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小饭馆》
1. 东京小市民
天还黑黢黢的,街巷里响起寺院行者敲铁牌子的声音,“当——”“当——”“当——”
五更了。
黄樱翻了个身,冻醒了。
手脚冻得发凉,多亏怀里搂着三个孩子,挤在一起才有一丝热意。
她穿到北宋五天了。
这家人姓黄,原主也唤黄樱,十四岁,伤寒死的。
爹爹黄大年是个木匠,娘亲苏玉娘做得一手炊饼。
一家六个孩子,大姐儿去岁嫁到了西京洛阳,嫁的是太学附近赶考落第的举子。
大哥儿在她穿来前,刚被征发,跟着都头去汴河上游疏浚河道。
家中若有钱,还可交免役钱,偏黄家没钱。
大哥儿走的时候,娘哭得整条街都听见。
她下面有对龙凤胎,七岁,唤允哥儿和宁姐儿。
娘亲去岁冬又生了真哥儿,就是她怀里这个。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是爹娘硬塞过来的。
没办法,太冷了。
东京城碰上了百年一遇的大雪,人畜冻死无数。炭价、粮价、药材价,通通暴涨,原主病得愈来愈重,家中银钱也见了底。
爹娘没了主意,碰上走街串巷的赤脚医,说能治伤寒,病急乱投医,去质库典了几件桌椅,凑了五百文,买了一贴药。
一碗药下去,黄樱就穿过来了。
苏玉娘连日念佛,说菩萨显灵,碰上神医了。
这几日黄樱没能出屋。
一则原主病了大半月,虚得很,下不了床;二则爹娘怕着了凉,不答应。
黄樱鼓了半天劲儿,还是没勇气钻出被窝。
在这没火没炭的屋里睡一晚上,脑门冻得发疼,马子里的尿都成了冰坨。
她哈口气,是白的。
隔壁屋响起爹起身的动静,轻手轻脚的。
娘自两月前摔了一跤,断了腿,至今也没好利索。
以前一日卖三百炊饼,如今一半也做不动了。
加上如今暴涨五十倍的炭价,炊饼生意做不下去。
这种遇灾的日子,找爹做木活的也少。
黄樱半夜听见隔壁爹娘的叹气声。
南边屋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压抑得很。
那是戚娘子。
刚死了女儿。
这间位于麦稍巷的宅子并不是他们家自个儿的。事实上,东京城里的房子大都捏在寺庙、富豪、官府手中,老百姓大部分都租房住。
东京房价动辄几百上千数十万贯,普通人买不起。
这栋背街巷的一进宅子,类似小四合院,面积不大,位于朱雀门外御街东边第三条横街,离国子监、太学不远,月租七贯钱,住了四户人家。
他们四家合租才租得起这间宅子。每家就租两三间厢房。
这还是因着宅子在最里边,不临街,才最便宜。像正面临着街的,一栋宅子月租十几贯。
这是在外城,要是内城里面靠近大内,房租更是翻了好几倍。
院门南边两间厢房是戚磨家的,戚是姓,磨家是指他们家是开磨坊的。
他们家的磨坊入不敷出,前些日子偷引汴河水被官府发现,罚没了磨坊和驴子,打了八十大板,戚磨家去了半条命。
他们家小娘子又得了痢疾,没熬过来,前儿夜里去了。
戚娘子日日哭。
黄樱都习惯了。
她叹了口气。
昨儿她已经感觉手脚有力,能下地了,黄娘子不许。
今儿说什么她得去厨房瞧瞧。
黄父和黄娘子都是勤劳能干的人,一个做木活,一个卖炊饼,日日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家里攒了些家底,这才能在麦稍巷赁下这两间屋子。
北宋嫁女重嫁妆,不然要被人看不起,去岁嫁大姐儿掏空了家底,还贷了钱,年底好容易才还清。
谁承想冬日娘儿俩先后病了,买药治病又花去不少。
这几日买不起粮,买不起炭,一天两顿清可见底的粟米汤,几个小娃娃都是饿着肚子睡的。
黄樱倒是趁没人往嘴里塞了几次巧克力,勉强填了肚子。
北宋自然不可能有巧克力。
说起来也是一番奇事。
她刚穿来那日饿得发晕,满脑子食物,想念家里小货行的粮食,然后就发现,家里货行出现在自己脑海中了。
仓库里的物品随她的想法移动。
巧克力就是这样拿出来的。
她又往嘴里塞了几块巧克力,拿起铺在被褥上的靛青夹袄,忍着冰凉套上,再穿一件夹了麻絮的褙子。
裤上套皂色虔布裙儿,用娘替允哥儿改旧衣剩下的布条将裤脚缠紧,防风。
鞋是去岁苏玉娘新纳的,鞋面细细密密纳了好几层,鞋内填了麻絮,鞋底更是“千层底”,还有爹钉的皮底。
这样一身,好看是丝毫谈不上的,不冻死便好。
她起身,将床上被褥压紧,摸摸几个小孩的额头,都冻得冰冰凉凉的。
一岁的真哥儿失去了怀抱,有些不安,黄樱忙摸着他瘦小的背轻轻拍了拍。
她轻手轻脚走出门,寒风迎面往领子里钻,透心凉,她缩了缩脖子,真要冻死了。
院里雪积了厚厚一层,黄爹已经扫出了一条小道。
院外传来铲雪的声音。
黄樱偷偷溜到东侧角的棚屋,那是黄爹搭的灶房。
借着灰暗的天光,黄樱摸黑将屋里翻了个遍。
这时候的灯油多是胡麻油,穷人家不舍得点。
烛更贵,一支上百文。
木炭是没有的。
原先一斤木炭六文钱,在冬日里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今暴涨到200文一斤,比他们家一天的收入还多,谁用得起。
黄樱偷偷从仓库拿了一支生日蜡烛照明。
墙脚的瓮里只剩薄薄一层粟米,——也就是小米。连最便宜的豆子都见了底。
装面的大黑陶罐以前总是满满当当,如今也只剩浅浅一层了。
黄樱挑起布帘,偷偷向柳木窗外头看了两眼,趁着没人,将货行里的小米倒了些进瓮里,填满了底,红豆绿豆也倒了些,不敢多,稍稍填了个底,抓了两把,混匀,免得有些区别被看出来。
黑陶罐里也加了些全麦粉进去混匀。
她轻手轻脚打开灶旁三尺高的杉木柜,爹年前才给柜门上过桐油,还新崭崭的。
灶也才翻新过,娘就在这里蒸炊饼。
猪油罐子也是空的。
盐还有些,大抵够吃到开春。盐罐里的盐粒粗糙,色浑浊,是最便宜的官盐,一斤五十文,很贵了,娘卖炊饼,一个才两文。
北宋管面食叫“饼”,炊饼也叫“蒸饼”,就是馒头。
这时候也有叫馒头的,是带馅儿的。
叫包子的也有,也是带馅儿的,跟馒头的区别主要是形状,州桥旁就有家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是梅花形状的,在汴京城很有名。
黄娘子没有铺子,卖炊饼走街串巷吆喝,赚的是辛苦钱。
黄樱不敢将空间里雪白的细盐放进去。
这样颜色雪白、颗粒细密的盐是上等货,一包卖几百文没问题。
可惜北宋盐、茶、酒都是禁榷货物,私卖是重罪。
柜子里其他的酱、醋也见底了。
她踮脚从柜子上层拿下一个黑陶瓮,将醋加了半瓮,放进柜子里藏好。
酱油也添了些。
小竹篾篮里有些红枣,枣不贵,一文钱能买七个,娘给几个小孩儿留着甜嘴的。
她也倒了些进去。
至于为什么她家面包原料供应的杂货行里会有醋和酱油,——现代的面包什么稀奇古怪的配料出现都不奇怪。
他们家货行什么都有,面包店进货一次都能买齐,省得跑别处。
太冷了,这么一会子,手指头冻得通红。
她忙举到嘴边哈了哈气,使劲搓了搓。
灶台边有两捆柴,是家里仅剩的了。
现如今柴也价高,汴京人口百万,所需柴炭多靠漕运,来自陕西,山西,南阳等地,如今暴雪阻断了运输,价格自然涨了。
平日一捆二十文,如今也一两百文了。
得想办法赚钱才行。
这几日,黄樱心里已有了成算。
娘卖炊饼,一个两文,一天三百个赚六百文,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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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成本有:面粉30斤300文,炭六斤36文,换成柴则要四捆40文,再加上过税12文,以及碰上胥吏勒索,算下来一天赚大概200文,一个月能有6贯呢!
这很大部分是因为黄娘子的炊饼比别家的瓷实,用的是实打实的新面,味道也比旁人更好,这些年有了好些老顾客。
再加上黄父手艺好,打的柜子、桌椅又结实又好看,还会雕些花!这可不简单呐!
这样的手艺普通人家是请不起的。黄爹却愿意干,并不多收钱。
附近街巷做木活都来找,一个月下来也能有四五贯钱。
要是遇上嫁女儿打嫁妆,那家里就能存下一大笔钱。
这样下来,一家人不生病,没有灾,养些鸡鸭,种些菜蔬,日子渐渐好起来了。
当然这点钱在东京城里生活还是很少,他们家赁屋费一个月就要一贯五百文钱,最便宜的猪肉一个月也就吃两次,羊肉是吃不起的。
平时生活消费,养八口人,每月精打细算也要花不少。
但黄爹和黄娘子都是踏实肯干的人,他们勤勤恳恳,相信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黄樱上辈子喜欢研究美食,可惜后来生病了,什么也不能吃。能拥有健康身体她已经很庆幸了,她要带着这家人好好活。
一边想着这些,她已经将灶火点着了。
她有原主记忆,黄娘子做炊饼的手艺早就教给了女儿,大姐儿不爱这个,二姐儿——也就是原主,学得认真,做得跟娘差不离。
黄娘子腿养伤这几个月走不了路,全靠二姐儿卖。
家里没有钱,不进账不行。
爹早起已经往水缸里填满了干净的雪,她挖了几铲子到锅里烧开。
没错,东京城里水也要钱的。
甜水井少,一桶甜水要两文钱,稍次些的苦水一文钱两桶,最次的苦水不要钱,但难以下咽,好些人吃苦水头发都掉完了。
现如今雪灾,水也涨价,连最次等苦水也要钱。
戚娘子家的姐儿就是因为家里没钱,喝了河里的脏水,得了痢疾,没救回来。
这个冬日,老百姓日子很难熬。听说陈州门那边的棚户冻死了很多人,官府正派人救济。
锅里雪一化,黄樱眼疾手快称了一盆全麦粉,拿筛子筛了麸皮,再混入一点点荞麦面粉,——主要为了颜色暗些。
现代的面粉工艺高超,那些白面粉,比北宋的面粉白许多,属于高端面粉了,只有达官贵人吃得起。
黄娘子一眼能看出来。
也就全麦面粉跟这时候的面粉差不多。
混些荞麦面粉更不显眼了。
又加入仓库里拿的酵母、细盐、白糖,她还把一部分水按比例换成了奶油、炼乳。
当然,也不敢多。能闻见奶味儿便行。
奶油中的油脂、炼乳中的蛋白质、糖都让面团更松软,炼乳还能提供奶香味儿。
快速将面揉好,分别包上空间里的红糖馅儿、蜜枣馅、蜜红豆馅。
他们家货行的蜜枣、蜜红豆,可跟那些有工业味儿的不一样,是纯天然的,全靠手艺和良心,滋味很好。
另单独还包了几个没馅儿的炊饼。
都包好后,放到一旁发酵。
灶房这会子热了些,灶台上有温度,酵母粉发起来很快,馒头包子不需要发很大。
她舀了三碗小米在锅中煮着,并撒了两把白糖,不至于尝出甜味儿,但会觉得清甜。
小米粥要煮半个小时。
她将发酵好的馒头放到锅上蒸,不浪费这点蒸汽。
蒸好后焖一会儿,馒头圆鼓鼓的,个个光滑饱满。
小米粥也煮好了,上面厚厚一层米油。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小米和红枣的味儿。
巷中传来倾脚头的喊声:“倾脚——”
允哥儿瘦瘦小小的,穿着打了补丁的褐色夹袄,——爹的旧衣改的,快速提起马桶,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马桶有他半个人高呢。
边跑,还一边使劲往厨房的方向吸鼻子。
其他几家也起了,都去倒马子。
东京城里,倒马桶也要钱呢。
2. 圆脸宁姐儿
002
黄樱将留出的热水端到东屋里。
七岁的宁姐儿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随了爹,是个小黑丫头。
这会子自个儿起了,头发梳得光光的,用红线绑了歪歪扭扭的双丫髻,——也就是包包头,坐在床边,抱着一岁的真哥儿哄呢。
屋里冷得冰窖似的。
见她进来,仰起圆脸盘,不高兴道,“二姐儿怎下地了!”
黄樱笑了,“昨儿已经好了。整日家待在屋里有甚麽意思。”
宁姐儿小手伸进盆里,“呀!热的!”
黄樱道:“快洗。”
小丫头高高兴兴洗了脸,给真哥儿也拿布巾子擦了,等允哥儿回来洗完,手脚麻利地端着盆去隔壁屋给娘洗。
“娘!二姐儿烧了热水洗脸!”
小丫头告状呢。
苏玉娘不免念叨一番浪费柴。
黄樱自己早洗漱过了。
屋子里有面铜镜,是娘的嫁妆,湖州产的呢,足有二两,现在怎么也能卖上两百文。
以前是霸道大姐儿专用,去岁她嫁人,嫁妆里置办了好的,便留给她和三姐儿了。
她麻利地给自己绾了个双髻,——就是耳边分两股头发,垂两个环髻,她这个年龄的少女很流行这样梳,她嫌冷,又包了一块青花布巾。
镜子里的脸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只稚嫩了许多,五官并不十分出众,只得个清秀,像极了苏玉娘。
真神奇,她十四岁的时候还在被窝里偷偷看晋江小说呢。
她回厨房,忍着烫,捡了三个炊饼,快速走进屋子,塞进宁姐儿和允哥儿手里。
两个小娃惊呆了。
“快吃。”黄樱道。
几个小孩这几日都饿着,昨晚宁姐儿睡着了默默流眼泪。
小丫头咽了口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叫。
允哥儿小嘴一抿,忙推回去,“二姐儿,要卖钱,不能吃。”
宁姐儿已经一口咬下去,瞪大了眼睛,狠狠吸鼻子,“好香!”
允哥儿傻眼了。
“锅里还留了粟米粥和炊饼,叫爹回来你们一起吃,我去卖炊饼。”黄樱笑着揪了一把允哥儿的脸。
她走到娘屋门口,挑起帘子,探头,床上坐着一个三四十来岁的妇人,黄皮肤,圆脸盘,吊梢眉,有股子刻薄劲儿,绾危髻,穿青夹袄,愁眉不展,正盘算家里那几个柜子可以去质库典了换点钱。
“娘,我做了炊饼去卖!”
说完,不等黄娘子,立即将脑袋缩回去。
果然,黄娘子头从直棂窗探出来,“身子才好!街上雪厚,让你爹去!”
黄娘子长得秀气,性子却风风火火,很是能干。
吵嘴撒泼,打架拱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黄父恰好相反,一声不吭,像踏实的牛。
黄樱将几个没馅儿的炊饼坐在大铁锅里热着,忍着烫快速将包子装进篮儿里,拿厚厚的麻布盖好,用扁担挑了,走出来,脆生生回,“娘,我好了!别给我留饭,我吃过了!今儿换个地方卖,让爹别找!”
她手脚麻利地出门了。
她做的馒头,可不能教爹看见里头的馅儿,解释不清。
外头天还黑着,五更是官员上朝的时间,也就是四点左右。
各处城门、街市都开了,店铺点着油灯、蜡烛,做小生意的摊贩已经开张,市井一派热闹。
贾家瓠羹店门口坐着小儿子,口里喊着“饶骨头了——”
黄樱闻见两边吃食店的香味儿,吸了吸鼻子。
孙家胡饼店好大一间,三四张桌案,擀剂的,卓花的,入炉的,捡饼的,足有十几个人忙活,炉子都有几十个,敲打桌案,远近相闻,他们家生意可真好!
油炸宽焦的香味儿飘过来,好香。
还有卖洗面水的,卖粥饭点心的,一份要二十文。
她的眼睛不够看了。
东京城真繁华。
这还只是一处寻常市井呢!
要是州桥、马行街,那还得了。
沿街叫卖的很多,各行各业有自己的调子,跟唱歌一样哎。
黄樱清了清嗓子,“黄家馒头咧——红糖馒头——蜜枣馒头——蜜豆馒头——刚出锅的热馒头——五文钱一个咧——”
她往南走,麦稍巷南边临着太学东门。
太学与国子监毗邻,这个点正是国子监学生赶着点卯的时候。
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带着两个小书童从旁边过,听见她唱卖,立即回过头,“热馒头?”
黄樱眼睛一亮。
国子监招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
这小郎君十来岁,领着两个书童,戴一顶上等狸帽,穿羊皮小靴,狐领石青缎面圆领袄,挂着金银香囊、各色玉饰。
显然是哪家官二代了。不知怎地没坐轿。
“我家的馒头又软又香甜,保管小郎君吃了忘不了,才出炉的,热得很!若是急着点卯,拿手里就能吃呢!”
黄樱说着拿油纸包了一个递过去,“这个送给小郎君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崔琢快迟了,“各色馒头捡两个罢。”
小书童接过黄樱递来的,“要好吃郎君少不得赏你。不好吃再不许到这条街卖!”
黄樱看他一个十岁小孩儿,这样神气,显然家里官职不低,只笑着道“是”。
手脚麻利地包了六个,每个馅儿两个,放到小书童的匣子里。
递给她三十个方孔嘉宁钱,主仆三人急匆匆走了。
黄樱盖好馒头,口袋里的铜钱晃荡着,她更有劲儿了。
“黄家馒头咧——”
天儿冷得很,她缩着脖子,将手缩进袖中,两个手换着搭扁担。
“小娘子——”旁边门前立着栀子灯的宅子,名唤“李小姑馆”,有个小丫头,梳双丫,皂色夹袄,褐色裙儿,缩着脖子朝她招手。
黄樱笑着走过去,“小娘子要买馒头?我们家馒头可香甜呢!”
“你说的免费尝,不好吃不要钱?”小丫头眼睛一转。
黄樱拿油纸包了一个,掰开给她看,“你瞧,我这面筛得多细呢,红豆包得满满的,还有股乳香味儿。”
小丫头毫不客气接过,狐疑地闻了下,一口咬下去,眼睛明显睁大了。
黄樱笑眯眯地瞧着。
小丫头看了她一眼,狼吞虎咽吃完了。
“可香甜?”黄樱道。
“这便是蜜豆馅儿?其他馅儿的可好吃?”
黄樱比她高出一截,道,“小娘子放心,我的馒头不好吃不要钱。如今炭价、麦面都涨呢,我的价格汴京城里找不到第二个。”
“每样都捡一个。”小手递过来十五个铜板。
黄樱瞥见她袖口腕上的鞭痕,“好咧!”
“以前怎没见你卖?”
黄樱手脚麻利地包了三个递给她,“今儿才试着卖呢!以后每日都来,小娘子喜欢吃,只管找我便是。”
她笑着挑起担子走了。
汴京城里妓馆很多,门前盖着箬笠的红栀子灯便是标志。
太学、国子监附近赶考的学子多,妓馆也很多。
汴京城里商业繁荣,米有米铺,面有面行,连牙粉、牙刷都有专门的刷牙铺。
她兴致勃勃地边逛边卖,心里打算好了,等有钱了就去租个固定摊位。
汴京城里摆摊可不是随便摆的,各个地段都要收租呢,也就走街串巷管得松些。
“黄家香甜馒头咧——”
越近国子监和太学,车马行人也越密集,大多是赶着晨课呢!
看来不管哪个时代,学生赶早课都是一样的急。
骑马的,坐轿的,还有辆好大的牛车!顶得上她两个人高,车顶上盖了崭新的棕榈毛,车前两个仆从牵牛,车后还有侍从骑马,比得上后世豪车了。
这是专供“宅眷用车子”。
黄樱趁机改了广告:“又香又甜的馒头,刚出锅的还热乎!一个五文钱,不好吃不要钱咧!”
三个十来岁的国子监学生听见了,一个说:“挑担儿的小贩,能做什么好吃的?”
一个觉得有趣,“她说不好吃不要钱,必然胸有成竹。”
“骗的就是你。屡屡上当,屡屡不长记性。”
吴钰经过黄樱的担儿,闻到一股甜甜的味儿,不由慢下脚步,“不好吃不要钱,当真?”
周琦和韩修熟练地叹了口气。
黄樱笑眯眯道,“当真,小郎君一试便知。有红糖馅儿,蜜枣馅儿,蜜豆馅儿,任君挑选。”
“来个蜜枣的试试。”
黄樱利索地拿油纸包了递过去。这小郎君圆滚滚的,一看便爱吃。
她的馒头光滑饱满,沉甸甸的,掰开能闻见浓浓的香味儿,渗进面皮里边。
吴钰闻到好浓的奶香,他诧异地看了眼这小娘子。
光禄寺乳酪院的牛乳,平头百姓可买不到。
这馒头竟一股乳香味儿?奇了!
他咬了一口,不由呆住了。
周琦急道:“不好吃?”
说着拉了他就要走。
吴钰忙咽下去,抽回袖子,“给我包上五个,不,十个!”
“十个都要什么馅儿的?”黄樱用手搓开油纸,准备包。
“各类都捡些,你这蜜枣怎地恁香甜?馒头里怎有股乳香味儿?”
黄樱手脚麻利地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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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各色馅儿的,笑道,“蜜枣蒸晒过才能这样,看着简单,做起来可不简单呢。乳香味儿便是秘方了,牛乳我们可买不到。小郎君一看便吃过好东西,一尝便知道了。”
吴钰不由有些得意地看了眼周琦和韩修。
黄樱将十个馒头放进书童的书笼里,周琦抱着挑剔态度,瞥了眼黄樱,咬了一小口,这么一小口竟也吃到了蜜豆馅儿,红豆软糯香甜,包子软得入口即化,好浓的乳香味儿!
他也有些诧异。
“这馒头才卖五文钱一个?”他不可置信,光糖都不止了吧。
黄樱笑:“是呢!今儿刚开张,试着卖的,小郎君若是喜欢,日后我天天在这几条街叫卖呢。我家的馒头,旁的不敢说,只说这松软,放到第二日、第三日吃,也是软的,郎君试试便知了,家中若有老者,最适宜不过呢。”
这番话真让好些家中有老人的心动了。
这炊饼、馒头,硬了老人当真咬不动。
吴钰又吃完一个红糖馅儿的,糖还是化的,掰开还热乎着,香甜味儿渗进了面皮里,说不出的好吃!冷呼呼的天吃上这么一口,真让人舒心。
他赶紧又拿起一个蜜豆馅儿的咬下去。
真绝了!他竟不知豆子能这样绵软!
韩修看他们两个都这样,不由也拿起一个蜜枣馅儿的咬下去。
“嗯?”他看了眼黄樱,细细品尝,“当真没有牛乳和乳酪?”
“牛乳比我这一担馒头还值钱呐。”
“也是。”韩修三两口吃完了,“给我也捡十个。”
周琦一看,“我也要我也要,来十个!”
“好咧。”
她可是下了狠料的。也就是商行里的原料不要钱,她才敢这么放料,不然铁定亏本。
黄樱快速包好给他们装了,笑着收钱。
看热闹的人也勾起了好奇心,当真这么好吃?
“我来个蜜枣的试试。”
“我来个红糖的。”
……
黄樱笑着挨个递过去,不停收钱。
“给我再包上十个!”
“我再来八个!”
……
很快,篮子里的馒头见底了。
有人没买到,本来只有一分想吃,这下便有七八分了。
一个菜馒头能卖三文钱,现如今涨价,也能卖到五文了,黄家这馒头光论馅儿,也值,他们都瞧见了,满满的馅儿。
“我明儿还来,若是好吃,明儿再找我买!”
黄樱抹了把额头的汗,脚步欢快地走到一家面铺里。
将店里打量了一圈儿,她笑道,“装麦面的布袋怎么卖?”
掌柜笑道,“两文钱一个。”
“我要十个!再称一斤面!”
为掩人耳目,黄樱一路买了些便宜的枣、红豆。
糖是不舍得买的。
北宋的沙糖也就是红糖,直接用甘蔗水熬成的,一斤70文,比饴糖,——麦芽糖贵,最便宜的饴糖一文钱就能买一块儿,多是小孩子的零嘴。
至于糖霜——冰糖,可是个奢侈物儿,普通百姓用不起,上等的一斤就要一贯钱呐。
白砂糖是没有的,以这时候的工艺,做不到这种结晶技术。
她将空间的枣、红豆各添了三斤到袋子里。
北宋的红糖是坚硬的块状,跟现代红糖完全不一样,幸好她家货行有传统红糖砖,她往篮子里放了一斤。
不敢太多,多了娘要起疑心。
她进一家铺子,篮子里东西就偷偷多了好些。
路过鸡鸭鹅兔店,瞧见整框的鸡子,也就是鸡蛋,以前一文钱三颗,如今一文钱一颗。
她买了二十颗放进框里。
路过肉行,肉案前挂着成边的猪,三五个人操刀,围着几个包头巾的娘子,有要切成丝的,有剁成块的。
“二姐儿?”
竟碰上熟人,黄樱笑,“三伯开张啦!”
眼前这瘦小精干的男子,人称黄屠户的,正是原主的三伯黄大山,院里两间西屋是他们家赁的。
“三伯,我来买块猪膏。”黄樱指着旁边刚分出来的那块儿猪板油。
“看来当真好了,炊饼卖完了?”
黄樱笑,“托菩萨保佑呢,可是好了!今儿蒸的饼不多,卖完了。”
黄大山切来一块前腿肉,并猪膏一起给她,“回去补补身子,三伯送你的。”
“这可不行,我娘要说的。”黄樱只拿了板油,将二十文钱给收钱的小儿子,“回头蒸了饼给三婶送去!”
她挑起担子就跑了。
她到家的时候,面粉袋子里装满了全麦面粉。两个篮子里满满当当,沉甸甸的。
3. 国子小衙内
003
国子监。
崔琢坐到讲堂,实在饿了。
昨儿爹考教功课,他没答上来,挨了板子。
爹骂他成日只知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罚他不许用膳,停了他的车轿,让他自个儿上学。
娘一个劲儿抹泪。
崔琢瞪着眼睛一夜没睡,更子一响便带着元英和元宝出门了。
早膳也没用。
任娘在后头追着也不停。
他烦。
“定是西院里的在相公跟前说郎君坏话!”元英一路气呼呼的。
崔琢一声不吭,“馒头呢?”
元宝忙从书笼里拿出来,“郎君,还热乎着。我用暖炉煨着呢。”
元宝打开油纸,一股甜滋滋的奶香味儿飘出来。
崔琢接过,并不觉得这种贱食能有什么滋味儿,早上天黑黑的,那小娘子冻得直跺脚,挑着担儿怪单薄,他想起冬日里娘总等在爹书房外,孤零零的。
“那小娘子声音真好听。”元英也看不上这种贱食,但不敢在郎君跟前嫌弃。
他准备一会儿出去买曹婆婆家的肉饼,油滋滋的饼皮,满满的羊肉馅,那才叫一个有滋味。
崔琢咬了一口,顿了一下。
元宝嘴里咬着蜜枣馅儿,眼神一呆,狼吞虎咽起来。
崔琢三两口将一个馒头吃完,又拿了一个蜜豆馅儿的。
“郎君,这馒头比家里做的还好吃!”
