竟是寿星,自然是不能反驳她的,都顺着她的意,当作对她最美好的祝愿。
晏知婉说完,便坐下嚷嚷着:“再来再来。”
知琴再次伸手转动指针,这次絮柔的心紧张了起来,这种问题她从来没有被问过呀,就连同最亲近的娘亲,也是闭口不谈,觉得这种话是不得体的!
指针旋转了一阵子,缓缓停下,众人都怀着紧张的心张望着,絮柔也屏住了呼吸。
当正看清那令盘的情况时,絮柔脑袋刹那间空白了。
那鲜红得刺眼的指针,竟直直地指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