崔琢不言,只一味吃,又拿起红糖馅儿的。
不知是太饿还是怎地,他觉得这馒头滋味好得出奇,停不下来。
旁边伸来一只手,拿走一个馒头,主仆三人抬头,却是满头大汗的谢家四郎。
“又起迟了!”谢四郎将馒头塞嘴里,一屁股坐到前面位子上。
“崔四,这馒头是你家厨娘做的?忒好吃了!放了牛乳吧?好浓的味儿!回头我也叫家里做。”谢昀回头,三两口吃完,“还有吗?”
崔琢面无表情,“你拿的是最后一个。”
他幽幽地看着谢昀。
元英忙道:“馒头是一个挑担儿的小娘子叫卖的,就在水柜街。”
他倒有些后悔没尝一口了。郎君和谢郎君都喜欢,滋味定是不错了。
他将郎君的笔墨纸砚摆好,趁博士来之前跟元宝去外头了。
讲堂里不许留人伺候。
“那馒头滋味比曹婆婆肉饼还好吃?”
元宝砸吧嘴里滋味,傻笑,“比肉饼好吃!”
元英肠子都悔青了,不由瞪他一眼,“也不知给我留一个!”
元宝挠挠头。
*
“爹!我回来啦!”
黄樱满头大汗,担子放在门口,直不起腰。
黄父丢下手中修理的车轮,忙走来接过担子,被重量惊了,“麦面?”
黄父手掌粗糙宽大,沉默寡言,担子在他手里轻飘飘的。
“是呢!碰上外城太平车驮来卖麦面的,比面铺便宜呢!”
黄樱跟着黄父将担子挑到厨房,将面袋放好。
黄父打开各个袋子,吃了一惊。
黄樱跑到娘的屋里。
苏玉娘正坐在窗边替人缝补衣裳,真哥儿在床里边爬来爬去。
她如今腿脚不利索,给水柜街染工缝几件衣裳也能赚几文钱,算是个进项。
她隔着窗子听见了,“哪来的钱买恁些麦面?”
黄樱上午一共做了四笼屉九十五个馒头,试吃了五个,赚了足有450文钱。
买枣花了5文,红豆花了5文。鸡子20文,猪膏20文,布袋20文,麦面7文,还剩373文钱。
成本只有两捆柴。
麦面和馅儿都是空间里的。若是自个儿买原料,利润大概只有一百文。首先,糖的价就不便宜。
她将钱倒进娘缝衣服的笸箩里。
哗啦啦的声音惊呆了苏玉娘。
黄樱压低声音,“娘,我今儿做的红枣馒头都卖啦。明儿我接着卖。”
“怎能有这样多?”
“今儿人多。馒头比炊饼卖的钱多些,一个卖五文钱。”
苏玉娘咋舌:“五文钱!能买两个半炊饼了!也有人能买?”
“能呢!”
“乖乖。”
苏玉娘给她擦汗,“叫你歇着不听!你爹找了几条街都不见!”
她突然发现不对,抓着她转了一圈,眉头吊起来,“你的褙子呢?”
黄樱笑眯眯的,“我典了,换了些面,等赚了钱再买便是。”
“你这小妮!谁叫你典衣裳的!才给你做的!”
黄樱忙躲过她的手,“早上的粥饼你们可吃了?”
说起这个,苏玉娘忙道,“饿了吧,快盛粥吃,你今儿熬的粥用恁多粟,宁丫头可是高兴了,这馋嘴妮,吃了三碗!”
“还有今儿的炊饼,三姐儿说比我做的好吃,我闻着有股很香的味儿。”
黄樱:“哎,娘你怎地不吃!粥呢?喝了吗?”
“爹也没吃?”
“你爹要留给你们吃呢,他去吴员外家,管饭。”
黄樱蹬蹬蹬跑到厨房,锅里粟米粥还有好些,炊饼果然没动。
她就知道。
她麻利地舀了两碗粥,放上两个炊饼,端到屋里,“爹!”
她往桌上一放,“快吃!咱们有钱了!要做一天工呢,吴员外最是抠门,能有碗汤不错了。”
吴员外是正街开书铺的,家里要打几个柜儿,那夫妇俩忒抠,爱占便宜。别人都不爱给他们家干,只有黄父老实,拿一件的钱,干几件的活,也不吭声。
黄娘子回回站院门口破口大骂。
显然,苏玉娘也心梗,“听二姐儿的。这回再让你雕花你要涨价!看看樱姐儿累的!”
黄父笑了笑,端起碗,呼啦啦喝了半碗粥,再咬一口炊饼,“二姐儿做的好吃。”
苏玉娘狠狠掐他,“吃你的吧。这会子嫌我了。”
黄樱笑,她也吃了个炊饼,嗯,奶香奶香的,又软又清甜。
“我怎么尝着今儿的粥和饼都是甜的呢!”苏玉娘纳闷,“难道是粟米杂豆吃多了,嘴里味道都变了?”
她吃着可甜可香了,“还真比我做的好吃。”
“许是这雪水甜。”黄樱道。
穷人没吃过什么东西,奶香味儿更不知道了。
屋子里也冷,她吸了吸鼻子,“三姐儿呢?”
“跟允哥儿拾粪去了。”
牛粪、马粪都可以卖钱,早上车马多,这是小孩儿抢着干的活。
苏玉娘很快将一碗粥、一个炊饼吃完了。这些日子小孩肚里没东西,大人更别说。
肚子吃饱了,人也精神了。
她将钱串起来,喜气洋洋,有些得意,“没成想二姐儿比我还能干,一个人就卖这些钱。”
黄樱笑,“娘你快好起来,咱两个卖,赚更多钱。”
“哎!”
“爹,咱买些柴,还有好些东西要煮,我晚上再去卖些。”
“我去炭行买。”
苏玉娘给了爹二百文钱。
“这雪真是要了命了,也不知能不能买两束柴。”苏玉娘心疼钱。
黄樱也心疼。
这完全就是赔本生意。
“还好天放晴了。”这个点天已经亮了,终于放晴了。
她去厨房,将红豆泡上。
至于红枣,主要为了掩人耳目,她另有用途。蜜枣得用新鲜冬枣做,那玩意儿可不便宜。
得让爹给她砌个面包窑,她空间里一堆做面包的原料,有些手痒了。
她跑到娘屋里,“娘,我在这屋熬猪膏,把泥炉子点上,屋里也能有点热气。”
说干就干,她抱来柴,生火。
苏娘子拄着拐下来帮她。
“娘,等赚了钱,咱们去大内西角楼大街给你瞧腿,国太丞家想必不错。”
“你个鬼灵精,那太丞给官家看病的,能不好?”
黄樱笑,“呀,着了!”
她将板油切成小块,丢进锅里。
这种猪不是后世饲料喂的,猪油并没有臭味,直接熬就行。
油渣在锅里噼里啪啦响,熬得干干的,她夹了一筷,忍着烫咬下去,“咔擦”一声,好香!
她最爱吃猪油渣了。
这块油是腹部的,还有没切干净的猪腰子,炸了以后酥脆可口,味道别提了。
小的时候妈妈炸了猪油渣,总会加面粉和调料炒成馅儿,包成包子,用油两面煎得金黄,那味道她一辈子忘不了。
她将油渣捞出来,猪油也装进罐子里,两斤猪油,熬了一小罐。
北宋开始吃三餐了,但像他们这种人家,连取暖的炭都不舍得烧,加一顿饭负担太重,只早晚吃。
黄樱决定先实现三餐自由。
厨房墙边摆着几颗菘菜,篮子里有两颗白芦菔。她好几天没吃蔬菜了,作为一个长久生病吃健康餐的人,真的很不习惯。
“娘,允哥儿和宁姐儿跑了一早上,回来要饿了,我炒个菘菜吧!”
她看着锅底的油很心动。
苏玉娘在替她剥红枣,她动作麻利,已经快剥完了。
闻言,“想吃就炒,菘菜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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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还吃得起。火还有呢,正好。”
黄樱立刻去厨房了。
她将菘菜,也就是白菜切小段,趁着锅底的残油和最后一把火,丢进去爆炒,撒一把猪油渣,调料放酱油和盐,炒得菜帮沾点焦香,出锅装盘。
满屋子香味儿。
宁姐儿闻着味道撒丫子跑进来了,“好香!二姐儿又做好吃的!”
黄樱扶着她额头让她站住,“怎么弄的一身泥,脸上也是,快别动。”
“三姐儿滑了一跤,险些掉城渠里。”允哥儿一板一眼的,脸上也脏兮兮的。
苏玉娘抓着宁姐儿打屁股,“让我瞧瞧,这回又是怎地?”
宁姐儿捂着屁股转着圈跑,苏玉娘抓不住她,“娘,路过个大和尚将我捞了,没事儿,我饿了!”
黄樱提起陶壶,“跟我来,先把脸洗了,不然不许吃。”
“这个皮猴子,你好好说说她!整日家不省心!”
黄樱抓着他们将手和脸都洗了,换了衣裳。
三姐儿撒丫子往屋里跑。
看见娘,她站着不动了,眼巴巴瞅着泥炉子上那盘菘菜,旁边还烤着几个炊饼。
她咽了咽口水。
那炊饼可好吃!得亏早上二姐儿给她吃了,她就知道娘不许吃!
二姐儿熬的粟米粥,她想起来就咽口水,甜甜的,可香可糯,不知怎么熬的,要不是娘不许,她能吃一锅子。
“瞧着做什么,想吃就过来,我是吃人的大虫?”苏玉娘板着脸。
允哥儿把钱交到娘手里,“娘,卖了五文钱。”
“我捡的多。”宁姐儿忙道。
黄樱将三个骨牌凳儿放到泥炉子旁,一人拿一个炊饼,“吃吧。”
允哥儿脸冻得通红,手使劲往泥炉上贴:“爹的呢?”
黄樱摸摸他的头,“爹回来给他炒。我今儿买了很多面,缸都满了。”
小丫头趁人不注意,塞了满嘴饼,闻言,瞪大眼睛,“真的?”
“吃你的!”苏玉娘看她这副样儿就想笑。
黄樱也笑。
允哥儿慢悠悠将炊饼掰开,将菘菜夹到里边,咬一口,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真好次。炊饼也好吃,菘菜竟也这样好吃。二姐儿做的炊饼是最好吃的。”
黄樱吃得津津有味。霜打过的菘菜,带点清甜,夹杂了猪油渣酥脆的口感,她狠狠咬了口馒头,“嗯,真不错。过几日给你们买肉吃。”
“真的?”宁姐儿狼吞虎咽的,“二姐儿病好了做饭也更好吃了!”
黄樱:“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宁姐儿眼尖,一筷子夹走允哥儿想夹的猪油渣,她吐了吐舌头。
允哥儿很淡定,夹了块菘菜吃。
真哥儿闻着香味闹了。
黄樱掰了一点炊饼给他拿着磨牙。
“我做的就不好吃了是吧?”
宁姐儿歪头道,“没有二姐儿好吃。”
允哥儿无奈。
“你个死妮子!”苏玉娘拧她耳朵,“今儿怎回事,不是让你离城渠远着走,怎么还差点掉进去,你是想吓死我跟你爹不成!还带着允哥儿!”
“疼疼疼!哎娘!我错了,再不敢了!”
“下次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怎么回事?”黄樱问允哥儿。
“那边有马粪,我想捡——”
允哥儿脸都红了,卷翘的睫毛不安地颤着。
这小家伙皮肤随娘,白。
一点儿也不会撒谎,脖子都红了。
估计又是宁丫头淘气。
不怪娘大惊小怪,每年那城渠掏渠,都有人掉进去摔死。
黄樱摸摸他的头,“那和尚是怎麽回事?”
“和尚就是住咱们隔壁那个!”宁姐儿立马叽叽喳喳,“带着个小胖子,三婶说他一天到晚神神叨叨那个。”
黄樱一脸疑惑。
苏玉娘:“是他?那个没剃度的和尚?”
“正是呢。”宁姐儿跳起来,手舞足蹈,“大和尚好生厉害,不知怎麽跑的,在那渠边一踩、一跳,抓着宁姐儿便站地上了!”
黄樱回忆了下,原主脑子里有个影子,唯一的印象是,长得好看??
她想象不来。
她摇摇头,准备做晚上卖的东西了。
宁姐儿精得很,跟在她身后当小尾巴。
黄樱趁娘没注意,给她和允哥儿一人一小块红糖。
小丫头高兴得小脸都涨红了。
拿出来舔舔又小心翼翼包好,过会儿再拿出来舔舔。
黄樱哭笑不得。
还挺可爱的。
4. 小小死对头
004
黄父将两束柴放到灶房就去吴员外家了。那几个柜打了半月,今儿就能好。
黄樱晚上准备在蜜枣馒头、蜜豆馒头之外,再做点其他花样。红糖的不卖了,亏。
她试过了,货行里的东西用一点就少一点,也就是说,早晚有一日,她会用完。
她不能一直依赖货行。
货架上多了件褙子,是她为了娘不起疑心,藏起来说她典了的。
她看着仓库里的原料,想了半天,决定做蒸蛋糕。
鸡子先分离蛋清蛋黄,装蛋清的盆里不能有一滴油,蛋糕最关键的就是打发蛋白。
没有打蛋器的时代,她滴了几滴白醋,倒入白砂糖,撸起袖子开搞。
她以前好奇,查过没有电动打蛋器的时代人类如何制作蛋白霜。
结果就是人力轮流交替来打,这是个耐力活,而且一次以六个蛋白为好。
她将鸡子分了三个盆儿,每盆六个,要分三份打。
宁姐儿被她打发到娘那边煮枣泥了。
黄樱一个人打发了半天,胳膊酸得不行了,忙端给娘搅打。
娘的力气大,泡沫明显绵密起来。
她很是心疼,“用恁多鸡子!什么官老爷吃得起!卖不出去如何是好?”
黄樱笑,“快好了娘!再使点力!”
苏玉娘只得念念叨叨地搅打,蛋清变得绵密有光泽,莹白的珍珠似的,成了绸缎质地。
“乖乖!”黄娘子惊疑,“鸡子怎成了这个模样?这怎吃?别是打坏了!”
“不会的,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从哪得来的法子?你老子娘卖半辈子炊饼,也没见过这么个巧招儿!”
黄樱笑,“娘,你不记得啦?咱们家以前有本食谱呢,那上头写了的。”
黄老太太说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分家的时候给了爹。
其实不过骗他们罢了,只是一本不知哪里存下的旧食谱。
书后头被黄娘子拿去卖了钱。
“从那上头瞧来的?”
“嗯呐!”
“乖乖,怪不得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呢!”
黄樱笑。娘是识一些字的,不多,不过计数、能认得物件的名儿。
大姐儿和二姐儿都识一些,娘教的。
说起娘的出身,可有一番旧事呢。
别看娘现在这样泼辣,以前可是官宦人家的丫鬟。
因着家中被牵连获罪,没入了教坊。
娘自来于曲艺无意,教坊中三年只是个平平,没少挨骂。
后来地龙翻身,朝廷为祈祷风调雨顺,罢免教坊额外人员,娘也被放了出来。
她们一道儿的小姐妹中,曲艺高超的不少。
有嫁给富商做妾的,也有瓦肆里混出名头的,比如——王婆惜,如今可是东京城里有名的小唱弟子,曲艺双绝,新门瓦子里瞧她表演的人挤破了头。
娘嫁给爹,完全是因着当初家里获罪时,爹路过,好心给了她一件衣裳。
两个人轮着来,打到提起来蛋白弯钩变得又直又硬,她忙端到厨房,加了点玉米淀粉,又搅拌了几圈,混匀。
淀粉吸水,能让蛋白更稳定。
旁边是备好的蛋黄糊,用牛奶和玉米油搅匀了,加筛得细细的卖面、蛋黄、枣泥,拌匀。
黄樱挖了两勺蛋白霜到蛋黄糊里搅匀,再把蛋黄糊整个儿倒进蛋白盆里快速搅拌均匀。
这蛋白霜也分法式和意式做法,她这纯属于自个儿怎么方便怎么来。
宁姐儿已经烧好了火,大锅里水汽蒸腾。
黄樱摆好馒头大的碗,碗里浅浅用猪毛刷刷了点油防粘。
她将混匀的蛋白糊倒进碗中,只倒七分满,蛋白会长高。
每个上面还放了红枣碎。
碗上盖油纸,放到笼屉上蒸。
趁着这会儿功夫,她又将发的面揉好,将蜜枣馒头和蜜豆馒头包了。
宁姐儿坐在灶门前,还没灶台高,只瞧见她一只手从旁边盆里拿红枣和红豆包馅儿,却不知道她只是做样子。
馅儿都是空间里拿的。
包好的馒头放到一旁二次发酵。
屋里温度低,天然冷冻室,完全不用担心发过了。
蛋糕蒸半个时辰,再焖一会儿以防回缩。
接着蒸馒头。
全程要大火。
宁姐儿小眉头皱着,“这蒸鸡子糕忒费柴!”
满屋子红枣鸡蛋糕的香味儿,她吸着鼻子咽口水,“我替二姐儿尝一口可好吃?”
黄樱笑,这丫头鬼灵精!
她从碗里拿出一个蛋糕脱模,蛋白膨胀,从碗里冒出了蘑菇头,上面点缀红枣,闻着就香。
苏玉娘长了千里眼似的,在屋里警告,“不许给三姐儿吃!”
小丫头老成地叹了口气,委屈地撅嘴。
嘴边突然塞来一块甜滋滋的糕,红枣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她没反应过来,已经“啊呜”一口吞进去,眼睛瞪大了。
那鸡子糕吃在嘴里,不用咬都化了,好甜,好香!还有红枣,咬下去全是枣味儿!
小丫头惊呆了。
黄樱给允哥儿也喂了一口。
两个小孩傻眼了。
允哥儿晕乎乎的,抓着她衣摆,“二姐儿,这也太好吃了。”
黄樱挑担儿出门,宁丫头非要跟她走,她一人塞了个馒头,“外头冷,好生在屋里待着。”
允哥儿乖乖推回来,“允哥儿不吃,二姐儿卖钱。”
“还多着呢,快吃!”
她挑起担子,这回馒头比早上多五十个,还多了三十个蒸蛋糕。
*
国子监。
巳时。
宋直讲结束经义讲学,学生们立即哄闹起来。
谢昀将桌上笔墨乱塞进书笼,“走,去水柜街!”
“去作甚?”
“买馒头!”
崔琢:“不去。”
“为何?!早些去,晚了怕是买不到,那馒头滋味忒好!”
“去了怕也买不着。”崔琢记得那小娘子篮子里并不很多。
“她明儿还来。”
谢昀一脸失望,“我还想给我娘买些呢!”
他只失望了一下,立即道,“午膳去哪吃?我不吃膳堂!”
崔琢:“我也不吃。”
膳堂狗都不吃。
“去铁屑楼如何?他们家入炉羊,罨生软羊面许久没吃了。”
“行。”
刚出讲堂,偏碰上周琦几个,那厮正手舞足蹈乐呵呢。
谢昀冷哼一声,视线刚要移开,却见他手里拿着熟悉的馒头。
他脸色更黑了。
周琦正拉着吴钰说话,视线扫到谢昀,也哼了一声,声音变大,“且说好了,咱们今儿上铁屑楼!”
谢昀脚下站住:“我们方才便决定去了,不许跟着我们!”
“嘿分明是我先说的!”
“我先说的!”
“我先说的!”
说着便撕扯了起来。
崔琢站在一旁,满脸无语。
书童们急得团团转。
“崔郎君,快劝劝四郎罢。”
韩修让吴钰将周琦拉过来,“想被罚可以再大声点。”
然而已经迟了。
蒋学正听着声音便过来了,“又是你们两个!”
两人被罚抄书。
谢昀气得头顶冒烟。
周琦也气得不轻,“都怪你!”
“分明怪你!”
蒋学正笑呵呵地摇头,捋着胡子出去了。
*
黄樱挑着担儿到水柜街的时候,正逢国子监酉时下学。
她听见三三两两的学生议论周谢两家之事。
这事儿也不算稀奇,当初闹得挺大。
周家是寒门新贵,周大人乃天宁二十年科举状元,如今任着吏部尚书,乃实打实的紫袍玉带二品大员。
谢家乃治学世家,谢大人授龙图阁直学士,曾教官家读书,乃当世大儒,任户部尚书,深受官家信重。
说起来都是市井小民仰望的存在。
这周家有位小娘子,行四,人称周四娘,是出了名的长得好,学问好,品行好,可谓一家有女百家求。
周家跟谢家毗邻,同住宣德门前天街东第四坊——昭德坊。
谢家呢,有个谢二郎,也是出了名的学问好,——殿试官家钦点的探花郎。
相貌也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年南郊大礼,要选定官家坐玉辂时的执绥官,这个人,百官选来选去,官家一拍手定了,“谢晦之。”
百官哗然,说他资历不够。
以往要么是帝王近亲,要么宰执重臣,谢晦之,不够格。
官家说谁比他长得好,谁来。
朝臣哑然了。
当年南郊祭祀,观看的百姓,尤其小娘子小媳妇挤得不要命了,就为看一眼这谢二郎容貌。
但就是这么个人,好好的官当着当着,他不干了,要出家。
谢家一时间鸡飞狗跳的。那段时间汴京城里天天有热闹,街巷闲话,三句不离谢二郎。
听说这人度牒都办了,法号都有了,就差剃度了。
谢家大娘子愣是站在太平兴国寺门口,扬言谁敢给她家二郎剃度,她就跟秃驴拼命。
为这,兴国寺至今也对谢家人没好脸色,每逢浴佛节,赠浴佛水唯独掠过谢宅。
总之,谢二郎这个家没完全出成,只能算出了一半。
然而,更炸裂的发生了。
周四娘出家了!她可不是玩儿虚的,直接剃度出家。
喝!
连官家也吃上了瓜,问周大人和谢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谢大人一问三不知。
周大人一问脸黢黑。
总之,两家从此不合,梁子就此结下了。
……
“黄家馒头咧!刚出锅的热馒头!蜜枣馒头——蜜豆馒头——香甜松软的红枣鸡子糕咧——”
“小娘子——”黄樱回头,见又是早上的小丫头,她挑着担儿走过去,“小娘子买馒头么?”
早上天黑,这会儿看清小丫头打扮,比寻常百姓颜色鲜活些,头上插了栀子绒花,腕上带着薄薄的银镯儿,只是宽大了许多,不太合尺寸。
小丫头递过来三十个方孔钱,“各色馒头捡两个罢。”
黄樱笑:“只蜜枣和蜜豆馅儿的,红糖的这会子没做呢。”
“那鸡子糕是甚么?”
“是我家的秘方,用红枣、鸡子和麦面蒸的甜糕,这个费糖,费鸡子,也费炭火,所以贵些,二十文一个。”
“二十文!”
黄樱笑:“是呢!小娘子可以尝尝,好吃再来买。”
她用油纸包了块试吃的给小丫头。
小丫头狐疑地接过,闻了闻,一股很浓的枣味儿,香香甜甜的。
她一口咬下去,眼睛瞪大,还不待细品,已经咽下去了。
她从未吃过这样的糕饼,怎地软成这样?入口即化,好生奇妙。
“可好吃?”
“忒贵,二十文能在州桥吃份煎燠肉。”
小丫头撇着嘴,“蜜豆和蜜枣各捡三个罢,我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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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说馒头还可入口,不过比起西车子曲的万家馒头还是差了些。”
“改日我做了新的小娘子尝,好吃再买。”
黄樱手脚麻利地搓开油纸,将馒头捡好,笑道,“娘子能将我这手艺跟东京城第一——万家馒头比,已是看得起我了。娘子喜欢我的手艺,我高兴还来不及。”
“你倒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楼上传来一声:“碧儿——”
“哎!”小丫头忙蹬蹬蹬跑了。
黄樱挑起担儿,心想刚才那声音真好听。
“红枣鸡子糕咧——又软又香甜的鸡子糕——刚出锅的热馒头咧——”
这个点正是飨食时间。
东京城里很多人家不开火,三餐都在外吃,或者直接让饭店送到家里去。
前面的王家分茶是家大饭店,门前枋木搭的山棚上挂了二三十边猪羊,店里坐满了人,用的碗都是琉璃浅棱碗。
上菜的小儿子穿白虔布衫,左手端四个碗,右手从肩膀到手,叠了二十来个碗,黄樱只在书里见过,真瞧见了,不由啧啧称奇。
跟耍杂技一样哎!
“黄家香甜馒头咧——”
谢昀抄完书,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走在街上一肚子火。
“下次再碰见周琦这厮,必要给他好看!”
云安欲言又止,“大郎不是交代,不要理周郎君——”
“我何时理他了?!分明是他与我纠缠!哼!”
他听见什么声音,立即扭头,看见个瘦小的丫头,挑着担子,喊什么“黄家馒头”。
他眼睛一亮,“小娘子!给我来十个馒头!你可是卯时卖蜜枣馒头的?怎地飨食也卖?”
这小郎君眼生,十岁左右的样子,生得那叫一个唇红齿白,还带婴儿肥,黄樱都想掐一把。
小家伙穿圆领缎面窄袖袄,外罩镶毛领石绿短袖褙子,脚蹬皮靴,腰佩短匕,可真神气啊。
“是呢!早晚都卖!”黄樱笑着道,“这会子只有蜜枣和蜜豆馅儿的,郎君各要几个?”
“各捡五个罢,红糖的怎没了?小爷还没吃呢!”
黄樱笑:“红糖不够了,我新做了红枣鸡子糕,最是松软香甜,郎君尝尝?”
“红枣鸡子糕?我怎没听过。”
“是我新想的方子,做来试试。”
黄樱包了一块试吃给他尝。
谢昀皱着眉接过,看了她一眼,小丫头长得眉清目秀,一双笑眼,让人不忍拒绝。
他塞进嘴里,随意地嚼了嚼,“嗯?”
黄樱笑眯眯的,“郎君可喜欢?”
谢昀眼睛一亮,“你这鸡子糕怎么做的?我没吃明白,快给我捡一块,我仔细尝尝!”
黄樱给他包了一块。
谢昀拿着端详,瞧着形状也没见过,不知怎么做的。看起来松松软软,与馒头完全不同。
他咬了一口,好像能听见沙沙的声音,他忍不住睁大眼睛,这糕湿湿润润,细腻绵软,一抿就化。
“这鸡子糕,我都要了!”
谢昀脸色兴奋,给云安一块,“你尝!”
云安本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样的小食,所用大都价贱。郎君吃个新鲜,吃两次便要腻的。
但他咬了一口,便知自己错了。
他诧异地瞧了眼这小娘子,其貌不扬,做的糕竟这样出神入化。
“鸡子糕二十文一份,我一共做了三十份,当真都要?”
谢昀:“快给我包起来!”
他要带回去给娘和祖母尝尝。
黄樱笑:“好咧。”
她手脚麻利地将他要的馒头包好,正包鸡子糕呢,旁边又来一道声音,“我要十个馒头。”
黄樱抬头,瞧见是早上的郎君,“好,马上!”
谢昀脸拉得老长,哼了一声扭过头。
周琦也黑着脸,瞧见黄樱包的鸡子糕,“这是甚么?”
谢昀笑了一声,“这是鸡子糕,小爷全买完了。”
这下,黄樱不用想也知道这二位不对付。
她笑道,“今儿第一回卖,这鸡子糕费功夫,半天才做了三十个,郎君想买明儿我还来的。”
谢昀付了钱,可算扬眉吐气一把,大摇大摆地走了。
周琦:“鸡子糕当真好吃?”
黄樱笑,她忙拿起试吃的给他,“郎君尝尝,好吃再来买。”
周琦早上吃过一回瞧不起人的亏,这会子老老实实接过,将那一小块放进嘴里。入口绵软湿润,不用嚼就化了,还有鸡子的香味儿,他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
“全让谢昀买走了?”他更气了。
黄樱哭笑不得,“谢郎君尝了便都买了。”
不过,姓谢?
“明儿给我留三十个。”
黄樱:“好嘞。”
蛋糕这东西,可算是奢侈物儿,味道和口感都是一流的。苏玉娘担心得要死,她却很有把握。
二十文一个还是定价低了。
不过她一个叫卖的,主要为打开名气做生意,卖贵了也不好。
吃到就是赚到。
这一会子,已经有一大群人围了过来。
有早上买过的,还有没买到的,也有听了别人说好吃来买的,还有瞧见这么热闹买来尝的,结果尝了以后就要再来十个八个。
无他,这馒头五文钱一个,当真是超值。
味儿又好,馅儿又多。
“不是我吹,鹿家包子铺招牌——软羊各色包子,十五文一个,不如这个好吃。”
黄樱笑,麻利地包好,收钱,没歇过。
卖得比她预想的快。
5. 太学明月郎
005
黄樱的目标人群是附近赶考的举子。这些人大多家中不很富裕,冬天吃口带糖的馒头别提多有滋味。
临近礼部试,她瞧见好些行色匆匆出入书铺的举子。
有什么比她做的馒头还适合带进考场呢?
一波人买完,篮子里所剩不多。
她挑起担儿,继续唱卖。
太学不比国子学宽松,内置斋舍,除旬休,学生无事不能外出。
也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早上天黑瞧不清,如今望去,朱门青瓦,斗拱飞檐,朱漆大门上碗口大的门钉,廊庑壮丽,好生威严。
太学旁边是孔庙,左庙右学嘛。
“黄家香甜馒头——五文钱一个嘞——”
黄樱拐了个弯儿,却听见太学右边掖门开了。
出来三个穿道袍的太学生,十五六的年龄,为首那个生得明月般的脸,她眼角余光扫见,不由恍了一下。
乖乖,不知那谢二郎比此人长得如何?
几人讨论着经义从旁边经过,似乎察觉她的视线,那郎君侧眸,视线淡淡扫过。
黄樱早看向书铺进出的举子,笑着上前推销自个儿的馒头,但凡尝过的,都要买一两个。
她刚收完一个书生的钱,盖上馒头,正要起身,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小娘子,给我捡两个馒头罢。”
“好嘞!”
黄樱笑着抬头,是一个瘦削的少年,十五六的模样,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怀里抱着书,脚上竟是草鞋。
“馒头有蜜豆馅儿和蜜枣馅儿的,郎君要什么馅儿呢?”
“各一个。”
黄樱麻利地包好,“我这馒头放到第二日,第三日仍是松软的,郎君吃得好再找我买。我早晚就在这几条街叫卖呢!”
杜榆笑了笑,“我听人说了,你的馒头味儿很好。”
黄樱笑得甜滋滋的,“承郎君夸奖了。”
走完这条街,篮子便空了。
她照例到各家铺子买各色物儿。
挑着沉甸甸的担子回家,还没拐到后巷,竟听见娘的声音。
听着是骂人呢!一口气骂了一炷香了竟还不停!
黄樱咋舌。
她加快脚步,循着声音往正街去,却见一群人围着吴家书铺。
铺子前站着个“茶壶样儿”的胖娘子,一手叉腰,脱口就是“放恁娘的狗屁!”
苏玉娘靠着黄大年,撸起袖子,照她脸上唾,“我呸!谁不晓得我家大年给你打半月柜儿,每日给碗泔水汤,说好一贯钱,完了只给五百文,还敢说‘饭抵钱’!恁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老扒皮、铁母鸡!丧了天良黑了心!一贯钱今儿一分不能少!”
“你个腌臜泼货混说什么!”吴娘子气得上来就撕头发。
苏玉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家都来看啊,吴家欺负俺穷人!我们大年什么手艺谁不晓得!就她吴家昧良心,舔着驴脸,专坑俺穷人,烂了肠子的!生儿子没□□!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周围议论纷纷。
谁不知道这吴家最是抠门。
“岂有此理,半月一贯钱,克扣成五百文,简直黑了心!”
“不要脸!”
“把钱还给人家!邻里邻外也不害臊!脸皮比拐子墙还厚!”
……
苏玉娘冷笑一声,冲着吴家腌臜货,“呸!”
吴娘子气得就要冲上来,“老娘撕烂你这张嘴!”
“杀人啦!”苏玉娘大喊,“这老妇亏了心,说不过俺就要打人!没王法了!俺要上开封府评理去!”
“行了!”吴员外怒道。
吴娘子立即不敢动了。
“看好了。”吴员外腆着肚子,一双眼睛狠狠瞪着黄家夫妇,将一吊钱扔地上,“一贯钱,一个子儿也没少你!”
苏玉娘,“我呸!本就该我们的,你个腌臜老货!”
她低头刚要捡,却被一双小手抢先。
黄樱弯腰,将钱捡起来,她拿衣襟擦了擦钱,看着吴家书铺,脆生生道,“书不是教人明礼知信么?这卖书的铺子,还不如俺们卖炊饼的!哪个读书人进这种铺子看书,也不嫌害臊!娘,咱们走!”
苏玉娘眼睛一亮,手一伸,黄父立即意会,将人背起来。
“就是!俺们卖炊饼的,还讲个真材实料呢!”苏玉娘嫌弃地瞥了眼吴家书铺,“我家哥儿日后读书,这种铺子千万不能去,白沾一身骚。”
书铺对面,张官人宅园子南食店。
与黄樱擦肩而过的几个太学生津津有味地瞧着这出市井骂街。
“含章,此次礼部试你可下场?”
谢晦视线扫过捡钱的小丫头,“我爹要我再等三年。”
“谢大人果然严苛。”吴铎失笑,“以你的学问,此次下场,亦是十拿九稳。”
谢晦抿了一口茶,“你呢?”
吴铎懒洋洋地靠在椅塌上,吊儿郎当,“我么,当然要趁此一试,好容易没有你,如此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谢晦笑了笑,看向对面,“峻明兄?”
林璋笑,“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我想早些做官为百姓做实事。”①
他又笑吴铎,“即使含章不下场,你能压过崔蕴玉?”
吴铎脸上笑容一僵。
“哈哈哈。”林璋笑。
行菜的小儿子两手端着十来只银碗,“诸位郎君菜齐嘞!”
吴铎愤愤拿起筷子。
“便不提崔蕴玉,同为上舍生,泗州杜泽之你有把握?”
“吃你的煎鱼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埋怨,“含章,林峻明怎地就欺负我!”
谢晦夹了一筷鱼兜子,细嚼慢咽,“不知。”
吴铎失语,“谢含章啊谢含章,我怎么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谢晦淡定喝茶。
林璋:“也不知是谁,求含章向崔学瑜谒告外出。若你去,崔蕴玉能批?”
吴铎:“太学膳堂忒难吃!我已半月没吃外头饮食,一日也忍不了了。这些时日不知又消瘦几多,回家我娘定要心疼。”
谢晦抿唇。
他们听见楼下那小丫头走前的话,林璋笑,“好生厉害的小娘子。这书铺子日后如何怕是未知。”
吴铎:“逞一时之气罢了,若那员外怀恨在心,岂不惹祸?”
谢晦扫了一眼,没说话。
吴铎只是个旁观者瞧热闹罢了,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很快将视线移到桌上饮食,“这南食店味儿真不错,下次带你们去皇建院那家川饭店,那滋味绝了。”
林璋也道,“这个桐皮熟脍面馅儿鲜嫩,汤底更是入口浓香,下次还来!”
*
一到家,苏玉娘立即夸黄樱,“不愧是我闺女,嘴皮子就是利索!”
黄父:“嗯,二姐儿厉害。”
苏玉娘看到他就来气,跳起来拧他耳朵,“三棍打不出一个闷屁,你就任人家拿捏!看不出他们拿准了你好性儿,专欺你老实!我苏玉娘什么时候受过气,怎地摊上你这么个不会吵架的闷葫芦!”
黄父憨笑,搓了搓粗糙的大手,无奈,“小心腿。”
黄樱将今儿的铜钱倒出来,“哗啦啦”的声音立即吸引了娘的注意。
“鸡子糕卖了600文,馒头卖了700文。买各色物儿花了一百文,还剩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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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苏玉娘眼睛瞪大,“乖乖,恁多钱!”
她爱不释手地拿起线开始串钱,喜气洋洋,“我的儿,你可真能干!这样下去指不定咱也能在东京城开个铺儿,你的嫁妆也有着落了。”
苏玉娘的终极梦想就是能有间炊饼店,不用走街串巷风吹雨淋。
至于嫁妆,小娘子们十三便该相看人家,二姐儿十四还没人问。
大姐儿从小掐尖要强,脾气又大,什么都挑剩下才能轮到二姐儿。
家里钱都给大姐儿置办了嫁妆,黄娘子心里对二姐儿过意不去。尤其前几日二姐儿险些没救回来,她心里总是空了一块。
黄樱笑,“爹,我想在灶房砌个窑炉。”
娘脸上笑消失了,“甚么窑炉?作甚的?”
“这饼呢有蒸的有烤的,只蒸花样儿太少,孙家油饼店五十多个炉儿,一日卖几千,娘你不眼馋?”
“话是这么说,”苏玉娘心疼钱,“那手艺咱可没有,砌个炉儿要用砖,可不便宜。”
“爹,要多少钱?”黄樱求救地看爹。
“三百文够了。什么样的炉儿?”
苏玉娘吊起眉,“就你会做好人!”
她数出五百文钱,“行行行,二姐儿自个儿赚的,砌就砌罢。三百文糊弄老娘呢!能买几块土砖?”
黄樱抱着娘胳膊笑,“我就知道娘最好!”
“这一贯五百文钱明儿相国寺小沙弥来收租便要交出去的,”
苏玉娘认真数钱,“这二百文买两束柴,允哥儿我瞧着有些着凉,让他烤烤火,炉子得生着。”
“这三百文扯几尺布,买些麻絮,我得给他改件厚袄。宁丫头有大姐儿衣裳改的袄,允哥儿那件穿几年了,改了又改,太不耐寒。”
苏玉娘再心疼钱,也怕孩子冻病了。前几日二姐儿吓得她再也不敢在这上头省。
戚娘子日日哭,她经常被吓醒,老做梦二姐儿没救回来。。
两贯五百文钱就这么没了。
苏玉娘拿着剩下的九十文,脸上一阵肉疼。
加上之前压箱底的一百来文,统共就这点。
她压低声音,“三婶子跟我说,戚娘子昨儿跟她借钱,她也难,只凑出两百文给了。她今儿跟我说话,送来一碗粥,咱交租的钱都不够,我把话岔开了,给了她几个炊饼,她也没好意思开口。”
“要不,借给她二百文?”她纠结,“要不还是算了罢,他们家一时半会儿是还不上了。肉包子打狗,二百文能给真哥儿做件袄。”
正说着,外头传来吵闹声。
黄父立马往外走。
黄樱也赶紧跑出去。
大门口有个穿旧袄的娘子,枯瘦枯瘦的,拉着几个大和尚不知央求什么,大和尚百般推脱,不愿意,拂袖走了。
“戚娘子,你的头发——”苏玉娘拄着拐出来,惊呆了。
黄樱才看到,这娘子青布巾下面,竟只有半截头发,只到肩膀。在现代很寻常,放在北宋,可谓惊悚。
戚娘子面色凄苦,眼睛哭肿了,手里拿着一串钱,呜呜咽咽地哭。
黄樱在屋里听了好几日哭声,才见到人,竟已瘦了这样多。
“我想给茹姐儿作佛事荐严,我的茹姐儿——娘对不起你呜——”②
“戚娘子,那几个大和尚嫌钱少?”黄樱忙把人扶起来。
她咋舌,戚娘子手里,起码有半吊钱,和尚作个法事这么费钱!
“咱们再想法子,这几个大和尚嫌少,定有不嫌少的,你别急。”
黄樱叹了口气。
“可是有人要作法事?”门口探进来一个胖乎乎的小脑袋,“我家大师父愿意做。”
6. 明暻大和尚
006
黄樱在灶房里,将帘子挂了半截,一边麻利地将腊肠切片儿,视线不时向院里的人身上瞥两眼。
可真好看啊!
寒风吹得脸疼,她也不舍得放下帘子。
门口、四周墙上趴了附近的娘子媳妇,踮着脚挤着瞧。
小娘子们娇羞,偷偷瞧一眼,红着脸跑回家去了。
只七岁的宁姐儿眼里只有吃的,抓着黄樱衣摆,口水流下来了,“二姐儿,今儿真能有肉吃?三姐儿爱吃。”
允哥儿在听那行者念经,念一句,他跟一句。
两个小师父,一胖一瘦,一个憨憨的,一个一本正经板着小脸。
像两个菩萨跟前的小童子,唇红齿白的,蹲在盆前烧往生钱。
空气里都是烧纸的味道。
那年轻行者捻着佛珠,盘膝坐在院中蒲团上。三炷线香袅袅燃起青烟。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黄樱总算知道大和尚为啥嫌钱少。
大和尚不缺钱!
像是太平兴国寺,大相国寺这种正经大庙里的和尚不必说,寺里又有香火又有田地,不仅经营房屋租赁,还兼营放贷业务。
他们麦稍巷这儿就有几十间宅子,都是大相国寺的。
单论不挂寺院的正经和尚,也不是穷人。
为什么呢?光这度牒,由朝廷祠部实封下发,官方定价一百三十贯!
就这,还有价无市,抢都抢不着。有的州府都炒到三百贯了。
有了它,就不用服徭役、纳丁税。寺院只交田产税,光进账,能不富?
历史上朝廷还用度牒抵债呢。跟盐引一样,可谓是北宋有价证券。
走街串巷的小商贩还要交过税呢!要是摆摊开店,就要交住税了。
所以说,穷人想当和尚?做梦。
没有度牒的私度僧,《宋刑统》可是写了,杖刑,还俗。
她将腊肠切好,剩下的挂墙上。
腊肠是她从空间拿的,本来是做恰巴塔和贝果的,今儿赚的钱多,她便忽悠娘,说三十文从进城小贩手里买的,便宜。
苏玉娘看两斤肉呢,确实便宜,也就不说什么。
然后开始准备鸡蛋糕。
照例先分离蛋清蛋黄,打发蛋白。
“三姐儿,喊爹来,帮我打鸡子!”
宁丫头知道晚上有肉吃,相当乖觉,扭头就跑,两个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哎!”
黄樱偷偷将空间里称好的白砂糖和白醋加进去,搅拌到看不见。
这打蛋抽是爹用竹篾做的。
她说的样子,爹一听就会,做得又结实又好看。
每一根竹篾上的毛刺都刮得干干净净,手柄更是编得光滑漂亮,简直是工艺品。
黄父进来,瞧见恁多鸡子,有些吃惊,“都要做?”
黄樱笑,“爹你别担心,今儿已经定出去三十个鸡子糕呢。”
“这打鸡子忒费力,爹你来!”
黄父:“好。”
黄父力气大,但鸡子也多。
黄樱分了几个盆,一盆一盆打,一次只打五个蛋白,一共打六盆,她跟爹还有娘轮着来。
二十个鸡子,能做差不多五十个鸡子糕,这差不多是他们几个人力的极限。
再多耐力便不够。
等有钱了,她得想想做个省力装置,不论打面还是打鸡子,光靠人的力气哪能行呢。
鸡子糕含油量大,冷藏一晚上,等回油了更好吃。她决定晚上先做了。
这次做的多,苏玉娘心疼那么多碗,黄樱光买模具用的小碗就花了五十文钱。
宁姐儿坐在灶台前烧火,摇头晃脑咋舌,“一屉鸡子糕,两束柴!二姐儿卖贵些!”
黄樱笑:“听你的,一个二十文,怎么样?”
“二十文!”
“嗯呐。”
小丫头满脸纠结,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一只辣羊脚子才十五文呢。还是便宜些罢,没人买便不好了。”
黄樱失笑。
院里唱过开经偈,开始念《地藏经》,大师父那双眼睛睁开时真如一漾秋水,庄严又淡漠。
可真好看呐。
她在这里头一次见不为生活发愁的人,闲得都当和尚了。
黄娘子并院里其他几家娘子也帮着戚娘子忙前忙后。
她收回视线,让宁姐儿添柴,这蒸蛋糕要全程大火。
她准备给自己的馒头增加一种馅料。
都卖甜的容易形成刻板印象。她得甜咸兼备才行。
冬日里菜蔬有限,最能买到的是菘菜和芦菔,——也就是萝卜。这时候有韭黄,但价贵,买不起。百姓多吃腌菜、酱辣菜。
她已经想好了,就做肉沫豆腐包。
豆腐价贱,四文钱就能买一块。
她先将豆腐切成丁,泡水里去豆腥味。
然后将肥瘦肉剁成沫,分成两半。
六十文买一斤猪肉,黄娘子直心疼。
肉沫剁好,鸡子糕也出锅了。
屋子里弥漫着鸡蛋和红枣甜滋滋的味儿。
宁姐儿站起来,趴在灶上,使劲往鸡子糕上吸鼻子,满眼渴望,眼睛一眨不眨,“二姐儿,鸡子糕也太好吃了。”
允哥儿不知什么时候脱离黄娘子盯梢,偷偷跑来了,趴在门上,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湿漉漉的。
黄樱看了眼院中,法事快结束了。
她将布帘子放下,把允哥儿牵进来,摸摸他额头,“还好没发热,可不能一个人往外头跑。”
允哥儿乖乖道:“嗯。”
她手里垫着布巾子,将鸡子糕拿出来,脱模了两个,用油纸托着,放到两个小娃娃的手里,“坐着吃罢。”
允哥儿咽了咽口水,抿唇推回来,“要卖钱。”
三姐儿这次也不敢了。她知道柴贵,鸡子也贵。这鸡子糕吃了就没法卖钱。
“三姐儿下午吃炊饼了,还不饿。”小丫头一脸不舍,摸摸肚子,给她瞧。
“快吃。”黄樱给他们掰开,“这下不能卖钱了。”
“我帮二姐儿尝。”宁姐儿麻利地将蛋糕塞进嘴里,笑得露出两个小酒窝,“真好吃,肯定好多好多人买。”
允哥儿:“嗯!”
黄樱摸摸小娃娃的头,真可爱。
她将锅里的热水盛出来,添了把柴。
剁好的肉沫,一半放锅里炒出油来,放姜末、大葱末、酱油、胡椒粉、花椒粉、大酱、白糖、盐,炒干水分,将肉的焦香、酱料香味充分煸出来,再放豆腐进去炒。
刚吃完鸡子糕的两个小娃娃,趴在灶台边,满脸陶醉,“好香。”
黄樱将炒好的豆腐肉沫盛出来,舀了一勺,吹了吹,一人喂一勺。
小丫头忍着烫,不停吸溜,跳着道,“好好吃,二姐儿做的好好吃!”
允哥儿低着头,一只小手在下巴下面接着,小脸红彤彤的,吸溜着舌头,“真好次。”
黄樱尝了一口,肉沫炒到带点焦香,油将表皮煸到微干,酱料的味儿绝了,这是她的秘制肉馅,拌鞋底子都好吃。
她趁着锅底的油,倒了一碗米进去煮。
北宋引进占城稻,产量高,米价不贵,但“珍珠米”这种白粳米只上等人家三餐吃。
寻常人家吃的是便宜的糙米。
这米色泽莹白,是她空间里拿的东北大米,属于上等粳米,米铺一斤卖十文,够买五六斤糙米的。
苏玉娘看她买了这米,没把她念得耳朵起茧。
她盖上锅盖先闷着。
趁着肉沫晾凉的间隙,她将另一半肉馅分几次打入葱姜花椒水,然后将炒的肉沫倒进去混匀。
等包的时候拌入葱花就完成了。葱花不能提前放,不然会发臭。
米饭焖得差不多,将腊肠和豆腐摆上去,淋一圈她调好的酱汁,沿着锅边再淋一圈油。
她这腊肠是五香味儿的,用的上好农家黑猪肉,肥瘦相间,用花椒叶熏过,带着花椒叶淡淡的清香,特别好吃。
锅里的水焖干了,腊肠的香味儿、油滋啦的味儿,满屋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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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
她揭开锅盖,满鼻子香味儿扑过来。
宁姐儿跳着往锅里看,“好香!”
黄樱拿锅铲将焖饭捣开,拌匀,米粒粒粒分明,油润饱满,裹了酱汁儿,锅底被油煎出一圈锅巴,金黄焦脆,黄樱尝了一口,忍不住眯起眼睛。
好香。
她给小娃娃们喂了一口,两个小家伙吃得嘴巴上都是油,眼睛亮晶晶的。
“嗯?”
黄樱视线觉得有什么不对,回过头,一只小胖手正在伸向鸡子糕!
她一把捉住,盯着这小胖子。
宁姐儿跳起来,小手叉腰,“小偷!”
小胖子吓了一跳,“不是小偷。”
布帘子掀开,探进来一个人。
黄樱感觉灶房里都亮了一下,她松开抓着小胖子的手,拿了一个鸡子糕放到他手里。
“小师父想吃这个?吃罢,不过这个是鸡子做的。”
甘来:“真的?”
黄樱笑:“嗯,送你了。”
宁姐儿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手里的鸡子糕,两颊气鼓鼓的。
黄樱看向进来的人,“明暻师父,法事可是好了?”
街巷只知这行者自称法号明暻,是个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有度牒,军巡铺的厢军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谢暻弹了一下甘来的额头,笑:“我道是人多将你拐走了,原来闻着味儿来偷吃。”
他身后挤进来另一个小师父,雪白的小脸板着:“甘来!”
小胖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鸡子糕,蹭到明暻跟前,眼巴巴瞅着案上那么多鸡子糕,“郎君,这鸡子糕真好吃,咱们买些回去罢。”
“不许买。”慎言气呼呼的。
谢暻视线移到旁边的肉沫豆腐馅儿上,笑道:“小娘子好厉害的手艺,这是要做馒头?”
黄樱笑道,“是呢。”
炒肉末实在好吃,别说这些人,她自个儿都想吃个够。可惜要卖钱,哎。
“这鸡子糕倒新鲜,某竟不曾见过。”
“是我新想的吃食。”黄樱记得大多数汉传佛教和尚是不吃蛋的。
“给我捡二十个罢。”
黄樱:“?”
她眼前伸来一串钱,拎在一只一看就没吃过一点儿苦的手里,手指修长。
“哎,好嘞!”
她将两只手在腰间系的青花手巾上擦了擦,麻溜地拿油纸开始包,装进自家小篮子里,“篮子打发小师父还回来便是。”
谢暻咬了一口鸡子糕,眼睛眯起来,看了她一眼,“小娘子可想去官宦人家做厨娘?”
黄樱笑了笑,“我只会些市井吃食,哪里就那般厉害了,官宦人家的厨娘,非得有一身本事才行呢,承蒙师父看得起。”
这便是婉拒了。
谢暻笑了笑,他踢了踢甘来。
小胖子已经在吃第三个鸡子糕,蹦跶了一下,“这是何物?”
他眼巴巴盯着锅里。
宁姐儿噔噔噔跑过去挡着他,“这是俺们要吃的!”
黄樱笑:“自家随意煮的饭,是荤的。”
“哦。”甘来咽了咽口水,“好香。”
闻言,宁姐儿更警惕了,像个护食的小鸡仔。
“小娘子馒头几时出炉?”谢暻问。
黄樱道:“明儿卯时便出门。”
“明儿我找小娘子买馒头吃。”甘来吸了吸鼻子,看着旁边的肉馅儿,口水直流。
“肉馅儿的?”黄樱迟疑。
谢暻吃完鸡子糕,拍拍手,懒洋洋道,“我们是吃斋的,偶尔吃肉。”
慎言不满道,“我不是小和尚。”
明暻将他拎起来,“怎不是了,我是大和尚,你便是小和尚。”
不顾小孩儿乌龟似的四肢挣扎,往外走。
黄樱数了二十个鸡子的钱,剩下的追上去,“找您钱!”
明暻接过,丢给小胖子,“留着明儿买馒头。”
说罢便带着甘来和慎言走了。
黄樱失笑,这师父真有意思。
7. 谢府盏蒸羊
007
昭德坊,谢宅。
老夫人院里,门上新来的小丫头子正拿着竹帚细细地扫墙角的雪沫儿,天儿冷,两只手一会儿便冻得发疼,她哈口气,搓一搓手,将两只脚跺一跺。
从这儿能瞧见灶房的白烟,香味儿顺着飘了来。
三郎君打发人传话,今儿从太学告了假。
几个郎君里头,老夫人最疼三郎君,周嬷嬷亲自去灶房,让杜娘子整治一桌好饭食。
杜娘子最擅侍弄羊肉,很得大娘子的意。
这羊肉中,杜娘子最得意的要数盏蒸羊。
听府里姐姐们闲话,这道菜用的是羊羔背上最嫩的里脊,一头小羊羔身上,贴着脊骨,就只细细的两条,全家吃一回,得好几头羊呢。
光是配菜的葱,就用了五十斤!只取葱心嫩似韭黄的一丝儿,其余都不要。
得过赏的嬷嬷说,那肉柔滑细嫩,盛在琉璃盏中,用杏酪调味儿,出锅撒上葱丝儿,吃的时候得仔细着,不仔细,进了嘴就滑下嗓子眼了!
还有道细项莲花鸭签,也是杜娘子的拿手绝活。
细颈鸭只取最嫩的鸭颈肉,去骨切薄如蝉翼的片儿,光用来腌制的香料,足有几十种。
裹网油卷了,改花刀,下油锅一炸,花刀炸开,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莲花,摆在玉盘中,跟真的一般!
连最不重口腹之欲的谢相公吃了,都夸“馨香脆美,济楚细腻”。
谢相公和大郎君今儿下值早,来给老夫人请安,大娘子也在,就连最贪玩儿的四郎君,也咋咋呼呼地跑了来,说要给老夫人献上好物儿。
小丫头蹲下身,将雪铲进园子里。
老夫人书香大家出身,最讲文雅。
园子里冬日也不冷清,红梅、蜡梅、绿萼梅、老桩梅,各色都有。
还有海石榴、鹤顶茶,最令人惊奇的,要数屋里那盆“金盏银台”,屋里的姐姐们当祖宗伺候呢!
她视线一晃,瞧见对面走来一个郎君,身后跟着穿圆领襕衫的赵院公。
府上两个郎君她都见过,个个长得好,二郎君自打她来了就不在府里,嬷嬷不许他们提。
这位郎君长得比所有人都好。
她小脸涨红,忙停下,在腰间布巾上擦了手,走上前,行了个万福,“三郎君回来了?相公、大娘子、大郎君和四郎君也在呢。”
谢晦垂眸看了眼。
“三哥儿在太学可好?老夫人日日念叨呢,府里新雇了些小丫头,这是老夫人院里洒扫的。”
赵院公对这小丫头满意,有眼力见儿。
“都好。”谢晦道。
郎君声音也好听!小丫头呆呆看着,再次感叹自己命好,幸好被大娘子挑了来。
他们家本是陈州门住棚户的,家里人冻死了,舅舅将她绑了要卖给妓馆。
她听说谢府上要在陈州门的灾民里挑些小丫头,咬断了麻绳逃了出去。
谢晦听见屋子里的笑声。
门上婆子忙笑着打起帘儿,“三哥儿回来了!”
屋子里围着好些人,老夫人手里拿着馒头,正笑着跟众人说话,丫鬟婆子站了一地儿,也都在笑。
“我的儿!怎地瘦了!快让祖母瞧瞧!”
老夫人瞧见三哥儿,立马心疼得不行,“穿得恁单薄!”
谢晦眉眼温和下来,走到老夫人跟前行礼,“祖母。”
又向其他人问好,“父亲,母亲,大哥儿,四哥儿。”
大娘子将谢昀赶到下首,将老夫人身边的位置留给谢晦,“快坐罢,老夫人念叨你呢。”
“好端端怎地告假?业精于勤荒于嬉,才升入上舍就自满。”谢相公板着脸。
谢晦抿唇,“父亲教训的是,含章知错。”
老夫人将錾花铜手炉一扔,“啪!”
谢相公眼皮一跳。
“老身七老八十也没几日好活了,好好的孙儿想见一面也不成。”
说着扭过身,气得心口起伏。
谢相公忙站起来,“是儿的不是,娘莫生气。”
大哥儿也忙站起来,“爹也是挂念三哥儿,一家人好容易吃饭,三哥儿明儿还要去太学,祖母忍心他饿着肚子?”
周嬷嬷忙拿了药圆子伺候老夫人服下。
谢晦替祖母顺气,“爹是怕孙儿自满,祖母当心身子。”
老夫人这才缓和了脸色,拉着他的手,“手恁冰!快拿我让人新做的那件银鼠裘来!”
谢相公脸一板,刚要说话,被大娘子看了一眼,不由讪讪闭了嘴。
“祖母,银鼠裘贵重,孙儿无功无名,怎好招摇?官家俭省,含章不欲多生事端,多谢祖母挂念,银鼠裘只有祖母才配穿了。”
“是呢,连皇后侄女,当着官家面儿穿织金衣裳,如今都送入观音院出家去了。”谢大娘子笑道,“晦哥儿是替相公着想呢,若教同朝参了也不好。”
老夫人一脸心疼,扭头瞪儿子,“亏你还念着你老子。”
谢相公捋了捋胡须,“还算知进退。”
老夫人冷哼,“你倒也知道,我看有人嫌我一把老骨头碍眼,处处挑我们祖孙俩的刺,若是如此,我们索性搬了出去,省得碍了相公大人的眼!”
谢相公忙起身,弯腰赔不是,“母亲折煞儿子了,儿万万不敢!”
他悄悄扯了扯大娘子袖子。
谢娘子抽回袖子,笑,“老夫人,三哥儿一路风雪,快教他换身衣服罢。”
“还说甚么,快去!”
谢娘子看了谢昀一眼。
谢昀忙道,“祖母忒偏心!昀哥儿眼巴巴给祖母送馒头,祖母见了三哥儿,倒把人晾一边儿!哼!”
“你个皮猴儿!成日见你,我都见腻了!赶紧送入太学才好让我老人家清静清静!”老夫人这才笑。
满屋子丫鬟婆子也笑得前俯后仰。
四郎向来是开心果儿。
等谢晦换了家常衣裳,老夫人拉着他的手坐在自己跟前,让人捡了馒头给他,“晦哥儿你尝,四哥儿市井买来的,我吃着竟有些出奇。人老了牙口不好,糕饼粘牙膛,我向来不爱的,这家馒头和鸡子糕入口即化,不知怎做的,好生松软!”
谢晦拿了个鸡子糕,色泽金黄,闻着香甜,含在嘴里不用咬都化了,甜滋滋的味儿混合着鸡子的香。自来鸡子都是蒸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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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烤,这鸡子糕瞧不出名堂。
“确实好。”谢晦道。
谢娘子笑:“说来也真真儿有巧思呢!那娘子统共做了三十个,都让昀哥儿买了来,合该老祖宗有口福。”
谢相公不爱吃甜滋滋的物儿,也忍不住吃了几个,实在是停不下来。
“娘既爱吃,索性将那娘子聘了来。”
谢晦闻见馒头里的乳香,蜜枣浸得软糯,馒头蓬松柔软,捏下去回弹,他垂眸,“父亲说的是。”
谢昀:“好耶,若是那小娘子到了我们府上,周琦岂不气死!”
谢娘子狠狠掐了他一把,谢昀“嗷”一声,忙死命捂住嘴,眼眶里疼得闪泪花。
谢晦瞧见,收回视线,垂眸。
谢娘子笑着道,“四哥儿回头问问小娘子意愿呢!”
“知道了,娘。”谢昀委屈吧啦。
小丫头们端了盘儿来,各色饮食果子几十盘,摆在厅里,一家人用膳,丫鬟婆子伺候着,自不必提。
*
麦稍巷。
晚上,黄樱一家人围着泥炉子吃腊肠焖饭。
宁姐儿连吃三碗。
黄樱一口下去,口齿生香,忍不住眯起眼睛。
腊肠被油浸透,带着焦香和烟熏味儿,香得舌头都要掉了,米饭油润润的,豆腐吸满了汤汁,拌在米饭里,吃下去的瞬间,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活着真好呐,能吃得香,没什么比这更幸福了。
苏玉娘:“我的儿!这也太好吃了些!皇帝吃的也不过这样罢!”
她将碗底的油拿炊饼擦得干干净净,吃得红光满面。
黄父闷不吭声,连吃三大碗。
碗底都用炊饼擦干净了。
这么些日子,一家人才吃了顿好饭。
“什么时候咱能顿顿吃上这样的饭呢?”苏玉娘咋舌,随即叹了口气,“我可怜的兴哥儿不知道有没有饭吃,那淘河又冷又累的,唉。”
紧接着就交代,“二姐儿可不兴这样大手大脚花钱。白粳米再不许买。”
黄樱:“知道了娘。”
“我打听了,戚娘子头发剪了卖,卖了六百文。”她压低声音道,“没钱可不行。他们家交不起赁屋钱,回乡的盘缠也不够,明儿就要到东水门去,那儿棚户一日只要几文钱。这天寒地冻的,连遮风挡雪都难。”
她臊着脸,“不过,我瞧着她可怜,借了两百文给她。”
“娘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呐!”
“死丫头!”黄娘子红了脸,“倒打趣起老子娘了!”
黄樱给她挠得痒,笑着躲,“谁说我娘不好,二姐儿头一个不答应!”
两个小家伙在旁边跑来跑去,咯咯笑。
这晚,黄家屋子里炉火噼啪燃烧,屋里热烘烘的,空气里飘着腊肠饭的味道。
小孩子嘴角挂着甜甜的笑睡着了。
黄樱是被吵嚷的声音惊醒的。
是娘的声音。
她拍了拍几个小孩子,“没事儿,睡罢。”
忙穿上衣裳,轻手轻脚跑出去。
灶房里传来娘大哭大闹的声音。
她吃了一惊。
8. 灶房遭贼偷
008
“好啊!个杀千刀的贼婆子,黑了心肝、烂了肠肺的!老娘真是瞎了眼!”
黄娘子坐在地上拍腿大哭,“可怜我家那点粮,都给她偷了!我可怜的儿啊,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便宜了这腌臜货!天爷!活不下去了!”
邻里都披了衣服趴在墙上瞧热闹。
边看,还边聊起来了。
“我就说那戚娘子闷不吭声的,恁坏!”
“好端端的谁能把头发绞了?可见是个歹毒的!”
“这黄娘子嘴上不饶人,怕是平日得罪了人呐,做人嘴上还是要积点德。”
……
黄樱一眼瞧见隔壁吴老太,就她说得唾沫横飞。
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这老太太一把年纪也不怕摔下去。
她忙跑过去将娘扶起来。
“我不活了!”黄娘子拍大腿直哭嚎,“手脚不干净的贼妇!出门教雷劈死!”
“娘,先回屋。”黄樱和黄父两个人将娘扶回去。
她拍拍娘的手,悄声道,“没事儿,只丢了吃的,咱们两日就赚回来了。”
黄娘子气得咬牙切齿,“教我碰见这贱妇,我要撕了她!”
“娘你歇着,我重新做些馒头卖。”
黄父给她帮忙。
昨晚睡得死,灶房里鸡子糕、豆腐肉馅儿、腊肠、卖面、枣……全都被洗劫一空。
估计太过慌忙,地上还乱七八糟落了一些。
但凡有点良心,不至于一点活路不给别人留。
这院里谁不知道他们家穷得叮当响。
怪不得娘要闹了。
黄樱印象里戚娘子沉默寡言,任那戚磨家打骂。
茹姐儿死了,戚磨家也没活下来,没成想戚娘子能做出这种事来。
幸好,昨晚烧泥炉,柴放在娘屋里。
黄樱跑了趟自个儿屋,拿来十五颗鸡子和一袋面、枣、红豆、沙糖、腊肠。
“爹你瞧!”黄樱笑,“多亏我长了个心眼,往屋里放了些。”
苏玉娘脸上还挂着泪,“这——”
黄樱笑:“灶房里没留下甚么,偷的不多,娘你快歇着罢,我这会子便做了。”
她先把鸡子打了,让爹打发蛋白。
屋里黑,只点一盏油灯,她偷偷放了糖爹也瞧不见。
其他还好说,只是可惜了她的肉馅!
豆腐这会儿也没了。
她想了想,偷偷从空间拿了一把笋鲞、干香蕈出来,也就是笋干和香菇干。
先泡水。
北宋漕运发达,笋干价格不贵,但香菇不便宜。
不过她今儿应急用,不打算每日做。爹娘那儿好说。
“这把干货还是昨儿碰巧遇到的呢!”
黄父两个膀子甩得飞快,蛋白一会儿就打出细密的沫儿来。
黄樱将雪倒锅里,烧开,先将笋焯水,不然会有股涩味。
趁着这会儿,她将和好的面盆坐到热水上醒发。
爹打好蛋白,黄樱跟蛋黄糊搅拌匀,开始往模具里倒。十五个鸡子是她临时从空间拿的,不敢多,多了黄娘子那里说不过去。
今儿只能交付昨天预定的三十个鸡子糕了。
大火烧开,先蒸鸡子糕。
爹盯着火,黄樱开始揉面,包馒头。先包蜜枣和蜜豆的。包完在一旁醒发。
香菇也泡得差不多了。
腊肠,香菇,笋干切丁,切了满满一盆。
鸡子糕蒸好了,出锅!
她手脚麻利地在腰间青花手巾上擦了两把,将鸡子糕拿出来晾着,锅里热水也快烧完了。
她舀出来,倒油,烧热,放葱蒜、腊肠丁煸炒,将腊肠里的油都炒出来,锅里滋啦作响,屋子里都是葱蒜的香味儿。
等加入酱油、胡椒粉、五香粉炒出味儿,香得人一个劲吸气。
黄樱麻利地盛出锅,倒水。
先蒸包好的馒头。
等腊肠馅儿差不多晾凉了,正好前面的出锅。
今儿包了两百馒头,爹担里挑甜馒头,黄樱挑腊肠馒头和鸡子糕,咸的和甜的分开,免得串了味儿。
刚出门,旁边院门“吱呀”一声推开,探出个圆圆的脑袋。
“甘来小师父!”黄樱笑着打招呼。
“小娘子,馒头可是好了?”
黄樱笑,“有蜜豆的,蜜枣的,腊肠的,小师父要吃哪个?”
“肉沫馅儿呢?”甘来惦记一晚上了。
“对不住,肉馅儿的没做出来,得半下午了。”
甘来隔着院墙都闻见了他们家厨房的味儿,眼里有些失望,“罢了,各捡五个罢。”
“好嘞!”
甘来兜着一篮馒头,手里拿了个腊肠的,不待走进屋里,迫不及待咬开,烫得吸了口气,眼睛瞪大,忙在嘴巴里倒腾,舍不得吐出来,“哇!好香!”
黄樱失笑。
她拿两个,跟黄父一人一个,咬一口,唇齿生香。
面皮松软,她用的中筋面粉掺了点荞麦粉,发得刚刚好。
腊肠的油浸透面皮,瞧着就流口水。
一口咬下去,汁水浓香,笋子脆嫩,香菇干特有的鲜香风味跟腊肠的烟熏味儿融合在一起,
要不是卖钱,她想一口气吃五个!
黄父笑:“好吃。”
“这腊肠馒头,一个要卖八文钱!”黄樱道。
出了后巷,市井已开,街市灯火通明。各家铺子都冒着热气儿。
小脚店的青白布“酒招子”在寒风里上下翻飞。
门口停了一辆平头车,拉车的牛慢悠悠地在辕内反刍。穿皂袄的小儿子将两只手缩在袖中,臂间牵着牛鼻环,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
车上放两只酒梢桶。
这是东京城里正店送酒的桶,一桶可装三斗酒,能卖一贯五百文。
北宋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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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这可是财政重要收入。官府控制酒曲,正店才有酿酒资格,脚店只能从正店进货。
“腊肠笋鲞香覃馒头咧——蜜豆蜜枣馒头——不好吃不要钱咧——”
牵牛的小儿子肚子饿了,招手喊住,“小娘子。”
黄樱挑着担儿上前。
“馒头怎麽卖?”
黄樱笑,“蜜豆、蜜枣馅儿的五文钱一个,腊肠笋鲞香覃的八文钱。”
“八文!”
黄樱笑着放下担儿,“我家馒头跟别家不一样,馅料可顶别家两个呢!刚出锅的还烫着!小哥儿尝一尝,不好吃不要钱。”
她蒸了好些小一些的用来试吃,这会子便用油纸包了递过去。
青年犹豫的眼神在看到包子皮上透出的油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接过来,“当真能试吃?”
黄樱笑,“自然!”
黄父在一旁瞧着,没有吭声。
黄樱心里笑,幸好不是娘,娘要是看到她这么卖,已经开始肉疼了。
那小儿子专挑包子皮透酱汁儿的地儿咬了一口,包子是刚出炉的,还烫着,一口咬下去烫得直吸气,腊肠香极了,竟还爆油汁儿,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在嘴里爆开,他瞪大眼睛,忍着烫两口就吃完了。
“我可是没骗人呢?”黄樱笑。
青年嘴里都是方才的香味儿,整个人都香晕了,但八文一个实在不很便宜。
他犹豫了下,虽然很想买腊肠的,究竟舍不得八文钱,“我买个蜜枣的。”
州桥果子行里蜜枣用糖腌渍过,一斤几百文呢。
“好嘞!”
黄樱麻利地替他包了,接过钱装到身前的斜挎布袋里。
“好吃再找我买——”她挑起担儿。
青年摸着烫手的馒头,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好松软的馒头!甜滋滋的,蜜枣竟比州桥果子行的蜜饯还好吃!不知怎么做的,里头的枣子瞧着晶莹剔透的,说这馒头几十文他也信!
一个馒头,几口下肚了。
他觉着肚里更饿了,捏着包腊肠馒头的油纸,见有几滴酱汁儿,忙舔干净了。
怎会这样好吃?
他踮脚张望方才那小娘子的方向,唱卖声已经远了,似乎隔了条街道。
脚店娘子招呼店中小儿子将酒搬下去,给了他二十文。
他牵着牛往回走,越想越后悔,早知便多买几个,八文钱一个肉馒头,满满当当的馅儿,很划算了,还有香覃呢!那可不便宜。
一路上他好几次想回头,但碍于活没干完,到底没能回去。
他决定明儿定要多买几个。一整日满脑子都是那馒头的味儿,他逢人便说,早上往麦稍巷送酒,遇到挑担儿卖馒头的小娘子,那馒头的味儿比正店的还好吃。
大家都不信他,嘲笑,“乔牛车儿,你连正店的银盘儿都没摸过,怎知比正店好吃?”
他很沮丧。
……
9. 小姑馆娇娘
009
“小娘子——”
隔着老远,黄樱便瞧见那盖着箬笠的栀子灯宅子前站着个小丫头。
小丫头今儿格外急,跳起来朝她挥手,“快来!”
黄樱挑眉。
黄大年沉默地抓住她胳膊,“二姐儿。”
“爹,没事儿,咱们卖馒头,又不碍着什么。”
黄父犹豫了下,到底跟着她上前。
这次不等黄樱开口,小丫头递来一串钱,“蜜豆、蜜枣馒头一样五个!鸡子糕也要五个!”
黄樱笑道,“鸡子糕今儿还没好,要半下午才有呢。我今儿新做了腊肠笋鲞香蕈馒头,小娘子可要尝尝?一个八文钱,不好吃不要钱。”
“我尝尝!”小丫头今儿脸冻得发青,牙齿都打颤,一个劲儿跺脚搓手,显然在外头站久了。
黄樱包了个烫呼呼的馒头给她。
“小娘子今儿怎这般早?”
“惦记你的馒头,怕你不从这儿过呢。”小丫头使劲跺了跺脚。
拿到馒头,碧儿先被那滚烫的热度暖了下,两只手捧着暖了暖手,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忙一口咬下去,“好烫!”
她舌头被烫了一下,好香!她吸溜着舌头,几乎狼吞虎咽。
“腊肠我也不是没吃过,一股糟腊味儿,咸得很,怎这般香!”她不可置信。
黄樱麻利地将馒头包好,笑着道,“我这腊肠用的可是实打实的上等猪肉,用花椒叶熏过呢,一丝儿也不腥的,光调味儿的香料就足有十几种。”
小丫头咋舌,“既没了鸡子糕,这馒头也捡五个罢!”
她瞥了眼黄父,见是个面黑憨实的男人,撇撇嘴。
“好嘞。”黄樱笑道。
黄父替她搓开油纸,黄樱装,很快便好了。
“这腊肠馒头若是凉了,在锅里蒸一下便好。”
“晓得了。”小丫头挎着小篮子,迫不及待地跑回去了。
瞧着背影,很是雀跃。
碧儿跑上楼,便轻手轻脚起来,最里边的阁子是靥儿娘子的。
她小心翼翼在门外道,“娘子。”
靥儿翻了个身,“奴家伺候官人起身。”
大腹便便的男子“嗯”了一声,摸着她的脸。
半晌,屋里传来叫水的声音。
他们小姑馆的娘子,与那杀猪巷、鸡儿街不同,都是颜色鲜亮的小姐,恩客也不是那等贩夫走卒、汗臭熏死人的。
这一行,头一要紧的是小姐们的阁子,绣户珠帘,罗绮飘香,老鸨在上头花了不少钱。
再者,就是茶房了。热水白天黑夜不得间断的。
那炭眼见着是一筐一筐送,老鸨心疼得针扎一般。
碧儿捏着腕子上薄薄的银镯儿,那是靥儿娘子赏她的。她买的馒头抢来了李娇儿的恩客,靥儿娘子很是得意。
她摇了摇廊上的铃儿,自有底下的小丫头子端热水来。
“给我罢。”碧儿接过尖嘴茶壶儿,见那黝黑的小丫头子伸脖子想往屋里瞧,不由瞪了一眼,狠狠撞开去,“你是长脖儿鹄?瞧甚麽?还不下去烧水。”
小丫头冷哼一声,扭身走了,她翻了个白眼,谁不知晓碧儿是茶房爬上来的。不就是得了靥儿娘子的意么?
如今娇儿娘子可是压了靥儿一头。看她以后还能得意多久。
靥儿伺候刘官人洗漱完,声音娇软,“碧儿。”
“哎!”
碧儿忙端着热气腾腾的馒头进来。她方才在锅子里热着呢。
那刘大官人见了馒头,拿起一个咬下去,赞不绝口。
靥儿在镜前梳妆,眼波柔媚,“不过是馒头,官人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就偏爱这个?”
刘官人是杭州来的富户,做绸缎生意,每年春日开河前都要来东京城里看行情。本是李娇儿的老主顾,因昨儿吃了她的馒头,晚上便挂了她的牌子。
闻言,他捋了捋胡须,“这馒头滋味儿好。”
他坐到靥儿身边,揽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将馒头递到她面前,“你闻。”
靥儿:“我都吃腻了。”
“这个味儿,闻见了么?”
“不就是馒头味儿?值当什么?”靥儿哼笑,“什么好东西。”
“这是乳味儿。”
靥儿插簪的手一顿,两道细眉一挑:“乳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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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官人嗤笑,“你自然不知了。”
“单凭牛乳或者羊乳,奶味儿没有这样浓,非得是醍醐才行。”
刘官人啧啧,“某前几日随江浙转运使去枢密使府上,枢密使夸此物最是松软可口。据闻乃小衙内所献,某还寻思何处能吃到?不成想竟在你这儿碰上。”
靥儿拿过馒头咬了一口,若有所思,“确实。”
“光禄寺乳酪院的东西,一般人可买不到。那小娘子说此乃秘方?倒是有些名堂。”
碧儿忙道:“是呢!她一个卖炊饼的娘子,连乳酪院大门朝哪边怕是都不晓得,奴瞧着是自个儿琢磨的。倒真真儿有些门道,今儿还有道腊肠笋鲞香覃馒头,大官人可要尝尝?”
“哦?”
碧儿忙端了来。
“善呐!”刘大官人连吃三个,直拍大腿,“那小娘子在何处?若能雇了她岂不好!”
“她走街串巷的,改明儿问问她。”靥儿拿着团扇笑,“给大官人家里做厨娘,不比她风吹雨淋的强?”
“非也。”刘大官人捋胡子,“女子见识甚短。我若将她献给枢密使,不比贪图口腹之欲的强?多少钱赚不来?”
靥儿哼,“果然商人最是重利,三句话离不了钱。”
“没有钱,你能让我进闺房?”
两人又凑到一处闹,碧儿忙退出去了。
“哟。”一道妖娆的身影倚在门旁,只穿着抹胸,两只雪白的膀子光溜溜的,只将瓜子壳儿照碧儿脸上扔。
碧儿缩了缩脖子,“娇儿娘子。”
“呸。”李娇儿“砰”一声摔上门。
……
黄樱将碧儿给的九十个铜子儿放进身前斜挎的布袋里,“当啷”一声,她心头美滋滋的。
收钱的滋味儿别提多好。
她搓了搓手,哈口气,和爹挑起担儿继续唱卖。
一到水柜街,便有许多回头客来买。
蜜豆和蜜枣的卖得很好,腊肠的尝了以后都要来几个。
街上饮食店里人也不少,但这个小娘子处实在热闹。
好些竟还是读书人。
这便引人好奇了。
10. 瓠羹店老饕
010
贾家瓠羹店里有个老客——王员外,比起尚书省后门的史家瓠羹店,他还是更爱从小吃到大的这家。
店中小儿子见了老客,笑着送上老三样儿,唱喝,“煎鱼,煎鲞,鹌子羹,再送您一副灌肺咧!”
王员外笑呵呵地跟店里铛头——厨子打了个招呼,坐在窗前,一边喝羹,一边瞧店外那对卖馒头的父女。
生意当真不错。这么一会子,眼瞧着两个筐里馒头下去一大截!
店中自有等着替人跑腿挣两个钱的“闲汉”,一个十岁小孩儿上前,老练道,“员外可要尝一尝那黄家馒头?味儿甚好,国子监那些小衙内喜欢得紧。”
“哦?”王员外心里一动,给他一把钱,“各样儿买一个来。”
“好嘞!”
黄樱包馒头的手没停过。
等这波老客都卖完,篮子里也就剩个底儿。
“小娘子!各色馒头捡一个来!”
黄樱笑,抬头一看,是个小孩儿,穿的竟是单衣,两只脚上是草鞋。
她张口就是白雾,“好嘞!”
“馒头可以先尝,不好吃不要钱。”
黄樱包了个腊肠的试吃,“小哥儿尝一尝呢!”
小孩儿眼睛一亮,忙接过来,一口下去,眼睛瞪大了,这面皮儿忒香,松软得很,一点儿不像麦麸喇嗓子,好香!里头的腊肠还有什么笋鲞、香蕈的,他没吃过,只觉好吃得出奇!
他有些呆住了。
想到家中,捏着油纸的手不由攥紧。
黄樱拣好,小孩儿给了钱转身便跑了。
她瞧见跑进了贾家瓠羹。
黄父默默将馒头盖好,替她将风挡了。
黄樱跺了跺脚,捂着耳朵,耳朵冻得疼,娘昨儿给她做耳捂,还没好,她裹的布巾子不抗风。
“爹,你冷不?”黄樱还有新袄和新鞋,爹的袄都穿好多年了,更不抗冻。
“不冷。”
“快些卖完咱回家烤火!”
正要挑担儿走,几个小厮抬着一顶翠幄青绸轿经过。
轿里探出个小郎君,生得眉清目秀,“小娘子,小爷的鸡子糕可留了?”
黄樱认出是昨儿跟谢郎君吵嘴的小郎,笑道,“已替郎君包好,就等郎君拿呢!”
“各色馒头再捡几样来。”
她直接将篮子提到轿前,自有小厮仔细看过后捡过去。
书童给她一吊钱。
黄樱“哎”了一声,两只手在腰间青花手巾上一擦,“等我给您找!”
“余下的赏你了。”周琦一挥手,赶着点卯去了。
“多谢小郎君咧!”黄樱忙将钱装好。
她喜滋滋地跟爹挑起担子,继续唱卖。
快到太学时,一辆高大的棕盖牛车行了过来,“停停停!”
车一停,青绸帘儿被一把掀开。
黄樱先笑了,“谢小郎君。昨儿鸡子糕可好吃呢?”
仆人摆好凳儿,谢昀三两步跑下来,头上狸帽险些跑掉。
“鸡子糕甚好。”他小脸红彤彤的,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这小孩儿可真好看呐。
“今儿新做了腊肠笋鲞香蕈馒头,郎君可要尝一尝?”
谢昀一听,“腊肠?”
黄樱包了个试吃递给他,“不比蜜枣的差呢!”
谢昀狐疑地接过来,先闻了闻,一股好香的味儿!
他咬了一口,眼睛一亮,三两口吞下肚,忙回头,“三哥儿!快来!”
他看着黄樱,越看这小丫头越合心意。
“这腊肠馒头和鸡子糕,各给我包十个!蜜枣蜜豆的各五个。”
黄樱笑,“对不住小郎君,今儿鸡子糕只三十个,都被昨儿那位小郎君买走了。”
“甚么!”谢昀跳脚了,“竟被周琦那厮抢走了!”
他气得小脸涨红,“气煞小爷!”
黄父默默上前,挡在黄樱前面。
黄樱笑着道,“明儿来定能买到了,我给小郎君留着。”
她手脚麻利地捡好馒头,刚笑着抬起头,谢小郎君身旁多了个少年。
天还黑着,她借的是一旁脚店的灯火,一眼瞧过去,心里喝了一声。
竟是昨儿太学出来的那个少年。
谢昀还“叭叭叭”大书特书周琦的种种恶劣事迹,谢晦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闭上了嘴,委屈巴巴,“三哥儿。”
“郎君的馒头好了。”
谢昀立即兴奋道,“三哥儿,这个腊肠馒头忒好吃!给你!”
谢晦没有当街吃的习惯,身后仆人替他拿了。
黄樱视线轻轻扫过这位郎君,心里啧啧称叹。这当真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小郎君。比明暻大师父还好看呐。
那眉眼,一股子贵气。
篮子里只剩几个蜜枣和蜜豆的,黄樱准备回家路上再卖一卖。
“剩下这些替我捡了罢。”谢晦想起吴铎成日抱怨太学膳堂。
“好咧!”黄樱笑得美滋滋的,两个眼睛弯成月牙儿。
跺了跺脚,可以回家了!冻死了。
谢晦瞥了眼她冻得发青的小脸,手也冻得通红,偏眼睛里的笑没落下来过。
声音脆生生的。
黄樱手脚麻利,忙拿油纸包了,放进仆人背的书笼里。
这人长得好看,连声音也好听呐。
她挑起担儿,“鸡子糕明儿定给小郎君留着。”
“给我留二十个罢。”
“好咧!”
“小娘子!”谢昀想起一事,“不知小娘子可愿去我家做厨娘呢?”
黄父一顿,看了眼两个郎君。
“祖母吃了小娘子的鸡子糕,甚爱,余家住昭德坊,小娘子若愿为厨娘,家中长辈必不会亏待小娘子。”
黄樱吃了一惊。
要知道这年头穷人家的小娘子,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身边人”——做妾、“厨娘”、“针线人”、“杂剧人”、“拆洗人”、“棋童”、“琴童”等等,其中厨娘最为下色,然非极富家不可用。①
一个好的厨娘,虽然比不上做针线、手谈、多才多艺的雇佣侍女,但在大户人家当差,光一次赏便能有十来贯钱呐。
而且,这小郎君家住昭德坊!
昭德坊在哪?大内右掖门前!
相当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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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东华门大街!
要知道东京城里住宅紧张,连官府衙门都挤在宣德门到朱雀门一带。
这不是有钱买得着的宅子,那都是官家赏给重臣的。
她心里咋舌。不愧是国子监呐,随便出来一个,可能就是宰执家的小衙内。
她忙笑得一脸受宠若惊,“奴何德何能。小衙内真真儿太看得起。这鸡子糕不过是个巧思,老夫人想吃,奴教给府上厨娘便是,微末手艺实在不敢到府上献丑。”
她身上有秘密,大户人家都是人精儿,她还是不冒险的好。
谢昀有点茫然。
他没想到被拒了。
谢晦看了眼黄樱,抿唇,“既如此,便多谢小娘子。劳小娘子跑一趟谢府,家中必不会亏待。”
这个黄樱自然是知道的。瞧这两位郎君,都不是什么嚣张跋扈的纨绔公子哥,府上家教必然极好。
她笑道:“奴家住麦稍巷,黄家炊饼那户便是。”
她心里思索着这两位郎君的身份,昭德坊谢宅,她觉得很耳熟。
想了一路,她想起来了!
那个闹出家的谢二郎!
谢相公为二品大员户部尚书!深得官家器重。
乖乖,了不得。
回去的路上,黄樱搓着手哈气,“爹,我没答应去他们府上当厨娘,娘定要念叨,可不许说给娘!”
黄父笑:“怎不去?”
在他看来,这实在是求不来的好事儿。
“大户人家厨娘哪是好做的?万一主子嫌我做的不好吃,打骂我呢?”
黄父皱眉,“那不去。”
黄樱笑,“爹最好了!”
……
贾家瓠羹店里,王员外吃了自己点的几样儿,已是饱了。
他拿着小孩儿买来的馒头,闻到一股极香的味儿,到底没忍住,打算尝一口。
一口下去,“咦?”
他有些不可置信。
五文钱一个的贱价物儿,怎有股乳香味儿?
曹门外乳酪张家正店,乃东京城里出了名的大酒楼,乳酪更是招牌,一份上百文。
这馒头甜香更甚乳酪张家。
他惊呆了。那小娘子穿着,一瞧便是穷人家,哪里来的乳酪?
这里头的蜜枣也大有名堂。
东京城里蜜饯果子铺第一要数梁门里李和家,宫廷采购也从他家。
他们家光枣,就分灵宝大枣、芽枣、青州枣、豪州枣,一份金盘盛装的蜜枣,刚上市的时候要卖一贯钱。
小娘子这蜜枣馅儿,枣肉肥美而软糯,不比李和家差呐!
他再吃口蜜豆的,不由哎了一声。
等咬了腊肠笋鲞香蕈的,更是撑着肚子也忍不住吃完了。
这腊肠好生有滋味儿,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松软浓香,当真极品!
旁边客人见他吃得一脸沉醉,不由好奇,“果真好吃?”
王员外:“这小娘子绝不一般呐!若是没吃过,可真真儿是一大憾事!”
喝。其他客人纷纷回头,“竟这般好吃?”
王员外:“某走南闯北多年,几文钱的吃食,绝没有超过这家的。”
11. 谢晦赠馒头
011
却说谢晦到太学门口,家仆将两担儿东西抬到斋舍安置妥当,将炭盆上的铜罩子拿开,生了火,又往黑漆花腿大方桌上月白釉紫斑茶壶里沏了热茶,便家去了。
太学不允闲杂人等来往,门口守阙因他们挑着东西,又是谢晦的方才允呢。
他们认得谢尚书府的三郎,学问甚好。
太学分三舍法,谢晦去岁公试,得“上等”,升入了上舍。
还未到卯时,学生尚在斋舍洗漱,也有就灯诵读的。
谢晦坐在桌前,点上灯烛,翻看经书。
火刚生起,屋内尚且冰寒。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跑来,他看了眼铜壶刻漏。
“哐当——”
阁子门被推开,寒风一涌而入,吹得书页狂乱。
他伸手压住,无奈抬头,“吴文远。”
“啊?”吴铎大喘气,“气煞小爷,碰上崔蕴玉,险些扣我分。”
他提起桌上大茶壶,往茶碗里倒了半盏,仰头一口气喝完。
林璋也推门进来,瞧见吴铎这架势,摇摇头,“该点卯了,走罢。”
吴铎抹了把嘴,将茶碗拍在桌上,愁眉苦脸,“可怎生是好,我肚里空空,若是饿晕岂不让人笑话?”
“竟没带吃的?”林璋不可置信。
吴铎哪回旬休,不是带回满满当当的吃食?
“别提了!”说到这儿,吴铎便气煞,“一时匆忙,落下了。”
“拿上吃罢。”谢晦递来一个油纸包。
“这是甚麽?”吴铎惊奇,打量谢晦递来之物。
谢晦这厮,从未带过吃食来,真是西边出太阳。
他打开,“馒头?”
才回家打了牙祭,嘴还挑着,他不爱吃馒头,“馒头有甚麽意思。”
说是这样说,为着上午课业着想,他不情不愿拿起来。
太学每十日“私试”,每月末“公试”,卯时博士升堂诵书,辰时讲经,巳时学生复讲、辩论。饿着肚子哪行。
林璋将他一推,“快迟了,带着!”
谢晦收拾了书本,携在手中,与他们一道去讲堂。
待到坐下,吴铎在饿肚子和啃馒头之间纠结了一下,到底不情不愿咬了一口馒头。
“嗯?”
他瞪大眼睛,又咬了一口,香软甜糯,枣肉肥美,可还不待他再吃,博士已携着书进了。
他忙连咬两口,低下头,拼命吞咽。
整堂诵读课都抓心挠肝。
*
黄樱走在路上,算了一算,今儿一百五十个蜜豆蜜枣馒头卖了750文,五十个腊肠馒头卖了400文,三十个鸡子糕600文,加上昨儿大和尚买的十个鸡子糕200文,还有小郎君的赏钱300文,收入统共是2250文!
整整两贯钱二百五十文!
她眼睛都亮了!这还只是早上一会子卖的呢!
要是有个铺子就好了。
她偷偷在爹耳边说,爹一听,眼睛都瞪大了。
爹娘勤勤恳恳一辈子,从没有一天赚过这么多钱。
黄父走路都不踏实了。
黄樱偷偷笑,她给爹六百五十文钱,打发爹买十斤五花肉、两斤猪油膏。
她去买其他杂物儿。
两人便分开了。
城外的小商贩五更城门一开便入市了,黄樱溜达着东瞧瞧西看看。
卖头面、幞头、领抹、鞋袜的尼姑、还有卖梅花的、驴驮着卖炭的、卖猫食狗食的……
黄樱凑到那个师姑的摊儿前,瞧了眼,正有个妇人掷铜钱。
宋人爱赌。这些摊上的小货物,大都可以“博”,拿六个铜子儿投在地上,约定铜钱正反,赢了可以打折,或者直接赢走东西,输了付钱。
真有意思!这不跟抓娃娃一样嘛。她观察着记下来,以后开铺子可以吸引顾客呢。
她瞧上了一朵腊梅绢花。
原主是个爱美的小娘子,家里的东西都先紧着大姐儿,大姐儿用完才轮到妹妹们,衣裳也没穿过新的,都是大姐儿穿过的。
“小娘子瞧瞧奴这花,染色上等,足有三层呢,最衬小娘子!”
“多少钱?”
“瞧着小娘子面善,平日都要卖五十文的,今儿三十文卖你了。”
黄樱咋舌,“恁贵!”
她起身就走。
“哎!小娘子若喜欢,何不说个价儿,给你便宜呢!”
黄樱笑眯眯道,“十文钱我买两支,再送我三根红头绳。”
师姑脸上一阵红橙黄绿,“罢了罢了,十文便十文,给你给你。”
黄樱心里咯噔一下,糟糕,砍少了。
别看她面上一派镇定,实则心里没谱儿,只知道这么个对半砍的铁律,这还是头一次执行。
下次一定多砍点儿,她握拳。
不过,买到东西心里还是高兴。
她小心翼翼将绢花装好,一朵鹅黄芍药,一朵粉色腊梅。
红头绳新崭崭的,说不出的喜人。宁丫头的旧头绳都起毛了,旧旧的,都快瞧不出红色来。
她挑起担儿,走了一会子,又碰到卖葱姜蒜的。蒜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北宋已有,但价不便宜,一斤要五十文钱!姜更贵,一斤七十文。
她花了六十文,各买了半斤。
葱就便宜许多,十文钱能买一大把。
路过曹婆婆肉饼店,羊肉的香味儿和着油煎的味儿飘得满街都是,她深吸一口气。
哎,还吃不起羊肉呢!
瞧见布店,再看看自个儿身上衣裳。
穷呐。
孙家胡饼店敲打桌案的声音老远就听见。她深吸口气,捏着手里的铜子儿,没忍住走到跟前,踮起脚往里瞧了眼。
扯饼的大汉两只手一扯一转,一张薄薄的面饼丢在油锅中,四周迅速冒起密集的气泡,面饼像充了气一般鼓胀起来。
炸得酥脆金黄,小儿子拿爪篱一捞,放入盘儿,油还在滋滋作响呢!
黄樱咽了口口水,纠结一番,还是走开了。
罢了,回头自个儿用多多的油煎发面饼子吃。
十文钱呐。她一个人吃独食,良心不安。
要是买五张宽焦回去,保准娘今儿能睡不着。
又经过一家油饼店,店里不少人。
北宋饼店分油饼店和胡饼店,胡饼店是胡人做法,卖些宽焦薄脆、芝麻门油——很像芝麻烧饼、油坨、髓饼——羊骨髓作馅儿、菊花……
油饼店是本土做法。蒸饼、糖饼各色都有。
马行街夜市有一种叫猪胰胡饼的杂嚼,类似猪胰馅儿烧饼。
也有带馅儿的煎饼,叫做煎夹子。
还有种白肉夹面子,也是薄饼夹了猪肉馅儿再煎熟的。
茸割肉胡饼是最像现代肉夹馍的,都是现切现夹,肉也切得细细的。不过胡饼是烤的,硬很多,完全不是白吉馍的口感和味道。
东京城里饼店如此多,可见饼的市场是很大的。
她走走瞧瞧,决定做肉夹馍卖。
东京人爱吃饼,她卖肉夹馍准不错。
走到市井最繁华的十字斜街,有家刘家上色沉檀拣香铺子,进出的都是穿绸缎的,这就相当于东京城SKP奢侈品店,买不起买不起。
她转身进了小斜街上的丑婆婆药铺,一个十岁小郎立即迎上来。
满墙的药柜,抽屉上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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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黑字写了药名儿。
她瞧见了桂皮。
“小娘子看诊还是买药?”
黄樱笑道,“敢问小哥儿,八角、桂皮、香叶、花椒、小茴香、白芷、白蔻、丁香、草果、良姜、肉蔻、荜拨你们可都有?”
“这八角,香叶,草果是何物?小子从未听说。”小孩儿挠挠头。
黄樱拿给他瞧,他摇头不认识。
香叶是欧洲香料,八角和草果是本土的,这些看来北宋还没有发现。
黄樱随他瞧了瞧店里有的,确认是自个儿要的香料,便每样买了点儿。
拿钱的时候她眼皮直跳。
这香料忒贵。
花椒、桂皮、白芷这些常见的还好些,一斤百文钱,她买个几两还负担得起。
白蔻、良姜、小茴香就要几百文一斤了。
更别提丁香、肉蔻、荜拨这些经海上从三佛齐、勃泥进口的,甚至还是贡品,一斤数贯乃至数十贯钱!
只有达官显贵才用得起。
小孩儿咋舌,“小娘子买恁些香药作甚?这些金贵物儿咱们药铺没有,得去刘家上色沉香铺。”
一下子几百文花出去了,这还只是炖肉的香料。
黄樱心在滴血。
没法子,那刘家香铺她是消费不起的。
余下的丁香、肉蔻、荜拨这些香料她便从自个儿空间拿了点。
她家货行这些香料也不多,得俭省着用。
若说直接拿香料去卖钱也是个好法子,但她一个市井小娘子,从哪得来这样的金贵物儿呢?她并不小瞧别人,不想横生枝节。
说她胆小也罢,她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命。
只是少赚点钱,总比引起别人怀疑的好。
钱她总能赚到的。
出了药铺,装钱的挎包重量都轻了许多。她再不敢闲逛,买了十斤麦面,花去八十文钱,两斤胡麻油花去一百二十文,赶紧挑担儿家去。
半路想起她还准备腌酸菜、萝卜、晒腊肉,又买了五斤盐,花去三百文钱。
这些大头她买些,也从自个空间拿些。这样才好长久,免得被人瞧出不对来。
娘算成本也不会不对劲。
一下子花去了890文钱!加上爹买肉的650文,还剩750文。
她都懵了,钱忒不经花!
她的两贯钱,一下子便下去了。
东西一多,担儿忒沉。她不禁想要一辆“浪子车”。
所谓浪子车,便是有两个轮儿,人力拉的平板车。
一辆车也得一贯钱呐,不敢想不敢想。
经过一个湖,她左右瞧了瞧,见没人,走到湖边,拿出那朵粉色腊梅绢花,捧在手里。
希望原主也能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快乐。
她点燃了绢花,灰烬落在水面上,寒风一吹,湖面荡起涟漪,一圈一圈载着灰烬远去了。
杨柳随风颔首。
她跺了跺脚,挑起担子,捂着手哈了口气,家去了。
远远瞧见爹在路口等。
“爹!”她忙喊。
黄父忙过来将她的担儿也接过去,两边肩膀,一边一个担子。
黄樱抹了把额头的汗,“真沉。”
“下次爹买麦面。”
黄樱立即道:“这哪行呢爹,你不会讲价,人家说多少你便多少。”
黄父讪讪,挠了挠头。
“娘!我们回来啦!”
她跑进屋里,娘正在烧炉子,一条腿不能动,她艰难地弯下腰,“算时间估摸着你们要回来了,快来暖手,冻着了吧?”
“嗯呐!冻死了!”黄樱忙将鞋脱了,两只脚丫子贴着泥炉,“好舒服!”
12. 允哥儿挨打
012
黄娘子瞧着不甚精神的样子。
黄樱甚少见她这般。
“好端端的小娘子,不许再包着头,成什么样儿!”苏玉娘将她包头发的布巾解了,拿来针线笸箩,递过来一物,“试试。”
“娘!昨晚不是才剪了布,这会子都好了?”黄樱立即往耳朵上一戴,“真暖和!娘好生厉害!”
苏玉娘这才笑,“以前是个锯嘴葫芦,如今嘴倒是甜,都把宁姐儿比下去了。”
“马屁精非宁姐儿莫属,我才不如她。那两个呢?”
“拾粪去了。”
“允哥儿好了?”
说到这个,黄娘子便生气,“好甚麽好,偷偷跟着宁姐儿走的,我就抱了柴回头,人便不见了,还是三婶子说跟着宁姐儿跑了!不省心的。”
黄樱感觉脚有些痒,估计是冻伤了。
她烤了一会子,忍着痒换了双鞋,将新鞋在泥炉旁烤着,神神秘秘地凑近苏玉娘。
“娘,你猜我们今儿赚了多少钱?”
苏玉娘缝着衣服,“多少?”
黄樱将钱倒出来,“娘你数数。”
苏玉娘吃了一惊,“怎地恁多?”
“还有昨儿大和尚买鸡子糕的钱,今儿馒头做得多。要不是买了香料炖肉,要更多些呢!”
苏玉娘数完,足有七百五十文!
她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蔫蔫的脸色也好起来,将黄樱揽在怀里,“我的儿,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娘,那戚娘子谁也不知晓她是这样的人,咱就当破财消灾了,你别搁心里,气出病才不值当呢。”
“对了!”黄樱道,“娘,昭德坊谢府老夫人喜欢我的鸡子糕,我答应去他们府上教给他们家厨娘。”
“昭德坊?!”
苏玉娘不可置信。
黄樱只是点头,“不信你问爹,爹也在。”
“真的?”
黄父:“嗯。”
“乖乖!昭德坊那都是皇亲国戚罢?”她有些紧张,“他们不会将你拐去卖了罢?”
“娘你胡说什么呢,他们家郎君在太学读书,沉稳有礼,瞧着便是大家出身,再者,卖我值当几个钱呐?”
“倒也是。”苏玉娘放了心,“得亏你长得不出众,哪像妍姐儿——”
说到一半便咽下去了。
妍姐儿是二婶家的大姐儿,长得好,前两年嫁给了一个富商做妾。
但听说日子过得不好,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
“娘我做饭去了。”
黄樱饿了,她想吃正经饭。
爹已将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好。
她看了看现有材料,决定做顿烩面片。
盛半盆面粉,加点盐,倒入温水,下手揉一揉,揉不动了就盖起来醒面。
面筋会随着时间慢慢松弛下来。
松弛一会儿再揉一揉,揉到光滑便盖起来继续醒着。时间越长,面水合越好,面筋越松弛,也就能拉得越长。
趁着这会子功夫,她先把豆腐切厚块泡水,早上留的香蕈、笋鲞已经泡发了。
然后准备卤肉夹馍的肉。
先将五花肉冷水下锅,扔几片姜、倒黄酒去腥,必须得冷水下锅,不盖盖儿,肉里的脏东西才能慢慢逼出来。
将浮沫撇掉,直到肉焯透了,这样才不会腥。
调料放酱油、盐、葱段、姜、八角、桂皮、香叶、花椒、小茴香、白芷、白蔻、丁香、草果、良姜、肉蔻、毕拨。
加入毕拨主要是为了留卤子,以后都可以用。这是开凉皮肉夹馍店的小姨告诉她的。
大火烧开,小火慢炖一个时辰。
然后准备馍。肉夹馍的饼是半发面。
她倒了一盆面粉,加猪油、老面种,倒温水和面。
揉几下揉不动了就盖起来醒面,醒一会儿就软了,再揉一揉便光滑细腻了。
盖上盖儿醒发面团。
等到醒发一倍大就可以烙饼了!
将面团揉成长条形,切面剂子,切好了擀长条,再卷起来,摁扁,擀成中间薄两边厚的饼。这是妈妈的做法,她从小看到大的。
家乡的白吉馍讲究铁圈虎背菊花心,条件有限,她尽力了。
家里没有平底锅,只有一大一小铁锅。
大的娘用来蒸炊饼,小的家里做饭省炭。
只能等赚钱了打一口新锅,北宋的铁已经算便宜,但一口铁锅穷人也买不起。
家里这口大铁锅当初花了一贯钱,娘用得可仔细呢。
她将小锅架到娘屋里的泥炉上,一次只能烙四张饼。
苏玉娘瞪大眼睛:“这是甚?胡饼也不是这个样儿呐!”
“都从那书上瞧来的。”黄樱笑。
苏玉娘心疼面,怕做坏,“要是拿不准,该一次少做些才好,咱也能吃。”
“娘放心,我有数呢。”
苏玉娘不说话了,仔细看她烙饼。
屋子里都是饼的麦香味儿。
灶房里更是香迷糊了。
恁多香料,肉香味儿飘得整条巷子里都是。
宁丫头撒丫子跑进来,“二姐儿,灶房炖了肉!”
“就你鼻子灵!”苏玉娘吊起眉头。
“又作甚好吃的?”三姐儿凑在泥炉前,眼巴巴盯着一旁竹蔑儿篮里烙好的饼。
黄樱笑:“一会儿给你吃,还没好。快去洗手。”
“这便去!”扭头就跑。
苏玉娘:“鬼灵精!”
“允哥儿!给我过来!”她一把抓住要跟宁丫头跑的允哥儿,摸他的额头,“冷不冷?谁叫你乱跑?”
她将小孩儿提起来摁在凳儿上,一巴掌下去,实打实打在小孩屁股上。
允哥儿眼睛吧嗒吧嗒,泪珠子掉下来了,睫毛又卷又翘,乖乖地趴着,“允哥儿不冷,娘,我错了。”
黄樱心都化了,“娘你快饶了他。”
“要是跟你二姐儿一般病了,仔细着你的皮!”
苏玉娘将他拎起来放地上。
小孩拿袖子抹眼睛,一抽一抽地哭。
黄樱心疼坏了,蹲下来,“别拿脏手擦,仔细眼睛疼!”
她拿了干净巾子替他把脸抹干净,“娘担心你呢,等会子咱们吃肉,快别哭了。”
“肉?”泪眼朦胧,鼻涕泡儿都出来了。
黄樱失笑,“对,肉。”
她捏捏小孩儿身上结板的夹袄,有些心酸。
苏玉娘气笑了,“过来!又去哪个泥堆里打滚,一身脏!”
允哥儿“吧嗒”“吧嗒”走到娘跟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眼睛红红的,“娘,只捡了两文钱的。”
小手心里两个旧旧的铜子儿。
“以后咱不去捡粪了,以后都跟着二姐儿去卖馒头。”黄樱道。
小孩儿吸了吸鼻子,有些不舍,“那我的粪都让娣姐儿他们捡去了。”
他控诉,“威哥儿今儿抢了我的粪。”
娣姐儿是隔壁吴老太的孙女,五岁。隔壁院里也有好几户人家,也有些小孩儿,都是跟允哥儿他们抢拾粪地盘的。
“那就让他们捡,卖馒头缺人手呢,二姐儿要人帮忙,允哥儿帮不帮?”
小孩睁大眼睛,“帮。”
黄樱笑,她将最后一锅饼子捡出来晾着,跑到灶房去看肉。
大半个时辰过去,肉已经炖得熟透了,宁丫头趴在灶台前,使劲嗅着锅里的热气,眼巴巴盯着。
黄樱看了眼火,添了根柴慢慢炖着。
她拿了猪油罐儿、切成长条的面,指挥小丫头拿上香蕈,笋鲞,跟自己走。
她准备做豆腐香菇烩面片。用北宋人的习惯,唤作豆腐香蕈玉棋子,因面片色白润泽如玉而得名。
小锅里扔一块猪油,烧热了加入葱蒜片,炒出香味儿,加入豆腐煎至两面金黄。
葱蒜的香味儿爆出来,豆腐滋滋作响。
加笋鲞炒,调料放酱油、盐。
炒出香味儿以后加入开水,泡发好的香蕈连水一起倒进去。
香菇干散发着鲜香的气味儿,连沾过水的手上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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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味儿。
菌菇里面的游离氨基酸和各种风味物质能让汤变得鲜美无比,最宜炖汤做汤面。
水开了便可以揪面片了。
她教娘,两个人一起。
连宁姐儿都看会了。
切好的长条压扁,两根手指捏着两头,缓缓拉长,然后就可以揪成大拇指甲盖大小的面片丢进汤里煮。
宁丫头吸着鼻子,口水直流,“这玉棋子好香。”
面片揪好了,黄樱舀了两勺炖肉的汤汁进去。
宁丫头屁颠颠忙摆好了碗筷。
每人盛了一碗。
黄樱先喝了一口汤。
大冷天儿,喝一口热汤,浑身都暖和了。
菌子的鲜香混合肉汤的浓郁,豆腐也吸饱了汁水,面片嫩滑如玉,一口下去感到巨大满足。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好烫!好香!”宁丫头吸着舌头,小脸红彤彤的,眼睛瞪大了,“这个汤好好喝!玉棋子好好吃!”
允哥儿擎着勺儿,烫得不敢下口,轻轻舔一舔勺里的汤汁,开始吧嗒吧嗒舔起来,小猫儿一般。
真哥儿闻着香味儿闹了,娘吹了吹汤汁,吹凉了喂他一勺,小娃张着嘴巴呆住,忙去抓勺儿。
娘一个劲儿“乖乖,这比皇帝吃得还好”。
爹呼啦呼啦吃了三大碗,吃得满头大汗,眼睛里都是笑意,“二姐儿手艺好。”
黄樱伸了个懒腰,身体暖乎乎的。
日光透过糊窗的竹纸,投在地上。
她拿出给宁姐儿的绢花,招手,“宁姐儿。”
小丫头猛地冲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惊奇道,“绢花!”
她还没有一朵绢花呢,二婶家的娣姐儿得了一朵,天天炫耀,哼。
黄樱替她簪上,端详着,笑眯眯道,“我们三姐儿真好看。”
“当真?”宁姐儿狐疑,嘴角忍不住上扬,笑得咧开豁牙,脸竟红了,忙扭身跑去隔壁屋瞧铜镜。
黄樱正笑呢,瞥见娘的表情,讪笑,“碰巧遇见了,才几文钱呢。”
苏玉娘点点她的额头,“你就哄着她罢,已经是个皮猴儿,以后还管得了,你才该给自个儿买花戴呢,都多大的小娘子,头上光秃秃的。”
“我不爱戴那个。”
黄樱拿出红绳,“呐,别说我不孝敬娘,这是给娘的。买绢花送的呢!咱娘仨一人一根,等我赚了钱,再给娘买银镯银簪子。”
“还有我的?”苏玉娘拿着红绳爱不释手,“麻的呢。”
她当即开始动手拆头发。
“想起来,当年我娘带我买红头绳,我还很高兴。谁承想是要将我卖了。”她嗤。
“娘,咱们日子定会越过越好的。”黄樱抱了抱娘。
苏玉娘臊着脸,“多大人,不嫌肉麻。”
黄樱笑,“不嫌。”
她跟允哥儿的眼睛对上,小孩忙移开视线。
黄樱挠小孩儿咯吱窝,笑眯眯道,“猜二姐儿给允哥儿带了甚?”
小孩咯咯笑着躲,声音细细的,“不知道。”
“允哥儿的要明儿才能好,明儿这个时候便能瞧见了。”
“当真?”
“二姐儿不骗人。”
小孩虽有些小小失望,还是抿着嘴笑了,眼里都是期待。
黄樱看了爹一眼,凑过去,“爹,以后给你买。”
黄父笑,“爹不用,都给你娘就好。”
他弯腰穿上鞋,预备要出门子。
如今没了雪,爹每日要去挑水,将大水缸填满。东京城里小商业繁荣,再小的行当也有人干,挑水人、箍桶匠、钉鞋人、修铜镜的,他们这条巷子里都住了不少。
他们家是雇不起人的,都是爹和娘挑。
爹开门出去了,寒风溜进来,吹得窗纸“哗哗”作响,真哥儿被娘放平,像个乌龟儿,只有四肢扭动,蓦地,他翻了个身,咯咯笑起来。
黄樱捏着真哥儿柔软的小手,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
慢慢来罢,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13. 馋嘴小甘来
013
灶房里,黄樱正在装饼子。
这肉夹馍,最好还是趁热儿吃,她想将泥炉儿带上,还要带桌板剁肉。
最好能有辆车。
爹说他有法子。
两个小家伙跟在她屁股后头,小尾巴一样。
黄樱给每人喂一口肉,小娃吃得满嘴油。
不是她自夸,这方子小姨店里卖了三十年,远近闻名。
那味儿能香掉舌头。
宁姐儿吃完便趴在灶台边,眼巴巴瞅着。
黄樱有些心疼,掀开帘子瞧了眼,娘不知哪去了。
她手脚麻利地夹了一块肉出来。
肉炖得软烂,肥肉晶莹剔透,果冻似的。
剁碎,切开饼子夹进去,浇上一勺汤汁。
一切两半,拿油纸包了,塞给两个娃儿,“快吃。”
小丫头“啊呜”咬了一口,惊呆了,“好好次!”
允哥儿有些犹豫,“要卖钱,娘不许。”
“卖钱的多着呢。吃罢。”黄樱摸摸他的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好像小孩儿噔噔噔跑。
宁丫头急了,狼吞虎咽,腮帮子都装不下。
“慢些,没人跟你抢。”黄樱一边给她拍背,一边掀开帘子瞧。
帘子底下钻进来一个小脑袋。
甘来一进来,眼睛便盯着小娃儿手里的肉夹馍,口水流在短袄衣襟上。
宁姐儿警惕地看着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小孩儿稚声稚气道,“小娘子炖了肉,好生香,巷子里都是味儿,是什么肉?”
黄樱笑:“是猪肉。”
“郎君说要买。”小胖手递来一串钱。
黄樱已经接受了他们“偶尔”吃荤这个现象。
她笑,“好嘞,这就给小师父装!”
她在青布巾上擦了手,拿起刀,挑出来一块肉,放到案板上,熟练地剁了起来。
剁得细细的,拿油纸包起一个饼,切开,刀一铲一抹,浇一勺汤,一个肉夹馍便好了。
甘来捧着他半张脸大的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他瞪大眼睛,忍不住在地上轻轻蹦了一下,“好好吃!”
忙埋头啃起来。
这饼子比胡饼香!外皮有一层薄薄的酥皮儿,咬下去“咔嚓”一声,外脆里软。
那肉不知怎做的,真香掉舌头了!一丝猪味儿也没有!比羊肉还好吃!软烂得很,到了嘴里便化了,肉汁儿满嘴爆香,他吃得又急又停不下来。
黄樱笑眯眯问小师父,“要夹几个饼?”
甘来伸出五个手指,忙换了个手拿馍,又伸出五个。
“十个?吃得完?”黄樱失笑。
甘来忙点头,小肚子也晃了晃。
宁丫头跟允哥儿在一旁舔着油纸上的肉汁儿,听他买这般多,身上敌意都下去了。
宁丫头稚声稚气,“我帮二姐儿拿饼。”
“真乖。”
……
甘来喜滋滋地挎着个小篮儿,跌跌撞撞迈过膝盖高的门槛,“郎君!肉夹饼!”
谢暻放下佛经,走到他跟前,在这小子额头上弹了一下,“这般多,你吃得完?”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嫌弃,“猪肉夹饼?”
甘来咽了口口水,又拿起一个开啃,“郎君留着我能吃完呢!”
谢暻挑眉,闻了闻,挑剔地咬了一口。
“嗯?”他眼睛微微眯起,又咬一口。
主仆两个站在廊下,一会子功夫便吃完了。
甘来打了个嗝,拿起第三个饼,圆圆的脸上满是陶醉,“太好吃了。”
他鬼鬼祟祟张望了下,稚声稚气,“甘来偷偷吃完,不告诉慎言罢?”
谢暻盯着饼若有所思,闻言,嗤笑一声,“慎言,可听见了?”
“哼。”慎言板着小脸从屋里出来。
甘来吓得忙躲到郎君身后。
慎言将篮子提走,“都是我的。”
甘来委屈巴巴地啃肉夹饼,越啃越好吃,越啃越委屈。
“慎言坏,郎君把他还回去。”
慎言扭头瞧过来,他忙低下头。
“我才不稀罕跟着你这笨蛋。”
另一边,黄樱已经出了门。
她担子里挑着饼和案板菜刀。
黄父一边担着泥炉子和锅里的肉,一边挑着张折叠桌、一束柴。
没错,北宋就有折叠桌了。《清明上河图》里虹桥边就有一张。
爹找隔壁卖饮子的吴娘子借的。
经过隔壁宅子,大门开了一边,明暻大师父正教甘来念经。
他念一句,甘来念一句。旁边慎言皱着小脸。
“炉香乍热——”
“炉香乍热——”
“法界蒙熏——”
“郎君,再念一遍——”
慎言的声音传来,稚声稚气:“笨蛋!”
宁丫头扭着脖子使劲往那宅子瞧,屁颠颠追着黄樱和爹爹,“甘来好笨哦。”
黄樱失笑。
这明暻大师父带的两个小娃,跟宁姐儿他们一般大。
听着念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昨儿她还听见他们吃肉前给猪超度呢。
可真有意思。
今儿他们带的东西多,走不了很远,冷风刮得人脸疼,娘做的耳捂子填了麻絮,好歹耳朵不疼了。
宁丫头顾不上冷,只兴奋了。
平日里小孩儿不许走远,他们拾粪也只在门口街巷,冬日里天寒,肚子又吃不饱,家里好生待着才不容易受饿受冷。
当下是晌午时候,走了一会子,太阳竟出来了。
黄樱清了清嗓子,和着市井唱卖,脆生生喊了起来,调子婉转悠扬,“黄家猪肉夹饼咧——热腾腾的猪肉夹饼——二十文一个——不好吃不要钱咧——”
路过贾家瓠羹店,她没停,却有人喊住了她,“小娘子——”
黄樱回头,是一个头戴方顶巾、穿细绢长衫的商户,——东京城里各行各业、乃至乞丐衣着都有规范,一眼能辨别街上的人都是做什么的。
庶人、商贾、妓术、不系官伶人只许服皂、白衣,铁、角带,不得服紫。①
放眼望去,百姓身上不外乎黑白青三色。
“员外可要尝尝我家猪肉夹饼?”黄樱笑道。
王员外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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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吃过馒头,这会子正出门用午膳,一瞧见这小娘子,便喊住了。
他往黄樱掀开的饼上一瞧,“这饼我怎生没见过?”
黄樱笑:“这是我自个儿想的。”
她割了一小块儿肉用油纸包了递过去,“员外尝尝呢,好吃再买。”
宁姐儿机灵地蹲在地上,捅了捅泥炉儿,锅里的肉开始微微沸腾,香味儿飘了出去。
王明金便站在下风,香味扑了满脸。
猪肉算是贱物儿,总有股腥臊味,东京城富裕人家吃羊肉居多。
他就不爱猪肉。
心里的排斥在这股香味儿的诱惑下动摇了。
他接过油纸,低头闻了闻,果真一丝儿骚味也无,那香味儿说不出来的诱人。
他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黄樱割的是一片五花横截面,肥瘦相间。
王员外一口下去,这肉软得不用嚼,入口即化。最令人惊奇的是,不但不腥臊,反而香得出奇!
“给我来一个!”他迫不及待道。
“好嘞!”
第一回开张,黄樱也很高兴。
她手脚麻利地跟爹将折叠桌放好,宁姐儿小小的人忙跑来帮忙。
宁姐儿的冬袄是大姐儿旧衣改的,娘怕她冻着,将她裹成个球儿,企鹅似的,圆滚滚一个。
黄樱擦了擦手,揭开锅盖,从咕嘟咕嘟煮沸的锅里捞出一块儿肉。
王员外闻着香味咽了咽口水。他早上吃撑了,这会子才饿,正要用午膳呢。
早上馒头虽好吃,还是不够热烫。
这肉瞧着太诱人,热气腾腾的。
只见这小娘子拿起菜刀,三两下将一块肉剁碎了,一只手拿油纸包了饼,饼是切开的,刀将肉一铲一抹,再浇上一勺汤汁,夹得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了。
小娘子的手压根不碰肉和饼,当真让人心里舒坦。
“您的猪肉夹饼!肉和饼一起吃味儿更好。”黄樱笑着递过去。
王明金拿到手,好烫!
他迫不及待咬下去,饼和肉一起到了嘴里。
他吸溜着舌头,仔细辨别肉里的香味到底是怎么来的,结果除了好吃,一无所获。
这饼跟他吃过的饼都不一样!跟软烂的肉融为一体,肉汁儿渗进饼里,吃得人酣畅淋漓,回味无穷。
一个不小的饼,一会儿便吃完了。
又来了几个贾家瓠羹店的食客,都好奇要来试一试。
黄樱麻利地挑肉,剁碎,夹饼,浇汁。
等大家一尝,乖乖!
“这竟是猪肉!俺从未吃过这样香的猪肉!”
王员外走南闯北,自诩老饕一个,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小娘子当真奇了,总能将这些市井之物做得出奇好吃。
他当即又买了两个。
宁姐儿在一旁蹲着添柴,一双乌黑的眼睛不时瞥过这些人递钱给爹,嘴角忍不住翘得飞起。
闻见锅里的香气,她忍不住咽口水,握了握自己的小手,要忍住呀!
还未到水柜街,已经卖掉了大半。
黄樱装钱的斜挎布包里沉甸甸的,她跺了跺脚,将手缩进袖里,露出个笑来。
14. 王琰气呼呼
014
却说周琦早上买了三十个鸡子糕,刚跑进国子学,便瞧见博士揣着书缩了脖子,冒着寒风走来。
他三两步冲进讲堂,忙坐下摆开笔墨书本。
韩修与吴钰回头瞧他一眼,周琦挤眉弄眼,拍拍自己的书笼。
博士进来了,开始升堂诵书。
他忙收敛表情。
一整堂课,他鼻端总是飘来那股红枣鸡子糕甜甜的香味儿,弄得人坐立不安。
他的手几次伸到书笼盖儿上,偷偷掀开,还没拿,博士咳嗽两声,他立即正经危坐,目视前方。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好容易熬到晨课结束,博士一走出门,周琦立即跳起来,打开书笼,拿了一个鸡子糕。
他咬一口,好嫩、好软,好浓的枣味儿!
“这是甚?”吴钰说着,已经伸出小胖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他眼睛瞪大,三两口下肚,都没仔细品尝出味儿,只记得好吃。
他忙又伸手拿了个。
周琦连吃三个,这才有些满足。
他得意道:“此物乃卖馒头的小娘子所做,滋味可好?”
吴钰两口又下肚一个。
他惊叹,“湿润绵密,入口即化,那小娘子好生厉害!”
韩修细细品尝着,眸子平静,若有所思,“连鸡子的味道也与寻常所见不同。”
周琦很是得意:“哼,谢四那厮也想买,被小爷全买走了!你们没瞧见他难看的脸色,哈哈哈。”
他又拿起一个馒头,咬一口,“咦?”
他仔细品尝味道,满脸惊喜:“这馒头是新的馅儿!”
吴钰也忙拿了一个,咬一口,腊肠油滋滋在嘴里爆开,混合着复杂浓郁的风味儿,他吃得满嘴油,“这也太好吃了些!”
学堂里其他人早被他们这处吸引了,忙凑来每人讨了一样。
周琦甚是大方,凡是讨要的,“自个儿拿便是。”
“嗤。”坐在第一排,一个锦帽貂裘的小衙内不屑,“几文钱的贱物儿,我家奴婢都不吃。甚麽好东西。”
众人吃得如痴如醉,闻言,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满脸尴尬。
碍于身份,他们也不敢反驳王琰。
好些人气得脸色涨红。
梁毓挠挠头,背过去仔细吃完了。
他爹只是个七品馆阁校勘,不领实差,堪堪让他擦着边进了国子监,一家十几口人挤在几间房里,平日家里吃肉也要精打细算,这腊肠馒头太好吃了!鸡子糕也好吃!
周琦人真好!听说鸡子糕一个要二十文呢!好大方呜呜。
王琰见众人都不理他,他哼了一声,指挥书童摆上家里准备的吃食。
小书童唱得一手好菜名,“西川乳糖狮子——糖霜蜂儿——柿膏儿——”
他念一个,梁毓就咽一口口水。
王琰得意地瞧了他们一眼,“这可是从蜀中请的厨娘做的。你们想吃便吃罢。”
他大方地往前一推。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韩修笑了一声,“那便多谢六郎。”
他拿起一个柿膏儿。
吴钰忙拿起一个糖霜蜂儿。这可不便宜,王家这是用糖霜做的。
梁毓趁着人多,拿了两个最贵的,——乳糖狮子和糖霜蜂儿。
要知糖霜又名糖冰,得来不易,只福唐、四明、番禺、广汉、遂宁有之,独蜀中遂宁为冠。①
他瞧过一本书,这糖冰制作起来,需待蔗水缓慢凝成冰晶,大半年方才成块儿,产量极低,价极高。
他还从未吃过呢。
乳糖狮子用牛乳与糖霜制成,还有白芝麻,闻着又香又甜。
正好经学博士来了,他忙藏起来,准备拿回家去,给母亲和妹妹。
周琦笑眯眯的,在王琰眼巴巴的视线里,拿走了最后一个乳糖狮子,“多谢六郎啦!”
王琰哼了一声,“不必谢,反正我也吃腻了这些,甜滋滋的,有甚么意思。”
一转过身,他垮下脸,气得脸色涨红。周琦这厮怕不是故意的!他的乳糖狮子!
他眼里闪过懊悔,早知便不学这厮。
他才不是嫉妒周琦人缘好!
午时散学,这些小衙内们一涌而出。
周琦想起王琰那气得要死又不能发作的表情就好笑。
“哈哈哈哈!”
韩修无语,“你几岁?”
谢昀跟崔琢一出斋堂,看到周琦笑得这么得意,瞬间冷哼一声,扭过了头。
“我们走。”他拉着崔琢,快步越过周琦几人。
且让他先得意一会儿。
周琦瞧见他气呼呼的身影,更得意了,“咱今儿吃甚?”
吴钰扳着手指头数,“李四分茶、贾家瓠羹、南食店、川饭店、石逢巴子……”
“还有哪家没吃?”
“额。
周琦也犯了难。
要说东京城里酒楼食肆林立,凡吃食不下千百种。可日日吃,也有想换花样儿的时候。
几人一边走一边商讨。
谢昀拉着崔琢到了水柜街,正要去南街,忽闻熟悉的唱卖声儿,立即扭头,果然瞧见那干净利落的小娘子。
“热腾腾的猪肉夹饼咧——满满当当的肉馅儿——二十文一个——不好吃不要钱咧——”
喝,今儿排场比以往都大,竟带着炉和桌!
他立即往跟前凑,“小娘子,这是什麼?”
黄樱刚夹了一个饼,抬头,瞧见熟悉的小郎君,笑道,“谢小郎君下学啦?这是猪肉夹饼,小郎君可要尝尝?”
崔琢身后背着书笼的元英探头瞧了一眼,有些嫌弃地缩回去,“猪肉。”
他最不喜猪肉,一股猪味儿。
他们家小郎君也不喜。
元宝正站在下风处,锅里咕嘟咕嘟煮着,香味儿都飘了来,他深吸一口气,“好香。”
谢昀也闻到了,他不喜猪肉,有些纠结。
“小郎君尝尝,好吃再买!”
黄樱给他们每人切了一块儿肉。
谢昀闻了闻,是香的,有些犹豫地放进嘴里,准备随时吐出来。
“咦?”他不可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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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
崔琢也是一样的表情。
“给我夹一个!”两人同时开口,面面相觑。
崔琢面无表情,抿唇。
谢昀挠挠头,一脸惊奇,“这肉好香!崔四,你也觉得好吃吧!”
崔琢:“嗯。”
元英这次学聪明了,也尝了一口。他瞪大了眼睛。
“郎君,元宝也吃!”
元英忙道:“元英也要!”
谢昀回头瞧云安。
云安板着脸,“奴也要。”
“来十个!”
黄樱笑眯眯地,“好嘞!”
她麻溜儿捡出来几块肉,熟练地在案板上剁碎,夹进饼子里,浇上汤汁,递过去,“您的猪肉夹饼咧!”
等周琦几个出来,远远便瞧见谢昀这厮站在小娘子炉火前狼吞虎咽。
就连最斯文的崔四郎,竟也跟他一起站在那儿吃。
风将锅里的香味儿吹了过来,街上的人没有不回头瞧的。
周琦吸了吸鼻子。
“好香!”吴钰立马看向那小摊,“是黄小娘子!”
他直直往那处走去。
谢昀几个吃得心满意足,赞不绝口,一道讨人厌的声音传来,他不用回头,哼了一声。
“给小爷夹十个!”
黄樱笑着抬头,“对不住小郎君,剩下这些肉只能夹三个呢。”
周琦瞪了谢昀一眼,“那便三个!”
黄樱从聊天中听到两人都排行四,她笑着将两人要带的饼夹好递过去。
云安将钱拿给黄父。谢昀拉着崔琢,头也不回走了。
黄樱从锅里捞出最后三条肉,剁碎夹好递给周琦。
周琦立即咬了一口,被烫了,直吸口水。
吴钰瞪大眼睛,“这饼好生稀奇,我竟从没吃过。肉也格外不同。”
满满当当一口下去,饼柔软、麦香十足,肉浓郁、软烂极了,无数香料的风味儿,香得人惊奇。
真绝了!
只可惜吃完一个,他还没饱呢!
韩修目光掠过黄樱和旁边的一大一小。
他也吃完了。岂止不错,比他们家厨娘做的还好。他于香料有所涉猎,略微分辨出几样的味道。
周琦咂摸着嘴巴,“小娘子,你何时开个饼店才好,这样卖不够吃。”
黄樱笑:“承小郎君吉言呢!日后定要开店的。”
宁丫头昂起小脑袋,不时瞧向他们满足陶醉的脸。
黄樱跟爹将东西收拾好,便挑着担子回家。
正好黄父的担子重,她让黄父和宁姐儿去买肉,她则去买大头的米面粮油鸡子之类。
猪肉夹饼头一回卖,她只做了六十个饼,家里还有些面,但不多了。
她如今做的只有不够卖的,没有卖不完的,还是得早早谋划个摊位才好。
六十个猪肉夹饼,一个二十文,共赚1200文。抛去买肉360文、柴100文,麦面60文,香料300文,净赚380文,利润率大概30%。
不管怎么说,如今她袋子里新增了一贯两百文钱呐!
15. 梁毓偷带糖
015
梁毓下了学,走出斋堂,其他人自有书童背书笼,前呼后拥,商量上哪家分茶店亦或去瓦肆中听评书,看杂剧、傀儡戏……
国子学分甲乙丙丁戊己六舍,一般而言,甲、乙舍国子生家中官职较高,比如王琰,乃同平章事——宰相家的六郎。
但也有例外,若公试得上等,亦可升舍。
他便是这样升上来的。
他瞧见王琰一出斋堂,立即有一群丙、丁舍的学生簇拥上前,众心捧月,说说笑笑。
梁毓背好自个儿的书笼,将视线收回,沉默着回家。
他们家是配不起书童的。
刚走出大门,有人喊他,“梁毓。”
吴墉笑着上前,“今儿怎这般快?”
吴墉跟他差不多,父亲乃七品司天监丞,如今在乙舍。
“你怎这般早?”梁毓也笑。
“他们听说水柜街有个小娘子做得一手甚麽鸡子糕,急着走呢,没为难我。”
两人走一段路,便各自回家了。
梁毓家住城南,走路离国子监半个时辰,爹每日坐轿去大内上值需一个时辰,奶常念叨住得太远。
想到王六郎给的乳糖狮子和糖霜蜂儿,他高兴了些,加快脚步,几乎是跑回去,气喘吁吁迈进院门。
这院里住了几家人,都是七八品官,领着不高的俸禄,养活一大家子,过得精打细算。
他们家有四间屋子,三间住人,一间是爹的书房。
他听见了菡姐儿的哭声,忙跑进去,奶正抱着瑾哥儿,一巴掌掴在菡姐儿脸上。
娘忙去拉,奶指着她骂骂叨叨,“甚麽时辰了,饭还没好,瑾哥儿都饿哭了!”
娘细声细气地赔不是,拉着满脸泪的菡姐儿去灶房。
“奶,我回来了。”梁毓轻轻将书笼放到爹书房。
梁老太凶神恶煞的脸立即笑容满面,“乖孙回来啦,奶今儿买了猪肉,给你们父子好生补一补。”
梁毓“嗯”了一声。
晚上那盘猪肉炖菘菜,爹吃了一大半,瑾哥儿吃了一半,剩下的奶都捡到了梁毓碗里。
他沉默着吃下去。
巷子里来了敲锣打鼓的货郎,瑾哥儿嚷着要吃饴糖,奶拗不过,带他出去买。
爹在书房喝酒,与西屋的王主簿作诗,羡慕同僚家新买了婢女伺候,“有酒醉嘉客,无钱买娇鬟”。①
梁毓去灶房,娘跟大姐儿、二姐儿正端着粗瓷碗,坐在凳上喝粟米汤。
瞧见他进来,梁曦和梁菡忙起来,“毓哥儿,怎了?你没吃饱?”
梁毓忙摆手,“没。”
他朝外瞧了眼,进来时帘子放下了。
他从袖中掏出油纸包,摸摸菡姐儿肿起的脸,“这是学堂里同窗给我的,我吃了好多,你们偷偷吃掉,别让奶发现。”
“糖!”菡姐儿瞪大眼睛。
“瑾哥儿——”梁曦有些迟疑。
“他吃的还少?你们吃。”
梁娘子揪着衣襟,“毓哥儿,要不——”
梁毓摆摆手,“你们吃,被奶发现可就吃不了了。”
梁曦咬牙,咬了一口乳糖狮子,剩下一掰两半,分别塞娘和二姐儿嘴里。
梁娘子呆了,“好甜。”
梁毓这才笑了笑,掀帘出去了。
*
另一边,黄樱打量着市井里各个铺儿,想起早上允哥儿期待的眼神,有些心虚。
她给宁姐儿买绢花是一时兴起,忘了宁哥儿。上辈子她是独生女,没考虑过小孩儿很容易因为父母偏心而心生不安、自卑、不配得感。
允哥儿又是个敏感的性子。
她在一个货郎的担子前停下,旁边已有一群小孩儿拉着扯着爹娘欢呼。
那担儿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小玩意儿,什么拨浪鼓、小竹篓呐,千千车、打娇惜呐,不倒翁、铃铛、小灯笼,小面具、风筝、噗噗噔……上百种是有的,黄樱看得眼花缭乱。
她直咋舌,不愧是经济发达的北宋呐。
货郎笑呵呵地对那娘子夸她怀中小孩儿:“好伶俐小郎,生得磨喝乐模样儿。”
闻言,娘子果然很高兴,买了个小孩指的红色宝塔儿。
黄樱笑,磨喝乐乃梵文音译,是一种风靡宋朝的泥偶,大概类似于现代的芭比娃娃。小孩儿还爱学磨喝乐的样儿,尤其七夕的时候,小孩儿都要顶着荷叶玩,跟磨喝乐一个造型。
她拿起一个千千车,——也就是陀螺,发现是木质的,又放下了。
爹自个都能做呢。
她犯了难,小女孩儿喜欢的东西她知道,小男孩喜欢甚?
瞧来瞧去,她眼睛定在一个悬丝猫儿上。
做工粗糙,难得的是猫儿的神态很憨,胖嘟嘟的自有其可爱,提动绑着丝线的小木棍儿,猫的脖子和腿脚都能动起来。
旁边还有悬丝傀儡、悬丝狮豹,做工精巧,色泽鲜艳,栩栩如生,但显然价格不便宜,她买不起。
北宋很流行悬丝傀儡——提线木偶,不光瓦子里有各种表演,每逢节庆,更是有许多教坊里出名的弟子演出,老百姓都能看!
“这悬丝猫儿怎卖?”
货郎是个满脸笑的老头儿,“二十文。”
“忒贵!十文卖不卖?”
“十文不卖。”
黄樱笑道,“你这猫儿颜色也褪了,木棍儿也霉了,不知放多久了,十文钱还不卖?再等到雨天儿,更没成色,十文都卖不了呢!”
老头拿过来瞧了一眼,“小娘子多少添些。”
黄樱摸出十一个铜子儿来,笑眯眯的。
老头:“罢,罢!”
黄樱喜滋滋地将小猫儿放好。
何时能真养只猫儿就好了,小家伙们定很喜欢。
她挑起担子,不敢多逛,到了王家磨坊门口,探头瞧了瞧。
这可是间大店,跟她前几日买麦面的小面铺不一样。
光听名儿,便知这家经营磨坊,面粉都是自家磨坊产的。
汴京城里统共也没几家水磨坊,这王家磨坊便是其中之一。
这可不简单呐。
东京城里的磨坊,像他们院里戚磨家的小作坊,都是石磨、驴子拉,产量很低,一般供应小面铺。
戚磨家收了定金,又遇上粮价上涨,本就赔得厉害,那些面铺又怕他们反悔,都催着交货,一时间哪里生产得出来呢?戚磨家一急,听人怂恿,与另一家汴河边的磨户伙同,在夜里偷引了汴河水,偏被人告发了。
汴河乃北宋大动脉,官府对水资源管理很严,水磨经营资格可不容易获取。
这头一道,汴河边建大型磨坊,光钱就不少;再者,得与都水监相熟,拿到水引才行。
这钱和权,两头都要占。
她进了面铺,店里人很不少,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皂衫角带,在拨弄算盘。
她自个儿担着担子瞧瞧看看。
富裕人家吃的“上白面”最是精细,反复研磨多次,数十次过筛,不含一丝儿麸皮,几乎与她空间里的白面细度差不多。一斤要二十文。
这种面粉一般做贵价糕点才用,那些糕饼铺子价都贵。
再者就是“头面”,细度就要次于上白面了,但也是极好的麦面,麸皮不多,一斤十文。
她前几日买的便是这种。
再次等的,便是穷人家买的“麸面”,相当于全麦面粉,研磨颗粒粗糙,一斤六文钱。
还有些粟面、豆面、荞麦面、糯米粉、粳米粉……
瞧着这些,黄樱脑海里冒出绿豆酥、肠粉、红糖糍粑、南瓜饼、炒年糕、烤麻薯、驴打滚……
口水要流下来了。
她买了十斤头面,一斤豆面,一斤糯米粉,一斤粳米粉,花了一百五十文钱。
主要是糯米粉贵,一斤要30文。
出了铺子,她的脚又痒了,只得忍着,看街上还有些甚麽来转移注意力。
这一瞧,她看见了一家刷牙铺,唤作“王家刷牙铺”。
店不大,挤在小小的拐角,东西整整齐齐,店里有个老妇人,怀里正抱个小丫头子哄,小丫头刚哭过,抽抽搭搭的,手里拿着拨浪鼓摇呢。
家里之前的刷牙子是马尾毛的,便宜,一个才五文钱,却忒硬,刷得牙龈疼。
黄樱用了一次,跟钢针似的,她是不敢用,这两日直接拿手指蘸了牙粉揩牙。
牙粉也是下等的,娘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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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儿熬的。柳枝、槐枝、桑枝煎水熬膏,入姜汁、细辛、芎末,一股涩味儿。②
在穷人家,小孩儿是没有刷牙习惯的,都以为小孩儿要换牙,没必要刷。
宁姐儿和允哥儿都没刷过牙。这怎能行。
她一进去,那老妇人却认识她,“樱姐儿,果真好了,听你娘说呢,才瞧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黄樱吃了一惊,脑海里这才浮出个印象来,巷子里王家是开了家刷牙铺,当是这家了。二姐儿对老太太的脸印象不深,她一时竟没认出来。
她忙笑,“托您的福。我来买刷牙子呢。”
老太太忙着哄孙女,让她自个儿挑。
百姓用的刷牙子多是竹制的,贵人家花样多,什么虎骨、象牙、玉、玳瑁……各样都有。
这店铺东西竟很齐全,最便宜的马尾毛的五文钱,最贵的玳瑁的,还雕了花,足要一贯钱!
牙粉价更是不同,他们家那种自制的五文钱就能买一盒,还有种用红木盒装的,光拿起来就能闻见一股茉莉香味儿,老太太说这一盒要一贯钱。
黄樱咋舌,有钱人真多。
王家平日低调,没想到生意做得很用心。
她挑了五个马鬃毛的刷牙子,要软些,一个十五文。
递钱的时候碰上王老太爷进门,打了个照面。老爷子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黄樱跟老人道了别,便家去了。
回家照例喜滋滋地将钱倒出来,跟娘一起,将钱一个一个串好。
她最爱干这个,小孩儿也最爱看。
除去买东西的,一共有九百六十四个铜子儿呢。
宁姐儿止不住地笑,“好多钱。”
苏玉娘点点几个人额头,“可不许到外头胡咧咧!旁人问起,就说赚不了几个钱,知道不!”
“嗯!”宁丫头一本正经。
“晓得了娘。”
黄樱蹲下,凑到允哥儿跟前,“谁欺负俺们允哥儿了?怎地眼眶红红的呢?”
小孩儿扭过头,不说话,后脑圆圆的。
苏玉娘咬断麻线,熟练地打了个结,“甭管他,中午没让跟着去,憋屈呢。一个个都是祖宗。”
黄樱一瞧,小孩儿眨巴眨巴眼睛,泪珠子往下掉,也不吭声,默默地哭。
她失笑,“娘刀子嘴豆腐心,她怕你发热,你昨晚一个劲儿喊冷忘啦?你的新袄还没好呢,二姐儿伤寒险些醒不过来你不怕?”
“怕。”小孩揉揉眼睛。
黄樱将他抱在怀里,拍了拍,“以后有的是机会去外头呢。”
“嗯。”
“真乖!”
黄樱偷偷往他嘴里塞一块糖。
宁姐儿敏锐地瞧过来。
黄樱赶紧也给她一块儿,小丫头抿唇一笑,两个酒窝儿,“外头有甚么好,风吹得我头都疼,冷得很!”
允哥儿抿唇。
黄樱将背在身后的悬丝猫儿拿出来,掌心托着,笑眯眯道,“你瞧,这是甚?”
允哥儿低头,一只圆滚滚的黑猫坐在二姐儿掌心。
他张大嘴巴。
宁姐儿忙凑过来,惊呼,“悬丝的!”
黄樱放到小孩手里,“这是给允哥儿的。”
宁丫头急得,“快玩!快玩!”
两个小孩头凑在一块儿,宁丫头的惊呼声不时传来。
允哥儿抿嘴笑,眼睛亮晶晶的。
黄樱视线跟娘对上,有些心虚。
黄娘子吊起眉,“我是吃人的大虫?你自个儿赚的钱,依你罢。只手也不能太松。”
黄樱笑着揽了娘的脖颈,“娘最好啦。”
“把你那嘴甜的本事教教你爹!”说是这样说,黄娘子却很受用。
她数着钱,真哥儿在旁边爬来爬去,宁丫头和允哥儿咯咯笑着玩悬丝猫儿,炉膛里火烧得旺,屋子里暖乎乎的。
黄樱去厨房将猪肉洗干净了便立即炖上。早上那一锅煮肉的老汤她留了些出来,也加进去。
刚和好面,门口传来陌生的人声。
“敢问卖炊饼的黄家住这儿么?”
黄樱掀起帘子一瞧,是个梳着包髻,穿褐色对襟窄袖短褙子、长襦裙的中年娘子。
16. 坐轿访内城
016
院中其他人家都出来瞧。
黄樱忙擦了手,掀帘走出去,笑着道,“是我家,敢问娘子是——”
妇人瞧见黄樱,笑着上前,“这位想必是那黄小娘子罢?我家小郎君甚爱小娘子的鸡子糕,家中娘子特派我来接小娘子到府上请教呢。”
黄樱这才瞧见门外还有两顶青绸轿,另各有四个抬轿的小厮。
苏玉娘拄着拐出来,打量了一番这娘子。
她也是见过世面的,搭眼一瞧,便知道这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通身气度,说话不紧不慢,那股子笑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寻常百姓身上难见。
这种人最难打交道,忒老道。她不待见这种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以前在教坊,没少见。
黄樱笑着道:“我知晓,这便跟娘子走,娘子稍等,灶上的事儿我得交代给娘。”
“自然,小娘子不必急着。”
黄樱将做饼和卤肉看火的事儿交给娘。上午烙饼娘在一旁瞧得清清楚楚,卤肉全程小火就行,爹能看。
“你去罢。”苏玉娘拉着她的手,“若有人欺负你,你也不必怕。咱们没做亏心事儿,不能白受气。”
“我晓得,娘。”
黄樱从屋里出来,将腰间青花布巾子解下来,身边跟着两个小孩儿。
那娘子瞧了眼,黄樱笑,“小孩儿闹着要出门子,也好帮我打下手。”
既然有轿子,两个小孩儿稀罕,让他们坐坐又何妨。
再者那高门大户,这辈子也没机会进去呢,让小孩儿见识见识也没甚不好,省得将来眼皮子浅,被人骗。
不过他们衣着显然寒酸,免不了要被人瞧不起就是。
这也难免。
她问心无愧,怕甚么。
两个小孩儿紧紧挨着她,那中年娘子甚是客气,以待客之礼将她请上轿子,吩咐:“走罢。”
这轿也是棕檐子,能防雨雪,用的是青绸帘,旁有小窗,里头只一坐塌,应当是家中下人娘子进出所用。
黄樱将两个小孩儿抱上去,一左一右揽着,“一会儿到了,你们只跟着我,不用怕,知道么?”
“嗯!”
黄樱笑笑。
小孩儿趴到窗前,掀开帘子往外瞧。
麦稍巷往西是御街,东京人喜欢叫做“天街”,所谓“州桥南北是天街”嘛。①
两边饮食铺子林立。
他们普通人家,逢节庆也少不了往大相国寺、宣德楼挤。这在宁姐儿和允哥儿印象里,可是只有过节才去的。
两个小家伙一路都很兴奋。
跟黄樱小时候过年去赶集一样的。
天街从大内宣德门直到南熏门,足有三公里,进了朱雀门,便到了内城,御街有两百余步宽。
黄樱头一次来,眼睛要看不过来了。
街上都是香味儿,卖什么的都有。
薛家羊饭铺里的羊肉味儿飘过来,黄樱打眼一瞧,食客碗里热气腾腾,吃得满头大汗。
还有人把肥底熝肉蘸些椒盐,卷做一卷,一口下去,满脸陶醉。
宁丫头口水流下来了。
再往前,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百钟圆药铺……都是上等好货,有钱人的购物天堂。
这么冷的天儿,小贩们热情丝毫不减,唱卖声此起彼伏,唱歌一样哎!
托着盘儿卖炙鸡、爊鸭的,卖脆筋、羊脚子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路过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好大的铺子!人都满了!
到了州桥,更是人声鼎沸。
如今才二月,汴河还未开,两岸依旧人烟如织。
御街对面遇仙正店前,彩楼欢门高数丈,三层楼阁甚是壮丽,楼上彩衣高髻的妓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望之有如神仙。
两个小孩儿看呆了。
宁丫头咬着手指,“她们衣裳真好看。”
黄樱瞧了眼,“她们赚钱也不容易。这般冷的天儿,穿这样少。”
“是哦。”宁姐儿忙缩了缩脖子。
宣德门到朱雀门一带挤满了衙门。东京城里住宅紧张,皇城也不大,塞不下那么多衙门,都在这一带,挤得满满当当。
他们沿着景灵东宫南门大街,经过大相国寺后门,一路铺席繁华,黄樱看得眼馋。
这里靠近皇宫大内,铺席租金怕是成百贯钱。
北宋的皇城,宋人习惯称“大内”,跟历朝历代所有皇宫都不一样,格外接地气儿。
这大内外头便是市井铺席,小商小贩叫卖也有。
尤其东华门外,市井最盛。
禁中每日采买,都在此处。
有时候小贩得了新鲜物儿,在东华门能卖个好价钱。新上市的茄瓠,宫里的贵人能花几十贯钱买。
可谓汇聚了天下奇珍。
“到了。”
轿子一停,眼前是一座宅子后门,绿墙青瓦,好生气派。
那娘子笑着来揭帘儿,“小娘子随我来。”
“娘子如何称呼?”
“主子都唤我刘娘子。”
“刘妈妈。”
“哎!”
“黄小娘子是大娘子请来的客,若有那没眼色的,小娘子只管跟我说。”
黄樱笑道,“谢刘妈妈。”
她牵着小孩儿,不紧不慢跟着刘妈妈进去。
看门的婆子瞧见刘妈妈,笑着迎上前,“什么风儿把您刮来了,这么冷的天儿,怎亲自去外头呢?快到屋里吃一盏茶暖暖身子!”
她在黄樱几个身上打量了一眼儿,那眼神像奢侈品店的销售,轻飘飘的,一眼就将人看了个高低贵贱。
允哥儿往黄樱身边靠了靠。
宁丫头仰头盯回去。
“这是——”
刘娘子:“大娘子请来的客,如今有要紧事,改日吃你的茶。”
她也不啰嗦,“小娘子随我来。”
带着黄樱几个穿过回廊。
宅子很大。
几百楹房屋是有的。
若是买,怕得数百万贯,真东京豪宅。
冬日里园子竟也姹紫嫣红,黄樱吃了一惊。
两个小孩更不必说,看什么都稀奇,难得的,他们并不东张西望,只是捏紧的手显示了紧张。
刘娘子交待,“大娘子喜静,寻常是不出来的,我去请教,若是肯见,便是小娘子今儿的大造化,若是不见也无妨,这回小娘子教的是老夫人厨屋里的,赏钱自是少不了。”
“前头是郎君们的院儿,小娘子不可去。府上几位小娘子若是碰上了,行礼问个好便是。”
“晓得了。多谢刘妈妈提点。”
一路七拐八拐,好容易到了一个院子外头。早有人候着了。
打头的娘子瞧见她,吃了一惊。
“这是乌娘子,专管糕饼的。此次便是她跟你学。”
黄樱笑:“乌娘子。”
“万万想不到小娘子这样年纪小!可真是英雄出少年!”
黄樱笑着随他们进去。
乌娘子拿了自己做的桂花糕给两个小孩儿。
小孩儿看向黄樱。
“拿着罢,谢过乌妈妈。”
“谢谢乌妈妈。”
“真乖!不像我家皮猴儿,气煞我。”乌娘子让小丫头子拿了两个凳儿,陪着小娃娃一起玩。
黄樱心里对这家人感官不错。
她笑:“我们这便开始罢。”
“好!”
乌娘子可是真真尝过那鸡子糕的,她对黄樱是真佩服。此时瞧着她这样年轻,心里更是五味陈杂。
听说她不想来府上当厨娘,却愿意将做法交给旁人。换她是不肯的。
黄樱先说需要的原料。
“最上等细白面、牛乳、糖霜、鸡子、米醋、油。这油最好是味道清香者为宜。”
乌娘子是见过世面的,这些东西中,糖霜和牛乳是最贵的,不过对她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黄樱解释道,“我卖的鸡子糕自然用不起牛乳和糖霜,也没有油,我用的是水,滋味自然比不上用牛乳的。”
乌娘子将厨屋里的油都拿给她瞧。黄樱挨个闻过去,当闻到其中一个的时候,眼睛一亮,“便用这个最好,有股茶的清香。”
“小娘子好眼力,这便是岭南的茶油,价值千金呢。”
“原来如此。娘子学会了也可以自己试着换一换,便知晓如何择油了。”
通常烘焙用的油是无色无味的玉米油。她用橄榄油做过蛋糕卷,做出来带着橄榄的清香,虽然很多人说不适合,但她莫名很喜欢。
为了减轻负担,她还用酸奶做过无油版本,只是比不上有油的湿润。
乌娘子很快将其他材料备齐了。
北宋制不出她仓库里那样洁白晶莹的白砂糖,乌娘子拿的上等货已是最好的糖霜,很像现代的黄.冰糖,呈块状结晶,颜色浅黄带紫晕。
她教乌娘子将糖碾成细沫儿,越细越好。
这也是黄樱爽快答应谢小郎君的原因。只有这样的大户人家,才有实力拿出所有材料呐。便是谢府缺了哪样,她也有替代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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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比不得这样好吃了。
她先教乌娘子打鸡子。
“如今是冬日里,鸡子还好打些,若到了夏日,便不好打了。”
她将细节都交代清楚,蛋清里不能有一丝丝蛋黄,装蛋清的盆里也不能有一丝油脂和水,只要有一丝,蛋白都打发不起来,油脂会破坏蛋白结构。
她拿出爹做的打蛋抽,教黄娘子打发蛋清。
这是最重要的一步,她教得很仔细,乌娘子简直惊呆了。
她感觉自己在学一门了不得的技艺。
尤其当蛋白泡沫变得细腻绵密,甚至成了莹白的绸缎状时,她惊叹,“真乃神技也!”
厨房里的娘子们都跑来瞧,一堆人围着啧啧赞叹。
其中好些娘子原本对她很不服气,只是碍于老夫人,不敢表现出来,此时都变了态度,真心实意佩服。
黄樱笑。
她不能跟她们解释其中的科学原理,不过是快速搅打让蛋白分子形成网络,包裹住了空气。
在她们看来,这种无法解释的现象堪称奇技。
黄樱在一旁指导乌娘子,向她传授蛋白不同的打发状态,软软的弯钩是她喜欢做蛋糕卷的状态,做出的蛋糕会更湿润些,硬挺的弯钩蛋白结构更稳定,更不容易消泡回缩,做戚风蛋糕很合适。
不过,靠人力打发真的很累,这样冷的天儿,就三个蛋清,也要两个力气大的娘子换着来。
黄樱自个儿是不成的。
“若是有铜盆,会更容易些。”铜离子能稳定蛋白结构。但北宋铜钱都不够用,更别说用铜作器物了,普通人家是买不起的。
她教乌娘子打发了好几种状态,然后跟蛋黄糊混合均匀,倒入小碗中上锅蒸。
“用窑炉烤亦可,只是需得找到合适的火候。我家中还未建好,娘子若有机会可一试。”
乌娘子已经拉着她的手,比亲闺女还亲了,“真真儿开眼了!难为你肯教与我,我真不知说什麼才好!”
竟是红了眼眶。
想她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不然谁愿意自家闺女去当厨娘呢!又苦又累!
小时候为学厨艺,没少吃苦,教导的师傅打骂欺压是常事儿,多少日子都熬过来了,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没成想今儿竟让一个十四岁的小娘子教导,还是这样了不得的手艺。
从没有受过别人这般慷慨的她一下子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
黄樱都有些吃惊,忙道,“这算不得甚么,也是机缘巧合看到的法子,没成想真能行。算不得我自个儿的东西,娘子不必有负担,只感谢将这法子写书流传的人罢。”
乌娘子:“瞧我,在小娘子跟前现眼了。日后小娘子若有事,只管找我,后门上有个王婆子,她与我同乡,定会帮小娘子传话的。”
黄樱笑:“那便谢过乌妈妈。”
正说着,门上来了个光彩耀人的小娘子,身后还跟着两个梳双丫髻的婢女。
黄樱穿来这样久,所见多是市井娘子,打扮多简朴,颜色也简单,不过黑白青。
这小娘子一瞧便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了。
梳的也是双环髻,只不过发饰可就精美太多,光是那珍珠串成的栀子花簪子,栩栩如生,莹白如玉,价值就不止几十贯钱。
府上婢女穿着也鲜艳,耦合色袄,碧色褙子,绣花百褶裙儿,冬日里真养眼。
更让她移不开视线的是,这小娘子怀里抱了只狮猫儿!
短脸,背上是黄色的长长的毛,胸腹是白色,尾巴又大又蓬松,正调皮地抓小娘子的头发玩儿!
“小於菟。”谢敏将它的爪子握住。
两个小孩子倚着黄樱,瞪大眼睛定定瞧着。
乖乖,这狮猫乃宋朝名贵宠物猫,不能捕鼠,贵族人家很喜欢,一只价值数贯钱。
谢家的两个小郎君长得都好看,小娘子自也不必说。
皮肤白皙,年龄瞧着比她大些,十六七,真真儿大美人。
那小娘子开口,声音温和,“祖母的鸡子糕可好了?”
乌娘子忙擦了手,上前道,“天儿冷,大姐儿怎亲自来呢,着了凉大娘子岂不心疼,鸡子糕还需些时候,不如回老夫人院里,好了奴送去呢。”
“不妨。”谢敏手里握着一个缠枝牡丹刻花青瓷手炉,将视线投向黄樱和乖乖坐在凳上吃糕的小孩儿。
黄樱上前行了个叉手礼,“奴是来教鸡子糕的,见过小娘子。”
这北宋女子自谦称“奴”,她不太习惯,一般都不用,除非这种情况,再说“我”可就是对人家不尊敬了。
17. 偷偷撸狮猫
017
“鸡子糕竟是小娘子做的么?我吃着比尚食局做的糕饼也不差了。”
“承蒙小娘子夸赞,市井吃食,怎敢跟尚食局相提并论,折煞奴了。”黄樱笑。
尚食局可是大内宫廷御厨房。
谢敏没想是个利落干净的小丫头,瞧着眼神清明,眉眼带笑,有股子洒脱劲儿。
莫名讨人喜欢。
她见宁姐儿和允哥儿乖巧,长得也可爱,将手中的青瓷手炉放到宁丫头手里,“拿着暖手罢。是府上招待不周,小娘子见谅才是。”
身后婢女也将自己的放到允哥儿手中。
黄樱有些惊讶。
宁丫头小脸紧绷,一板一眼道:“小娘子的东西,宁姐儿不能收。”
谢敏挑眉,当真是惊讶了,“好聪慧的小丫头。拿着罢,没什么不能收的,你阿姊帮了我们家大忙呢,这算不得什么。”
黄樱笑道,”那便多谢小娘子。“
“不必客气。”
得知鸡子糕很快便好,谢敏带着婢女走了。
黄樱估摸着是去给老夫人回话。
鸡子糕没一会儿出炉,厨屋里都是红枣和鸡子的香味儿。
乌娘子说大娘子不喜枣,故而也有原味的。
她按黄樱教的,做了几种不同打发程度的,自个儿都尝了,她喜欢硬一点的,更蓬松。也有娘子喜欢软一点的,湿润些。
乌娘子让她且等一等,她先将鸡子糕送过去,主子定要赏的。
黄樱便留下了,厨房里其他娘子也纷纷来请教,黄樱没有藏私,关于鸡子糕,可以尝试的口味、乃至各种方子,她都倾囊相授。
一堆人围着她探讨,这些娘子们都有一身好本事,有的擅侍弄面饼,有的擅鱼肉,有的擅汤羹……
此时探讨起来,热火朝天。
黄樱笑。她自觉做饭是一种艺术,面包是发酵的艺术,烹饪是调味的艺术。
这里的都是身怀绝技的艺术家。
“黄小娘子——”
众人回头,乌娘子满脸喜色,“小娘子快随我来,老夫人和大娘子要见一见小娘子呢!”
黄樱是真有些惊讶。
说到底,谢家这样的人家,对她如今的身份来说,岂止是天堑。
这位老夫人的出身她也听说了,那是真真儿的天之娇女,也是书香门第,大儒之女。
本以为得个赏也就回了。
她摸摸宁丫头和允哥儿的头,“二姐儿去去便回,你们乖乖待着好么?”
“嗯!”
“劳烦各位娘子照看他们。”
“小娘子放心便是!”
黄樱解下腰间褐色巾子,随乌娘子走了。
老夫人的院子离灶房近,穿过园子便是了。这是一间三进的院子。两边一溜儿厢房,中间穿过天井,他们沿着游廊,绕过一个满是梅花的园子。
黄樱感觉置身江南园林。老夫人果真清雅,很有品位呐。
廊下挂着各色鸟儿,五颜六色的,很是热闹。小丫头们也是穿金戴银的,花红柳绿,有的坐在台矶上,有的倚着门槛说笑,瞧见人来,忙站起来。
黄樱都有些受宠若惊。笑了笑。
“三郎君回来啦!老夫人才说呢!”
她才瞧见,对面游廊走来一个郎君,还是个熟人。
乌娘子也忙上前见礼,“三郎君。”
“嗯。”谢晦视线在黄樱身上一扫,脚下停住。
小丫头身上像带着水汽,清晨山林里的一般。
黄樱跟着行了万福,笑道,“托郎君的福,奴来府上教鸡子糕呢。”
“有劳娘子。”谢晦颔首。
天儿阴着,黄樱正好站在一丛绿萼梅旁,寒风瑟瑟,她鼻尖冻得发红,圆脸上笑意盈盈。
待人走远了,乌娘子轻声道,“这是老夫人最疼的三郎君,今儿旬休才回。老夫人定很高兴呢。”
她真心实意替黄樱开心。
“谢乌妈妈。”黄樱领她的好意,方才在老夫人面前,乌妈妈定是替她说了好话。
不过,市井闲话她听说过一些,尤其谢二郎出家那阵子,这谢府的八卦满城风雨。
谢大郎和二郎乃谢相公原配娘子所生,如今的谢家大娘子乃续弦,还是原配的庶妹,她生了谢三郎和谢四郎。
府上还有些小娘子,乃妾室所出。
外界都说这大娘子对原配两个郎君视如己出,比三郎四郎还要好。
到了门上,乌妈妈和黄樱都在外头候着,等门上的婆子去传话。
里头欢笑声一阵一阵的,黄樱瞧见屋檐上的雪都震落了。
院子里有小丫头提着篮儿在剪梅。梅园里红的、黄的、绿的都有,当真是富贵人家。
绣额门帘掀开,一张俏生生的脸钻出来,笑呵呵道,“老夫人唤小娘子进去呢。”
里头的笑声也溢了出来。
翠屏上下打量了一眼黄樱,笑,“老夫人甚喜欢小娘子的手艺。”
“翠屏娘子。”乌娘子忙打招呼。
“随我来。”
黄樱只觉得满屋子都是人。
她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只瞧见上首有位老太太,还有几个不同年龄的娘子、郎君,她见过的两位郎君也在,也有几个陌生面孔。
剩下满地的丫鬟婆子,穿的都是细绢、绸缎,头上都戴了绢花、珍珠、金银簪,晃人眼睛。
她感觉自个儿今儿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乌娘子拉着她给各位主子问好。
“好丫头,上前来,老身瞧瞧。”
黄樱只得上前,行了万福,笑着道,“问老夫人安。”
“好生伶俐的小丫头。乌娘子说,你这鸡子糕味道又有好几样,松软也各不同,我最喜欢这个湿润些的,真真儿好巧的手。”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握上她的,她有些不习惯,便低下头去。
“托老夫人的福,奴也是机缘巧合从别处学到的。自个儿哪能琢磨出这样的东西呢。”
“好孩子。难为你了,天这样寒还跑一趟,真真儿是老身太折腾人。”
“能见到老夫人,也是奴的福气呢,风里雪里的,自小儿习惯了,算不得甚么。”
“我老人家,牙口不好,你还教他们做馒头的法子呢,真是个好孩子。”
谢敏捂着团扇笑,“老夫人再夸,敏姐儿可不依了!老夫人才收了人家的鞋!”
谢大娘子也笑,“老夫人快瞧,小娘子头都要低到地上了,老夫人要把人脖子累坏了不成?”
满屋子丫鬟婆子都笑。
笑声真把屋顶的雪要震下去了。
黄樱总算知道为何外头能听见那样大的笑声呢。
她依着红了红脸,垂眸,视线落在那狮猫儿上。
方才没看清,这抱着狮猫儿的手该是个小郎君的,指节分明,猫儿翻了身,敞开肚皮任那手摸,这手的骨骼,她那学画儿的表妹定很喜欢。
只不过……黄樱瞧着那手逗弄猫儿,透着股不紧不慢,漫不经心的劲儿,可不像是喜欢猫,反而透着看笑话的意思。
小猫咪傻乎乎的,极欢喜模样儿。
黄樱眼馋坏了,她也想摸两把。
才想了一下子,那猫蓦地“喵呜”一声,一窜而下。
黄樱没堤防,猫儿已到了脚下。
屋子里一阵手忙脚乱,丫鬟们都围着,却不敢上手,不知忌讳甚麽。
“哎呀小於菟!”
黄樱眼疾手快赶紧蹲下去抱,趁机乱摸两把,好软的毛!手感真好!
一只手伸来,中指指腹还残留着墨汁儿,有股墨香,握笔磨出的茧子很明显。
黄樱认出这是抱着猫儿的那双手,她抬头,对上小郎君平静的眸光。
她笑得眉眼弯弯,将猫放到谢晦手中,指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她咋舌,小郎君骨架子真大,一只手便抵得上她两只!
谢晦垂眸,抱着猫儿起身,回到老太太身边。
“哎呦怪道小於菟往底下跑呢!快瞧瞧!”翠屏从地上抓起一个麦秸编的草蜻蜓,拿在手里那翅膀还会颤呢。
她打趣道,“哪个小丫头还玩儿这个呢!”
老太太笑道,“怕不是老身屋里的小丫头,而是外头来的罢?”
她戏谑地笑着,向谢昀瞧去。
“哎!我说怎不见了,原来落在这屋里!”谢昀跳下去,从翠屏手里拿过来。
果然,那狮猫儿一双鸳鸯眼跟着竹蜻蜓一转一转的。
谢昀便兴奋地在那逗猫,只不敢上手抓,他三哥儿的东西是不许人碰的。
幸好方才黄小娘子是客。不然三哥儿能当场作出拿帕子洗猫的事儿。
也只有大姐儿,抱了小於菟,三哥儿也不能拿她如何。谢昀真羡慕她,她怎就不怕三哥儿呢!
他咋舌,秦小娘那般温和的性子,生的大姐儿却这般,外头一张笑脸儿,保不准暗地里有什麽损招儿。
谢昀察觉谢晦的视线,龇牙咧嘴笑,忙溜到一边去,不敢再逗。
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谢晦喝完一盏茶,视线垂下,落在小丫头摆弄的手指上。
看得着摸不着,对黄樱是折磨。
这屋子才待了一会儿,她便觉得拘束,远不如她家那拥挤的院子自由。
她也担心两个小娃。
“小娘子虽好心,咱们也不能亏待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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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人备了些东西,权当作谢礼,小娘子别嫌弃。”
黄樱忙笑道,“娘子客气,本也不是自个儿的东西,教便教了,不敢居功。”
谢大娘子是当真对她另眼相待。
本是为了讨老太太的开心罢了,多少钱她也不在乎。
若是那起子为了钱的,也没甚。
没成想她是个洒脱利落的,说教也不藏私。光是站在那儿,一身不卑不亢的气度,也难得。
老夫人眼神多毒呐,这么喜欢她。
要知道连家里二姐儿也讨不了她欢心。
临走,老太太竟还道,“好孩子,空了多到府里坐坐,跟老身说说市井闲话。”
黄樱笑着应“好”。
谢敏亲自送她出去,“日后若有难事,可到府上找我。”
黄樱笑:“多谢小娘子。”
她也没当真,要是真挟恩图报,人家也未必瞧得起她。
谢家仍派了轿送她们回去。
出了谢宅,黄樱松了口气。
大户人家虽富贵,但也拘束呐。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日子她是过不了一点。
等下了轿,黄樱拉着两个小孩儿往娘屋里跑。
谢家的下人可会做事儿,大娘子也确实会做人。
不但赏了她五十贯钱,另外还有各色肉,足足抬了两担。
糖霜和那茶油也给了她各一斤。
还给了两个小娃娃各一匹布、五斤棉做衣裳。
这个数儿不多也不少。
更难得的,还是谢家下人在巷口说的话,他们说,“我家老夫人甚是喜欢黄家小娘子做的糕。”
她在附近走街串巷,生意好了难免遭人妒恨。尤其那胥吏拦街要钱的事儿,娘就碰见好多回。
有了谢府上这话,他们想欺负人,也得掂量掂量。
谢家大娘子赏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份好意。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娘子,真心替人着想便面面俱到。随口的一句话,也能让普通老百姓日子天翻地覆呢。
没有个靠山,穷人光有钱也守不住。
黄娘子喜得什么似的,瞧着满地的东西,“乖乖!这等好事儿也让咱们碰上了。”
那钱沉甸甸的,足装了一个黑漆小箱儿,整整齐齐五十串。
黄樱弯腰抬了抬,笑得喜滋滋,“好沉呐。”
宁丫头和允哥儿都来凑热闹,学她的模样,宁丫头用劲过头,摔了个屁股墩儿。
黄娘子没好气,“这可不是拿来玩儿的。”
黄樱瞧见娘一个人偷偷抬了抬那箱子,眼角都笑出褶子了。
她捂嘴偷偷笑了笑。
娘找地方先把钱藏了,再拿了布和棉花。这样新的布,这样白的棉花,她爱不释手,“俭省些,能给你们一人做件袄呢!”
黄樱笑,“我的去年才改的,给宁丫头和允哥儿做一身,给大哥儿做一身捎去才要紧呢!那淘河可是又冷又累的。”
“我的儿,难为你还念着大哥儿。”
黄樱则去瞧那些肉,可都是好东西呐。一整条羊腿,鸡鸭鹅兔各一只。她在心里合计做法。
最要紧的,他们有钱了!她也高兴得很。她有好多东西想要做。
“对了,娘,我想在太学附近租个摊儿。”
黄娘子一拍脑门,“对,我问过你三婶,她说跟街道司书吏熟,带你去办便是。”
黄樱早瞧好了一处地儿,就在太学南门,熟药惠民南局对面横街。
那里有好些卖饮食的店。
“我晓得了。”黄樱美滋滋道。
吴家书铺子,后院。
“当真?”吴员外瞪大眼睛,一个激灵从机扩椅上跳起来。
“奴听得真真儿的,说是昭德坊谢相公府上。”
“这如何使得?”大冷天儿吴娘子出了一头汗,“要不让我哥哥停手了罢?”
吴员外眯了眯眼睛。
“国子监那些小衙内都爱吃她的馒头?”
“是,奴亲眼瞧见那些小衙内站在那担子前吃,吃不着还恼呢。”
“你快回去一趟,这事儿先别办了。”
“哎!真是便宜他们了!”
吴员外冷哼,“此事不急,且先看看。”
自从那日以后,读书人当真不怎么来他们书铺,生意一落千丈,怎能不恼!
他自来是个心狠的,舅哥手下有些人,他本打定主意要给这家人好看。
谁承想半路杀出个谢府。
那可是权贵之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来。
黄樱自是不知吴家背后的算计。
纵使有些打她注意的,这会子也都该消停了。
18. 三婶帮大忙
018
三婶是个大嗓门的直爽娘子,头包布巾,腰系青花手巾,膀大腰圆,满脸横肉。
与瘦小精干的三伯完全相反。
前几日在屋里,黄樱总听见三婶的大嗓门。
三伯家里三个哥儿,三婶子没少提着菜刀满院子追着打。
那动静,总惊得邻居来瞧,以为谁家猪跑了。
这几日黄樱早出晚归,而三婶和三伯每日要到南熏门外去,赶晚上关城门,赶着几百只猪进城,到了杀猪巷,连夜杀猪。
总没有碰上面。
今儿三婶在家。
她一见黄樱,高兴得拍了拍她肩膀,“二姐儿可算好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三婶两口子都杀猪,怕罪孽,一家信佛,寺院里有什么事儿,总抢着干。
不过不耽搁吃肉就是。
黄樱半边肩膀麻了。
她笑道,“托菩萨保佑,又有三伯和婶子挂念着,自然便好得快了。”
“二姐儿这张嘴哟——真真儿比你爹强一百倍!”
黄樱捂着嘴笑。
说起租摊位,原来三婶与那街道司书吏从小儿认识,黄樱一去,签了契,画了押,交了赁钱,拿到那一纸契约,事儿便算成了。
那书吏指着熟药惠民南局前头一块儿,划出来给她了。
地方不小,足以放下几张桌椅,摆一个小摊儿。
她往左右瞧,这一爿都是饮食店,甚麽分茶、脚店、状元楼、郑家油饼、南食店、石逢巴子……
她摊位左右排开去,全是小摊贩。
街边立着几丈高的表木,朱漆,顶上有十字交叉短木,最上头是木雕的飞鹤。
这便是东京城里的道路警戒线了,百姓不得侵占街道、越过表木去。
黄樱溜达了一圈儿,瞧着正对着的太学南门,很是满意。
这太学南门也归国子监管,小贩们占了国子监的地盘做生意,便要给国子监付赁钱。
大相国寺也是一样的。只那些无人管的街巷不必,那些地方通常也不甚繁华便是了。
北宋是当之无愧商业繁荣的朝代,朝廷带头做生意,搞专卖,商业税占国库收入大头,最多的时候占了七成,这是前所未有的。
上至各个衙门,下至寺庙、道观,都有自己的生意,放贷是最常见的。
这国子监的师生廪禄、修缮、刻书等等费用,户部并不都给钱,有些得靠自己运转。
其中赁钱和放贷的息钱便占了大头。
太学南门,每日十五文钱摊位费。一月也得四百五十文钱呐。
她咋舌,真不便宜,赶得上他们家三分之一赁屋钱。
三婶还忙着出城赶猪,黄樱谢过,便回家了。
爹正要出门子,黄樱忙问,“爹,作甚去?”
近来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没人做木活。
黄父笑,“去砖瓦铺瞧瞧,买些砖,砌窑炉。”
黄樱忙跟上,“我也去!我还有好些东西要做,路上跟爹说。”
她感觉身后被坠住了,她低头,允哥儿仰头瞧她一眼,拉着她衣角不说话,眼睫毛轻轻颤动。
黄樱笑,“允哥儿也想去呐?”
小孩儿:“嗯。”
“那走罢!”她牵起小孩儿的手。
允哥儿抿唇笑了一下。
东京城人口百万,百姓们今儿修个房,明儿建个屋,砖瓦的需求量是很庞大的。
烧砖瓦的窑也分官窑和民窑,这官窑么,主要是新郑门外的西窑务和陈州门外的南窑务。光是工匠就有一千多,瓦窑足足十几座呢!
不过呢他们普通百姓是用不上官窑的,那里主要供应皇宫和朝廷的需求。
百姓们用砖,都从砖瓦铺买,若是需求量大了,也可以直接去城外,找那民窑小作坊采买。
爹十项全能,箍桶、修碗、建屋、淘井、钉鞋……只要他瞧别人做一遍,自个儿就能做得差不离。
砌窑炉难不倒他。
爹一路上耐心跟她说,这好的窑炉,最里头,得用烧瓷的耐火砖,中间呢得用粘土砖——保温,最外头,要用结实的青砖。
若是只有娘给的五百文钱,那只能建个大概样儿。如今有了钱,要给二姐儿建个好的。
黄樱笑得美滋滋的,“爹真厉害!”
黄父摸摸她头上细细的头发。
二姐儿从小不如大姐儿声音大,也没脾气,家里很少注意她,病了一场,黄娘子才重视起这个女儿来。
但爹从来很公平,给大姐儿甚麽,二姐儿必定也有的。所以二姐儿记忆里,是很喜欢爹的。
刘氏砖瓦铺在南边,靠近南熏门了,这里赁屋便宜,前头是铺子,后头是院儿,堆满了各色砖瓦。
光是砖,就分砌墙的条砖、铺地的方砖、建拱形窑的楔形砖、榫卯砖,还有那雕了花纹的花砖……一点儿也不比现代少。
铺里乌泱泱的人,吵得声音震天了。
这是城南最大的铺子,家里修补,都来这儿。
黄樱咋舌,好多人!
那挑砖瓦的、讨价还价的,你来我往,唾沫横飞。还有装车的,砖瓦声音又大,“噼里啪啦”,压根插不上话。
爹拍拍她,“自己来。”
他拿起一个柳条筐,黄樱牵着允哥儿跟上。
爹两只大手蒲扇似的,个儿高,黄樱才到他胸前,瘦瘦的。
允哥儿呢,也瘦瘦小小,这几日才养回来一点儿,还没她腰高。
他们就在人堆里钻来钻去,爹挑了几种砖,走到那个嘴里叼着麦秆的小儿子跟前。
“没瞧见陶砖。”
那小儿子一听,“陶砖?近来没有。你得去城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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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一个跟人讨价的青年回头,“前儿不是才有一车被退回来?”
“瞧我这记性!”小儿子一拍后脑勺,“你们来得巧,前些日子正好有人砌窑炉,有一批陶砖,最是耐烧。”
一问价格,陶砖最贵,一块要二十文。
青砖次之,十文。最便宜的土砖,一文钱。
黄樱算了算,爹说要一百五十块陶砖,就是三贯钱;两百块青砖——两贯钱,土砖五十块——五十文。
再加上黏土、沙子、麦秸一百文,这面包窑要五贯一百五十文钱呐!
她咋舌。
虽那店中小儿子说了,“用不完的,尽管拿回来退钱。”
但爹估的当是差不离。
黄樱跟店家讨价,对方一分不肯少,但答应替他们送货。
黄樱无奈,跟着满满两车砖一起回。
这北宋的车,最大的,是运粮食、大宗货的太平车,前后有二十头驴或七八头牛拉拽,堪比重型大货车。
次者,乃平头车,一头牛拉,她在脚店前碰见的拉酒梢桶的便是了;再次者,有独轮车、浪子车,都是小商贩们用的。
这砖便是用平头车拉的,小儿子牵着牛鼻绳走在一边。
黄樱没带够钱,小儿子跟她回去取钱。
爹将允哥儿架在肩上,小孩抿着唇偷偷笑。
她心里估算了下,按照这个砖价,盖房子光砖钱就得上百贯。
谢府赏的五十贯钱瞬间便不多了。
她心里已经打算好了,这摆摊也要有个章程,有个陈列设计,得有招牌和广告。
可别小瞧了北宋商贩的广告意识,那药铺外头光是招牌便有四五个,最常见的“治酒所伤”都在最显眼处。
这就算了,甚至还有许多铺子做了商标呢!比如那刘家功夫针铺的铜板上便印有“白兔捣药”的标识,并以文字写明“认门前白兔儿为记”,堪称北宋独家商标。
黄樱跟爹说,“咱们如今只挂个幌子,只是这幌子上的画得好生想想,日后开了铺儿,也好辨认呢。”
黄父说:“好,要甚麽画儿,巷头的孙画匠都能画,字儿也能写,别人都找他。”
黄樱一路都在想自家招牌的事儿。
她如今才起步,饮食做得杂了些,看似什么都有。
但她心里是有计划的。
她爱吃甜食,日后还要烤许多面包甜点,这糕饼铺子是必开的。
有了甜的,还得有咸的不可,她还要开一家大饭店,像李四分茶那样,门前挂满了猪羊肉,什么羊肉手抓、回锅肉、五花肉、红烧排骨……想想都流口水。
这有了大饭店还不成,她还喜欢吃各种小吃,什么手抓饼、烤冷面、炒年糕、炸鸡、炸串、麻辣烫……再开各种小吃店。
她越想越兴奋,恨不能立即开满东京城。
19. 牛娘子杂货
019
经过杂货行,黄樱忙停下,“爹,我买些赤豆去。”
杂货行里南北杂货、鱼鲞豆酱全都有。
她牵着着允哥儿进去,一个头上包布巾的娘子面有难色,正跟个男子争执,瞧见人来,那男子拂了拂袖,气呼呼出去了。
娘子热情地迎上来。
她背上一个小孩儿正抱着炊饼啃,地上两个小丫头子在玩打娇惜。
“小娘子买些什麼?”
黄樱瞧了瞧,靠墙摆了十来口大黑陶瓮,红纸黑字贴了“酱清”、“醋”、“豆豉”、“豆酱”。
“娘子自个儿做酱?”黄樱问,是她小瞧这铺子了。
那娘子笑道,“经营着酱作坊,我家的酱,保管小娘子吃了还想吃,晒足了日子的。”
黄樱挨个闻了闻,这酱清也就是酱油,酱油是北宋出现的叫法。很是鲜美,比他们家原先那种便宜的滋味好许多。
制酱油需发酵,酿造时间要大半年以上,故价也贵,一角要二十文,换算成毫升,大概就是二百毫升。很不便宜。
豆酱乃黄豆发酵、晒制而成,类似黄豆酱,但滋味是不同的。一小罐卖二十文钱,比酱清经用。
豆豉一包十文钱,便宜许多。
他们家巷口也有家小杂货,不过卖些酱醋油盐,都是零散卖的,比不上这铺子大,东西也便宜,味道只是咸罢了。
允哥儿欢喜得四处瞧,她还看见了紫氂,也就是紫菜,还有虾皮,笋干,这些南货都是汴河上船运来的,价要贵些。
“紫氂和小虾子怎卖?”
“小娘子真识货,俺家这紫氂和干虾子是兴化军产的呐,味儿比别家的强十倍。干虾子贵些,三十文一斤,紫氂二十文。”
黄樱笑,这便是娘子浑说了。兴化军紫氂是贡品,这便跟当代所有大闸蟹都叫阳澄湖大闸蟹一个套路。
不过她闻了闻,确实鲜,没有捂。
“娘子算我便宜些,我日后都来买的。”
要摆摊了,到时可以放些桌椅碗筷,添些新品,馄饨就不错呐。
“小娘子要多少呢?”
“各五斤。”
那娘子背上的小孩儿呛住了,哭将起来,娘子忙抱起来晃着哄,“奴瞧小娘子是个利落人儿,那便给小娘子便宜五文如何?小本生意,也挣不了多少。”
黄樱喜滋滋的,“娘子如何称呼?”
这做生意也讲究眼缘,一般这种大货行是瞧不起她这样的小丫头的。
这娘子是个实诚人,她很愿意以后都来。
“唤我牛娘子便是。”
“牛娘子,赤豆、绿豆我也各要十斤,砂糖也五斤,娘子算我便宜些呢。”
牛娘子笑道,“赤豆、绿豆本就价贱,粮价如今还没降下来,便宜不了,砂糖一斤六十文,小娘子若能买十斤,我便算五十五文如何?”
黄樱一算,能省五十文呢。
她点了头,“行,那便十斤!娘子再添我一两红曲可好?”
“还有这酱清,豆酱,豆豉,可否也便宜些?”她笑盈盈道。
牛娘子笑,“小娘子也太精明些。那些小杂货铺子来我家整缸买都不少一厘的,实在不能了。”
黄樱笑,“娘子家最实惠,我日后都来。”
“嘴甜也不能够的。若你能一次买十缸,奴且依你,那红曲便算添头饶你罢。”
好吧,黄樱连一缸也买不了。
最后买了红豆、绿豆各十斤,一百文;紫菜五斤,七十五文;干虾子五斤,一百二十五文;豆酱一小坛,二十文;酱清一百文,豆豉一包,十文,砂糖十斤,五百五十文。
统共花了九百八十文钱。
黄樱从一贯钱里取下二十个铜子儿,其余全给牛娘子了。
钱从手中花出去的速度忒快。
酱清的坛子回家倒了以后要仍还给牛娘子的。
允哥儿自告奋勇要抱着豆酱坛子,黄樱给他拿。
小孩儿买东西高兴呢,走路都蹦起来了。
路过一个小摊,允哥儿忙拉她,“二姐儿,食茱萸。”
北宋没有辣椒,食茱萸便是重要辣味来源。
黄樱方才让允哥儿注意些,要买。
小娃娃一路都仔细盯着那些进城卖杂物的小贩。
他们买了一斤,价并不贵,十文钱。
到家已是饿了,宁丫头在灶房玩允哥儿的悬丝猫儿,视线不时盯着灶上那些鸡鸭鹅兔,馋得咽口水。
黄樱瞧见了,心里怜爱,摸摸小丫头的脸。
“二姐儿。”小丫头抱着她的腿撒娇。
黄樱:“我给咱做鸡肉。”
小丫头眼睛亮了。
黄樱笑了笑,“宁姐儿来烧火可好?”
“好!”
七岁的宁姐儿已经烧得一手灶火。
小丫头熟练地将一根柴火斜立在墙上,一脚下去踩断,弯腰,小手捡起来塞进灶膛里。
黄樱瞧着她忙碌,心底软软的,一边收拾谢家送来的鸡,准备做大盘鸡。
她撸起袖子,腰间系上青布巾子,先和了一盆面,和面讲究三醒三揉,然后擀开抹油,盖上盆儿松弛。
大盘鸡需得配着扯面才有滋味儿呢。
然后将鸡剁成块儿。
正宗大盘鸡是辣口的,将土豆炖得绵软糯口,用青红辣椒配色,辣椒粉呛味儿,还得加上郫县豆瓣酱,炒出来红油。
可惜,这些北宋都没有。
她做北宋改良版的,配菜便用他们家地窖里的芋头,辣味儿靠食茱萸。
可惜,这道菜要是没有红油也就失去了色香味的“色”,不过,宋人自有办法。
她拿出让牛娘子当添头的红曲。红油这便有了。
宁丫头坐在小凳上,炉膛里火轰隆隆地,黄樱在胡麻油里加了几勺猪油,烧得冒烟了,将那鸡肉放进去煸炒。
待水都煸干,鸡肉滋啦啦作响,煎得金黄,加入红曲,将鸡块挂上“红油”,色泽诱人。
再加入黄酒、生姜、大葱、八角、桂皮、白芷、花椒、糖、食茱萸,炒出香味儿,加酱清一勺,豆酱一勺,将酱香味炒出来,加水没过鸡块,再加芋头。
盖盖炖半个时辰。
古代都是走地鸡,非饲料鸡可比,时间太短炖不烂。
灶房里已经满是香味儿了,宁丫头吸着鼻子,“恁香!”
黄父将砖卸在灶房台矶上,拿了墨斗和木尺,在灶房里来回走了几步,划出一块儿地来。
“便砌在这儿罢。”
黄樱跟着走了一圈儿,已经开始期待了。
她有好多东西想烤。
爹出门子去泥瓦匠家借来瓦刀、泥桶、夯杵、锤子、凿子、耙子……全都放在灶房台矶上。
“要用恁些东西呐?”黄樱跟着瞧。
黄父笑了笑,“嗯。”
爹动作很麻利,以前年轻时候在东京城大街小巷做短工,盖房子也做过呢!
这打地基最辛苦,爹闷不吭声,一整日低着头,下工时候脖子都是僵的。
这点儿东西相比起来小菜一碟。
用镐头将泥地凿开、耙子耙平整,然后拿夯杵夯实地面,使其平整、结实。
爹很有耐性,一点一点夯,这点活也做得整整齐齐,脚踩上去硬硬的,再拿准线一拉,丝毫不斜!
地基夯好,爹在院里和了泥,拿起瓦刀,开始砌砖!
黄樱转头揭了个锅盖的功夫,地上已经铺起两层砖了。
她忙提了桶给爹送泥。
允哥儿则一块儿一块儿给他拿砖,脸上沾得黑一块儿白一块儿,成了小花猫。
爹接过一块儿砖,在拐弯处比一比,拿瓦刀敲掉半块,合上去,严丝合缝的!
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
黄樱顾着两头,瞧大盘鸡快好了,麻溜洗了手,开始扯面。
不同于揪面片,这大盘鸡的扯面讲究一个宽、韧、长,跟关中裤带面差不多。
她将醒好的面饼切成三指宽,拇食二指压薄,从中间慢慢抻开,捏着两端在案板上拍打,便越拉越长,将完整一根下到滚沸的水里。
煮好的扯面捞到一个陶盆底下铺平,旁边大盘鸡也炖好了。
揭开盖儿,一阵热气扑来,香味儿让人为之一振。
黄樱吸了一口气,太香了。
“哇!”宁丫头踮起脚,使劲往锅里瞧。
砌窑炉的爷们儿两个也回头来。
黄樱笑了笑,“爹,洗手吃饭!”
大火收汁,不能收得太干,要留些汤汁浇面。
她用锅铲使劲儿翻炒,让每一块肉、每一块芋头上都浸满汤汁。
再将肉盛出盖在面上,撒上白芝麻、葱花。
红油、绿葱花儿、白芝麻,光瞧着便流口水。
她盛了两盆,一盆给三婶,谢谢她帮忙。
一盆爹端到屋里泥炉上。
黄樱给三婶送完,掀帘进屋,四个人八双眼睛齐刷刷瞧过来,个个两眼放光,盯得她一个激灵。
真哥儿闻着味儿开始闹了。
“怎不吃?”
“等二姐儿。”允哥儿忙往一边挪,给她留出空儿。
黄樱拿起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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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吃!”
话落,五双筷子在盆里打了一架。
黄娘子瞪宁丫头,“你急甚!”
黄樱笑得不行了,她给每人碗里夹一块儿,自个咬了一口,眼睛眯了起来。
鸡肉嫩而不柴,吃五谷杂粮的走地鸡,滋味儿本身已远超饲料速成鸡,再加上香料味儿已经渗入每一丝鸡肉,一口下去,软嫩多汁,花椒的麻、茱萸的辣、大料的香,全在味蕾上爆发。
再咬一口芋头,又软又糯,一抿成泥,吸饱了汁水,根本停不下来。
配上裹满汤汁的扯面,蘸满芋头泥,劲道爽滑,吸溜进嘴里,辣得脸上冒汗。
一时间“呲溜”声此起彼伏,没有人顾得上说话。
两个小孩儿鬓发都湿了,辣得直吸溜,眼睛亮晶晶的。
宁丫头打了个饱嗝,筷子不舍地还在盆底捞芋头碎。
娘拿来两个炊饼,跟爹一人一个,掰开,开始“擦”盆底子。
馒头上沾了一圈红油,将馒头渗得透透的,吸饱了汤汁,盆底子干干净净,连一丝儿油都不见。
“乖乖!这太好吃了!”一家人捧着肚子长叹。
真哥儿吃不着,哼哼唧唧想哭,黄娘子拿了个炊饼哄。
没成想平日很好哄的小娃,今儿拿炊饼也没用。
黄娘子直念叨,“这小子是成精了不成!”
屋外三婶大嗓门直惊叹,“二姐儿做的这甚麽大盘鸡!真绝了!”
黄樱也吃撑了。
谢府送的鸡足有五斤,她怕两家不够吃,又添了许多芋头,再配着扯面,份量很不少。
她扶着墙起身,走到灶房消食儿。
加了窑炉,原本就狭小的灶房,更挤了,好些东西都没地儿放。
她索性将案板和橱柜、粮食瓮移到自个儿屋里。
她心里合计,如今两间屋住一家人还是太小了些。
大哥儿没走前,都是她跟娘、宁姐儿一屋,爹跟大哥儿、允哥儿一屋。
太不方便了些。
且那床也不大。
二姐儿印象中,以前大姐儿在时,四个人挤一起睡。
她便时常被大姐儿挤到墙角,小时候老是被蹬下床。
允哥儿再大些,也不能跟她们一起睡。
正想着,大门处传来陌生人声,她掀帘瞧去,认出是大相国寺的庄宅牙人,皂衫角带,头戴幞头。
正领了几个陌生面孔向戚磨家两间屋走去。
黄娘子盘了一条腿在屋里说话,从窗户缝里瞧见了,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跳下,吓得爹忙扶住,“当心,当心些。”
黄娘子不耐地将他推一边,十万火急拿起拐,理了理衣襟,这才不紧不慢拿着劲儿从屋里走出去。
“哎呦王官人又有生意了?多久日子没见,越发气色好了。”
王牙宝拱手,笑,“托娘子的福。”
娘一瘸一拐走到那屋外头,倚着门,一边说着话,不时从窗户里乜着那几个看房人,从脚底打量到头顶,笑道,“这屋里空了几日,真真有些冷清,几位官人甚处忙呢?”
王牙宝最是知道这个黄娘子,事儿精一个,一撅屁股都知她想放什么屁。
他心里翻了个白眼儿,面上笑呵呵道,“都是正经人家,到时娘子便知了。”
黄娘子心里呸了一声,个门角里的诸葛——阴着精!
她面上笑道,“瞧着打扮像是做买卖的?”
屋里一个娘子回头笑道,“我们初到东京,我家官人来读书呢。”
黄娘子脸上笑容更大了,“竟是读书人家,失敬失敬。我们这院儿里人少,又安静,最适宜读书,娘子可算运气好呢。”
王牙保面上笑呵呵,这黄家,每家七八口人,挤在两间屋中,跟人少搭不上半点边。
“不知娘子作何营生?”那娘子将她打量一眼。
“俺家做饮食的。”黄娘子笑道。她也有心眼儿,不说卖炊饼的。
那妇人笑了一下,“哦。”
回过头去,不再理会了。
黄娘子翻了个白眼,呸了一声,拄着拐回来了。
黄樱站在窗前瞧了娘这一出机锋,心里好笑。
也不知到时会有怎样的邻居。
东京城这样群居的院里,没少鸡飞狗跳的事儿,戚娘子这样小偷小摸的很不少。经常听见吵架撒泼之事。
就说他们黄家,原先院里共用一间灶房,后来二婶说丢了这个那个,明里暗里在指他们家,娘破口大骂,站在院里骂了好几日,爹单独搭了棚屋出来,不跟他们共用了。
二婶这才没了话。